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湖卷 181章 河底的秘密
京杭大运河扬州三湾段,漕银失踪之地……]
平江伯漕运总兵官陈王谟来了,右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李肱来了,钦差副使黄公公和东厂司房霍重楼也来了,还有扬州知府、江都县令等官,一时间旌节济济、冠盖如云。
漕帮总甲田七爷也被带来了,和秦林初次见到时的风光大不相同,他现在头发散乱,脸上带着乌青”衣服被撕破了,明显受过拷打。
一见秦林,田七爷就跪下哭诉:“秦将军替在下辩诬啊,在下实在冤枉”五十万白银,漕帮怎么赔得起哟……”,秦林眉头皱了起来。
陈王谟毕竟有愧,避开了秦林探询的目光,而他身边的那位白师爷始终面无表情,即使面对秦林锋利如刀的目光,也毫不在意。
田七爷明明就是冤枉的,像陈王谟这样为了一己私利故意刑讯逼供栽赃陷害,是秦林最厌恶的行为”所以他走到田七爷身边,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本官知道漕银不是你偷走的,稍等本官便替你洗清冤屈。”
田七爷感激涕零,又朝秦林磕了个头才站起来。
白师爷在陈王谟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这位平江伯就不乐意了”朝着秦林一甩袖子:“秦将军,你不来参见,反把李都堂和本官老远的叫来,念在你是锦衣刘都督委的办案官儿,本官倒也不计较这点礼节”但你要是一味阻挠本官向漕帮追比赃款,徇私袒护田某人,便莫怪本官翻脸无情”要上奏参革于你!”,“何必,何必呢?都是为朝廷出力,不分彼此嘛。”黄公公赶紧软语相劝。
随着案件迟迟未能破获,陈王谟的态度几乎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他来说首要的任务就是追回漕银,其他的全都可以放在一边,前面对秦林态度极好,只因指望他能破案找回漕银,现在态度完全改变,则是对追赃失去了信心”转而想硬逼着漕帮赔补亏空。
“秦世兄!”张懋修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热情的朝秦林挥着手,把大哥和妹妹甩在身后,急匆匆的走着。
“秦兄好久不见啊”这次又要出手破解疑案么?”张懋修边走边说,喜笑颜开的道:“小弟又可以大饱眼福,这些曲折离奇的案件,等我回金陵和王世贞王老先生说说”替你编成戏文来传唱才好玩哩。”,陈王谟见了这一幕,心头吃惊,脸色微变作为武勋贵族,他并不怎么畏惧张居正的权势,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丢失了漕银,料想京师中已有无数的御史言官上本弹劾,听说因为涉及到一条鞭法以银子抵充实物税的做法,张居正非常不满,要是再得罪他的亲信”那可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啦!
堂堂平江伯、漕运总兵官竟心头忐忑起来”后悔刚才不该得罪秦林,甚至寻思从什么方面弥补一下才好。
张敬修和张紫萱兄妹也走过来了,三人像众星捧月一样把秦林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
“一别多日”耳闻秦世兄在金陵好生风光,愚兄弟都羡慕得紧呢!”张敬修话不多”说到这份上已是非常亲近的表示。
张紫萱则笑盈盈的望着秦林,距离之近”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女儿幽香:“秦兄,银两消失之谜,小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今天秦兄定要一展身手,叫小妹大开眼界呀!”
秦林微笑,自然而然的道:“别的不敢保证,白莲教所用的手段,绝对是你们闻所未闻的。”
陈王谟、李肱等人惊讶非常,秦林说话并没有丝毫谄媚讨好之意,看样子他并非张居正心腹下属的地位,而是与相府的公子小姐平等论交呢!甚至,张家三位对他还颇有几分敬慕之意!
说不定这秦副千户还真有点门道人人都这么想着。
见人们到齐,秦林拍了拍手掌:“牛大力,把装漕银那艘大船下游的河底捞一捞!”
我倒!众官眼珠子哗啦啦掉了一地,粉碎。
自从漕银失踪,人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白莲教用什么不为人知的方法,把银子弄到河底去了,所以用什么滚钩铁爪、细竹爪篱打捞了不知多少遍,可以说河底都被翻遍了,责任最大的陈王谟甚至出重金到沿海请了水鬼来(摸)过河底,都一无所获。
现在秦林又要捞河底,岂不是愚蠢至极?
白师爷撇撇嘴”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陈王谟说:“东翁恕学生愚昧”这河底已捞了无数次,秦将军这次又能捞出什么来?以学生愚见,还是回去审问漕帮总甲田某人,及早追比账银,也好给朝廷一个交代。”
“是啊,白夫子说的有道理”,”漕运总督李肱也点头赞同,他的责任比陈王谟小,但要是能逼着漕帮退银子,这场天大的祸事就算过去了,官场上平安无事就好嘛。
田七爷哭丧着一张脸,漕帮虽然有钱,可五十万两银子已是大明朝国库大半年的结余数目,怕不把漕帮所有商人的家底掏空,或者摊派给所有漕工?再说了,银子好赔”罪谁来认?抄家杀头啊!
秦林仍是那么笃定,朝众人笑笑:,“稍安勿躁,一会儿就有结果。”,牛大力划,着小艇来到大漕船下游一点儿的位置,把铁爪绑在长长的竹竿上”伸进河里,挖啊挖,用力挖,挖出了,呃,一坨淤泥?!
噗的一下,白师爷笑喷了”朝陈王谟拱拱手:“学生愚见,东翁现在可以回扬州城了。”
“好臭,好臭!”张懋修用手在鼻子底下连扇直扇。
张紫萱睁着迷人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故作不解的问道:“三哥,你扇什么呢?”
张懋修挤眉弄眼做出恶心的样子,指了指白师爷:“刚才有人噗啊噗的放屁呀!岂不臭得厉害?”
张紫萱掩着小嘴,咯咯直笑。
白师爷登时闹了个面红耳赤,陈王谟也不说要走了,别的人本来想笑话秦林,赶紧把马上要出口的话,又给吞回了肚子里。
牛大力取了淤泥回到岸上”秦林让陆胖子端出准备好的铁锅、锅铲、蝶炭等物”就在地面挖了一孔灶,把淤泥放在锅里,点火熬煮。
白师爷的神色变了几变,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
别的人敬畏张家权势,漕运总督李肱却是万历新政的反对者,并不介意张家公子小姐的态度,呵呵冷笑道:“难道秦长官还要从污泥中炒出银子来?非是本官自夸,也曾博览群书”从没看见有化银为泥之法!除非白莲教真能遣神驱鬼”否则泥中断不至于炼出银子。”
李肱所说的确有道理,只可惜无人敢冒着得罪张居正的风险来附和他,一番话说完众人鸦雀无声”叫他好生没趣。
淤泥中水分很多,铁锅底下点起大火,陆胖子添柴、牛大力扇风,时值隆冬,熬得锅里水气蒸腾”渐渐熬干成了一锅干沙泥。
秦林抄起锅铲就上去炒了起来,翻动一阵,热得满脸通红汗珠子直冒,他干脆把飞鱼服敞开了,看看张子萱盯着锅里出神,这家伙没脸没皮的唱了起来:“一呀炒,炒得河沙啧啧香”二呀吵,炒得妹子看出了神,三呀炒,原来是个嘴谗妹”盯着哥的桂huā栗……”
张紫萱粉面发红,小嘴一撅,把秦林狠狠瞪了两眼,不去看他。
张懋修朝秦林做了个鄙视你的手势,正想帮妹子骂秦林几句,忽然就惊讶的揉了揉眼睛,大声叫起来:“天哪,没看错吧?河沙里面炒出银子来啦!”
众位官员再也顾不得朝廷命官的威仪,在好奇心驱使下一窝蜂的朝前涌”伸长了脖子去看秦林那口锅。
只见失去水分变得灰白的干沙泥之中,一些银闪闪亮晶晶的金属颗粒滚来滚去,起初还只有散碎的几颗,秦林越炒就越多,不一会儿,融化的金属颗粒就结成了手指头那么大的块儿。
难道这就是丢失的漕银?
秦林熄了火,用火钳把那金属块儿夹起来。
陈王谟喜不自胜,冲上去就想抢过来看”秦林却把火钳一转,没让他拿到。
“你!”陈王谟急得眼睛都红了。
“伯爷不怕烫手?”,秦林话里有话的戏谑着,把金属块儿浸到旁边的雪堆里,刺啦一声水雾冒起来”这才递给陈王谟。
顾不得许多,陈王谟把那白亮亮的东西送到口中咬了一下,然后他的笑容就凝固了,愕然“隍恐”莫名其妙。
“这不是银子”,”秦林轻而易举的从呆怔的陈王谟手中取回了金属块,“实际上这只是锡而已,和银子比起来就太便宜啦。”
张紫萱也不计较秦林口huāhuā了,秀眉微蹙,眸子亮闪闪的:“秦兄,这样说来是白莲教用锡替换了银子,然后在此间把锡扔在河底?”,“回答正确加十分!”秦林打了个响指。
四名把总开箱检查银锭并不会一锭一锭去咬,甚至连(摸)都不被允许,只是开箱粗略看看,而装运漕银的密舱光线又非常的昏暗,锡和银都有着银白色光泽”便能鱼目混珠了。
可锡锭的大小是和银锭一样的,否则很容易在开箱查看时被识破,那么它是怎么通过泻洞或者舷窗离开密舱的呢?又为什么化在了河底淤泥之中?
荆湖卷 182章 锡疫
“明白了!哈哈哈哈……陆远志忽然大笑起来,不假思索的道:“锡只要略为烧热便会熔化,施把总在舱中烧火,把锡熔化之后,通过泻洞倒进河里的!”
哦”原来如此!众人纷纷点头,作恍然大悟状。
秦林则是暗自哂笑,胖子所说当然也有点道理,纯银的熔点是九百六十多摄氏度,而锡的熔点仅仅是二百三十多度家里炒菜把油烧到七八成热就有这个温度”所以刚才能用锅把锡从干沙泥中“炒”出来。
相对于熔点高的银,锡只需略为加热便能熔化,确实很容易从泻洞排出去”可胖子的结论有一处关键却说不通啊!
张紫萱是众人之中反应最快的,立刻提出了质疑:“这似乎有些说不通啊,确实锡只要略为加热就会熔化,便能从泻洞中排出,但密舱之中并无烟火的痕迹,咱们且不论哪儿来的木材煤炭,只说他们在仅有两只小通风窗的密舱中烧火,不怕把自己熏死?”
胖子费劲儿的抓着头发,忽然想到之前通过明察暗访了解到的情况,像连珠炮似的解释道:“原来如此!起夜的听到官兵听到密舱中有人咳嗽”便是被烟火熏的!加热锡锭的燃料”其实是崔司仓暗中运到舱里面的烈酒,而老军看到鱼跃龙门,因为熔化的锡倒进河底,鱼才惊得跳出了水面!”
陆胖子只觉分析丝丝入扣,得意的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我这么聪明啊……秦哥,这次我没说错吧?”
咳咳,秦林笑着摸了摸胖子的头”“孩子,能把错误的推断说得和事实一样,你亮了!仔细想想,要多大个酒葫芦装的酒,才能燃烧把整整五十万两锡锭熔化,这些熔化的锡,一入河中就又结成了坨,怎么会打捞不到,而化于淤泥之中?”
胖子把脖子一缩”嘿嘿干笑两声,知道自己推理的方向错了。
“锡疫”秦兄,一定是锡疫吧?”张紫萱流光溢彩的双眸看着秦林,不知是北风吹的,还是因为找到〖答〗案之后的〖兴〗奋”漂亮的鹅蛋脸上泛着诱人的红晕。
秦林点点头,这才是正确的〖答〗案”锡锭在舱中的消失,并非因为高温加热”而是和扬州近日罕见的严寒息息相关。
锡元素有白锡、灰锡、脆锡三种同素异形体。在不同环境下,锡可以有不同的结晶状态。在室温和高于室温的条件下,最稳定的形态是白锡”白锡是一种可锻金属”常被人们用来制作锡器,酒壶、茶叶罐什么的,唐僧的九环锡杖也是这玩意儿。
当温度低至摄氏零下十三度时,锡的结晶点阵就会重新排列,原子之间的空隙就会加大”形成一种新的结晶形态,即灰锡。
灰锡在不同结晶点阵之间的,接触处发生的内应力使它碎裂成粉末。
银白色的好端端的锡器,在低温下失去光泽变成暗灰色”碎裂成为粉末,这种锡的“瘟疫”还会传染给其他,“健康”的锡器”一块锡锭变成灰粉”把灰粉撒到还没有转变的锡锭上面”很快就全都变成灰粉了,好像疫病传染似的,人们观察到这种现象,便称之为锡疫。
锡疫在北方寒冷地区是经常见到的,但扬州地方暖和,人们极少见到,所以人人都没有往那方面想,岂知结果竟然如此出人意料?
(猫注:扬州天气温和,但也有一九一八年摄氏零下二十度的低温记录”比产生锡疫的零下十三度还冷)
在场的南方人还不大明白”有北方寒冷地区生活经验的则一下子明白了,黄公公啧啧赞叹道:“的确如此,咱家早年在御用监办事,见京师宫里头的锡器铸造时都要加铜加铅,还不明白为何如此,想来定是避免用纯锡在冬天发生锡疫了!”
张紫萱仍有不解之处,她料定秦林一定知道原委,便只问他:,“以扬州的天气,锡疫发生不会太快,怎么能在一夜之间,让五十万两银子统统变成灰粉?”
秦林笑而不答,让牛大力用木筷子夹着刚才炒得的锡块,站在风。子底下”又叫陆胖子把红盐溶在烈酒之中,往锡块上浇淋。
不一会儿,只见那锡块渐渐变灰,失去了金属光泽,忽然就变得粉碎,牛大力夹不住,掉在地上成了一堆灰粉。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红盐和烈酒相混合”可以让锡疫发生得比平时更快!
秦林笑笑,红盐、烈酒相混”正是锡疫的催化剂呢!
现在温度没有低到锡疫发生的零下十三度,但酒精挥发会带走热量使物体温度降低到气温之下”牛大力夹着锡块站在风口,浇着酒精降温,又有催化剂,锡疫不发生才怪了。
回到“漕银”消失的那天晚上,气温极低,达到了锡疫的发生条件,施把总又带着亲兵往锡锭上浇酒精混合红盐的催化剂,再把锡锭变成的灰粉撤到每只箱子里去、于是,没huā多少工夫,所有的锡锭都变成了灰粉,可以轻而易举的从泻洞排出去啦!
这样一来”所有的奇怪现象都有了完美的解释,船舱中有人咳嗽,是因为不小心吸入了灰粉:而鱼跃龙门,则是锡粉排到河中,河水受到污染,鱼儿的鳃被粉末堵住,痛苦的跳出了水面!
为什么历次打捞都没有发现异状呢?
若是锡锭、银锭,早就被捞起来了,可锡锭变成了乌灰色的粉末,和运河河底的淤泥混在一处”谁能看出来?不是秦林通过推理找到了原因,特意捞了淤泥来炒炼,就是再过五百年,人们也不会发觉河底沉着锡粉啊!
白莲教这件案子几乎做的天衣无缝,但正如秦林所说,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完美的犯罪,他们留下的唯一破绽就藏在河底淤泥之中:灰锡的密度是五点七五克每立方厘米,是河水的五倍多,所以锡粉排入水之后并不会被冲走,而是沉积于河底淤泥之中,只要有心人识破了奸计”挖出淤泥进行炒炼,顿时就真相大白!!~!
荆湖卷 183章 赃银下落
在场众官员全都惊讶的看着秦林,以锡销替换银锋,再利用锡疫将锡锭变成灰粉排入河中,这种机巧诡诈的作案手段,换做他们就算抓穿了脑袋也破解不来的,难为这秦副千户年纪轻轻,智谋竟如此了得!
秦林便把案情详细说了一遍:白莲教不知用什么手段控制了施把总和崔司仓两人,或者这两人本来就是白莲教潜伏在官府中的教徒,便利用他们职务之便,定下了窃取漕银的计策。
崔司仓虽掌着镇江府库,但库银最多的时候也就秋征所得的几万两,对于白莲教的造反大业而言未免有点杯水车薪,于是他们设计在冬解时,抓住淅江全省和苏、松、常三府解往京师太仓库的漕银集中在一起、并且途经镇江的机会,用锡锤掉包的办法把这一省四府五十万漕银一网打尽!
和银相比锡链十分便宜,根本无足挂齿。
利用锡疫的办法让锡键消失在河底,这个办法是万无一失的,因为漕船往京师走,越走越往北,气温就越来越低,总有一天能够达到锡疫发生的条件,施把总就能动手把锡链化为灰粉了白莲教怎么知道红盐加烈酒能催化锡疫呢?多半是他们炼制丹药时无意间发现的吧!
白莲教唯一没有算准的是”今年扬州境冉奇寒,船队走到三湾就有锡链开始变色”施把总不得不提前发动,还没来得及远离镇江,使得秦林更快识破了他们的奸谋,将案情大白于天下。
秦林一席话说完,人们全都啧啧赞叹,既惊讶于白莲教的狡诈奇诡,又佩服秦林神目如电。
漕帮田七爷扑通一下跪雪地里,朝着秦林连连磕头:“谢秦将军明断秦将军明镜高悬、神目如电!”,既是施把总等人利用锡疫做的手脚,便与漕帮无涉,他总算松了口气。
陈王谟神色间很有些不以为然,也没理会田七爷,而是先向秦林拱拱手”急切的问道:“秦将军既已识破了白莲教以锡换银、李代桃僵之计那么一定知道漕银在何处了?”,“不知道……”秦林脸一板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
陈王谟先有些生气,接着傻了眼,这才想起来刚才好像把人家得罪的不轻,换了谁也不会有好脸色呀!
无可奈何堂堂超品世袭伯爵、掌十万漕军的漕运总兵官,红着脸、低着头陪着小心央告:,“同是为大明朝廷出力,下官一时糊涂,些须冒犯秦将军切勿记在心上……”
张家三兄妹在旁边看得好笑,陈王谟平日里谁的面子都不卖”掌着日进斗金的漕运,又是铁打的世袭武勋,真正牛气冲天,没想到这会儿却被秦林一个锦衣卫副千户拿捏得要圆就圆、要扁就扁。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张懋修暗暗朝秦林一竖大拇哥。
张紫萱则嘻嘻的抿着小嘴直乐:“秦林这家伙,真是吃亏从来不肯,有便宜抢着占!”
陈王谟毕竟是掌漕运实权的伯爵秦林只不过厌恶他用人时谦恭下士觉得用不着就傲慢无礼的德性,见他服软便趁势收篷:“伯爷说哪里话?下官正想着漕银的去处呢!现在恐怕已在东洋大海之上了吧”下官想想办法,总要弄回来吧。”
话还没说完陈王谟就两眼发直喉咙口发堵,听到秦林又轻轻松松的说要弄回来堵在喉咙口的这口气才又咽了下去,便问此案白莲教到底是如何做下的,要怎么才能把银子弄回来。
“山人自有妙计,此刻天机不可泄露”秦林笑嘻嘻的没说实话,倒是朝着田七爷一指:“银子是白莲教勾结崔司仓和施把总盗走的,和漕帮无关,伯爷可以放田总甲和众位漕工回去了吧?”
田七爷闻言眼泪哗哗的,心头呐喊生我者父母”救我者秦将军!回去一定要替秦将军修建生祠”四时节庆焚香顶礼。
秦林嘿嘿坏笑,如此维护田七爷,便是看中了漕帮的经济实力和运输能力,所以着意笼络,将来有好几晋大事业要交给他去做呢!
陈王谟哪有不答应的,这就准备把田七爷放了。
不料那白师爷凑到主人耳边,低声道:“东翁且留后路!秦某人自夸能找回漕银,要是他没有成功,东翁如何向朝廷交待?”
陈王谟心头一凛,的确秦林破了案子,查清了漕银神秘消失之谜,他说的话叫人不能怀疑。
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漕银还没有找回来,银子既已在东洋大海上,找回来谈何容易?这可不是有破案的智慧就能做到的!
如果秦林没能找回漕银,漕帮田七爷这边又轻易放过了,岂不是两头落空?
陈王谟立刻改了话头,笑道:“全案水落石出之前,漕帮的嫌疑也没能光清嘛,秦将军也请放心,本官留田七爷在驻地盘桓几天,他不至于委屈了他。至于本官军营扣押的几百漕工嘛,即刻就放他们回家。”
秦林点点头,知道陈王谟是不见兔子不撤鹰,不过这五十万漕银干系他身家性命,再劝也是没用”便朝田七爷笑了笑。
田七爷早已铭感五内,他虽是漕帮总甲,又捐着官儿,可真正有实权的老爷,谁不是把他当软面团随便揉搓?像秦林这样一面之交,竟如此回护,这份恩德就非比寻常。
秦林想了想,留下霍重楼”又叮嘱黄公公,让他一定要劝住陈王谟,不要去勒逼漕帮,他这边或五七日,或十来天,漕银便有着落。
张紫萱听了十分高兴,看着秦林的眼神满是欣赏:“秦兄宅心仁厚、悲天悯人,小妹实是佩服的紧。被扣押的数百名漕工得以回家与妻儿父母团聚,那漕帮十余万贫寒漕工也不再担心被陈王谟勒逼赔补漕银,全赖秦兄一力维持。”
听了小妹此言,一向不多话的张敬修也悚然动容,整肃衣冠之后向秦林深深一揖:“家父常言人生在世有小善、有大善,修桥铺路、斋僧济贫,不过小善而已,修齐治平、令天下百姓安乐才是大善,秦世兄所行,正是后者!”
就算秦林脸皮极厚,此时也少不得老脸发红,他倒没想到那么多,只是存着拉拢漕帮的心思,不料却被张家兄妹如此盛赞。
“咳咳,两位张兄,谁和小弟走一趟,或者,有什么相府的信物借我一用?”秦林问道。
张家三兄妹都茫然不解。
有些事情本来就在计戎,中,秦林也不准备瞒着他们,便将燕子矶之战时那艘神秘的海船,金樱姬〖房〗中挂的浮世绘,王本固家里出现的大脚趾与其余四根脚趾分开的夜行人足印,等等线索全说了一遍,最后小声把推断告诉了他们:这次因为扬州府破天荒的奇寒,对白莲教的计划来说,施把总实际上是被迫提前发动的再迁延下去锡疫发生、锡锭变色,就会被每日例行检查的其余三名把总看穿了,所以他不得不在离镇江还不远的三湾就提前动手。
一发现漕银失窃,官府立刻用七百里飞骑调兵遣将封锁扬州、镇江两府”五十万漕银不是小数目”重达三万多斤,绝不可能揣在怀里就能带走的:同时解往京师太仓库的官银又是特有的造型、底部打着特别的戳记”不能拿到市面上任意兑换,得重新熔炼才行,显然他们也没有熔炼银锭、就地分散的时间。
那么白莲教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勾结金樱姬为首的海盗,在镇江府用锡锭替换银锭之后,立刻把银键装运出海。
只要到了茫茫无边的东洋大海之上,就是大明帝国鞭长莫及之处,这五十万漕银就算稳稳当当装进腰包啦,从容不迫的把五十两一锤的大官银熔炼成小块的元宝、细丝键子,就完成了洗钱的工作,可以大大方方拿回朝廷治下使用,收买官吏、筹措粮草、购进兵器盔甲,再方便不过了。
由此看来,被劫漕银十有**还在金樱姬一伙手中,现在就是怎么想办法让她吐出来了。
张紫萱心念电转,一语道破了关节:“当年汪直因叩请朝廷开放海禁,而被诱捕诛杀,秦兄料定对方存着同样的心思,所以要以家父的名义取信于人,对吧?”
秦林点头称是,心道此女生着颗七巧玲珑心,当真什么也瞒不过她。
“那金樱姬生得可是妖媚动人?”张紫萱似笑非笑的着看秦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秦林一直不知道那夜是可怜的徐大小姐顶替了金樱姬,他心头有鬼,支支吾吾的道:“呃,这个,怎么说呢?哈哈……”,“那么,小妹就随秦兄走一趟吧!”张紫萱抿着嘴儿轻轻一笑”拢了拢被北风吹乱的青丝,已然风悄万种。
“不可!”,张敬修疾言厉色的叫道。
“万万不可!”张懋修干脆把妹妹肩膀捉住了,“我去就是。”
“好了啦,两位哥哥,听说是那秦淮河上的名姬,你们就动心啦?当心回去我那两位嫂子不饶你们!”张紫萱促狭的眨了眨眼睛,又扯了扯秦林的胳膊:“那五十万漕银关系十余万漕工的福祉”也是家父与满朝官员、大明百姓整整大半年辛苦所积的结余,更成为迂腐之辈攻击一条鞭法的靶子……秦兄,你说当年汪直一介海商,肯为了率麾下归顺朝廷、开放海禁的事情冒死到宁波商谈,难道小妹就不能去镇江,会一会那位妖媚迷人的金小姐?”,!~!
荆湖卷 184章 所谓倭寇
天色巳晚,秦林和张紫蕾、霍重楼等人在瓜州镇歇息一夜,再次渡过长江来到镇江府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
镇江知府早已望眼欲穿的等在大堂上,案子也不问了、状纸也不接了,在公座上坐立不安,待衙役回报秦林一行人来到,他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似的,嗖的一下蹦起来”一溜烟的小跑到衙门口降阶相迎,满脸堆笑的道:“秦长官,卑职按您的吩咐做了,果然有位来历不明的外路客人空着手来问,卑职已好好招待”让钱谷师爷陪着坐在二堂上了。”
秦林笑笑,便让知府头前带路。
大明朝到了万历年早已是文贵武贱的格局,锦衣卫实权虽大,也没有正五品知府替从五品副千户带路的道理,偏偏秦林说的自然而然”这镇江知府也觉得分属应当,像门下走卒一样控背躬身在前领路。
霍重楼在后面看得羡慕,东厂司房虽能吓唬不少商民百姓和低级官员了”但离秦林任意喝令知府的“境界”,还差得太远啊!心头不禁寻思:要是秦长官做了东厂督主”在他手底下办事那该有多爽快?
看看笑靥如huā的张紫萱,霍司房又叹了口气:可惜历任厂督都是皇宫大内的公公,呃n就算朝廷有意重用,恐怕秦长官也舍不得身边这位美娇娘吧!
霍重楼胡思乱想的时候,秦林已跟着知府走到了二堂,衙门大堂是审案的,后面一进的二堂才是会客的,果然有位高颧骨、细眼睛、大饼脸的老兄等在那儿,旁边钱谷老夫子陪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见东翁进来,钱谷老夫子就站起来拱拱手。
镇江知府则替秦林介绍:“这位权正银权先生,自称是海路上的大药商”江陵相府要的那几味药他都有:权先生”秦将军乃锦衣卫的少年英雄,这次便是他老人家替相府采买〖药〗品,您二位多多亲近。”
权正银眯着眼睛打量秦林”本来就小的眼睛几乎成了道细缝儿:秦林也观察着他,虽然五官相貌和〖中〗国人相差无几,但细看仍有些不同”心头立刻浮现了“高丽棒子”四字。
“秦长官是要替相府办药,不知道需要的量大不大?”权正银试探着问道。
秦林笑笑:“五十万银子可以现付”有多少吃多少。
权正银闻言一怔,绿豆眼睁得有黄豆大了,看看镇江知府和钱谷师爷两人”闭着嘴不说话。
秦林做个手势”知府立刻讪笑着把师爷带走了:“您二位慢慢谈,卑职还有些许庶务要办”恕不奉陪。”
这两位一走,权正银霍的一下站起来,盯着秦林,气势汹汹的问道:“你那求药的告示”可曾说张太岳有意替五峰先生平反昭雪?你只是锦衣卫副千户而已,和江陵相府又有什么关系?”
“不要激动嘛”,”秦林好整以暇的端坐太师椅,做个手势示意权正银坐下慢慢谈:“本官和江陵相府的关系自不必言,你只需要知道这位张小姐便是太岳先生的掌上明珠,这就行了。”
张紫萱嫣然一笑”她仍穿着男装”但只要不是瞎子便能看出是位天姿国色的佳人,只见她从腰带上摘下一物”轻轻抛给了权正银。
那是只小小的牙雕印章,雕刻极其精美,上面印文是“风云际会”四个字”牙章侧面则刻着“尚宝监奉敕御制”、“钦赐元辅少师张先生”字样。
权正银浑身一震”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双手捧着把牙章递还张紫萱:“,果然是当今执政首辅张先生的千金”小国之人不识真容,失敬、失敬!”
秦林笑笑”“那么,权先生也该实话实说了,既然看懂了我的药方,你的身份也不应该是什么秘密吧。”,权正银肃然正色道:“不瞒秦将军、张小姐,权某正是五峰船主汪先生麾下!”
听到这里,陆胖子忽然一拍脑门:原来是这样啊!
秦林那个药方,铁洗帚、沙苑蒺藜、驻峰油、五味子四味药的名字,各取“洗”,、“苑”,、“峰”,、“五”,四字,改一下顺序便是“五峰洗苑”,也即是“五峰洗冤”。
又说是江陵相府求购药材”尽人皆知当年抗倭大帅、名将胡宗宪因为招抚汪直的事情受了朝野一片攻汗,尔后又被诬为严嵩一党而下狱,冤枉死于狱中”是隆庆年间张居正一力主持替他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
这两件事连起来,意思便是张居正有意替汪直平反,或许别的人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但金樱姬一伙汪直余党,只要看见了告示便一定能懂。
秦林没有金樱姬等运走漕银之后,仍留着暗桩在镇江、扬州等处打探消息,镇江知府把告示往码头、大堤等处一贴”立刻就被他们发现了”金樱姬当即派权正银前来打探消息。
“权某只是个走卒”张相爷若真有意替我家老主人平冤昭雪,秦将军若是想讨回五十万漕银”我家主人仍在江上恭候商谈,不揣冒昧,请各位往江中一叙”,”权正银深深的施了一礼,又笑道:“我家主人说”和秦将军是金陵天香阁的故交”彼此要好,还望秦将军不负佳人之约。”
秦林干咳了一声,陆胖子、韩飞廉几个捂着嘴直乐。
而张紫萱把他剜了一眼,笑道:“没想到,秦兄倒是交游广阔啊。”
她声音清脆动人,容貌妩媚明艳,可众人听在耳中,都感觉到了浓浓的酸味儿。
“咳咳,咳咳”,”秦林的咳嗽好像更严重了。
镇江码头下游三里,一处浅水弯子里停着一叶扁舟,秦林等人乘上去,早有三名船夫等在船里,登船之后立刻摇橹如飞,沿江直下快如奔马,不消片刻就走了二十余里水路。
江面也遇到许多巡哨的水师战船,却没有哪一艘来管这小船,完全视而不见,间或有战船前来问话,这边将一面小旗子挥舞几下,那战船就不闻不问自己开走。
霍重楼看得张口结舌,觉得朝廷法纪何至荒废到如此地步?
张紫萱倒是不以为怪,低声赞道:,“常听官吏说当年汪直威望大著,人共奔走之,沿海官府、驻军以与五峰先生结交为荣,乃至二十年后至今日,犹有余威也!”
别人听了觉着奇怪”作为相府千金的张紫萱并不怎么憎恨汪直”言语中似乎还有赞赏之意。
殊不知张居正招抚俺答汗时,便和胡宗宪招抚汪直如出一辙,同样中外清流皆曰可杀而力排众议实行招抚。
只不过张居正权谋了得,顶住压力招抚成功,开放茶马互市,于是北方数十年平安无事,俺答汗年年称臣纳贡;
而胡宗宪被王本固一干清流扳倒,招抚不成反而引火上身,千里迢迢赶到宁波谈判开放海禁的汪直被杀,尔后汪直麾下的海商集团分化瓦解,一部分发起了对明军的报复性攻击,一部分沦落为海盗,一部分衰落被其他势力吞并。
东海的主人,“海上之寇,非受其节制者,不得存”,的汪直垮掉,真正杀人越货的倭寇和佛郎机海盗、高丽海盗失去压制变得越发猖獗,大明朝的东南膏腴地区陷入十年倭乱,戚继光、俞大猷等一干名将huā费极大力气,牺牲十万军民才将其平定。
张紫萱心目中胡宗宪招抚汪直,其实就是张居正招抚俺答汗的失败版本,推己及人,自然有几分同情之意。
陆胖子听说书”只道戚爷爷是大英雄大豪杰,倭寇便是凶残毒辣之辈”闻言好生不解,问道:,“张小姐,我听说那汪直是倭寇啊,你怎么?”
张紫萱摇摇头:“虽然倭寇之祸由汪直引发,但汪直本身是海商不是倭寇”老百姓痛恨杀人越货好倭寇,却非常欢迎海商。”
有明一代实行所谓的海禁,这海禁并非严格执行,一方面是存在着被严格限制的朝贡贸易,一方面有官府背景的权贵可以任意进行走私,比如现在只有福建月港可以开海通商,但宁波、杭州一带充斥的日本折扇、高丽参,以及江南运河上一船又一船出口茶叶、瓷器和丝绸,便是最明显的证据。(猫注:江南所谓清流文官有很多从这种走私生意中获益,包括后来的东林党)
可朝贡贸易是朝廷的政治贸易,主要求今天朝上国的名分;而权贵走私的利益也是各级官员显贵分享,民间得不到好处。
只有汪直为首的草根海商集团,才是平民百姓真正拥护的,因为他们可以通过海商集团较为公平合理的参与海上贸易,而不是被权贵走私集团盘录。
于是汪直“威望大著,人共奔走之。或馈时鲜,或馈酒米,或献子女”,”而迂腐的提督淅、闽海防军务、浙江巡抚朱纨便只能哀叹,“三尺童子”亦视海盗如衣食父母”视军门如世代仇椎”“杭州歇客之家,明知海贼,贪其厚利,任其堆货,且为之打点护送”,。
沿海百姓之中,连三尺童子也仰慕汪直”痛恨保护权贵走私集团打击平民海贸的官兵,汪直若是杀人越货的海盗,岂能如此深孚民望?!~!
荆湖卷 185章 唇枪舌剑
镇江东方之北固山乃万里长江一名胜,此山远眺北固“横枕大江,石壁嵯峨,山势险固,游人若是站在山顶甘露寺远眺金山、焦山,山水风光尽收眼底,有诗赞曰:“金焦两山小,吴楚一江分”,。
一叶扁舟顺江而下,停在了山势较缓的东面,秦林与张紫萱、霍重楼等人鱼贯而出,忽然眼前一亮。
只见当日秦淮河上柔弱可怜的金樱姬,已换了玄色牡丹绣紧身丝棉袄,纤细的腰身扎着一条鲜红的鲨鱼皮带”头上用珍珠钗松松的挽着髻,衬得清瘦的瓜子脸晶莹剔透,细嫩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薄薄的红唇带着一弯妩媚的笑。
〖日〗本武士龟板武夫踏着木屐,抱着倭刀站在她身后,另有十来名精悍的海盗两边排开,也有大饼脸小眼睛的高丽人,也有头上扎冲天炮的〖日〗本人”但仍以〖中〗国人打扮的最多。
金樱姬便是当年纵横东洋大海、以一己之力压服佛郎机、〖日〗本、高丽等国海盗浪人,人称五峰船主的汪直的遗腹女!
当年汪直被诱斩,妻子尽被充军边关四散流落,海上只剩下一位怀有身孕的高丽侍妾,汪直心腹、义子毛海峰便悉心照料这侍妾,待她生下女儿之后便抚养成人,以报旧主的恩德”为避免朝廷追杀,叫她随母亲姓金。
汪直死后群寇蜂起,东南海上天翻地覆”他当年建立的海洋贸易帝国迅速衰落,又被明军追击,毛海峰手上只剩下了极小部分的力量”近年来着意发展壮大”渐渐声势复振,但和当年相比那就大不如拼了。
毛海峰对故主汪直忠心耿耿,他耸纪渐老,便把权力逐步交给长大的金樱姬”此次和白莲教联手做下大案,就是她的手笔。
柳腰款款、莲步轻摇,金樱姬走上两步”目光在秦林和张紫萱二人脸上打了个转,掩口吃吃笑道:“秦公子倒是风流的紧,天香阁那天夜里奴家……嘻嘻”又招惹了这位相府千金”咦”欠下这许多风流债”奴家倒要看看你怎么还?”
金樱姬这话不无揶揄之意,她那日抽身离去,以徐辛夷做了替身”所以这时便笑话秦林刚招惹了魏国公府的大小姐,又和江陵相府的千金并肩同行”未免桃huā运太旺了些。
但是她哪儿知道徐辛夷一直把这事瞒在鼓里呀!在秦林看来,这就是**裸的挑逗了,就算他心性坚定,面对美女如此露骨的挑逗,也免不得脸上发热,讪笑道:“金小姐真是快人快语,既然咱们是老朋友了,见面之情总该有的吧?漕银之事……”,听得金樱姬那么说,张紫萱脸儿早就黑了半边,结果秦林话里也这么不清不楚的”她登时着恼”语含讥刺的道:“秦兄,你和这位金小姐是在天香阁相会的吗?小妹只知道滕王阁、天禄阁、石渠阁,不知那天香阁是在何处?”
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温度陡然下降了许多”金樱姬和张紫萱的目光冷如冰寒如雪,如果在她俩中间放一块锡锤”不用催化剂也能立刻发生锡疫的。
身处其间的秦林,也就甘苦自知了。
金樱姬冷笑一声,知道张紫萱讥刺她曾寄身青楼,便满脸堆笑”亲亲热热把她手臂挽着:“妹妹没有去过天香阁,姐姐带你去见识见识也无所谓呀!你看旁边这位秦公子,他就最喜欢去玩啦,要是妹妹肯陪着去的话,秦公子一定很开心的呢。
秦林脑门上顿时瀑布汗,被张紫萱微笑着看看,他赶紧转过头”仍觉得后颈窝子凉飕飕的。
陆胖子则和韩飞廉挤眉弄眼的,在一边偷偷坏笑:咱们家秦长官的口味真是生冷不忌呀,连女海盗都弄上手了”啧啧,这会儿正上演二女争夫的好戏,要是徐大小姐也在,还不变成三国演义?
金樱姬住在山顶甘露寺,众人拾级而上”张紫萱和金樱姬都不是省油的灯”一路上这两位明面上亲亲热热姐妹相称,说的话却是唇枪舌剑,只苦了夹在中间好秦林秦长官,只觉得头昏脑胀心发慌。
终于这家伙忍不住了,虎躯一震,大声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你要弄回漕银,你要替父亲平反,都听我说,不准唧唧歪歪!”
“八嘎!”龟板武夫将武士刀抽出半截”朝着秦林怒目而视。
霍重楼踏上一步,劲气横溢:“小鬼子”你敢怎的?”
金樱姬摇手示意,龟板武夫点头道了声“哈依”又老老实实的收回武士刀,退了回去。
听得秦林的话,张紫萱一怔,她心思何等机敏,顿时反应过来刚才确实有些意气用事了,毕竟此行走为了弄回漕银,避免一条鞭法遭受攻击,维护父亲张居正的改草新政,怎么一见面就和女海盗吵了起来?真正不知所谓了。
金樱姬虽有些不满,冷哼了一声,终于还是闭口不言。张紫萱有求于她”她何尝不有求于江陵相府?否则也不必看到秦林用中药名组成的暗语”就立刻派权正银前往联络了。
在旁人眼里,却是秦林一声吼,两只母老虎立刻住口,陆胖子简直佩服得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天爷,我只说是牝鸡司晨”想不到世道还没变,秦哥刚一整肃夫纲,这两个就老老实实了。”
牛大力、韩飞廉、霍重楼、游拐子四人同时点头称是,动作整齐划一。
走到甘露寺门前,秦林忽然坏笑了起来”这甘露寺乃是刘备与孙尚香招亲之地,那位枭姬的故事叫他想到了金陵城中的徐辛夷,顿时忍俊不禁。
两边的金樱姬和张紫萱却不晓得他坏笑什么,同时心头冷哼:这家伙”肯定又在想什么坏事了!不过,他是在盘算谁呢,我,还是对面的那位?
幸好她俩不知道秦林想的是另一位,否则醋海兴波风云突变天地翻覆草木含悲……那就大势不妙呀呀个呼!
双方进甘露寺禅房坐下,知客僧捧了香茶奉上,就知趣的退了出去。
秦林以目示意”张紫萱便先开口道:“白莲教所劫五十万漕银,可是在金姐姐掌握之中?”
金樱姬咯咯娇笑:“不错。”
张紫萱急切的道:“那五十万是太仓库银,北方赈济灾民、供养九边将士都要从中开支,还请金小姐看在大明社稷、黎民百姓份上,及早乒还。”,金樱姬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冰冷:“可笑!说什么大明社稷、黎民百姓?我那从未见面的爹爹就是为了这个,被朝廷骗去宁波港杀害的,亏你们还有脸提!若不是为了五十万漕银,堂堂相府千金肯屈尊和我这个女海盗见面?”
张紫萱诚恳的道:“家父招抚俺答汗”令边境安宁、茶马互市、鞑靶部年年朝贡的往事,金小姐想必知道。家父常说嘉靖年间胡宗宪招抚令尊之事”若不是王本固等愚顽之辈阻挠,令尊必定能建立不逊于俺答汗的功勋,所以他已替胡宗宪平反昭雪”而替令尊洗冤之事,绝非虚言欺诈。”
金樱姬冷笑一声,词锋咄咄逼人:,“我们海商在海上和大小佛郎机人(大佛郎机指西班牙,小佛郎机指葡萄牙)、〖日〗本人、高丽人争夺东海,筚路蓝缕,你们朝廷却往背后捅刀子,林凤是怎么回事?!替我中华拓地于千里之外,却被朝廷勾结佛郎机人联合剿灭,那可是你父亲执政之后的事情!”
华夏民族有许多敢于踏平万里波涛的海洋先行者,对于这些辛勤的海洋开拓者,朝廷始终视如眼中钉肉中刺,把他们航行海上所必须的自卫看作对统治的威胁,把他们正常的商业贸易看作走私”却对权贵的走私睁只眼闭只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那林凤乃是广东海商,以澎湖为基地,开拓海上贸易,最盛时辖舰三百余艘,人员四万以上。
当然他违反朝廷的海禁政策,和权贵们的垄断生意搞竞争,当然不被官府认可,与水师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后来林凤率战舰六十二艘”士兵五千余人,扬帆向西班牙殖民的吕宋岛(菲律宾)进发。进攻马尼拉获胜,击毙西班牙驻菲律宾总指挥戈尹特”尔后在邦阿西楠省的林加延湾建立都城,自称国王,统治当地居民。
林凤是华夏子民,也曾上书求朝廷招抚”若是朝廷册封、给予官职,吕宋岂不趁势纳入中华怀抱,成为第二个台湾?
但生性贪婪的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广东巡抚般正茂不这么想,他竟然派兵和西班牙相勾结,联合进攻称雄吕宋的林凤,硬生生打垮了林风”叫西班牙人重新统治吕宋才称心满意!
正因为此,金樱姬等海上势力才对朝廷心冷,再也不抱什么幻想,甚至为了避免朝廷和大小佛郎机的联合绞杀,和白莲教联络起来,希望用白莲教牵制朝廷。
张紫萱听到林凤之事,顿时哑口无言,她能告诉金樱姬,说殷正茂乃前任首辅高拱同党,并不买张居正的账吗?她能解释说殷正茂和广东走私官绅勾结,故意要置民间海商林凤于死地吗?在金樱姬、林凤看来,不管殷正茂、张居正还是王本固,都是大明朝廷的官员啊!
她只好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了秦林。
秦林把茶杯往桌子上轻轻一放,双手下压:“两位,且听我一言。”!~!
荆湖卷 186章 甘心上钩
“五十万漕银如果找不回来”,秦林坏笑几声,看着张紫萱:,“令尊虽不至于失去首辅之位,恐怕也得头大如斗吧?”,张紫萱嘴角轻轻抽动,迟疑着点了点头。
确实以张居正内结慈圣李太后和司礼监掌印冯保,外以内阁控科道、科道制六部、六部扶内阁,又的权力格局,就算万历皇帝本人也无法撼动他的地位:但那些愚顽保守的反对派,一定会借此攻击改征粮为征银的一条鞭法,指摘改草新政,给新政的推行制造麻烦。
同时,陡然失去五十万银两,山西赈灾所需、九边将士的粮饷、蓟镇戚继光练兵的huā费便会短缺,也足够张居正头疼一阵子了。
金樱姬闻言把嘴一撇,微微侧着头冷笑,龟板武夫、权正银等人也颇有得意之色。
不料秦林接下来突然问道:“金小姐在北固山等本官免谈,应该不只为了令尊平反一事吧?据我所知,如今海上大小佛郎机来势汹汹,东瀛那边也不太平,缺乏母国的支持,你们的日子是否有点不好过呢?”,龟板武夫像见了活鬼似的往后退了一步,与权正银面面相觑:“他、他怎么知道?”
西班牙殖民看来势汹汹,前年,野心勃勃的吕宋总督桑迪在给国王菲利普二世的一份报告里提出了征服〖中〗国的计划,报告里声称“只需四千至六千人,配备长矛和火枪、船舰、炮以及所需的弹药”“有两千或三千人,便足以占领所欲占领的省份…………征服一省之后,便足以征服全国”。
菲利普虽然拒绝了这一狂妄至极的计划,但同意桑迪在远东采取积极进取的态势,随着广东林凤集团在朝廷和西班牙人联合绞杀之下的覆灭,西班牙殖民者以吕宋为基地”势力越来越向东海深入。
同时葡萄牙殖民者以欺骗手段租借澳门之后,主教贾尼路和指挥官费尔南多与广东地方官绅集团相勾结,也对本土海商构成了极大的压力。
与此同时,〖日〗本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当年汪直以萨摩藩松浦港为基地,号令三十六岛的时候,萨摩藩大名岛津家还相对弱小,汪直是客大欺主;但现在汪直余党海商集团实力大不如前”岛津家则展开了野心勃勃的九州制霸,反过来成了店大欺客的格局,意图吞并海商集团。
秦林虽然不知道这么详细的内情,但他晓得十六世纪下半叶西方殖民者蜂拥而来”以及〖日〗本战国接近尾声,各获胜的大名开始把目光投向海外的大趋势。
由于大明朝廷在权贵走私集团的要求下不仅不予支持、反而打击本国海商集团”汪直、林凤、金樱姬们出境相当尴尬,在各方势力挤压下苦苦挣扎,于是〖中〗国海商相对衰落,一直要到好几十年之后,才会有郑芝龙、郑成功父子重振声威,在远东海上建立汪直那种水平的贸易霸权。
果然,说起眼下的局面金樱姬就是神色一黯,满怀悲愤的道:“朝廷宁愿和西夷大小佛郎机结盟,也要对本国海商斩尽杀绝,连纵横海上、制霸三十六岛的家父都遭了殃”小女子又有什么办法?”,秦林摇摇手”挺直了腰杆,正颜厉色的道:“前朝嘉靖年间是顽固不化之辈阻塞言路、蒙蔽圣聪,所以令尊才被诱杀:如今圣天子在位,又有一代贤相张太岳辅佐”海清河晏,皇路清夷”断断不会重蹈覆辙。”,听了这几句,张紫萱的笑容分外灿烂迷人,秦林话里分明把她父亲张居正捧得很高。
当然秦林之意不仅于此,张紫萱听懂了,金樱姬也心里亮堂:胡宗宪招抚汪直失败,而张居正招抚俺答汗成功,并非汪直不该招抚,或者胡宗宪没有诚意,而是抗倭大帅胡宗宪没有江陵相国张居正那么大的权柄,被各路清流一攻汗,事儿就给搅黄了。
如今张居正在朝中一言九鼎,绝不会步胡宗宪的后尘,对金樱姬一伙的招抚,必然会像俺答汗那样成功。
金樱姬异头稍舒,微微意飒秦林趁热打铁,抛出了他准备已久的大诱饵:“此次招抚,不仅要替五峰先生洗冤平反,本官和张小姐还要劝张首辅完全彻底的开放海禁,准许民间〖自〗由贸易!”,金樱姬殷红的小嘴张到了最大,权正银的绿豆眼瞪得溜圆,龟板武夫愣怔半天,才长长的吐出口气:“哟西~n”
开放海禁,〖自〗由贸易,那是汪直一辈子孜孜以求的事情,甚至是导致他被诱杀的根本原因啊!汪直、林凤等等大大小小的海商集团,明明是商,非得被逼为盗,不就因为这海禁令之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权贵任意走私,民间分毫不能染指,只好由商入盗吗?
张紫萱却急了起来,顾不得着相,把秦林胳膊一抓,连连摇头:,“秦兄五峰先生是嘉靖年间被害的,中间还隔着隆庆帝,现在已是万年历,平反并没有什么阻力,可月港开海已是相当不易,全面开放海禁,只怕家人……”
“先开两三处亦可”,秦林退了一步,又问道:“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这可是令尊一直忧惕之事?”,张紫萱点了点头,不明白秦林为什么会这么问。
秦林笑笑,嘴里蹦出两句话:“官民〖自〗由贸易;官绅一体纳税。”
张紫萱倒抽了一口气,深邃迷人的眸子却是华彩大盛,看着秦林的目光就像不认识似的:官民〖自〗由贸易,就是平民和权贵一样都可以参与海贸,官绅一体纳税,则是说不管绅士权贵,都和民间商人一样缴纳海贸税赋。
民间商人一旦拥有了参与海贸的权利,大家交同样比例的税,试问那些仗着垄断地位大发横财的权贵走私集团,有可能竞争胜过筚路蓝缕、灵活多变的民间海商?失去了特权,他们就是渣啊!
这些偷税漏税的权贵走私集团,就是寄生在大明朝东南半壁的毒瘤,把他们打垮,就能重新将海贸商税收起来,白huāhuā的银子运往京师太仓库,张居正还用愁财政不足吗?
这思路再清晰不过了,得失也明明白白,张紫萱毫不犹豫的许诺:“小妹回去之后便将今日之事禀告家父,如何裁处是他老人家做主,但以小妹猜度,开几处港口、许你们〖自〗由贸易,总是**不离十的。”
金樱姬掩口娇笑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如果朝廷替汪直平反、许诺开海〖自〗由贸易,那么她的海商集团就能乘势而起,重现当年的辉煌了。
“秦公子、张小姐安排得好香饵,奴家忍不住有些动心了呢”金樱姬媚笑着道,一双含烟带雾的媚眼往秦林身上打了个转儿。
秦林笑笑,情知这是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便开了个玩笑:“正是要安排香饵钓金鳌。”
金樱姬的笑声越发诱人,红唇微张,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就算明知是公子的香饵,奴家也忍不住要吞下责呢。”,“嗯、嗯”张紫萱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说:“那么,双方都同意的结果是,金小姐把五十万漕银还给我们,从今往后和白莲教一刀两断,小妹则回去禀报家父,求替五峰先生洗冤平反,并开放海港,允许〖自〗由贸易。金小姐,是这样吧?”,“不对”金樱姬脸色一沉,“还得加上一条将王本固明正典刑!”,张紫萱鹅蛋脸登时绯红,陆远志等人也出言斥责:王本固乃是大明朝的官员,就算有错,也该朝廷处置,要以处置他作为和金樱姬谈判的条件,国威何在?将来被清流说是为了与“倭寇”,媾和而杀害直谏之臣,这罪名连张居正也担待不起。
金樱姬笑笑,拍了拍手掌,龟板武夫就取出一些文牍信件递给秦林、张紫萱。
这些信件颜色都发黄了,看上去足有一二十年的来历,秦林小心的翻开看,登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第一封信,是胡宗宪写给当时的巡按御史王本固,劝他协助招抚汪直,利用汪直去平定真倭海盗和大小佛郎机人。
第二封信,是王本固给胡宗宪的回信,说是同意部堂大人的意见,一定竭诚效劳。
另外的几封信,却是徽州姓黄的一个致仕回乡的侍郎、杭州一位给事中、太仓一位佥都御史写给王本固的,都劝他想办法杀掉汪直一张紫萱看到这些名字,立刻掩口低呼:他们全都是利用官员身份参与走私贸易的大东家!
最后一封信,却是张紫萱不知道的,字迹有些生硬,落款是“金忠良”,也是请王本固杀掉汪直,愿意以黄金丰两相谢。
“这金忠良是何人?”张紫萱想了半天,不记得有这人。
金樱姬冷冷的道:“〖日〗本国萨摩藩岛津家才是世代真倭,岛津义久原名忠良,我父亲支持肥前藩松浦家和如今〖日〗本上洛权臣织田氏,与岛津家结怨不小。”
张紫萱、秦林只觉一瓢凉水从顶门心浇下来,浑身冰冷:原以为王本固只是迂腐顽固,博取清名:没想到他竟然暗中收受沿海走私官绅和〖日〗本海商的贿赌,破坏抗倭大帅胡宗宪的招抚大计,杀害汪直,令东南局势糜烂,平白牺牲十万军民的生命,成就他一人的名利!
“其心可诛!”,张紫萱神色肃然,言辞有萧杀之意。
“原来如此!”,秦林也终于明白王本固知道夜行人来自〖日〗本之后会那么害怕了,他的机密书信被盗,不仅是汪直余党报仇雪恨带来的杀身之祸,还有身败名裂的危险啊。!~!
荆湖卷 187章 完璧归赵
秦林原来就看不惯假仁假义的王本固,这下知道他人面兽心,更是不会放他走脱,不过手里面捏着实打实的证据,倒不急于一时,等回金陵之后自然有他哭的时候。
既与金樱姬订约,双方便在甘lù寺中焚香祝拜结盟。
张紫萱承诺请张居正做海商集团在朝中的靠山,为汪直洗冤平反,尽快开放海禁,册封招抚金樱姬一伙:金樱姬则发誓今后五峰商帮永远照章纳税,做大明义民,替张居正斗垮那些不jiāo税赋、压榨百姓的权贵走sī集团,剿杀真倭和对抗大xiǎo佛郎机的等方面也可为朝廷效力:秦林则居中做了保人,他自己都不晓得以什么立场能替大明首辅和头号海商集团的结盟作保,不过张紫萱、金樱姬都说信得过他,便也无可奈何”恭敬不如从命。
只见青烟缭绕的红布香案后面,正中间站着身穿飞鱼服、头戴无翅乌纱、腰系鸾带的锦衣卫副千户,左边是身着男装仍不减国sè的相府千金”右边站着纤腰婉转媚态横生的nv海盗”再也没有这么奇怪的组合了,三个人还一起拈了香对天祝祷,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陆远志想了半天,看到不远处大雄宝殿的匾额,就féi脸直抖:“哈哈,胖爷知道为什么了!你们看,这场面岂不是甘lù寺刘皇叔招亲?明明就是拜堂成亲嘛!”
游拐子、牛大力等人齐齐坏笑,韩飞廉凑趣道:“当年刘皇叔招亲孙夫人”只得一位,咱们秦长官一次招了俩”倒比刘皇叔的本事还要大些。”
霍重楼在旁边听了觉着诧异,动辄把秦林和刘皇叔相比,刘备后来可是称帝的呀!这话恐怕有点僭越吧……“…………
想着想着他又笑起来,心头把自己骂了两句:人家开玩笑而已,偏生你会计较?东厂那坑里呆太久,他妈的脑袋都快憋出máo病了!
陆胖子并没有压着声音,正拈香祭拜的张紫萱鹅蛋脸一红,忍不住看了看秦林。
此时金樱姬也听见陆胖子的话了,想到那夜被他抱在怀中肆意轻薄就免不得心头一dàng、羞怒jiāo织”她侧过脸儿也看了看秦林”恰巧和张紫萱的目光相遇,两nv都觉尴尬。
“哼!”金樱姬冷。多一声,心说你和徐辛夷把他当今宝,以为我也看上这惫懒的家伙?姐姐我若不是为了海商集团,想透过他去偷王本固的信、通过他和徐大xiǎo姐的关系做一番手脚”才不理他呢!
张紫萱也撇了撇嘴”想到秦林曾在天香阁和这妖里妖气的nv海盗不清不楚”她就狠狠的把秦林剜了一眼。
秦林则回身朝陆胖子竖起中指:丫的害人不浅啊!
陆胖子眉飞sè舞的笑”异常嚣张。
“嗯、嗯”,秦林清了清嗓子,眼张失落的四下看看,忽然问道:“常听说歃血为盟,咱们盟约既定,是不是该nòng点血酒什么的来喝?”
张紫萱修眉皱了皱,觉得血酒有点恶心”但也不好反对。
金樱姬看了看她,示威一样tǐng了tǐngxiōng:“秦公子说的是。只不过甘lù寺是座庙”和尚吃素并不喂养jī鸭猪羊”要斩jī头烧黄纸喝血酒的话,咱们一时半会找不到公jī呢!”
“jī血没有,就用人血代替嘛”,秦林yīn森森的说着,眼睛带着寒光,朝着陆胖子呲了呲白牙:“听说胖子福气大,血也多……”
“妈呀秦哥要杀人灭口啦!”陆胖子赶紧抱头鼠窜”像个ròu球似的滚了老远。
众人哄堂大笑,金樱姬bāng着xiǎo肚子,张紫萱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两nv笑得huā枝luàn颤。
金樱姬与白莲教合作,相互之间也是尔虞我诈,现在既然和秦林、张紫萱合作,便与白莲教决裂,将所知的内情和盘托出。
正如秦林的推断,白莲教以锡换银、李代桃僵,又在三湾以锡疫之法将锡键变成粉末沉入江中”玩了手瞒天过海的好戏,同时则由五峰海商利用走sī途径,把银子运出长江口,进入白水洋,准备将五十两一链的官银熔炼重铸成五两、十两一链的民用xiǎo元宝,完成洗钱之后再运回内地。
白莲教和金樱姬的联络都是单线进行,来人都是鬼鬼祟祟的,并没有在别的地方看见过,也不知道他们的公开身份,想必是白莲教布下的暗桩。
至于白莲教的秘辛,金樱姬也所知不多”只晓得元朝末年红巾军大起义”那红巾军便是明教和白莲教策动的”什么韩山童、刘福通、铁冠道人、周颠都是两教中人物”反元兴汉、好生了得。
后来红巾军朱元璋北逐méng元建立明朝,实是汉人中的大英雄大豪杰,但他也曾为了夺权杀害xiǎo明王韩林儿,自立为帝,为应明王降世的谶语,立国号为明。
大明鼎定河山,朱元璋因两教旧部不服”便宣布他们为邪教,予以严厉禁止。
为着朱家国号为明,明教不愿与他同名”再者经过数百年变迁”明教和白莲教的教义已经非常相近,于是两教合一,统称白莲。
先有教主韩林儿被害,后又被指为邪教严厉查禁,白莲教从宋代方腊开始就是造反专业户了,反过赵官家,反过méng古孛儿只斤,再反一反你朱家天下也是分内之事嘛!
于是大明朝建立两百年来”白莲教起事此起彼伏,别的也不消说了,永乐年白莲教主唐赛儿起兵造反,杀都指挥使高风、阵斩都督刘忠、打得安远侯柳升落荒而逃”山东鼎沸、京师震恐,那是何等声势?
虽然最终失败,唐赛儿却始终没有被捕”据说她神功盖世、能飞天遁地”明军把山东河北的尼姑道姑抓了几万,也没捉住这位神秘的白莲教主。
宣德、景泰、成化、嘉靖白莲教算是和大明朝卯上啦,起事造反就从来没消停过。
现在这任教主也是nv流,江湖传言神功直追前代教主唐赛儿,但从没有人能说清她的招式究竟如何,功力到底怎样因为见过她出手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
秦林来了兴趣,问道:“那么,这位教主年纪相貌如何呢?要是能抓到见过她的人,本官便可以画一张惟妙惟肖的海捕影形图。”
金樱姬苦笑着摇摇头:“非但没有人能说清她的相貌,就连她的高矮胖瘦、年纪多大都不知道”有人说她是个十来岁、身材瘦削的xiǎonv孩,有人说她是身段颇佳的少fù,还有人说她是个jī皮鹤发的老婆婆到底哪个才是真,只有鬼知道!”
秦林无可奈何,看来在五峰商帮这边,是挖不到白莲教的情报了。
不过总的来说还算运气好”白莲教虽然厉害,还没能把手伸到东海上,否则这次失窃的漕银才真悬了。
天sè已晚”秦林等人便在甘lù寺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起chuáng,坐了金樱姬的大船往长江口走”去接被盗的斯艮。
五十万银子已被运到海岛上”金樱姬派了快船去通知部下运回来。
后世长江入海口处的崇明岛,这时候还是互不相连的四座xiǎo岛,名为平洋沙、三沙、中沙和南沙。
一出四沙xiǎo岛,海天豁然开朗,便是bō翻làng涌的东海了。
早有十余艘四千料大海船等在海面上,便是汪直当年所造巨舰”史称“联舫一百二十步,可容二千人,上可驰马”,果然名不虚传”只见船身巍峨、帆影遮天,和内河中的xiǎo船不可同日而语,就连秦林所乘、金樱姬这艘在长江中算得上大船的,与之相比也顿时成了巨人脚下的侏儒。
金樱姬有意向秦林、张紫萱展示实力,所以提拼命船队在此等候。
她一声令下,龟板武夫将绳子连扯直扯”这边船上桅杆就升起了一面紫sè绡金的旗帜”上面绘着青、红、黄、白、黑五座山峰。
那些大海船上无数的士兵、水手立刻躬身,齐声大叫声震云天:“踏bō蹈làng、翻江倒海,三十六岛部众恭迎五峰船主!”
秦林看得直点头,对张紫萱道:“汪直虽死,余威尚在,咱们这一票算是押对了。”
张紫萱则低头思忖,叹息道:“这还是五峰海商衰落之后哩,若当年成功招抚汪直,不晓得能减少好多军民牺牲啊,以他为前驱在海上抗衡矢xiǎo佛郎机和真倭,岂非事半功倍?”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成功招抚”再也不能在海禁政策上重蹈覆辙了。
五十万银子很快运到了江船上,金樱姬就将这艘船送给秦林,水手也拨给他使用”送他携漕银回扬州。
告别之时,金樱姬还故意在张紫萱面前”充满挑逗意味的朝秦林抛媚眼呢!
陆胖子几个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江船说这不是先送了嫁妆?甘lù寺招亲,果然占了好口彩,东吴嫁孙夫人是赔了荆州的,这样说来刚才那规模宏大的船队迟早也得姓秦”如若不信,这艘江船明明就是打前站的。
哼!张紫萱瘪了瘪嘴,用力把船板踏得咚咚响,头也不回的进了里舱。
秦林抓了抓脑袋:好像,她越来越别扭了?这是为嘛呀?!。
荆湖卷 188章 白莲教的用意
江船这了三万多斤漕银,又是湖江而上,速度就慢了不少,头天过了崇明,第二天抵达南通州,第三天下午泊在江yīn。
连日行船,实在闷得紧,张紫萱约了秦林穿便服去城中逛逛,尝尝江yīn有名的蚣鱼,别的人仍留在船上看守漕银。
江yīn历史悠久,秋战国时属延陵,曾是吴公子季扎的封地,后为楚申君黄歇的采邑,故有“延陵古邑”、“申旧封”之称。
城墙虽不高而坚固,民风未称强健而劲节,在秦林熟知的那段历史上,这座城市的百姓在典史阎应元的带领下抗击清兵,独守孤城八十一天,后全城军民殉节,“不独为礼让之邑,实称忠献之邦,长江底柱,允足表峙东南也”。
当然现在它正呈现升平之世的景象,码头上乌篷船、江划子、茭白船挨挨挤挤,街道上百姓摩肩接踵,人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平和而满足。
“希望数十年后,这座忠义之城的居民,不再遭遇战争的浩劫“……”秦林唏嘘感慨,但他想起郊子龙答应过自己的劝告,心情就一下子畅快起来,坏笑着对东北建州方向竖起了中指:你们,没机会了。
问着路找到江yīn最大的酒楼,xiǎo二把搭膊手巾往肩膀上一甩:“两位客官楼上请!”
两人坐定,张紫萱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本来长江刀妾最美味,只可惜一过清明节就骨硬ròu老不中吃了,现在冬天,也罢,蚋鱼还吃得,来尾清蒸蚋鱼吧!攒碟就走过桥蟮,再来几块你们江yīn有名的邋遢饼、马蹄酥,对了”酒要贵处的黑杜酒,二十年的。”
xiǎo二怔了怔,实在没想到这黄黄瘦瘦的xiǎo丫头竟如此jīng通,连声答应着退了下去。
张居正本事大脾气大排场也大,一顿饭百道菜还说没处下筷子,张紫萱颇有乃父之风”食不厌jīng脍不厌细。
秦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她,好久才吁了一声:“我的妈呀,谁要娶了你,非被吃穷不可。”
张紫萱脸儿红了红,捏着xiǎo拳头想打秦林,忍了。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果然整治得分外jīng洁,张紫萱却不怎么动筷子”每样略尝尝而已,酒也只是xiǎo口啜饮,便宜秦林大快朵颐,将美味佳肴风卷残云般吃个干净,惹得张紫萱抿着嘴笑。
“这次谈判,很顺利呀”,秦林róuróu肚子打着饱嗝,“五十万漕银nòng回去,又揭发丧尽天良的王本固,你说说,我该升个什么官儿?”
听到王本固三字”张紫萱咬了咬嘴唇,忽而眉头皱了皱:“秦兄,我总觉得这次找回漕银太顺利了点,难不成,“”,秦林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jīng光一亮,脸sè也变得郑重其事。
正像张紫萱所说”这几天他也在考虑漕银失窃一案的前前后后,毫无疑问白莲教布了一个jīng彩的局,如果不是自己知道锡疫,从河底淤泥中炒炼出了锡,这件事永远也怀疑不到镇江府崔司仓头上,任何人都会认为漕银是在三湾失窃,那么案子将永远不能水落石出。
可问题又来了,以前认为白莲教和金樱姬手下的五峰海商关系密切,那么他们托金樱姬将盗得的漕银运出海外,熔炼之后重新铸造xiǎo银链洗钱,倒也合情合理:但现在证实五峰海商和白莲教的关系并没有多么亲近,一个在东洋大海上称雄,另一个在内陆秘密结社,一个是以赚钱为目的,甚至求朝廷招安、开海禁、允许〖自〗由贸易,另一个却是几百年来的造反专业户,从明朝建立开始就和朝廷卯上了,双方之间不死不休。
那么,白莲教费了老鼻子劲儿把漕银盗了来,却毫无防范的jiāo给五峰海商,他们就不怕金樱姬一伙玩黑吃黑,把漕银吞没了?要知道白莲教虽然厉害,对东洋大海却是鞭长莫及,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bī迫金樱姬就范啊!
就像现在,在秦林翰旋之下,金樱姬和代表江陵相府的张紫萱订约,jiāo还了五十万漕银,白莲教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确实,白莲教不会想到现在五峰海商和朝廷会达成和解的局面,但至少要考虑到黑吃黑吞没漕银的可能xìng啊,金樱姬一伙的信誉恐怕还没好到面对五十万漕银不动心的程度吧,五峰海商又不是瑞士银行!
那么,白莲教在和朝廷打jiāo道、造反劫漕银的过程中简直就是yīn谋诡计满天飞,暗杀、投毒、陷害、派卧底等等手段齐上阵,怎么和五峰海商合作的时候突然就四Q卡余额降低为零,智商直接向范德彪范大叔靠拢?
秦林确实考虑过这些问题,在漕运总兵官平江伯陈王谟军营里面正准备严刑拷打施把总,施把总和他手下几名亲兵就全部自杀。
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镇江府查案,崔司仓又被灭口,这都说明白莲教在各处伏下了暗桩,几乎达到了无孔不入的程度。
但是漕银和暗桩孰轻孰重?不管秦林还是张紫萱都认为五十万漕银是国库大半年的结余,关系九边将士军饷、戚帅练兵huā销和山西赈灾费用,也成为保守派攻击改草新政的标靶,所以当然是重中之重。
至于白莲教的暗桩,既然银子已经盗走,其价值就直线下降,最多起到阻挠秦林查办案件的左右。
而现在秦林将漕银控制在自己手中,派霍重楼、牛大力等高手严加看守,等到了扬州之后陈王谟更是会加派大军护送,还怕暗桩能捣鬼?
这五十万漕银,三万多斤,不是揣舆里就能运走的,失去五峰海商的协助,就扔在地上,白莲教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运走啊!
现在看起来,两人却隐隐觉得不那么简单,白莲教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
他们把银子盗走,又轻易的转手机看O给了五峰海商,里面到底有什么用意?秦林心里面隐约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白莲教似乎仅仅满足于制造漕银被盗的局面,而漕银到底能不能到他们腰包里面,其实并不重视,五峰海商讲江湖道义,两边三七、四六分最好,金樱姬一伙要黑吃黑,不给银子了,他们好像也不是很在乎,至少不会为此和五峰海商大动干戈一如果金樱姬真的黑吃黑,白莲教想打,它在海上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啊!
妈的,秦林骂了句,难道白莲教仅仅满足于给朝廷制造麻烦,让朝廷损失五十万白银,他们就爽了?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张紫萱眼睛眨了眨,睫máo忽闪忽闪,突然把秦林扯了一下:“秦兄,快听那边几名商客说的话!”江船这了三万多斤漕银,又是湖江而上,速度就慢了不少,头天过了崇明,第二天抵达南通州,第三天下午泊在江yīn。
连日行船,实在闷得紧,张紫萱约了秦林穿便服去城中逛逛,尝尝江yīn有名的蚣鱼,别的人仍留在船上看守漕银。
江yīn历史悠久,秋战国时属延陵,曾是吴公子季扎的封地,后为楚申君黄歇的采邑,故有“延陵古邑”、“申旧封”之称。
城墙虽不高而坚固,民风未称强健而劲节,在秦林熟知的那段历史上,这座城市的百姓在典史阎应元的带领下抗击清兵,独守孤城八十一天,后全城军民殉节,“不独为礼让之邑,实称忠献之邦,长江底柱,允足表峙东南也”。
当然现在它正呈现升平之世的景象,码头上乌篷船、江划子、茭白船挨挨挤挤,街道上百姓摩肩接踵,人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平和而满足。
“希望数十年后,这座忠义之城的居民,不再遭遇战争的浩劫“……”秦林唏嘘感慨,但他想起郊子龙答应过自己的劝告,心情就一下子畅快起来,坏笑着对东北建州方向竖起了中指:你们,没机会了。
问着路找到江yīn最大的酒楼,xiǎo二把搭膊手巾往肩膀上一甩:“两位客官楼上请!”
两人坐定,张紫萱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本来长江刀妾最美味,只可惜一过清明节就骨硬ròu老不中吃了,现在冬天,也罢,蚋鱼还吃得,来尾清蒸蚋鱼吧!攒碟就走过桥蟮,再来几块你们江yīn有名的邋遢饼、马蹄酥,对了”酒要贵处的黑杜酒,二十年的。”
xiǎo二怔了怔,实在没想到这黄黄瘦瘦的xiǎo丫头竟如此jīng通,连声答应着退了下去。
张居正本事大脾气大排场也大,一顿饭百道菜还说没处下筷子,张紫萱颇有乃父之风”食不厌jīng脍不厌细。
秦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她,好久才吁了一声:“我的妈呀,谁要娶了你,非被吃穷不可。”
张紫萱脸儿红了红,捏着xiǎo拳头想打秦林,忍了。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果然整治得分外jīng洁,张紫萱却不怎么动筷子”每样略尝尝而已,酒也只是xiǎo口啜饮,便宜秦林大快朵颐,将美味佳肴风卷残云般吃个干净,惹得张紫萱抿着嘴笑。
“这次谈判,很顺利呀”,秦林róuróu肚子打着饱嗝,“五十万漕银nòng回去,又揭发丧尽天良的王本固,你说说,我该升个什么官儿?”
听到王本固三字”张紫萱咬了咬嘴唇,忽而眉头皱了皱:“秦兄,我总觉得这次找回漕银太顺利了点,难不成,“”,秦林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jīng光一亮,脸sè也变得郑重其事。
正像张紫萱所说”这几天他也在考虑漕银失窃一案的前前后后,毫无疑问白莲教布了一个jīng彩的局,如果不是自己知道锡疫,从河底淤泥中炒炼出了锡,这件事永远也怀疑不到镇江府崔司仓头上,任何人都会认为漕银是在三湾失窃,那么案子将永远不能水落石出。
可问题又来了,以前认为白莲教和金樱姬手下的五峰海商关系密切,那么他们托金樱姬将盗得的漕银运出海外,熔炼之后重新铸造xiǎo银链洗钱,倒也合情合理:但现在证实五峰海商和白莲教的关系并没有多么亲近,一个在东洋大海上称雄,另一个在内陆秘密结社,一个是以赚钱为目的,甚至求朝廷招安、开海禁、允许〖自〗由贸易,另一个却是几百年来的造反专业户,从明朝建立开始就和朝廷卯上了,双方之间不死不休。
那么,白莲教费了老鼻子劲儿把漕银盗了来,却毫无防范的jiāo给五峰海商,他们就不怕金樱姬一伙玩黑吃黑,把漕银吞没了?要知道白莲教虽然厉害,对东洋大海却是鞭长莫及,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bī迫金樱姬就范啊!
就像现在,在秦林翰旋之下,金樱姬和代表江陵相府的张紫萱订约,jiāo还了五十万漕银,白莲教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确实,白莲教不会想到现在五峰海商和朝廷会达成和解的局面,但至少要考虑到黑吃黑吞没漕银的可能xìng啊,金樱姬一伙的信誉恐怕还没好到面对五十万漕银不动心的程度吧,五峰海商又不是瑞士银行!
那么,白莲教在和朝廷打jiāo道、造反劫漕银的过程中简直就是yīn谋诡计满天飞,暗杀、投毒、陷害、派卧底等等手段齐上阵,怎么和五峰海商合作的时候突然就四Q卡余额降低为零,智商直接向范德彪范大叔靠拢?
秦林确实考虑过这些问题,在漕运总兵官平江伯陈王谟军营里面正准备严刑拷打施把总,施把总和他手下几名亲兵就全部自杀。
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镇江府查案,崔司仓又被灭口,这都说明白莲教在各处伏下了暗桩,几乎达到了无孔不入的程度。
但是漕银和暗桩孰轻孰重?不管秦林还是张紫萱都认为五十万漕银是国库大半年的结余,关系九边将士军饷、戚帅练兵huā销和山西赈灾费用,也成为保守派攻击改草新政的标靶,所以当然是重中之重。
至于白莲教的暗桩,既然银子已经盗走,其价值就直线下降,最多起到阻挠秦林查办案件的左右。
而现在秦林将漕银控制在自己手中,派霍重楼、牛大力等高手严加看守,等到了扬州之后陈王谟更是会加派大军护送,还怕暗桩能捣鬼?
这五十万漕银,三万多斤,不是揣舆里就能运走的,失去五峰海商的协助,就扔在地上,白莲教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运走啊!
现在看起来,两人却隐隐觉得不那么简单,白莲教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
他们把银子盗走,又轻易的转给了五峰海商,里面到底有什么用意?秦林心里面隐约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白莲教似乎仅仅满足于制造漕银被盗的局面,而漕银到底能不能到他们腰包里面,其实并不重视,五峰海商讲江湖道义,两边三七、四六分最好,金樱姬一伙要黑吃黑,不给银子了,他们好像也不是很在乎,至少不会为此和五峰海商大动干戈一如果金樱姬真的黑吃黑,白莲教想打,它在海上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啊!
妈的,秦林骂了句,难道白莲教仅仅满足于给朝廷制造麻烦,让朝廷损失五十万白银,他们就爽了?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张紫萱眼睛眨了眨,睫máo忽闪忽闪,突然把秦林扯了一下:“秦兄,快听那边几名商客说的话
荆湖卷 189章 挑动运河天下反
说,几个客商是苏州口音,说话抑扬顿挫,就算骂人也怪好听的!,“册那陈王谟个弃佬,一点点不讲究的,瞎搞搞漕帮停勿了哉!家主婆等我回去过年,瞧这晨光,我回去么好歪!”
秦林听得半懂不懂,大约知道这人骂漕运总兵官陈王谟弄得漕帮停运,害他不能回去和老婆团聚。
张紫萱嘻嘻的笑,见秦林不大懂,便坐近了些替他解释。
原来这几个苏州商客你一句我一句,都在抱怨陈王谟搞得漕帮停运,运河从清江浦到杭州府几乎瘫痪。
他们从南京收购了一船云锦想运回苏州,沿长江走到镇江府本来就该拐进江南运河,不料漕帮停运,江南运河镇江段陷入瘫痪,几个苏州人急着回家过年,就继续沿长江下行,想从江阴走锡澄运河(分支小运河)到无锡再拐进大运河,这样就避开了瘫痪的镇江段。
没想到连锡澄运河也堵住了,他们就被困在江阴,心急火燎的坐在酒楼上,切齿痛骂陈王谟混账王八蛋。
秦林心头咯噔一下,立刻走上前施礼:“各位客官请了,小弟刚从白水洋进了些海货,正准备运去京师贩卖,方才听诸位说运河封堵,不知是怎么回事?扬州到清江浦还走不走得通?”
“格趟僚走通么好歪!”那苏州客说了才发现秦林瞪着眼睛没听懂,又改用官话说了一遍:“这趟你走得通才怪哩!陈王谟这昏官自己追不回漕银,勒逼着漕帮赔补,把漕帮总甲、副甲、会头、码头老大通通捉了起来,现在漕帮里头群龙无首,底下全乱成一锅粥……”,秦林故作不解:“漕帮总商被抓,底下的纤夫、船工、码头力夫并没有被抓,何以运河停运?”,苏州客瘪了瘪嘴:“小哥,现在传说五十万漕银要漕帮上下均摊每人得摊派五两银子,漕工本来就穷,哪里出得起?现而今那些下苦力的都吓慌了,哪还有人替你装货、拉纤、赶船!”
“不是漕帮来赔补吧?”,旁边一桌湖州口音的商客听见这边说话,反驳道:“前两天我刚从常熟过来,那边都说要把今年的秋粮折色银征第二遍来填补亏空所以好多泥腿子都慌了,乡绅也在商量要抗税抗捐呢。”
“哼哪儿是你说的?银子根本就没有被盗!”,又有个胖子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眉飞色舞的说:“我听人说因为张相爷的新政,叫做什么一条鞭法的短了国库钱粮,御史言官上本参奏他受了今上和李太后的斥责。所以相爷让官府故意把银子藏了贼喊捉贼,好再多多的征第一遍钱粮在朝廷面前全他的面子你们晓得不,盗案发在扬州三湾,运河淤泥里面全是锡,就是官府先用锡换了银,好掩人耳目的!”,秦林听到这里,心猛的往下一沉,差不多想到了白莲教的阴谋。
张紫萱娇躯瑟瑟发抖,她紧紧抓住秦林的胳膊,嘴唇也不停哆嗦着,溧亮的鹅蛋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加上先前涂了的姜黄水变得蜡黄中透着苍白。
秦林几乎是半搀半抱把她扶回了位置,那几个商客兀自争执不休,传播着各种小道消息。
张紫萱突然抓起桌子上一大杯黑杜酒,一饮而尽然后长出了一。气,强迫自己恢复了镇定摔了锭小元宝给酒保,拉着秦林就往楼下走。
“元末红巾军起,大明龙兴的往事,秦兄想必还记得?”,张紫萱一边急匆匆的走,一边问道。
秦林眉头紧锁:“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鼻河天下反!”
元朝末年,白莲教主韩山童烧香施咒拜符水,传播白莲教,意在发动农民推翻元鼻统治。
元至正一年四月,朝廷强征民夹修治黄河决口,民工挖河时,挖出了韩山童、刘福通事先埋在河底的独眼石人。
当时,流传于民间的谣谚“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得以应验。韩山童、刘福通聚集众河工民夫,杀白马、黑牛立盟起义,头缠红布称红巾军,于是天下群起响应,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亦投在红巾军将领郭子兴麾下,灭元兴明由此肇基。
想那蒙元号为一代天骄,铁骑纵横欧亚素称无敌,灭国无数,统治中原也极其酷烈凶残,何以韩、刘起事便一发而不可制?
除了元朝统治残暴、天怒人怨等等因素之外,韩山童、刘福通选择的起义骨干非常重要,背井离乡的河工民夫全是精壮男子,平时为了治河工作又富有组织纪律性,只要发给武器就是一支具备相当战斗力的军队!
现在白莲教故技重施,盯上了漕帮的十万帮众,他们同样是精壮汉子,同样因复杂的漕运工作而头奋相应的组织和纪律,如果盗老漕银诱使官府追逼赔补、**漕工,再以各种谣言煽动……
漕工造反,运河停运,京师粮价必然飞涨,整个北方人心惶惶,甚至九边将士都会军心动摇,运河阻塞又给朝廷调兵遣将带来极大困扰,精锐边军和戚继光麾下新军难以快速南下……
对白莲教来说,这又比元末韩、刘的局面更胜一筹了!
之前种种情况,秦林也明白了:白莲教在煽动漕帮的同时,也在离漕运沿线较远的地方传言要征第二遍秋粮折色银,诱发乡绅和农民对朝廷的不满,给起事制造有利局面。
另一方面,白莲教之所以放心把漕银交给五峰海商,乃是自信很快就会把江南膏腴之地纳入囊中,金樱姬只要想继续做生意,就不得不乖乖把银子三七开送回来!
秦林拉着张紫萱飞跑:妈的,白莲教太狡猾了,但愿现在识破奸谋,还不算晚!
常州府宜兴县,它以紫砂壶闻名于世,不过宜兴人可不靠光几把紫砂壶吃饭宜兴是江南的产粮大县,太湖边上的鱼米之乡。
它和江南运河还有一段距离,相比沿江、沿运河的无锡江阴等地,宜兴这个富庶的县份消息却相对闭塞,人们夏天在太湖边摇着扇子吹着凉风,冬天就着红泥小火炉烹茶,习惯了这种悠闲而自得其乐的生活。
但现在,人们的闲适被传来的坏消息打破了。
荆南山脚的小村,祠堂外面站着抱孩子的农妇,一群汉子则挤在里面,朝着正中间坐着的族长七嘴八舌的说话:“太叔爷,再征一遍钱粮,还得了吗?交了租子,纳了皇粮国税,咱们每家剩的吃到明年收新谷子,最多还能买点盐、扯几尺布;可要是再征一次钱粮,家家户户都熬不到开春啦!”
“您老人家倒是说说话呀!”,祠堂内外的乡民们,不是面有忧色,便是义愤填膺,他们又委屈又气愤:已经完纳的钱粮,官府自己搞丢了,凭什么再征一遍?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太湖边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湖水荡漾,船儿轻轻摇,湖里的菱角莲藕、鱼虾龟鳖养活了成百上千的渔家,这时候好几十条打渔船泊在了距岸边二三十丈的地方,老弱妇孺坐在船舱里,皮肤黝黑的渔夫则站在各家的船头上说话。
一位身材粗壮的渔夫把船篷拍得嘭嘭响,大声道:“活不下去了!张老儿搞什么一条鞭法,偏偏今年鱼价低,爷爷卖了多少鱼才凑齐那唠什子的折色银,还要征第二遍,操,把爷爷这身肉剐下来卖了罢!”,“这不是官逼民反吗?”,有人小声的议论着。
“反就反!”那粗壮渔夫把手中明晃晃的鱼叉一扬,厉声叫道:“如今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佛母降世,明朝就要亡了,咱们还怕他何来?”,镇江金坛县辖区,一处偏远的小村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莲教在这里迅速的传播,施符水、替人治病、念经驱邪,渐渐的越来越多的村人秘密皈依了无生老母,时至今日全村人都成为了虔诚的信徒。
而今天,很多生面孔的人出现在村中,村民们像亲兄弟一样招待客人,因为这些都是同教的弟兄,从真空家乡来的朋友,死后,人们也将像兄弟一样回归真空家乡,来处来,去处去,尘归尘,土归土,唯光明大现于世间。
白莲教徒们穿的衣服五huā八门,从商客的棉袍,到农夫的短袄,从丝履到草鞋,但他们胸口都统一戴上了纸扎的白莲huā。
人群聚集在村口的空地上,纬长了脖子望着戏台,人人脸色呈现病态的红色,〖兴〗奋、激动的期待着什么。
四名手持宝剑、净瓶、拂尘、降魔杵的青年教徒,簇拥着一位身材高大、方脸阔口的汉子走上戏台。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那汉子念着偈语,用手指沾了净瓶里的水往下洒去,沾到神水甘露的教徒,登时如痴如醉手舞足蹈。
忽然那汉子从怀中摸出一朵铜莲huā,厉声高叫:“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红阳已死,白阳现世!各位随我起事,无生老母保估,身前大功德,死后归真位!”,底下滚雷般呼应,农夫手里不再拿着锄头,而是各种各样的兵器。!~!
荆湖卷 190章 扬州城内
江南江北暗流涌动,匪酿着一场狂猛的风暴,接下来是将似*枯拉朽之势席卷东南半壁,还是抛却无量头颅无量血,只是另一场乱世的开端?没有人知道〖答〗案,或许连策动阴谋的主使者也没有把握。
处在暴风眼之中的扬州,天空彤云密布”地面朔风劲吹,往日熙熙攘攘的运河码头变得空无一人”不复商客往来如织、货船川流不息的景象。
城西的一座大宅院的堂屋”光线昏暗得几乎漆黑一团,正中间太师椅上坐着位年过五旬的瘦高半老头子。
他穿着酱紫色直裰、头戴玄色逍遥巾、腰系丝绦,这身装扮就和扬州城里城外常见的富商、乡绅没有任何区别。
但任何人都不会把他认作普通乡绅,因为他那尖尖的鹰钩鼻、薄如刀片的嘴唇和凶戾的神情,都是内心阴狠凶残的写照,鹰隼般的双目半闭着,偶一睁开便是凶光四射、宛如雷轰电闪。
如果常和白莲教打交道的东厂司房霍重楼突然见到此人,一定会惊讶得跳起来,因为他就是白莲魔教十长老排名第一,纵横江湖二十年嗜杀成性,朝廷重金悬赏缉捕仍然逍遥法外的“血海飘萍”段海萍!
段海萍下首几张椅子,坐着的人妾者作商客打扮,或者像个账房先生,还有做短打扮装成漕工苦力的,毫无疑问,他们都是白莲教的香主、师父、传法大师兄。
“各路教中兄弟,都已经准备好了吗?”段海萍不紧不慢的问着。
像个渔夫的汉子双手抱拳:“请段长老放心,太湖分舵没有问题。”
做账房先生打扮的小老头也躬身道:“镇江的弟兄已经把兵器分发了,只等扬州乱起”即刻攻打府衙!”
那商客装束的中年人则禀道:“高左使已驾临南京,一旦发动便亲自主持大局:青阳堂雷堂主亲率精锐弟兄伏在张家沟,只等扬州发动,便挖开清水湖”冲毁运河”阻断南北!”
“好!”段海萍桀桀怪笑起来:“有高左使主持起事,必定马到成功!众位弟兄一定戮力建功,推翻伪朝,复兴我圣教大业!”
白莲教奉前代教主、龙凤皇帝小明王韩林儿为正统,视朱元璋为篡逆”故称朱明为伪朝。
众位香主、大师兄齐齐将双手举在胸前”作莲huā盛开之形”同声颂道:“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段海萍抽动了几下,因为激动、〖兴〗奋而脸色隐约呈现病态的赤红,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起事会不会导致江南半壁局势糜烂”会死去多少生命,对朝廷的打击会不会使漠北鞑靶、东瀛倭寇乘虚而入,他是不会考虑的,甚至他隐隐期待着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场面。
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被北风吹得有些干燥的嘴唇,段海萍看着东面远处漕运总兵官大营的方向:“还没动静吗?嘿嘿,还得加把劲儿啊……,……
熙春台东面的一座破旧的民房内,好些苦力聚集在一起,黑黄的脸上写满了对前途未卜的命运的焦虑、对官府蛮不讲理的怨愤。
五短身材的皮大哥被漕工们围在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脸上一除了总甲、副甲、会头等总商之外,皮大哥就是这群漕工最敬重最信赖的人了。
对贫寒的漕工弟兄,皮大哥会嘘寒问暖”有什么小病小灾”没钱去请要价不菲的坐堂郎中”皮大哥可以用草药配合符水治疗,倒也被他治好了不少人,至于官府衙役的勒索、船老板的欺诈,皮大哥更是站出来维护大伙儿的利益。
现在”漕帮的总甲田七爷以下一大批总商都被漕运总兵官陈伯爷抓进了兵营,整个漕帮十余万人群龙无首,听说要每人均摊五两银子赔补被窃的漕银,底下的贫苦漕工全都吓得炸了毛,乱纷纷的拿不定主意。
在这种时候,皮大哥就成了漕工们的主心骨,众位弟兄七嘴八舌的述说着生计的艰难、赚钱的不易,抱怨着官府的霸道无理,求他替大伙儿拿个主意。
“官府,太过分了!五两银子,咱们辛苦一年也攒不下来呀,怎么能让咱们这些苦哈哈来替他赔补?这是绝对不能答应的!”皮大哥义愤填膺的说着,时不时还要挥舞手臂加强语气。
众位漕工当然点头称是,他们一年的收入大约在二十两上下,但这都是下苦力卖命的钱,并且开销了一家老小的生活之后,往往一年到头连二两银子也攒不下来,现在官府居然要每人赔补五两漕银,这不是逼着人上吊吗?
但要真和官府对着干吗?有人迟疑着问道:“咱们真和官府斗起来,会不会,会不会说咱们是造、造反啊?”啊?老实巴交的漕工们听到造反两个字”都有点儿心惊胆颤,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普通老百姓都是只要活得下去,没有谁愿意玩命造反的一当然,被邪教洗脑的除外。
“不不不”,皮大哥脸上狡诈的神色一闪而逝,很快就变得憨厚稳重,语重心长的道:“我们怎么能造反呢?现在之所以闹起来,是因为漕运总兵官平江伯陈王谟陈大人不知下情,被昏官贪官蒙蔽了,咱们一起去辕门外面请愿陈情”想来朝廷不会不体谅咱们这些苦哈哈的。”
是请愿陈情啊,听到这里”老实憨厚的漕工们松了口气,他们老老实实的拉纤、辛辛苦苦的运货”替朝廷完粮纳税从不落下一个子儿”每年的漕银、漕粮都是他们一步一个脚印从江南拉到京师太仓库,相信朝廷是不会为难这样好百姓的吧!
于是,漕工们在皮大哥授意下,请代写家书的老先生写了请愿书,又咬破手指头摁了血手印,然后满怀希望的拿着请愿书,一窝蜂涌向了漕运总兵官陈王谟驻扎的兵营。
与此同时,街道二楼上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看到这一幕,急得脑门上汗珠子直往下淌,张懋修跳着脚发急:“秦林,秦林和小妹怎么还没把漕银弄回来?这都火烧眉毛啦!”!~!
荆湖卷 191章 千钧一发
漕运总兵官平江伯陈王谟的行辕兵营走向大技商借的一座大庄园,临时设置的签押房后面有座装井十分漂亮的huā厅,非止雕粱画栋,还陈设着珊瑚树、贝壳镶珍珠chā屏和浑然天成的璞yù,镂空的雕huā窗子贴着金箔”纸醉金mí。
不过,时值隆冬天气,室内没有升起红红的炭火,窗格也没有遮上丝棉帘子,北风从雕huā窗子的空dòng处肆无忌惮的吹进室内,huā厅之中冷如冰窟,厅上坐着的漕帮各位总商就如同受刑一样了。
“阿嚏!”一位鼻子冻得通红的漕商打了个喷嚏,嘟嘟囔囔的抱怨:“陈伯爷把咱们拘在这里”饭不让吃,连热茶也没有,在这么下去,迟早把老命送掉!”
另一位两只手笼在袖子里面抱着膀子直哆嗦的老掌柜,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唉,咱们还只是被拘着,饭虽没有,还给两只干馒头”缺了热茶”还有口凉水喝,这已是不错的了,想田总甲被提着过堂,还不晓得怎生苦楚呢。”
养尊处优的漕帮总商们,几时受过这般折磨?一个个唉声叹气的,但商人天生对达官显贵的畏惧,又让他们不敢大声抱怨陈王谟。
忽然听到外面的凌luàn的脚步声,总商们都心急火燎的涌向mén口:,“田总甲过堂回来了!”,mén被打开”几名如狼似虎的亲兵推着田七爷往里面一掼”又把mén关上了。
田七爷早不复在漕帮总舵时又威风又气派的样子,他的头发luàn糟糟的像jī窝,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了。子”脸上还带着淤青,质地上乘的天青sè丝棉长袍也被扯破了一大片,飘飘dàngdàng的耷拉着。
虽然没有真正受刑,但陈王谟手底下那些亲兵可不是吃素的,田七爷受的皮ròu之苦也就不少了。
都晓得田七爷是为了大家伙儿吃苦的,红鼻子漕商赶紧抢上一步把他扶着”抱怨道:“还有天理吗?分明是白莲教盗了漕银,偏要勒bī着咱们赔补,还打人……”,mén外传来亲兵的哄笑声:,“这还没动刑呢!再过两天大刑伺候”看你们这群贼骨头熬不熬得过?”
总商们听到这话”都是浑身打哆嗦,他们平时锦衣yù食养尊处优”入则妻妾环伺、出则肩舆代步,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头,此时饥寒便已觉苦不堪言,真动了大刑那是铁定要命的呀!
几个漕商扶着田七爷坐下,另外的人面面相觑都有惊恐之sè”终于有个白白胖胖的漕商熬不过了,带着哭腔道:“诸位,咱们是胳膊拎不过大腿”看来陈伯爷是铁了心要bī死咱们啦!现在xiǎo弟又冷又饿,再熬半天就算不打也先冻死了,没奈何”大家伙儿就认了这笔漕银,回去典屋卖地、帮中上上下下都出点,好歹先救命罢!”
此议一出”倒也有几个人赞同,这些总商平日里一máo不拔、悭吝得很”但现在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xiǎo命被陈王谟捏着,就算借债也得凑齐那笔银子啊!
“不、不可,绝对不可!”田七爷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忽然大声叫起来:“银子好赔”罪名难当!就算咱们倾家dàng产赔补了五十万漕银,这罪名哪个来认?”,总商们默然不语”正如田七爷说的,陈王谟拿到银子之后,朝廷再问“白莲教反贼在哪儿”,他又把谁jiāo上去?漕帮只要肯认赔银子”这件事就成了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啦!
现在不赔银子”被陈王谟饿死冻死打死也只是一条命,一家老xiǎo和财产尚可保全;赔银子反而后患无穷,到时候栽上勾结白莲教妖匪谋叛的罪名,杀头抄家儿孙戍边妻nv发配为奴啊……
“老子宁愿冻死!”刚才那白白胖胖的漕商,一屁股坐地上了。
总商们彻底打消了赔银子换命的想法,决心和陈王谟耗下去,态度集硬之后又不同了。
有人说和京城里周都老爷是儿nv亲家,前日已派家人送信过去”立刻就要上本揭参陈王谟;有人说第二个儿子是鲁给事的同年,已请鲁老爷转托内阁大学士申时行”求他代为说项。
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气的田七爷,似乎已因为刚才那声大吼耗尽了jīng力,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头正在嘿然冷笑:京师离扬州多远?平日里利用周都老爷、鲁给事这些关系唬唬州县官儿”拉虎皮做大旗倒也罢了,现在这节骨眼上再派人去京师求援,这一来一回加上九卿廷议、六部扯皮、内阁票拟、司礼监披红等等手续的时间”你们这些笨蛋全都冻成冰棍儿啦!
要想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恐怕还得指望那位秦长官,漕帮总商被陈王谟关押着追比赃银,不过这位伯爷自己也不好过,他就在huā厅隔着座照壁的huā园外面,第二进厅上焦灼的踱着步子,jīng神状态比田七爷好不了多少。
底下扬州锦衣卫的丘百户面带忧sè,禀道:“非但常州、镇江等地传报有白莲教蠢动的迹象”就是扬州本地也风声不对……事态严重,还请伯爷早下决断!”
锦衣卫派驻各地的百户所、总旗、xiǎo旗绝非尸位素餐之辈,他们也掌握了老对头白莲教的不少线索,各种反常的迹象已经引起了注意”但是由于被陈王谟的举动干扰了侦查方向,以及白莲教的刻意误导,他们并没有从全局意义上把握住〖真〗实情况。
饶是如此,右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李肱和中官钦差副使黄公公已十分惊讶,白师爷也张口结舌,显得吃惊不xiǎo。
黄公公倒也罢了,他只是个派来督察漕银案的太监,可李肱就完全不同了”一张脸儿白得发青、文督催、武督运,漕银失窃主要是陈王谟的责任,所以他一直刻意置身事外:但现在已有白莲教蠢动的迹象,他身上兼着凤阳巡抚,辖区出了什么岔子朝廷就得为他是问。
“陈伯爷”下官以为白莲教还需及早〖镇〗压,否则贻害无穷啊!”李肱忧虑的抓着胡须:“伯爷所带的漕军jīng锐”以及下官的督标,都得做好准备。”
漕银没能追回”白莲教又起蠢动陈王谟一时间心如luàn麻,挥了挥手:“,切勿惊慌本官已经派了jīng兵去常州、镇江等运河沿线屯扎,万无一失。”
就在此时,中军官从外面一溜烟的跑进来,边走边满脸气愤的说:“还有王法吗?连辕mén也敢冲眼里还有没有我家伯爷?”
走到二厅前,他单膝跪下禀道:“启禀伯爷外面有一群漕工”说是要请愿陈情,差点儿把辕mén冲了,实是胆大妄为之极!”
陈王谟眼睛一瞪:“本帅的辕mén也敢冲吗?他当本帅是州县父母官儿?”
和普通文官不同,州县官儿许百姓来击鼓鸣冤,大堂审案也可以旁观,但提督总兵官行的军法,辕mén是冲不得的,动辄就要问罪杀头。
白师爷也睁大了眼睛:“东翁,不好这些漕工莫不是白莲教煽动的?”
陈王谟是武将听到这话只是脸sè变了几变,李肱就吓惨了,丝棉袍子底下两条麻杆腿筛糠似的连抖直抖,黄公公更是吓得浑身酸麻差点儿就niào了。
那中军官赶紧禀报:“不是白莲教,只是普通漕工标下等喝止住了之后就跪在辕mén外头喊冤”还举着血书。”,听到这群人冲了辕mén只是跪在地下喊冤”众位大员才松了口气。
陈王谟把袖子一甩:“本官道是什么人敢冒犯伯爷虎威,原来是群无知无识的愚夫,只不过咱们并没有为难漕工,何以这些人竟冲进来喊冤叫屈,是何道理?”
中军官出去打探,很快就又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份摁了血手印的陈情书”递给陈王谟看。
“胡扯!本官什么时候要bī这些苦哈哈赔银子了?明明是着落在那些总商身上!”,陈王谟气愤的把血书丢在地上。
“恐怕是为自家东主鸣冤吧!”黄公公听说不是白莲教就回过神来,想起了秦林的嘱托就再一次劝告:“伯爷总不该勒bī漕帮退赔银子,秦将军不是去查了吗?以咱家看,秦将军是从不骗人的,这时候多半已将银子找到了,伯爷又何必一个劲儿bī着漕帮?”
白师爷立刻拱拱手,对陈王谟说:“黄公公所言有理,但东海茫茫无际,哪儿能有个准信儿?秦将军再怎么厉害,只怕也难以展开手脚。
东翁”学生素知漕帮殷富”五十万银子在他们其实算不得什么”再加把劲儿,一定有人熬不住的。”
陈王谟点点头,觉得这番话有道理,不管秦林多么能干,终究是虚幻,只有漕帮手里头的银子是实打实的呀。
现在抓住了众位总商,漕帮就算被捏在手中,要他圆他就得圆”要他扁他就得遍,这是实打实跑不掉的,不紧紧抓住反而去指望秦林”岂不是舍近求远吗?
事实上黄公公一直在劝他不要急躁,但京师的各种催办文件仍然雪片般飞来,在白师爷的一再劝说下,陈王谟再一次把手伸向了漕帮”希望能用银子填补窟窿,将功赎罪。
秦林料到了一切,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陈王谟的xìng格,死道友不死贫道”既然他是这种心态,做出现在的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辕mén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陈王谟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东翁,这些人只怕是被漕帮总商挑唆来的吧?”白师爷拱拱手:,“普通苦力害怕官府还来不及”怎么会擅闯辕mén?以学生愚见,这些人就是被漕帮总商煽动的,来到这里便是要制造声势,和伯爷您唱对台戏。”,“本官的辕mén,当真是说闯就闯的吗?”陈王谟怒气〖勃〗发,现在总商们迟迟不肯退赔赃银,还敢“指使”漕工来辕mén外大闹,分明就不把他这个平江伯、漕运总兵官在眼里。
泥萨也有三分火xìng,何况陈王谟是统帅军队的总兵?
“传我军令”陈王谟一声令下:,“把那些冒犯军威、擅闯辕mén的人,都给我luàn棍打出去!”
李肱点点头,赞赏的道:“对这些无君无父的luàn民,就是要毫不客气!”
“可是”黄公公想说什么,但最终yù言又止。
“万万不行!”
声音震得人们耳膜嗡嗡作响定睛细看原来是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
刚才出声阻止的就是张懋修,他抢上几步问着陈王谟:“负责查案的锦衣卫秦将军已经说过,就这几天便将银子送回扬州府,陈伯爷为何如此急躁?”,“不得无礼”张敬修喝止弟弟,又温言道:“伯爷屈着漕帮赔补银两还要打人,传扬出去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xiǎo可刚才观察过了,这群请愿陈情的漕工有很大可能是被盅惑的,一旦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没法挽救了。”
“什么被煽动,被白莲教煽动吗?”,李肱失惊的睁大了眼睛定了定神”继而手往下一切:“对这等luàn民就是要狠狠打击,压下他们的嚣张气焰,否则国法废弛、纲常不存,必定天下大luàn!”,白师爷也凑到陈王谟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只见这位伯爷眼睛时而眯起”时而用手捋着胡须,时而轻轻点头。
陈王谟确实畏惧张家的权势,但前天的廷寄里面已经瞧出了苗头看样子张居正为避免保守派攻击一条鞭法为主的改草新政似乎有意把责任全都推到漕运总兵官陈王谟身上,以转移天下士绅的注意力。
所以现在陈王谟也不和张家两兄弟客气了,看看关押漕帮总商的huā厅,他越发焦躁把袖子一甩,令箭chōu出去往地上一摔:“传我军令把擅闯辕mén的人,通通luàn棍打出去!”
一支令箭轻飘飘的还没有二两中,但它落在地上重于千钧,陈王谟并不知道令箭从他手指缝中摔出之后,将会发生多么可怕的后果。
行辕本是借的盐商宅院,大mén对面和旁边都有另外的民居,住着不少老百姓,但现在有两座房屋里面的主人都已不在,倒有几名黑衣人躲藏在〖房〗中,他们都端着威力强大的劲弩,借着室内的yīn暗隐藏身形”从开了一道缝的窗口观察着对面的情形。
在辕mén内外,聚集的漕工已达数千人之多本来跟着皮大哥过来陈情请愿的穷弟兄只有二十来个,可他们从民居中走出来,一路上不停的有漕工兄弟问着加入了队伍,等到了辕mén外面人数竟已达到千人以上”而他们顶着北风跪在辕mén”又不停的有穷苦漕工加入进来,像滚雪球一样越聚越多。
相形之下”军兵的数量就少得多了,辕mén这边只有五十来个人,因为xiǎo部分的兵丁派去三湾驻扎守卫剩余的漕船,大部分比陈王谟派去运河沿线屯扎”bī漕工恢复通航,留在行辕的士兵就不足原来的五分之一了”总数不会超过三百。
看到这样的情形,几个黑衣人虽然用黑布蒙着脸,嘴角已向上翘了起来”露出了邪恶的微笑。
只要等会儿士兵和漕工起了冲突,哪怕只是普通的推搡,黑衣人都会shè出手中的箭矢,夺去几名漕工和士兵的生命。
这时候,伏在漕工队伍里的内应就会叫喊起来,煽动漕工与士兵搏斗,场面越luàn越好,会有更多的鲜血把这群老实巴jiāo的漕工刺激成红了眼的疯牛,然后他们会在带领下冲进防守薄弱的兵营……
再往后漕运总兵官平江伯陈王谟、右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李肱和中官钦差副使黄公公等官,会非常凑巧的被luàn民杀死,一当然,动手的或许另有其人。
杀死一位伯爵、一位总督和一位钦差副使,罪名会有多大,简直连想都不用想,到了这时候所有的漕帮帮众再也没有任何退路,只能跟着白莲教走上一条或者夺取政权”或者死无全尸的造反之路了。
与此同时白莲教在江南江北各地的布置便会一齐发动,把东南膏腴之地搅今天翻地覆!
那么,陈王谟会派士兵出来,和这些漕工发生冲突吗?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所以那轻飘飘的、却足以决定无数人生死面令箭,被他摔了下来!
无数颗人头落地,血流成韩……
白师爷yīn险的笑着,从丰军官捧着令箭出去,他就知道大计已成,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找了借口回到自己居住的xiǎo院。
院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总兵府的人都知道伺养鸽子是这位师爷的雅好,无论到哪里他都会把鸽笼带上的。
白师爷把一只鸽子从笼中捉出来,将xiǎoxiǎo的纸卷系在鸽子的脚上,然后他jiān笑着双手往上一送”鸽子便扑棱着翅膀飞走。
“嗖”短促而尖利的破空声突然响起。
“哇、咔、咔、咔”,秦林抑扬顿挫节奏怪异的坏笑,也同时从围墙之后发出。
荆湖卷 192章 逆推
空中几片羽毛飘飘荡荡,鸽子被羽箭牢牢钉死,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翎毛。
不必惋惜,它并非和平的象征,反而承载着可怕的死亡讯息。
院门被推开了,秦林施施然走进,张紫萱、陆胖子鱼贯而入。
紧跟其后的霍重楼听见秦林低声嘟哝了一句“天麻炖乳鸽味道不错”,他忍着笑,板起脸,张弓搭箭指着白师爷。
“这、这是怎么回事?”陈王谟急切的问道,他是听亲兵汇报秦林手持锦衣都督刘守有委札直入后院,这才带着亲兵急匆匆赶来的,看见秦林就急三火四的问,唾沫几乎碰到他脸上:
“秦林,你找回漕银了吗?怎么闯到本官行辕里面来了,敢是漕银没有找到?!你仗着刘守有的委札肆意妄为,来人呐……”
没等陈王谟把话说完,秦林就狠狠的盯了他一眼,就算陈王谟是武官也被眼神中的冰冷激得打了个寒颤,又若无其事的道:“伯爷消停些吧,你手底下这位白师爷,可很不简单呢!”
什么?陈王谟狐疑的把目光转向了他最信任的幕宾。
刚才还在自鸣得意的白师爷,神色迅速变换着,勉强压住混乱的心神,笑着问道:“秦长官,为何射落在下养的鸽子?若是要吃天麻炖乳鸽,在下替长官去买菜鸽……”
啪、啪、啪!秦林一边冷笑,一边有节奏的鼓着掌:“果然不愧为白莲魔教的高人,厉害、厉害,到现在还虚言狡辩——只不知你喂的鸽子,脚上栓的是什么?”
陈王谟大吃一惊,秦林话里分明说白师爷是白莲教的匪徒,如果这是真的……他不敢想下去了。
胖子走过去,踩着凳子垫脚,本想把钉住鸽子的羽箭拔下来,没想到霍重楼功力深厚,这一箭钉进椽子里极深,他费了老鼻子劲儿也拔不出来,只好将鸽子脚上拴着的纸卷解开。
“敬上段长老:大功告成,可令各路弟兄即刻发动”,陆胖子念着纸卷上的字句,大惊小怪的道:“奇了,段长老是什么人啊?金山寺倒是有位长老,却不姓段,各路弟兄即刻发动,额,和尚要去做水陆道场也不急在一时啊!”
秦林则戏谑的看着白师爷,笑容充满了嘲弄。
知道已被识破,白师爷反而镇静下来,眼底闪过一丝狡诈,拱拱手问道:“不知在下是在哪儿露出了破绽?如蒙秦长官据实以告,在下死也瞑目!”
李肱、黄公公听到“破绽”二字,已知道白师爷承认了身份,顿时张口结舌,不敢置信的看着陈王谟;而这位漕运总兵官、平江伯更是目瞪口呆,指着白师爷的手直抖,不甘心的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启禀东翁,学生实乃白莲圣教中人,”白师爷微微一笑,姿态虽然谦恭,语声却不无揶揄,继而挺直了胸膛,双手在胸前作莲花盛开之形,傲然道:“真空家乡,无生老母,上应杀劫,盛世始出!”
白、白莲教!陈王谟一个趔趄就软倒在地,头顶那展角足有一尺二寸长的黑漆襆头骨碌碌滚出老远。
几个亲兵忙将主帅扶起来,但陈王谟已两眼发白,软绵绵的连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全靠亲兵扶着否则就得往地上溜。
李肱、黄公公、扬州锦衣丘百户等人都像躲避瘟疫似的往旁边站开几步,尤其以李肱表情最为到位:袖子一甩,眉头紧皱,嘴巴微瘪,目光鄙夷,做出嫌恶之极的样子,那神情就像刚才还和他同朝为官的陈王谟,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坨臭烘烘的狗屎,而且是冒着热气、上头还有绿头苍蝇盘旋的那种!
陈王谟完蛋了,连扶着他的亲兵心里头都在考虑着另谋高就——身为世受国恩的平江伯,非但搞丢了漕银,居然还用了白莲教的人做幕宾,说轻点这叫昏聩糊涂贻误军机,该革职查办,说重点这就是勾结叛逆图谋不轨,等着除爵、抄家、砍头吧!
前一刻还是堂堂超品平江伯、掌十万漕军的总兵官,位在右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李肱之上,这会儿陈王谟已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倒霉蛋、狗屎堆。
自作自受,怪得谁来?
不过,白师爷的问题众人也都想知道,张紫萱不解的眨了眨眼睛:“秦兄,你是怎么知道白师爷是内奸的?以小妹看来此人虽狡诈奸佞,所作所为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远志、霍重楼也点点头,的确白师爷处处和秦林唱反调,鼓动陈王谟勒逼漕帮,但各处衙门里面的绍兴师爷们,为了东翁或者自己的利益,篡改文牍、打通内外关节、通同作弊等等事情还干的少吗?说到底白师爷劝陈王谟把漕银栽在漕帮身上,也是为了保住东翁的官位,无非是尽了狗头军师的基本义务嘛!
表面上看,白师爷所作所为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秦林笑了:“我自始自终没有找到白师爷的任何破绽。”
众人迷惑不解,如果真是那样,又怎么发现他是白莲教内应?
白师爷则气愤的跳了起来,恨声骂道:“谁,谁出卖的我?背叛无生老母,死无丧身之地,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众人此时方解,心说原来有人把他出卖了。
“没有人出卖你,”秦林笑笑,解释道:“我是用的逆推法。”
的,白师爷这边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换了别的绍兴师爷站在他的位置上,十有**也会劝陈王谟玩弄权谋,尽量挽回损失,推诿罪责,搪塞朝廷。
可是站在白莲教的立场上,他们费尽力气盗取漕银,安排布置遍及南直隶各地的人马,设下如此大规模的局,其最关键的节点在哪里?
秦林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张紫萱首先给出了答案:“陈王谟!”
如果陈王谟是个呆子,宁愿承担罪责也不逼迫漕帮,白莲教怎么能策动十万漕工群起响应?
如果他确实相信秦林能找回漕银,稳坐钓鱼台迟迟不做出动作,白莲教又怎么煽动百姓?
就算事先了解到陈王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性子,又怎么能确定他的命令不被钦差副使黄公公和张家两位公子干涉阻挠,出现别的变故?
由此可见,要由漕银失窃引出逼反漕工,处于漩涡中心、大明朝在扬州负责此案的最高级别官员平江伯漕运总兵官陈王谟就是关键中的关键,他的态度直接影响着局势的走向。
陈王谟世受国恩,白莲教绝对无法控制、要挟,哪怕把他本人或者最宠爱的亲儿子抓起来都没用,宁死不屈还能得朝廷褒奖,总比造反失败满门抄斩好。
那么,白莲教以什么方式来影响陈王谟,从而推动局势朝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呢?什么身份、什么位置的人可以不露痕迹的对此案发表意见,引导陈王谟的思维、判断和行为?
结论到此也就呼之欲出了——只有以幕宾身份出现的白师爷,才能以替陈王谟出谋划策渡过难关为名,诱导他一步步走向白莲教挖好的陷阱,因势利导,浑然不露形迹!
所以,秦林的判断并非基于白师爷暴露什么马脚,显出何种疑点,而是从白莲教煽动漕帮造反之目的进行反推,得出最终结论:白莲教不仅需要,而且必须安插一个师爷身份的人在陈王谟身边!
秦林一番精彩绝伦的分析,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已将白师爷钉入绝地,揭示了全案真相。
而恍然大悟的张紫萱、陆远志等人,对秦林的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霍重心有明悟:以前在东厂,只知道怎么跟踪侦查、怎么查访知情人、以及拷打嫌犯获取口供,千方百计都是寻找对方的破绽,却不知天底下还有秦长官这种不必寻求罪犯的破绽,而从目的进行反推的破案思路!
白师爷无可辩驳,惨然一笑,在霍重楼这种级数的高手张弓搭箭威慑之下,他也没有丝毫逃走的机会。
扬州锦衣卫的丘百户从腰里扯出根牛筋软索子,准备上前捉拿。
突然辕门的方向传来喧哗吵闹之声,入耳只觉人声鼎沸。
白师爷哈哈大笑,他之所以和秦林等人说话,便是为了拖延时间,想来现在辕门处已是血流成河了吧?虽然信鸽没有放出,段长老那边迟早能得到消息,江南江北的局面仍能按部就班啊!
等数千漕工被鲜血刺激得眼睛发红,从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变成了发狂的疯牛冲进防守薄弱的行辕,混在其中的白莲教杀手便会趁机下手,这里除了白师爷之外将不会有一个活口!
李肱、黄公公见此情形,不由得心慌意乱,特别是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叫嚷着要惩治乱民、维护纲常的李肱,发觉自己有可能中了对方的奸计,脸色就变得非常不好看了。
现在行辕防守薄弱,一旦真的诱发民乱,又有白莲教从中蛊惑,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不假思索的把目光投向了秦林——现在这位锦衣卫副千户已被看作了主心骨。
“笑,笑得很开心啊?”秦林脸上并没有白师爷所期待的畏惧、震惊,而是好整以暇的,目光带着像看白痴那样的怜悯,“你以为外面兵丁已和漕工大打出手,辕门之下已经血流成河,一切都按照你们的计划进行,再也无法挽回了吧?”
白师爷不由自主的心头发冷,他睁大了眼睛:难道……
“仔细听听,傻瓜,这是喊杀声还是欢呼声!”秦林不屑一顾的哂笑起来。
怎么可能?白师爷不甘心的抓紧了衣领,计算天数,就算不耽误任何一点时间,要把银子从东海运到这里,今天是绝对不可能的呀!
辕门之外,一长串双驾马车正缓缓的行来,韩飞廉和游拐子身穿锦衣卫飞鱼服坐在最前面那辆的车辕上,喜气洋洋的,大声吆喝着围上来的漕工:“让开,让开,咱家秦长官找回漕银啦,哈哈!老爷我要升官发财啦!”
什么?漕银找回来了?
漕银找回来了!
谢天谢地!
漕工们只觉漫天的阴霾都烟消云散,互相拥抱着大声欢呼,更有不少人喜极而泣。
这漕银一旦找回,压在漕帮头上的大山就轰然倒塌,不但再不会被官府逼着赔补漕银损失,陈王谟布置的过分细致的检查也会取消,京杭大运河立刻就要恢复正常通航,很快这条贯通南北的大动脉就会像过去那样繁荣,南来北往的商客络绎不绝,各式漕船穿梭来去。
依靠运河生活的漕工们,又可以像往常那样用汗水换取养活一家老小的钱粮,清贫而内心安宁的生活下去,享受着春天的暖风、秋季的凉爽,妻子的温情和儿女绕膝的快乐。
但对于居心不良的人来说,这种情况是他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譬如躲在人群中的皮大哥,以及另外一些早有预谋的家伙。
眼露凶光的看着紧抓着袖子里面藏着的利器,皮大哥掌心都要攥出水来,但他却不敢有分毫异动:数千漕工都在欢天喜地的庆祝找回漕银,要是谁敢在这节骨眼上轻举妄动,绝对会被几千双粗大的老拳捶成肉饼!
押着车队的巡江哨官葛长官却是心头忐忑,这时候要是谁掀开了箱,铁定穿帮,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呢。
他只知道正率着蜈蚣船在扬州以南的长江上巡逻,秦林乘着划得飞快的江划子从下游过来,又把他和手下这群弟兄征用了,跑到瓜洲渡码头上临时征用了一支大商队,换成水兵赶着马车往扬州来。
这些箱子里面根本不是装的漕银,而是宣纸、景德镇瓷器之类的货物!
幸好,始终没有人对箱子产生怀疑,或许因为装运货物的白板条箱子和运漕银的箱子很像吧,秦林在码头上观察了一会儿才选定这支商队的。
明明被五峰海商运到海上的“漕银”突然又回到了杭州,行辕军士没有和漕工打起来,藏在漕工人群中的卧底也没能发挥作用,于是提前埋伏起来的黑衣人就困惑不解了: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和计划完全不一样了呀!
一名黑衣人趴在乌漆抹黑的窗口后面,聚精会神的用强弩瞄准了漕工,悻悻的问着身边同党:“毛师兄,这怎么回事儿啊?贺香主不是说……”
咚的一声闷响,把这黑衣人吓得像虾子似的往上跳起,急忙回头只见毛师兄已经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生死未卜,然后他就看见了傻笑着的牛大力。
一条粗大的棍子照头砸落,黑衣人昏死之前记忆中的最后一道剪影,是牛大力咧开的大嘴里那口焦黄的大板牙。
真恶心……这是黑衣人在昏死之前脑海中出现的最后三个字,紧接着头上一痛,眼前一黑,他暂时失去了意识。
辕门处,韩飞廉和游拐子押着“漕银”走了进去,他俩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刚才要是发现并不是漕银,混在漕工队伍里的白莲教徒乘机煽动,只怕后果相当严重,但现在,人心已定,大局再无法翻转了。
秦林带着众人从辕门内走出,白师爷被陆胖子牵着,五花大绑,脸上带着淤青——这一次霍重楼有了准备,抢在他服毒自尽之前动手,终于生擒活捉。
白师爷实是白莲教的一位香主,以智谋奇变著称,潜伏在漕运总兵官身边,图谋极大,身份地位直追教中长老,却不料被秦林所擒,落得如此狼狈。
白香主身份保密,绝大多数混在漕工中的教徒并不认识他,只觉得奇怪而已;但主持在漕帮卧底的皮大哥就不同了,他知道白香主的作用有多么巨大,登时心跳得像擂鼓一样。
秦林跳上辕门旁边的一块上马石,霍重楼在他身边小心护卫。
“漕工弟兄们,你们被蒙蔽了!”秦林双手在嘴边圈成喇叭状,大声喊道:“非但漕银已经找到,就是以前也并没有说要你们赔补,实际上本官十天前就查明了漕银的下落,追回来易如反掌,又怎么会勒逼漕帮呢?”
漕工们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问道:“敢问长官,那让咱们每人出五两银子赔补的话,就是?”
“谎言,”秦林斩钉截铁的道:“白莲教的谎言!目的就是为了煽动你们谋反,和朝廷的大军开战,替他们流血卖命!”
嘶——漕工们倒抽一口凉气,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苦哈哈,谁没事干非得把脑袋栓裤腰带上和朝廷打仗?
当然,如果照白莲教的预想,被煽动起来冲进行辕的漕工们“失手”打死了陈王谟、李肱、黄公公,这一位伯爵总兵官、一位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一位太监钦差副使,那漕工们左右也是死,不反也不行了。
混在漕工里面的白莲教徒惊慌起来,有人叫道:“别相信他!这都是朝廷骗咱们的……”
话还没说完,身边就空了一大圈,漕工们远远站开,像不认识似的看着他,目光没有了苦哈哈兄弟之间的情谊,而是冰冷、陌生。
这个人要诱使他们造反、流血、杀头,除了被洗脑的愚昧教徒之外,普通人谁不恨他?
皮大哥咬咬牙,趁着身份还没有暴露,从鼓鼓囊囊的棉袄底下取出精巧的弩机,迅速对准了踩着上马石的秦林。
那短弩上的箭矢,锋利的尖端闪着蓝汪汪的寒光!
荆湖卷 193章 顺藤摸瓜
霍重楼反应极快,盟速拦在秦林身前,双手五指箕张,要以双掌二十年苦练的大力鹰爪功硬接毒箭。
眼见奇变横生,陆胖子等人大吃一惊,张紫萱也惊讶的叫道:,“秦兄小心”
秦林反而不慌不忙,笑容依然灿烂,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因为皮大哥根本没办法发射弩箭了,就在他端平短弩瞄准秦林的那一刻,不知多少双强壮有力的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按住了他的胳膊,揪住了他的衣领,掐住了他的脖子,扣住了他的手腕…………根本来不及射出弩箭,这家伙已全身被制,除了眼皮子还能动之外,全身上下分毫也动弹不得。
以往漕工兄弟们对皮大哥的信任和敬佩,早已变成了愤怒和憎恨。
为什么,为什么?皮大哥愤怒的看着这些往日称兄道弟的漕工,在他心目中反而是这群人背叛了他,却不想想从一开始他就存心要用穷苦漕工的鲜血和生命来做造反作乱的祭品。
“我们凭着力气干活吃饭,忙时流汗苦干,闲时喝碗粗茶、陪陪老婆孩子,活得虽然穷,总比提着脑袋和朝廷官兵打仗好得多……”,一位平时和皮大哥很亲近的中年漕工,十分认真的说了这番话,“所以,我们不想造反,真的不想。”
皮大哥哆嗦着嘴唇,已经无话可说。
另一位年轻的漕工把三钱银子扔到了皮大哥脚下,满脸鄙夷:“这是上次俺娘生病你给的药钱,现在还给你~俺这条命虽然不值钱,却也不只卖三钱银子”
漕工们把皮大哥和刚才煽动作乱的家伙都捉了出来,献到辕门底下,任凭行辕兵丁捆缚。
秦林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又令漕工们互相搜查,凡是身上携带武器的人通通抓起来”搜出告发者重重有赏。
漕工们欢呼一声,立刻动手,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对陷害漕帮、妄图牺牲大伙儿性命来造反的白莲教恨之入骨,又听秦林说有赏金,搜查之仔细那就别提了。
那些藏在人群中的白莲教徒顿时无所遁形”纷纷被捕,被查出的武器叮叮当当的扔在地上。
牛大力和几名葛润手下的水兵”也拖着被打晕的黑衣人走了过来,将情况解说一番,漕工们更是切齿痛骂白莲教阴险毒辣,拿大伙儿的命不当回事。
到此时节”李肱和黄公公知道大局已定,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想到如果白莲教煽动数千漕工冲进防守空虚的行辕,自个儿这条命还在吗?真不啻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回来。
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无能全靠秦林破解全案,不说两句感谢话又觉得太过意不去,李肱便拱拱手从侧面赞道:“方才千钧一发,秦将军面对强弩毒箭方寸不乱,果然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之风,佩服、佩服”,真不愧为久历官场的文官,就算打肿脸也不能丢份儿啊瞧人家这有多委婉?
张紫萱也欣赏的瞧着秦林,刚才她也被吓得不轻,倒是秦林从容不迫临危不惧”当真了不起虽然绝美无暇的脸蛋被涂得蜡黄”一双深邃迷离的眼睛里,已写满了期许。
张懋修更是大声赞道:“秦世兄实在心性坚定,小弟读阳明先生书,看到见心明性、心外无理、心外无物的字句”总觉言过其实,今日见秦兄在生死关头仍能面不改色”始知古人诚不我欺”
秦林嘿嘿干笑两声,他哪儿是什么心外无物啊?根本就是不能做其他反应好不好被短弩毒箭指着,不动的话前面好歹有东厂高手霍重楼挡住,要是乱躲乱动,被别人抽空子射一箭,岂不冤枉得很?
“他还心外无物,老子后背都是冷汗,只不过冬天衣服厚看不出来罢了”秦林心里头骂了句愣头青小舅子,脸上当然不露声色,自信满满的大吹法螺:“大明圣天子在位,首辅张相公贤明果决,眼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我料定漕工并无谋反之心,就算白莲教妖匪暴起发难,也必定立刻被漕工制服。”
众人听了这番话,自然谀词潮涌,小半冲着万历皇帝,大半倒是奔着张居正去的万历的耳朵伸不到扬州来,可张居正的二子一女就在这里呀正是拍马屁的好时机嘛。
李肱、丘百户和扬州知府等人暗暗感激秦林,这次他们地面上搞出漕银失窃、白莲教谋反一事,只怕朝廷要降罪责罚,秦林挑起话头叫各位在张居正儿女面前大拍马屁,还顺理成章,不显得突兀和过分恶心,这份心意可就难能可贵啦
霍重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原来自己是白担心了,秦长官才是成竹在胸从容不迫一切尽在掌握呀不过,刚才自己那番举动也没有白费,这番尽忠职守舍身相护的忠勇行为,谅秦长官和众位大人也是瞧在眼里了的。
耳听谀词如潮,张敬修温和的与众位官员客套,张懋修就乐得合不拢嘴,颇为父亲的执政之道而骄傲。
张紫萱则瞥了秦林一眼,抿着嘴笑。
眼下的局面,当然不像秦林说的那么好,若真是四海升平之世,何以兴国州的土地清量工作搞出一场天大的弊案,还闹出了人命?何以麻阳金道侣、白莲教仍要作乱,边境上不少势力仍在蠢蠢**动?
当然也不像白莲教宣传的那么黑暗恐怖,至少北方俺答汗年年朝贡,九边从军事前沿变得更像边贸集市,困扰东南沿海数百年的倭寇一举荡平,江南恢复繁荣,在一条鞭法和考成法激励下,国库也前所未有的实现了盈余,戚继光在蓟镇编练的新式军队也相当精锐,辽东诸番、朵颜三卫和漠北蒙古都不敢入寇“…………至少东南地区的普通人,是绝对不愿意造反作乱的,今天漕工的表现就是明证。
如果给目前的大明朝一个中肯的评价,那么就是张居正所言:“大明这座房子外面看起来依旧红墙黄瓦光鲜辉煌,但内里的柱子不少被白蚁蛀蚀,房粱被雨水浸朽,如果居安思危、及时修理,更换粱、柱,大厦再屹立数百年也未可知;
但要是存着因循芶且之心,看着暂且无碍便听之任之,坐享眼前的这份安乐,那么数十年后立柱蛀空、横粱朽断”到那时纵有擎天玉柱、架海金粱,只怕也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张紫萱打小儿长在江陵相府”出生之时父集已是嘉靖朝炙手可热的右春坊右渝德兼国子监司业,她颇得乃父真传,于为政之道、大明朝局那是再熟悉不过,但对民间疾苦和朝政的黑暗面认识不多。
这次离家外出”先是在兴国州见到官宦乡绅借清量田亩之机欺压百姓,后又见识到所谓清流的王本固竟然卑劣无耻从前虽听父亲说“用能吏、不用清官……”只是说清流眼高手低没有真本事,〖道〗德还是没有问题的,不料王本固竟然如此恶劣。
张紫萱表面上没有流露什么,内心实对父亲的新政产生了些许怀疑一秦汉唐宋,皆有盛极而衰之时,大明朝也不可能万世永固,若现在确是由盛入衰之时,父亲以一人之力试图逆天而行,岂不落得诸葛武侯、王荆公相同的失败下场,甚至……
直到听见秦林的分析”亲眼看到极贫苦的漕工仍对朝廷忠心耿耿”张紫萱方才释怀:从古到今,民心至为宝贵,载舟覆舟只凭它,如今大明尚有民心可用”万事无不可为也
“秦兄,多谢指点”,张紫萱朝着秦林嫣然一笑。
指点什么了?秦林挠挠头皮,他的首要工作是深挖细查顺藤摸瓜,将参与其事的白莲教一网打尽。
“老兄,还是实话实说了”,秦林“怜悯”的看着白师爷:,“你也知道锦衣卫和东厂各有十八套刑法,号为大层地狱,等闲人也消受不起。”
呸白师爷朝地上吐了。带血的唾沫,他刚才准备服毒自尽时,被霍重楼打掉几颗牙齿,说话就有些漏风:“死且不怕,怕你什么刑法?”
霍重楼、韩飞廉大怒,摩拳擦掌的准备好好教训他。
那边,审问皮大哥的陆胖子也没得到有用的线索,这个白莲教徒也有颗被邪教洗得干干净净、装满歪理邪说的花岗石脑袋,于是胖子只好投来了求援的目光。
除了两位香主级别的首领,另外的基层教徒并不知道上级的联络方式,就算愿意坦白也提供不了有用的线索。
那么,对于一心求死的人,刑法真的有用吗?霍重楼和韩飞廉观察着白师爷的神色,心头都暗暗吃惊:看样子这家伙真是硬骨头,就算动手拷问也只能出口气罢了,要他吐实,只怕不容易呢
但这能难倒秦林吗?
咱们的秦长官老奸巨猾的笑了起来,桀桀的笑声叫白师爷和皮大哥不由自主的心头发寒。
“不必拷问了,自有人带我们去找他的上级”秦林说着话,不慌不忙的拍了拍手,刚才把被打晕的黑衣弩手拖过来之后就消失了的牛大力,从行辕里面走出来,手上还抱着白师爷的鸽子笼。
白师爷身在虎穴,是相当高级的潜伏间谍,但他身在陈王谟行辕之中,如果以他为指挥中枢就多有不便了。
再者,这个时代有人斗鸡走马,有人养画眉、鹦鹉,文人雅士养几只鸽子并不稀奇,不过养一大群还随身带着就太惹眼了你丫的是当师爷呢,还是想搞信鸽公棚赛?
所以白师爷也只敢弄只两尺长宽的笼子,养了四只鸽子,靠这几只鸽子要及时联络整个南直隶的白莲教各路人马,以及像上次秦林发现端倪之后及时通知镇江那边的暗桩杀害崔司仓灭口,这就力有不逮了。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据此不远的地方,另有白莲教设置的指挥中枢,白师爷用信鸽与他们保持联系,而那边拥有大量的人手和信鸽,可以根据白师爷上报的情况及时做出针对性的调配部署。
利用信鸽,可以很容易的找到那里。
“如果没有猜错,那儿还会有一位大人物呢”,秦林猫戏老鼠般瞧着白爷,温和的笑容,在俘虏的眼中显得分外可怕。
“你、你简直就是个魔鬼”,白师爷嘶声叫喊起来,精神已近崩溃,白莲教在这边的暗桩都被消灭,没有人及时报告行动失败的消息,那边的教友来不及逃走……不敢再想下去了,白师爷愤怒至极的咒骂着:“秦林”你会下地狱的,万法归真无生老母不会放过你”本教大贤盛德至圣至明教主不会放过你”,秦林面色一沉,森然道:“我等着”
飞起一脚踢到白师爷嘴上,叫他没法再嘶嚎,秦林拍了拍巴掌,直接以最高指挥官的口气下达命令:“行辕所有骑兵上马,刀出鞘、弓上弦,韩飞廉、陆胖子、霍重楼也都骑马跟来,其余兵丁整理武备,紧守行辕,防备白莲教大举来袭扬州知府调集衙役捕快民壮,封锁四面各城门,丘百户率贵所校尉弟兄们全城大索,李都堂为首、黄公公以钦差副使身份副署,发七百里火急军令到各卫、所、府、州、县……”
尽管秦林的实授官职几乎是这里最小的,连扬州知府都比他大,但包括漕运总督凤阳巡抚李肱、钦差副使黄公公在内的众位官员”全都躬身听令,无一胆敢违拗,各各将符牌令箭火签滚单流水价发出,而行辕军队也悉听调遣。
就是挂部堂衔苒正牌钦差大臣,也没有此时此刻的秦林这样威风气派
秦林见准备已定”便令牛大力将鸽子笼打开,里面的三只鸽子扑扇着翅膀扑棱棱飞出,在半空中盘旋一圈,便朝偏西飞去。
“驾”,秦林一鞭子抽着马屁股,军马立刻西律律一声大叫,四蹄翻飞冲了出去。
霍重楼、牛大力、韩飞廉、陆远志各各乘马前遮后拥,行辕上百骑兵泼拉拉打马紧随,只听得一阵闷雷也似的马蹄声渐渐朝西边去了。
张懋修颇为羡慕的咋了咋嘴唇,哪个男儿没有一腔热血一颗赤心?他恨不得跟着马队去冲锋杀敌,只可惜他学的文,并不会沙场厮杀。
从来稳重少言的张敬修也忍不住赞道:“指挥若定失萧曹,身怀审阴断阳之术、胸罗六韬兵法,大明朝有此少年英雄,真朝廷之福、社稷之福”,张紫萱闻言扑哧的笑,欣然道:“只说了指挥若定失萧曹,大哥没提前面一句“伯仲之间见伊吕”前一阵子倒是有人拿这句来赞父亲大人呢。”,张敬修微微一笑,张懋修本想忍着,脸憋得通红到底没忍住:“果然女生外向,这都拿秦世兄和爹爹相比了,哈哈哈哈……不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小妹未雨绸缪,倒也没纤么错。”
“三哥真讨厌大哥你也不管他”,张紫萱嘟着小嘴儿,低下头不说话了,垂着的脸儿看不出来,粉颈已是嫣红。
正忙着的众位官员,耳朵却是竖着听这边动静的,把这番话听在耳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本来是赞诸葛亮的,张家兄妹用前面一句来比张居正,确实恰如其分,后面一句来赞秦林,岂不是隐隐有把他和张居正相提并论的意思?尽管没有明言,那也是为人子的避讳嘛
小小锦衣卫副千户,何德何能?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急于表现的李肱等人早就跳起来正颜厉色的指斥了,但这话是张家公子小姐自己说的,却又不同。
难道那秦林已为元辅少师张太岳青目,即将鱼跃龙门,潜龙在渊化作飞龙在天?
李肱为首的众官,都暗自下定决心排除万难,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千方百计和秦林拉好关系。
另一边,秦林率众追出去七八里地,快到二十四桥了。
鸽子在天上飞,人马在地上追,又害怕跟丢,短时间内累得够呛,但众人想到一举荡平白莲教指挥中枢,彻底破获漕银失窃、煽动叛乱的要案,朝廷必定厚赏酬劳,立功升官,就人人踊跃争先。
特别是立功心切的霍重楼,以他超群的武功,在东厂混了二十年还是个小小司房,早就想升官想得快疯了,这件案子本身极为朝廷关注,一旦立功就很有可能上达天听,秦林又是并程无量,跟着他办事总有升赏,再开心不过了。
于是东厂高手霍司房就纵马紧紧跟在秦林身旁,前后只让着一马头,做出全神戒备的样子,那副忠心耿耿杀身报国的表情简直就写在布满络腮胡的脸上
秦林侧着脸儿冲他点点头,暗道老霍越来越开窍了。
想到初见霍重楼的光景又不禁哑然失笑,这家伙要早就有这般懂事,何止区区司房?
“降、降了”,有人指着空中的鸽子,那三只信鸽正在盘旋着降低高度。
敌人就在附近
秦林与众将士同时精神一振。
却见那三只鸽子飞进了远处一所民居。
荆湖卷 194章 一击毙敌
白莲教十长老之首……血海飘萍……段海萍〖兴〗奋的搓著手掌,等待看来自十多里外,漕运总兵官行辕那边的好消息。
段海萍迫不及待的想杀人了,他那种眼睛发红、嘴chún干裂,〖兴〗奋的走来走去的可怕神态,惹得别的白莲教徒都暗自退避,生怕惹到这个魔头。
正如他在江湖上流传的那个血腥恐怖的声名,他在白莲魔教之中也算得上头号杀星,纵横天下数十载,杀人如麻,甚至到了“大贤盛德至圣至明神教主”也不得不警告他,再肆意妄杀就会破坏白莲教民间形象的地步。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借着起事,名正言顺的大杀一场了,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正是他这种嗜杀成xìng的人最期待的呀!
咕咕的叫声,从后院传来,那儿有一只极大的鸽舍,由专人驯养着上百羽信鸽扬州商客云集,从元代开始便有大商人驯养鸽子往各地传递商机,白莲教的这处秘密机构设在距离漕帮不远的地方,非但富商云集、其中饲养信鸽的不少,就连漕帮总商也利用这种飞翔的xiǎo生灵传递漕运消息,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处院落。
现在,三十羽鸽子已绑上了写有密令的纸卷,一旦接到白师爷那边传过来的消息,鸽笼便会立刻打开,这些鸽子将会携带着死亡的讯息飞向各自的目标,接到命令的白莲教各路人马便即刻发动,将朱明王朝的东南半壁,搅今天翻地覆,杀个血流成河!
躲在阁楼上监视天空的教徒,惊喜的叫道:“来了,白大哥的鸽子飞过来了!”
段海萍面lù喜sè,众香主、传法大师兄也呼出了一口憋在xiōng口很久的浊气:终于”成功了!
“咦……”有眼尖的教徒惊讶起来:“怎么有三只鸽子?”
段海萍心头咯噔一下,凝神细听,忽然眼lù凶光,脸sè刷的一下变得狞恶。
只消片刻,白莲教徒也都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隆隆马蹄声,在院mén外布设的暗哨也跌跌撞撞的奔进来”气急败坏的喊道:“不、不好,伪朝的官兵来了!”
秦林迅速出击”转瞬之间便使白莲教徒面临灭顶之灾,饶是杀人如麻的段海萍,强自镇定的同时眼中也闪烁着前所未有的一丝慌luàn。
马队疾驰何等迅速”在白莲教徒做出反应之前秦林便已经率兵冲到了院子前面”指挥众官兵团团围困。
这家伙把手卷成喇叭放在嘴边,大声叫道:“里面的人都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负隅顽抗是没有希望的,赶快缴械投降吧!自首从宽,抗拒从严,不要妄图挑战人民专政的铁拳……”
不仅院子里面的白莲教徒听得莫名其妙”就是外面的官兵也满头雾水,觉得这位秦长官实在高深莫测。
陆胖子讪笑着把秦林衣服扯了扯:“秦哥”你刚才说啥铁拳?”
啊呃n秦林抓了抓头皮,貌似把过去客串谈判专家那套拿出来了,老脸一红”赶紧换了番说辞:“里面的人听着”朝廷宽宏大量,今上天恩高厚,你们快快弃暗投明尚可宽大处理,反戈一击更是将功赎罪,自思自量,切莫执mí!”,这一次都听明白了”不过效果并不理想,院子里一片声的叫喊:,“鹰爪孙做梦”爷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
秦林摇摇头,这些被洗脑的顽固教徒,要他mí途知返,实在是千难万难。
也不多说了,他十分潇洒的并拢食中二指,朝院子一点。
随来的中军官立刻拖长声音大叫:“全体张弓飞!”
嘈嘈切切的弓弦响处,上百支羽箭带着嗖嗖啸音从四面八方shè进院子,几乎同时就听得里面传出夺夺夺的声音”以及竭力压抑着的低呼shēnyín。
而院子里面的白莲教徒就更加感同身受了,他们躲在墙根屋角和桌子底下”眼前箭矢横飞,耳边听得尖利的破空啸音和钉进土墙或者房mén桌面的夺夺声,如同暴风骤雨的洗礼,时不时还有箭矢shè进人体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噗噗声,和受伤者、濒死者强忍着的闷哼。
“该死的鹰爪孙!”,白莲教徒们愤恨舟诅咒着。
大约过了五六轮箭雨,箭矢渐渐没有开始那么密集了jīng兵使用军队强弓也不过shè得十多箭就手臂酸麻,何况秦林所带的是漕军马队,并非正规弓箭手,到五六轮之后shè速便慢了许多。
“弟兄们跟我上!”,几名香主猛的打开大mén,举着腰刀冲了出去。
残存的众教徒高颂着“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紧随其后,这些教徒都是被彻底洗脑的顽固分子,即便在刚才箭雨下身负重伤的人,仍凶神恶煞的拿着武器冲锋。
秦林正准备下令正面攻击”不料敌方还有胆直接杀出,他嘿嘿冷笑:还想负隅顽抗吗?
十名骑在马背雁翅排开的鸟枪兵,同时举枪瞄准。
鸟枪,是我国于明代中期出现的一种火枪。
明代朝廷和民间都重视火器,朱元璋朱棣父子北逐méng元出朔漠”所倚仗的经典战术便是“神机镜居前,马队居后,先以锁,摧*锋,后以马队冲敌阵,其后各种火器蓬〖勃〗发展。
三十年前嘉靖年间,明军在收复被倭寇及葡萄牙人侵占的双屿战斗中,俘获了一些善于制造西式火枪的〖日〗本人。
由马宪、李槐等人,学习了制造火枪的方法,并在其基础上,加以研究改进,于二十年前造出了“比西番尤为jīng绝”的〖中〗国第一批火绳枪,首批数量就达到了一万支”称之为“鸟枪”。
鸟枪并不是威力xiǎo到只能打鸟,有人说因为枪口像鸟嘴而得名”有人说这枪jīng度极高能命中飞鸟”所以才叫做鸟枪。
后世明朝火器多被诟病,其实并非工艺落后,而是王朝末年制度朽坏,偷工减料造成质量低劣;嘉靖、隆庆、万历初年,大明还相当兴盛”制造的鸟枪相当犀利,戚继光除了闻名遐迩的鸳鸯阵之外,后期也以鸟枪狠揍倭寇,蓟镇编练新式军队更是大规模使用包括鸟枪在内的各sè火器。
鸟枪不像弓矢那样可以抛shè,所以刚才这十名鸟枪手一直没有开火,点燃了火绳等待战机。
等白莲教徒从正mén冲杀出来”正是战机到了,秦林一声令下”鸟枪手齐齐扣动扳机。
铜做的龙头夹着咝咝燃烧的火绳落进引yào池,引火yào瞬间被点燃,火焰沿着引火孔传进枪膛,顿时点燃了火yào,迅速燃烧的高温气体推动梧丸沿着枪管前进……
砰的一阵响,十支枪口喷发着xiǎo白huā!
正举着武器luàn糟糟冲来的白莲教徒”就像被无形的奔马狠狠撞上,身子一仰往后便倒。
立刻就有包括两位香主在内的五六名白莲教徒被这轮火枪打翻”剩下的也气势为之一挫。
鸟枪兵原地不动,骑兵则xiǎo跑着加速。
战阵厮杀与江湖格斗完全不同,漕军jīng兵在中军官、旗牌官率领下,以五名骑兵为一横排发起了bōlàng式的冲击,五支锋利的长枪整整齐齐的平端,就像野兽的獠牙一样叫人生畏。
挥舞着武器的白莲教徒在第一bō冲击之下就溃不成军,骑兵兜马向斜刺里散去,后面跟着还有第二bō、第三bō……
就算武功相当了得的最后一名香主”也只有机会在首bō冲击时发shè弩箭,shè翻一名骑兵”接下来就失去了还手之力,仗着武功高强勉强撑过两三轮就再无余力,不是被战马撞的筋断骨折”就是挨长枪刺个透心凉。
白莲教玩yīn谋诡计、暗杀、邪教洗脑这套厉害”但真刀真枪打仗和朝廷经制军队相比还差得老远。
霍重楼哈哈笑着”也想冲上去显一显身手,刚把缰绳提起,就被秦林拦下了。
“瞧老霍这脑子”,霍重楼以手加额,讪笑道:“杀敌自有军兵,霍某当然是保护秦将军要紧。”
秦林摇摇头,神sè平静的看着那处院落:“杀jī焉用牛刀?这群白莲教徒死命冲锋,必定掩护着什么,所以本官料定里面的大人物还没现身”现在不是你出手的时候。”
哦?霍重楼闻言一喜。
话音刚落,院子后面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漕军jīng锐骑兵将院子团团围定,听得前面喊杀声不绝于耳,这边的士兵也热血沸腾,但军令如山不可擅离岗位”他们便焦灼的兜着马”绕着后mén转来转去。
忽然围墙上一道人影叉手叉脚的飞出,骑兵们吓了一大跳,几名张弓的立刻放箭”手持马刀长矛的也围了过去。
面对枪林箭雨,那人不闪不避直tǐngtǐng的飞扑,官兵校尉们大吃一惊,心头惴惴道:这位莫不是白莲教中的绝世高手,练了什么金刚不坏体、乾坤大挪移,修为已到了刀枪不入的境界?
想到传说中白莲教的诡异”最前面几名举着长枪的骑兵,两只手膀子都有些发软了。
万万想不到羽箭噗哧噗哧的shè进这人〖体〗内,枪尖一扎也即刻透体而入,枪杆上传来的手感,真真切切的告鼻骑兵们已把对方身体捅穿。
这一下骑兵们全都张口结舌,刚才哪怕那白莲教“高人”展现刀枪不入的盖世神功,如长坂坡上赵子龙、虎牢关下吕奉先一般,冲进luàn军之中大开杀戒,砍瓜切菜似的把他们杀化零八落,乃至双手合十放个如来神掌或者龟派气功,众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莫名惊诧。
天底下岂有这种嫌自个儿命长,跳出来自动往枪尖上撞的人?
一名骑兵发现了异样,枪尖倒转把尸体翻过来”却见他背后chā着一支羽箭原来冲出来之前”就已被最初那几轮箭雨shè死了的!
那么“…………
众人情知中计”正待勒马后退,就听得一声尖利刺耳的怪笑,犹如夜晚枭鸟的鸣叫。
黑漆漆的屋檐底下,身穿紫袍的段海萍不再掩藏身形,双足猛力往橼子上一蹬”飞扑的速度快如离弦之箭,只见一道紫电划破长空”朝聚集起来查看那具yòu饵死尸的骑兵当头罩落!
骑兵们被他诡计所骗,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反应”有人举起长枪朝空中的身影刺去,无奈段海萍身法快如闪电,只刺中了他身后的残影,也有人用枪杆横扫,段海萍在空平一扭一折便连他衣角畿没有沾到。
稍远一点儿的骑兵急忙弯弓搭箭,可刚才那yòu饵死尸叉手叉脚的被扔出来,他们已将箭shè了出去,这时候再开弓哪里有那么快?
来不及了”段海萍已飞进几名骑兵之中,只见他右手一抖已将软剑晃得笔直,顺手往下斜拖登时把正面的骑兵咽喉削断,合身撞上,血雾纷飞中骑兵倒撞下马,眼见不活了。
段海萍坐上马背”左边一名骑兵距离太近长枪递不出去,正提着缰绳想退后两步,段海萍左手一提缰绳,右手软剑迅捷无伦的从腋下穿过,如毒蛇吐信般刺进那骑兵xiōng口。
骑兵如遭电击”身体猛地一震顿时僵住”段海萍狞笑着将软剑拔出,带起一股殷红的血泉,显然剑锋已经穿心而过。
被段海萍冲入骑兵群中,登时如虎入羊群”剑光一闪、一闪、再一闪”每每以最为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入牺牲者的要害,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见血雾纷飞、血泉喷涌”措手不及的骑兵们一个接一个倒撞下马,果然不愧为“血海飘萍”,、白莲教十长老头一号杀星。
段海萍满头满脸都是手下亡hún的鲜血,紫sè的袍子被血浸成了诡异的暗紫sè,仿佛有无数冤hún缠绕其上。
他厉声长笑着”左手抓起一名被害的骑兵举在身前挡住箭矢”策马冲向距离稍远的几名骑兵,这几个漕军虽是jīng锐,却没有真刀真枪的上过战场,见此情形吓得亡hún大冒”赶紧兜马避开。
眼看段海萍就要透阵而出,他回首望了望院子前面,暗自思忖将来一定要报仇雪恨”打探得谁是主持围捕的官员,必定杀他全家泄愤。
“老伙计,这就要走了?”前方右侧的屋顶上站着一人,声音虽不大,隐隐有金石jiāojī之声:“有我老霍在”你就乖乖留下罢!”
段海萍浑身一震,将骑兵死尸抛下,单掌在马鞍上用力一拍,身形朝左侧屋顶飞落,还在空中就冷笑道:“手下败将,也敢口出大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霍重楼更不答话,双手运起大力鹰爪功róu身而上,焦黄的指甲在空中划出道道爪影。
段海萍不敢怠慢,使出看家本领青萍剑法,一柄软剑被他使得出神入化”连人带剑化作一团清光,与霍重楼舍命根斗。
两人都已算得上江湖中顶儿尖儿的人物”这一番狠斗当真厉害”只见霍重楼爪影重重,凝重如山”段海萍剑光电飞,诡异毒辣,短时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骑兵们渐渐围拢,都想替被杀的同袍报仇雪恨,但要冲过去ròu搏吧,人家在屋顶上打斗,马儿跳不上去,再者恐怕格斗也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反而给霍重楼添luàn;
待要放箭吧,霍重楼和段海萍舍生忘死的苦战,一箭shè过去说不定没shè中段海萍,反而误伤了霍重楼,岂不冤枉?
霍重楼也晓得这里头的关窍,因此手底下毫不放松”看着抢bī,要叫段海萍在强敌环伺下暴lù破绽,将其擒于爪下,一雪前耻。
孰料段海萍临危不惧,反而越战越勇,软剑舞得风雨不透,霍重楼立功心切,被他卖个破绽抢进中宫,剑锋反把手背划破一道血口子。
秦林已扫dàng了前面的白莲教徒,率众官兵追到后院来了,见此情形吃了一惊:“妈的,老子本想生擒活捉,看来只好……”,他一声令下,鸟枪兵立刻分散排开,枪口指着屋顶,然后才吼道:,“老霍,让开”我来对付这人!”,霍重楼在京师里面也见过神机营cào练”对火器并不陌生”但神机营用的佛郎机和将军炮、三眼统,jīng度和便捷都比不了鸟枪,他便有些迟疑。
段海萍见到鸟枪倒是有些心虚,他是南方人,淅兵使用鸟枪已有二十年”听说过这种武器的厉害”不过此物没有流传民间,具体如何他也无从得知。
趁着霍重楼分心和秦林说话,段海萍刷刷刷几剑bī得他手忙脚luàn,然后奋力一纵就想跳出圈子。
“费尔!”秦林极有派头的把手往下一挥。
鸟枪兵们虽不懂费尔是什么意思,也明白是叫他们开火,立刻扣动扳机”十杆枪对准了屋顶上的段海萍攒shè。
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枪声”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段海萍,身上炸开好几处血dòng,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从屋顶栽下来,手足挣扎两下,吐出一口污血,眼见不活了。
和段海萍隔着一丈远的霍重楼吓得不轻”连忙mō自己身上有没有被shè中,发现并没有伤口才定了神,仍是惊讶不已:享名江湖二十年”白莲教十长老之首、杀人无数的“血海飘萍”段海萍就被这么几杆鸟枪打死了?居然连反抗都做不到!
秦林搜查着尸体,从段海萍身上mō出了一朵银莲huā,他桀桀的怪笑起来:“,哇、哈、哈、哈,你有神功,我有鸟枪!”,!。
荆湖卷 195章 自投罗网
陆远志、韩飞廉率领士乓们忙着打扫战场,检查白莲教徒尸体,搜查那座小院,审问生擒的俘虏”霍重楼则一刻不停的拖着鸟枪兵问着问那,又端起鸟枪研究,似乎想弄明白这玩意儿哪来那么大威力,轻易就把段海萍这种级数的高手击毙。
众人各忙各的,唯独秦林饶有兴致的逗弄着后院鸽舍里面的鸽子,三根手指头拈着炒熟的米麦喂它们,逗得鸽子咕咕的叫,看起来这位指挥若定失萧曹的锦衣卫副千户实在悠闲得很。
“秦兄逗弄飞鸽,是学姜太公避居渭水垂钓呢,还是欲效法刘玄德灌园韬晦?”
张紫萱已将脸上涂的姜黄水擦去,不施脂粉而肌肤莹白如玉,眉目清婉”樱唇微启,笑盈盈的看着秦林。
李肱、黄公公、张家兄弟等人都已赶来”张紫萱见秦林逗弄鸽子,所以出此戏言。
秦林眉头一挑”瞧着她似笑非笑的道:“我正要洒下金钩钓香龟呢!”
相府千金立马大圃,脸蛋儿两侧红霞嫣然。
孰料秦林话锋一转:“白莲教是人不是神,他们也会犯错误,没想到居然会给我留下一网打尽的机会!”
你是说?张紫萱眨了眨眼睛。
李肱倒是不解得很,上前拱拱手:,“秦将军大获全胜,破获白莲教阴谋”寻回漕银,捣毁敌巢穴一处,阵斩长老一名、香主三名、生擒香主两名”已立下赫赫殊勋,如今连此处指挥之所在也被查出,还能怎么一网打尽?”
至于破获更上一级的白莲教总教、抓捕教主等人物,李肱根本就不指望,想大明朝立国两百年,就从来没有白莲教主被抓住过。
永乐年间那白莲教主唐赛儿倡乱山东、威震河朔,击败侯爵总兵官一名、阵斩正二品都指挥使两名、杀都指挥同知以下不可计数”虽然被朝廷平定”最终也没抓住唐赛儿,甚至下令把北方各地的尼姑道姑抓了几万”也是徒劳无功。
李肱暗自寻思,难道这位秦将军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连神鬼难测的白莲教主也能手到擒来?
秦林逗弄着鸽子”不紧不慢的道:“如果我们给白莲教预先布置的各路人马,发去完全错误的信息”诱使他们自投罗网”,张紫萱微微而笑,当秦林说出白莲教犯了错误时,她就明白了所指。
堂屋正中一团灰烬,想来是白莲教匆忙烧毁的文件”但他们想起把文件烧掉,怎么就没有杀死鸽群呢?
既然能利用白师爷的鸽子找到这处指挥部”通过这里新发现的大批鸽子,就能向各路白莲教伏兵发去错误的信息”诱导他们走上死路啊!
张紫萱越来越觉得秦林智谋百出了,张家两兄弟也对视一眼,对秦林颇为赞许。
李肱更是一揖到地,口中连声道:,“秦世兄高才,佩服、佩服!”
他是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这次漕运上出了问题,必定要受朝廷降罪责罚,不过文督催、武督运,他的责任比陈王谟小得多”又没有像陈王谟那么昏聩糊涂用了白莲教徒做师爷,差点儿酿成大祸,那么就还有机会保住官职。
要想保住官职就得挖空心思戴罪立功了,显然秦林的计谋就是绝好的机会,若能将白莲教调集的大批人马一网打尽,不但可以抵消前面的罪孽”说不定还有升赏呢!
李肱对秦林那份感激之情”真正是难描难画,文官虽在人前喜欢拿腔拿调的端着架子,背地里叫他跪下来舔秦林的靴子都没问题。
众人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陈王谟、李肱二人,一个漕运总兵官平江伯,一个漕运总督凤阳巡抚,被秦林在漕银案中略一撮弄,现在前者落得待罪之身,后者却眼瞅着无罪有功了。
刚才的战斗杀死了不少白莲教徒,活着的仅有五名,而且人人带伤,幸好负责伺养鸽子的人还活着。
再懦弱的人处于直面死亡的境地,又有同伴的鼓励,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但亲眼目睹死亡的降临,最终竟意外逃得性命之后,那种勇气又会迅速而彻底的消散。
比如这名白莲教徒,秦林仅仅允诺不杀”他就感激涕零的磕着头,不顾一切的说出了实情。
鸽子,的确用来和白莲教调集的各路人马联系,只要打开鸽子笼它们就会飞向各自的目标,传递信息。
不过,这信息并不是简单的字句,而是段海萍段长老亲自掌握的密语,旁人是完全不懂的,只有接受命令的香主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这样的话鸽子万一被沿途什么人捉住了,机密也不会外泄。
秦林便问他为什么白师爷没用密语,这人告诉秦林白师爷是和段长老单线联系”距离又短,扬州城的鸽子也多,不会被怀疑,所以用隐晦字句就行了:而段长老调派各路人马,涉及面大,鸽子飞行路程远,必须使用密语以防泄漏。
白莲教徒说的不是很清楚”秦林却已明白了,在白莲教的设计中,白师爷完全是一个高度保密的独立系统,和各路基层反叛武装是分离的,只在段长老这里有交集属于一种保密手段。
这一次白师爷发来信号,就要有三十只鸽子飞出去通知各路人马按期发动,等收到了信号再写密语就显得太仓促,所以段海萍提前把密语讯息都写好了”栓在鸽子腿儿上,只等白师爷的鸽子传来消息,就开笼放飞信鸽,通知江南江北各处举事。
亏得如此,秦林才亲眼看到了白莲教的密语。
“三一,五,一六”,“四二,三,五”,“一九,一二”一八”……这样全是数字组成的密码。
李肱凑上来看了一会儿,纸片有三十张”秦林干脆递给他一张”张家三兄妹、扬州知府、丘百户等人各拿一张去看。
李肱看了半天茫然不解”他大概觉得秦林是个武官,对这些不会有什么研究吧”就问张家兄弟:“两位世兄学富五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张敬修皱着眉头:“若是藏头井或者引用典故做隐语”在下破解毫不费力”但这种全用数码组成的密语,就力有不逮,望之如同天书了。”
张懋修生性好强”不肯承认失败,抓着头发冥思苦想”到底也没想出个头绪。
丘百户、霍重楼等人更是完全一窍不通”只好你一句我一句的痛骂白莲教魔崽子尽会弄这些鬼鬼祟祟的玩意儿”太不光明正大。
李肱郁闷了,一门心思要戴罪立功,结果摸到门却找不到钥匙打开,你说着急不着急?
牛大力颇有自知之明,他认得的大字加起来没一箩筐,根本就没看那惹得众人头疼的纸卷,挥着手建议:,“干脆不管写的什么了,咱们就学秦长官从行辕追过来的法子,放飞鸽子,追着它们走,便能找到白莲教的妖人!”
众官倒也罢了,参加战斗的行辕兵丁闻言身子一软,差点儿没把腰给闪了,暗道你这傻大个不知道疲累,爷们追着鸽子跑这十来里就快累趴下,他妈的白莲教的布置说不定镇江、常州、松江都有,鸽子在天上飞,人马在地下追”跑不到三十里地,大伙儿就全累死啦!
李肱也想到了这一层,登时变得愁眉苦脸。
张紫萱知道父亲有意拉拢这人,便悄声告诉他:“李世叔,秦林一言不发”恐怕早已胸有成竹,您何不问他呢?”,李肱恍然大悟”暗道自己愚蠢,怎么还能用文贵武贱、武人粗鄙不通文墨那套来看待这位秦将军呢?他分明智谋机变超群绝伦,整件案子几乎全赖他一人之力呀!
整一整衣冠,李肱恭恭敬敬的朝秦林施礼:“这密文之事,敢是秦将军已有定计?下官不才,愿闻其详。”
秦林笑笑,刚才他确实基本上知道了密文的破解方法,之所以出神,是在想怎么将白莲教的各路人马尽数消灭,尽量不出现漏网之鱼。
抖了抖手中纸卷,秦林不屑一顾:要是后世的什么恩尼格玛,什么计算机算法加密,老子还真傻眼了,幸好你丫只是白莲教,不是小胡子元首啊!
这种简单密文,要是能难倒一位刑侦专家,那才叫怪事了呢。
众人都围拢了,兴致勃勃的听秦林讲解”只见他把纸卷一抖,朗声道:“诸位请看,以我了解这上面的数码字”应该每组都对应一个数字,对不对?”
所有的人都点头赞同,因为这是最明显的规则了,再复杂的话”白莲教自己处理起来也太不方便。
张懋修抢着说:“秦世兄”不瞒你说,我刚才已按笔画数目、字形字义和谐音推想半天了,一无所获呀!”
秦林认真的讲解道:“你看这些数目字的特点,字条上有十组数码,其中每组第一个数码从三到五七,第二个数码从二到一三,第三个数码则从二到一七,这说明什么?有点想法了吗?什么情况下可以用三个数字表示一个字,并且符合这种规律?”,张懋修尚在思索,他妹妹已抢答了。
张紫萱深邃迷人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迷人的脸蛋光彩照人,叫秦林也不好意思直视,她欣然道:“页码”是书的页码、列数和每列的第几个字!”,一本书的页码几十上百,所以表示页码的数字从三到五十七都有;这时候雕版刻印的书,字体较大,竖着排版”一页往往印十多列,所以表示列的数字最大到十三;而书页是长方形的,竖排每列的字数比每页列数稍多,表示本列第几个字的数字最大就有十七。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什么笔画,也不是谐音或者字谜,而〖答〗案居然这么简单啊!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么,到底是哪本书?
秦林早已有了定计,像这种较为原始的密码,白莲教不大可能使用专门的密码本,极有可能就是一本常见的书册,而对白莲教来说,当然就是某部经文最方便了。
《金锁洪阳大策》、《应劫经》、《无生老母救世文》等经文从房间里面搬出来了,摆在地上。
不必秦林吩咐”众人各抱一本,十分积极的翻译起来。
李肱手快,抢先念道:“佛无洪妙之为所阴,看来不是金锁洪阳大策啊!”,“且必其之灭实真……胖子把无生老母救世文扔开:……奶奶的,也不是它!”
“扬州事成各路依计行事”,”张紫萱运气最好,惊喜的娇呼道:“我找到了”是《应劫经》!”
“回答正确加十分!”秦林笑着把张紫萱手中的应劫经接过来。
对照应劫经,秦林很快就把“情况有变各路向泰州集合”,这样一句指令翻译成了密语。
很好笑的是”白莲教纸卷上的字居然是用铅笔写的想来也是因为铅笔字比毛笔细小,可以用更小的纸卷写更多的字吧。
为了避免穿帮,秦林亲自动手,模仿段海萍的笔迹写了三十张密语纸卷。对于一位学习过笔迹鉴定的刑侦高手”模仿笔迹简直就是涂改字据栽赃陷害居家旅行出门在外必备之基本功啊!
吩咐陆胖子等人把纸卷栓在鸽子腿儿上”然后放飞出去。
瞧着大群鸽子在空中盘旋几圈”各自朝目的地飞去,秦林嘴角微微抽动,“,阴险”,的坏笑着……
数日之后”连接无锡和江阴的锡澄运河已恢复了通航,漕工弟兄们并不知道发生在扬州的事情”但他们都晓得漕银找回来了,运河重新通航了”又可以用辛勤的劳作换取一家老小的安宁生活,漫天的阴霾便已散去。
时近年关,运河两岸的百姓喜气洋洋,有人扎着红灯笼”有人整理着社火的服装,有人熏烤着火腿、腊肉,到处洋溢着一派恬淡幸福的气息。
看着这一切,白莲教传教大师兄荆独行就恨意漫天”站在船头上狠狠的吐了。唾沫。
他就是太湖边上那个黝黑粗壮的渔夫,几乎”不,已经把渔民们的怒火煽动起来,只要一颗火星就会立刻燃起冲天大火,这群渔夫便会成为神教起事的忠实追随者”再加上太湖几群盗贼的帮助,就算打下县衙门也不稀奇呀!
可问题是收到的指令居然不是立刻举事”而是“情况有变各路向泰州集合”!
草他吗的!荆独行几乎气炸了肺,从前看戏台上岳武穆在朱仙镇收到十二道金牌,他觉得今天自己就和岳武穆处境相同。
没奈何,总不能叛教吧,而且全局未动”宜兴先发,说不定还会破坏整个计划,,所以他只好带着三名心腹,按照指令向泰兴进发。
摇着打渔船从太湖北部进入粱溪,途经无锡拐进锡澄运河,到了江阴过长江就是泰兴。
这一日走到蔡泾坝闸口,二十多名例行检查的漕军懒洋洋在岸上懒洋洋的烤着火”只有今年轻点儿的有气无力的问道:“哪儿人啊,到哪儿去?装了什么货,缴税了没有?”,一路上也过了几处闸口了”荆独行并不奇怪,陪着小心道:“太湖打渔的”到泰兴去”没装什么货,军爷您看?”,“弟兄们”随便看看吧!”年轻士兵回头没好气的说了句。
三四个漕军死样活气的走过来,另有两名漕军提着裤子”看模样是要朝运河里面撒尿。
什么玩意儿!荆独行肚子里骂了句,脸上仍旧保持着谦恭的笑容。
转瞬之间,形势陡变!
那几个漕军突然舞起刀枪”猝不及防的跳到船上,把打渔船几乎掀翻也不管:两名要撤尿的漕军也不撤了,提着裤子的双手忽然拔出了腰刀,凶神恶煞的冲到船上。
荆独行和他的心腹教徒还来不及反应,明晃晃的刀枪就驾到了脖子上。
“你、你们是什么人?!打劫么?”“荆独行明知故问。
年轻人笑得很灿烂:“别装傻啦,爷是常州锦衣卫百户所的!这过年过节的,你不在家里待着,偏往泰兴赶路”是做什么的爷爷早就知道啦!”
荆独行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不明白,明明是按指令往泰兴赶,怎么会半道上就有锦衣卫专门检委,而且好像早就有了准备?
同样的困惑,也叫胡香主心头安苦。
他煽动了金坛县那个迷信白莲教的扛山村,加上别处调来的精锐教徒,正准备裹挟乡民大干一场”没想到竟然接到了和之前截然相反的指令。
无可奈何,只好取消了原定的计划,带着五十名精壮教徒赶往泰兴。
抓破脑袋也没有想到,走到丹徒雇船过江,船在江心却被长江水师的战船截住了!
天寒地冻,身穿棉袄,就算是浪里白条也不敢就这么往长江里跳啊!五十名训练有素的教徒,将来起事造反的骨干,连同胡香主本人一块儿束手就擒。
直到被铁链子锁起来押往扬州,胡香主和他的手下都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糊里糊涂如坠梦中。
当然,江南江北还有很多路人马正冒着寒风往泰兴进发,却不知锦衣卫和精锐军队已在前方张网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