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湖卷 695章 疑窦重重
乌尔温也力既然在白莲教主手中,她自己就神功盖世,为什么还要让东昌镖局来押运这件珠宝?她若随身携带这件宝物,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从她手中夺走呢?
秦林在心头盘算一番,暂且把疑窦留在心底,又问道:“那么,这件红镖最终要押到哪儿,收货人到底是谁?”
齐赛huā道:“押到南京交卸,至于到底谁是收货人,连我们镖局这边都不清楚。15”
秦林神sè微动,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习东胜知道秦林有所误会,忙替师妹解释:“主顾要求咱们将货押到莫愁湖的胜棋楼,到时候自然有人穿白衣持荷huā扇前来,就是接货的人了,咱们只管把红镖交给他就算完成了任务。”
“接货地点和接货人的打扮,你们镖局有很多人知道吗?”秦林顿了顿,见对方有点不明白,就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到时候怎么避免冒领?”
习东胜和齐赛huā都满脸茫然的摇了摇头,想了好一会儿,齐赛huā道:“顾客好像没有要求咱们镖局保密,很多人都知道这事儿,也许、也许他们有别的办法防止冒领吧。”
“胡老镖头应该知道更多的细节,可惜……”习东胜叹口气。
胡老镖头是东昌镖局的老人了,走了三十年的镖,大名早就被忘掉了,因为早早的秃了顶,别人都叫他胡秃子。因胡秃子办事老成稳妥,东昌镖局的局主特意托他走这趟镖,而他也很对得起局主的信任,在山谷遇袭时一直战斗到了最后。
“他没能和咱们一块儿逃出来,”齐赛huā这位落落大方的江湖儿女,想到当日的惨烈,声音也变得哽咽:“本来他是武功最高的,怎么也该保住性命,可他让我们往外逃,自己留下来断后……刚骑着马转过山岗。就听到了他的惨叫……”
徐辛夷听到这里就叹口气,安慰齐赛huā:“这位胡老镖头真是义薄云天。他在天之灵一定保佑你们洗雪冤仇。两位也不必自责了。想来胡老镖头泉下有知,也希望你们开开心心活下去。”
嗯。齐赛huā和习东胜都重重的点了点头。
陆远志就见秦林mō着下巴若有所思。TXT电子书下载**顿时小眼睛一亮,端着个胖脸凑过去,低声问道:“秦哥,你又想到啥了?”
“没、没什么,”秦林回过神来,冲着陆远志笑了笑。
切,又把兄弟瞒在鼓里,陆远志撇撇嘴,不过这也是秦林的习惯了。在没有拿到足够的线索之前,他不喜欢轻易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让属下们自由发挥。
从齐赛huā、习东胜嘴里得不到更多的线索了,秦林就吩咐校尉弟兄们把兖州马快通通关进底舱,只留周德兴一个人在官舱受审。
“本官不喜欢废话太多,周德兴啊,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本官几位夫人都瞧出不对劲儿,还想瞒得过别人?”秦林冲着青黛、徐辛夷和张紫萱笑笑,三位夫人都白了他一眼,这家伙又转过脸道:“姓周的,做人要审时度势,不要让本官祭出北镇抚司的十八套huā活,到时候悔之晚矣!”
原来这位长官是叫夫人帮着审案的,周德兴暗自寻思着,偷眼瞅了瞅,青黛笑嘻嘻的像个不懂事的少女,徐辛夷恶声恶气看起来不好说话,他就扑通一声朝最面善的张紫萱跪下,把脑袋磕得砰砰响:“这位夫人救命哪,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子……”
张紫萱哧的一声冷笑,用折扇点着他肩头:“难道是我比别人生得面善些?你打错了主意!不妨告诉你,去年我代笔写了几封信,发出去也只nòng掉了几千颗人头而已。”
比起来,徐辛夷看似将门虎女,真要杀人也得手发抖,相府千金才是真正的狠人儿,颇具乃父之风,张太师高居庙堂之上,平僰人之luàn、诛戮湘西反贼,一道钧旨下去就千万颗人头滚滚,张紫萱只要得了父亲三分真传,这心性就非常人可及,哪里会因为周德兴几句话就动摇?
周德兴起初不大相信,可张紫萱不像说笑,秦林、陆远志等在场的人也没反驳,登时把他吓了个半死,没想到张紫萱天仙般的人儿,竟这般心狠手辣。
秦林不和他磨叽了,朝牛大力招招手:“这位周朋友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你来给他松松筋骨,诸位夫人请便吧,流血遍地就不好看了。”
徐辛夷虽不怕血,想想却有些恶心,就转身要走。
青黛却嘻嘻的笑,不知从哪儿mō出个画本儿,又拿出了铅笔:“秦哥哥,是要动大刑吗?我想留下来看看,把骨骼、血管、五脏的形状位置熟悉一下。”
周德兴听得战战兢兢,乍着胆子朝青黛那画本儿瞧了一眼,登时魂灵儿都飞上了九霄——只见那画本上用铅笔画的人形惟妙惟肖,摊开的两页,左边那页上一个人浑身没了皮,只剩下浑身一块块的肌ròu,右边那页的更惨,腹腔已被剖开,心肝脾肺肾都暴lù在外。
我的妈呀,这位秦长官都娶了些什么人哪!一个比一个漂亮,却一个比一个狠辣!
联想到秦林扒人皮、锯人头、剖人腹的故事,周德兴终于知道传言非虚,只觉尾椎骨一阵发热,两条tuǐ像面条似的抖起来:“招,我招了,全都招了,只求长官和三位夫人饶命!”
“哦耶,”青黛调皮的冲着秦林眨了眨眼睛,合上那叫周德兴魂飞魄散的画本儿。
“这个鬼丫头!”徐辛夷和张紫萱都忍俊不禁。
秦林替青黛画的一副人体肌ròu解剖图,一副腹腔内脏图,本来是供医学参考的,却在审讯时立了功。
周德兴不敢隐瞒,将他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最初就在东昌镖局五个人逃出埋伏,到兖州府报案的时候,情况一如平常并没有什么古怪,知府大老爷荀长风接到这么个三十多条人命遇害的惊天大案,立马唉声叹气的怨自己运气不好,怎么分发到以响马闻名的山东来了?
不过他仍然积极的做着破案准备,叫周德兴一干马快迅速赶往汶上县的事发地点查看,又知会任城卫,调了三百卫所兵,浩浩dàngdàng的开过去。
等他们赶到现场,只见遍地鲜血淋漓,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尸体不是被斩断了大tuǐ、就是卸下了胳膊,要不连脑袋都斩了下来,血腥气浓得叫这群公门中人都想吐。
清点了现场的三十一具尸首,这么多尸首府里的殓房也没办法停放,只好征发附近村民,就地挖了一个大坑,把尸首全都推到坑里面薄薄的埋上,好在这是一起打劫案子,死因不存在疑问,尸首也不是很紧要,就在现场留了一队兵马看守。
荀长风就带着人马回了府里,照例给山东巡抚、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写禀贴说明案情,请发大军剿匪,又设下比限,令府县壮班和快手加强巡查,朝绿林道打听消息,查明究竟是哪伙强贼做下的血案……
大明朝的捕快虽然平时耀武扬威,收点常例什么的,遇到老百姓有事,陋规钱也不含糊,但遇到人命大案就必须全力以赴,否则比限是不好玩的。
六扇门的规矩,凡是大案要案,对捕快们三天一比、五天一限,到期案情没进展就打捕快的屁股。
这次,兖州的地头蛇周德兴也抓瞎了,一连三天没找到线索,就被打得皮开ròu绽,眼看第五天也快到了,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秦林听到这里就笑,原来明朝也讲命案必破,冷笑道:“恐怕你被打急了,就想着nòng鬼huā样吧?”
陆远志听到这里,就把大tuǐ一拍:“靠,原来是他想把案子栽到几个报案的原告身上,意图逃脱比限!”
“是你?”齐赛huā和习东胜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冲上来要揍周德兴。
“不不不,”周德兴双手luàn摇,苦着脸道:“当时我也只是想bī哪个死囚随便攀咬,最好扯到什么千里独行江洋大盗,让大老爷发下海捕文书,咱也好借此稍微松松担子,没想到、没想到……”
昨天到了五天限期,知府荀长风就把周德兴叫去,周捕头就晓得这一番屁股又要遭殃了,比限到期就是捕快的受难日。
不料荀长风却问他,愿不愿意把案子早日结了?
周德兴当然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荀长风就说他感觉来报案的五个人很不对路,为什么别的三十一个人都死得七零八落,就这五个完完整整的逃出生天?里头有没有别的原因?
周德兴一听就知道有门儿,顺着往下说去,两人便越说越入港,最后一口咬定是五名报案人里应外合做下的案子,又来报案妄图掩人耳目。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齐赛huā习东胜亲身经历的了,荀长风忽然转口说他们是劫匪,掷杯为号要抓他们,三名镖师很快被偷袭而死,却为齐赛huā争取到了时间,她突然劫持荀长风,终于趁luàn逃出府衙,荀长风脱身以后,兖州马快又在后面紧追不舍……(未完待续)
荆湖卷 696章 灭门惨案
“这个荀长风,堂堂知府大人,为什么要污蔑无辜呢?青黛眨巴眨巴大眼睛,水晶般清澈的眸子写满了困huò,她认得的大老爷,张公鱼张大老爷、王世贞王府尹,那都是青天再世啊!
小丫头不清楚,别人却明白得很,徐辛夷撇撇嘴:“还不都是为了头上那顶乌纱帽?”
一个知府,辖区发生劫匪白日行凶,三十多人被杀的惨案,上峰一定会给他个“疲弊懈怠”、“抚治不力”的考语,如果尽快破案还好说,至少还算精明强干,稍可洗去前面的那两句,万一长时间破不了案子,得,他老兄还得扣上“瞒顽糊涂”、“软弱无能”的帽子。
按照张居正的考成法,今年是外察的年份,如果打了中等,荀知府原地不动,打了高等,他可以一路升迁,但要是打了低等,这位老兄一辈子的官运就差不多到头了。
所以,荀知府就情急之下走了邪路,想把案子推到几个报案人头上,冤枉他们的同时,自己就可以向上级有个交代。
这种事情在官场上并不罕见,徐辛夷以前就听父亲提过类似的案件,说起来就是气愤愤的:“这些当官的,不为民做主就算了,还平白冤枉百姓,真正可恶!”
“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张紫萱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一挑:“荀知府为什么要这么干,如果光是为了推卸责任,似乎不必将这报案的五个人赶尽杀绝,至少要留活口屈打成招啊。”
徐辛夷闻言一怔,脸上颇不以为然,心头则有几分服气,张紫萱想到的确实比她更周详。
啪啪啪,一直在低头沉思的秦林就笑着拍手:“三位夫人都说得有道理,真乃本官的贤内助!不过我们的当务之急是”
“去案发现场!”徐辛夷跃跃yù试。
不,秦林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很有些勉强。
山东,济南府,明代的黄河和大运河都不经过这里,算不得通衢之地,但它坐落于山东土地肥沃的府邸,沃野千里、良田连绵万顷,又有许多甘甜的泉水滋润,号称泉城,因而商旅往来不歇,城内城外人烟稠密。
这天清晨,随着街面上行人渐渐增多,孙骆子照例在会昌镖局大门对面摆开了摊儿,买起全济南有名的骆子矢饼。
孙骆子的大饼筋道、有嚼劲儿,配上大葱和甜面酱,那滋味儿就叫一个美!会昌镖局里的老少爷们都喜欢在他这里买上一撂大饼,味道好价格便宜东西又实在,吃饱了练一上午的功夫都不饿。
坐落于购突泉西面不远处的东昌镖局,乃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镖局,局主齐祥云一身少林嫡传功夫已有八成火候,横练金钟罩刀枪不入,江湖上大大有名,又是山东武林大豪成铁海的拜把兄弟,北六省绿林道上都给几分面子,见到会昌的镖旗就都拱拱手,逢山过寨各路绿林豪杰最多只收十两茶钱。
不过今天叫孙骆子奇怪的是,摊子摆出来多久一会儿了,初春的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会昌镖局的小伙子们还没出来买他的大饼。
看看镖局子两面镖旗依旧迎风招展,黑漆大门却关得严丝合缝,孙驼子拉住一个过路的后生:“会昌今天有事,不开门?”
“不知道啊”后生挠了挠头,突然奇道:“咦,没有练功的声音。”
济南城里的人都知道,齐局主操练儿郎们很有一手,天刚门g门g亮就把他们从热被窝里踢了出来练功,嘿哈嘿哈的呼喝声从演武场直传到街面上。
可今天格外古怪,镖局子里面安安静静,初时人们不觉得,可渐渐的路上行人都发觉有点不对劲儿。
“不行,我得去看看”孙骆子丢下大饼摊儿,拖着个罗锅背一撅一撅的跑到镖局子门口,尽力把大门朝里推,趴在门缝儿上朝里头看。
只看了一眼,孙骆子就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啪嗒往后就倒。
过路的后责连忙扶他:“骆爷,骆爷,你咋啦……”
孙骆子的眼睛瞪得比他这辈子任何时候都大,一张麻脸上肉像发羊癫疯似的直抖:“血、血、里面全是血!”
事情很快传开去,官府派来大批兵丁和衙役,驱散闲人之后,从外面撞开了大门。
因为天气还冷,并没有太大的血腥气,但会昌镖局里面的情形就算办了几十年案子的老公门看了,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镖局子里面到处都是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或者斜斜的倚着墙,有人脸上带着临死前的挣扎之sè,有人是背后中刀,脸上写满了惊悸会昌镖局的局主,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的齐祥云,尸身软塌塌的坐在椅子上,口藤咙处一缕鲜血流下,人早已死于非命。
不仅是成年人,凶手连fù女、老人和小孩都不曾放过,后院三四岁的孩子死在了母亲的怀抱,母子俩依偎着的身躯早已变得冰凉,厨房和仆役所居的下处,几名粗使丫环和厨子都死在chuáng上整个会昌镖局,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到处都是死人,昨晚留在镖局中的人竟然没留下一个活口,全都死于非命!
哇,一名年轻的衙役忍不住扶着墙狂吐起来。
是什么人毫无人性的制造了这起灭门凶案?就算心如铁石的老仵作、老捕快,此时心头也充满了愤怒。
只不过愤怒很快就变成了恐惧,会昌镖局的武力并不弱,局主齐祥云在江湖上也算一流好手,居然一夜之间无声无息被灭满门西律律长声马嘶,一行骑士乘着快马风尘仆仆的赶到会昌镖局大门口,为首之人看起来像个白面小生,唯独两只眼睛亮得吓人,目光一扫,众捕快便觉得像刀子在自己脸上刮过。
“妈的,来晚一多!”同行的第二位是个胖子,他懊丧的拍了拍大tuǐ。
有经验的老捕快就瞧出蹊跷那年轻首领的眼神儿,就算刀头tiǎn血的寻常绿林人物也没他这么犀利的,若说手上没沾几十上百条人命,绝对不可能:第二个胖子的话,也很有些不尴不尬。
互相使个眼sè,一群捕快就暗中握紧了单刀、铁尺、链子枪四面八方逼过去,将来者围在圈子里面。
为首的朱捕头正待喝问来人却先开口了:“谁是济南府的捕头?陈秀峰还没有过来吗?山东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呢?”
朱捕头一怔,心道这人好大的口气,对咱们知府大老爷直呼其名。
衙役们耐不住,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呼我家大老爷名讳!莫不是贼子装模做样?”
来人也不废话朝身边那胖子打个手势,便有一张驾贴飞到朱捕头怀中。
一看驾贴红框黑字写着北镇抚司四字朱捕头就浑身打个jī灵,再看官衔名讳,膝盖一软两条tuǐ就跪下去了:“小的叩见秦产保!”
正说话,济南知府陈秀峰就坐着轿子跑过来了,速度也就比众捕快慢一炷香而已。
朱捕头过去和他说了秦林的来历,陈秀峰立刻满脸堆笑行礼:“下官参见钦差秦少保!不知秦少保奉旨巡阅闽浙开海事务,怎地到了下官这济南府?”
大明朝文武殊途,虽然秦林官职高又是钦差大臣,只要不是直接管辖济南这片的,陈秀峰也就适度给予尊重而已话里还隐隐问他此行的原因。
“本官乘船南下在你们山东境内撞上这起案子”秦林捡紧要处把案情说了个大概,又道:“本钦差此前办理杭州开海诸般事务,曾经见过那金盒子有理由怀疑它和一起谋逆大案有关,所以本钦差意yù亲自侦办此案不知陈知府意下如何?”
开始陈秀峰听说不仅会昌镖局这里被杀了满门,远在兖州府汶上县还有三十一条性命,只觉得头皮都发麻了,心里哎哟皇天的直叫,咱十年寒窗苦读、辛辛苦苦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最后金榜题名,又点了庶吉士进翰林,散馆放个老虎班的知县,兜兜转转做到知府,千万别因为这起案子,把官帽子丢掉啊。
等到秦林说是和开海有关的谋逆大案,要把案子接过去办,陈秀峰真是如门g大赦,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归了位,忙不迭的道:“秦钦差神目如电、明察秋毫,办这起案子再合适不过了,下官资质鲁钝,根本不懂这些事情,甘愿替秦钦差鞍前马后!”
这才叫前倨后恭呢,陈秀峰开始还端着架子,这会儿就变得低声下气,唯恐秦林拍拍屁股走人,他这里那就呜呼哀哉了。
秦林笑笑,陈秀峰这点心思他早就料中,真是半点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一会儿,山东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也先后来到,反应和陈秀峰几乎如出一辙,都是一看东昌镖局被灭了满门,人人额头急得冒汗,再听说从山东南下巡阅闽浙开海的钦差大臣、锦衣卫秦少保愿意把案子接过去,齐刷刷的喜上眉梢,没口子的赞秦林神目如电、审yīn断租,实是包龙图再世,狄仁杰复生,咱们替您鞍前马后,实在是三生有幸
总之一句话,破卒的事儿咱们靠边站,一切就托您秦少保啦!
“果然,是为了灭口啊!”秦林走进东昌镖局勘察,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从作案者劫走红镖的手法来看,带有很明显的杀人灭口的特征,所以秦林在大致了解案情之后,并没有急着去案发现场,或者去找冤枉齐、习二人的兖州知府荀长风,而是先来济南府东昌镖局,希望抢在凶手前面,从东昌镖局这边找到更多的线索,从而打开突破口。
他这趟将三位夫人和阿沙甲乙丙丁等随行人员留在船上,习东胜重伤未愈不能来,齐赛huā也受了轻伤,加上之前杀出重围的体力消耗,只能由另一批校尉护送,随后慢慢赶来。
秦林自己就率领陆远志等官校弟兄,快马加鞭赶往济南府,试图和有杀人灭口迹象的凶犯争分夺秒。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秦林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他再快也赶不上早有预谋的凶犯就在他昨晚连夜赶路的时候,凶犯已经下手,杀害了东昌镖局满门。
敌人实在是太狡猾了,也太凶残毒辣了!
这不仅是秦林的感叹,也是所有校尉弟兄的想法,因为偌大一个会昌镖局,竟然被杀得干干净净,从上到下没有留一个活口。
看着那些目呲yù裂的被害者,那些脸上写满了恐惧的fù女和儿童,人人心头都怒火冲天,恨不得立刻找到凶手,把他绳之以法!
“来吧,让我们看看敌人的作案手法,将昨夜的现场复原”秦林吩咐校尉弟兄们,一部分人查看地上残留的血脚印、墙壁和器物上的血手印,一部分人负责检查尸体,各自划定工作范围,有的弟兄去前院,有的弟兄去后院,顿时二十多名校尉弟兄分散到整个东昌镖局,现场勘查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起来。
捕快们本来对秦林这位年纪轻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并不怎么佩服,谁知道他是恩荫还是幸进?可看到这一出,立马眼神儿都变了,晓得他手底下有真功夫。
“秦少保,我们可以做什么吗?”朱捕头忍不住问道。
秦林笑道:“你们去问问左牢右舍,昨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一虽然多半没有,但说不定也会有什么发现嘛。”
真要有什么响动,也不会到白天才发现了,东昌镖局是块单独的地块,左邻右舍都离得比较远,估计没有听到什么。
可朱捕头仍然高高兴兴的答应下来,甚至为自己能替秦少保出力,脸上的神情格外〖兴〗奋。
秦林自己袖着手在室内慢慢的踱着步子,东瞅瞅西看看,貌似悠闲自在,熟知他的官校弟兄则非常清楚,秦长官一定在仔细思考,分析、归纳已知的线索。
甚至有人背地里说,这时候秦长官已经阳神出窍,拘了城徨、土地来问案情,所以无往不利。
也有人注意到,他在死去的东昌镖局局主齐祥云尸首跟前站了一小
会儿,盯着尸首喉咙上那处伤口若有所思。
“找到了,找到他们进来的路子了!”一名校尉弟兄趴在墙头叫起来。
哦?秦林快步走过去。
青砖砌成的墙壁很高,那官校是用壁虎游墙的轻功爬上去的,山东诸位官员和济南府众捕快就寻思,赤手格象救御驾、单骑冲阵破北虏,号称胜过俞龙戚虎东李西麻的秦少保秦一枪,是施展梯云纵呢,还是八多赶蝉?
但见秦林既不吐气开声,也不提气跳纵,而是双肩纹丝不动,身体恍如立于平地,却像腾云驾雾一般冉冉升起,真是气度雍容“秦长官,差不多了吧?”牛大力在下面问。
“嗯,这高度行了”秦林点点头。
我倒!一群官员和捕快,眼睛珠子哗啦啦碎了一地,传说中威猛无比的秦长官是被一名巨人般的属下,双手托着他的脚举起来的。
“真人不lù相、lù相非真人”陆胖子顶着张肥脸向他们解释。
哦,顿时人人恍然大悟,秦少保是深藏不lù的高人啊!再说了,由属下托举,似乎比施展轻功更加有派,瞧人家多潇洒,北镇抚司掌印官就是与众不同,不走寻常路!
秦林趴在墙头上只看了很短的时间,就点点头:“嗯,是有一个人从这里,踩着墙头进去的,第二进院子左侧回廊,有个血脚印和这个脚印相wěn合。”
济南府众捕快听了这话,齐齐把舌头一吐,心说秦少保这是啥眼神儿啊,东昌镖局里面留的血脚印几十上百,有的是右脚、有的是左脚,有的残缺不全,有的与血泊和血滴重叠,秦少保只是这么一看,就看出wěn合来了?
朱捕头不敢置信,特意等秦林离开之后,施展轻功爬上墙头仔细看了一遍,又跑到第二进院子左侧的回廊查看,刹那间脸sè都变了。
不少捕快跟着他,忍不住问道:“头儿,怎么样?”
“确实wěn合”朱捕头嘴里咝的一声,暗自纳闷:“秦少保怎么就从几十上百个血脚耳里面对照出来的?”
秦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其实很简单啊,你要对比整个脚印,看起来复杂,其实人脚印的特征点就那么几个,脚的大小肥瘦、鞋底纹样、前后受力轻重等,得容易记住。
朱捕头讶然,秦林冲着他笑笑,又低着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怪不得人家能做到太子少保!捕头们这次是真服气了。
有校尉喊道:“东面墙头又找到一处脚印!”
秦林看了之后,把脚印和第三进院子右侧厢房门上的两个半边血脚印对照起来了。
不久,正面门楼和后院墙头,也各发现了足迹。
陆远志挠挠头皮:“难道有很多敌人,从四面八方杀来?”
“不,只有四个人”秦林斩钉截铁的道:“四个高手。”!。
荆湖卷 697章 信任
秦林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禁不住发出了难以压抑的惊呼。
尽人皆知,东昌镖局要算济南府数一数二的大镖局,镖师们都有一手绝活儿,甚至镖局子里面的老仆、女眷也会几手拳脚,局主和几位镖头更是江湖上打响了名号的。
偌大一座镖局,七八十口子人,竟是在一夜之间被四个凶徒杀掉的,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做出?
可是秦林的判断又不容置疑,他在前庭后院仔细勘验,发现带血的脚印很多很乱,但只有四个人的,分别在东南西北四面墙头出现过,除此之外再没有新的脚印出现了。
他甚至以死者倒伏的位置对照脚印出现的位置,还原了昨夜案发时的情形:“诸位请看,西面墙上踩踏的脚印在这里,然后墙下面倒伏的是一名巡夜的年轻镖师,他是脖子被折断而死的……”
随着秦林的描述,人们仿佛看到了昨晚事发时的情形,半夜三更,巡夜的镖师在寒冷的天气里缩着脖子行走在墙底,月黑风高,他并没有发现墙头站着的黑影。
黑影狞笑着一跃而下,轻盈得像一片飘落的雪花,但他的双手却无疑是死神呃魔爪,无声无息的探上了镖师的后颈。
扼住、铁钳般紧紧扼住,镖师立刻呼吸停顿,像落网的鱼一样垂死挣扎,可就在此时,那双可怕的手狠狠一拧,咔嚓轻响,镖师失去了知觉,身体软软瘫倒……
与此同时,东面墙头也有人一跃而下,不过他的目标有两个,是第三进回廊口子上,彻夜守护后院的两名镖师,正升起了黄泥土炉子,就着烫热的即墨老酒下花生米、豆腐干。
从东面墙头到两名镖师的距离足有三丈多远,中间还有厢房挑飞起来的屋檐。不过这难不倒那名可怕的杀手,他轻轻一蹬墙头。在墙头留下了后来被校尉找到的足迹。等身体下落到屋檐位置,双手在屋檐角上轻轻一勾。身体立刻像游鱼般滑过。不过也留下了两只手印被秦林发现。
接着,衣袂飘飞的声音终于让两名镖师感觉不对劲儿,他们回过头来,但是惊惶yù绝的瞳孔中,只留下了那一抹森寒的刀锋,喉咙被斩断,血如泉涌……
第三、第四名凶犯的杀人路线,也被秦林一一复原,他细致入微的观察着。找到了凶犯每一个动作留下的痕迹,用带血的脚尖踢,暗劲无声无息震断厢房的门栓,但也留下了前半边脚印,按着回廊的扶手一跃而出,如猎豹般伏杀冲出来的三名镖师,同时不可避免的把手印留在扶手上……
随着秦林步步深入,当夜东昌镖局满门被杀的经过,就此全然大白于天下,人们几乎感觉在郎朗晴天的时候,满院子仍然yīnhún呼啸,一招一式的上演着昨夜的悲剧!
“好厉害、好厉害!”人们啧啧惊叹着,不知究竟是惊叹杀人凶手的狠辣无情,还是惊叹秦林的神目如电。
“只有四名来犯的凶手,竟能无声无息的将东昌镖局满门尽数杀害,”朱捕头完全不假思索的道:“能做到这一点的,只可能是……”
话音未落,听得外面有人大声叫道:“齐贤弟、齐贤弟,是谁害了你满门?老子要替你报仇雪恨!”
山东大豪成铁海红着眼睛看着满地尸首,他魁梧的身子直发抖,江湖上也有的是血腥仇杀,但像这样凶残毒辣、不留余地的,就算他纵横江湖几十年,也很少见到。
成铁海住在城外庄子里面,得知消息赶紧飞马进城,时间就比秦林还晚一些。
几名捕快扯着他,哪里扯得住?直到看见秦林也在这里,他才怔了一怔,不再大声的叫喊。
正待和秦林见礼,几名锦衣官校护着齐赛花也赶来了,这个坚强的姑娘看到眼前的一幕,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牙齿把嘴chún咬出了鲜血,是痛楚刺jī着神经,才让她没有当场倒下。
“我可怜的侄女!”成铁海老泪纵横。
齐赛花一言不发,径直走到秦林跟前,咚的一声双膝跪地,砰砰砰磕了不知多少个响头。
秦林当然晓得她的意思,双手将她扶起来:“姑娘放心,既然本官接了案子,就一定会全始全终。”
有了秦林这句保证,齐赛花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她满脸写满了悲愤,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秦林。
都知道这对钦差秦少保有点儿不恭敬,但没有谁会指责这个一夜间失去几乎全部至亲的姑娘。
秦林心里面也不好受,别看他见惯了生死,可这是不同于一般杀人案的灭门惨案,老弱fù孺尽数被害,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放过,实在是异乎寻常的残忍。
成铁海叩见了秦林,当他得知只有四个人就做下这起案子之后,立刻粗声大气的道:“不消说了,一定是白莲魔教做下的案子,说不定还是魔教教主亲自出手!”
这是为什么呢?秦林眉头一挑。
成铁海很有把握,齐祥云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整个镖局也有不少二三流的好手,加起来不逊于一个中等武林门派。
这样的实力,要想战胜他们不难,要想杀死他们却不易,无声无息的杀死他们更难,而仅仅出动四名高手便无声无息的灭掉满门,只有四家能够独力做到:乌斯藏扎论金顶寺威德法王与十八护教罗汉排名靠前的三位,武当掌教真人和真武殿三长老,少林方丈加上达摩堂首座、戒律院首座、罗汉堂首座,最后一家便是白莲教,从魔教教主、左右护法、三堂堂主到十长老。
威德法王和山东隔着十万八千里,当然不会跑到这里来杀人,武当少林都是名门正派,断没有武当真人和少林方丈跑来灭人满门的道理,于是唯一有可能的,便是行事奇诡,手段狠辣的白莲魔教!
“妈的,老子和这群魔头拼了!”成铁海气咻咻的道:“就算舍了这一百八十斤,也不能叫魔教看低了咱山东豪杰!”
这位山东大豪果然讲义气,众人不禁把他高看一眼。魔教如日中天,麾下教众数十万。两百年来不断起兵造反和朝廷对着干。实力极为强大,根本不是一般江湖门派所能比的。成铁海这句话传出去。随时都有杀身之祸。
“真是魔教教主做的案子?”陆远志倒抽了一口凉气,压低声音对秦林说:“秦哥,在草原上那婆娘没占到便宜,她又卷土重来啦,您可得防她一手,兄弟我觉着吧,她恨你可比恨这东昌镖局来的厉害!”
可不是嘛,白莲教主和秦林几番纠葛,那是有点缘故了。
秦林却摇摇头:“不是魔教。嗯,至少不是魔教教主做下的,我看过她和几个心腹手下的脚印,不在这里。镖局子里面,留下的都是男人脚印,白莲教主和她的心腹手下青阳堂主紫寒烟,这两个都是女的。”
“啊,脚印还能看出男女?是比大小吗?”陆远志睁着小眼睛,满脸的好奇。
当然不是啰,女人也有身材高大魁梧、脚板特别长特别大的,也有身材瘦小的男子,脚印格外纤细的,单纯比脚印大小,那就差得远了。
事实上秦林是根据脚印着力部位和用力方向来判断的,这要精准得多,因为男女的身体构造有所不同,女子为了适应生儿育女的生物本能,骨盆下方开口要比男子宽大,加上其他的生理差异,这就导致了男女步态的显著差异,有经验的专家很容易把不同性别的脚印区别开。
“不是魔教做的,还能是谁呢?”陆远志想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有所发现,小眼睛闪着贼亮贼亮的光彩:“秦哥,我发现了真相!”
什么真相?秦林也被他提起了胃口。
陆远志把秦林拉到一边儿,神神秘秘的道:“刚才不是说凶手不大可能来自江湖嘛,你说会不会是大内高手做下的案子?东昌镖局,东昌和东厂谐音,莫不是东厂的秘密据点?”
秦林嘴里咯的一声,满怀郁闷的摇了摇头,然后把胖子的脸往旁边一转:“胖子,你想太多了!”
忽然耳朵里听到成铁海含血喷天的哭着:“齐老弟啊,你死得太冤枉了,一身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偏偏罩门被破,妈的隔壁!”
罩门被破?秦林前面也听说齐祥云练过很高深的横练功夫,达到了刀枪不入的境界,但也只当是有所夸大而已,否则怎么被人捅穿喉头,形成了伤处?
他赶紧走过去,询问成铁海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祥云练的金钟罩,顾名思义即是“有一金铸之钟覆罩全身”,强调其外力难以进入攻击。少林四大神功之一,为达摩禅师所创,共有十二关,练成后刀剑难损。金钟罩为硬功外壮,属阳刚之劲,兼内壮之劲,为七十二艺硬功中最要之功夫,其练法十分繁难,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练成金钟罩之后,不但可以承受拳打脚踢而丝毫无损,甚至普通的刀剑也伤不了他们,更甚者可达到罡气护体的程度,齐祥云虽然没能练出护体罡气那么高深的境界,但已到了刀尖难伤的程度。
“齐贤弟的功夫相当精深,就算是武林高手拿了宝刀利剑,也难以将他一举击杀,”成铁海愤愤不平一拳头砸到桌子上,又道:“不过这门功夫却有个罩门,每人各不相同,有的在会yīn、有的在天灵盖,齐贤弟的在喉头,这个秘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没想到凶手居然也是知情人,这才能一举将他击杀。”
按照成铁海的说法,即使是白莲教主这等震古烁今的高手,一击之下固然能将齐祥云的经络震碎、内脏震裂,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但齐祥云一身横练功夫不是白给的,总要比旁人多挣扎一时半刻,发出呼救之声。
昨夜之所以全部东昌镖局的人都被无声无息的杀害,别的人倒也罢了,武功最高的齐祥云完全是罩门被袭,造成的瞬间死亡,否则一定会惊动左邻右舍。
爹爹的罩门?齐赛花瞪大了眼睛,忽然跺了跺脚,转身就朝外走:“习东胜,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
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她和习东胜活了下来。并且都是知道齐祥云罩门的,当然不是齐赛花出卖了父亲。那么就只可能是习东胜了。
齐赛花的眼睛红得要滴下血来。牙齿紧紧咬着嘴chún,遭遇背叛的愤怒让她完全失去了理智。
“且慢、且慢!”秦林伸手将她一拦:“习东胜如果是出卖你们的内jiān。为什么也差点就被灭口了?他背心的伤不是假的吧?”
齐赛花怔了怔。眼睛里的血sè退了少许,忽然之间坚强的伪装再也坚持不下去,忍不住放声大哭道:“是谁,到底是谁出卖了我爹?习东胜,习东胜他……”
秦林像和蔼的兄长那样抚了抚她额头的刘海,“真相大白之前,我们总要给亲人尽可能的信任,有时候太过急躁,会造成可怕的后果呢!”
“秦林那家伙。居然相信咱们会老老实实等在船上,哇哈哈哈~~”徐辛夷双手叉着小蛮腰,很没有形象的大笑着。
青黛皱了皱小巧可爱的鼻子,徐姐姐还真不值得秦哥哥信任啊。
或者说,她纯粹是喜欢和秦林唱反调吧!张紫萱也忍不住笑起来。
徐辛夷乘马,张紫萱和青黛坐着车儿,早就弃舟登岸了,几十名锦衣官校骑着战马前呼后拥,甲乙丙丁四女随行,阿沙牵着大黄狗,又有四名官校抬着担架,把习东胜抬在前面引路。
“夫人,徐夫人,”一名百户服sè的官校头领忍不住劝道:“长官说了,让咱们在船上等……”
徐辛夷撇撇嘴:“他说在船上等,咱就在船上等?本小姐做主,咱们先去发生命案的现场,汶上县那处山谷查看。”
百户郁闷的闭上了嘴,知道要说服秦长官这位夫人可不是自己能办到的,魏国公府的大小姐,好像就只服秦长官一个人,并且仅限于当面而已,背转身说不定又对着干了。
再看看四下,近百名官校尽是锦衣卫中的精锐,人人抵得上江湖中二三流好手,又有极为精良的战马和犀利的掣电枪,甲乙丙丁四女也有分进合击的剑术,料想就算魔教大举来袭,也有一战之力,万一不行的话,徐夫人所乘的照夜玉狮子是千里良驹,咱拼了命拖住敌人,叫三位夫人乘马逃走吧,反正她们身体轻盈,共乘一匹马也能跑得很快。
想到这节,百户终于不说什么了,只管派出三三两两的锦衣官校四面散开哨探,设置好几层的斥候网络,虽然核心护卫人员减少到五十多名,却把斥候网拉到四五里远,百来人的队伍,足足按了大军前进的架势。
大伙儿都不认得这一带的道路,亏得有习东胜指点路径,才没有走错方向。
汶上县的案发地点离徐辛夷等下船的运河边不算太远,二三十里路很快就到,见前面不少人影子晃动,穿着府县捕快的号衣,就知道是案发现场了。
“加快速度,咱们快点过去!”徐辛夷欢喜的叫了一声,又mō出秦林的望远镜,学着他那样朝前望。
忽然徐辛夷就叫起来:“啊呀不好,他们、他们在搞什么鬼?”
前方山坡上,堆起了很大的一堆柴火,很多尸体横七竖八的搭在上面,众衙役四散退开,一名衙役打扮的人举着火把,正要去点火!
这是要毁尸灭迹!
徐辛夷立刻反应过来,哇哇大叫着纵马前冲:“不准点火,不准点火!”
现场有个穿缎面棉袍、头戴瓦楞帽,师爷打扮的人,见状就打着绍兴话叫道:“快、快烧了,马上点火!”
衙役举着火把就走上去,他当然听师爷的,至于纵马疾奔过来的徐辛夷嘛,是哪家的野丫头?
眼见火把要往柴堆上丢,说时迟那时快,徐辛夷从怀中掏出掣电枪,远远的瞄个真切,只听砰的一声响,火把立刻坠地。
那衙役只觉火把巨震,然后手心一轻,握着得只剩下半截儿木材,燃烧的火把头子掉地上了。
徐大小姐的枪法,那是杠杠的啊!
“什么人敢阻拦官府公务?”师爷sè厉内荏的叫起来,他已发觉不对劲儿,来的女子骑着价值千金的名驹,又有犀利的火器,来头还能小了吗?
徐辛夷坐在马背上,指着自己鼻子尖儿,得意洋洋的道:“本小姐乃太子少保、柱国、锦衣卫都指挥使、掌北镇抚司、龙虎将军秦林……”
啊,难道名震天下的秦少保居然是个女子?师爷和衙役们都大眼瞪小眼,看看后面蜂拥而来的锦衣官校,又觉得眼前这人说的恐怕并非假话。
“……之妻,”念了半晌官衔名号,徐辛夷终于吐出最后两个字,然后万般得意的瞅着众衙役们,一副你们怕了吧的表情。
师爷和衙役们满脸梦游,被徐辛夷弄得无言以对。
轿中的青黛和张紫萱互相抱着,笑得前仰后合。!。
荆湖卷 698章 分裂的死尸
在荷枪实弹的锦衣官校面前,兖州府的捕快衙役们完全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百户官甩出一张黑框红字头的北镇抚司驾贴,这伙人就彻底老实了。
习东胜挣扎着从担架上爬起来,两名锦衣校尉扶着他走到柴堆边儿,颤抖着手抚着每具尸身,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此时早已变成了僵硬冰冷的尸体,而且肢体四分五裂,有的手脚斩断,有的肚破肠流,有的身首异处,死状极为惨烈。
“沈老黑、张铁柱、魏金刚……你们,你们死得好惨哪!”习东胜的脸直抖,眼睛几乎要裂开了。
可不是嘛,从尸首的状态看,简直就是虐杀了,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无缺的。
劫镖而已,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这样的辣手?
徐辛夷这个将门虎女也看得直皱眉头,大声喝问那师爷:“你叫什么名字?干嘛要烧掉尸首,是想毁尸灭迹吗?”
师爷脸上一双贼眼滴溜溜直转,已不像开始那么慌乱了,拱手道:“复上夫人,学生乃兖州府刑名师爷臧茂林。因近来春回大地、阳气上升,这些尸首lù天摆放,恐怕狐狼乱咬、蚊蝇滋生引发瘟疫,所以本府大老爷以百姓性命为重,命学生将尸首烧掉。”
徐辛夷闻言一滞,明知道这人是敷衍推搪,偏偏说的有三分歪理,她就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臧茂林心头暗暗好笑,已瞧出眼前这位徐夫人英风锐气不逊男儿,却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要讲起道理来,断断不是自己这个公门老油子的对手。
照着臧茂林的说法,兖州知府荀长风还是个心系百姓爱民如子的好官呢!
“一派胡言!”张紫萱携着青黛走出轿子,相府千金粉面罩着层寒霜,冷冷的盯着臧师爷:“大明律写得清清楚楚,凡官府勘验横死之尸,须得保持尸身完整无损,故意残毁尸身者杖一百流放三千里,烧尸者也杖一百流放三千里。所以,即便是担心引发瘟疫,你们也只该挖坑将尸首深埋处理,而不是放火烧掉!”
臧茂林听得心头巨震,这时候就算做官的人,平时也多半只读四书五经,大明律除了刑名师爷和按察司、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之外,还真没几个人知道里面的内容,怎么这位年轻貌美的夫人,却将内容倒背如流?
那伙衙役捕快就吓得毛了,一个个揪着臧茂林问:“臧师爷,烧尸真是知府大老爷下的命令?您可不能坑害咱们哪!”
张紫萱lù出了狡黠的笑容:“臧先生,我看你戴的是瓦楞帽,不是秀才的方巾,那么你就是连秀才功名都没考上的‘白身师爷’,想来是凭着谙熟刑名才坐到刑名师爷位置的?料想你不可能不知道焚烧尸体的罪行吧?”
臧茂林额角的汗水就下来了,真是做梦都没想到遇到个比自己还熟悉刑名的女子,饶是他诡计多端,竟被张紫萱说得无言以对。
“白身师爷,啧啧这几十年公门沉浮,里头的道道也很清楚了,”张紫萱微笑着,深邃的眸子闪着光芒,语声也清脆动听,偏偏在臧茂林耳中却比勾hún的无常还要叫他胆战心惊:“你已经有了焚烧尸体的罪行,北镇抚司便可将你羁押起来,如果我们把你带到兖州,猜猜荀长风荀知府在这时候会怎么做?是尽全力营救你,还是丢卒保帅,甚至……想办法让你永远也没法开口?他是两榜进士出身的知府,你却只是个白身师爷,嘿嘿!”
臧茂林公门沉浮二十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年纪漂亮的女子说得汗流浃背,但现在他是真的怕极了,颤声道:“我招、我招,请夫人不要再说了!都是荀知府他让我来烧掉尸首的,小人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张紫萱嘴角一翘,lù出个揶揄的笑容。
青黛忽然奇道:“咦,紫萱姐姐的笑,和秦哥哥一模一样呢!怪不得他们俩能走到一块儿,嘻嘻。”
“都是一样的jiān诈狡猾,”徐辛夷撇撇嘴,心说他俩才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呢!
张紫萱手段狠辣,逼得臧茂林当场招供,又对衙役捕快们恐吓一番,说这件事涉及到某起非常严重的钦案,所以出动钦差秦少保和北镇抚司精锐官校来办案,你们被上司门g蔽,无意中充当帮凶,只怕前途未卜。
众捕快衙役吓得hún飞魄散,齐刷刷跪在地上求夫人救命,所知的全部消息,自然像竹筒倒豆子似的通通吐出来,大伙儿又翻过来劝臧师爷不要执mí不悟,到时候自误误人就悔之晚矣。
张紫萱双十年华,办事老辣却丝毫不逊于徐文长这些官场老油子,立马就吩咐官校将招供的内容誊抄在纸上,让臧茂林和众捕快衙役签字画押,取到的供状就白纸黑字红手印,铁板钉钉了。
徐辛夷在旁边看得直吐舌头,心道果然不愧为相府千金,人家的手段拿出来,整治这师爷和捕快衙役,真正不费吹灰之力!
根据臧师爷的供述,他当然知道烧毁尸体有毁尸灭迹的嫌疑,并且烧尸本身也是触犯大明刑律的,可禁不住知府荀长风的强烈暗示,吃了主人的饭,少不得替主人做事,只好借口防止瘟疫,领着这些衙役捕快前来焚烧尸体。
至于荀长风为什么会这样做,臧师爷并不清楚,他的猜测和负责追杀齐赛花、习东胜二人的周德兴一样,认为是荀知府在外察即将来临之际,试图尽快结案好卸下肩头的重担,以便获得较好的考语,从而得到升迁,至少也要保住现在的位置。
“好个昏官!”徐辛夷愤愤不平的骂了句,像他这样为了保住官位就草菅人命,实在是叫人恨不得扇他两巴掌。
远处马蹄声响,马队朝着这边疾驰,众人心头暗惊,徐辛夷取了望远镜朝那边一看,便喜道:“哈,是秦林来了,他看见我们在这里,一定大吃一惊!”
张紫萱和青黛无奈的互相看看,恐怕这就是徐大小姐的最终目的吧。
秦林看到这边的情况,也立刻快马加鞭,马儿跑得飞快,到三女身前就一个骗tuǐ跳下马背,不假思索就说:“哈,徐大小姐,果然不值得信任,让你留在船上,偏要跑到现场这边来!”
魏国公府的大小姐,这辈子最多只肯听秦林的话,并且还仅限于当面,背转身就改了主意,谁也拿她没办法。
秦林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跑到现场来的主意,一定是徐辛夷拿的,青黛从来老实听话,张紫萱也喜静不喜动,没有徐大小姐这么重的好奇心——她根本是属猫的!
这家伙,就知道凶我!徐辛夷自己心虚,嘟着嘴不说话。
臧师爷和捕快衙役们本来心上心下的,担心自己的前途未卜,但看见这一幕仍不免发笑,原来英风锐气的女将,遇到老公就气焰顿消了,看来如今这世道还没变,终究是雌的怕雄的。
“秦兄,莫怪徐姐姐,今天多亏她立功呢!”张紫萱笑眯眯的指了指柴堆:“咱们再来晚一点儿,尸身就要被这些家伙烧掉了。”
哦?秦林早就看见那柴堆了,闻言并不吃惊。
徐辛夷却看了看张紫萱,没想到她会替自己说话,好在她心地开朗,就说:“也不光我立功啦,刚才紫萱妹妹审案也tǐng厉害,秦林啊,本小姐看你的本事,也就和紫萱妹妹差不多。”
太阳从西边出来啦?秦林心头直乐,张紫萱和徐辛夷互相说好话,这可是极为难得呀。
秦林看了臧茂林等人的口供,又把济南府发生的案情详细的说了一遍,张紫萱、徐辛夷和青黛听说东昌镖局满门被害,全都吃惊不小,青黛更是极为可怜脸sè苍白的齐赛花,走过去柔声安慰这个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姑娘。
习东胜得知噩耗,同样悲愤莫名,拳头狠狠的砸着担架,震裂了肩膀上的伤口,鲜血浸出来打湿了绷带,他也不管不顾。
可齐赛花并不领情,心情极为复杂的站在一边,眼神也躲着习东胜,因为济南东昌镖局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她父亲齐祥云罩门被破死于非命一事,都证明了内部出了叛徒。
整个镖局活下来的,除了她就只有习东胜,她自己不是叛徒,那么谁是叛徒呢?
秦林似乎并不急于回答这个问题,他走到尸体堆放的柴堆边上,瞧着四分五裂的尸首若有所思:“奇怪了,抢劫红镖杀人而已,为什么要把尸身斩成七八块,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齐赛花道:“我们镖局子走镖,讲的是和气生财,并不爱和绿林道的朋友打仗,无论死了几个镖师,镖局都要赔钱,这赔钱就赔穷了……所以,家父开了多久的镖局,却没和什么人结下深仇大恨。”
秦林看了看尸身,因为天气非常寒冷,这些尸体并没有腐烂,方便了他的检查工作。
“不对劲儿,”秦林自言自语。!。
荆湖卷 699章 多了一个
“什么不对劲儿?”陆胖子屁颠屁颠的凑了上去,顺着秦林的目光,睁着小眼睛在残肢断臂中搜索,很快也发现了问题——其他书友正在看:。e^看
把大tuǐ一拍,胖子朝齐赛huā喊道:“齐姑娘,令尊岂止得罪了人,简直就是和人结的血海深仇嘛,这哪儿是劫镖啊,明明就是luàn刀分尸!”
齐赛huā闻言就走过来,习东胜也挣扎着跟在后面,齐赛huā板着脸,对他不怎么搭理,习东胜只当她一夜之间父母尽丧悲痛yù绝,并没有多想——其他书友正在看:。
陆远志指着一具尸首断裂的胳膊:“你们看他这里,如果是生前格杀时被砍下了胳膊,就该皮ròu翻卷、鲜血浸透袖子,可伤口皮ròu不翻卷,流血也非常少,说明是死后才被斩下胳膊的。”
可不是嘛,这位镖师xiōng口还有个血洞,那里就是皮ròu翻卷、污血浸透了棉袄,与胳膊断裂处截然相反,证明是生前被利器刺中要害,从而当场送命的。
这位镖师是齐赛huā长辈,见此惨状她眼圈一红,好在她生性坚强,知道现在不是痛哭流涕的时候,最要紧的是配合锦衣官校,查明案情真相。
“丰二叔的开碑手有五六成火候了,没想到竟被人一剑穿心而死,好恶毒的贼子,杀人便杀人,明明丰二叔已经死了,还把他胳膊斩下来!”齐赛huā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来。
如果先胳膊被斩断,在失去抵抗能力的情况下被一剑穿心,还说得过去,但明明丰二叔已穿心而死,为何还要把他胳膊斩下?这种行为。似乎只能用丧心病狂来解释了。
牛大力和校尉弟兄们也低声议论:“死了都还要补几刀,啧啧,谁干的?做得够绝啊!”
习东胜看看秦林正低着头琢磨什么,而陆远志则眉飞sè舞好像已经有所突破,就忍住伤痛朝他拱拱手:“陆、陆长官。咱们镖局上下百余口死得惨。现在只有求贵衙门主持公道了,您、您怎么看这起案子?”
“本官断定这并非普通的拦路劫镖,甚至有可能那个红镖只是凑巧而已,”陆远志得意的tǐng了tǐngxiōng脯,斩钉截铁的道:“根据种种迹象。这是一起血腥残忍的仇杀,凶手趁东昌镖局保了红镖,力量分散两处的机会,先在半道上伏杀了局中众高手,然后连夜突袭济南府,将东昌镖局赶尽杀绝!死尸分裂的肢体就是明证,对凶手来说,仅仅灭东昌镖局满门仍不解气,还要损毁尸体来发泄仇恨!”
众人听了都是一怔,难道真如陆远志所说——其他书友正在看:。这起案子并非普通的劫财,而是江湖仇杀?
女兵甲把陆远志额角点了一下:“瞧把你能的,秦长官都没有发话,你逞个啥能啊?”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秦林。陆远志确实经常能对案情推演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但他出错不比门g对来得少,最终一锤定音还得看秦长官。
陆远志就挠了挠脑袋,笑呵呵的问道:“秦哥,兄弟这次说对了吗?”
“恭喜你!”秦林也笑嘻嘻的站直了身子,忽然笑容一收:“答错了!”
我倒啊!陆胖子本来正tǐng起了xiōng脯摆出等着夸奖的架势,闻言就扑了个趔趄,胖脸皱巴巴的叫苦:“秦哥也。本章由为您提供]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超过限度的伤害意味着慌luàn或者仇恨引起的情绪失控’。这里敌人几乎把每具尸体都大卸八块,看样子有明显不是惊慌失措。那他们不是因为仇恨,又是因为什么呢?”
秦林淡淡的笑了笑:“或许他们想隐藏什么。胖子你仔细想想,如果是仇杀,为了发泄仇恨而残毁尸体,那么凶手仇恨的目标、引发凶案的人物,又究竟是谁呢?”
“当然是东厂镖局局主齐祥云!”胖子不假思索的答道。
话音刚落,绝足不肯到尸首这边来,和青黛、徐辛夷站在旁边的张紫萱就咦了一声:“原来如此。”
原来什么?徐辛夷睁着杏核眼追问。
张紫萱微微笑道:“等秦兄解开疑团吧。”
切,不说就不说,还卖关子!徐辛夷撇撇嘴,不过很快她杏核眼瞪得溜圆,也想通了秦林言语中的含义。
如果以仇杀作为案情推断的前提,试问凶手有可能因为痛恨东昌镖局的某位镖师、马夫、伙计或者厨娘,而以整个镖局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作为报复吗?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其他书友正在看:。
最后可能的情况,仇恨是指向东昌镖局局主齐祥云,所以才杀了他满门;也不排除一开始就是指向整个东昌镖局,比如某个敌对的江湖势力,当然这种仇恨仍然会大部分指向身为局主的齐祥云。
可现在发生的情况,同样是大批镖局人员遇害,汶上县这边的镖师们尸体被严重毁损,承载着大部分仇恨的齐祥云本人,却只是咽喉罩门被破死于非命。
这就和仇杀的推断,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不是仇杀,而是为了掩盖什么,究竟凶手要掩盖什么呢?
秦林一声令下:“弟兄们,把尸首都给我摆起来,残肢断臂也通通拼起来,看看有什么古怪。”
臧师爷和兖州府的众位捕快听得这一句,禁不住人人张口结舌,这里整整三十一具尸首,每具都被切成几大块,刚才他们单单是搬到柴堆上准备焚尸,就已经恶心坏了,这位秦将军还要将尸块全部拼起来,又得多费事儿?
已经签字画押取了供状,臧师爷知道就算自己是孙猴子,也逃不出秦林的五指山了,干脆卖起好儿,讪笑着凑上去:“秦少保,小的打理刑名数十年,倒也有点不足挂齿的小本领,前些天来的时候就看过了,这里三十一具死尸都是死于刀剑拳脚之下,并没有中毒或者内讧的迹象,您看。现在尸体七零八落的,要不……”
秦林笑笑:“死因本官倒是不曾怀疑,本官想的是另外一回事,臧先生的好意本官心领,还望你从此弃暗投明。继续戴罪立功。”
“多谢秦少保恩典!”臧师爷双膝一软就跪下去了。心头却仍旧纳罕,身为一个刑名老手,他当然知道检查尸体无非是查明死者身份、死亡时间、致命原因等等,本案的案发时间非常确凿,所有死者都是东昌镖局的镖师和伙计——好看的小说:。死亡原因嘛无非是被劫镖的人杀害,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为何还要大费周章?
秦林没有回答,而是仔细观察着残肢断臂的形态,观察肌ròu和骨骼的断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荀知府、臧师爷最初率衙役土兵赶到的时候,这些尸体虽然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但并没有四处抛弃,都还基本上凑chéng人形的,很快就清点出三十一具尸首。和报案人提供的数目相wěn合。
后来衙役们把尸首搬到柴堆焚烧,就有不少被打luàn了顺序,加上血污模糊,残肢数量众多。锦衣官校们拼凑了会儿也没nòng清眉目。
“哎呀,这个右手是哪个躯体上的?”一名校尉皱着眉头,“张吴山,你那边有没有缺手的?”
张吴山答道:“有是有,不过我缺的左手。”
校尉叹口气,也无心戏谑张吴山话里的不妥。
远处张紫萱貌似没看这边,却始终听着顺风传过去的对答,转过脸来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搬的让谁拼,不就得了?”
夫人说得对啊!校尉们立刻把兖州府衙役押过来。让他们帮着拼凑尸块。
“这条胳膊是我搬的,原来在这具缺了右手的尸体旁边。”一个衙役拿着死人条胳膊凑到躯干旁边,校尉们仔细一看,果然断面是wěn合的,确实是这具尸体被砍下来的胳膊。
有衙役们帮忙,尸块很快拼凑起来,三十一具尸首基本成型了,一具具整整齐齐的摆在地上。
秦林笑了,笑容格外的灿烂:“陆胖子,你看看这些尸首究竟有什么不对劲儿?”
“哎呀这是咋的?”陆胖子大惊小怪的咋呼起来:“这具尸首,缺了右手手掌,这具尸首,缺半拉脑袋,看看,这人的身子短了一截……”
可不是嘛,三十一具尸首里头,倒有十多具是残缺不全的,肢体零零落落的摆着不怎么显眼,但现在经过秦林的提醒,陆远志立刻发现了问题——好看的小说:。
臧师爷和兖州府好几位老捕头都不以为然,甚至有人摇了摇头,觉得秦某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镖局遇袭之后,这三十一具尸首就留在野外,又被砍得四分五裂,缺的尸块,也许是丢在石头缝里没找到呢,也许是被狼和狐狸叼走了呢,哪能像他这么求全责备?
秦林的笑容却像魔鬼般诡秘,他的声音因为兴奋带着点沙哑:“尸首残缺不全,看起来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毕竟是在野外,变数很多。但是,叫本官不得不留意的是,每具尸首缺失的部分都各不相同,有的缺了左手,有的缺了右手,有的是一截胳膊,有的是半拉肩膀,如果我们把这些缺失的部分拼凑起来……”
“就凭空多出了一个人!”陆胖子拍着大tuǐ大声叫起来。
原来如此!众人的脸sè全都变了,案情至此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凶手如果利用尸块多拼出一个人,那么实际上的死亡人数就少了一个人!
原本三十一个镖师伙计,三十一具尸体,没有丝毫问题,可现在三十一个镖师伙计,只有三十具真正的尸体,另一具是拼凑出来的,缺了尸体的又是谁呢?
“胡秃子!”齐赛huā恐惧之极的望着一具尸首,声音发颤:“他、他怎么长出头发来啦?”
那具尸体的脸被刀削掉了半拉,血糊淋当的看不出相貌,但齐赛huā和习东胜都从衣着认出这是胡秃子,感念他留下来断后惨烈牺牲,救了自己逃出生天的恩德,刚才两人便特意过去拜了几拜。
这一拜了不得,齐赛huā抬起头来,却清楚的看到胡秃子被血糊满了的头顶,居然长出了很短的头发,máo绒绒的像个刺猬——其他书友正在看:!
明明已经死了,怎么秃子还能长出头发,难道是胡秃子冤魂不散,生前没有头发的怨念实在太强,所以死后特意长出来给大伙儿瞧瞧?
“机关算尽太聪明,可惜仍lù出了马脚,”秦林揶揄的笑起来:“因为那颗脑袋根本不是胡秃子的,凶手故意把好几个人的脑袋打得稀巴烂,这样就东拼西凑的把别人的一颗脑袋替换下来,再加上拆东墙补西墙nòng到的尸块,生生拼出了一个死掉的胡秃子。”
原来是这样!陆远志兴冲冲的跑过去,仔细的检查这具尸体,很快就惊叫起来:“秦哥,你绝了!这具尸首粗看起来没有问题,经不起仔细检查,各部分都不大对路!”
那可不是嘛,凶手故意选择了高矮胖瘦相差不多的死者下手,取到尸块来拼出一个胡秃子,但毕竟是不同来源的尸块,在专注认真的检查之下,立刻就暴lù了真相。
陆远志神经大条,兴奋之下将这具“尸体”的各个尸块搬回真正的主人身上,于是那十多个受害者缺失了的大tuǐ、小tuǐ、左右手、躯干,纷纷归还了原主人。
最后,偌大一具尸体彻底消失,只剩下那颗血糊淋当的脑袋,不用说原来也是某个倒霉蛋脖子上的了。
陆远志正想把它也放回去,牛大力忍不住问道:“看样子,凶手也是把这人脑袋剃光了,又nòng掉半拉脸皮,冒充胡秃子的秃瓢脑袋,但是为什么现在又长出短短的头发,从而被齐姑娘识破呢?”
死人长头发,这可是个新鲜事儿,众人听了都觉得奇怪,照说以那凶手的狡诈,不至于没把头发剃干净吧?瞧,他还很jiān诈的用鲜血涂满整颗脑袋,掩饰被剃掉头发和秃顶之间的区别,要不是máo绒绒那层短发,还真不容易发现呢。
“死后长头发算什么,还长胡子呢!”秦林笑起来,一点儿也不吃惊。(未完待续)
荆湖卷 700章 智擒荀长风
人和生物死后,大部分生理反应立刻停止,但某些器官仍然具有活性,比如刚死亡的一段时间,消化液仍在分泌,肌肉的活性保持得更久,死后好几个小时,用电刺jī运动神经,尸体仍有伸tuǐ等动作。
产生头发和胡须毛囊细胞,在人死亡之后的一段时间仍是存活的,毛发便会继续生长。
与此同时,人死后皮肤和肌肉逐渐失去弹性,会肌肉内陷、皮肤松弛,lù出毛发的根部,从而使头发胡须显得更长。
这就是人死后长胡须、长头发的秘密。
后世一点不稀奇的事情,古人却很少认识到,原因何在呢?因为古人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没有剃头、刮胡子的习惯,头发胡须稍微长点短点根本看不出来,后世人普遍刮胡子,死后胡茬变长就格外醒目,就这么简单的道理。
秦林把头发变长的原因,用众人能听明白的方式粗粗讲了一遍,顿时人们恍然大悟。
想想那拼凑尸体的凶犯,虽然狡诈多智,却先被秦林从尸块缺失瞧出了端倪,后来又因为用作伪装的脑袋,在死后头发却长了短短一截出来,被感恩祭拜的齐赛花发现,从而暴lù了一切伪装。
凶手遇到秦林,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刮掉的头发又长出来,那真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既然胡秃子没有死在这里,他又在哪儿去了呢?凶手为什么要拼凑出一具尸体,以掩人耳目?
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齐赛花气得目呲yù裂,红着眼睛牙关紧咬:“胡秃子,亏我祭拜你、对你感jī涕零。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内jiān!”
习东胜听到这话顿时一怔,心头已然雪亮,知道方才齐赛花误会自己是内jiān了,他却不生气,只是走上去抱着师妹的肩头。用力的揽了揽。
徐辛夷这次真把秦林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喃喃的道:“也不知这家伙眼睛是怎么生的,一大堆残肢断臂中间就瞧出了问题,进而找到了内jiān,唉,要是本小姐也有这般本领……”
青黛吃吃的笑:“徐姐姐要学秦哥哥不容易。但徐姐姐将来如果生了儿子,他一定会有这本事的。”
徐辛夷脸sè一红,偷眼看看张紫萱,却见相府千金深邃的眸子闪着异彩,若有所思的样子。
“如果说内jiān的话,恐怕秦兄一开始就有所怀疑了吧,”张紫萱抿着嘴,仔细回忆着。
确实像她说的那样,秦林从开始就怀疑押镖的队伍里面有内jiān,因为雇主提出来接镖的办法并不能防止冒领。将货押到莫愁湖的胜棋楼,到时候自然有人穿白衣持荷花扇前来,咱秦林秦长官穿了白衣服、持着荷花扇,岂不也把红镖领走了?
同时。凶手对镖队的偷袭完全是有预谋的,要是没有掌握镖队的具体行踪,恐怕难以做到。
这两点只能说明,所谓红镖,自始至终都在凶手一伙的监控之下,他们在镖队里有卧底,时时刻刻监控着镖队的行踪!
但是表面上看起来,镖局的人除了齐赛花和习东胜之外都死了。这两位的嫌疑又被秦林亲自排除,这样说来内jiān也被灭口了吗?
关键问题就是。被害的人数和镖局出来的人数,是否真正wěn合。
当见到若干四分五裂的尸体。秦林立刻引发了警觉,顺着之前的思路查下去,立刻识破了胡秃子借尸还hún的诡计!
秦林请青黛、徐辛夷、张紫萱安慰一下齐赛花,又命两名懂医术的校尉弟兄替习东胜换药换绷带,其余校尉弟兄看押被捕的臧师爷和兖州府衙役,自己和陆远志、牛大力开了个短会,理了理目前掌握的案情。
最开始,是一个身份不明、戴人皮面具的家伙,拿着一只金匣到济南府东昌镖局托镖,目的地定为南京莫愁湖。
而秦林很清楚,那只金匣原本是南京魏国公府的珍藏,随着徐辛夷出嫁就属于自己所有,最后在京师隆福寺被白莲教主盗走。
白莲教主神功盖世,她何必托一个小小的东昌镖局来替她运送这件东西?为什么东昌镖局又因此遭到了灭门之祸?
这些问题暂时不得而知,总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东昌镖局的队伍携带红镖上路,内部却潜伏着内jiān胡秃子,把镖队的行踪完全泄lù出去,引来了强敌的袭击。
胡秃子多半还没有死,在东昌镖局五个人逃走的情况下,凶手用移花接木的小伎俩拼凑出他的尸首,试图瞒天过海。
这五个人逃到兖州府报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兖州知府荀长风反而诬陷他们监守自盗,突然击杀了其中三人,最后齐赛花和习东胜死里逃生,在运河边上遇到了秦林。
就在秦林接下案子,快马加鞭赶往济南府的当夜,东昌镖局满门老小死于非命,而几乎就在同时,兖州知府荀长风暗示臧师爷,到案发现场来毁尸灭迹……
秦林的眉头拎了起来,声音带上了寒意:“原本以为荀长风只是推卸责任,现在看来,他的所作所为还不止于此。”
几乎所有的官吏,在遇到难题的时候,推诿搪塞就成了他们的本能,像张公鱼那样掏自己腰包来合稀泥的要算是大好人了,屈打成招、诬陷无辜、找人顶罪,一点都不稀奇。
牛大力当年在蕲州做壮班班头,就很清楚这一点,当捕快们受不了三日一比五日一限的时候,往往软硬兼施让某个死囚把罪名扛下来,从而让自己得到解脱。
荀长风诬陷五名报案人监守自盗,行为固然卑鄙无耻,却基本上符合官场的固定逻辑。
但他命臧师爷前来焚尸灭迹,这一点就超出范围了,死因、死亡时间、死者身份都不存在问题。为什么要焚烧尸体呢?反正都是刀剑拳脚所杀,他完全可以把罪名栽在五名报案人身上啊!
等到秦林查出其实胡秃子使了招金蝉脱壳,并没有死在这里,荀长风的行为就有了另外一种解释……
兖州府是山东大府,大名鼎鼎的水泊梁山就在这里。京杭大运河从南到北贯通它的辖区。治下还有孔圣人的家乡山东曲阜,天下文脉所宗。
不过,兖州府的城池并不阔达,市面上也没有多么热闹的景象,因为到孔庙祭拜的人直接去曲阜了。作为大明帝国大动脉的京杭大运河偏偏又不经过兖州府城,而是从西面百里外的济宁州过境,使得兖州府还不如自己管辖的曲阜或者济宁州那么繁华热闹。
这样的环境,让兖州府的居民们无可奈何,清静的市面意味着更多的闲暇,好在张相爷秉政,万历朝这十年来有了几分中兴气象,大家总算过得舒舒服服,虽不能大富大贵,倒也清闲自在。
早春时节。柳枝稍微显出点儿nèn绿,但离春暖花开还早得很,天气仍旧寒冷,街面上的行人穿着厚实的棉袄。缩着脖子走路,那些个供应热水热茶的茶楼,生意也和过去的整个冬天一样热闹。
这天茶楼上说书先生正说着三国演义,前头有位胖乎乎的外路客人,就朝上抛了锭小小的银子,打着湖广一带口音的官话叫道:“说三国演义有什么意思,讲段包龙图吧!”
“谢客官的赏!”说书先生不用掂量,就知道这块银子足有二两七钱五分。心头一喜,当下就抖擞精神。把龙图公案说得天花乱坠。
一位蜡黄脸儿的后生就压低了声音吃吃的笑,把旁边的青衫青年掐了一把:“包黑子黑如煤炭。断案如神,你为啥生了张小白脸,也审yīn断阳?”
秦林也压低了声音:“愚兄是白脸包青天,妹妹要是嫌我太白,下次审案啊,我就涂黑了脸,额角还能画个月亮呢!”
台下两人的窃窃sī语没有人注意到,大伙儿都打点精神听说书先生讲龙图公案,不一会儿就有人小声议论:“唉,包龙图清正廉明,咱们要是做他治下的百姓,那就三生有幸了。”
也有人道:“那可不,听说当今唯有海瑞海青天可以和包龙图相提并论,其他的尽是些贪官污吏,看咱们这兖州府……”
“也不尽然,京师有位秦少保,神目如电、审yīn断阳,不亚于当年包老黑。”
听人说到自己,秦林这家伙一脸得瑟,惹得张紫萱笑个不停,觉得身边这位的脸皮呀,实在是比八达岭长城还要厚实。
秦林故意装出不解的样子,把旁边一桌的客人扯了扯:“老兄,听你们怨声载道,难道兖州府这位荀知府不好么?”
“好、好!”客人笑起来,大声道:“自打荀知府到了咱家乡啊,这兖州府的天都高了三尺哩!”
张紫萱不解,放粗了声音问道:“这位大哥,听你说来,荀知府是位青天大老爷啰?”
这黄脸儿年轻人的声音咋这么好听呢?客人暗自纳罕,他也没细琢磨,忽然就笑容一敛,变成了满脸苦笑:“两位客人,你们不知道啊,荀知府把咱兖州府的地皮足足刮了三尺,您说这不连天都高了三尺吗?”
嗨,原来如此啊!张紫萱绝倒,原来这荀长风是个大大的贪官。
正在此时,楼梯上有人走上来,听得不少人趋奉:“哎呀,这不是舅老爷吗?稀客稀客呀!”
舅老爷是个额角贴着膏药的年轻人,满脸的油滑,却眼睛望着天花板,故意做出傲慢的样子。
秦林听臧师爷说过,这位就是兖州知府荀长风的小舅子,姓梅,排行第四,原来称做梅四,自从姐姐嫁给荀长风做了填房,众人便尊他一声舅老爷,每天必到这座茶楼上消遣。
等这位舅老爷走上来,落了座,刚才还控诉着知府大人贪污不法的茶客们,都紧紧的闭上了嘴巴,唯恐有什么言语钻进梅四的耳朵里,给自己招来祸患。
偏偏秦林、陆远志、张紫萱三位离席而起,跑到梅四一桌子坐下了。
梅四稀稀疏疏的眉头朝上一扬,就要发作起来。
秦林满脸堆笑:“请问是舅老爷吗?在下姓秦。从京师过来,闻得令姐夫荀知府是个大大的贪官……”
咳咳~~梅四一口茶呛在了喉咙口,搜肠刮肚的大咳起来,茶博士替他按xiōng口、捶后背,好一阵才止住咳嗽。
秦林的声音不大不小。旁边好几个茶客听得清清楚楚。都道这个年轻人死定了,这下得罪了舅老爷,等会儿立马就有捕快衙役过来,他还怕不倒霉?
刚才和秦林说天高了三尺的茶客,更是悄悄站起来。趁人不注意往楼下开溜,后背冷汗是哗啦啦直流:天哪,谁知道这年轻人是个愣头青,他自己要找死不关我事,可万一要把我刚才的话说出去,那怎么得了?
“你、你这厮混蛋!”梅四一张脸涨得通红,肌肉扭曲起来,拍着桌子怒道:“怎么敢诋毁我姐夫?你、你死定了!”
话还没说完,秦林啪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打得好!梅四叫了一声,兀自摆出光棍嘴脸不肯服输。
打得好就再来嘛。秦林跟着又是一巴掌扇过去,用上了五成力道。
如今他周易参同契已有了点儿基础,武功招式固然一窍不通,精力、体力却比常人强了不少。这巴掌叫梅四只觉被铁板砸在脸上,整个人都朝后面直飞出去,哐的一下撞在茶楼的木墙板上,四肢百骸都剧痛无比,半边脸更是麻得失去了知觉。
“妈的小东西,胡说八道什么?谁是王八知府的小舅子?”陆远志跳着脚乱骂,将一壶热茶丢过去,滚烫的茶水淋得梅四杀猪般乱叫。
茶楼上人都惊呆了。等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不少人上前相劝:“使不得、使不得。外路客人您们不知道,这位梅四爷实是荀大老爷府上的舅老爷。你们、你们还是收手吧!快走快走,惹来官司就麻烦啦!”
还有人跑过去搀扶梅四,满脸堆着谄笑,甚至就有两个刚才还在破口大骂荀知府贪赃枉法的茶客,这会儿却转过脸,在梅四面前讨好卖乖。
秦林把袖子一卷,故意恶声恶气的道:“打的就是这厮,爷爷在家乡,连巡检老爷也打过,又能怎地?打了就是打了,咱坐在这里,看他荀某人有本事来捉?”
原来是个浑人!众茶客不再劝他离开了,巡检只是九品官,知府拔根汗毛就比他腰粗,这人在家乡打过巡检,就以为知府大人的舅老爷也可以随便打?这人脑袋有毛病吧?
梅四被打得皮开肉绽,又被滚热的茶水淋了满身,只觉四肢百骸都快要散开了,被人搀扶着勉强爬起来,兀自凶性不改,指着秦林鼻子道:“你、你有种等着,我、我让姐夫来捉你!”
“你那绿帽姐夫?哈哈哈!”秦林仰天大笑,手抓茶杯做出要掷过来。
梅四慌忙把头一抱,夹着尾巴就朝楼下逃。
秦林三人仍旧坐在茶楼上,好整以暇的喝茶。
“三位,三位,”有那好心的老茶客见梅四走远了,便提醒他们:“你们还是快走吧,要是荀知府带着人赶来了,你们想走也走不成啦,府衙的大牢关进去,想要悠闲自在也不可得了!”
秦林笑了笑,张紫萱粗声大气的道:“老先生,不必担心,我们其实是荀知府的债主,因他躲着我们,所以特地打了他小舅子,要jī他这条老乌龟伸出头来。”
呵,知府大老爷的债主?老茶客会错了意,因这时候不少官员的位置是行贿弄到手的,借债也不稀奇,往往有地方官借了高利贷来贿赂上司从而得到官职,做这个生意的商人,背景都是杠杠的。
不论如何,茶客们都悄悄挪动位置,离秦林三人远远的,生怕待会儿门g受池鱼之殃,但真正离开的也没几个,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呢!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街面上就是一片官靴踩着地面,普拉普拉的直响,衙役捕快哗啦啦的抖搂铁链子,一乘大轿由轿夫抬着如飞而至。
荀长风钻出轿子,他是个白面有须的官员,身穿知府官服倒也威风凛凛,眼睛冲着天,大声道:“哪里来的混账王八蛋,敢打本府的内弟,还在此口出狂言!”
二楼,秦林笑嘻嘻的朝下道:“荀知府,你欠了我的债不还,只好打你小舅子,逼你出来相见了。”
“一派胡言,本官什么时候欠过你的钱?”荀长风怒发,将胡子吹了吹。
开玩笑,就算以前荀大老爷会欠人的钱,到现在已经做到知府,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还会欠债不还吗?
捕快衙役们抖搂铁链子,就开始往楼上冲:“将这三个狂徒拿下了!”
梅四在荀长风身边,恨声告状:“姐夫,就是他下手最狠了,待会儿一定打他个满堂彩!”
“哎哟不得了,如今欠债不还是大爷,反要打我债主了,”秦林惊慌失措的双手乱舞。
荀长风、梅四正觉得好笑,忽然秦林不作怪了,双手拍了拍:“儿郎们,都现身吧!”
远近各处茶楼酒肆、街面上挑担子卖柴的樵夫、步履匆匆的行人,忽然都从腰间掏出掣电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荀长风、梅四,或者抽出了绣春刀,刀锋雪亮!!。
荆湖卷 701章 妇唱夫随
荀长风在兖州经营多年,秦林直接上门抓捕有可能节外生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设下引蛇出洞之计,果然将这贪官一举抓获。
面对急转直下的局势,兖州知府荀长风惊得目瞪口呆,他在兖州作威作福多年,万没想到就在为所yù为的地盘上,会有人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
百姓们也一下子炸了窝,自打唐赛儿起义以来,山东就是白莲教的重灾区,朝廷历年来严行禁止,这伙人公然劫持知府,莫不是白莲教造反的好汉?
“你、你们,是什么人?”荀长风慌里慌张的问道。
秦林哈哈大笑,随手一扬,锦衣卫驾贴就从二楼飞下去,落在了荀长风和梅四跟前。
红字黑框的驾贴,字体格外显眼,就算梅四不学无术,倒也认得前头两个字:“棉衣,棉衣什么,姐夫,这第三个字我不认识……”
梅四把锦错认做棉,好在第二个衣字总算没念错,到了第三个“衛”字,对他来说就实在太过艰深了。
“是、是锦衣卫,”荀长风声音带着颤儿,好在他毕竟是两榜出身的正四品知府,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个笑脸儿,朝上拱拱手:“尊驾想必就是锦衣卫秦少保了?虎驾光降,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秦少保说下官欠了您的债款,恕下官愚钝,竟忘了数目,究竟是两万,不,还是三万?来来来,秦少保请随下官到府衙详谈。”
这人倒也会见风使舵,怪不得做了多久的贪官也没倒台,见势不妙竟想使出金钱收买的招数。
茶馆的茶客,过路的百姓见了这一幕,心头都是长长的嗟叹,去年也有位巡按大人按临兖州,起初也说是位青天大老爷,荀知府要被查个底儿掉。可到了巡按大人临走时,居然和荀知府拜起了同年。这里头的道道那就深得很了。
今天来的秦少保。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秦林冷冷一笑,锋锐的目光直刺荀长风的心底。沉声道:“荀知府。你并不是欠本官的债,你是欠兖州百姓的债。身为地方官本应为民做主,你却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这笔债恐怕要拿你的命来还了!”
话音刚落,荀长风就软倒在地上,兖州离京师不算远,他当然知道锦衣卫秦少保的大名,连蓟辽总督杨兆都能收拾了,还在乎他这小小四品知府?
牛大力领着校尉弟兄们一拥而上。将荀长风、梅四这两位当场拿下,兖州府众衙役捕快中虽有荀长风的亲信,在这时候却连根小指头也不敢动一下,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知府束手被擒。
看热闹的兖州百姓足足静了半晌,不知是谁率先叫起来:“好、好个秦少保,明镜高悬哪!”
秦林微笑着朝百姓们抱拳,押着荀长风朝府衙走去,沿途不断有人鼓掌、喝彩,更有不少在过去几年里门g冤受屈的百姓,冲着他高呼秦少保公侯万代。
陆远志、牛大力一伙校尉弟兄显然早已习惯,一个个把xiōng脯tǐng得高高的。
张紫萱却很少见到这种场面,她父亲高居庙堂之上,推行的新政改革利国利民,但和寻常百姓隔得太远,身边只有阿谀奉承的朝廷官员,并不会见到老百姓发自真心的欢呼。
美丽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点晶晶亮亮的东西,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秦林身侧。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荀长风既已被擒,府衙的同知、通判、推官、经历等属官、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书办和皂捕壮三班衙役立马成了没头苍蝇,被秦林手下的锦衣官校控制起来。
兖州府的公堂依然是往日的格局,一轮红日从东方照进大堂,公座上方“明镜高悬”的黑底金漆牌匾熠熠生辉。
只不过,两边拿着水火棍站班的皂隶换成了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官校,公座后侧上方供起了黄绫包裹的圣旨,摆着授权钦差大臣便宜行事的王命旗牌,牛大力手握镔铁蟠龙棍从旁护持,端的是威风凛凛,张紫萱涂着黄脸儿,穿月白sè长衫充作师爷,十分的儒雅斯文。
陆远志腆着肚子,中气十足的喝道:“包大人……错了,不好意思,是秦少保升堂!”
还别说,包大人有展护卫和公孙先生,咱们秦长官也有牛千户和张紫萱师爷。
威~~武~~,锦衣官校们也跟着喝起了堂威。
秦林戴无翅乌纱、着大红sè江牙海水蟒袍、系九龙玉带,踩着鼓点般的步伐从后堂走出来,明亮的眼睛朝下一扫,果真凛然有威,十足的白脸包青天。
以前高高坐在公座上审案的兖州知府荀长风,这时候已被剥去了官服,穿白sè囚服跪在堂下。他见了秦林这派头,免不得心如擂鼓,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往圣旨和王命旗牌上溜,刚扫过一眼又赶紧收回来望着地板,怕得不是一般。
哈,秦林嘿嘿直乐,咱摆出这架势,丫的怕了吧?
咳咳,张紫萱从旁边悄悄掐了他一把,相府千金当然知道荀长风怕的究竟是什么,低声嘱咐秦林:“待会儿小妹说话,秦兄摆样子就是了。”
破案、整蛊、使坏、装怪,秦林最在行,官场上的事情嘛,老的要属徐文长,少的就得张紫萱。
相府千金冷冷的瞧着堂下的荀长风,放粗了声音,突然问道:“犯官荀长风,你可知罪?”
“下官、下官不知,还请先生明示,”荀长风朝上望了一眼,强压住惊慌,眼神儿又不由自主的朝王命旗牌上溜。
张紫萱冷笑两声:“那么你可知道,我家钦差秦少保奉旨南下,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难道是专程为了办我?想到这里,荀长风额头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原来大明朝廷查办封疆大吏,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就是为了预防这个大员利用身份地位制造障碍,提前做好应对办案钦差的准备,在放出钦差的时候,朝廷邸报上就故意写错地方。
比如说,钦差本要去查山东官场贪墨的事情,但邸报上只说是去巡查广东科举诸般事项,等钦差走到山东济南府,再突然将查办山东的圣旨开读,打山东涉案官员一个措手不及。
钦差本是去查河南某地黄河决口弊案,朝廷邸报上只说去核实四川水旱灾害,到了河南地方,钦差下马就开始调查,叫河南官员难以应对。
这种事情是屡见不鲜的,因此荀长风就误人为秦林是按这个套路来查自己,假装邸报上说去办理闽浙开海事务,实际上是来查山东兖州府,他眼神儿就直往圣旨和王命旗牌上溜。
张紫萱乃是相府千金,官场上的道道没有她不知道的,见状就故意把话往这方面引,果然吓得荀长风惊慌失措。
要知道,这种办法往往是封疆大吏才有资格“享受”,知府这一级别的官员,一般情况还配不上朝廷改写邸报,除非该员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被朝廷极为重视。
荀长风久历官场,当然明白里头的厉害,吓得浑身直发抖。
张紫萱微微一笑,老神在在的道:“荀知府,要不要我家东翁亲口对你宣这道圣旨啊?你也知道,王命旗牌是便宜行事的,对大jiān恶逆,北镇抚司亦有先斩后奏之权……”
啪!秦林也拍了一记惊堂木:“荀长风,本官既奉圣旨、王命旗牌在此,你还不从实招来?”
哈,这才叫fù唱夫随呢!
荀长风做贼心虚,哪里会想到秦林是临时撞上的案情?只道朝廷中枢有意处置自己,居然用到改变邸报这种对付封疆大吏、大jiān大恶的“特殊手段”,他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就垮了,跪在地上连声道:“求钦差秦少保饶命,犯官、犯官全都招了!”
嘿嘿,夫人果然厉害!秦林朝张紫萱竖起大拇指,我这位相府千金啊,比包大人的公孙先生还强上三分呢。
张紫萱抿着嘴儿直笑,虽然把脸儿涂得蜡黄,一颦一笑仍觉美不胜收。
荀长风无可抵赖,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罪行一一坦白,只求能一死了之,不抄家、株连就算万幸。
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贪官,而且鱼肉百姓、欺压良善、徇sī枉法,几年来在兖州不知做了多少坏事,正可谓罄竹难书。
秦林也不打断他,直到最后才问道:“你为何诬陷东昌镖局的报案人,又派本州马快前去杀人灭口,后来还想焚尸灭迹,究竟是什么居心?”
“唉,犯官、犯官是一时糊涂,”荀长风哭丧着脸:“本来本官是想把这件事情拖下去,不了了之,或者叫死囚来顶罪的,但是都有些不好办……”
拖下去拖到最后总要有所解决,用死囚顶罪,赃物从哪儿来呢?
“那么是你为了保住官位,才诬陷他们的了?”秦林冷笑着一拍惊堂木:“我劝你从实招来!”
荀长风惊得浑身一哆嗦:“招、我招,是下官收了贿赂,才这么办的……”!。
荆湖卷 702章 胡秃子和壶
702章胡秃子和壶
根据荀长风的交待,最初接到报案的时候,他还是想把案子破了,这样虽然发生了特大命案,地方官在劝谕教化、导民向善上丢了分,好歹也有个精明强干、办案得力的加分,不至于在朝廷外察时丢了乌纱帽。首发圣堂
哪晓得这次的案子实在难办,本府捕头周德兴也算老公门了,三日比限打得屁股开huā,也没查到什么线索,山东巡抚衙门和布政使司又发文严词训斥,要他限期破案,否则一定革职查办,荀长风不免心慌起来。
这时候导致他做出诬陷举动的关键人物出场了,是本府一位姓黄的秀才,多年来包揽词讼、干预地方公事,帮着荀长风一块儿鱼ròu百姓。
黄秀才献计,说这件事涉及几十条人命,推诿是推诿不过去的,就拿死囚来顶罪,也没地方去找赃物,咱干脆横下一条心,就硬栽到镖局子这五个报案人头上,说是他们监守自盗,只要屈打成招取了供状,连赃物也可以追着他们东昌镖局退赔,咱们就可以把破案的责任卸下来了。
秦林听到这里,一拍惊堂木:“呔,罔你两榜出身,做到四品知府,难道就信了这黄秀才的鬼话?”
“禀钦差秦少保,犯官当然不信他,”荀长风禁不住苦笑,想起当时的小聪明,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荀长风多年来贪赃枉法、鱼ròu百姓还能把官位坐得稳稳当当,小聪明倒是不缺,当时就追着问黄秀才献这毒计,到底是何居心。
黄秀才并不隐瞒,说他早年和东昌镖局有仇,这次也算“公报sī仇”,愿敬献纹银三千两供荀知府上下打点,将这场官司栽到东昌镖局齐祥云头上。
荀长风正要用这办法解脱自己,又有银子可拿,何乐而不为呢?当即布置圈套,诬陷东昌镖局的五位报案人。
可惜百密一疏,齐赛huā突然劫持荀长风,破坏了他们擒拿五名报案人的计划,和习东胜逃出生天。
荀长风当即派遣捕头周德兴率领马快前去追杀,隔天,黄秀才又到府中,既然齐、习两人逃走,须防备他们上控翻案,建议以防止chūn天爆发瘟疫为理由,将尸首全部焚毁灭迹,荀长风便授意臧师爷率人去焚烧尸体,却被徐辛夷阻止。
听完供述,秦林眼睛一转,冲着张紫萱微笑:“这荀某人为人所愚,竟不知道那黄秀才与白莲魔教有所瓜葛。”
张紫萱摇了摇头,叹息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真正可悲可叹!”
荀长风本来跪着,闻言就吓得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忽然放声大哭:“钦差大老爷,小的实在不知道黄某人是魔教教徒啊,只是贪他贿赂而已,小的一时糊涂……”
难怪荀长风气急败坏,贪赃枉法的罪行,在洪武年间要剥皮实草,现在却最多只是杀头,而且他是**的两榜出身,凭着同年同乡同门同学关系,说不定还能保住命呢;可身为地方官员,勾结白莲教图谋不轨,那绝对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本人是死定了,还要抄家、亲属充军、株连三族!
秦林只是笑笑,表示爱莫能助:“谁知道你是贪赃枉法,还是勾结魔教图谋叛逆?这全是你的一面之词嘛。圣堂”
“请钦差大人准许犯官戴罪立功,愿舍命去捉那贼杀坯的黄秀才!”荀长风跳起来三尺高,急吼吼的叫道。
秦林和张紫萱相视而笑,bī荀长风去抓同伙,指不定这家伙还要玩什么鬼huā样,可现在嘛,是荀长风比他们更急着捉住黄秀才。
“姓黄的秀才……”齐赛huā沉yín着,和习东胜都是míhuò不解,东昌镖局在兖州府并没有什么仇家,至于这姓黄的秀才,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呀!
黄秀才住在兖州城外的庄院里,本州知府荀长风亲自做了眼线,带路去抓这家伙,他十分希望能戴罪立功,至不济也要洗掉勾结白莲教的罪名,免掉株连三族吧。「域名请大家熟知」
众人快马加鞭,黄秀才的庄院离城不远,出了兖州东门之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荀长风就朝阡陌之间的一座庄院指去:“禀钦差秦少保,这就是黄某人的家!您派人围住四面,犯官愿舍命去叫门,赚他出来好一举成擒。”
“大概用不着了吧,也许,我们已经来晚了,”秦林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庄院门口的小路上,有不少人来来往往,一个穿黑衣戴棉帽的仆人扛着纸人纸马,旁边一位同伴捧着几匹白麻布,还有人手里拿着香烛。
死人了?
荀长风一怔,气急败坏的勒马冲过去:“你们、你们家主人呢?姓黄的怎么就死了?”
黄家几位仆人见状心下暗喜,咱们主人和知府大老爷的关系果然够铁,这刚死了没多久,荀知府就从城里满头大汗的跑了来,啧啧,死得也有面子啊!
黄秀才的儿子迎出来,虽然刚死了爹,但有四品知府吊丧仍然让他十分欣喜,满脸堆笑的道:“大人请入内奉茶,家父生前与大人相交莫逆……”
听得生前两个字,荀长风身子一晃,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呆呆怔怔的坐在地上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嘴chún只管哆嗦。
黄秀才一死,他荀知府的事情就永远说不清楚了,等着他的将是什么,不言而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秦林和张紫萱对这鱼ròu百姓的贪官没有丝毫同情,拍马上去问道:“黄秀才是什么时候死的?死因是什么?”
啊呀不得了,黄家祖坟冒青烟了!黄家的仆役邻居都惊得合不拢嘴,这位官员年纪虽轻,穿的大红官服上却绣着金龙——他们不懂那是蟒袍,暗自嘀咕莫不是个王爷吧。
若是死后有个王爷吊丧,这份荣耀可真光宗耀祖的,黄秀才简直太死得值了。
黄家儿子却晓得自家老爹无论如何也交不到穿蟒袍的大官,心头就知道不对劲儿了,硬着头皮道:“回禀大、大人,家父是昨夜三更天咽气的,当时咱们都守在chuáng边。他老人家从来有个心疼病,这些天都说心口不大舒服,昨夜二更前后两眼发直、全身抽筋,最后心衰而死,可惜他老人家刚交知天命就去了,真是天不假年……”
呼~~秦林长出了口气,看看张紫萱,她微微点了点头。圣堂最新章节
还以为是自己到兖州之后闹出动静,凶手才杀了黄秀才灭口的,那么时间如此紧凑,对方迅速反应的行动能力就实在太可怕了。
既然是昨天夜里死的,病死就算了,就算是被害,也是早在对手的计划当中,只是秦林凑巧赶上而已。
秦林吩咐黄家的孝子:“令尊入殓了吗?灵柩在哪里,带我们过去看看!”
当地的风俗,是天亮之前一定要把死人入殓的,黄秀才就停尸在堂屋里面,灵前点起了香烛,香烟缭绕,众家属和奴仆正把粗麻布撕成一块块的往头上缠,见秦林一行进来,都lù出诧异之sè。
“掀了棺材盖子!”秦林吩咐牛大力。
什么,掀了棺材盖儿?黄家的人全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黄秀才儿子扑上来,哭丧着脸:“这、这是咋整啊?大人、大人您……”
秦林脸sè一沉,沉声道:“本官怀疑黄秀才与白莲教有关,他的死因也许有疑问,必须开棺检查!”
啊?黄家人全都惊得呆了,自打唐赛儿起义,山东就是白莲教的重灾区,他们当然知道秦林的话,可能意味着什么。
棺材盖儿没有钉钉子,要留到出殡才钉上的,所以牛大力稍一用力,就把棺材盖儿掀开了。
无形之中仿佛一阵yīn风刮来,黄家众人打了个寒噤。
只见棺材里头躺着的黄秀才,是个刀条脸儿、瘦长个子,一张脸青得发紫,嘴chún也白里泛青,脸现痛苦之sè。
莫不是中毒死的?
那可不一定,严重的心脏病人有可能因为血液循环出问题,面部出现紫绀,剧烈的心绞痛,也会使得死者呈现出痛苦的神情。
秦林指了指尸首:“胖子,我考考你,这种情况最后可能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死亡?”
陆远志看了看尸体,笑道:“秦哥又来考我了。这种样子,有可能是病死,有可能是毒死,还有可能是被掐死,当然因为死的时候家属都在场,就只能是前面两种死法了。”
秦林刨根究底的问道:“那么,如果是中毒,最有可能是哪种毒药呢?”
“嗨,尸体这个样子,除了马钱子再没有第二样了!”陆远志信誓旦旦的答道。
马钱子是一种热带亚热带生长的常绿乔木,结的浆果呈球形,直径两三寸,成熟时橙sè,表面光滑。浆果里面的种子就是医学和毒理学上都大名鼎鼎的马钱子了,每颗果实有三到五颗种子,圆盘形,密被银sè茸máo。
在医学上,这玩意儿是一味中药,本草纲目记载“苦,寒,有毒”,有通络止痛、消肿散结等功效。
不过在毒理学上,它的名声更加响亮,因为它含有马钱子碱和番木鳖碱两种烈性植物毒素,可以在瞬间致人死命。
陆远志是大明药王李时珍嫡传,对这玩意儿并不陌生,如数家珍的道来,然后问着家属们:“最开始的时候,你们家黄秀才是不是觉得头痛、头晕,舌头发麻,口chún发紧,全身轻度抽搐?接下来,他肌ròu抽得不能搬开,牙关紧咬,脸sè发紫,眼睛发直,再往后才一命呜呼,对吧?”
黄家人像见到鬼似的,不用说,这正是黄秀才死亡之前的症状,黄家人都以为是老爷得了病,半夜还派人去请医生,结果医生还没进门黄秀才就一命呜呼,他们干脆省了医药费,把医生打发回去了。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谁下的毒?
秦林把阿沙拎出来,“让大黄闻闻死人嘴巴!”
阿沙扭扭捏捏的不是很请愿,似乎害怕尸首的样子,秦林把眼睛瞪起来,她才牵着大黄上前,让狗仔细闻了死人嘴巴里的味道。
经过一定的提纯,人不见得能闻到马钱子的气味儿,但对狗来说,这不算什么难题。
“汪汪、汪汪汪!”大黄狗吠叫着,拉着阿沙就往外跑。
有门!秦林兴奋起来,率众人跟在后面。
大黄狗冲到厨房门口,就汪汪汪的冲着里面直叫唤。
“唉,没劲儿!”阿沙悄悄踢了大黄一脚,又瘪了瘪小嘴,大声道:“一定是它闻到死人嘴里吃过的饭菜味道,结果追到厨房这边来了。”
陆远志、牛大力顿时失望起来。
秦林稍微想了想,摇摇头:“不一定,也许是里面有什么古怪……阿沙,你放开狗,让它自由行动。”
阿沙只好把大黄放开,这条狗立刻嗖的一下冲进了厨房,冲着一副杯盘狂叫起来。
厨娘见这么多人来到厨房,不免惊慌失措,张紫萱已把嘴chún上一小撮胡子揭下来,柔声安慰她,让她讲清情况。
厨娘定了定神,答道:“这是昨天下午胡先生和老爷对饮的杯盘,晚饭前胡先生就走了,因为当夜老爷突然去世,家里忙luàn得很,还没有来得及清洗。有、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劲儿,秦林仔细检查杯盘,闻了闻气味儿,甚至伸出舌头去tiǎn了tiǎn里面残余的酒滴。
过了一会儿,他笑起来:“舌头有点儿发麻了,哼哼,这副杯盘装过毒酒!”
听得这话,黄家儿子嗷嗷叫着去打厨娘:“妈的,我家待你不薄,竟敢下毒害我爹……”
“毒药应该不是厨娘下的吧,”秦林使了个眼sè,几名锦衣校尉就把黄家儿子摁住了。
黄家儿子还不知道自己老爹涉嫌白莲教的事情,气头儿上梗着脖子问道:“不是她杀的,还能有谁?”
“胡先生嘛,”秦林笑容可掬:“能不能告诉本官,他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个秃子?”
一边说,秦林一边示意属下,拿出幅铅笔画的像给黄家儿子看:“你认认,这是不是胡先生。”
“哎呀,原来大人您也认识他,”黄家儿子叫起来:“不对,像是像,但胡先生是头顶生着头发,并不像您这个是秃顶的。”
秦林闻言兴奋起来,和张紫萱交换了一个眼神儿,秃顶要想变成不秃顶的,实在是太容易了,戴上假发套子,现在的天气又要戴棉帽,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胖子凑上来,低声提醒:“厨娘说胡先生是晚饭前就走了的,黄秀才却是二更天才毒发,秦哥您看?”
嗯,这倒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胡先生已经走了,他用什么办法让黄秀才在几个时辰之后毒发身亡呢?要知道马钱子可是一种烈性毒药,当时吃下当时毒发,并不会有长时间的延迟啊。
酒杯里面,除了有毒的残酒之外,并没有什么异状。
“酒壶,”秦林吩咐厨娘:“酒壶洗了没有?拿给本官看看。”
还好,酒壶也没有来得及清洗,秦林端着酒壶走到lù天处,借着天光往壶里面观察,看了半晌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古怪,又伸出手指头朝里面mō。
咦,这是什么?秦林在酒壶底部感觉到一种发腻的触感,他举着手指头仔细看看,忽然就笑起来:“蜂蜡,原来是蜂蜡。”
张紫萱也很快明白过来,眼睛里闪着深邃的光芒:“哼,这胡秃子真够狡猾的,不过,他想逃走也没那么容易!”
“喂、喂,你们打什么哑谜?”陆远志满头雾水。
秦林把指尖沾着的东西给他看:“壶底沉着薄薄一层蜂蜡。料想是胡秃子跟黄秀才喝酒的时候,悄悄把蜂蜡包裹的毒药丸粘在酒壶的内壁——厨娘,他们是下午喝酒,那时候没有烫酒吧?”
厨娘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下午有阳光照shè,天气还是比较暖和的,不必烫酒。
“不过到了晚上,喝冷酒就太过分了,所以黄秀才一定会把酒烫热再喝,”秦林mō了mō鼻子,笑道:“我敢肯定,黄秀才是个小气鬼,他舍不得倒掉下午喝剩下的酒,而会在当天晚上把它喝光。”
那当然,黄秀才远近闻名,又狡猾又吝啬,就是俗话说的拉屎拉出颗黄豆,都要洗洗涮涮再吃了的货sè。
于是当天晚上,黄秀才照例把残酒烫热了喝光,他并不知道壶内壁粘着一颗致命的小药丸,随着酒液温度升高,蜂蜡也慢慢化开,致命的毒药溶化在了酒液之中,最终让黄秀才死于非命。
只可惜这个狠辣的计策终究留下了不可辩驳的证据,毒药溶化在酒液中,蜂蜡却不会,随着温度冷却,又重新凝结在壶底,最终被秦林发现。
“那个胡先生,你们知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和你们家老爷有什么关系?”秦林追问着黄家众位家属。
黄家儿子满脸茫然:“我们只知道胡先生是家父的朋友,每隔几个月会来一趟,但他们都是单独待在一起,我这个做儿子的都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又有什么交情。”
荆湖卷 703章 画影图形
703章画影图形
陆远志、牛大力听了,顿时大失所望,这样看起来还是没有找到胡秃子的线索嘛。首发《
张紫萱却微笑道:“至少我们能肯定一点,这个胡秃子很有可能会在山东境内,或者说就是附近州县活动一段时间,他的杀人手法就是证据。如果他没这个打算,根本不必用这么复杂的手段下毒。”
秦林点点头表示赞同,任何犯罪都有行为逻辑可循,胡秃子杀黄秀才是为了灭口,他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物,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黄秀才,其实易如反掌,为什么偏要下毒呢?下毒就下毒,又为什么要用这种费时费力的办法?
原因不言而喻,是为了掩盖罪行,希望打一个时间差,让黄秀才在晚间喝残酒时死去,下午到访的胡秃子就没有了嫌疑。
胡秃子为什么要掩盖自己?东昌镖局满门被杀,他完全没必要害怕报复,如果可以立即远走高飞的话,他当街摘了黄秀才的脑袋然后一走了之,官府到哪里捉他?
种种迹象表明,胡秃子想尽办法试图掩盖自己的罪行,极有可能是因为必须留在附近州县,所以害怕官府发下形影图和海捕文书,干扰了他下一步的行动。
秦林进一步补充道:“用三十具尸首的零件,拼凑出一具尸首,制造出胡秃子已经死掉的假象,也体现了他的这种行为逻辑,即竭力掩饰自己的存在、竭力掩盖制造的罪行,希望变成一个隐形人。”
作案之后,不是远走高飞,而是想尽办法要在众人的目光中隐形,胡秃子意yù何为?
“暂时不知道,也许徐辛夷那边会有消息,”秦林挠了挠头。
罪案的侦破,往往就像猜谜,线索越多,也就越接近谜底。
回到兖州府,将知府荀长风下狱,黄家的一干人等也关进大牢,秦林用素描功夫复制了几十张影形图,累得他手腕发软。
好在等了两个时辰,天sè将晚的时候,青黛、徐辛夷由甲乙丙丁和众锦衣官校护送,也回来了。
啪的一声,徐辛夷将胡秃子的影形图拍在桌上,抓起秦林面前的茶杯,喝了两口茶水,丰润的嘴chún有些干裂,蜜sè的脸蛋写满了疲惫,有气无力的道:“查了,到济宁州查了胡秃子的老底儿,这家伙很早离开家乡,爹娘都死了,也没有妻儿老小,就是个光棍!唉,什么线索都没查到。”
青黛咯咯娇笑:“徐姐姐好厉害,把济宁州的州官捉出来,又悬了一千两的huā红,可惜了,最后还是没能帮到秦哥哥。(《)”
谁说没帮到?秦林正儿八经的摇了摇头,“我很早说过,有时候没有线索,本身就是线索。”
表面上看起来,徐辛夷什么都没有找到,查到胡秃子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货,似乎就再也查不下去了,胡秃子这边所有线索到此中断。
但是,结合犯罪行为分析,胡秃子làng迹江湖,无儿无女,他又何必挖空心思对罪行遮遮掩掩呢?武二郎在墙壁上写“杀人者打虎武松”,还有的独行大盗专门在作案现场留个到此一游的字条,胡秃子虽不至于像这么嚣张,但只要改名换姓往别的地方一跑,也就用不着担心什么了吧。
所以,徐辛夷查到这家伙无儿无女爹娘早亡,本身也有助于案情分析,秦林进一步肯定这家伙有不得不留在附近的理由,并且可以断定,这家伙就留在本地!
“青黛啊,替哥哥画图好不好?”秦林贼兮兮的笑着,指了指那些影形图。
青黛嘻嘻的笑:“好啊,就怕没你画的好呢。”
哎呀,肯画就不错了,秦林悄悄甩了甩发酸的手腕,又冲着徐辛夷笑:“大小姐,你也来帮帮忙嘛!”
我?徐辛夷指着自己鼻尖,忍不住自己笑起来:“本小姐画的画儿,看不出是人是鬼,你也要吗?”
秦林一本正经的道:“只要是老婆画的,都好!”
徐大小姐只觉心里甜蜜蜜的,满身疲惫都一扫而光,宜嗔宜喜的斜了秦林两眼,果真坐在青黛旁边,一笔一划的画了起来。
不消说,大小姐舞刀nòng枪轻若鸿máo,举起画笔却重如泰山,只觉五根手指头根本不听使唤,那根画笔也格外调皮,要它往西偏偏往东,要它往东偏偏往西,摆nòng了大半天,只画得满头大汗,好歹有了个轮廓。
呼~~长出了一口气,徐辛夷终究是大小姐脾气,看看差不多有个人影子在纸面上了,又得意起来。
“喂,青黛妹妹你画得怎么样?”徐大小姐把脑袋伸过去看了看,顿时丰满的脸蛋就瘪了,嘟着嘴一声不吭。
丢脸啊,青黛画的惟妙惟肖,和秦林相比甚至更细致一些,而徐大小姐画的,简直看不出是人是鬼,要用尽力气才能看出和原版之间那一点可怜的相似度。圣堂
徐大小姐咬牙重提画笔:“罢罢罢,本小姐拼了!”
“有劳两位夫人,”秦林笑眯眯的拱拱手,亲自出去端了参汤来,请两位夫人喝了提神。
张紫萱背后戳了他一指头:“喂,你搞什么鬼?徐大小姐画画的本事,比你的武功还差劲儿,何必麻烦她呢,就小妹画的,也比她强啊!”
这话里话外的,终究带着点儿酸不拉唧。
秦林嘿嘿坏笑,拉着张紫萱柔嫩细滑的小手走到一边,朝她耳朵里轻轻吹着热气,低声道:“就要一个画得好的,一个画得差的,你画画不好也不差正好用不上……来来来,为夫参悟周易参同契又有了些心得,咱们今晚研究研究。”
相府千金的粉嫩脸蛋儿刷的一下红透了,宜嗔宜喜的把他瞥了一眼,那什么周易参同契啊,里面内容都是些“男生而伏,女偃其躯,乾坤刚柔,配合相包。阳秉yīn受,牝牡相从,滋液润泽,施化流通”什么的,也不知秦林这家伙从哪里nòng来?每次都叫人家酣畅无比,偏偏姿势动作都羞人答答的……
秦林yín笑着,趁天黑双手一阵luànmō,拥着张紫萱钻进了房间,寒冷的初chūn之夜,变得热情如火。
徐辛夷猜也猜到他们俩干什么去了,ròu嘟嘟的嘴chún往旁边一歪:“哼,还相府千金呢,刚嫁来咱们家,就这么不知羞。”
青黛吃吃直乐,声音像银铃似的:“徐姐姐不服气,也可以去啊,秦哥哥恐怕很早就想那样了吧……”
“你个鬼丫头!”徐辛夷忍不住把青黛脑门敲了一下,“这个清纯可爱的妹妹呀,真是被秦林带坏了。”
青黛撇撇嘴,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人家本来就知道,才不是秦哥哥带坏的呢!”
徐辛夷喉头咯的一声,对青黛完全无语了,说的这话叫人喷饭,偏偏她又单纯得像块透明水晶。
彻夜抄写,终于在jī鸣时完成了每人五十张影形图的任务,只不过质量就天差地远了:青黛从小帮着爷爷画本草纲目的chā图,绘画功底很好,又得秦林传授素描技法,自然画得惟妙惟肖,胡秃子的狞恶jiān诈跃然纸上;徐辛夷是个马大哈,粗枝大叶的,拿刀枪剑戟的时候远比拿笔多,所绘的画像简直不堪入目。
“哈……睡了!”徐辛夷打了个哈欠,四仰八叉的倒在chuáng上。
徐姐姐就是这么粗枝大叶,青黛笑起来,替她把身子摆正,盖上了被子,然后自己也钻进被窝。
到了日上三杆的时候,她俩被窗口shè入的阳光照着还想mí瞪一会儿,只觉人影子晃动,便mímí糊糊的醒来。
“继续睡,继续睡,”秦林像哄小红帽的狼外婆。
两女朦朦胧胧的感觉到门被关上了,窗子也被关上了,然后秦林这家伙爬上chuáng,挤到了她们俩中间。
一双魔手在青黛娇嫩的身躯上挠着痒痒,害得女医仙咯咯娇笑着扭来扭去,秦林的大嘴则朝着徐辛夷丰盈tǐng拔的xiōng口直拱:“吃早餐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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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府东门外,贴着张盖了官府印信的悬红告示:“兹有大jiān恶逆要犯胡秃子一名,凶残毒辣,作jiān犯科,官府特悬huā红五百两海捕擒拿,影形图如旁所示,切切此布!”
五百两银子,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庄户人家一大家子人全年的嚼裹,二十多两银子就足够了,官府通缉普通犯人多半只肯出到两三百银子,这五百两已是比较高的悬赏。
济南府东昌镖局满门被害的消息还没传过来,不过兖州府的百姓和过往客商,都知道汶上县那边发生的镖局大劫案,见到衙役贴出布告,就围拢了一大群人来看。
衙役把布告逐字逐句念了一遍。
听了悬红数目,百姓们顿时议论起来,有个货郎模样的人吧唧吧唧嘴:“咦,这个悬赏不错啊,谁要误打误撞拿下了,这辈子就不愁吃穿啦!”
旁边顿时哄笑起来:“崔二哥,你做梦吧,只怕有命挣没命huā,这悬红缉拿的人啊,多半就是做下三十一条人命的独行大盗!”
崔二哥连忙把头一缩,不敢再说话了。
又有位胖乎乎、穿暗团huā袍子的掌柜叹口气:“钦差大臣将荀扒皮拿下,咱们兖州除了一害,但是这伙大盗没抓到,咱心里面仍是悬吊吊的。”
那可不是,生意人最怕盗匪嘛。
也有几个雄赳赳气昂昂,大冷天穿敞xiōng衫子,横着膀子走路的武馆弟子走过来,故意大声说话显示着武勇:“哼,什么独行大盗,咱们哪咤拳弟子一定要为民除害,将他擒下,才显得咱们手段高明、武艺精强!”
这伙哪咤拳门徒,算是兖州府出了名的狠人,众百姓商客一边和他们打着招呼,一边儿往两侧让开。
哪咤拳门人大声说笑着,就走到了布告底下,抬头往上面一看,为首的人突然就惊得摔了个屁股墩儿。
“了、了、了、了不得啦!这是人,还是牛头马面啊?”哪咤拳大师兄是又好气又好笑。
只见画的影形图颜sè比较浅,是用铅笔画的,这种笔逐渐行销起来,木匠、小二都用,人们也知道。
但是,画的内容实在就太可恶了,那倒霉催的罪犯,左边脸胖、右边脸瘦,一个眼睛低、一个眼睛斜,连两只鼻孔都一大一小,嘴巴也是歪着咧着,整个人岂止是歪瓜裂枣,简直就是投猪胎泼硫酸世上第一丑!
“妈呀,丑成这副样子,怪不得只能做大盗呢!”哪咤拳门人见了直叹气。
一名师弟莫名其妙的道:“江湖上有名的丑**三郎,也不如他这么个丑法啊!咱在江湖上也知道点风声,莫说咱们山东了,就是整个北六省绿林道,也没这号人物嘛。”
几个人少年意气,要去捉大盗扬名立万,偏生不信邪,又走到北门去看。
哪晓得这里的告示又有不同,东门的那张丑得没了人形,这张影形图却浓眉大眼的,唯独呲着门牙,是个地包天。
这几位哪咤拳门人如坠云雾之中,齐齐伸手róu了róu眼睛:“不会吧,这明明是另一个人哪!看看告示,还是说的胡秃子,妈的闯到鬼了,这么搞,就是当面咱也认不出来嘛!”
岂止是东门北门不相同,西门南门府衙门口和各处要道张贴的,以及捕快衙役们拿在手里询问路人的,也都各不相同。
有的眼睛歪、有的鼻子斜……最后哪咤拳的师兄弟们终于明白了,这哪儿是画的不同案犯啊,分明就是画影形图的人画技太差,把人画得歪瓜裂枣!
“凭这影形图,神仙也没法抓住那胡秃子!”哪咤拳师兄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气愤愤的回了武馆,擒恶贼、做大侠、扬名立万的武侠梦,居然因为画工恶劣无比的影形图,还没出师就无功而返。
不消说,这些粗制滥造的影形图,全部出自咱们徐大小姐的手笔。
昨夜青黛所画的形影图,和秦林之前画的那些,这时候又在哪里呢?
yīn暗的角落里,一双jiān险狞恶的眼睛瞧着那些影形图,笑容狰狞:“哈哈哈,官府无能至此!如此影形图,对面尚且认不得,怎能擒下爷爷我?”
荆湖卷 704章 奉圣左使
704章奉圣左使
这人年纪在四十开外,身穿粗布棉筒袍,秃了的头顶扣着毡帽作为遮掩,不长不短的身材、平平无奇的相貌,唯独一双闪着凶光的三角眼显得格外jiān诈凶恶。3∴35686688《
如果齐赛huā、习东胜在这里,铁定会惊叫起来,因为这人这就是用碎尸拼凑自己的“尸身”,装假死、真遁走的胡秃子!
不,他的真名当然不叫做胡秃子,更不是东昌镖局薪水薄子上记载的胡一刀,他的本名叫做胡云鹏,原任白莲教山东分舵主,以凶残狡诈让山东黑白两道闻风丧胆,号为“血海飞蓬”!
自从师兄“血海漂萍”段海萍死在秦林手下,胡云鹏就继任了师兄的白莲教长老之位,成为奉圣左使高天龙麾下的头号大将,假借山东最大的东昌镖局存身,暗地里干下许多血腥恐怖的勾当。
瞧着不远处完成走形的海捕影形图,胡云鹏忍不住的窃笑:“早听说秦某人凶如虎、狡如狐,看来也不过如此,手下用的什么画师?可惜当年段师兄没防备他突然火枪轰击,一身奇功却死在枪炮之下,真正冤枉得很!”
难怪胡云鹏失笑,传统máo笔画说好听点是长于神似、短于形似,说难听点就是没有构建人体比例和透视关系,就算妙笔生huā的唐伯虎,UU小说画的仕女图也往往千人一面,都是团脸、樱桃小嘴、弯眼细眉的美人儿,看不出谁是谁。
大画家尚且如此,官府雇的画师更不消说了,水浒传里面便有个黑sè幽默,鲁智深打死了镇关西,逃亡途中看到官府贴出来的海捕告示,他还站到前面去读了一遍,围观告示的军民百姓也没把他认出来。
兖州这些通缉胡秃子的影形图,虽然画得很差劲儿,不过别处官府的也好不到哪儿去,胡云鹏当然不疑有他。(《7*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胡云鹏甚至把毡帽的帽檐儿抬起来,大大方方的晃了一圈儿,同时小心观察并没有尾巴跟上来,才又钻进死胡同,把帽檐儿拉了下来,hún进了人群之中。
七拐八拐,他来到了郊外的一处外表很不起眼儿的庄院,从侧门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就好像是这家雇的长工。器:无广告、全文字、更
当然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庄院,门外洒扫的僮仆个个精壮,互相间开开带点sè的玩笑,看样子和别家的仆人没什么区别,但偶尔一瞥的眼神儿就格外的犀利。
进了内堂,胡云鹏身上那种懒散的神态顿时消失,瞬间变得精明强干,刚跨进正房的门槛儿,就推金山倒yù柱朝上行礼:“属下白莲长老胡云鹏,参见奉圣高左使!”
“胡兄弟辛苦了,请起、请起!”主位上白莲教奉圣左使高天龙站起来,双手虚扶。
高天龙生就异相,双眸眼睛精光四shè,两道浓眉宛如刀剑,身材又瘦又高像根竹竿,两只胳膊和两条tuǐ都极长,当他站起来伸手虚扶的时候,手掌差点儿垂到了膝盖的位置,那指甲上闪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蓝光。
这双手的厉害,江湖上尽人皆知,白莲教奉圣左使“飞天蜈王”高豺羽,教中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天生异相、练成奇功,百毒蜈蚣手能杀人于无形,凶险异乎寻常,凡是与他作对的人,就算不被当场杀死,侥幸逃走之后几个时辰也会毒发攻心死于非命。
除了高天龙,屋里还有另外两名长老,一位姓杨、一位姓熊,都是秦林诛杀白莲教魏天涯、段海萍、田横江数位长老之后,奉圣左使高天龙提拔起来的亲信。
胡云鹏见礼之后站起来,十分不屑的笑道:“秦魔头杀害段师兄,兄弟屡次要找他报仇雪恨,高左使好言相劝,教主更是把秦魔头吹上了天,如今看来却不过如此……”
高天龙听了胡云鹏说那影形图画工粗劣,便把眉头皱了皱:“胡兄弟,你莫不是中了秦某人的诡计?以前接到的消息,说秦某人画工极为了得,怎么到了兖州府,突然画得这么差?只怕是故意示弱吧。(《)”
不愧为白莲教奉圣左使,高天龙竟然一语中的,猜到了秦林的用意。
胡云鹏笑道:“秦魔头哪里有什么画工?他连笔杆子都捉不稳,以前多半是徐文长替他画的,这次徐老头子没跟来,他就抓瞎了。”
杨长老和熊长老都笑起来,熊长老还从柜子里珍而重之的取出一份文件递给高天龙:“高左使,这次多半是您过虑了,看看秦老魔的字,和上过三年sī塾的门g童差不多,哪里能有什么画技?以前那些影形图,一定是徐文长替他代笔的了,好捧出他审yīn断阳的名声。”
白莲教神通广大,竟nòng到几分秦林亲笔批示的原稿——也许有阿沙的功劳,上面的字迹嘛不能说不堪入目,但也和美观完全不沾边。
传统书法和绘画乃是一体两面,从没有画技特佳却书法拙劣的,单看秦林字体生涩的间架结构,就知道他不大可能有画画的天赋嘛!
胡云鹏又道:“白教主毕竟年轻,竟把秦某人吹到了天上,屡次阻拦咱们向他出手,哼哼,我看秦某人也不过如此。”
这话就有点大逆不道了,凡白莲教中人正式称呼教主名讳,必称在前面加神功盛德光明至大八个字,平时提及也要呼为圣教主,胡云鹏提及白莲教主却没多少尊敬,与应劫右使艾苦禅、三堂堂主等大相径庭。
当然有白莲教主阻止他向秦林报复的缘故,但内中也不乏别的原因,比如奉圣左使高天龙和另外两位长老就没有出言叱责,显然早已习惯了他对教主的这种称呼。
高天龙闻言眉头皱了皱,极长的手横着一摆:“虽然影形图很拙劣,胡兄弟仍需小心谨慎,这次咱们是在刀尖上跳舞,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秦老魔足智多谋,他身边那位张小姐只消有张江陵五成真传,就算是咱们的强敌;教主听说是和威德法王比拼内功吃了点暗亏,但你们也知道、也知道白莲朝日神功……”
三位长老听到这里就神sè一凛,白莲教主白霜华素称天下无敌,又岂是làng得虚名?即使他们背后搞着小动作,白霜华积威之下,也只敢把圣教主三字去掉最前面一个,不敢妄称她名讳,更不敢言语中有所侮辱。
“好了,本使安排天衣无缝,各位也不必太过担心,”高天龙见属下们神sè有异,又替他们打气,然后说道:“本使早已飞鸽传书,白教主不日将至,咱们尽早将各项事情安排妥当,免得到时候……”
胡云鹏和熊杨二长老齐齐抱拳:“属下谨遵高左使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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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府的捕快们哭笑不得,他们一整天拿着钦差秦少保发下来的影形图,却连半条有用的线索都没捞到。
可这也不能怪他们呀,谁叫发下来的影形图实在太粗劣呢?当然过去的也好不到哪里,但这次的未免太差劲了。
“秦少保,小的、小的无能!”捕头周德兴双膝跪地,哭丧着脸告饶。
他是贪官荀长风的帮凶,同样有罪,秦林念在他属于从犯,又熟悉兖州的各项事情,就叫他戴罪立功。
周德兴带着手下捕快们忙了一整天,连胡秃子的半根máo都没捞到,他寻思钦差大人这下该生气了吧,请出王命旗牌,自己未免脑袋不保。
没想到秦林听到这叫人丧气的消息,却没有预料中的勃然大怒,只是皱了皱眉头:“啊,没有线索吗?”
周德兴苦着脸,早从内衙传出消息,这些影形图是秦少保两位夫人连夜画的,他敢在秦林面前说画的不好,以至于耽误了侦破?
张紫萱仍穿月白sè男装、头戴方巾做书生打扮,但荀长风既已擒拿,秦林也公开了身份,她没了化妆的必要,只见她青丝挽在方巾底下,鹅蛋脸儿宛如羊脂美yù,缓缓启朱chún道:“周捕头办事不力,理应按比限责罚,来人,拖下去打他三十大板!”
锦衣校尉上来几个,把周德兴拖下去就打,院子里头传来噼噼啪啪的打板子声,叫堂上的官吏、堂外的衙役都是心里发寒,暗道秦少保这位夫人不愧出身江陵相府,果然有乃父之风。
“夫人威武,夫人霸气!”秦林低低的笑道,和自己比较起来,似乎张紫萱更有王霸之气啊。
张紫萱把他瞪了一眼,还不是替你把戏演足了。
胡秃子会借尸还魂,秦林、张紫萱也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青黛和徐辛夷所画的影形图都已经发了出去,只不过四处张贴起来的,和捕快衙役手里拿的,都是徐大小姐的杰作,而秦林和青黛画的正版,则发给了锦衣校尉弟兄们,让他们便服上街明察暗访,同时不要在外人面前lù出影形图。
这一招确实有效,很快就有校尉报告在东门附近看到胡秃子的踪迹,可惜这厮非常狡猾,校尉们不敢跟得太近,最后被他甩掉了。
秦林让校尉们继续盯住,要做到外松内紧,同时明面上仍然是捕快们拿着劣质影形图luàn撞,以麻痹敌人。
张紫萱吩咐揍周德兴,就是一场小小的苦ròu计,把戏做全套了,等着胡秃子上钩。
荆湖卷 705章 周德兴之死
705章周德兴之死
兖州府,秦林紧锣密鼓的展开了调查,可敌人非常的狡猾,并没有给他更多的机会,用影形图设下的陷阱,在短时间内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圣堂最新章节
秦林并没有急躁,而是耐心的等待着,就像猎人守候着猎物,也许十天半个月都没有合适的机会,但当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出现时,就一定要发出致命一击!
济南府,虽是chūn回大地,毕竟乍暖还寒,东昌镖局出殡的日子,天空yīn沉沉的像口倒扣的锅底,湿冷的风呼呼的吹,卷起几片纸钱在空中飞舞,平添了三分凄凉。
砰砰砰三声土铳,一名精壮汉子举着杆招魂幡,那黑sè的幡飘飘dàngdàng的出了镖局大门,后面顿时哀声大作:“苦命的儿啊,下辈子投胎睁开眼,再不做这挨刀的镖师……”
老人的声音带着沧桑:“闺女哟,俺猪油门g了心,让你在镖局做厨娘……”
幼童的喊声格外叫人心碎:“爹爹、爹爹,你起来陪妞妞玩嘛!”
站在大街两边的街坊四邻闻言就叹口气,可怜的孩子不知道,爹爹永远不会陪她玩啦。
山东大豪成铁海披麻戴孝,率众门人弟子走在出殡的队伍前面,他紫檀sè的国字脸上写满了悲愤,两只眼睛熬得红通通的,拍着第一口棺材大声道:“齐贤弟,你安心的去,白莲魔教灭绝人性,连三岁小孩也不放过,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齐赛huā盈盈下拜,泪水滚滚而下:“侄女、侄女多谢成伯伯……”
习东胜则跪在地上,重重的给成铁海磕了一个响头。
大路两边也有不少江湖人物,见状就齐刷刷喝彩:“好个义薄云天的成大侠!”
尽人皆知,成铁海和东昌镖局局主齐祥云是拜把子兄弟,这次齐祥云满门遇害,只留下孤女和一个大徒弟,一应丧事全是成铁海出面cào办的,此刻又当街怒斥白莲教,分明就是和白莲教公开叫板了。
白莲教是好惹的吗?江湖上、武林中,势压少林、力敌武当,十长老都是叫人闻风丧胆的一流高手,上面的三堂主、左右使者更胜一筹,尤为可怕的是那白莲教主,两百年间历代教主都是天下无敌的绝顶高手,传言中几乎近于降世魔神。
成铁海所作所为,也许转眼就有杀身之祸,他毅然tǐng身而出,公开与白莲教叫板,真不愧是响当当的铁汉子。(《7*
东昌镖局是山东头一号的大镖局,山东道上交了不少朋友,慑于白莲教的威名除了成铁海没人敢公开吊唁,但出殡这天过来的也很多。
成铁海铁青着脸朝四面拱拱手:“老少爷们,白莲教残杀无辜,众位不能前来吊唁,能在这出殡的日子来lù个脸,齐局主在天有灵也多承盛情!白莲教要报复,只管冲我成某人来就是!”
说着他就扯开衣襟,在寒风中拍着**的xiōng膛,毫无所惧。
山东汉子多血性,被他义气所jī,人人xiōng中气血翻涌,终于一位穿黑布大褂的粗豪汉子耐不住,越众而出:“成大侠讲义气,我崔黑山也不是胆小鼠辈。「域名请大家熟知」齐局主对我有恩,今天是他老人家出殡的日子,如果崔某害怕白莲教,连站出来送一程都不敢,岂不是猪狗不如?”
更多的老少爷们站了出来,在齐祥云和众镖师灵前哭拜。
“谢谢、谢谢!”齐赛huā和习东胜热泪盈眶,他俩互相搀扶着,向每一位吊唁者致意。
就连卖大饼的孙驼子也捧着一撂热腾腾的大饼,蹒跚着走到了灵前,老泪纵横:“齐局主、各位大兄弟,以前承门g你们照顾小老儿的生意,小老儿被泼皮破落户欺负,也是你们出手相助,什么白莲教不白莲教的咱不管,你们是好人,小老儿特地烙了这些大饼,送你们上路……啊!”
孙驼子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红润的脸sè迅速变青、变得漆黑,他丢下大饼,双手疯狂的在驼背上抓挠,抓破棉衣、抓出一道道血红的印迹,最后倒在地上翻滚嚎叫,刺耳的叫声在长街上回dàng,叫人听了心脏都要抽紧。
孙驼子的痛苦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三五个呼吸之间就不再动弹,被十指抓破的驼背上,赫然钉着一枚银闪闪的小钉,这么短的时间,小钉周围的肌肤竟已乌黑溃烂,流着黄sè的脓液,使那银闪闪的小钉显得格外诡异!
追魂夺命化血钉!
不知是谁喊出这一句,顿时人群炸了窝,因为化血钉是魔教奉圣左使“飞天蜈王”高天龙的独门暗器,喂有剧毒,中者必死。
“哈哈哈,一群跳梁小丑,焉敢对我白莲圣教出言不敬?”不远处一座民房的顶上,浑身裹着黑袍,头戴竹笠的人仰天大笑。
“恶贼!”齐赛huā、习东胜红了眼睛,就要冲上去和他拼命。
忽然身后一股大力涌来,成铁海将他们扯回,戟指怒斥高天龙:“高左使,你拿不懂武功的老人出气,算什么英雄好汉?”
高天龙冷冷的道:“凡对圣教不敬,必遭诛戮!你们既然知道是我圣教灭了东昌镖局满门,还敢公然出殡送葬,你们一个个都得死!”
“喂、喂,死的应该不是他们吧?我怎么觉得该死的是你呢?”
懒洋洋的声音,在高天龙不远处响起,秦林扯下斗笠,仰天打了个呵欠。《
这、这是哪位?山东道上认识秦林的人不算多,崔黑山就不知道他老人家,见状将舌头一吐:哎哟妈呀,在魔教奉圣左使面前这么嚣张,此人难道是少林高僧,或者武当哪位真人?看他这么年轻,听说某些神功练到高深处,可以返老还童……
高天龙一怔,随手打出三枚化血钉,成品字形朝秦林劲shè而去!
秦林不闪不避,众人还只当他有什么护体神功,哪知下一刻便有两名校尉撑开伞护在他身前。
山东的初chūn天气,一会儿雨一会儿晴,今天乌云层层的,带伞并不稀奇。
可薄薄的黑布伞,能挡住化血钉吗?
叮叮叮三声响,化血钉都被雨伞弹开,掉在了地上。
哪儿是什么雨伞?这是锦衣卫特制的铁伞,伞骨是精钢铸成,伞面是黑布夹着极韧的钢丝,就算强弓劲弩也难shè穿,挡住小小化血钉当然不在话下。
幸好早有准备呀!秦林瞧着那银闪闪的小钉,也觉得有点儿头皮发麻。
兖州劣质影形图故意示弱,胡秃子大意之下现身,再次印证了秦林的推测,他没有离开山东远走高飞,而是留下来有所图谋。
尽管不知道胡秃子的真实身份,但此人手段狠辣、武功高强、诡计多端,应该是白莲教中的高层人物,他有什么事不得不留在山东呢?这件事一定干系非小。
同时,东昌镖局灭门案有四种足迹,也就说明敌人有四大高手,连最有可能被怀疑的胡秃子都冒着风险留了下来,另外三位也留在山东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白莲教对信仰非常痴mí,又有众多高手,如果成铁海正面叫板,以白莲教的一贯作风,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已是意料之中。
于是秦林让成铁海大肆散布要和白莲教为敌的口风,口口声声和白莲教斗到底,果然在出殡这天引来了高天龙。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胡秃子呢,”秦林心中也有点不解,怎么是高天龙公然现身呢,似乎这次的计策成功得太过轻易了……
啪、啪,秦林拍了两下手掌,立刻从远近各处民房窗口伸出了长短枪支,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高天龙。
“我劝你束手就擒吧,”秦林神sè一沉,皮笑ròu不笑的道:“否则把你这飞天蜈王打成筛子,送到药铺做蜈蚣干!”
“中、中计了!”高天龙瞠目结舌,做出惊惶之极的样子,腰胯下坐像是要从房顶跳下来,突然间屋顶轰隆一下坍塌,他从窟窿里掉了进去!
砰砰砰枪声连响,只打得屋顶火星四溅,却连高天龙半根máo都没有挨到。
屋里传来大笑:“秦少保后会有期!待我圣教主亲自出手,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哈哈哈……”
妈的,这么嚣张?秦林咬咬牙,遥遥朝那屋子一指:“集火shè击!”
官校们端着掣电枪、迅雷枪朝着屋子一通扫shè,子弹从窗口、屋顶、大门shè入,打得砖石迸裂、火星四溅。
秦林挥手,率众围上去,一名校尉趴在窗口朝里面看去,就叫声苦:“哎呀不好,里面有地道,高逆贼从地道逃跑了!”
黑洞洞的地道口像是某种无声的嘲笑,此时高天龙早已从另外的出口逃出了包围圈,等校尉们找到十丈外一处废弃院落的出口,高天龙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高天龙这条飞天蜈蚣,同样擅长遁地。
“怪哉、怪哉!”秦林挠着头皮,瞧着地道口百思不得其解,这条地道,当然不是高天龙刚才挖的,就算武功高强又善于挖地道,至少也得提前一两天做准备吧。
那么就奇怪得很了,高天龙难道现身之前就预料到会遭遇埋伏,所以需要一条地道来逃走?那样的话,他干嘛非得在东昌镖局出殡这天现身呢?
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
秦林脸sè一沉,赶紧招招手:“弟兄们,立刻赶回兖州!”——
兖州府衙门,现在坐镇的不是钦差大臣秦少保,而是秦少保的三夫人张紫萱,当然明面上是陆远志和牛大力两个,不过整个府衙的人都知道,张夫人才是真正做主的。
调查工作仍然外松内紧的全面展开,精明强干的锦衣官校以各种渠道bī近目标,尽管还没能抓到胡秃子,但各种各样的线索汇集起来,胡秃子的轮廓也就越来越清晰……
这天下午,徐辛夷和青黛下象棋,张紫萱坐在后堂捧着本《反经》细细研读,陆远志步履匆匆的走进来,拱手道:“嫂夫人,周德兴要见秦哥。”
张紫萱把书本合上:“秦兄不在兖州的情况,暂时不能外传,嗯,我替他去见见周德兴吧。”
大堂之上,周德兴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踱着步子,伸长了脖子朝后堂看,结果叫他大失所望,出现的不是秦林,而是张紫萱。
“周捕头,秦少保有些事情,暂时没空见你,有什么话和本夫人说是一样的,”张紫萱不假辞sè的说道,语声带着点儿与生俱来的冷漠。
“没、没什么,”周德兴有点怕张紫萱,甚至比怕秦林还厉害些,他干笑着摇了摇手:“那么,等秦少保有空,小的再来吧!”
行礼告辞,周德兴走得极快,活像背后有鬼在追。
张紫萱满头黑线,她恍然记起,今天是第三日,到了三日一比的比期,周德兴没能捉到胡秃子,害怕被打板子呢!
陆远志扭转脸偷偷直乐,谁让你那么凶,把人家打怕了?可怜的周德兴,在这位相府千金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罢了,算下来今晚秦兄就要回来吧,”张紫萱慢慢走回后堂,想着周德兴那副害怕的模样就又好气又好笑。
可是她的心思就有点不宁了,潜意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反经也看不下去,终于两个时辰之后,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就招来牛大力,吩咐道:“把周德兴带来,他到底有什么话非得和秦林说,不肯给我说?告诉他,本夫人同样有功必赏,并非一味苛责的。”
牛大力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可他很快就又回来了,粗声大气的叫道:“夫人,大事不好,周德兴死在了自己家里!”
啊?张紫萱深邃的眸子一下子缩紧,徐辛夷和青黛也丢下象棋站了起来。
今天下午,周德兴还好好的,怎么就会突然死在家里呢?
张紫萱立刻下令:“牛哥,咱们带人去现场,陆兄弟留在这里,秦兄要是回来了,立刻请他过来。”
“请谁过来啊?”秦林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他满脸风尘之sè,一个骗tuǐ下马,将马鞭交到陆远志手里。
荆湖卷 706章 砸伤和割伤
出首报案的人,是住在周德兴家旁边一名卖蒸糕的小贩儿,傍晚收摊儿回家的时候,发现周家的门虚掩着,他好奇的拉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顿时迎面而来。
当时天已经黑了,房子里面也没有点油灯或者蜡烛,小贩就打起随身带的火折子往里面照了一照,借着火光看见堂屋地面上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呼喊了几声也没有反应,屋里里仿佛有大量的血迹,就急忙往府衙跑,正巧撞上了出来找周德兴的牛大力。
秦林率众来到现场,围观百姓已经很多了,他先命锦衣官校打起灯球、火把,将里里外外照耀通明。
于是,从半掩的大门可以看得很清楚,屋里周德兴倒在血泊之中,单凭地面上的出血量,秦林就知道这人铁定没救了。
首先观察现场,这是一座临街的房子,大门口进去就是堂屋,即是案发的中心现场。堂屋的东侧有两个门,分别通向东厢房两个房间,西侧有一个门,通向厨房和茅厕。窗户都是完好、从里面销钉封闭的,也就是说,别人从窗户走进不来的,堂屋的大门上安着铁锁搭扣,也没有任何异常。
堂屋仅有一丈来宽、**尺深,设着火炕,炕桌上摆着一盏有灯罩的油灯,周德兴倒在火炕下面,地面仿佛已经被血迹全部浸透,无处下脚,墙壁上和东西两侧的门上有多处喷溅状、抽甩状和擦蹭状的血迹。
周德兴瞪着双眼,嘴巴绝望的张开,他终于等到了秦林,可惜他已经没办法把下午想说的那些话,亲口告诉秦林了。
张紫萱非常懊悔,皱着鼻子仿佛在道歉:“都怪我,不该苦肉计打他,害得他怕我,下午想说的那些话终究没说出来……”
“算啦,人算不如天算嘛,”秦林安慰老婆:“再说了,周德兴为虎作伥,追杀齐赛花、习东胜,也不是什么好鸟,死了就死了呗。
也是周德兴鬼mí心窍,因为被打那一顿,就觉得张紫萱“生性严苛。”相比之下秦林似乎好说话些,下午便不肯把所知的事情告诉张紫萱,巴望在秦林跟前讨个好儿,落下点好处,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秦林吩咐校尉弟兄们用灯球火把照射尸休,发现尸体的头部好像有些变形,整个颈部血肉模糊,有道很深的刀口。
“胖子,上!”秦林一点也不客气。
陆远志早有觉悟了,带上茧绸手套,二话不说蹲在了尸体前面,mō了mō尸体的脑袋,又翻看他颈部的伤口。
“秦哥,周德兴是被铁锤之类的东西砸碎了脑袋,脖子上又挨了狠狠一刀,气管、食管和血脉全被切断,靠,都他妈切到大椎骨啦!”陆远志把伤口扒开,给秦林看。
可不是嘛,周德兴脖子上有个巨大的切口,双侧的颈动脉和颈静脉以及气管、食管都完全断离,lù出了白森森的颈椎,与之对应,他颈部周围的地面有大面积的血泊,还没开始凝固,在这寒冷的夜里,似乎还冒着热气。
因为出血量很大,血都从身体里流出来了,当然不会有很明显的尸斑,眼角膜也是清亮的,没有变得浑浊,陆远志就伸手到尸体的腋下mō了mō温度,感觉只是稍微有点发凉,便禀道:“看样子,死亡时间大概在半个时辰之内,也就是说,邻居小贩发现他死亡的时候,他刻死了不久。”
张紫萱闻言越发懊悔,只要早一点儿派牛大力过来……
秦林却偏着头若有所思。
“喂喂,你们把灯笼提近一点,我也要看嘛,本小姐也会破案哩!”徐辛夷不怎么怕死人,从窗口朝里面探头探脑的。
秦林笑起来,从生牛皮包里取出了指纹刷和银粉,走到了油灯前面,开始往上面刷银粉,慢慢让指纹显lù出来。
张紫萱恍然大悟,周德兴遇害的时间,天sè已经黑了,为什么他的房间里没有灯光呢?显然是凶手逃走前吹熄了灯,试图延缓案发的时间,只不过仍被好奇心重的邻居发现——当然,就算小贩没留意,很快牛大力也会来到这里,发现周德兴之死。
油灯有纱做的罩子,要吹熄它免不得取下罩子,凶手的指纹就会留在油灯上!
果然随着秦林的动作,好些银sè的指纹逐渐显lù出来,一枚、两枚、三枚……颜sè深浅各不相同,并且互相重叠。
秦林又让陆远志把红印泥擦在死者十指上,摁上白纸取了指纹来对比。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发现了死者的手指好几处被砸伤的痕迹,联想到他头部的伤痕,很容易得出鞘释:这是死者被砸击时,用手护住头顶形成的抵抗伤。
众人都舒口气,这起案子应该不是很难,至少取了指纹就可以和凶嫌对比,当然如果和周德兴有关系的人都不是凶手,那也可能是白莲教从别处派来的杀手。
没想到秦林对比了一会儿,眉头反而皱起来,悻悻的道:“全都是死者自己的,有几个女性的指纹,被他的指纹覆盖,估计属于他老婆。”?
这样一来,就等于没有指纹了,因为周德兴才是最后拿灯罩的人,他总不可能朝自己头上砸几锤子,再把脖子刮条大口子,最后还有条不紊的吹熄油灯吧。
“难道周德兴没有点灯?”徐辛夷在窗口嘟囔着。
张紫萱也奇怪:“照说那时候天sè已经黑了下来,周德兴又没有睡觉,穿得整整齐齐的,为什么不点灯?”
陆远志小眼睛一眯:“哈,我知道了,他有可能是刚回家,还没来得及点灯,就被打死了!”
秦林点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他想了一会儿,也戴上手套,蹲在了尸体前面。
周德兴的头部遭受了锤类钝器的多次打击,分布在头顶前后左右几乎整个颅骨都被砸塌陷了,这足以造成死亡,同时他颈部的伤口出血非常明显,皮肉也翻卷起来,有很正常的生活反应,说明这个巨大创口是在周德兴死亡之前形成的伤口。
秦林翻动尸体,检查那处颈部的巨大创口。如果不是颈椎仍然连着,这个巨大创口甚至可以导致死者的身首异处。
陆远志忍不住嘀咕道:“秦哥,你看凶手的搞法,别是想把人头刮下来带走吧?”
“应该另有原因”秦林指着颈部伤口的两端说:“你看看这里。”
陆胖子仔细的看了看创角,发现伤口的两角都有明显的拖尾,就像是眼角的鱼尾纹一样,仔细数了数,拖尾有四五条比较浅,只划破了表皮。
“胖子,这说明了什么?”秦林问道。
陆胖子伸出手掌模拟刀子,做了个来回拉的动作。
这些伤口两端的拖割痕迹,实际是反复多次切割同一位置形成的,因为人的颈部类似圆柱形,刀子接触的切面就是个凸出的圆弧,所以伤口中心的位置就会受力大、两端的受力就会轻得多,多次来回切刮颈部形成一个巨大的伤口,在刭口的两端就会形成多条较细的刀痕。
秦林又道:“颈部的损伤,比对头部的损伤有一个特征,就是特别的集中。头部的损伤很分散,符合在搏斗中形成,并且有手指的抵抗伤作为证据:颈部的损伤集中而且你再看看血流的方向吧。”
水往低处流,血当然也是往低处流的,死者仰面朝天躺着,脖子伤处鲜血都往下流到了地面,前襟等位置沾染的血迹相对较少。
这就说明颈部被割的时候周德兴仰面倒地的姿态再也没有改变过,割伤是在死者已经倒地并失去行动能力的时候形成的。
“嗨,秦哥,我明白了!”陆胖子一拍大tuǐ:“秦哥你是说死者明明已经失去抵抗能力,并且砸伤和刀伤足以导致他的死亡了但是为什么凶手还要来回刮死者的颈部?是这样吧?”
“说明凶手必须要周德兴死,周德兴活着对凶手非常不利!“徐辛夷一脸抢答成功的得意,又补充道:“这种要么是熟人作案,唯恐死者活着自己就得落入法网:要么是杀人灭口,一定要周德兴不能说出某个sī密。”
“也可能兼而有之”秦林伸手,摆出要把徐辛夷脑袋从窗口拍出去的架势,吓得徐大小姐赶紧缩头,秦林满手沾着血呢。
张紫萱自从进了现场,脸sè始终不怎么好看,拉了拉秦林:“小妹、小妹有点不舒服,先出去一会儿。”
秦林点点头,无论如何张紫萱都会有几分自责,这种直接导致的死亡,眼睁睁看着活人变成尸体,和纸面上剽平某地反贼,诛杀三千的数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呀。
只有尽快侦破案情,找到真凶,将其绳之以法,才有助于张紫萱走出这种负面的情绪。
鼓起斗志,秦林再次审视着现场,似乎是自言自语:“门窗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凶手是怎么进入现场的呢?看样子,凶手的武功并不算高强嘛。”
如果是武林高手,对周德兴自可一击致命,用得着砸他满头窟窿,又用刀在脖子上来回切割?
当然,也不排除凶手故意伪装的可能,但结合现场血迹状况,那些抽甩状、喷溅状、滴落状的血迹都很自然,秦林相信自己的经验判断,凶手并不是个武艺精湛的人。
周德兴身为兖州府捕头,虽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也身手矫健,是什么人杀害了他?
陆远志看看整个房间的情况:“莫非凶手是从外面尾随他进来,给他致命一击的?那样的话,门口是很好的袭击场地呢,啊,这里、这里有点痕迹,秦哥你过来看!”
陆胖子的小眼睛闪着光芒,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在大门较矮的边缘位置发现了一枚暗sè的血手印。
夜sè太黑,打着灯球火把也有视觉盲点,这道门又是用老木料做成的,颜sè接近酱sè,要不是陆远志及时发现,也许要到明天日出,借着自然光才能被人看见呢。
秦林大喜,赶紧走过去仔细观察用银粉刷上去,果然是周德兴的手印。
结合手印、周德兴头部伤痕、手指的抵抗伤和脖子上的切刮伤,整个案情就被还原于秦林心中。
大门上有一枚周德兴自己的血掌印,但门口处没有搏斗的痕迹,地面也没有血迹。为什么在堂屋里搏斗、受伤,会在大门留下血手印呢?
显然,门口的血手印应该是周德兴州开门回家的时候遭到了别人从背后的打击,顿时头破血流,他下意识的用手捂了头,手上沾了血,因为头部受伤会导致晕厥感,他又会下意识的去扶着门,所以留下了这枚血掌印。
大门处的袭击很容易被街上的路人发现,于是随后周德兴被凶手椎进了堂屋,与凶手发生打斗,在这个过程中手指护头而被砸伤,产生了柢抗伤,他赤手空拳,又在最开始遭到偷袭,受了重伤,最终被凶手杀害。
案情推演到这里,似乎在没有新的线索的情况下,再也进行不下去了,秦林问被提来的地保:“周德兴的老婆孩子呢,他不会是一个人住吧?”
地保点头哈腰的回答:“启禀钦差大人,周捕头有老婆和孩子,但他老婆带孩子回娘家了,这就派人去叫,想来还在路上。”
秦林走出房门,看了看周围的形势,脸上的神sè越发凝重。
“秦哥,发现什么了?”陆胖子笑嘻嘻的凑上去。
秦林指了指周围:“你看这里,虽然是街道,但位置比较偏僻,从大街上过来比较绕道,刚才我们从府衙过来,为了赶速度就是走的小路,我想周德兴平时也会走小路吧——那么凶手为什么不在某处胡同埋伏,而是跑到他家里动手呢?”
陆远志眼睛一亮:“凶手要在他家找什么东西!”
很有可能!秦林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凶手正是要找什么东西才会到周德兴家里来,问题是究竟要找什么东西,他找到了吗?
吩咐校尉们把尸首抬出来,又让大伙儿彻底的搜查周德兴家。
正在忙活,周德兴的老婆吴氏回来了,这个fù人生得白净,长相还不错,一路上哭着回来的,还没进屋就扑倒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大哭:“当家的,你死得好惨啊,丢下咱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哟……”
秦林示意甲乙丙丁过去安慰她,等她渐渐抽噎着平静下来,便问道:“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
“民fù、民fù在娘家带孩子,”吴氏吃惊的回答道,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似乎对秦林提出这个问题非常不解。
徐辛夷同情心发作,悄悄扯了扯秦林的后摆:“喂,不会吧,她这么瘦,能抄起锤子砸死丈夫?”
“凶手可能不止一个,“秦林顿了顿,低声提示:“现场有两种凶器,一种是锤类的钝器,一种是菜刀类的锐器。”
“但是使用上有时间先后顺序呀,所以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了吧,”徐辛夷漂亮的杏核眼眨巴眨巴。
秦林笑着追问:“但是一个人杀人,会携带两种工具吗?”
徐辛夷一怔,确实如此,现场没有发现作案工具,那么就是被凶手带走了,如果是周德兴家里临时找的工具,他何必带走呢?这时候可没几个人知道指纹识别呀!也就只能说明,这两件工具都是凶手准备好,自己携带到现场来的。
“可是灯罩上没有发现除了死者之外的其他人的指纹啊。”徐大小姐仍然有点不服气。
“会不会戴了手套?”胖子端着脸陷入沉思。
“戴好手套后再对死者突然袭击?死者还能不察觉?或者是在这不冷的天,戴着手套一路和死者回家?而且手套上粘附的血迹也会留在灯罩上啊。”秦林笑眯眯的,疑问出现了。
“会不会是杀了人以后,戴手套……翻动东西啊?”
秦林仍然摇头:“可是现场没有翻动啊。”
这个问题的出现,使得整个推断矛盾重重,秦林只好命人把吴氏看管起来。
匆匆吃完晚饭,秦林召集众人开了个分析会,但一人作案还是两人作案目前还没有依据支持。
晚上秦林在宿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周德兴是在门口就被第一下袭击,然后再在堂屋里搏斗,这个过程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周德兴点了灯,凶手离去的时候吹熄了灯,没有道理不在灯罩上留下指纹和血迹啊。难道是先点了灯打斗,然后在搏斗过程中不小心碰到灯罩弄熄了灯?也不可能啊,那样的话灯油泼出来,延展燃烧,会在房间里引发火灾吧。
或者说,凶手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在黑灯瞎火里杀死了周德兴?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又怎么解释他每一下锤子都准确无误的砸到了周德兴头顶,又怎么解释死者颈部那一道非常集中的刀口?
周德兴的死亡,就像一个绝大的谜团,伴随着秦林整晚,直到天亮,太阳光从窗户射入,他mímí糊糊的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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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707章 难得一条心
秦林在兖州府和济南之间来回奔bō十分劳累,只好把连夜勘察走访的工作交给陆远志、牛大力等人,第二天起chuáng伸伸懒腰,顿觉全身精力充沛,从疲劳中恢复的速度比过去快了许多,这就是修习周易参同契神功的效果了。早餐时间,他一边喝着青黛亲手熬的药膳粥,一边听取陆远志、牛大力昨夜调查走访的结果。
考虑到凶手先砸击死者周德兴头颅、后切割他的颈部,凶手所穿的衣服必然沾染上鲜血,秦林回到府衙在躺下睡觉之前,派了阿沙牵着大黄狗过去追踪侦查。
大黄嗅闻现场的血迹,很快就沿着屋后的巷子追去,可它只追到不远处的小河边,就彻底失去了目标。
陆远志带着官校弟兄们打着灯球火把照明,仔细的勘察,在岸边找到了一点儿衣物燃烧后的灰烬,想来凶手是在这人迹罕至的小河边,换掉身上的血衣,然后焚烧毁灭证据。
既然这是焚毁血衣的第二现场,凶器也很有可能就在附近,牛大力顶着初春夜晚的寒气,到冰凉刺骨的河里mō了又mō,还真找到了凶器!
现在,两样凶器就呈到了秦林面前,一柄铁锤、一柄牛耳尖刀,表面糊着河里的泥沙。
“看样子,这应该是凶器吧?”牛大力睁着铜铃般的眼睛,亏得这个体壮如牛的家伙下河,否则要在冰冷的河水里捞到凶器可不容易呢。
“可能吧,嗯,胖子,把小镊子递给我,”秦林仔细观察,在锤头和锤柄连接处的缝隙里面有点白sè的东西,用镊子将它夹出来对着阳光看了看:“嗯,是头骨的碎片,底下还夹着根头发呢——没错,是杀人的凶器。”
放下镊子,秦林又端起药膳粥扒拉几口。
陆远志和牛大力相视而笑,什么凶器啊人头骨的,咱们长官就当没来,睡得着也吃得下。
“这个,刀和锤子上,能不能取到指纹啊?”陆远志满怀憧憬的问道。
别的官校弟兄也朝秦林投去希望的目光,在他们心目中,秦少保根本就是无所不能的嘛。
秦林苦笑着看了看满是河底泥沙的两件凶器,咬牙切齿的把药膳全喝下肚,最后仰天长叹:“老、子、恨、沙!”
不,所有的法医都恨沙,沙子这种自然界无处不在的东西,简直就是专门和法医作对的,留在沙上的足迹和车轮印、马蹄印,很快就会被雨水或者潮汐完全破坏,滴在沙上的血迹,也往往模糊不清,不仅如此,想从沙的表面提取指纹,恐怕连福尔摩斯也无法做到……
现在,两件凶器都已涂满河底泥沙,在水流冲刷、泥沙摩擦之下,指纹早已被破坏得干干净净。
大黄的追踪、指纹鉴别,这两件杀手锏都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难题,看来案情必须从其他途径取得突破了。
“你们调查左邻右舍和途经此地的行人,有什么发现吗?”秦林打量着两件凶器,头也没抬一下,“我记得现场周围非常安静,如果有什么响动,会引起邻居注意的吧。”
牛大力苦着脸:“左边邻居是那报案的小贩,他是个鳏夫,老婆早死了,膝下没有儿女,每天白天在外面卖蒸糕,案发时家里就只剩个六十多岁的老娘,耳朵背得天上打雷都听不见;右边那户邻居也碰巧走亲戚去了,全家人都不在屋里。那条路又比较偏,平时走的人不多,所以在小贩报案之前,没有人听到或者看到什么。”
秦林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会儿,心道这起案子还真有点儿古怪,既无指纹,又无明确的嫌疑人,连案发的目击者甚至听到动静的人都没有,岂不是个无头案?
“那么,周德兴的老婆吴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两口子关系怎么样?”秦林想了想又问道。
陆远志笑起来:“街坊邻里都说吴氏很本分——男人是府衙做捕头的,她当然本分了,反正左邻右舍都说,从来没听这两口子吵过架。她这次是正好带小孩去娘家,才碰巧躲过一劫,但孤儿寡母也惨得很了,偏偏娘家除了两个老的,唯一的哥哥又是个瞎子,恐怕都帮不上这娘儿俩,唉……”
可不是嘛,以凶手的残忍和杀人灭口的明确目标,如果吴氏和小孩也在家里,铁定在劫难逃。
“从来没有吵过架的模范夫妻……”秦林用手指头敲击着太阳xué。
“啊哈,你是反讽本小姐吗?”徐辛夷打着呵欠走过来。
噗的一声,陆远志和牛大力都把笑喷到了鼻子眼儿,偏偏被徐大小姐一瞪又生生憋回去,直叫这两位肚子生疼。
徐辛夷和秦林这对欢喜冤家,有哪天不吵架?如果有天没斗嘴啊,那一定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秦林忍不住一乐,冲着徐辛夷抱抱拳:“夫人聪慧绝伦,很有自知之明!”
丰润的chún瓣嘟了起来,徐大小姐鼓着杏核眼,狠巴巴的把他瞪了一下。
线索至此完全断绝,既无可能性比较大的嫌疑人,也没有目击证人,不仅提取不到指纹,连杀人的动机都难以确定,真是个无头怪案。
秦林mō着下巴自言自语:“曾经认为是白莲教高天龙使的调虎离山计,趁我去济南设伏,他在兖州的手下便将周德兴灭口,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大对头啊……”
城外,白莲教在兖州的秘密据点,白莲教奉圣左使高天龙的心情,比起秦林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加哭笑不得。
胡云鹏也满脸懊丧:“属下好不容易才设下圈套,引周德兴来跟踪,叫他听了咱们想让他知道的‘秘密”哪晓得转眼这厮就被宰了。他***,是哪路毛神把姓周的杀了?老子真想把他的皮活活扒下来!”
熊、杨二长老也一副吃了大便的模样,周德兴是他们这次计划的一环,突然莫名其妙的死掉,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希望姓秦的快点破案吧!”高天龙叹口气。
白莲教居然巴望锦衣卫能迅速破案,可能这是古往今来头一回了。!。
荆湖卷 708章 消失的烧火棍
“熟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高,当然也不排除凶手是个经验十分丰富的老手”秦林顿了顿,又道:“不过让我选择的话,就会选前者。张紫萱和青黛携手走来,相府千金斜飞入鬓的修眉微微一挑:“是因为左邻只有聋婆婆和右邻全家外出吗?”
“哼,她又来抢风头了”徐辛夷这样想着,悄悄朝青黛做了个鬼脸,逗得小丫头窃笑不已。
秦林则对着张紫萱点点头:“夫人说得不错。”
死者先被铁锤猛砸头部,然后才被割颈的,头顶颅骨出现大面积塌陷,检查时用手一mō都是叫人牙酸的骨擦音,这样的砸击发出的闷响必定不小,如果在车水马龙的大街附近,或许不会引起注意,但在周德兴家周围非常安静的环境下,是很容易被邻居听到从而引发怀疑的。
偏偏左邻是个卖蒸糕的鳏夫,天黑了一会儿才回家,之前家里只有个聋婆婆;右邻又全家外出去走亲戚,没有人在家,从而使得作案的动静没有惊动任何人,凶手顺利完成了杀人罪行。
难道用凶手运气好,就能解释吗?
一种情况,是本地对周德兴家及附近情况非常熟悉的人,抓住难得的机会实施了犯罪,另一种可能,是外来的经验丰富的老手,作案前仔细踩点、精心布局,熟悉了现场环境。
陆远志挠了挠头皮:“秦哥,为什么你咬定第一种情况,不认为是第二种呢?”
“对对对,本小姐觉得第二种可能性还要大些!”徐辛夷坏笑着,故意和秦林唱反调。
秦林摇摇头:“首先,如果是老手,手脚应该做得更干净一些,其次,死者脖子刀口两端鱼尾纹式样的伤痕,证明凶手是多次切割,差点把死者的脑袋割下来,这是很明显的过度杀伤,也符合熟人作案后唯恐受害者不死、活下来必定告发自己的心态,第三嘛……”
秦林故意卖了个关子,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不紧不慢的道:“兖州是个什么地方,外来人踩点恐怕不容易吧?尤其是还要知道隔壁整天在家的老婆婆其实是个聋子,就更困难了。”
对呀!陆远志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下大tuǐ。
秦林这家伙,还真有一套,徐辛夷撇撇嘴,不得不承认他的分析有道理,完全站得住脚。
兖州府是山东大府,但东北面是热闹繁华的山东省城济南府,自己辖区靠东是文人士子拜儒圣的曲阜,靠西是京杭大运河经过的济宁州,所以兖州的市面连治下这两个州县都大有不如,感觉比较封闭,人员流通也少。
相对闭塞的环境下,外来人要到周德兴家附近踩点,搞清楚左邻整天在家的老婆婆是个聋子,右邻全家外出走亲戚的情况,而不引发任何人的注意,难度相当高。
张紫萱垂下眼睑若有所思,片刻之后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看来断案除了现场的小环境,所在地区风土人情的大环境也干系匪浅呢。”
“举一反三,孺子可教也!”秦林竖起大拇指,呵呵直乐。
张紫萱白了他一眼“别光得意了,还是想想怎么办案吧,要说熟人哪,恐怕这兖州府城里好几万人都是周德兴的熟人呢!”
唉~~秦林叹口气,开始挠头了。
在京师大地方断案,有大地方的难处,在兖州小地方断案,也有小地方的难处。
兖州城不大,城里城外的居民几乎都互相认识、互相知根知底,熟悉周德兴家附近情况的潜在嫌疑人,绝对不止一个两个。
“好吧,老牛你带去人去调查这锤子和尖刀,看看有没人知道是谁的,或者是哪家店铺制造和售卖的”秦林说着,又朝陆远志招招手:“咱们再去趟现场,我还想看看昨晚发现血衣灰烬和捞出凶器的地方。”
“我也去!”徐辛夷兴致勃勃的跟在秦林身边,做出小鸟依人的样子,惹得校尉弟兄们肚子都快要笑痛,徐大小姐温柔可人的时候可不多啊。
张紫萱抿嘴微笑:“我就留在府衙读书吧,兖州府有些地方志,读起来倒也有趣。”
青黛同样不会去,比起破案缉凶,她对治疗活人的兴趣更大从府衙去河边,沿河走是捷径,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昨晚发现血衣残迹和凶器的那段河岸边。
初春时节岸边生长着浅浅的一层小草,地面有许多杂乱无章的足迹,深浅不一、新旧各异,经陆远志指点,秦林很快看见了那堆衣服灰烬,昨晚校尉们就用布把它围起来,以免被风吹散了。
“嗯,是新近才出现的,否则早就被春风吹散了”秦林蹲下来仔细观察:见那些残片虽已烧成灰烬,仍能分辨出纤维的质地,与纸片截然不同,属于某种纺织品。
在这个时代,因为没有大规模机械纺织工业,布匹的价格还是相当高的,除了江浙一带有成规模的机户,绝大多数的地方都是使用自己家织的农家土布“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来的可不容易。
衣服穿烂了,人们也舍不得丢掉,大户人家赏给丫环仆人,普通百姓会打上补丁继续穿,或者改小了给孩子,即使烂得不成样子,还能彻底抓碎之后填成棉絮,谁会一反常态的把衣服烧掉呢?
所以突兀出现在河边的衣服残片,即便是在灰烬残片上不可能检出血迹,人们也可以毫不迟疑的断定,这就是凶犯所穿的血衣!
“烧得还真干净啊!”秦林苦笑着叹了口气,这些残片烧得很透,看样子还被什么东西搅拌过,碎成了灰烬渣渣,既看不出本身的颜sè,也瞧不出原来的式样,想从衣服找凶手的可能性恐怕不大。
陆远志在旁边也看得郁闷无比,胖乎乎的手抓着头发,嘟哝道:“这凶手也真够小心的,这片河滩地是块凹地,晚上很少有人来,附近又有几座坟茔,烧火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说着说着,就见秦林忽的一下站起来,把陆远志吓了一跳。
“哈哈,我想到你们昨晚有可能忽略的东西了!”秦林眼睛亮闪闪的,指了指那堆灰烬。
忽略的东西?陆远志想了想:“是指脚印吗?的确这是软质的河滩地,但昨天夜里找到这里的时候,刚刚下了一阵子春雨,所有的脚印都模糊不清了……”
“我知道昨晚下了点儿雨,今天起chuáng时看见外面台阶有点湿”秦林笑着摇了摇头,指着灰烬堆儿:“但我不是指的脚印,而是另外的东西,你注意到灰堆周围那些痕迹了吗?”
陆远志定睛细看,确实灰烬附近有不少棍子划过戳过的痕迹,尽管下过雨,也还能看出来,那些戳的痕迹呈半月形,看得出来,棍子差不多比大拇指稍微粗一点儿,也许是树枝,也许是秸秆什么的。
“秦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陆远志欢喜的叫起来,凶手用一根树棍拨弄灰烬,好让它彻底的烧成灰,以免某些部分没有烧透,泄漏了他的秘密。
的确,凶器都丢掉了,但这根树棍呢?
很少有人知道秦林能搞指纹识别,那么凶手对这根棍子也许不会那么谨慎,就随手扔在附近,只要找到这根棍子,很有可能在上面取到有用的指纹!
毕竟雨水对指纹的破坏,远不如泥沙那么厉害,另外昨晚的雨也不大,更增加了找到指纹的希望!
一声令下,所有的校尉弟兄都投入了寻找工作,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在附近所有地方,寻找一端带有烧焦痕迹的棍子。
“这里有一根!”有两名校尉高兴的喊道,他们找到了一根发黑的柴火。
很快另外的校尉弟兄也叫起来:“这里也有一根!”
所有的棍子都被集中到秦林跟前,由他用指纹刷采集指纹,众位校尉弟兄则满怀希望的等待着,等待秦少保再一次像以前那样审yīn断阳,将凶手绳之以法。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有嫌疑的棍子一根接一根的通过了“审查”可无论秦林怎么宣传政策,它们就是不肯坦白交代,竟连一枚有用的指纹都没有取到,或者只取到了几枚小孩的脏手印——明显是用树棍打架玩耍时留下的。
“难道凶手把烧火棍也扔进河里了?”陆远志懊丧的叹口气。
“应该不会吧?”秦林打量着,灰烬离河边有几丈的距离,料想正常的行为模式,应该是先走到河边抛弃作为凶器的锤子、尖刀,再过来一点儿在凹岸底下焚毁血衣,用棍子拨拉灰烬。
难道最后凶手又走到河边,扔掉了棍子?秦林想想,觉得以普通的犯罪心理而言似乎说不通,隐藏抛弃凶器,焚毁血衣,都是常见的行为,可连烧火棍都要扔掉就不寻常了,毕竟很少有人知道自己能从棍子上提取指纹啊。
带走棍子的话,就更说不过去了,有那必要吗?
秦林抓了抓头皮,觉得这次的案子实在有点古怪,罪犯的行为似乎很不合常理……!。
荆湖卷 709章 聋婆婆的提示
“喂、喂”徐辛夷的喊声把秦林从沉思中唤醒,大小姐双手叉腰:“我觉得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调查走访一下案发时的情况,也许陆胖子这些笨蛋忽略了的,你一看就发现了什么呢。”
陆远志哭丧着脸,心说大小姐您还真是快人快语啊,咱这脸丢的——不过也是,通常大家伙儿忽略的情况,秦哥却一眼就从中看到了藏在mí雾之后的真相。
秦林点点头表示同意,这里作为抛弃凶器和焚烧血衣的现场,看样子是不大可能提供更多的线索了。
一边通过胡同走向案发第一现场,同时秦林在心里面把案情理了一遍,可以确定有三个环节:首先是案发之前,凶手很熟悉案发现场及周围的环境,应该是了解到左邻只有聋子老婆婆在家,右邻全家外出的情况,才痛下杀手的;
然后是案发当时,凶手在死者周德兴家门口进行袭击,用铁锤砸击周德兴头顶,然后将他推进堂屋,用刀来回切了七八下,几乎把他脖子都切断了;
最后是逃脱过程,凶手逃离周德兴家,通过少有行人的偏僻小巷,来到河边洼地的第二现场,抛弃凶器、焚毁血衣之后逃之天天。
确定的环节之外,又有三个疑问:其一,为什么凶手不在周德兴家外进行袭击,而选择在他家门。?在外面背街巷子里采取打闷棍的方式偷袭,不是更容易得手,更容易逃走吗?
其二,为什么屋里的灯罩上没有留下凶手的指纹?黑灯瞎火的堂屋里,当然不可能准确的切断周德兴的脖子,如果当时灯点亮了,是怎么不留下指纹就取掉沙织灯罩将其吹灭的?如果屋里的灯自始至终没有点亮,是有帮凶为他提供照明吗?
其三,河岸洼地的第二现场,为什么找不到凶手拨弄血衣灰烬的烧火棍?凶手难道懂得指纹原理,所以把烧火棍也丢进河里冲走了?或者他根本就是无意识的一个丢弃动作?
揣着这些疑问,秦林试图从犯罪行为学角度予以解释,但总觉有几处自相矛盾,难以说通。
周德兴家离河边不远,经过一条偏僻小巷就很快来到了现场,尸体被搬到了府衙的殓房,房间里空留下许多血迹,给人某种难以明言的诡异感觉。
陆远志和徐辛夷都想尽快破案,两人再次仔细的检查现场,一寸一寸的查找遗漏。
秦林看似漫不经心的翻弄着这家的各种东西,心中则快速的思考着,他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似乎这次从一开始,自己的侦破思路就走上了歧途……
“这么多治跌打损伤的膏药?”秦林拉开衣柜,在叠得整整齐齐的huā布棉袄和绣huā比甲上,发现了一叠膏药,他皱了皱眉头。
徐辛夷漫不经心的道:“还不是紫萱妹妹下令打了周德兴几十大板,这是他医治棒疮的呗。”
秦林笑笑,将膏药重新放下,又拿起一只漂亮的铜壶:“咦,这个铜壶的底部有凹陷的痕迹,像是用力撞过什么东西的,缝隙里、缝隙里还有点儿黑黑的东西,很像干涸的血。”
“啊,秦哥你说那个壶啊”陆远志抬起头来:“昨晚我们也发现了,但是印子比较旧了,血也是旧痕,不会是昨天命案时留下的。”
家里面有点血算什么呢?鼻血、切菜时割破手指的血、小孩玩闹弄伤的血、乃至女性每个月都会来的……无论如何,这陈旧的一点印迹,不会和昨天的命案有什么关系吧。
陆远志和徐辛夷终于结束了搜索,胖子昨晚连夜查案,没有休息好,这会儿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徐大小姐的精神还不错,拍了拍双手:“什么都没发现,秦林,你说现在怎么办?要不,咱们再去问问隔壁的聋子老婆婆?”
陆远志撇撇嘴“那老婆婆聋得天上打雷都听不见,找她有什么用?”
“也是啊”徐辛夷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皮,她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可仔细想想,就觉得不大可能有什么新发现吧。
秦林稍微想了一会儿,挥手道:“且慢,去她家里看看,好歹是邻居,也许她知道点别的东西。”
聋子老婆婆有六十多岁了,大约是独自带大儿子的艰辛,加上儿媳早死、儿子鳏居的无奈,她看上去足有七十多岁,身子佝偻下去,满头银发,脸上皱纹好像包子褶。
这位老婆婆在案发当时,算是附近唯一的“在场者”了,偏偏她耳朵聋得厉害,完全等于没在场,真叫秦林小郁闷一把。
“老婆婆,嗯,你聋了是吧?”秦林mō了mō鼻子,求助的看看旁边有点惶恐的卖蒸糕小贩,不知道怎么和老人家交流。
哪知那位传说中的聋子老婆婆,居然慈眉善目的笑起来:“这位后生,老身知道你说的什么,有什么话你就问吧,老身虽然聋了,却没有哑巴。”
秦林张口结舌,徐辛夷也目瞪口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坠梦中。
小贩忙不迭的解释:“小人的老娘聋了十多年,只要面对她说话,就能从嘴型知道你和她说什么——娘啊,这位是钦差大臣秦少保!”
“青菜大葱秦烧包?”老婆婆点了点头:“哦,原来是你的朋友,你卖蒸糕,他卖菜包子。”
秦林绝倒,好,我还卖人肉叉烧包呢!
徐辛夷、陆远志和众官校笑得直打跌,看来老婆婆看chún形辨声音的本事,准确率还是过得去嘛,至少字音是大部分弄对了的。
徐辛夷眼珠一转,心说这老婆婆别是装成聋子的吧,我且试她一试!大小姐悄悄溜了出去。
秦林仔细盘问这位聋子老婆婆,大部分时候可以直接交谈,少数时候需要她儿子代为翻译,其实就是把官话的口音,按山东兖州话的土音读出来,老婆婆就通过儿子的chún形看懂了。
咣~~忽然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脑袋发昏发涨,心脏都猛的跳了两下。
正当校尉们准备拔枪应付,徐大小姐挑着大铜锣笑嘻嘻的出现在窗口,指着老婆婆道:“哈,她真的能读懂chún语呢!我看她懂得你们说话,还以为她装聋子,结果铜锣一响,你们都吓了一跳,只有她呆呆的站着,看来确实是全聋的。”
喂、喂,众人满头黑线,心说大小姐你还真是……
秦林揉着嗡嗡直叫的耳朵,黑着脸要去整治徐辛夷,徐大小姐冲他扮个鬼脸儿:“你能捉到本小姐?老婆婆久聋能读chún语,本小姐被你害久了,逃命的功夫,哎呀~~”
脚下一滑,徐辛夷手舞足蹈的就要摔倒,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铜锣也飞了出去。
亏得秦林已走出了屋子,离她很近了,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合抱大小姐的小蛮腰,将软玉温香揽入怀中。
看来徐辛夷的逃命功夫,还没有练到家啊!
“放、放开啦!这么多人,老夫老妻也不害臊……”徐辛夷羞红了脸,挣扎着要从秦林怀里站起来,可这家伙浑身像是僵住了似的,怔怔的抱着徐大小姐出神。
咳咳,咱们什么都没看见!陆远志和官校弟兄们背转身,互相挤眉弄眼的坏笑。
聋子老婆婆干瘪的嘴chún动了动,似乎有所感触的道:“唉,两口儿都像这么相亲相爱才好哩,自打我那媳fù儿过世,就没见过这么恩爱的夫妻了……”
“喂喂”陆远志伸手在老婆婆眼前晃了一下:“老婆婆,你糊涂了吧,两口子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才算恩爱嘛,咱们秦哥和大小姐这样也算?”
老婆婆把嘴一瘪:“年轻人,你知道个什么,两口子打是亲、骂是爱,chuáng头打架chuáng尾和,要是不吵不闹不声不响,那就麻烦大啦!”
陆远志闻言一怔,继而喜上眉梢,女兵甲和他也是打打闹闹的欢喜冤家呀,这么看来倒是很不错哩。
那边被秦林抱在怀中的徐辛夷,mìsè的脸蛋儿早已羞得通红,把他心口拍了一下:“要死啦,大庭广众的,你、你……”
不料秦林突然哈哈大笑,将徐辛夷好好的放开,等她站稳了,才笑着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对,就是你在跌倒之前说的那句。”
我说什么来着?徐辛夷想了想,才说:“嗯,我说老婆婆久聋能读chún语,本小姐被你害久了,逃命的功夫也自然厉害起来,结果还没说完就摔倒了,哼,不准笑!”
“不、不”秦林笑着摆摆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中精芒已经熠熠生辉,嘴角也坏坏的弯了起来:“我没笑你,是觉得你说的太有道理啦,一语点醒梦中人啊!”
徐辛夷也严肃起来,她懂得秦林这个表情的含义,如果他脸上lù出这种表情,恐怕离解开案件谜团已经很近了。
这时候,牛大力率领官校弟兄垂头丧气的走过来,冲着秦林抱拳行礼:“秦少保,属下带人去查锤子和尖刀,结果都是这里最大铁匠铺的产品,每年同样的款式要卖上千件,市面上存量更是不止上万件,实在找不到谁是它的主人。”
秦林嘿嘿一笑,朝牛大力招招手,叫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的吩咐几句。
牛大力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抱拳道:“属下遵命!”
这个巨人般的汉子立马转身,带着官校弟兄们风风火火的去了,不知道要执行秦林的什么命令。
徐辛夷、陆远志都不知道秦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要问这家伙,他把手一招:“走,咱们去本府大牢里面看看。”
兖州府的监狱,当然无法和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所管的诏狱相提并论,但同样充斥着一股子难闻的霉味儿,时值早春时节,地气生发,这种潮湿yīn冷发霉的气味也就越发嚣张,卯着劲儿朝人鼻孔里直钻。
作为女牢,比普通监牢有更加黑暗可怕,门口坐着几个满脸横肉、表情非常嚣张跋扈的稳婆。
监牢里面关着的女犯不多,不过兖州府是山东大府,方圆千余里,治下人口数百万,这里总关着十来个女囚,她们衣着邋遢,神情惶恐,偶尔投向稳婆的目光都带着畏缩和谄媚。
凡是被定罪的女犯人就会被稳婆用种种手段折磨,然后威逼她们出卖身体,稳婆借此发点小财,或者利用这种办法讨好有权势而贪sè的吏员。
“吴氏啊,你以为你还是周捕头的妻子,拿咱们不放在眼里?”一名额角贴着膏药的官媒婆,将瓜子皮朝地上乱吐:“我劝你还是识相些,快点拿钱孝敬咱们,否则咱也顾不得昔日和周捕头的香火情,只好按旧例办了!”
所谓的旧例是什么,吴氏当然心知肚明,她昨晚就看到一名姿sè姣好的女犯人涂脂抹粉,然后被一名嘻嘻yín笑的书办带了出去。
不过她并没有屈服的意思:“我不是犯人,我只是暂时看押的证人,你们敢怎么的,我就碰死在地上,看你们怎么脱身?”
“好啊你个小娼fù!”稳婆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就要撕扯吴氏的嘴巴,可当她看到吴氏眼睛里闪烁着的凛然光芒,顿时就败下阵来,悻悻的走到旁边。
“春嫂子,劝你省省事吧”一名同伴劝着这稳婆:“吴氏做人硬气得很,咱们该着服shì她,否则她可是说到做到,说死就死的,咱们反而落下罪过,秦钦差过问起来,谁担当?”
稳婆打了个寒噤,秦钦差锯人头、挖人心的名声,那可不是盖的,这几天看他老人家和颜悦sè的,谁知道下一刻是否会翻脸无情?
正说话间,外头一迭声的喊:“钦差大臣秦少保驾到!提犯fù吴氏!”
犯fù吴氏?
犯fù?
犯fù!
几名稳婆吃了一惊,悻悻的看着吴氏,心说难道真是这女人……
吴氏则用力咬了咬牙齿,神情竟是不以为然,整了整衣服,昂首tǐngxiōng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