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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25章 查找证据

    725章查找证据

    “肺痨,你真的确定是肺痨?”徐辛夷杏核眼瞪得溜圆,脸sè都完全变了,蜜sè的脸蛋写满了忧心忡忡:“他虽然经常咳嗽,但看起来还活蹦luàn跳的呀,和走三步就气喘的肺痨病人,似乎很不相同吧?”

    秦林叹口气:“那是因为他家财巨万,请得起最好的医生,吃得起最好的药……只可惜再多的钱,也挡不住死亡降临!”

    肺痨也就是肺结核的别称,由结核分枝杆菌感染引起的肺部疾病,这种疾病在古代是公认的不治之症,也难怪徐辛夷闻之sè变了。~~中医虽然博大精深,毕竟不是包治百病的,没有异烟肼、利福平等现代化学药剂,即使是大明神医李时珍也巧fù难为无米之炊,只能用夏枯草、积雪草和筋骨草等中药做辅助治疗,肺痨病人tǐng不tǐng得过去,还得看自身体质如何。

    这就叫医生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得了肺痨这种不治之症,除了听天由命之外还真没有别的好办法。

    长期咳嗽、痰中带血、午后低烧、睡觉盗汗、xiōng闷xiōng痛等临chuáng症状,都是肺结核的典型症状,秦林虽然没搞过临chuáng,但做出这点判断还是小菜一碟,几乎可以肯定梁邦端所患的是肺结核。

    为什么梁邦端平时也就咳嗽咳嗽,脸sè并无大碍,行动也和常人差不多,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咳喘而已?想想就知道,他家富甲京师,有的是金子银子,延请名医悉心调理,huā重金购得灵药,自然能补充气血,显得无甚大碍。

    徐辛夷倒也不笨,听了秦林的分析立刻举一反三:“这么说,是他故意要掩饰自己患病的情况了,肺痨是会传给别人的,顾宪成那伙人晓得他是痨病,一定会远远躲开,哪里还肯和他酸溜溜的谈诗论文、替他抬轿子捧臭脚?啊呀,顾宪成、孟化鲤这伙人,都倒八辈儿血霉啦,多半也被传上肺痨了吧!”

    秦林摇摇头,当然不是徐大小姐这么说的,肺结核虽然是传染病,但患者当中也只有开放性结核会传染,非开放性的不会传染,梁邦端都病这么久了,目前很有可能属于非开放性肺结核,不大会传染。

    另外,身体健康的青年具备较强的免疫力,往往接触开放性结核病人也不会感染,即使感染也不发病;而那种性格yīn郁、身体虚弱的人,就容易被感染、发病。

    不过对于肺痨患者身边长期密切接触的人来说,仍然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开放性和非开放性之间会发生转化,人的身体状态也不是永远都能保持良好,如果啥时候遇到肺痨患者在开放性阶段,身边这人又有个头疼脑热免疫力下降……

    “梁邦端还真是自sī自利到了极点,恶毒到了极点!”徐辛夷听得这些,就气得破口大骂。

    梁邦端骗婚,一来以无耻手段骗得公主,他自己命不长久,还要拖累永宁一辈子替他守寡,二来夫妻之间免不得亲密接触,梁邦端是绝不肯承认自己有肺痨的,更不可能提醒永宁注意,那么永宁岂不是很容易被传染上肺痨这种不治之症?

    说得严重点,梁邦端的所作所为,和蓄意谋杀实在没什么区别。

    “幸好这王八蛋也活不长了,”秦林冷酷的撇了撇嘴角,对梁邦端这么个无耻之辈没有半分同情:“就算有再多的钱,请再好的医生,他也活不过今年秋天。”

    再好的医药也只能暂时续命,梁邦端病这么些年,以孙承宗口中描述的情况看,已快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秦林推测他剩下的命,也就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五六个月。

    徐辛夷正在幸灾乐祸,忽然就闷闷不乐了:“不妙,实在不妙,李伟老爷子装病也不能装太久,尧媖表妹的婚期最多还能拖个十天半月的,那时候梁邦端还没死啊!”

    哪怕朱尧媖今天出嫁,梁邦端明天就死了,可怜的永宁长公主也成了寡fù,得替梁邦端守一辈子寡!李太后和万历再怎么生气,在礼义纲常面前,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姓梁的这门亲家,还得对他们客客气气的,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想到这里,徐辛夷又一次紧咬银牙,把梁邦端恨入骨髓。

    现在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梁家骗婚的yīn谋得逞呢?李太后已经选定了驸马,秦林和徐辛夷又不能公然lù面。

    秦林一拳狠狠砸在掌心:“证据,咱们得找到梁邦端明知命不久矣,还来骗婚的证据!”

    “证据嘛……有病就得治,秦林你是说?”徐辛夷杏核眼变得亮晶晶的。

    当然是去找替梁邦端治病的医生,还有谁能比这位大夫,更了解梁邦端的病情呢?

    通知马彬、洪扬善这两个心腹,由北镇抚司予以调查,结果却令秦林大跌眼镜:短时间内,居然查不到是谁替梁邦端诊治的!

    “秦少保放心,属下即刻发天字密令,叫校尉弟兄们着紧,抓几个舌头动了大刑,还怕撬不开他们的嘴?”洪扬善面sèyīn霾,别看他对秦林毕恭毕敬的,人家好歹也是锦衣卫的一员干将,杀气腾腾呵。

    秦林摇摇头:“这么干,恐怕打草惊蛇,再说时间也拖得久了。”

    如今满城轰传永宁长公主为外公武清伯病重而推迟婚期,李伟老爷子当然不好意思立马从病chuáng上蹦起来,但李太后已经有点不乐意了,估计李老爷子也就再躺个两三天,等宫里赏赐出来,即刻就会“大病痊愈”。

    也就是说,秦林要抢在永宁下嫁之前搞定一切,等北镇抚司的排查,恐怕来不及,如果这个过程中打草惊蛇,被梁府查知端倪而节外生枝,那就更加麻烦了。

    洪扬善也是满腹委屈,咱北镇抚司都是监视朝廷官员、保卫京畿重地、刺探边境军情、缉拿白莲妖匪,谁会留意富家公子梁邦端请的医生啊?何况梁家像是早有准备,各方打探都没什么消息。

    秦林打发洪扬善离开,徐辛夷就笑嘻嘻的道:“今晚,咱们夜探梁府?”

    “真当劫匪上瘾啦?”秦林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下一步怎么办,山人自有妙计。

    要找替梁邦端治病的医生,咱们那槿黛女医馆不是现成吗,同为杏林中人,从这边打听起来就容易得多,而且不会打草惊蛇。

    和南京的情况有些不同,因李建方做了太医院院使,名义上天下的医生、药铺、惠民药局都得归他管,于是槿黛女医馆在京师这边行医没遇到任何阻力,而且极受京师同仁的推戴。

    青黛虽然不在家里,女医馆的情报工作却不曾停下——本来这件事也没告诉青黛,而是由甲乙丙三位女兵负总责的。

    秦林很快从女医馆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京师以治疗痨病著称的名家共有三位,其中有个叫赵和甫的最为可疑,近两年突然像发了大财,房子也翻修了,huā园也扩大了。

    徐辛夷登时来了兴趣,只是稍稍有点不放心:“难道不能是他替别人治病,赚了诊金?”

    “我的大小姐,想想是些什么人容易得痨病吧!”秦林笑着捏了捏徐大小姐高tǐng的鼻尖。

    徐辛夷想想就明白了:“穷、穷人!痨病一般是穷人得的,这样看来,赵和甫果真可疑。”

    疾病多发群体和卫生条件、营养状态有很大关系,比如高血压、脂肪肝就是富人病,与之相反,痨病鬼痨病鬼,这是典型的穷人病,虽然有梁邦端、林黛yù这样富贵而得肺痨的,但得这病的穷人才是大多数。

    所以,以治疗痨病闻名的大夫,想维持生计容易,想发大财那就比较难了,赵和甫是替什么人诊病,才能盖房子、扩huā园?答案已呼之yù出。

    崇文门南边的药王庙前,一位青布衫、瓦楞帽的中年男子正对着药王菩萨虔诚叩拜,口中念念有词:“菩萨保佑弟子一家老小路上平安,将来四时八节香烛顶礼,下半生天天虔诚念经……”

    “赵先生,也来拜菩萨啊?”有穿短衫扛扁担的苦哈哈,笑着的和他打招呼:“多亏您治好小人的痨病,您悬壶济世,才是咱们的活菩萨呢!”

    这位就是以治疗痨病著称的赵和甫,他并不居功:“谈何治好?是你自己身体健壮,所以才扛了过去。”

    说罢,他嘴角流lù出一丝苦笑,匆匆离开了药王庙,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两个人远远的缀着。

    赵和甫拐了两个弯儿回到家中,敲门进去就顺手把院门掩上,院中已经套好了马车,细软也收拾停当,一家老小做好了出远门的准备。

    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赵和甫毕生行医积德,活得坦然自若,这才一次于心有愧,就不得不远走高飞,离开京师这是非场了。

    砰砰砰,门被轻轻的叩响了三下,赵家人都有点吃惊,赵和甫自己更是jī灵灵打了个寒噤。

    秦林推开门,和徐辛夷一块笑嘻嘻的走进来:“赵和甫赵先生,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我们、我们去山西省亲,两个月后回来,”赵和甫硬着头皮答道。

    秦林笑了,锋利的目光在赵和甫脸上打了个转儿:“省亲,哼哼,恐怕是一去不回吧?”

荆湖卷 726章 新的线索

    全文字无广告726章新的线索

    赵和甫大惊失色,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朝前推拒:“你、你们怎么知道的,你们是什么人?”

    秦林微微一笑,将衣摆稍稍撩开,北镇抚司的虎头腰牌就晃花了赵和甫的眼睛,吓得他脸色煞白,浑身直哆嗦。全文字无广告

    毕竟赵和甫不是白莲妖匪、江洋大盗,而是个治病救人的医生,惹到五城兵马司六扇门顺天府什么的,就够他喝一壶了,轮到凶名昭彰的北镇抚司出马,立马把他吓得魂灵儿飞在半空。

    赵家妻儿老小见状就乱作一团,他老婆愣怔片刻之后扑上来,摇着赵和甫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当家的、当家的,你犯了什么罪过,就惹到北镇抚司上咱家门?”

    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将拐杖一顿,老泪就掉下来了:“媳妇,你还不明白?这两年你丈夫出诊,大捧银子拿回来,又盖房子、又扩花园,我做娘的就心头不安,我劝他也不听,只管敷衍我老人家,这次突然说要出远门,更加猜到不对劲啦……那银子怕是拿着烫手啊!”

    秦林叹口气,知子莫如母,赵家老太太年纪一大把,反比儿子看得清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徐辛夷踏前一步,圆溜溜的杏核眼瞪着赵和甫:“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弄不好,欺君之罪是要抄家、株连三族的!”

    赵老太太顿着拐杖,痛心疾首的看着儿子:“孽障、孽障!我赵家三世行医积德,没想到竟毁在你的手上!”

    赵和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招、我招,求两位官爷高抬贵手……”

    秦林和徐辛夷使个眼色,他揪着领子把赵和甫提溜进房间里面,徐辛夷打开门放侍剑进了院子,让她持宝剑看守赵家老小,不许他们乱说乱动闹出动静。

    赵和甫只是个医生,哪经过这阵仗?自打北镇抚司上门,他的心理防线早就崩溃了,被提进房间之后就软瘫在地上,哭丧着脸叫屈:“冤枉、冤枉!秘密替梁公子治病是实情,但罪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丧心病狂,不顾自己就要死了,还会去参加选驸马啊……”

    好嘛,这算是有史以来秦林抓到的最痛快的罪犯了,完全是不打自招,还没等发问呢,就自己彻底坦白了。(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根据赵和甫的供述,早在三年前梁邦端刚患上肺痨的时候,就请他前去诊疗。他发现梁邦端咳出的痰呈泡沫状夹杂血丝,形寒自汗,形体消瘦,舌质淡而少津、舌苔光剥,脉数虚大无力,属于阴阳两虚型肺痨,便以熟地、黄芪、茯苓、白术、陈皮配成保真汤调治,果然病情有所好转。

    梁府大喜,赠他纹银五百两,又说梁邦端以文会友,文名日盛,要结交京师儒林名士,而肺痨有传染之险,人皆避之,所以务求赵和甫保守秘密。

    赵和甫心中天人交战,最后一时糊涂,觉得肺痨未必都传染,且梁邦端接触的都是气血旺盛的年轻人,未必就能患上肺痨,便答应了梁府的要求。

    他又应梁府所请,以紫河车、龟板胶、鹿角胶、冬虫夏草等名贵药物配伍,培益梁邦端的先天精血,使他保持面色红润、身体如常人的状态,不显出痨病鬼的黄瘦样子。

    接下来的三年里,赵和甫严守秘密,定期替梁邦端诊疗,换取了丰厚的报酬,但始终未能痊愈,今年以来梁邦端的病情更是越发严重,快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赵和甫回天无力,好在梁家早在三年前就知道这是不治之症,也没怎么难为他。

    如果事情就这么过去,那倒也罢了,结果赵和甫做梦也没想到,梁邦端这个将死之人,竟去参加驸马遴选,还真的选上了!

    梁邦端的行为,放在百姓家就是骗婚,可人家朱尧媖的同胞哥哥就是当今万历皇帝,那罪名就成了欺君罔上!

    赵和甫得知消息,真正好像半空里炸响了霹雳,惊得他目瞪口呆,偏偏他生性优柔寡断,想要出首告发洗清罪名吧,又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

    这时候梁家又派人来找他了,一番威逼利诱,让他紧紧闭上嘴巴。

    赵和甫越发心惊胆战,表面上敷衍过去,暗中准备全家逃走,还没来得及动身,就被秦林捉个正着。

    “好了好了!”徐辛夷听完供述就拍手大笑:“现在有了人证,咱们可以去踢冯保的屁股啦!看他冯督公这次还怎么抵赖?哼,竟敢给尧媖表妹选个将死的痨病鬼做驸马,真是岂有此理!”

    “冯保,冯督公?你们、你们杀了小人吧!”赵和甫一脸苦相,简直快要晕过去了,这都什么人呐,冯保是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这两位居然要去踢他屁股!

    宁愿担着欺君之罪,也不敢得罪冯督公啊!他也不算有意欺骗,最多知情不报吧,就算龙颜大怒,也就自己掉脑袋、全家流放,可要是惹到了冯督公,估计全家人都得下黄泉!

    徐辛夷见他这副脓包样子就生气,双手把腰一叉就待发作,秦林摆摆手:“罢了,单是这么个人证还嫌单薄,咱们回京还背着擅离职守的罪名,所以一定要做到一击必中,不能给对方抵赖狡辩的机会。”

    梁家完全可以抵赖,说并不认识赵和甫,而赵和甫也不可能有过硬的证据,来证明曾替梁邦端治疗肺痨,梁邦端说自己是近期得了感冒,秦林也不能去割他的肺查验呀!到那时冯保、刘守有等人站出来倒打一耙,指摘秦林擅离职守,他反而麻烦了。

    秦林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事还得着落在赵和甫身上,于是沉声道:“赵和甫,如果你能提供比较确凿的证据,本官可以考虑放你一马!否则抓你全家进北镇抚司大牢,到时候你就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赵和甫吓得浑身冒冷汗,抓着头皮冥思苦想,忽然叫起来:“啊,有了,一年半之前梁邦端身边有个胖丫环,无缘无故的咳嗽,小的诊断她也得了肺痨,替她诊治开药,后来梁家送她回家休养,还请小的写过几张方子……这个丫环很可能知道些东西。”

    “这个丫环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秦林想了想,又追问道:“她既然也患了肺痨,现在还活在人世吗?”

    提到这些,赵和甫总算稍微恢复了一点自信:“她叫做春桃,我听人说因她生得白白胖胖,梁府老夫人很像有福气的样子,所以特地将她拨去服侍得病的梁邦端。春桃身体底子比梁邦端好,又吃了小人开的药,就算不能痊愈,拖个三五年总是不成问题的。她家,让我想想……对了,记得听丫环们说过,是京师北面的小汤山附近。”

    京师北面昌平县境内小汤山有温泉,辟为皇家禁苑,供皇室和勋戚显贵沐浴,徐辛夷到京师之后常率众女兵出城打猎,也到过那里。

    事不宜迟,秦林和徐辛夷立刻就要赶往小汤山,临走前秦林冲着赵和甫笑笑:“你知情不报,也算得上欺君之罪,但念在你被人胁迫,免你一死吧!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可服罪?”

    “服罪、服罪!”赵和甫觉得能不死已是万幸,又眼巴巴的望着秦林:“不知大人您说的活罪?”

    秦林想了想:“那就罚你下半辈子每逢三六九日,便替京师穷苦百姓免费诊疗痨病吧,今后做事但凭良心,切不可再鬼迷心窍。”

    赵和甫喜从天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两位大人网开一面。

    秦林念在赵和甫平时兢兢业业为百姓治病,半生积德行善,是一时糊涂做了傻事,终究是被梁府诱惑、胁迫,而且知情不报也和主动犯下欺君之罪有所区别,便以罚代刑,叫他治病救人立功赎罪。

    赵和甫在生死边缘走一遭,大彻大悟看淡了名利,从此真正不计报酬替病人诊疗,悬壶济世,救治了千百条性命。哪晓得世上事情就有那么怪,赵和甫不求名利反而名利双收,逐渐声誉鹊起,成为了京师医坛的一杆旗帜,若干年后他在所著《痨病杂论》一书中屡屡提及秦林当初的宽宥之德,仍不免唏嘘感慨。

    但在这时候,赵和甫还想不到这么多,秦林叫他保密,他果真不敢多说,只告诉了家人们自己得到宽恕的消息,顿时赵家老小呼啦啦跪了一地,多谢秦林、徐辛夷高抬贵手。

    “对了,如果你想命长点,最近带着妻儿老小暂时避一避吧,”秦林让赵和甫一家人先出城兜个圈子,然后洪扬善、马彬自会接他们去安全的地方。

    梁家都做出欺君罔上的罪行了,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

    做完这些,秦林和徐辛夷乘上涂得脏兮兮的两匹宝马,向京师北面的小汤山进发。

    一路上秦林有点心不在焉,他在想着一个问题:任何犯罪都有动机,梁家不惜触犯欺君罔上的罪名,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诚然只要永宁一下嫁,哪怕梁邦端立刻就死了,万历和李太后迫于礼义名分,就不能对梁家咋的,甚至要把他们照顾得好好的,但梁家就值得冒这么大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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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27章 寻访春桃

    全文字无广告727章寻访春桃

    崇北坊的梁府,本来房屋就精致华贵,最近又金漆粉刷、张灯结彩,越发显得喜气洋洋。

    大明朝的规矩,凡公主下嫁必建公主府,如果夫家条件有限,就划拨地盘起造公主府,假如夫家祖宅占地较广,则扒掉部分旧屋,在原址起造新的府邸,而像梁家这么富有,房屋本来就极其华丽了,主持其事的工部侍郎潘季驯乐得省下钱去治河,只把原来的梁府划了一半,添设描金彩画、粉饰装修一番,就成了簇新的永宁公主府。

    梁府进进出出的骄仆和亲朋好友,就把胸膛挺得更高了,从前只是有钱而已,现而今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举做了大明皇帝的亲家。驸马虽然不能应科举、做实掌兵权,胜在地位够高啊,属于超品大员,位居伯爵之上呢。

    更有人寻思,梁家本就是经营南北商贸的商贾巨室,这下攀上皇亲,摇身一变成为皇商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南边开海禁的呼声越来越大,梁家有了皇商身份,还怕不赚个盆满钵满?

    俗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梁家住在闹市就更方便,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朋故旧几乎把门槛踏断,阖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谁能想得到新晋驸马梁邦端梁公子身染不治之症,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梁府办过喜事不久就要办丧事呢?

    早已病入膏肓的梁邦端,正在后面一处不许丫环仆人随便进入的厅堂里面,红着脸和父母亲发脾气:“咳咳,你们、你们怎么搞的?冯督公不就是要钱吗,给他,给他呀!合着我死了,你们就乐意了?咳咳咳……”

    梁父是个面相油滑的中年商人,他面对儿子的诘问万般为难:“不是舍不得钱,是冯督公也没办法,长公主孝心可嘉,要等武清伯病势痊愈才肯下嫁,咱也不好去催啊!”

    “那赵和甫呢,为什么不派人去宰了他,让他跑掉了?”梁邦端质问着,仿佛在他口中,赵和甫只是随时可以杀掉的小鸡,哪怕这三年里,多亏了这位赵大夫替他悉心诊疗,他才能活到现在。

    梁父苦笑:“爹爹也想过,还是收买比较好,毕竟赵和甫治痨病是出了大名的,在咱们家进出虽然做得隐秘,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他在这节骨眼上突然被杀,难保不会有人联想到咱们头上,罢了,赵和甫远走高飞,自然不会乱说咱们的事情。”

    梁邦端还想说什么,可呼哧呼哧直喘气,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我儿别着急,坐下休息,喝点绿豆百合润肺汤,”梁母是个富态的女人,她万般慈爱的看着儿子,嘴里念念叨叨的:“我儿福大命大,长命百岁……”

    梁邦端气咻咻的坐下,喝了半碗润肺汤,胸口火烧火燎的感觉稍微褪去,又催道:“胡先生说了,我这是先天不足的胎里病,只有娶公主冲喜,得了真龙之气才能病好!爹、娘,你们要救儿子的命,就得赶快呀!”

    胡先生是一位手面很阔的朋友,不知怎的梁邦端对他是言听计从;梁父精明过人,也觉得这胡先生说的很有道理,特别是他还提到了南方即将开放的海贸,有意与成为皇商之后的梁家密切合作。

    如果说梁邦端年轻识浅,梁父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并不太相信所谓龙气冲喜的说法,但他知道成为皇商,会在即将放开的海贸生意中,占据多么大的优势。

    所以,梁家拿出了数额惊人的银子,贿赂了从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冯保一直到容嬷嬷的相关人员,使梁邦端一路过关斩将成为了新晋驸马。

    “好、好,爹爹尽快想办法,”梁父柔声安慰着儿子,不管他做生意多么精明,毕竟父子天性,这一刻他看到面色潮红、明显病入膏肓的儿子,也流露出怜爱之意。

    可是,怜爱儿子就要用到骗婚的下作手段,乃至牺牲一位无辜者的终身幸福吗?

    梁邦端怕死怕得要命,想娶一位流着皇家血脉的公主来冲喜,似乎也很可怜,但又有谁问过即将被他作为“药物”和“炉鼎”来使用的朱尧媖的感受呢?

    想必被梁府算计的朱尧媖,心情绝对好不到哪儿去吧?

    错了,长公主这时候像只快活的小鸟儿,纤纤素手执着一支簪花小管,在澄心堂玉版纸上一笔一画的画着,常常似颦非颦的眉头舒展开来,水蒙蒙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樱桃小口也含着微笑。

    就算下嫁梁邦端的危险依然存在,就算她离心上人咫尺天涯,就算秦林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她的千般柔情,但想到秦林就在京师,在替她这么个可怜的小姑娘千方百计的奔走设法,永宁长公主的芳心就像搁在了蜜罐子里面,每时每刻都是甜丝丝的。

    或许永远没有终成眷属的机会,但一位花季少女,总是拥有做梦的权利。

    用镇纸按着画儿的小宫女惜画是永宁的心腹,也是她甘冒奇险送出了那封求救信,让秦林从江南飞奔回京。

    “长公主,您画得越来越像了呢!”惜画抿着嘴吃吃的笑。

    “像、像谁?”永宁吃了一惊,从那种美妙的境界回到了现实,顺着惜画的视线往UU小说那幅寒江独钓图看了看,顿时羞红了小脸儿。

    画面上寒江独钓的渔翁,年纪轻得实在不成话,尤其是本应老成、稳重的神情,却画得格外狡猾奸诈,活脱脱的像极了秦林!

    “长公主画的什么画儿啊,让老身看看?”容嬷嬷似乎和欢乐有仇,端着张涂满香粉的大饼脸就凑过来了。

    朱尧媖连忙将画儿合上:“没什么,我随便乱画的,嬷嬷别理会。”

    “长公主的画,想必是极好的,就赏老身看看也无妨嘛!”容嬷嬷笑容满面,却劈手就去夺画儿,刚才她在窗外断断续续听到两句,不免起了疑心。

    永宁哪里想得到她竟会如此大胆?呆了一呆,容嬷嬷已将画纸抢在手中,吓得她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惜画反应快,抢上去将那卷画纸扯住,她年小力弱,扯不过容嬷嬷,一时气急干脆伸手乱撕,将画儿撕得粉碎,再也看不出画的是谁。

    “小蹄子,你个小蹄子!”容嬷嬷气得破口大骂,伸手抓、挠、掐、挖,揪住惜画身上的肉狠命拧。

    惜画也精灵,绕着朱尧媖转圈子躲避,容嬷嬷好几下都掐在了长公主身上,她倚老卖老也不当回事,嘴里还直叫:“小蹄子,看我治不治得了你个小蹄子!”

    永宁本是胆子极小的,这会儿也生气了:“容嬷嬷,你、你究竟是教训惜画,还是教训本公主?”

    容嬷嬷脸色一变,不再掐了,手指着惜画,歪着嘴冷笑:“你敢教唆带坏长公主,哼,老身这就去禀告冯公公,等着进东厂吧!”

    “谁怕你?”惜画硬着头皮顶上去,不过容嬷嬷刚走,她就跪在了朱尧媖脚下:“长公主救命,婢子进了东厂,那就没命出来啦……”

    “我、我替你向冯大伴求情吧,”朱尧媖也急得不行,冯保对万历都是阳奉阴违,哪里肯听她求情?

    别的宫女都是被容嬷嬷又打又拉控制了的,见状反而暗自庆幸,亏得自己早转了风,要不然,恐怕现在倒霉的,就是自己吧。

    这种幸灾乐祸的嘴脸,叫朱尧媖心头更加悲凉,看了看跪在脚下的惜画,只觉生离死别就在眼前,双眼顿时垂下泪水:秦林,秦林你在哪里?如果你不快点回来,惜画就要被他们抓走了……

    秦林在小汤山,他和徐辛夷从永定门出了京城,一路策马奔驰,没太久就到了胖丫环春桃的家乡。

    向田间地头的老农打听春桃家在哪儿,老农怔了一怔,迟疑着朝西边村头指了指方向:“春桃……你是说老曾家吧?村西头青砖瓦房就是。”

    “谢谢您,老爷爷!”徐辛夷甜甜的道谢,脸蛋上露出两只酒窝。

    等秦林和徐辛夷急驰而去,老农脸上的神情就越发怪异,拄着锄头站了半晌。

    春桃家是座青砖瓦房的小院子,在小村里算是鹤立鸡群了,秦林和徐辛夷找到这里的时候,院子里一个年轻女人正在奶孩子,见有客上门才红着脸儿,抱着孩子进了屋。

    春桃家姓曾,老爹曾阿大、母亲马氏和哥哥曾春牛听到有客上门,就一块儿迎了出来,三个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手足无措的瞧着秦林和徐辛夷。

    徐辛夷展现着很有亲和力的阳光笑容:“你们家有个女儿叫春桃,在梁家做丫环,一年多前生病,打发回家的,对吧?”

    曾家三人互相看看,迟疑着点了点头,曾春牛吭哧吭哧的挤出句话:“是,俺妹是在梁家做过丫环,你、你们是什么人?”

    “咱们有急事,请带她来,或者带我们去找她!”徐辛夷说着,就把一锭扔给了曾春牛。

    见曾家三人还在迟疑,秦林终于开口了:“北镇抚司办案,不得延误!”

    曾春牛吓得打了个哆嗦,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最后朝秦林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七拐八拐走了一段路,小汤山果然名不虚传,不时看见热腾腾的泉眼,但秦林和徐辛夷都没把心放在这上面。

    “就是这里了,你们要找俺妹妹,她就埋在这里,”曾春牛木着脸,朝一座小小的坟头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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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28章 女儿命如草

    全文字无广告728章女儿命如草

    秦林和徐辛夷大吃一惊,赵和甫不是说曾春桃铁定能比梁邦端活得长吗,怎么早早的就死了呢?

    “锦衣亲军奉旨办案,你敢骗老子,罪同欺君!”秦林拔出宝剑架在曾春牛肩膀上,恶狠狠的吓唬他。

    徐辛夷也恶声恶气的道:“还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曾春牛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两只手乱摇,结结巴巴的道:“真、真的埋在这里,春桃死了一年多啦,两位官爷饶、饶命,对了,下葬的时候全村人都来了的,小的没敢骗您二位啊!”

    徐辛夷还待吓唬他,秦林察言观色觉得曾春牛不想说谎,这坟头也是旧日立起来的,上面都长了不少的草,他就使个眼色止住徐大小姐,然后放曾春牛站起来:“你妹妹一年多前就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曾春牛心有余悸,小心翼翼的呵着腰:“是肺痨啊,抬回家才半个月就归天啦!”

    这是怎么回事?徐辛夷忍不住踏前一步,逼问道:“胡说八道,京师治痨病的名医赵和甫亲笔替你妹妹开了方子,赵大夫说了,按方抓药服用,至少两三年没有问题。”

    “没、没有什么方子啊?赵先生还替春桃开过方子?”曾春牛大惑不解,满脸的茫然:“梁家送春桃回来,就给了一百五十两养病银,没提过什么方子啊!”

    这不当面撒谎吗?徐辛夷被气乐了。

    “好个杀人灭口的毒计!”秦林幽幽的叹口气,神情落寞中带着无边的愤怒,眼底熊熊燃烧的火焰,只想要焚尽这世间的丑恶。

    “你是说,梁家根本就没有……”徐辛夷猛的一怔,接着就极不甘心的质问曾春牛:“梁家不是给了你们一百五十两养病银吗?难道你们不会自己请医生,眼睁睁的看着你妹妹死掉?”

    曾春牛胆怯的看了看徐辛夷,根本不敢和她对视,迅速的转开了眼神,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吭吭哧哧的道:“我爹说、我爹说这肺痨是治不好的,得了这病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所以干脆、干脆就没请医生。还有,春桃、春桃她也说反正治不好,不如把钱省下来,留给家里。”

    徐辛夷气得浑身发抖,蝼蚁尚且贪生,春桃年纪轻轻,又怎么会甘愿早早的离开人世?春桃身体比梁邦端还好,其实治愈的机会更大呀!

    “我现在总算知道,曾家的新瓦房是怎么来的了,”秦林冷笑着摇了摇头,又按着徐辛夷的肩膀,抬眼看看阴沉沉的天空,叹道:“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吃得起紫河车、龟板胶、鹿角胶和冬虫夏草的。”

    徐辛夷余怒未消,大长腿像鞭子似的甩起来,啪的一下就把曾春牛踢了个筋斗。

    “长官,长官息怒啊!”曾阿大、马氏和抱着孙子的儿媳妇一块来了,齐刷刷的跪在地上。

    曾阿大的脸因痛苦而扭曲,老泪直流:“两位长官,我家是对不起春桃,可也没办法啊,当初穷得只有个茅草屋,才把春桃送到梁家,指望她赚点月例钱帮补家用,哪晓得就会得了肺痨被送回来?梁家厚道,给了一百五十两养病银子,春桃是俺女儿,咋不想替她治病?可这病是治不好的!到时候病没治好,人也没了,银子也没了,拿啥娶儿媳妇?俺家、俺家要传宗接代呀!”

    媳妇抱着小孙子,和婆婆马氏一块儿,只管给秦林和徐辛夷磕头求饶。

    徐辛夷吁了口气,渐渐平静下来,终是胸中块垒难消。

    秦林拍了拍她的后背,沉声道:“好个厚道的梁家,如果说曾家是可怜又可恨,那么梁家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了!”

    春桃之死,表面上是死于疾病,实际上根本就是一场算计精妙的谋杀。

    梁家先让这个可怜的女孩冒着被传染的风险,去服侍患肺痨的梁邦端,等到她真的不幸感染肺痨,又像扔掉一件废品那样把她打发回家。不仅如此,他们还算准曾家这种贫困农家不可能花钱延请名医,替女儿填肺痨这个无底洞,于是扣下了专治痨病的名医赵和甫开列的药方,然后故作大方的扔下一百五十两养病银子——分明就是封口费!

    徐辛夷气得几乎咬碎银牙,怒不可遏的道:“梁家竟把穷人家女儿视若草芥,实在可恶至极!现在还有办法从尸骨上发现什么吗?”

    秦林没好气的问曾家父子:“你们怎么装殓春桃的?估计不会是杉木大板的棺材吧?”

    曾家父子都听懂了话里的讽刺之意,只得硬着头皮告诉他,因为春桃是未嫁而死,在女子就算是横死了,按当地规矩不能进村里的祖坟,只好选在这处山坳草草埋葬,下葬时只裹了一张草席。

    可不是嘛,这处坟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离小汤山皇家园林和村子都有段不近的距离,又是座孤零零的小坟包,可怜的春桃,从生到死都低贱如草……

    “一年多,又只裹了草席,加上这里地下有温泉,地气温暖,估计早就白骨化了吧!”秦林郁闷的挠着头皮,真想把曾家父子狠狠揍一顿,妈的,春桃好歹是你们的女儿、妹妹,能不能对她好点,埋在干燥的地方,再装口厚板的棺材啊?!

    那样的话,估计尸体腐烂会变得比较慢,现在还能查到点可做证据的东西吧。

    尸体软组织经**过程逐渐软化、液化,直至完全溶解消失,毛发和指甲脱落,最后仅剩下骨骼,称为白骨化。

    一般埋在土壤中的尸体,会在一两年内完成这个过程;如果葬地干燥、棺材密闭性好,可以延长到七八年;像沙漠一类的极端干燥条件,则可能不发生白骨化,皮肉内脏干燥收缩而形成干尸,保存达数千年之久;而暴露在盛夏的野外,被苍蝇大量产卵生成蝇蛆,最快一两个月就能变成白骨。

    这里土壤比较潮湿、山坳里温度也有点暖和,尸体只裹草席子埋下去,以秦林的经验看,最多半年就能完成白骨化,他简直连挖开坟墓的兴趣都失去了。

    肺痨,要靠体内器官的病变来确认,一副白骨证明不了任何东西。

    “走吧,徐大小姐,这条线算是断了,”秦林意兴阑珊的招呼着,单靠曾家父子的口供就想对付冯保冯督公,那是做梦!

    徐辛夷嘟着嘴闷闷不乐:“唉,有春桃这码事情,今后本小姐再也不来泡小汤山温泉了,心里面堵得慌……”

    秦林一直脑袋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自从决定离开这里,潜意识就隐隐约约觉得漏掉了什么,此时突然灵光一闪:“什么,你说温泉?哈哈,对了,这里离小汤山温泉不远,怪不得山坳里面比外面暖和,嗯,有门!”

    说罢,秦林转身就往回走,叫住正准备回去的曾家父子,把脸一虎:“把坟启了,本官要验看尸身,谁多说一句话,别怪老子不客气!”

    徐辛夷眨巴眨巴杏核眼,不明白秦林这是要干什么,埋下去一年多了,尸体早已变成白骨,挖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能从白骨上检出得肺痨的证据?

    曾家父子都是庄户人,面对两个又凶又恶的缇骑——其中一个好像还是女的,他们根本不敢反抗,更何况春桃生前就命贱如草,被父兄事实上抛弃了。

    曾春牛拿来锄头,就开始刨坟。

    这里虽然位置比较偏,但乡间没什么外来者,秦林和徐辛夷的到来还是引起不少注意的,见曾春牛刨坟,就有人围拢来看,七嘴八舌的议论,一会儿里长也赶过来了。

    秦林也不废话,直接亮了北镇抚司的虎头腰牌,叫里长带壮丁维持秩序,如有违反,一律按钦犯严惩不贷。

    缇骑的凶名那不是盖的,而且小汤山离京师很近,又是皇家园林所在,厂卫鹰犬们常来常往,里长晓得厉害,当下就被吓得腿弯儿打颤,赶紧组织青壮把山坳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生怕出了点乱子,自己就得进北镇抚司天牢逛两圈了。

    还别说,曾家对春桃不咋的,这埋人的坑却挖得够深,刨了两尺还没见到尸身。

    “官、官爷,再往下一尺就到了,”曾阿大见秦林皱了皱眉,赶紧谄媚的呵着腰,唯恐官爷生气。

    秦林却把手一摆:“停,不要挖了!”

    曾春牛立马住手,不敢稍有违抗。

    徐辛夷迷惑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尸身还没挖出来,干嘛停下呀?

    秦林走到坟旁边,用力的吸了两口气,忽然眉头紧锁,咧着嘴似乎犹豫着什么。

    “怎么啦,还不挖尸、解剖?”徐辛夷凑过去低声问道,心说这种事情秦林你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怎么这次摆出副初哥嘴脸了?

    秦林往后退了两步:“走,咱们不挖了,直接去找冯保,踢他屁股吧!”

    啊?就这么挖了两尺,连尸身都还没见着,就可以去找冯保啦?徐大小姐顿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秦林吩咐里长带着青壮严密看守不得有误,然后和徐辛夷跳上快马,朝着京师急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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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29章 看谁笑到最后

    729章看谁笑到最后

    惜画最终还是被东厂的人带走了,永宁长公主朱尧媖斜斜的倚在门框上,苗条消瘦的身躯里最后一点力量也被抽空,晶莹的泪水从脸庞无声滑落。

    即使身为大明朝的长公主,她依然无法保护身边的人,吕桂花被王皇后和孙怀仁折磨而死的惨痛还没有完全尘封在记忆之中,现在又轮到了可怜的惜画,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宫女,简直就像她的亲妹妹一样,还曾经多次帮助朱尧媖出宫传信,可现在遇到了厄运,长公主却没有力量去保护她。

    朱尧媖甚至放下了公主的尊严,向冯保苦苦哀求,可骄横的冯保一点儿也不理会,语气神态虽然维持着适度的恭谨,却至始至终不曾松口,坚持带走了惜画。

    “没想到,没想到你保护了我,我却保护不了你,”朱尧媖清秀的瓜子脸上,神情异常的凄苦。

    容嬷嬷并没有追随冯保而去,她是个非常“尽职尽责”的教养嬷嬷,到现在还牢牢的守在朱尧媖身边。

    每当看到别人的痛苦,这个老女人的心中就格外快意,她故意装出副关心的样子,喋喋不休的道:“老身是为着长公主好,才禀知冯督公的。惜画这小蹄子不学好,留在长公主身边终究是个祸患。现而今老身总算放了心,被冯督公带走,她回不来啦,长公主您安安心心的等着武清伯病好,就下来大婚之期……”

    永宁只觉心如刀割,在内心软弱之极的时刻,她本能的想到了秦林:“秦姐夫,你在哪儿?快来救惜画,快来救我!”

    正如容嬷嬷所说,宫里凡是被东厂带走的宫女太监,这辈子大概是没机会重见天日了,被几名太监押着跟在冯保身后的惜画,也就哭得梨花带雨,小脸上尽是斑斑点点的泪痕。

    她的确勇敢坚强,甘冒奇险出宫送信,但她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宫女,见传说中心狠手辣的冯保冯督公亲自前来,还阴恻恻的板着张死人脸,她立马就被吓得魂飞魄散。

    天哪,容嬷嬷是怎么回事,对付我这么个小宫女,竟抬出了冯保冯督公?惜画觉得脑瓜子不够用了。

    她并不知道,前面踱着四方步的冯保,吊梢眉已经扬了起来,下弯的嘴角也带着一丝冷笑,显然心情极好。

    正是容嬷嬷把隐隐约约听到的几句话,添油加醋向冯保做了汇报,这才让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亲自出马。

    永宁长公主,居然好像和秦林有私情!

    冯保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开始也不怎么相信,毕竟每次朱尧媖溜出宫,都是和徐辛夷在一起的,没机会和秦林单独相处啊,怎么可能!

    但冯保转念一想,徐辛夷大大咧咧的,性子粗疏得很,朱尧媖小心细致,秦林也一肚子坏水,保不准这两位就在徐大小姐眼皮子底下有了私情哩。

    就算查无实据,也非空穴来风,顺着这条线查查,说不定挖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呢?

    “秦林啊秦林,咱家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这遭你自己撞到网上,将来还能逃出咱家的手掌心?”冯保阴笑着,心头乐开了花,即使查证属实,他也并不准备公布这个有损皇家体面的秘密,而是以此要挟秦林,将这位桀骜不驯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收为己用,玩弄于股掌之间!

    徐爵和陈应凤看到自家督公这个样子,就不由自主的心头打了个寒噤,不怕秦林你七十二变,这下也逃不出咱家督公的手掌心啦,哼哼,要是被冯督公捏住把柄,那才生不如死呢……

    东厂衙门就在东华门外,几乎和皇宫只有一墙之隔,冯保带着心腹官校押着惜画回来,衙门口里里外外老远就呼啦啦就跪下一大片的东厂番子:“恭迎冯督公回衙!”

    惜画本已失魂落魄,被这一声喊的威势所震慑,瞧着衙门口东辑事厂四个描金大字,再看看里面阴森森的样子,心中越发彷徨无依。

    冯保心中自鸣得意,深不可测的微微点了点头,众番子这才爬起来,众星捧月般围绕在自家督公身边。

    “今天宫内拿得一名要犯,儿郎们待会儿要着实用心审,”冯保冷森森的说着,迈步朝衙门里走。

    “老冯,老冯,冯保!”

    身后传来的喊声,几乎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众番子都觉心惊肉跳,冯督公身兼司礼监和东厂,兼总内外、权倾朝野,谁敢直呼其名?

    “哪儿来的王八蛋,竟敢直呼督公名讳?!”番子们手持利刃,朝对面街边两个头戴斗笠的人逼过去,与此同时,房前屋后不起眼的暗处,还多了几十柄钢弩、火枪、一窝蜂毒箭指着这两人。

    顷刻间东厂门口一片肃杀。

    其中一人把斗笠抬了抬:“喂,冯督公,你就这么招呼老朋友?”

    冯保怔了一怔,等话音刚落,这位东厂督公像是打了鸡血,飞也似的从台阶上跑下来,速度比那八步赶蝉水上漂的轻功也不遑多让。

    众东厂番子看得傻了眼,哎呀妈呀,咱们督公还真是传说中深藏不露的大内高手,暗中控制朝局的大反派幕后黑手啊,瞧这轻功,可真是厉害,难道他老人家要亲自出手,将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拿下?

    冯保一把揪住来人,哑着嗓子笑得极为开心:“秦林,你这次可被咱家抓住了吧?身为钦差大臣,擅离职守,擅自回京,这是什么罪名?咱家也不审那惜画了,单单这条就把你参倒!”

    “喂、喂,你这个老太监阴阳人死变态,能不能把手拿开呀!”徐辛夷掀开斗笠,冲着冯保破口大骂,看到他抓住秦林胸口就心里犯堵,人家晚上还要和秦林亲热的……

    徐爵和陈应凤已认出这是徐大小姐,面上立刻对冯保摆出副忠心护主的脸色,肚子里却是笑得直抽,这位大小姐说咱们督公的几句,还真是入木三分哪。

    秦林微微一笑,挥起巴掌打开冯保的手爪子:“老冯,本官这趟既然回来,就不怕你参劾,要不咱们赌一赌,看看谁先倒霉?”

    冯保见秦林如此笃定,心头就打了个突,暗道这小子从来奸诈狡猾,这次擅离职守回京,还敢公然现身,难道他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机会,所以才有恃无恐?

    别看冯督公威风凛凛,可在秦林跟前是吃了好几场亏,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免不得疑神疑鬼。

    秦林又道:“老冯你也别不信,我秦林什么时候靠装腔作势哄人?只要老冯你跟我走一趟,就什么都明白了,如果督公觉得受骗上当,到时候只管抓了我,认打认罚!”

    “好,不怕你飞上天!”冯保咬了咬牙,觉得怎么着都是自己胜券在握,倒要看看秦林想耍什么花招,毕竟冯督公是真心想收服秦林为己所用嘛。

    秦林又朝东厂衙门里头招手:“老霍,老霍出来一趟。”

    呵,这可够明目张胆的,东厂众官校都暗地里直吐舌头,都知道霍重楼是秦林一伙的,但这么做也太有种了吧!

    霍重楼一个箭步就从后面跨出来了,他最近这段时间呆在东厂,什么活也不干、什么权也不抓,就当个空头管事,整天和大伙儿吃吃喝喝吹牛打屁,像是东厂根本没他这人一样。

    不用说,这是秦林的安排,叫他在东厂暂时隐忍,和众官校番子混个脸熟就行了,只要冯保做着东厂督公,你这号额头刻着秦字的家伙想打钉子进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霍重楼心甘情愿的忍耐,因为他知道秦林一定会让自己得到丰厚的回报,这不,机会就来了,霍重楼有种强烈的预感……

    “老冯,咱们去小汤山!”秦林骑上踏雪乌骓,啪的一鞭子抽下,徐辛夷乘照夜玉狮子紧随其后。

    冯保也坐上千里马:“儿郎们跟紧点,别让这厮抽空子溜了!”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秦林回头大笑:“要是想跑,何必专程来找你?”

    一行人疾驰出京,很快来到了小汤山外面,那处埋尸的山坳。

    冯保见这里围着不少村民,中间有座被刨开的坟,就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徐爵,这是什么地方,挖的是谁的坟?”

    秦林笑着骗腿下马,凑近了贼眉鼠眼的道:“老冯你就别瞎猜啦,实话告诉你,这儿埋的就是曾经在梁府服侍梁邦端的丫头。”

    啊?冯保身为东厂督公,收受巨额贿赂之前当然要把对方的底儿仔细摸一摸,他也隐约知道点梁府这事儿,这家伙老奸巨猾,略一思忖就猜到了大概,神色变了变,低头问道:“刘三刀,刘三刀来没来?尸体埋在这里,多久能变白骨啊?”

    “启禀督公,这里地气和暖、土地潮湿,最多一年尸体就会化成白骨,”东厂资格最老、技术最硬的刘三刀给出了非常肯定的答案。

    哼哼哼,冯保冷笑着,自觉已经胜券在握。

    你待会儿还能笑出来,我就服你!秦林嘿嘿一笑,挥手下令挖坟起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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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30章 天不藏奸

    730章天不藏jiān

    本公还就笑得出来!冯保不愧为东厂督公,见秦林到现在还假装从容不迫,他也就笑得更加yīn狠刻毒。e^看

    诚然曾家人都可以证明chūn桃死于肺痨,但冯保总内外的内廷头号大太监,深得李太后信任,联手张居正把持朝纲,连万历皇帝都让他三分,岂能因几个村民的证言就被扳倒?再说了,冯督公还有一千种办法让他们根本开不了口。

    关键的尸体,却已被下葬一年多了,连经验最丰富的刘三刀都断定早已化为白骨,从一堆白骨上,绝对没办法检查出肺痨啊!

    冯保做着东厂督公,有些断案的经验,他自己也觉得这里cháo湿温暖的气候,尸体应该保存不了多久,秦林到现在还故作姿态命人挖坟。

    “哼哼,不到黄河心不死,”冯保瞥了秦林一眼,yīn阳怪气的冷笑。

    秦林浑然没理会冯保的挑衅,只是侧着脑袋低声嘱咐徐辛夷:“老婆,你站远点,最好用熏香手绢把鼻子捂住。”

    切~~徐辛夷很不以为然的吐了吐舌头,咱们徐大小姐才不听秦林的话呢,心说本小姐血案也见过好几场,率众出城围猎时,打到了山羊野猪也曾亲手开膛破肚,你当我是没见过血的千金小姐张紫萱啊?

    曾chūn牛卖力的刨着,额角汗珠子大滴大滴往下掉也不管,他只知道这次事情大了,来的那老太监好像真是东厂冯公公,妈呀,他老人家得比里长大多少圈?

    本来已经往下挖了两尺,再刨了十几下,差不多挖到尸体了,忽然曾chūn牛往后就退,愁眉苦脸的直捂鼻子。

    怎么啦?徐辛夷好奇心比谁都重,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的嗅了嗅,顿时蜜sè的脸蛋变成煞白,忙不迭的往后直退,简直像白日里撞到了活鬼。

    天哪,这也太臭了吧,既不是命案现场的那种血腥,也不是陈旧坟墓开启之后的腐朽味道,而是一种带着酸腐的恶臭,连夏天烈日下晒了三天、长满蝇蛆的死鱼烂耗子,都没这股味道来得浓烈!

    “呃~呃呕~”徐大小姐足足退了十来步,还低着头干呕不止,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幸好一只温和有力的手抚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

    这才是好奇害死猫呢,徐辛夷真是被臭味熏惨了,半晌才心有余悸的道:“好臭,好臭啊,本小姐也见过不少死尸了,怎么会臭成这样?”

    “因为这具尸首与众不同啊,”秦林一副早已料中的样子。

    “啊呀,你、你还真是狡猾!”徐辛夷这下恍然大悟,怪不得最开始秦林不让把尸体挖出来,也不肯像以前那样亲手去解剖呢,原因在这里呀。

    秦林以敏锐的嗅觉,在曾chūn牛挖到两尺深的时候,就闻到了那股可怕的死亡气息,这种臭味也验证了他之前的判断,于是暂停挖坟,径直回京师引来了冯保。

    “有时候,我也会偷偷懒、耍耍滑,”秦林坏坏的笑着,那模样实在很惫懒。

    徐辛夷白了他一眼,谁不知道你最爱偷jiān耍滑?

    秦林偷jiān耍滑,冯保就没他那么轻松了,这位东厂督公捏着鼻子,嗓门又高又尖:“怎么、怎么臭成这样子?不是变成白骨了吗?刘三刀,你去看看是咋回事儿,呃……老刘?”

    冯保惊讶的发现,刘三刀的神sè变得极为古怪,呆呆的站在原地。

    自从闻到那股特殊的臭味,刘三刀就脸sè大变,作为东厂经验最丰富的老档头,他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老刘、老刘,督公叫你呢!”徐爵小声提醒着,心中暗道这老刘头是越老越不成话了,要不是看他经验丰富,早该把他开革回家啃老米饭。

    啊,哦,刘三刀回过神来,赶紧朝冯保跪下请罪,冯督公这时候当然不会和他置气,用袖子掩住脸,挥挥手让老刘上去。

    刘三刀倒也不含糊,撕下块衣襟叠了几层,严严实实的门g住口鼻,这才顶着恶臭走到坟边,仔细一看就摇摇头,大声回禀:“启禀督公,这尸首已变成了蜡尸!”

    蜡尸,什么是蜡尸?冯保茫然不解:“你不是说早变成白骨了吗,这蜡尸又是嘛回事儿?老徐、老陈,你们给本公说说。”

    因刘三刀判断失误,冯保已经有点不信任他了。

    徐爵、陈应凤自从听到蜡尸二字,却是神sè剧变,此时便硬着头皮道:“督公大人,凡féi胖之人埋在湿热之地,便有可能不变白骨,而变作蜡尸……”

    秦林从旁听着就微微一笑,心说这两位做着掌刑千户、理刑百户,果然有点门道,对尸体蜡化的描述倒也**不离十。

    蜡化是一种相当罕见的尸体现象,某些féi胖的尸体含有较多的脂肪,长期埋在不通风的cháo湿之处,比如河底的淤泥之中,**进展就会相当缓慢,在较高的温度下,尸体脂肪迅速分解成脂肪酸和甘油,然后再和各种无机盐结合,生成灰白sè的蜡状物质,使尸体得以保存下来,就叫做尸体蜡化。

    冯保听说尸体变成蜡尸,就有些惊慌,尖着嗓子叫道:“没有变成白骨吗?那、那尸体的内脏……”

    徐爵和陈应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怎么回答。

    “内脏当然还是完整的啰,”秦林笑嘻嘻的替他们作答。

    实际上人们用动物油脂制造féi皂的过程,和尸体蜡化也差不多的,这样的尸体,就像被密封在了一大块féi皂里面,内脏得以保存下来。

    冯保的脸sè一下子多云转yīn,黑着张死人脸,沉声道:“老刘,把尸首nòng出来检验,仔细点,千万不要nòng坏了。”

    秦林早防着冯督公这手,也道:“老霍,你帮刘老爷子一把,那尸首滑得很,他老胳膊老tuǐ的nòng着也不方便。”

    刘三刀当然知道自家督公说的反话,赶紧趴在坑边,伸手去抓尸首想搞破坏,可那尸首确实滑溜溜的——féi皂能不滑吗?又在三尺深的坑里半埋着,他一抓竟没抓起来。

    不等他抓第二下,霍重楼已施展轻功如苍鹰扑击而下,伸出指甲焦黄的一双大手,也不顾又脏又臭就这么从尸首底下chā进去,豁的一下就把滑溜溜的尸首抬了出来。

    哇、呕!顿时数不清的人发出了干呕,就算是冯保带来的东厂番子,也有不少背转身大吐特吐。

    见过的尸首多了,可没几人有“眼福”见过这号的,它既不是光溜溜的白骨,也不是皮肤惨白的新死之人,而是黄不啦几活像féi皂的那种颜sè,皮ròu都还有,保持着人的基本形状,偏偏皮肤都油浸浸的皱缩起来,好似涂了一层黄油,而且因为被霍重楼翻动,不少地方正浸出粘腻浑浊的黄sè液体……

    老天爷!徐辛夷赶紧捂住眼睛,背转身跺着脚:“秦林,你怎么不早说?本小姐、本小姐几天都吃不下饭啦。”

    秦林苦笑,早说你会信吗?

    好在徐大小姐毕竟是将门虎女,喘息几下平静下来,好奇心又上来了,杏核眼咕嘟嘟一转,拉着秦林的胳膊:“喂,你怎么知道会尸体变成这样子?是闻到气味吗?不对,你开始准备走的,后来又突然回去,命令曾chūn牛起坟。”

    “还记得赵和甫说过,梁夫人是为什么才派曾chūn桃去服shì梁邦端的吗?”秦林故意卖个关子。

    徐辛夷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就恍然大悟:“对了,是因为她生得白胖,梁夫人说她模样有福气,才派去服shì病儿子的!”

    就是这里了!

    秦林本来也没把普普通通的这句话放在心上,但到了这处山坳,临走时看到各处的温泉,忽然之间就脑中灵光一闪:这里离小汤山温泉不远,地下有地热活动,埋尸这处藏风聚气的山坳又不怎么通风,地下必定又cháo湿又温热,偏偏死者曾chūn桃体形较胖,还没葬棺材,而是用草席子裹了就埋在泥里……我靠,正好符合尸体蜡化的必要条件啊!

    他立马调转脚步,命令曾chūn牛挖坟起尸,只挖了两尺就闻到那股尸腊化特有的奇臭,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偷个懒,把冯督公和东厂诸位叫来顶缸。

    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嘛,嘿嘿嘿……秦林这家伙,心眼真是坏极了!

    这下好了,霍重楼出手把尸体彻底nòng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刘三刀也没法趁机luàn搞了,只好站在旁边干瞪眼。

    秦林吩咐道:“一事不劳二主,老霍就多担待,把尸首的肺nòng出来请冯督公瞧瞧吧!对了,先门g上口鼻!”

    霍重楼学刘三刀也门g上了口鼻,他开xiōng验肺的手段与众不同,不用刀不用锯,运起大力鹰爪功,那焦黄锋利的指甲就堪比钢刀,伸出手指一划拉,豁的一下就剖开了xiōng腔,掏出了曾chūn桃的肺脏。

    嘶——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但见那肺脏又肿又烂,不少地方还有灰黄sè的病灶,分明就是得了严重的肺痨!

    曾chūn桃生前因为白胖富态,被派去服shì患病的梁邦端,最后被梁府抛弃而死;哪知她死后同样因为féi胖,被埋在温泉地热流经之处而形成尸体蜡化,将病坏的肺脏保存下来成为证据,时隔一年多之后终于在秦林手上,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恰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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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31章 不止肺烂

    无弹窗豆腐小说www.uu234.com731章不止肺烂

    秦林奸笑着,朝霍重楼挤了挤眼睛:“本官才疏学浅,也不知这究竟是不是肺痨,老霍啊,你拿着请冯督公验看验看?”

    霍重楼果然走到冯保身前跪下,双手高举那只肺脏,直捧到到冯保鼻子底下(百)

    这只肺黄油油、灰乌乌,恶臭扑面而来,冯督公领大太监的威风顿时无影无踪,两只脚直往后退,脸色变得煞白,举起大袖子遮住脸:“拿开、拿开,是肺痨、是肺痨行了……”

    秦林这才使个眼色,霍重楼屁颠屁颠的把肺脏拿回去,重塞回了尸身的胸腔

    “这就奇怪得很了,”秦林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装出副苦苦思索的模样:“曾春桃是服侍梁邦端的丫环,在梁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肺痨却是传染疫病,究竟是谁传染给她的呢?”

    “想必、想必是别的丫环小子传染的,”冯保说罢就干笑两声,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

    “倒也有这种可能,”秦林点点头,正当冯保稍微松口气,他又摇摇头:“不对呀,记得两年前本官刚到京师,看那梁邦端就经常咳个不休,莫不是那阵他已染上肺痨了?”

    冯保情知又被秦林耍了,干脆白愣着眼睛装傻充愣:“什么?难道说,梁公子是被这个叫春桃的丫头传染上肺痨的?”

    曾家人听这话,气得都快背过气去,明明是春桃去服侍梁公子才染上了肺痨,这冯督公怎么反着说?可他们都只是普通的乡民,就算借他们一个胆,也不敢反驳司礼监掌印兼东厂督公啊

    还想狡辩?秦林冷笑一声:“梁邦端从三年前就开始经常咳嗽,春桃却是两年前去服侍他的,啧啧,按冯督公的说法,梁邦端前面咳那一年,只是咳喘痰疾,直到后面两年,才被感染了肺痨?”

    冯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被秦林顶得无话可说,不禁充满“幽怨”的看了看春桃的尸身,郁闷得不行:唉,谁想到这埋了一年多的尸,还保存得完完整整,连内脏都是完好的呀?变啥不好,偏偏变作一具蜡尸……

    饶是冯督公老奸巨猾、阴狠毒辣,也想不到会有蜡尸出现,种种阴谋诡计在这铁证之下,根本就无从施展

    秦林得理不饶人,又道:“到底是梁邦端传染春桃,还是春桃传染梁邦端,咱们暂且不必管它,总之梁公子这咳嗽了三年的毛病,恐怕是有点悬了叫本官难以理解的是,梁邦端明明有毛病,他是怎么通过驸马遴选的?有没有人从中上下其手,借机中饱私囊?此事涉及宫闱,咱锦衣卫终究是外官,办事不如东厂方便,本官这就奏明圣上,请冯督公彻查此案”

    徐辛夷拿手帕捂着鼻子,听到这里就噗嗤一声笑起来,秦林这厮真是促狭之极,明明就是冯保受贿,生生卖了永宁长公主朱尧媖,秦林还奏请他彻查,真是把冯督公的老脸扇得劈啪作响

    徐爵、陈应凤等东厂番子把村民们隔离在十几丈外,借机都站得远了些,免得见了自家督公的窘态,被他迁怒那就不好了话说冯督公多厉害的角色,偏偏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遇到秦少保,冯督公就只能吃瘪了……

    冯保又气又恼,如果这件事禀知了万历皇帝,陛下能不借机给他点颜色瞧瞧?那位陛下,老早就想摆脱他的管束

    加可怕的是,冯保的权力至少有一半来自李太后的信任,如果这件事踢爆,李太后得知他为了几万银子,准备把自己亲生女儿朱尧媖嫁给一个骗婚的痨病鬼,恐怕随便哪位母亲都会被气得狂,到那时候冯保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这些,冯保只觉后背凉飕飕的,心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忽然间吊梢眉高高扬起,阴恻恻的脸堆满假笑,一个箭步冲上来拉着秦林:“多谢,咱家得多谢谢秦少保啊这次要不是秦少保明察秋毫、见微知著,咱家几乎被梁邦端那狗崽子欺瞒过去,一旦永宁长公主下嫁梁家,那就铸成大错,咱家万死不能辞其咎呀”

    咳咳咳秦林被自己口水呛到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冯保这么无耻的,谁他妈说我脸皮厚?冯督公绝对厚

    徐辛夷却没明白过来,她还记恨着冯保,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怒斥道:“冯保,你这是贼喊捉贼……”

    “唉,这么说就不对了嘛,”秦林朝她使个眼色,然后笑嘻嘻的望着冯保:“老冯啊,本官是绝对相信你没有参与其事的,开玩笑,把李太后的亲生女儿、万历陛下的同胞妹妹嫁给一个骗婚的痨病鬼,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只有混账王八蛋才做得出来,老冯你说对吗?”

    冯保脸上肉直抽抽,额角青筋直跳,没奈何只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是这么个理儿”

    徐辛夷这才明白秦林的用意,直笑得肚子痛,当面骂冯保丧心病狂、混账王八蛋,冯保还得点头表示同意,天底下再没有比这解气的了

    刘三刀、徐爵、陈应凤这些内功精湛的东厂高手,也把话听到了耳朵里,人人骇然变色,自家督公多厉害的角色啊,生生被秦林骂得狗血淋头,还半句都不能反驳,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霍重楼则再次庆幸自己跟对了人,有秦少保顶在前头,冯督公尚且不能与他争锋,自己的前程还用愁吗?

    冯保本来想着哪怕朱尧媖下嫁之后没多久梁邦端就死了,自己也可找些借口在李太后面前敷衍过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能保得驸马就能长命百岁?何况驸马也是李太后亲自挑选的嘛

    万没想到,秦林直接找到了梁邦端早就患有肺痨的证据,顿时把他逼到了死角,如果顺藤摸瓜查下去,万历要整他,太后也失去信任,他的下场绝对很难看

    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冯保横下心,把秦林往旁边拉了拉:“秦少保借一步说话——咳咳,选个痨病驸马这种事情嘛,咱家以为涉及皇家颜面,最好还是不公开,陛下和太后那边,由咱家慢慢查明真相,才细细禀报比较妥当”

    “啊,这不是、这不是欺君吗?”秦林睁大了眼睛,现在轮到他装傻充愣了

    冯保老脸一红:“不、不是这么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是主动替朝廷分忧嘛,秦少保,咱们一块查这起案子好不好?”

    “本官是私自回京,恐怕有擅离职守之罪啊”秦林故作为难,高高的端着架子

    冯保打躬作揖,陪着小心:“秦少保说笑了,咱家不仅查案要您协助,永宁长公主再选驸马,亦要您帮着斟酌斟酌,唉,咱家年老糊涂,见事不如你们年轻人明白啦”

    徐辛夷眼睛一亮,秦林本来还想从冯保手上敲点别的,转念想想冯保这就是承诺把替永宁选驸马的权力交给自己了,对朱尧媖那小姑娘倒是极为有利,便也趁势收篷,慢慢把口风兜转回来

    弄翻冯保,秦林也当不了东厂督公,何苦为他人作嫁衣裳?张诚接掌东厂倒是不错,可张鲸那老小子的机会似乎大点,秦林扳倒亦敌亦友的冯保,方便死敌张鲸上位?他没那么傻

    咱们秦少保的脸皮是够厚的,又和冯保讨价还价,先把自己擅离职守回到京师的罪名揭过,要冯保配合保密,其次将来朱尧媖再选驸马,明面是冯保,实际上要秦林和徐辛夷代为拿主意,第三,霍重楼提拔为东厂理刑百户,最后,将来江浙闽广全面开海设立总领市舶都司,现任提督杭州市舶太监的黄知孝要做总领市舶都司太监

    最后两条,每答应一条,冯保的脸就抽那么一下,没奈何,冯督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照单全收

    “没了?”冯保没好气的问道

    “这次暂时就这些,”秦林很诚挚的笑道:“下次老冯你还得照顾在下的生意啊”

    我还照顾呢冯保心说还有下次,咱得把司礼监和东厂一块儿卖给你啦

    大明厂卫的两位黑老大终于讲完了数,立马就带小弟们砸场子去了,砸的就是梁邦端家

    两个时辰之后,以前颐指气使的梁公子,已被秘密抓进了东厂的地牢,簇的衣服上留着几只脚印,那是被东厂番子的臭脚丫踩的,小白脸上带着几道红痕,那是被东厂番子的大巴掌扇的

    “冯、冯督公,这是、这是……秦林咳咳咳”梁邦端惊讶的看着秦林,搜肠刮肚的大咳起来

    秦林嘿嘿冷笑:“好个瞒病骗婚的梁邦端,你的事了明知命不久矣,还来欺骗永宁长公主,居心何在?曾春桃是服侍你才染上的肺痨,你竟将她弃如敝履,任她病痛而死,真是可恶至极”

    “难道、难道是曾家那几个乡巴佬告诉你的?”梁邦端非常惊讶,咳喘着叫道:“她活该,侍候本公子是她的福气,咳咳,打她回家,也给了她银子的,一百五十两银子,足够买她的贱命了”

    啪秦林抡起大巴掌,把梁邦端抽得飞撞到墙上,然后狠狠一拳砸在他胸腹之间,揍得他眼泪鼻涕一起下来

    “我看你不光是肺烂,连心也烂掉了”秦林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在梁邦端脸上

荆湖卷 732章 我就要你

    732章我就要你

    紫禁城偏角一处院落,白瓷观音像前青灯如豆,永宁长公主朱尧媖长跪祈祷:“观音菩萨在上,请保佑惜画平安归来,所有冤孽业报信nv甘愿一身承担,千万不要连累无辜……”

    长长的睫máo在灯光映照之下不停的颤动,遮住了湿漉漉的双眸,两行清泪从白皙的瓜子脸悄然滑落。

    对面的厢房之中,容嬷嬷斜斜的歪在chuáng上,两名小宫nv替她捶tuǐ,第三名宫nv替她róu肩,另外还有几个捧着茶和点心,服shì她比服shì永宁还要尽心些。

    说起来教养嬷嬷只是个老宫nv,但往往能挟制公主,比如按照明朝制度,公主大婚之后仍回宫中居处,驸马则长居公主府,夫妻俩见面就得通过教养嬷嬷来安排,驸马和公主必须给她行贿才行,否则教养嬷嬷不给安排见面,难道公主还能去给母后告状,说嬷嬷不许我和驸马同房?这话说不出口啊!

    更何况永宁长公主朱尧媖生xìng善良柔弱,容嬷嬷却倚老卖老、格外刁毒,强弱之势一目了然,今天宫nv们又看见惜画的下场,哪个不怕?个个都拿容嬷嬷当做老太太服shì,反把永宁丢到一边不管。

    容嬷嬷竟也坦然受之,明摆着欺负朱尧媖不受宠,擅自在这里作威作福。

    有名二十多岁的宫nv,服shì朱尧媖快十年了,毕竟天良未泯,见对面窗子青灯不灭,便迟疑着道:“嬷嬷,长公主彻夜不眠,您老是不是……”

    嗯?容嬷嬷嘴里冷哼一声,翻着眼睛把她瞅了两下:“哟呵,没瞧出你倒是个忠心的。哼哼,逐走惜画那小蹄子,老身是按冯公公意思办的,也是为了长公主好!长公主年轻识浅,一时没想明白,久而久之必定能知道老身的一番苦心,倒是你们和惜画串通着教唆长公主,现在见她被抓去东厂受苦,是不是兔死狐悲呀?”

    这宫nv吓得面无人sè,跪在地上磕头:“嬷嬷饶命,婢子绝对没那意思,婢子多嘴多舌,该打、该打!”

    说罢,宫nv用力chōu打着自己脸颊,直到嘴角lù出血丝,容嬷嬷才冷笑一声,转开了凶巴巴的目光。

    众宫nv本就敢怒不敢言,这下越发胆战心惊,莫说不敢在容嬷嬷面前再提长公主一句,就连热汤热水也不敢给朱尧媖端一碗。

    到了三更时候,容嬷嬷和众宫nv已沉沉睡去,永宁仍在菩萨面前虔诚祷告,她跪了好久好久,身体的劳累和心中的伤痛jiāo织,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斜斜倒下。

    “长公主、长公主!”惜画扑过来,扶住了朱尧媖。

    这是在做梦吗?惜画怎么回来了?永宁mímí糊糊的,分辨不出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惜画看着白瓷观音像前的蒲团、香炉里三注燃尽的线香尾子,就知道长公主必定是不眠不休为自己祈祷,她赶紧nòng了碗热茶给永宁灌下去,又替她按摩活血。

    片刻之后永宁悠悠醒转,睁开眼睛就迟疑着问道:“惜画,是你吗?半夜紫禁城落锁不准出入,难道你是鬼魂,特地来看我的?”

    “不、不,我还活着,冯督公把我放了出来!”惜画捉着长公主的手,让她感觉到自己手心的温度。

    紫禁城每晚落锁之后,任何人不得进出,紧急奏章也只能从午mén边上一个小窗口递进去,但这当然难不倒冯保,冯督公要进出,谁还敢拦着?惜画就是他带进来的。

    朱尧媖大悲大喜,哆嗦着嘴chún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是秦林,一定是秦林救了你!”

    “对,多亏了秦少保!”惜画重重的点了点头,讲述着今天的经历。

    自打被冯保带离公主寝宫,惜画就自忖必死,直到在东厂衙mén口遇到了救星秦林,从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这次自己绝对死不了。

    果然,传说中yīn森可怕的东厂,也没把她怎么的,只是被软禁起来,番子们虽然恶声恶气,却也没对她动手动脚,只是没有茶水点心,感觉饥渴难耐。

    在东厂一间禁室被关了大半天,约莫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听得外面马蹄声响,突然番子们就变得笑容可掬,口口声声称她为小姐,态度格外的好,香茶、点心、汤面什么的都双手捧来请她吃。

    “这时候呀,婢子就知道,铁定是秦少保又治住冯公公啦!”惜画这样告诉朱尧媖。

    长公主听到这里,眼睛早已变得亮闪闪的,双手不停的绞着衣角,贝齿轻轻咬着嘴chún,痴痴的想着什么,心思早已飞越了宫墙……

    惜画兀自述说着她的历险,吃过点心之后又等了两个时辰,冯保再次出现,不同于前面的yīn森可怖,冯保变得非常和蔼可亲,还连夜把她送回了宫中,送到了朱尧媖的身边。

    “冯、冯保,这么说,冯大伴还在外面?”朱尧媖吃了一惊,从痴想回到了现实。

    惜画回来,和长公主嘀嘀咕咕的事情,自有宫nv告诉了容嬷嬷。她从chuáng上爬起来,扶着两名小宫nv的肩膀就叫道:“什么,惜画回来了?你们没看错吧,莫非是鬼魂作祟?”

    惜画深恨容嬷嬷,在对面屋里听见就骂起来:“死老太婆,我才不是鬼魂呢,倒是你离yīn曹地府不远了!”

    容嬷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作威作福惯了,也没好生想想怎么回事儿,一阵风似的冲过去,伸手去揪惜画,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小sāo蹄子,你还敢回来……”

    咳咳,两声干咳立刻让容嬷嬷清醒下来,她很熟悉这是冯保冯督公的声音。

    可不是嘛,冯保就站在院子大mén外,大小太监们众星捧月,而这位督公正满脸不耐的神情呢!

    容嬷嬷赶紧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满脸堆笑的给冯保行礼,媚笑道:“冯督公,这小sāo蹄子招了吗?您这是……”

    冯保被秦林算计,本来心里就憋着股邪火,脸sè能好到哪儿去?yīn恻恻的板着张死人脸,吊梢眉也往下耷拉着,“哼,容都人拨来服shì长公主,就该老成持重,凡事总要稳妥才好,怎么没风没影的事情就来luàn嚼舌头?本公查过了,惜画忠心尽责,并没有犯错!”

    说罢,冯保将袖子一摔,没好气的带着大大小小的太监们走远了,看也不看容嬷嬷一眼,在他眼中,这糟老太婆还比不上一只蚂蚁呢。

    容嬷嬷只觉天旋地转,看着朱尧媖和惜画都投来鄙夷的眼神,众宫nv也神sè各异,想到失去了冯督公的信任,又在众宫nv面前出丑lù乖,顿时眼前一黑……

    宫nv们没人去管晕倒在地的容嬷嬷,而是尽数聚到了朱尧媖和惜画身边,比起刻薄的容嬷嬷,善良温柔的长公主当然更得人心,当容嬷嬷失去了冯保的支持,宫nv们立即用行动做出了选择。

    秦林,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朱尧媖充满了好奇,直到沉沉睡去,眼前仍浮现着秦林贼忒兮兮的笑容。

    这一觉她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清晨,更加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新选驸马梁邦端,昨夜在自家huā园酒后赏huā,竟然失足跌入水中,一刻钟之后才被发现,捞起来时已经气绝身亡!

    一大早,梁府就把丧报到了紫禁城,梁父哭得很伤心,说自己儿子福缘浅薄,没福和皇家结亲,只好把婚书退掉。万历和李太后震惊之余,因梁父自己都说儿子是淹死的,还经过了东厂和锦衣卫的检验,他们也就没往别的方面多想,反而安慰梁父节哀顺变,还赐给他不少珍宝作为抚恤。

    这个爆炸xìng的消息让朱尧媖惊得目瞪口呆,她隐隐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但却不敢往下细想,善良的长公主还在观音像前替梁邦端念了两卷经文超度亡魂。

    没过多久,长公主心中强烈的自责就烟消云散了,看到秦林亲笔所写的简略经过,她不禁又生气又暗叫侥幸,气的是梁邦端人面兽心,竟对服shì他才染上肺痨的曾chūn桃弃如敝履,自己以前就不待见他,却没想到他是个这么凉薄无耻的家伙。

    侥幸的是多亏了秦林,自己才没嫁给这家伙,梁邦端早早死了倒也没啥,但自己要是和这个衣冠禽兽共同生活,那才真正叫做生不如死呢!

    书信的末尾,秦林表示冯保已经做出承诺,将来新选驸马明面上是冯保出头,实际上是他和徐辛夷挑选,到时候把人选报给朱尧媖,她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爱挑谁就挑谁。

    秦林还开玩笑的表示,不管表妹看上谁,自己出动北镇抚司校尉,就算绑也得绑了来,无论如何都遂了她的心愿。

    “你要我自己挑驸马,”朱尧媖小嘴一咧,吃吃的笑起来,将笔往新画好的画儿上一点:“那我要你呢?”

    画面上,秦林骑踏雪乌骓,穿蟒袍系yù带,腰佩长剑威风凛凛,偏偏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惫懒模样,两只眼睛贼亮贼亮。

    窗外阳光灿烂,窗内美人如yù,永宁长公主朱尧媖秀气的瓜子脸泛着红晕,lù出了久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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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33章 假钦差的麻烦事

    733章假钦差的麻烦事

    整座京城,最高兴的不是秦林也不是朱尧媖,而是武清伯李伟,听说梁邦端突然死掉,老爷子先是惊得两眼发直,接着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病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这位武清伯得意洋洋,逢人便说自己这场病来得及时,否则外孙女嫁给姓梁的短命鬼,岂不要守寡一辈子?

    李太后听父亲这么说,想想也觉侥幸,额外赏赐了许多宫中珍宝。

    李伟乐得合不拢嘴,暗道秦林还真是个福星,要不是他提到南方开海、乞请港口专营权的事情,自己也想不到装病这出戏呀!就算没弄到南方某处海港的专营权,等他回京师之后也得重重相谢。

    武清伯老爷子却想不到,秦林这时候不是回京,而是出京,他正和徐辛夷一块儿,快马加鞭赶往杭州……

    慈宁宫,李太后以怜爱的目光打量着朱尧媖,看到女儿并无过分的哀戚神伤,她才把心稍微放下了些。

    虽然李太后冠以慈圣徽号,慈字却是只针对万历和潞王两个儿子的,对几个女儿可以说基本上没尽到母亲的责任,以至于竟替朱尧媖选了个短命鬼驸马,李太后自己心中有数,当然极为负愧。

    “尧媖我儿,这次母后真是、真是对不起你呀!不幸中的万幸,你还没来得及下嫁梁家,否则真是追悔莫及!”李太后啧啧感叹着,对女儿流露出难能可贵的慈爱。

    永宁前段时间为了下嫁的事情,愁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白皙清丽的瓜子脸比往日更觉清减,熬夜拜菩萨替惜画祈祷,眼圈更是熬得红红的,人人都以为她是因为驸马丧命而苦恼,所以李太后才这么说。

    朱尧媖心中块垒顿消,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苦恼?她微笑道:“母后言重了,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梁家子突然暴死,那是他命不好,也是儿臣的劫数,佛经上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姻缘也是勉强不来的。”

    李太后笃信佛教,听女儿说起佛经上的话,她就点点头,顿了顿又道:“死的且不去管他,梁家子无福娶哀家的女儿,咱们再选便是了,哼,总算梁家识趣,自己把婚书退了回来。”

    冯保站后面偷乐,梁邦端是怎么跌进池塘死掉的,只有他和秦林这两个厂卫大头子最清楚,梁家欺君罔上,不满门抄斩已是法外施恩了,他们还敢不识趣?

    忽然冯督公面色一黯,又有些笑不出来了,他这次倒是平安过关,可付出的代价之大,被秦林敲走的好处之多,想想都肉疼啊。

    “唉,我的小姑奶奶,你的婚事我可不敢再插手了,您自个儿挑好驸马,快快嫁了吧!”冯保肚子里盘算着,很有诚意的看了看永宁长公主。

    谁也没想到,朱尧媖用力咬了咬嘴唇,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母后在上,儿臣前次已许婚梁家,虽然驸马人选不幸去世,梁家退回婚书,儿臣自己却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如果旧选驸马尸骨未寒,朝廷又替儿臣选新驸马,天下臣民将如何看待?请母后暂停为儿臣挑选驸马,待三年之后再议。”

    平常人家男女,在订婚之后与结婚之前的阶段,如果未婚夫突然去世,这女子就俗称望门寡,有的被迫一辈子守节,有的再次出嫁,也被视为扫把星,挑不到好夫婿。

    虽然梁家很识趣的把婚书退回,朱尧媖不必为死鬼梁邦端守望门寡,但这么快就像没事人似的又选驸马,好像也不大妥当。

    李太后愕然,本能的想要反驳,但朱尧媖字字句句扣着理儿,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事实上李太后也曾想过歇一阵子再替女儿选驸马,不过她心中负疚,想着朱尧媖年方二八,正是花样年华,再耽搁几年岂不辜负了青春韶华?所以才不顾皇家颜面,提出尽快替女儿再挑驸马。

    “女儿,你可要想好啊,这耽搁下来恐怕就不是一月两月的事情了,”李太后迟疑着。

    永宁清瘦的瓜子脸上神色坚毅:“缘分未到,再怎么找也是缘木求鱼,女儿宁愿等着命中注定的机缘。”

    李太后长长的吁口气,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同意了女儿的想法。

    “我这苦命的女儿哟!”永宁辞别之后,李太后看着她清减的背影,慨然长叹。

    殊不知永宁长公主朱尧媖的脚步又轻又快,强绷着脸才没有笑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蒙着层雾气,用力的捏了捏小拳头:哼,秦林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急吼吼的离开了京师……嘻嘻,人家等着你回来挑驸马哩!

    咳咳咳~~千里之外正在策马奔驰的秦林,忽然大声咳嗽起来。

    “啊呀不好,莫不是染上肺痨了?”徐辛夷杏核眼睁得圆溜溜的,故意装出大惊小怪的样子,但微微翘起的唇瓣出卖了她。

    秦林把她白了一眼,看看官道上没什么人,就伸手在徐大小姐丰腴的臀瓣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好个居心不良的徐氏,盼着为夫早死?明明是刚才那碗面太辣,为夫喉咙不舒服才咳起来的,你偏说是肺痨!”

    徐辛夷伏在马鞍上大笑:“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才不担心你哩。”

    侍剑远远的拖在后边,瞧见小姐和姑爷打趣,也抿着嘴笑:“刚才那家铺子卖的面,实在太辣了,难怪姑爷吃了咳嗽。”

    秦林老脸一红:“其实我是能吃辣的,就是刚才那碗面味道太怪……”

    切~~徐辛夷吐了吐舌头,把秦林彻底鄙视了。

    冤枉啊,我真没吹牛!秦林欲哭无泪。

    这家伙还是能吃点辣的,问题是他吃到的面辣味很怪——万历年间,原产美洲的辣椒还没有传入中原,人们烹调时除了用胡椒、花椒,就是以山茱萸当作辣椒来用,这味道当然和正宗的辣椒有所区别,秦林总觉得味道怪怪的。

    唉,什么时候弄到辣椒就好了!秦林想着想着,眼前就浮现出徐辛夷吃了辣椒,丰润的唇瓣变得鲜红的情景,如果那时候再……嘿嘿嘿,冰火九重天哪~~

    “喂、喂,”徐辛夷见秦林走神儿,就喊了他两声,又道:“咱们为什么要着急赶往江浙?你那相府千金聪明过人,有她装成你,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不仅张紫萱聪明睿智,还有金樱姬和黄知孝配合,穿帮的可能性是比较低的。

    秦林摇摇头:“不是穿帮,我是担心出别的事。还记得那姓胡的商客,说什么要和梁家合作海贸生意,又胡说真龙血脉冲喜这一出吗?”

    梁家骗婚一案,大部分是梁邦端自己鬼迷心窍,但里头有个胡姓商客的推波助澜很可疑,秦林从厂卫系统进行调查,竟然没有找到这人的来历。

    徐辛夷就惊讶起来,她生性粗疏,但反应倒是很快的:“难道、难道是白莲教妖匪?对了,胡秃子!他们要向尧媖表妹下手,咱们快回京师!”

    眼见徐大小姐掉转马头,秦林忍俊不禁:“公主驸马无实权,驸马甚至一年到头难见公主一面,姓胡的从梁邦端这边,手再长也伸不进紫禁城。倒是他说过要和即将成为皇商的梁家合作搞海贸,这点非常可疑。”

    白莲教在北方蒙古草原折戟,白莲教主无功而返,很有可能重新把注意力投向南方。白莲教在海上没有根基,曾因此而吃亏,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思考,多半会借南方开放海禁之机上下其手吧。

    这样的话,女扮男装前往杭州的假钦差张紫萱一行人,就很有可能被卷入风暴的中心。

    秦林有某种强烈的预感,白莲教行事环环相扣,胡秃子在京师梁家的出现多半只是一步闲棋,而他们的真正行动,也许已经……

    杭州,五峰海商拥有的一座大花园宅邸,是钦差大臣秦林秦少保南巡驻节的行辕之所在,铺陈谈不上富丽堂皇,但是足够的清幽雅致,粉墙青瓦、翠竹森森,小桥流水,荷塘清风。

    戒备森严的后院,两位绝色美人儿对坐弈棋,持黑的美人儿穿一领青衫,显得潇洒不群,鹅蛋脸白里透红,一双美眸灿若晨星,正是相府千金张紫萱,持白的美人儿瓜子脸风情万种,红罗裙衬得杨柳腰盈盈一握,则是瀛州宣慰使怀远将军金樱姬。

    “屠龙!”张紫萱一子落下,将金樱姬做成的大龙屠戮殆尽,悠闲的伸了个懒腰:“哎~~好吵啊!”

    虽然有墙壁和竹林阻隔,外面鼎沸的喊声仍旧隐隐传来,不知多少人高呼大叫,要见钦差大臣秦林。

    金樱姬眉头微挑,小嘴努了努:“喏,还不都是想见秦林的,啧啧,这家伙人气还真高啊,就是架子忒大了点,雄的躲起来,只来个雌的。”

    张紫萱也不着恼,淡淡的道:“金宣慰说笑了,若不是早就知道原委,小妹倒要疑心外面的人山人海是你弄出来的,要逼拙夫现身呢!”

    “是我弄的就好了哟!”金樱姬只觉嘴里发苦,要帮张紫萱糊弄过去,还真不容易。

    隐隐有高亢的喊声传来:我们要见秦钦差,有请秦少保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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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34章 浙兵疾苦

    734章浙兵疾苦

    钦差行辕外面的街道和空地站满了人,附近的大街小巷都挤得肩并肩、头碰头,怕不有七八万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人群中足有一半以上穿着青色战袄、黄布背心号褂,头戴红缨毡帽的罗木营浙兵,甚至穿官服戴纱帽的中下级军官也有不少。

    嘉靖年间抗倭大帅胡宗宪委派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招募训练浙兵,从温州义务等地招募精悍之士,编练成一支精锐军队,在抗倭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后来浙兵除了调往南京、蓟镇等处镇守之外,主力老底子仍驻于杭州候潮门外的罗木营,共计九大营、四万五千官兵。

    士兵的青色战袄和黄布号褂补丁撂着补丁,火红的帽缨子因褪色而变得陈旧发白,军官胸口的丝织补服也失去了应有的丝绸光泽,但人人脸上的精悍之气,眼中的坚韧之色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退。

    他们都是非常顽强刻苦的士兵,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坚忍不拔的驻守在罗木营,守卫着大明朝的东南膏腴之地,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官兵走出营门,来到了钦差行辕之外?

    或许破旧的战袄和失去光泽的补服,揭示了部分的原因……

    “小的们要见钦差大臣,吴中丞叫小的们委屈得很,只求秦少保主持公道!”一名年轻的士兵大声叫喊着。

    他身边怀抱婴儿的妻子面有菜色,有些担心的拉了拉丈夫,害怕他做了出头鸟,惹来大祸。

    年轻士兵回过头,看了看襁褓中瘦弱的婴儿,就咬了咬牙,回身猛的伸出拳头,口中发出了更加响亮的吼声。

    另一边,有位黑瘦黑瘦的老兵,突然撕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胸口那道蜿蜒曲折,从左边肩膀延伸到肋下的巨大伤疤,泪水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滚落:“秦钦差,听说您是青天大老爷,曾经在杭州斗倒了海鲨会,是当世第一等的清官,您怎么不理咱们哪?咱当年跟着胡大帅、戚爷爷打倭寇出生入死,这道伤作证,咱没说假话啊!可怎么、怎么现在就被克扣粮饷,落得连饭也吃不起?”

    他身边老伴向路人哭诉着:“我男人二十岁上出来当兵,替朝廷大小打了三十多场仗,落下一身的伤,到头来饭都吃不饱,儿子生病躺在床上没钱治……皇天在上,如果倭寇再来,哪个还肯替朝廷出力、哪个来保这江南的百姓哟!”

    路人闻言,无不唏嘘泪下,纷纷为老兵解囊相助。

    但罗木营所驻九大营浙兵,整整四万五千官兵,连妻儿老小在内十几万人,靠好心路人相助,无异于杯水车薪,帮得了这个,帮不了那个……

    “吴善言这个王八蛋!”路人摇头唾骂着,无奈的走开。

    杭州的百姓都非常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罗木营浙兵的饷银,说来是相当微薄的,每月只有区区九钱银子,勉强只够一家人糊口而已,还得妻子做些女红针指和浆洗缝补活计来贴补家用,不过浙兵多是浙西山区的山民、矿工,早已习惯了苦日子,过去的二十年里始终拿着微不足道的饷银,出生入死、流血流汗,也这么过来了。

    直到去年年底,浙江巡抚吴善言开始用新钱发饷,浙兵的生活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说是饷银,但普通老百姓日常生活用的还是铜钱,谁拿一锭十两的银子出去买肉买菜,菜贩肉贩绝对找不开,所以一直以来浙兵的饷银都是折算成铜钱发给的。

    过去发的嘉靖通宝钱,倒也足额,但去年年底开始改发新铸的万历通宝,在江南的市面上万历通宝两个才值得嘉靖通宝一个,吴善言却是按原数发给,如此一来,浙兵的饷银相当于又打了个对折!

    从冬到春,几个月下来,以坚忍不拔著称的浙兵也终于熬不住了,他们吃光当尽、熬得家徒四壁,只好走出营门向巡抚衙门请愿,却受到了冷冰冰的对待,不知是谁提议向钦差大臣秦少保鸣冤,于是他们来到了钦差行辕,希望得到秦钦差的帮助,却迟迟不见钦差开门。

    迟迟没有得到接见,官兵们都焦躁起来,士兵中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穿把总服色的汉子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就叹口气:“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看来这位秦少保也不过如此。”

    “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身旁面皮白净,眼睛有神,显得非常精明的哨官,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更多的士兵们群情激奋:“马大哥,刘二哥,秦钦差不见咱,现在怎么办?这些当官的,没把咱大头兵当人看哪!”

    魁梧把总叫马文英,白净哨官叫刘廷用,两人古道热肠,袍泽们有难事他俩都肯相帮,所以官职虽然不高,却是九大营浙兵的主心骨。

    终于有士兵耗尽了耐心,怒道:“钦差大臣不见咱,咱难道不能去见他?冲进去算了!”

    钦差行辕大门口,守卫的锦衣官校不过二三十人,这么多浙兵一拥而上,立刻就能冲进去。

    但立刻就有人反驳:“秦钦差是个好官,咱们不可造次,也许他正在替咱们想办法呢?”

    马文英和刘廷用互相看看,两人迟疑着道:“弟兄们再等等看吧,这位钦差大臣上次办海鲨会的案子,倒不像是个坏官哪……劫持钦差形同造反,要掉脑袋的!”

    士兵们按捺不住,喊声越发高亢,只是马文英、刘廷用二人约束,加上很多人相信秦林,终究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

    远处一座客栈临街的窗口,阳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银色的面具闪闪发亮,两道锐利的目光仿佛燃烧的火焰。

    “秦林,本教主就不信你躲着一直不现身!”白莲教主冷笑着。

    艾苦禅、紫寒烟等教中属下齐声赞道:“圣教主算无遗策,任凭秦魔头诡计多端,也逃不出圣教主的手掌心!”

    白莲教众高手自从在山东兖州逃离锦衣卫的罗网,就南下江南等着秦林,试图夺回白玉莲花。无奈这位钦差大臣突然转了性,沿途深居简出,连人影子都看不到一个,叫他们无计可施,直到在杭州城才有这么好的机会。

    高天龙眼中狡色一闪即逝,拱手道:“多亏了吴善言这狗官自己发昏,咱们才能因势利导,造成现在的局面。可见圣教主洪福齐天,自有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相助,必能从秦魔头手中夺回白玉莲花,中兴圣教、诛灭伪朝!”

    事关己身,高天龙字字句句都要紧扣是秦林从他手中“抢”走了白玉莲花,说罢他就朝胡云鹏使了个眼色。

    胡云鹏立马媚笑道:“圣教主,京师那边已经打通了关节,梁家小子一旦做了驸马,他家就是皇商,我圣教捏着他们骗婚的把柄,随时可借他牌子出海,到时候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再不受五峰海商的鸟气了!”

    因为梁邦端刚选上驸马,胡云鹏就离开京师赶往南方,所以他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白莲教主点点头:“西洋红番的火器厉害,圣教屡次设法获取,都被伪朝阻截,如果能打破封锁,那就可以事半功倍。胡长老,你办得很好!不过,京师那边是虚,杭州这边是实,九营浙兵是官军精锐,一旦有变,咱们从中取事,岂止打通海上封禁,更可席卷江南半壁!”

    “那咱们还得多谢吴中丞帮忙了!”艾苦禅咧开嘴,哈哈大笑。

    高天龙则朝外面看了看,暗道这些兵怎么还不冲进去?最好乱军直接把秦林打死,将行辕洗劫一空,教主找不到白玉莲花的下落,那就顺理成章了嘛。

    白莲教主也皱了皱眉,纳罕道:“没想到秦某人年纪轻轻,倒也有些威望,这么久不出来答话,军心也没有变动。哼,倒要看他能挺多久?”

    钦差行辕之中,金樱姬已有些坐不住了,张紫萱依旧稳坐钓鱼台,扔着鱼食逗弄荷花池中几尾金色大鲤鱼,神情云淡风轻。

    金樱姬终于忍不住了:“喂,杭州知府龚勉、浙江巡按张文熙、浙江巡抚吴善言相继求见,外面闹得沸反盈天,你就不着急?”

    “喂是叫谁啊?”张紫萱修眉扬起,戏言道:“本官乃钦差大臣少保秦林,金将军该称一声夫君才对嘛。”

    你!金樱姬恨得错了错牙齿,很想把张紫萱咬一口。不远处正踢毽子的青黛、阿沙和甲乙丙丁四女兵,见此情形都窃笑不已。

    终于张紫萱扑哧一笑:“算了,不逗我的好姐姐啦。秦林遗爱在民,海鲨会案深得杭城民心,况且浙兵又以坚韧守纪著称,小妹料定一时半会儿这些官兵还不会作乱,倒是吴善言、张文熙这几位,不好好熬一熬,他们岂肯向我这空架子钦差低头服软?我又怎么帮得了这些浙兵?”

    就你最狡猾!金樱姬眼波流转的白了张紫萱一眼,心头倒是佩服这位相府千金深谙官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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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35章 巡抚吴善言

    全文字无广告735章巡抚吴善言

    正如张紫萱所料,两三里外的巡抚衙门里面,众位浙江官员耳听钦差行辕方向传来的喧闹,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都拿帖子去拜过钦差大臣秦少保了,结果是无一例外的吃了闭门羹,秦钦差声称有病在身不见客,只有瀛洲宣慰使金樱姬和提督市舶太监黄知孝能够踏进钦差行辕的大门。

    哼,怕咱不知道你和金宣慰的关系吗?众官愤愤的想着。

    唯独当中一位穿大红色官袍、胸前戴三品孔雀补服的文官,颇为悠闲自得的端着茶水慢慢啜饮,放下茶碗,还有闲暇整理被茶水沾到的花白八字胡,似乎对外面沸反盈天的喊声完全充耳不闻。

    他就是主政浙江一省的巡抚浙江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右副都御史吴善言,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进士,和当朝三辅申时行、江陵党大将湖广巡抚王之垣都是同年。

    前任浙江巡按御史刘体道已经高升,现任巡按张文熙年纪三十多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精明强干,他见吴善言不为所动,按捺不住心中焦躁,拱拱手道:“吴中丞、吴老前辈,现在都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啦,罗木营这数万官兵已闹到了钦差行辕,您、您还是拿个主意吧!”

    张文熙是隆庆丁丑科进士,科分比吴善言晚了十来年,所以称他老前辈。

    布政使孙朝楠、按察使赵孟平、都指挥使钱凤、杭州知府龚勉、钱塘知县姚道嵋等浙省大小官员都万分焦灼的把吴善言瞧着,等他发话。

    明朝官制,本来一省设布、按、都三司,布政使管庶政,按察使管司法和监督,都指挥使管军队,互相协同互为制约。从宣德年间开始,朝廷逐渐派出总督、巡抚管辖一地,到了万历年间,总督、巡抚早已成为各省实际上的最高长官,凌驾三司之上。

    张文熙这个巡按御史则起监察的作用,可以监督、牵制督抚封疆大吏,官职虽只有七品而权力很大,俗称八府巡按,但他自己不能直接发号施令,政令必须由巡抚吴善言做出。

    吴善言闻言就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抖了抖前襟,这才慢慢道:“张巡按,诸位同僚,不是兄弟我漠不关心,而是要分些担子给秦钦差,咱们浙省官场才可省些力。”

    张文熙皱了皱眉头,颇不以为然:“老前辈,你这话从何谈起?秦少保是钦差巡视江浙闽广海贸大臣,与浙兵发饷有何关系?”

    杭州知府龚勉是个官场老滑头,和历任上司都相处得好,他却明白了几分意思,试探着问道:“吴中丞的意思是,那新钱……”

    “解铃还需系铃人,”吴善言微笑着,将桌子轻轻拍了拍:“张老先生实行新政,秦少保是相府佳婿,他总比咱们浙省官员领悟得多嘛,此事最后如何收场,秦少保不能不替咱想想办法。”

    哦~~龚勉、姚道嵋和三司官员互相看看,都明白了吴善言的意思,顿时对这位中丞推诿搪塞踢皮球扯王八蛋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

    论起来,罗木营官兵闹事,还真和秦林有那么点关系。

    秦林向张居正指出新政弊端,即白银作为一条鞭法财政核心内容的载体,中国本土出产却极为有限,要凭借海贸,从大小佛郎机人和日本人手中大量进口白银,实际上很不利于朝廷的财政。

    秦林给出的解决办法是全面开海、武装行商,用大明朝价廉物美的瓷器、丝绸、布匹、茶叶去换,用大明水师陆师的枪炮刀剑去占,张居正同意逐步实现前者,但对后者还有顾虑,于是用铜大量铸造万历通宝,作为白银的补充,弥补白银财政体系的缺漏。

    可新铸的万历通宝,在江南市面上却只能折半使用,浙省官员按原数向罗木营浙兵发放,对浙兵来说就相当于军饷打了对折,终于酿成今日的事态。

    吴善言官场沉浮数十年,满浙江省论起推诿搪塞、攀扯推卸的本事,他要是属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虽然他不知道秦林指出白银弊端、张居正开铸新钱的这码事,却晓得秦林是张相爷的女婿,新钱既是老丈人搞出来的,女婿就也责无旁贷。

    对这个主意,张文熙只觉啼笑皆非,苦劝道:“新钱换旧钱,是张相爷搞出来的,而且晚生听说新钱用料十足,在北方与旧钱一样通行,怎么在我们浙江就只能折半呢?咱们还应该从这方面入手调查,而不应一味推卸,叫秦少保替咱挑担子。何况秦少保是巡视开海事宜的,他既无权也无钱来管军饷的事。”

    “张巡按啊张巡按,你终究年轻些,”吴善言理着八字胡,呵呵的笑:“秦钦差是管开海的,瀛洲金宣慰和他很熟,金宣慰富可敌国,手指缝随便洒点出来就够填上饷银的窟窿了;秦少保再从开海上,给咱们浙省留点油水,将来这窟窿才一直有得填呢。”

    呵,原来吴中丞打的这主意,他倒是精明得很哪!龚勉、孙朝楠等人都微笑不语,这事要是搞成了,对整个浙省官场都有利嘛。

    唯独张文熙颇不以为然:“吴老前辈,下官劝你再多想想,那秦林是个头上长角、脚底生刺的角色,岂肯乖乖受咱们算计?”

    吴善言觉得张文熙屡次反驳自己,面露不耐之色,将茶碗端起来:“此事老夫自有定计,张巡按不必再言。”

    这就是端茶送客了,张文熙怒道:“吴中丞,你尸位素餐、昏聩糊涂,如果酿成大祸,下官必上本弹劾你!”

    “何必、何必呢?”龚勉等官都好言相劝。

    张文熙深深的扫了这群昏聩无能的官僚一眼,终于摇着头、叹口气,挥袖一走了之。

    吴善言瞧着他背影,鼻子里冷哼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和众位同僚说说笑笑。

    在他看来,秦林虽然能干,毕竟年轻耐不住火性,自己和他比耐性,那是十拿九稳的。

    可惜他错了,行辕里面一直称病不出的钦差大臣,不是审阴断阳的秦少保,而是智计百出、深得乃父真传的张小姐。

    “这位吴中丞倒是很有耐心哪,到现在还只是投帖来拜,本人还没上门呢!哼,浙江官场只知推诿卸责,委实该拿考成法好生考他们一下!”张紫萱抿着嘴儿冷笑不迭。

    金樱姬也愤然作色:“吴善言这厮虽不算什么大贪官,却昏聩无能、鄙陋愚蠢,他这么做是想咱们替他担责,老实说,四万五千浙兵的饷银,我也可以担起来,但此例一开,难道江浙闽广各省都要我助饷,好省下银钱叫各省官员中饱私囊?岂有此理!”

    “这是朝廷官场的事情,倒不劳金姐姐费心呢!”张紫萱笑着送出个软钉子,然后招来陆远志,低低的吩咐了几句。

    胖子屁颠屁颠的从后门溜出了行辕,相府千金嘴角一撇,深邃的眸子流露出几分调皮。

    很快行辕外面请愿的浙兵们就听到了一个口耳相传的消息,说秦钦差是位好官,有心帮大家伙儿拿全饷银,无奈吴善言从中作梗,故意为难大家。

    本来这话并不易取信于人,偏偏秦林办海鲨会一案,在杭州深得民心,而吴善言行事昏聩糊涂,军民尽人皆知,所以浙兵们立刻就把谣言信了个十足十。

    更有人亲眼目睹,刚才一乘轿子从钦差行辕后门出去,走到巡抚衙门又被堵了回来,恐怕是秦钦差去说合,却被吴中丞拒绝。

    “早知秦钦差是肯为民请命的,”马文英立刻转了口风。

    刘廷用也招呼道:“走,大伙儿别麻烦秦钦差啦,都去向吴中丞乞命!”

    呼啦啦一下子,几万浙兵和家属都从钦差行辕四周潮水般退去,涌向了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吴善言吴中丞听说浙兵都回来了,立马把胡子一吹,眼睛一瞪:“这些丘八,真是不知好歹,本官这里的粮饷有限得很,他们不去逼秦少保,倒来烦本官!”

    说罢,吴善言就一马当先,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浙省大小官员也跟在后面,龚勉忧心忡忡,想要劝吴善言,叫了一声却没来得及追上。

    石狮子守卫的大门口,巡抚亲兵雁翅排开,吴善言踱着四方步缓缓走出,他双手扶着玉带,威严的扫视着众多浙兵:“你们谁是领头的?不知道擅自离开营地,叩我这巡抚衙门,形同造反作乱吗?”

    “巡抚大人在上,小的们实在是冤枉得很哪!”一名老兵脱下了上衣,露出千疮百孔的身体:“您看看,这是替朝廷打倭寇、剿匪徒落下的伤,现在满身病痛,饷银却减半,莫说买药,就连吃饭都成问题,求您发发慈悲,就拿银子发给咱们,别发新钱吧!”

    “区区丘八,敢来我中丞大人面前胡说八道?饷银不够,你就滚回家种田吧!”吴善言是眼高于顶的文官,根本不把浙兵放在眼里,哪怕对方是立功杀敌的有功之臣。

    他却不知道,浙兵的怨愤此时已集聚到了爆炸的UU小说,他这句无情的话语抽打着数万浙兵的心脏,愤怒的火焰在他们眼睛里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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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36章 一骑当万

    “什么,浙江巡抚吴善言被乱兵劫持?”张紫萱花容変色,饶是她智计百出,也被吓了一跳,失手将整包鱼食掼在了池塘里,便宜了池中十数尾金色大鲤鱼。奇无弹窗qi

    陆远志、牛大力两个满头都是热腾腾的汗水,急吼吼的讲述着他们打探到的消息。

    罗木营九营官兵出身浙西山区,素以坚忍不拔著称,可就算是泥入儿也有三分火性,兔子急了还咬入呢,何况这些出生入死、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官兵?

    浙兵们经过好几个月的折腾,到手的军饷减了半,穷得吃光当尽家徒四壁,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又在巡抚衙门和钦差行辕之间来回奔波。行辕这边还好,京师来的锦衣官校虽不放他们进去,毕竞和这事儿没什么关系,好言好语的劝着就是了,那巡抚衙门是正管的司,衙门口的亲兵、衙役持着鞭子乱打,根本不把这些丘八当入看。

    吴善言是进士出身的科班文官,嘉靖壬戌科的资格又够老,平时连都指挥使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对这群浙兵就更不在乎了,走出衙门就是一通疾言厉色的训斥。

    浙兵要求每月的九钱饷银用银子足额发放,吴善言不但不允许,还声称朝廷发来的就是新钱,只能用新钱发饷,而且浙省府库空虚,没银子填补窟窿,你们要是不肯接受新钱发饷,大可以脱下这身号衣,本官大笔一挥开革军籍,放你们滚回家种地。

    张紫萱听到这里,就眉头大皱,哭笑不得的道:“吴善言说什么府库空虚、没钱赔补,分明是叫浙兵来堵咱这钦差行辕,好让咱从海贸税银里提一大笔补给浙江官场。哼,这吴中丞真够蠢的,浙兵心性质朴,哪里懂他这些弯弯绕?只听到他说开革军籍,一定炸窝了。”

    相府千金深谙治政之道,她很清楚浙兵与卫所兵的不同。

    卫所兵是世代军籍,但到了万历年间早已成为各级卫所军官的佃农乃至农奴,刀枪弓马的本事荒疏下来,除了各级将领的少数家丁和精兵之外,大部分都不能战场了。

    从嘉靖年间开始,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等将领在抗倭战争中新招募的营兵,逐渐成为朝廷精锐,和屯田自己养活自己的卫所兵不同,营兵是拿按月军饷的,属于全脱产的职业军队了。

    卫所兵不能开革,也不怕开革,普通卫所兵地位卑贱不如狗,要是能脱掉号褂子,他求爷爷告奶奶都心甘情愿,可惜朝廷不允许,规定除非这入一路升到了兵部尚,才能开脱军籍。

    营兵正好相反,最不愿意的就是开革回家,你想想阿,十七八岁出来当兵,替朝廷打仗落下一身伤病残疾,到了三十多四十岁却被一脚踢开,断了每月的饷银,试问他怎么活下去?

    事态发展正如张紫萱所料,浙兵们当场就炸了窝,而狐假虎威的巡抚衙门亲兵和衙役们,面对汹涌的入潮竞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一个照面就作鸟兽散,堂堂浙江巡抚吴善言立马成了孤家寡入,被他瞧不起的丘八们生擒活捉。

    陆远志说得唾沫横飞,末了没忘加一句:“吴善言挨了几下狠的,我在远处看着都解气!”

    牛大力也咧开嘴笑了笑,不过始终面有忧色:“巡抚衙门被砸,吴善言被抓,现在杭州城乱成一锅粥,得防着乱兵来冲咱们行辕。”

    青黛和阿沙也早就停止了游戏,听说吴善言被打、到处兵荒马乱,女医仙的脸蛋儿就变得皱巴巴的:“哎呀不好,吴巡抚被打了一定很痛的,我给他配几副跌打膏药!”

    众皆绝倒,青黛这话倒是实诚,可要是被吴善言听到,就算他没被乱兵打死,也会给活活气死了。

    金樱姬想了想,招呼众入道:“姐妹们,弟兄们,咱们出候潮门到码头去,暂时登船避一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张紫萱神色落寞,修长的眉头紧紧拎着,声音都低了三分。

    “带咱家,带咱家!”黄知孝屁滚尿流的跑过来,脸惊惶之极,本来就有些泛白的脸,这会儿更是白得发青。

    这位提督市舶太监得知乱起,亏得他做太监的,最记得自己是谁的奴才,本能的逃到钦差行辕来,一路吃了不少的惊吓。

    甲乙丙丁四女兵就要去收拾东西,张紫萱一声断喝:“现在什么时候,还管东西?咱们立刻就避到海船去!”

    就在此时,秦林和徐辛夷从垂花门外匆匆走进花园,他风尘仆仆,脸兀自带着笑容:“你们真想出海的话,我当然可以奉陪,如果是去避难,那就大可不必了。”

    秦长官!黄知孝喜从夭降,一溜烟的小跑过去,扎扎实实的给秦林磕头。

    “秦哥哥!”青黛甜甜的笑着,要不是碍着入多,她早就乳燕投林般扑进秦林的怀抱啦。

    小没良心的,哼!金樱姬故意嘟着嘴转开脸,眼角余光却只在秦林身打转。

    唯独张紫萱低着头,堂堂相府千金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光洁的鹅蛋脸泛起羞红,极为不好意思的道:“妾身、妾身这次真是替夫君帮了倒忙,为浙兵劫持吴善言推波助澜了,就怕兵乱一起,坑了这满城百姓……”

    “怎么能怪贤妻呢?”秦林走过去,将张紫萱嫩滑的手握在掌心,柔声宽慰:“你只是没料到,吴善言竞然刚愎自用、昏聩糊涂到如此地步!咱们完全没理由为别入的愚蠢而自责。”

    张紫萱的意思是,她如果早知道吴善言性情愚顽,就不会和他比耐性、踢皮球,而是寻找更为积极的解决办法。

    问题是,事情发生之前,谁会想得到堂堂浙江巡抚,竞然会愚蠢糊涂到这种地步,面对群情激愤的浙兵,还要火浇油呢?

    秦林进城时约略了解到事情经过,也只能哭笑不得,看来永远不要低估吴善言们白勺无耻和愚蠢哪。

    张紫萱被秦林握着手,心中一暖,仍1日摇摇头:“吴善言咎由自取就罢了,小妹是担心这阖城百姓,如果百姓有伤损,那就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于心何忍?”

    徐辛夷、金樱姬两个喜欢拈酸吃醋的家伙,听了张紫萱这话之后都暗暗点头,这位相府千金确实有乃父张居正的真传,一颗忧国忧民之心那是难能可贵的。

    秦林笑笑,轻轻挠了挠张紫萱柔嫩的掌心,朝她挤了挤眼睛:“忘了为夫怎么说的?既然我在这里,浙兵就乱不起来!”——

    浙江巡抚衙门,已经是一片狼藉,衙门口的登闻鼓,牛皮鼓面被打了个大洞,台阶下面摆的两只青石狮子缺胳膊断腿,就连镶嵌铆钉的大门也被打得粉碎。

    威风凛凛的浙省头号大员,封疆大吏吴善言,被数不清的浙兵围在中间,脸青一块紫一块,乌纱帽掉在地被无数只脚踩得稀巴烂,官服也扯成了烂抹布。

    往日的趾高气扬变成了失魂落魄,吴善言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曾经瞧不起的丘八们,他们每一双眼睛里都积蓄着愤怒,刚才的一顿老拳,更是叫吴善言哭爹叫娘。

    可不是嘛,直到现在,还有入不停的朝这边挤,攥紧了拳头要打吴善言几下呢!

    马文英伸开双臂护住吴善言,大声道:“后退、后退!弟兄们,殴官造反是重罪,大伙儿不可造次!”

    刘廷用补充道:“入盯入,都看看自己身边,咱们是和吴巡抚讨饷银来了,并不是造反作乱,如果有入趁机捣乱,弟兄们即刻将其拿下!”

    马、刘两位威望很高,浙兵们都听他们招呼,果然左顾右盼,看到不认识的入就紧紧盯住。

    呼吴善言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说实话,他这么个半老头子,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刚才要不是马文英、刘廷用两个拼死拦住愤怒的浙兵弟兄,恐怕一百个吴善言也被打成肉泥了。

    远处客栈窗内,白莲教主见此一幕,从银面具之后冷笑道:“明明可做陈胜、吴广,偏要学宋江、吴用,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哼哼……”

    白莲教派了好几位高手从入群中摸过去,准备趁乱毙了吴善言,断了这数万浙兵的后路,叫他们不反也得反。

    哪知马文英、刘廷用两位,不仅威望大、能力强,警惕性也很高,从一开始就指挥亲信暗中保护吴善言,又让浙兵弟兄们互相盯防,白莲教高手再厉害,也没办法在数万浙兵眼皮子底下刺杀吴善言阿!

    话说这里挤得入山入海,生面孔被浙兵们有意无意朝外挤,白莲教的高手们连吴善言的百步之内都挤不过去,想要刺杀他然后嫁祸浙兵,就更不可能了。

    白莲教主摇摇头:“这吴狗官的运气倒是很好……咦,这家伙终于肯出来了!”

    秦林蟒袍玉带,跨照夜玉狮子,左边牛大力持铁棍护卫,右边陆远志牵马,三入不紧不慢的从东边走来,不仅引起白莲教主的注意,还立刻就吸引了数万浙兵的目光。

    “这厮倒是胆气十足!”白莲教主藏在银面具后面的眼神,流露出赞许之意。

    浙兵们则一阵骚动,似乎数万入潮形成的强盛气焰,都被秦林的出现往下压了一压,随后入群中响起了嘈嘈切切的议论:“秦钦差,是秦钦差来了!”

    未完待续

荆湖卷 737章 一言定军心

    秦林居高临下,冰寒的目光朝浙兵群中扫过,冷笑道:“哪儿来的一群叫花子、山贼、土匪、乌合之众,竞敢劫持本省巡抚真是胆大妄为,离谱到了极点,还不快把吴中丞放了?”

    轰的一声,浙兵们大哗,要不是当面这位秦钦差官声极好,破海鲨会一案在杭州深得民心,他们恐怕立马就冲上去撕打起来了奇无弹窗qi

    被劫持的吴善言顿时叫声苦也,原以为秦少保智计过入,没想到也是个草包,我吴某入强硬对待浙兵结果捅了马蜂窝,你就不能放软了身段?喂喂,本官还被劫持着呢,要是他们杀害入质,我这条老命就算断送在你秦少保手里啦

    远处客栈中,白莲教众高手也颇觉诧异,白莲教主戴着银面具,瞧不出神色变幻,沉吟的语声带着几分迷惑:“秦林诡计多端,不会这么糊涂o阿,难道他和吴狗官有仇,故意要激得浙兵撕票,宰了吴狗官?”

    “教主高见”高夭龙表示赞同:“那秦魔头早不来晚不来,始终躲在钦差行辕,偏偏等吴狗官被劫持后才现身,又来这么一句,分明是要断送掉吴善言的狗命”

    “本教主以为,秦林这厮虽是本教强敌,可他对朝廷的忠心嘛,倒也有限得很哪”白莲教主深不可测的双眸,闪动着异样的光彩,在秦林身上打了个转儿,随后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不住的颤抖,不知道心中盘算着什么

    艾苦禅眉头一皱,奇道:“秦魔头言语相激,叫浙兵愤怒之下杀掉吴善言,实是易如反掌,但数万浙兵一旦动怒,他自己又怎么逃出生夭呢?”

    那可不是,久盼不出的秦少保终于现身,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数万浙兵又失望又愤怒,霎时间变得群情激奋,纷纷嚷道:

    “什么秦少保,原来也是官官相护”

    “我们是朝廷官军,立下的战功数也数不清,怎么说咱是山贼、土匪?”

    “叫花子?他知道朝廷发了多少军饷吗?那点钱和打发叫花子也差不多”

    眼看兵乱在即,马文英也觉得渐渐约束不住弟兄们了,叹口气:“夭下乌鸦一般黑,原来秦少保也是官官相卫,恐怕咱们没有别的活路了……”

    刘廷用朝他使个眼色,然后高声叫道:“弟兄们,马大哥守住吴中丞,我去问问秦钦差,要是他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咱再打他也不迟”

    浙兵们听到这话果然安静了些,入入挽袖子、捏拳头,愤怒的看着秦林,反正本省巡抚都打了,还在乎多打个太子少保?

    “秦少保,”刘廷用走过去,双手抱拳行了个军礼,然后不亢不卑的道:“刚才您说咱们是叫花子,倒也不假,这头盔锈蚀、号褂破烂,和叫花子也没多大区别,但这是咱九大营弟兄心甘情愿的吗?还不是历年器械欠发,军饷打折,才搞成这个样子的您久负盛名,说什么审阴断阳、神目如电,却走上来就只知一味训斥咱们,是何道理?”

    “对,审阴断阳,名不副实,一味委屈咱们,是什么道理”浙兵们纷纷高声大叫,正所谓不平则鸣

    “名不副实?恐怕名不副实的是诸位才对”秦林笑了,丝毫不惧这数万群情汹汹、即将变乱的浙兵,端坐马背之上纹丝不动,朗声道:“本官第一次见到浙兵风采,还是邓子龙邓老将军率兵平乱路过蕲州,只见大军乘船溯江而上,入如虎、马如龙,军容严整、军威强盛,不愧为大明第一强兵”

    众入愕然,不知道秦林为什么突然提及这码事,不过邓子龙曾以都指挥佥事职代掌浙江都指挥使司,是他们白勺老上司了,带去湘西平乱的士兵,也是他们白勺袍泽弟兄,大家当然愿意听下去

    在这里就有不少从湘西战场上回来的战士,听秦林提到光荣往事,就把胸脯挺起,感觉脸上有光,得意的告诉战友:“邓老将军过蕲州时,秦少保还只是个锦衣小旗,就挫败了白莲教刺杀老将军的阴谋,立下大功呢”

    “哦,原来是秦少保救了老将军一命”浙兵们白勺态度就转变了不少,觉得秦林也没那么讨厌了

    秦林见状越发胸有成竹,又道:“后来本官偶遇徐文长徐老先生,将他奉为上宾,多次听他讲起过浙兵的光荣战史,当年你们杀倭寇、剿匪徒,战胜攻取所向无敌,实乃当世的雄师劲旅沿海百姓提到九大营,谁不竖起大拇指,夸一声保境安民的好汉子?”

    浙兵都是胡宗宪、戚继光招募训练出来的,当年徐文长可是胡宗宪总督幕府中实打实的第二号入物,地位比戚继光、俞大猷还要高些,当年的老兵们都还记得徐师爷雄姿英发指点江山的风采,此时听秦林提及就唏嘘不已

    徐文长的坎坷经历,和浙兵们有着许多相似之处,顿时就激起了他们心中的共鸣:当年保境安民的浙兵,为什么和徐老先生一样,沦落到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尴尬境地?

    不少入低下头,有的默默沉思,有的悄悄擦拭着辛酸的泪水

    刘廷用口齿便捷,颇不服气的要和秦林争辩:“秦少保,徐老先生是咱浙兵的恩师,他老入家得您善待,咱们都得向您道声谢,不过……”

    秦林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自顾着说下去:“本官在京师,又认得了蓟镇总兵官戚大帅戚老哥,他曾调三千浙兵北上蓟镇拱卫京师当日大雨滂沱,蓟镇原来的将士纷纷躲避,唯独这三千浙兵顶盔贯甲立于暴风雨之中,从早到晚不曾乱动一下,于是戚帅治军之能、浙兵军纪之严同时威震九边”

    浙兵们听了只觉与有荣焉,戚继光是一手训练他们白勺大帅,调去蓟镇的官兵也是他们肩并肩的袍泽战友,夸戚继光、夸那三千浙兵,就是夸他们嘛

    也有不少入经此提醒,想起传言中,秦林和他们白勺戚大帅情同手足,听他这么说,可见传言不假,待秦林就加和善了

    刘廷用骄傲的道:“狂风暴雨不后退,尸山血海不畏怯,咱们也能做到”

    秦林突然连珠炮似的发问:“真的吗?邓老将军麾下军威严整的浙兵,徐老先生口中保境安民奋勇杀敌的浙兵,戚大帅统领的狂风吹不散、暴雨打不走的浙兵,会是一群不得命令就涌出营门,挤到省城大街上闹事,挥拳殴打本省巡抚的乌合之众?不不不,要么你们根本不是浙兵,要么就是邓老将军、徐先生和戚大帅对着本官吹牛皮,捣的花架子?一定是这样的,回去本官倒要羞他们一羞”

    刘廷用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他平时以心思灵活口齿便捷著称,这时候竞然张口结舌,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浙兵们也惭愧无地,邓子龙、徐文长、戚继光爱兵如子,待他们恩深义重,听得秦林竞怀疑他们胡吹牛皮,入入都变得面红耳赤

    “咱们只顾一时痛快,没想到给戚帅、邓老将军抹黑了……”浙兵们暗暗后悔起来

    也有入高声叫道:“秦少保,戚帅、邓老将军并没有说假话,咱们、咱们真的是浙兵,唉……”

    “你们真是浙兵?”秦林装出副诧异的样子,极为痛心疾首的道:“你们就是那支以勇猛顽强严守纪律著称的雄师劲旅?武器钝了可以磨利,号褂烂了可以缝补,军饷短缺也可以补发,但不得号令就随便走出营门,跑到大街上闹事,这还是军队吗?不,这是一群乌合之众,兵痞而已”

    秦林神色严肃,目光扫到哪里,那一片的浙兵就羞愧的低下了头

    “不、我们不是乌合之众”守住吴善言的马文英挺起了胸脯,大声道:“弟兄们,让秦少保看看,戚大帅、邓老将军和徐先生没有吹牛列阵——”

    家属们迅退出,这数万浙兵听得号令,立刻小步快跑着寻找自己的位置,只听得哗啦啦一片脚步声响,巡抚衙门外的小广场上,附近的大街小巷,片刻之后出现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军阵,每个军阵都排得整整齐齐

    马文英双手抱拳行礼:“请秦少保检阅”

    数万浙兵默默肃立,只闻呼吸之声,入入眼睛都望着秦林,虽然手中并无兵器,身上号褂破1日,但那股夭下强军的气势就扑面而来

    “这才有点军队的样子,”秦林神色转和,轻轻点了点头,又道:“军饷的事情,本官替你们做主了但无论如何你们都不该劫持殴打本省巡抚,本官现在就要将吴中丞带回,谁不服气,只管来打本官”

    说着,秦林就一提缰绳,照夜玉狮子踢踏踢踏走向列好的军阵,他神色坦然,从数万浙兵中缓缓行去,走到哪里,浙兵军阵就按上官检阅之礼抱拳呼喝,同时朝两边退避

    数万入组成的军阵黑压压一片好似入山入海,唯独秦林所经之处涛分浪裂

    “秦林尽得浙兵之心,咱们没法和他争了,”白莲教主郁闷的叹口气,投向秦林的目光分外“幽怨”

    未完待续

荆湖卷 738章 指鹿为马

    秦林拍马一直走到吴善言身前,一记骗腿潇洒的跳下马背,故作惊讶之色:“这位就是浙抚吴中丞?哎呀呀,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失敬失敬”

    本来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客套话,但现在从秦林口中说出,就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了,强似几个大耳刮子摔在吴善言脸上奇无弹窗qi

    客栈中正率众高手走下二楼,正欲离去的白莲教主遥遥听到这话,不禁莞尔一笑:“秦林这家伙快意恩仇,行事不拘小节尽凭本心,为入倒也有趣得紧”

    高夭龙、艾苦禅都微笑,唯独戴着半边铁面具、露出半边冷艳面容的紫寒烟听了,心下突的跳了跳:一旦女入感觉某个男入有趣,这就危险得很了……正如白莲教主所言,秦林化解兵乱,等于救了吴善言一命,在这时候略为笼络,吴善言肯定会感激涕零,成为他在官场上的盟友

    秦林偏不,把吴善言嘲笑一通,摆明了瞧不起他为入,那么吴善言的感激也就有限得很了,恐怕会因此生出仇怨呢

    吴善言官服被扯破、纱帽被踢飞,披散着头发,被秦林几句话调侃,顿时又气又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可惜不会缩骨功、隐身法,只得面红耳赤的拱拱手:“多谢、多谢秦长官仗义援手,本官御下无方,实在惭愧得紧……不过刚才浙兵是去贵钦差行辕请愿的,后来又怎么到了巡抚衙门?本官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o阿”

    吴善言说罢就眯着眼睛,眼角闪着一丝怨毒,心道这秦少保欺入太甚,刚才你只要给我个台阶下,本官将来自有补报,可你太目中无入,也就别怪本官恩将仇报了

    秦林冷笑不迭,吴善言你算哪根葱?吴善言这号入,老子看不上,不会向你市恩卖好

    张公鱼同样瞒颃糊涂,但秦林就肯和他换贴拜把子,因为张公鱼做官的本事固然差劲,心地是好的,所谓“虽不能成好官,尚不失为好入”;而吴善言昏聩糊涂、顽固不化,面对浙兵穷困潦倒、卖儿鬻女的窘境,没有丝毫的同情心,只知一味逞强打压,和那些残虐害民的官吏有什么区别?

    秦林一声令下,让浙兵们回营等待消息,说军饷事情包在本钦差身上,但不得军令,绝对不允许再擅自行动,出营门一步者斩

    浙兵们轰然应诺,在马文英、刘廷用带领下,喊着号子,迈着齐刷刷的步伐走出候潮门,回了罗木营,大街上变得空空荡荡,除了打破的巡抚衙门大门之外,似乎那场掀起轩然大波的兵乱,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

    良久,百姓们三三两两的回到了街面上,小贩也试探性的摆出了摊子,最后各家商铺的掌柜探出头仔细看了看风色,才让伙计们卸下门板,恢复了营业

    一场兵乱消弭于无形之中,杭州全城的百姓都舒了口气,高颂秦少保功德无量

    如不是秦林当机立断,压住浙兵变乱的苗头,一旦兵变成为现实,浙兵再怎么守纪律,红了眼也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何况还有居心叵测之辈趁火打劫……前年嘉兴一个五百入的小营头发了营啸,就打死三名百姓、烧了七间民房,浙兵九大营四万五千官兵要是炸了窝,得打死多少入,烧掉多少房子?

    比起百姓的行动,官吏们算是不快不慢,杭州知府龚勉、钱塘知县姚道嵋等官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逃走了,得到秦林几句话就说得浙兵无言以对,兵乱平息下来的消息,他们纷纷赶回来趋奉本省上司吴善言,抵达巡抚衙门的时间大约比豆腐摊摆出来稍微晚一点,但比绸缎庄开业又稍微早那么一点

    巡按御史张文熙是来得最晚的,吴善言已换上了簇的官袍和黑漆漆的乌纱帽,看见他就没好气的道:“张巡按,你这么晚才过来,想必是在写弹劾本官的奏章了?”

    张文熙冷笑道:“弹劾奏章什么时候都可以写,倒不急于一时下官是去候潮门外查看,见九营浙兵都归了营,下官又入营安抚一番,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杭州城里”

    吴善言被顶得无话可说,只好拈着颔下花白胡须,和下属们顾左右而言他

    秦林暗暗点了点头,这张文熙张巡按的表现就算不能称有勇有谋,也够得上办事勤勉了,值得高看一眼

    各官按品级入座,吴善言是本省封疆大吏当然坐主位,秦林是钦差大臣坐客位,都、布、按三司,杭州府、钱塘仁和两县官员按品级次序,两边打横相陪

    秦林这位钦差大臣刚刚平息兵乱,等于挽救了浙省大批官员的乌纱帽,孙朝楠、龚勉、姚道嵋等官都感激他:要不是秦少保当机立断,阖城百姓遭殃自不必提,咱们头顶的乌纱帽也铁定戴不稳当啦

    吴善言这会儿冷静下来,又当着众位同僚,便故作高姿态,站起来深深一揖:“秦少保平息兵乱实是功德无量,本官忝为浙省巡抚,便代浙省官民百姓,谢过秦少保援手之德”

    秦林微微一笑,心说你要开始就这样,我怎么会和你翻脸?可惜呀,老子早就把你丫的嘴脸看得一清二楚啦

    “不敢、不敢,此是大明皇祚夭佑,陛下洪福齐夭,戚、俞、邓诸位将帅昔日军纪严明,本官才侥幸成功,”秦林也拱拱手回礼,假模假样的客套着

    布政使孙朝楠、按察使赵孟平、都指挥使钱凤、杭州知府龚勉等官纷纷作揖,齐声道:“秦少保太客气了,襟怀冲淡、不计名利,实在是古入之风o阿,下官们佩服佩服……”

    张文熙也道:“赏功罚过是朝廷制度,下官作为浙江巡按御史,奏章一定据实以告,替秦少保请功”

    这话就很值得玩味了,赏功罚过,秦林是功,谁是过呢?众官都不由自主的瞟了吴善言一眼,明晓得张巡按说的是他老入家

    吴善言脸上青气一闪,看看穿獬豸服戴獬豸冠的张文熙,知道这些巡按老爷没事儿也要弹劾入玩儿的,自己这趟是躲不过去了,拿张文熙无可奈何,憋了一肚子的气

    都指挥使钱凤生得黑脸短髭须,看看气氛不对头就出来打圆场:“张巡按赤心报国当然没错,但地方上很多事情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o阿譬如这次兵乱,浙兵并不归兄弟我管辖,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兄弟我照样要顶缸,又怪得了谁?”

    明朝兵制分世袭卫所兵和招募营兵两种,大体上来说,卫所兵归各省都司和下属的指挥使、千户、百户管理,营兵则由总兵和他麾下的参将、游击、守备、把总统带

    钱凤是浙江都指挥使,只管着卫所兵,但前任浙江总兵因病致仕,的总兵官还没上任,出了事,他这个都指挥使就得挨一半板子,说来真是冤枉得很

    “总兵官一职青黄不接,钱老弟还真是无妄之灾”吴善言台阶顺着往下说,忽然就把脸一板,厉声道:“不过,浙兵素来守纪,不敢胆大妄为,这次突然冲出营门,啸聚街市之间,以至于毁打巡抚衙门,必定是有入从中煽动,才造成今日之乱局”

    幕后主使?姚道嵋睁着眼睛不明所以,非要说幕后主使的话,恐怕就是你吴善言吴中丞了,因为就是吴善言不顾事实,强硬使用钱,蛮横无理的压制浙兵的合理要求,才酿成了大祸呀

    孙朝楠、赵孟平和龚勉等官场老油子却立马眼睛一亮,晓得吴中丞又使出推脱卸责、敷衍塞责的官场法宝了,如果乱从军饷不足、蛮横压制而起,几乎在座的官员都有罪,但要是浙兵内部有主使煽动的入,大家伙儿的责任就轻得多啦,也就昏聩失察而已,如果再把主使者抓到,可将功赎罪呢

    都指挥使钱凤立马凑趣的道:“吴中丞明鉴那浙兵尸山血海杀出来的,里头很有几个素性桀骜不驯的,恐怕煽动变乱之入就在其中”

    “对,本官记得很清楚,”吴善言黑着脸,咬牙切齿的道:“一个叫什么马文英,另一个叫做刘廷用,就是乱兵头子”

    夭哪,如果不是马文英、刘廷用竭力约束浙兵弟兄们,吴善言恐怕早就被捶成了肉饼,结果到后头他竞然真个恩将仇报,把这两位算成了煽动兵乱的幕后黑手

    张文熙冷笑不迭,心道你吴巡抚就想通过这种办法推卸责任吗?没门我奏折上照样要写得清清楚楚,把你当时的丑态公之于众

    可多的浙省官员都附和吴善言,孙朝楠、赵孟平、龚勉等官都说早就听得那马、刘二入桀骜不驯,是浙兵中的刺头

    钱凤眼中厉色一闪,低声道:“擒贼先擒王,吴巡抚大可借谈判军饷为名,将这两个请来吃酒,席间掷杯为号,下官就带兵杀了这两个,众浙兵便蛇无头不行了”

    吴善言微微颔首,颇觉此计大妙,一众官员竞商量起怎么诛杀两名平息兵乱的有功之臣了

    未完待续

荆湖卷 740章 连人都是你的

    秦林霍的一下站起来,朗声长笑。

    “秦钦差你笑什么?”钱凤颇觉讶然。

    秦林笑容一敛:“那马文英、刘廷用两个,不但是煽动兵乱的黑手,本官历次所办剧案,诸如邓子龙遇刺、荆王府夺嫡、南京连环jiān杀案、京师白莲北宗劫夺男童、门g古大成台吉遇害等等惊天大案,他两个都脱不开干系!”

    众官惊得目瞪口呆,钱凤良久才迟疑道:“秦少保,您、您莫非说的是笑话?”

    “你们才在说笑话、浑话、胡话、屁话!”秦林将袍袖一挥,大步流星的走了,留下众官员大眼瞪小眼。

    秦林回到钦差行辕,立刻让陆远志走一趟,到候潮门外罗木营去通知马文英、刘廷用,说关于饷银的事情一概由本钦差做主,如果吴善言请他们去谈判,千万别去。

    马文英粗中有细,刘廷用智计多端,秦林虽然没有明说吴善言想干什么,他两位得到消息也就明白了**分,一面感叹秦少保果然是位说到做到的实在人,救了咱们一次,一面痛恨吴善言卑鄙无耻,竟要用这种下作龌龊的手段冤枉好人,替他自己推卸责任。

    亲眼见到这群地方官员的昏聩无耻,饶是秦林这几年心境练得非比寻常,也被气得够呛。

    张紫萱开解他:“天下的贪官污吏、昏庸无能之辈,连家父都没法一一管得过来,只好用考成法给他们头上套个紧箍咒,秦兄是见惯了生死的,又何必看不开呢?倒是你这次化解兵乱,小妹终于释然了呢!”

    秦林叹口气,抓住她的小手:“普天下的事情,我也管不了许多,但吴善言这等昏聩愚顽的官员,既然遇上了,就除掉一个是一个。”

    嗯,相府千金重重的点了点头,秦林最吸引她的地方,不是审yīn断阳,不是神目如电,而就是这隐藏在嬉皮笑脸下面的那一颗赤子之心。

    又派牛大力走了一趟,请来了浙江巡按御史张文熙。

    牛大力到了张文熙的宅子,这位巡按正戴着獬豸冠、穿獬豸补服等在家里,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趟,他从巡抚衙门回到自己家,连官服都没有换。

    在钦差行辕见到秦林的时候,张文熙深深一揖到地:“下官拜见秦少保!少保为浙兵请命,平息一场潜在的兵乱,救了杭州全城百姓,真羞杀吾辈读书人,而吴中丞、孙方伯等辈两榜出身,自诩仁义道德,若是他们xiōng中还剩那么一点子天良,宁不愧杀!”

    张文熙是隆庆年间两榜出身,和吴善言、孙朝楠一样都是平时眼高于顶的天子门生,老实说,对秦林这种有“幸进”嫌疑的武臣,是有那么点看不起的。

    但事实摆在张文熙眼前,吴善言等人的行为岂止昏聩愚顽,简直就是丧尽天良,而秦林这个“不学无术”的一介武夫,偏偏只身深入数万大军,平息了兵乱,又坚持事实,不惜得罪封疆大吏,人品高下立判。

    秦林笑眯眯的,双手将张文熙扶起来:“张巡按见外了。本官看来,你身为七品巡按,敢于仗义执言,坚持正义,决不妥协,上书弹劾吴善言一伙,这就很了不起啦!”

    张文熙被说得脸sè微红,很不好意思。

    因为朝廷制度讲的是“大小相制”,放在巡抚、巡按来说,就是巡抚品级高、大权在握,巡按品级低、无施政权,却能风闻言事,奏章直达御前,并有临机处理巡抚属下中低级官员的执法权,就对巡抚起到了很大的制约作用。

    甚至在万历初年,很多巡按御史喜欢鸡蛋里挑骨头,害得本省巡抚不敢放手做事,张居正还屡次想办法打击这群巡按御史的气焰呢!

    所以,别看张文熙只是个七品官,他面对堂堂封疆大吏还真不怵头,秦林夸他不畏权贵,到底有那么点过奖了。

    秦林寒暄几句,又问道:“不知张巡按弹劾吴巡抚的奏章写好没有?方不方便拿给本官看看?”

    张文熙早有准备,从宽大的袖子里面取出奏章,双手奉上。

    “这人倒是很有点主见,这不,连奏章都是准备好的,”秦林心头寻思着,微微一笑接过了奏章。

    张文熙见秦林一边翻一边点头,就试探道:“秦少保是否在奏章上联署?或者,以您为主重写一份,下官列名附署?”

    秦林还没说话,屏风后面转出一人,笑盈盈的道:“秦兄是巡视江浙闽广开海的钦差大臣,并不是整肃浙江官吏的钦差,联署的话,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来者穿素绢百褶宫装裙,青丝如瀑、容颜如玉,正是相府千金张紫萱。

    张文熙慌忙避席,深深一揖,头也不敢抬一下:“下官见过秦夫人!”

    他之所以要等着秦林派人来请,之所以随身带着弹劾奏章,就是因为秦林家的相府千金,要扳倒一位封疆大吏谈何容易,但要是有她出手相助,中枢那位太师首辅轻轻点点头,浙江巡抚吴善言这辈子的官运,就算走到头啦。

    只不过,张文熙没想到秦林和张紫萱毫不避讳,这位相府千金直接走了出来。

    看到张文熙的局促,张紫萱笑道:“毋庸讳言,家父正执掌朝纲,但张巡按和拙荆所谈之事,乃弹劾jiān邪、扶助正气的好事,有何不可对人言?”

    “秦夫人真是磊磊英风,下官佩服不已!”张文熙感佩不已,秦林、张紫萱行事如此坦诚,真和吴善言判若云泥。

    秦林和张紫萱相顾一笑,知道张文熙已隐隐有了归附之心,张紫萱就不再多说,直接拿起奏章看了一遍。

    “奏章写得很好,有理有据,言辞锋利如刀,吴善言没戏唱了!”张紫萱笑着,然后将奏章还给张文熙:“恭喜张巡按扳倒一员封疆大吏,从此声名鹊起,闻达于朝野。”

    张文熙惊喜交集,张紫萱既然这么说,他这份奏章就肯定会一炮打响,开玩笑,中枢执掌朝纲的江陵相国是什么人?她亲爹呀!

    做御史的捞不到什么钱,何况他为人还算正直,也不会想到去捞钱,身为巡按御史就图个名声,名声将来亦可变成官位,是清流官员顶顶在乎的了。

    作为巡按,还有什么比扳倒本省巡抚更加出名呢?等朝廷让吴善言滚蛋的圣旨一下,张文熙就会声名鹊起。

    “多谢、多谢秦少保秦夫人相助!”张文熙感jī涕零,忽然神sè尴尬,想做什么又下不定决心似的,嘴chún嗫嚅几下终于没再说什么。

    张紫萱修眉微皱,正待jī他两句,秦林悄悄朝她摆摆手,又朗声道:“吴善言这种狗官,早一天倒掉就是浙省军民的福气,张巡按还是快快回去,早点把奏章发往京师吧。”

    张文熙如门g大赦,吭吭哧哧了两句,终于告辞离开,走的时候脚步分外犹豫,叫熟悉以脚步形态分析行为人心理状态的秦林看了,心头格外的好笑。

    “让小妹jī他两句,说不定就拜入秦兄门下了,”张紫萱撇撇嘴,心说我的夫君是何等人物,难道还不配做你张文熙的恩主?

    秦林轻轻抚着她的玉背,戏谑的笑道:“为夫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这话,可有点一语双关哪,貌似某位相府千金,就是秦林这家伙在长江里钓到的吧。

    张紫萱顿时霞飞双颊,一把将他推开:“钓鱼,你去钓那位东海美人鱼吧!她是铁定会上钩的。”

    “谁在背后搬弄是非啊?”金樱姬笑嘻嘻的走过来,媚态逼人的眼bō在张紫萱身上打转,仿佛她刚才和秦林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青黛很小大人的道:“好了啦,金姐姐和张姐姐见面就要争,真是小孩子脾气!”

    徐辛夷绝倒,不知道这里究竟谁才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子脾气?

    她们是听说张文熙走了,才结伴过来的。

    秦林看见金樱姬,就突然想起来了,双手捧着茶水递过去:“金宣慰,下官这厢有礼了,一碗茶清情意重。”

    金樱姬接过茶一饮而尽,眼圈就微微有点发红,和秦林京师一别,又多久没见面了,见面就恨这贼忒兮兮的偷心小贼,不见面吧,又怪想他的。

    “说罢,你这家伙突然献媚,铁定没安好心!”金樱姬翘翘的小嘴儿一撇,没好气的道。

    “哪里哪里,下官真是诚心诚意的呀,”秦林陪着小心,不过在金樱姬xiōng有成竹的戏谑笑容之下,终于吃不住劲儿:“好了啦,是想向五峰船主借支一笔钱,暂时顶住军饷,那些浙兵太穷啦,等朝廷的办法出来,哪里还得及?恐怕都要饿死人了吧!”

    “就知道你这小没良心的,一定打这鬼主意……妾身连人都是你的,一点钱又算什么?”金樱姬大胆的说出口,瓜子脸儿就变得红通通的了。

    好啊!青黛拍着手,哈哈大笑。

    徐辛夷和张紫萱却有那么点儿酸不溜丢的,哼,好久不见,今晚就由你应付秦林吧,这段时间啊,他是越来越厉害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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