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六章 困局
高文慢慢睁开了眼睛,但这一次,他的视线中却没有琥珀那张凑过来的脸。
轻微的鼾声正从旁边传来。
顺着鼾声低头看去,他看到耳朵尖尖的半精灵小姐正趴在书桌上,用手垫在脑袋下面,已经沉沉睡去。
这家伙,睡着之后倒是让人清静多了。
高文忍不住笑了一下,身子刚一晃动,趴在桌上睡觉的琥珀就激灵一下子醒了过来,瞪着眼睛看向这边:“哎,你可算回来了啊!”
高文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琥珀紧跟着就大声BB起来:“哎我跟你说,我可没偷懒啊,我就是打个盹,你不能为这事儿扣我薪水的,我六识敏锐,睡着觉都一直警醒着呢……”
高文:“……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果然,这家伙的清静仅限于睡着的时候——但凡睁着眼,一个琥珀能制造出来的噪音绝对超过两千只鸭子。
“我这不是提前把话准备上,防止你说什么嘛,”琥珀擦了擦嘴角流下来的口水,一边嘀咕着一边上下打量了高文两眼,有些疑惑地皱起眉,“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时间很长啊——那头发生什么事了?”
“我跟着丹尼尔一起去调查了些事情。”高文点点头,同时脑海中便开始回放这次在心灵网络深处进行探索的经历,越是回味,便越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心中泛起感慨。
这次探索……实在是收集到太多情报了,而且很多情报能让他都目瞪口呆!
“看样子,这次收获不小?”琥珀敏锐地注意到了高文表情的微妙变化,“而且有些事情颇为麻烦?”
高文微微点头:“情况特殊,需要一次会议,暂定召集卡迈尔,赫蒂,莱特,维罗妮卡,嗯……皮特曼也叫上,再加上你。”
琥珀默默将这些名字记下,接着立刻便注意到了这些名字中的大多数都和某个领域有关。
她扬起眉毛,耳朵尖轻轻一抖:“和神明或者忤逆计划相关?”
“嗯,”高文简单回应了一声,随后略一思索,又吩咐道,“另外你去调查一下,调查最近南境各地的魔法监测塔记录下的异常施法信号,尤其是梦境类神术的信号,另外还有对各类心灵传讯的监控情况。此外,还有对永眠者教徒的排查、抓捕记录。”
“永眠者……南境的永眠者差不多已经被你抓绝了吧,”琥珀一时间有些奇怪,“各地都有魔法监测塔,中低层的教徒基本上刚一出门都被地区治安队给绑在治安局的水管上了,你那边还有‘特殊手段’,较高层次的教徒不是已经驱逐出境,就是正处于监控状态,用来搜集情报——怎么突然又要进行大规模排查?”
“可能漏掉了重要目标,”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一个灵魂体,一个永眠者大主教正藏在南境!”
一边说着,他脑海中一边浮现出了那些令他一度震惊的文字:
赛琳娜·格尔分,大主教(死亡),女性,灵魂体。
当前位置:安苏/修正/塞西尔帝国-南境!!
“这个目标非同小可,寻常治安队行动极有可能惊扰到她,你的军情局行动隐秘,较为适合,”高文深吸一口气,看着琥珀的眼睛,“我不确定你们是否真能找到,但至少要尝试一下——她的名字,叫赛琳娜·格尔分……”
……
提丰帝国境内某处,位于地下的古代设施中,脚步声打破了昏暗走廊内的寂静。
一名身穿白色长袍,气质较为斯文儒雅,带着单片眼镜的中年男子走在覆盖着石板、两侧墙壁上刻绘着浮雕的悠长走廊内,在他身后,则是数名身披暗色长袍、脸上戴着猫头鹰面具的永眠者神官。
这名男子正是现实世界中的“尤里大主教”。
和心灵网络中的“形象”比起来,尤里在现实世界的气质和衣着几乎没太大变化,只不过他在心灵网络中的形象是一个年轻人,而在现实中,他已经中年,头上多了些许白发。
“唉……我是准备去休息的,”走在路上,尤里大主教忍不住抱怨道,“赛琳娜大主教,你忘记现实世界的人是需要休息的了么?”
摇曳的灯光突然在空气中浮现,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出现在尤里身旁,这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性大主教语气淡然:“你的睡眠时间已经足够——在当前局势下,过多的休息实属浪费。”
尤里忍不住看了身旁一眼,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知道,赛琳娜·格尔分其实并不在这条走廊上,并不在这座设施里。
她甚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
早在数百年前,这位昔日的教会圣女便已经以身殉道,在那场导致信仰崩溃的连锁反应中,她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教团成千上万教众的理智和灵魂,身躯被神明之力撕碎,灵魂亦四分五裂。
是教皇梅高尔三世亲自出手,收集了赛琳娜·格尔分破碎的灵魂,并将其保存在了某种位于梦境层面的“容器”中。
时至今日,这位大主教的灵魂仍然在一个个容器之间转移着,她的意识则在心灵网络中游走。
此时此刻,尤里面前的赛琳娜,以及身后几名永眠者神官眼中的赛琳娜,其实都只是他们脑海中的投影——这投影是如此真切,以至于即便身为高阶巅峰的超凡者,尤里也很难分辨出眼前女性的虚幻之处,声音,气味,光影和色彩……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切。
但若有一个完全不受心灵法术影响的人站在这里,便会看到走廊中其实只有尤里和几名戴着面具的高阶神官,根本没有所谓的女性大主教。
“你说得对,现在还真是没有休息的余裕了,”尤里大主教摇了摇头,视线投向前方,眼神中带着一丝隐忧,“这次的危机非同小可,如果真相真如你我猜测的那样……那我们绝对犯了个几乎无法弥补的错误。”
悠长的走廊到了尽头,一扇描绘着诸多符文、镶嵌着水晶和魔导金属的大门出现在前方,并随着尤里等人的靠近,自动且无声地向两旁滑开。
大门背后,是一间灯光明亮、格外宽广的大厅。
大厅中呈长方形,内部排列着一根根整整齐齐的方形立柱,那些立柱表面符文闪耀,光线游走,且有大量仿佛藤蔓,又仿佛血肉纤维般的“线缆”缠绕其上,一端延伸至天花板中,一端在立柱周围分散开来,通向一个个整齐排列的宽大座椅。
那些座椅分布在立柱周围,形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区域,此刻其中大约一半的区域都处于“满员”状态,椅子上坐着身披黑袍、衣领上悬挂着星星坠饰的永眠者教徒,那些教徒有的靠在椅背上,仿佛已经陷入沉睡,有的则保持清醒,但座椅后面的神经索和符文同样闪烁微光。
而在另外一半区域,座椅后面的神经索却被剥离出来,延伸连接到了大厅的一个角落,在那角落中,排列着一张张床榻,上面躺着数十个处于昏睡状态的永眠者教徒。
一些身披灰袍或褐色短袍的人员在那些昏睡的教徒周围走动,照顾着这些因被污染而无法醒来的同胞。
看到这一幕,尤里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向着那个安置床榻的区域走去。
一名高高瘦瘦、金发杂乱的神官迎了上来,恭敬地弯腰行礼:“赛琳娜大主教,尤里大主教。”
随后他又特意转向赛琳娜·格尔分:“大主教,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增加了精神安抚的次数,那几人的状态稳定下来了。”
这是一名中层神官,在教团中并无太高的地位,在这一层次的教徒中,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赛琳娜大主教其实已经死去的事实——他们总能看到后者在教团据点出现,甚至偶尔还能与之交谈,在无死角的感官投影覆盖下,他们眼中的赛琳娜大主教一直是个活生生的人。
赛琳娜对这名中层神官点了点头,一边慢慢向前走去一边随口说道:“千万注意那些神经索的状态,这些操作员的意识现在四分五裂,心智的碎片正深陷在一号沙箱深处,一旦神经索的连接出了问题……他们可就回不来了。”
金发杂乱的神官低头回应:“请放心,我们对这一点格外注意。”
尤里的目光扫过那些躺在床榻上的人。
面色沉静,呼吸平稳,仿佛只是在一个长久的梦境中熟睡着,却深陷其中无法苏醒,人造神经索从他们的脑后延伸出来,连接着大厅中的那些立柱,神经索表面,符文的微光涌动。
大部分永眠者其实是能够依靠梦境神术直接连接网络的,但这样的连接并不是最高效率,因此在这间“操控大厅”中,连接网络的操作员们需要依靠实体化的神经索来相互连接,并入网络。
这些神经索是来自万物终亡会的技术,在十多年前还不成熟,但最近几年已经改良许多,负面效果被大幅减弱了。
当一号沙箱失控,污染从内而外爆发的时候,直接连接一号沙箱的操作员们便是在这种“实体连接”状态下遭到了冲击,人类羸弱的大脑防护面对那样的冲击几乎形同虚设,污染几乎瞬间便占据了这些同胞的头脑,并以其为跳板,进入了心灵网络。
现在,这些操作员的受污染端口其实已经被屏蔽,一号沙箱的溢出不再以他们为跳板,但污染早已扩散到脑仆阵列以及数个虚连接端口,即便没有这些操作员作为跳板,一号沙箱和心灵网络之间的连接也已经无法关闭了。
而这些操作员本身则还被一号沙箱紧紧束缚着,意识沉沦在沙箱深处,无法苏醒。
在沉默许久之后,尤里突然说道:“如果深入他们的梦境,或许就能直接观察到一号沙箱里的情况。”
“但更可能面对最深层的污染,下场和这些人一样,”赛琳娜·格尔分摇了摇头,“人类的心智,难以对抗那种规模的信息冲击。毕竟,即便是超凡级别的强者,本质上也仍然是‘凡人’。”
赛琳娜格外强调了“凡人”这个字眼,这让尤里忍不住紧皱起眉头。
“赛琳娜大主教,你认为一号沙箱里出现的……真的是……”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至少要等把情况汇报给教皇冕下。”赛琳娜说道,并抬起头,“看”向大厅另一侧的尽头。
她并没有一双能够在现实世界睁开的、属于自己的眼睛,但在这里,她可以通过现场大量教徒的感官,“看”到这里的一切。
在那个方向,大厅尽头的墙壁上有着一排排整齐排列的窗口,透过那窗口覆盖的水晶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其对面是另外一个大厅。
在那个大厅里,排列着更加密集的方形立柱,每一个方形立柱周围都排满了长方形的平台。
大量失去意识的“脑仆”便躺在那些平台上,他们的脑神经和大厅中的神经索网络相连,身体则依靠各种生物质管道来进行营养输送、代谢循环。
“我们原本是想制造一个美梦……”赛琳娜·格尔分悠悠叹道,“然而它终究是要变成噩梦了。”
第七百六十七章 神明的诞生
魔导技术研究所,地下二层,机密会议室。
身穿暗蓝色外套的高文步入房间,在这间被严密保护且从不对外开放的会议室内,他看到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已在此等候。
莱特与维罗妮卡正在低声交谈,皮特曼有些心不在焉地拈着自己的胡子,卡迈尔漂浮在会议桌旁,身上的奥术光辉平静蔚蓝,赫蒂看到高文出现,第一个站起身,躬身行礼:“先祖。”
其他人也停下各自的事情,纷纷起身行礼致敬。
高文看了现场一圈,视线在长桌旁某个空着的座位上微微停留:“这时候就不用隐身了。”
琥珀的身影随即浮现出来:“习惯了,习惯了……”
高文摇摇头,来到会议桌上首,落座的同时开口道:“内部会议,不必拘礼,今天主要是交流一些情报,以及……我需要现场的几位专业人士提供一些建议。”
维罗妮卡抬起头,看了看现场的人,心中已经了然:“与神明的知识有关?”
“没错,”高文点头说道,“关于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最近出现异常一事,琥珀在会议前应该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吧?”
“半个钟头前刚说的,”莱特答道,“我之前都不知道我们对永眠教团的渗透原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这件事的保密程度一直很高,而且和教会那边没有交叉,你不知道也正常,”高文一边说着,一边表情严肃起来,“但现在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部分情报不得不公开了。
“简而言之,根据我这边刚刚得到的情报,永眠者在心灵网络中执行的一个隐秘计划极有可能不小心触及了神明领域,而且……他们可能接触到了神明诞生的秘密。”
高文这边开门见山,会议室中瞬间便安静下来,每个人的呼吸都好像慢了半拍,就连不用呼吸的卡迈尔都暗淡了一瞬间,几秒种后,皮特曼才嘴角一抖,打破沉默:“我就说这种又紧急又机密的会议肯定有大事发生,但这个……也有点过于刺激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低下头,颇有些心疼地看着刚才被自己不小心揪下来的好几根胡子,犹豫半天还是把胡子重新揉在下巴上,小心翼翼地用法术重新连接起来。
高文这边则没有在意皮特曼的咕哝,看到自己的重磅消息成功让所有人提起精神之后,他便将自己之前在心灵网络中的经历,在那座“幻影小镇”中的探索详细地描述了出来。
现场的每一个人都认真听着,就连每次开会都会打瞌睡或神游天外的琥珀这次都竖起了耳朵,听得格外专注。
“……这就是全部经过,”近二十分钟的叙述之后,高文才呼了口气,总结般说道,“根据我的猜测,对‘上层叙事者’产生崇拜,应该沙箱失控的主因,而这个‘上层叙事者教会’在梦境中具体酝酿出了什么东西,这个‘东西’是否仅仅属于梦境世界中的概念产物……将是问题的关键。”
他话音刚刚落下,坐在左手边第二个位置的维罗妮卡便打破了沉默:“您是怀疑……那对所谓‘上层叙事者’的信仰行为,在心灵网络的一号沙箱里……真的造就了一个神明?”
“现在还没有证据,但我确实是这么怀疑的,”高文点点头,“永眠者至今没有找到神明污染一号沙箱的‘途径’,没有任何证据或线索可以说明是哪一个神明,用什么方式,在什么时候绕过了一号沙箱的重重防护,进入了沙箱内部——我们都知道,三大黑暗教派都是对神明了解最深的教派,可是连他们中的顶级研究者们都找不到神明入侵沙箱系统的痕迹……那我们倒不如做出更大胆的假设:污染,根本不是从外部入侵的……”
……
心灵网络,机密权限最高的中央神殿内,大主教们围坐在描绘着各种象征符号的圆桌旁。
所有参加会议的大主教们在这里都褪去了伪装,用上了现实世界的真实样貌——按照教团内部规定,这意味着这场会议保密等级极高,规格也极高。
身披白袍的尤里大主教站在圆桌旁,语气严肃:“……根据我和赛琳娜大主教的推测,污染……或许来自一号沙箱内部,而所谓的‘神明侵蚀’,应该皆是源于那个崇拜‘上层叙事者’的教派。”
在尤里对面,一位身披黑袍、身材较为矮小、红色头发根根竖起、嗓门颇为洪亮的男性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这事情实在匪夷所思,在梦境世界里的居民突然开始怀疑他们的世界真实性,然后开始崇拜一个他们虚构出来的‘上层叙事者’,便真的产生了一个神明?而且这个神明还导致了一号沙箱失控?这真不是实在查不出原因的情况下编造出来的理由?”
尤里有些无奈地看着对面的红发男人——那是马格南大主教,有着火爆的脾气和出了名的大嗓门,但他也知道,这位大嗓门先生在这里的高声质疑并无恶意,也不是出于对某个人的意见,这是其性格使然——他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了,自然而然也就说出来了。
只是这位先生的嗓门实在洪亮,让人很难适应,而且话又说回来……在这么个心灵空间里,他就不能把自己的“音量”稍微调小一点么?
“马格南大主教,”尤里微微摇了摇头,“我所说的一切,确实都只是猜测,而且我也知道这件事匪夷所思,但不要忘了,我们是在和‘神’打交道,而神……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
一团星光聚合物漂浮在华丽的圆桌上空,它发出的声音传入现场每一个人耳中:“现在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个在梦境世界里诞生的教派所信仰的‘上层叙事者’已经具备某些神明特质么?”
“教皇冕下,”尤里大主教立刻低下头,“暂时还没有证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还太少,目前只能确定一号沙箱内确实出现了这么个教派,而且它的活动和一号沙箱失控在时间上有所对应。”
星光聚合物在半空中涨缩明灭:“那么只要有证据能证明一号沙箱内的‘上层叙事者信仰’真的产生了一个神明,或者和神类似的‘东西’,一切答案就水落石出了。”
尤里眉头紧皱:“但是……如果那东西真的是个神,我们该如何对付它?”
“我们暂时还无从得知,但这不正是我们一直以来在追寻的答案和秘密么?”教皇梅高尔三世的声音温和地在每个人脑海中回荡着,“我们一直在尝试挖出众神的秘密,找出祂们诞生的真相,而现在,我们或许已经无限接近这个真相了……”
……
“神明诞生的秘密……或许就藏在一号沙箱里,”高文沉声说道,“如果‘上层叙事者教会’背后真的出现了神明之力的影子,那么神明这个概念……将得到最彻底的颠覆。”
“并非神明创造了人类,而是人类创造了神明……”皮特曼喃喃自语着,手中突然一抖,几根胡须再次被他拽了下来。
手执白金权杖,身边萦绕着淡淡圣光的维罗妮卡从刚才开始便在沉默不语,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思索,这时候才突然抬起头来:“这……其实也是当初忤逆计划的假设之一。”
“你们曾经猜测过这个方向?”高文惊讶地看向维罗妮卡,“你们猜测过神明其实是在人类的信仰过程中诞生的?”
“我们并没猜测的这么深入,这么直接,但我们猜测过人类的信仰——或者说大量凡人共同的思潮——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神明的活动。但这个猜测过于惊世骇俗,而且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或者说证实证伪的难度都高到近乎不可能实现,所以直到刚铎帝国崩溃,这个猜想也仍然只是个猜想。”
“但现在永眠者的大胆尝试恐怕就要证明你们当年的猜想了……”莱特带着感叹说道,“真的无法想象,那令凡人恐惧敬畏的神明,本质上竟然是凡人创造出来的东西?”
“不要因此就下定论,更不要因此就盲目自信,小看了‘神明’,”维罗妮卡温和地说道,“亿万生灵的信仰投影在某个我们无法理解的维度内变成神明,这期间所产生的变化已经超出我们理解,或许神真的是因凡人信仰才产生的,但我们还没有资格和实力去称呼他们为我们的‘造物’……也许,我们更应该将其视作一种恐怖的,失控的,却又必然发生的‘自然现象’。”
“自然现象……”高文忍不住在脑海中重复了这个字眼,心中若有所思。
随后他点点头:“确实如维罗妮卡所说,或许是某种自然现象,而且……是必然发生的自然现象。”
信仰和宗教,几乎可以说是社会活动的一种必然阶段。
文明总是会有羸弱无力的时期,凡人自蒙昧中走来,面对这个神秘未知又危机重重的世界,面对难以理解又天威难测的自然,作为一种有灵智的智慧生物,他们难免会对大自然产生敬畏,对那些难以解释的自然现象产生恐惧或崇拜的心理。
而在从未知走向已知的过程中,在尝试认知世间万物的过程中,凡人们一定会尝试为那些令他们敬畏、令他们恐惧的东西做出解释。
在知识不足,力量羸弱,文明尚处于襁褓的时期,这些解释……最终将不可避免地指向神明,或者别的类似概念。
在那个封闭的一号沙箱内,那个持续运转了千百年的人造世界中,里面的居民们一定也面临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是从哪来的?这个世界是谁创造的?
或许有某个“先知”不小心窥见了世界背后的数据流,或许有某个冒险者不小心来到了沙箱的边界,他们对世界之外那恢弘混沌的心灵之海惊骇莫名,并看到了在世界背后运转的剧本和操作员们留下的指令记录。
于是,他们对自己的世界有了解释:是“上层叙事者”创造了这一切。
然后,就真的有了“上层叙事者”。
“永眠者是一群杰出的灵魂学工程师,是优秀的研究人员,但可惜他们只关注了技术领域,却不懂得社会是如何运行的,”高文摇着头,语气中不免有些感叹,“如果他们了解过社会运行的机理,了解过文明发展的各个环节,那么哪怕他们无法预料到一号沙箱会失控,至少也会预料到一号沙箱里出现‘宗教活动’是一种必然,并对此作出警惕和预案。”
会议室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尽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忤逆计划,尽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参与着高文那些挑战神明、“离经叛道”的计划,但今天讨论的事情,对大家冲击还是太大了。
每个人都在认真消化,每个人都在反复验证那些假设的各个环节。
皮特曼把手按在下巴上,一边小心翼翼地修复自己的胡须一边说道:“那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一号沙箱里造了个‘神’出来……这件事恐怕将无法收场。万物终亡会造的那头鹿我们还能用炮火或者海妖的军团解决掉,可一个在梦境中运行的神,该怎么对付?”
“先不用这么悲观,”高文平静地说道,“哪怕那东西真的是个神或者‘类神’,它也才刚刚诞生,而且还被困在一个梦境里,只要我们能搞明白它的机理,它就不难对付——而且永眠者为了自身的生存,肯定也会拼尽全力去解决这个危机的。”
皮特曼愁容满面,忍不住用力捻着自己的胡子:“唉……当初我就不该听琥珀的,晚年一点都不安宁……”
感叹声落下,老德鲁伊低头看了看手中拽下来的胡须,更加愁容满面起来。
“就别接了吧,”坐在对面的莱特有些关心地说道,“我觉得接不上了。”
“……唉……”
第七百六十八章 动摇
各色流光如潮水般退去,金碧辉煌的圆形大厅内,一位位大主教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参加完最高主教团会议的丹尼尔也站起身,对仍然留在原地没有离去的赛琳娜·格尔分微微弯腰致意:“那么,我先去检查泛意识稳定屏障的情况,赛琳娜大主教。”
“辛苦你了,丹尼尔大主教,”赛琳娜微微点头,“你的安全团队现在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
流光一闪之后,丹尼尔也离开了大厅,偌大的室内空间里,只留下了安静站立的赛琳娜·格尔分,以及一团漂浮在圆桌上空、混杂着深紫底色和银白光点、周围轮廓涨缩不定的星光聚合体。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那星光聚合体中才突然传来一阵悠长的叹息:“赛琳娜,今天的局面让我想到了七百年前。”
“局面确实很糟,教皇冕下,”赛琳娜轻声说道,“甚至……比七百年前更糟。”
“德鲁伊们已经失败,深海的子民们已经在深海迷失,我们坚守的这条道路,似乎也在面临绝境,”教皇梅高尔三世的声音静静响起,“或许最终我们将不得不彻底放弃整个心灵网络,甚至因此付出成百上千的同胞性命……但比起这些损失,最令我遗憾的,是我们这七百年的努力似乎……”
“教皇冕下,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赛琳娜突然打断了梅高尔三世,“我们还没有到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一号沙箱里的东西……至少现在还被我们严密地关押着。”
“但它已经在有意识地尝试逃脱,它已经意识到牢笼的边界在什么地方,接下来,它便会不惜一切地寻求突破边界。如果它脱离一号沙箱,它就能进入心灵网络,而借助心灵网络,它就能通过那些生活在现实世界的同胞们,君临现实,到那时候,恐怕我们就真的要把它称作‘祂’了。”
赛琳娜沉默不语,心中却回忆起了在幻影小镇的经历,回忆起了那个险些随着探索小队一同返回梦境之城的“额外之人”。
尽管幻影小镇只是“溢出投影”,并非一号沙箱的本体,但在污染已经逐渐扩散的当下,投影中的事物想要进入心灵网络,本身便是一号沙箱里的“东西”在突破囚笼的尝试之一。
她忍不住有些用力地握起拳,忍不住想起了七百年前那段最黑暗绝望的日子。
源自神明的污染夺走了成千上万的心智,最坚定的神官和信徒也在一夜之间陷入狂乱,曾经深深崇敬的“主”变成了不可名状的怪物,栖身的教会四分五裂,同胞们在狂乱中迷失堕落……
保持清醒的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重建秩序,残存下来的同胞们用了数百年才一步步恢复元气,只因为那一点渺茫的,甚至近乎于自我欺骗的希望,这些游走在理智和疯狂边界的幸存者偏执地制定了计划,偏执地走到今天。
然后,所有的道路在短短两三年里便纷纷断绝,七百年的坚持和那微弱渺茫的希望最终都被证明只不过是凡人盲目自大的妄想而已。
一切努力,都只是在替神明铺路罢了。
但……“努力生存”这件事本身真的只是妄想么?
赛琳娜抬起头,看着半空中那团缓缓蠕动的星光聚合体,平静地说道:“或许我们的路走错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正确的道路就不存在,归根结底,我们也只尝试了三条道路而已。”
梅高尔三世的声音传来:“你说的话……让我想起了弗兰肯在与伪神之躯融合前对我发来的最后一句讯息。”
“大教长阁下么……”赛琳娜眨了眨眼,“他说了什么?”
“他说‘道路有很多条,我去试试其中之一,如果不对,你们也不要放弃’,”梅高尔三世的声音平静淡然,但赛琳娜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感怀,“现在想想,他可能那个时候就隐约察觉了我们的三条道路都暗藏隐患,只是他已经来不及做出提醒,我们也难以再尝试其他方向了。”
“德鲁伊们尝试制造有人性的‘受控之神’,我们尝试从灵魂深处斩断锁链,海的子民尝试元素升格之道,和风暴之主的残骸融为一体……”赛琳娜一条一条述说着,“现在看来,我们在最初商议这三条道路的时候,可能确实过于自大了。”
梅高尔三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不管怎样,既然斩断锁链这条路是我们选择并开启的,那我们就必须面对它的一切,包括做好埋葬这条道路的准备,这是……开拓者的责任。”
“是,如您所言。”
“休息吧,我要好好想想教团的未来了。”
赛琳娜低下头,在她的感知中,梅高尔三世的意识渐渐远离了此地。
她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很久,直到数分钟后,她的声音才在空无一人的议事厅中轻轻响起:“……开拓者么……”
……
会议结束之后,赫蒂没和什么人交流,独自回到了自己位于政务厅的办公室内。
整个政务厅三楼都很安静,在周十这个休息日里,大多数不紧急的事务都会留到下周处理,大执政官的办公室中,也会难得地清静下来。
暖风装置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温暖的气流从房间角落的通风管中吹拂出来,屋顶上的魔晶石灯已经点亮,明亮的光辉驱散了窗外黄昏时刻的晦暗,视线透过宽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广场对面的街道两旁已经亮.asxs.点灯光,享受完休息日清闲时光的市民们正在灯光下返回家中,或前往街头巷尾的酒馆、咖啡馆、棋牌室小聚。
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市民,看着这座在人造灯火中远离了黑暗的帝都,赫蒂心中却突然想到了之前会议时听到的那句话——
不是神明创造了人类,是人类创造了神明。
“魔法女神也是如此么……”
赫蒂忍不住自言自语着,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勾勒出风、水、火、土的四个基础符文,随后她握手成拳,用拳头抵住额头,轻声念诵着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尊名。
这是信仰魔法女神的法师们进行简单祷告的标准流程。
作为一个有些特殊的神明,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并没有正式的教会和神官体系,本身就执掌超凡力量、对神明缺乏敬畏的法师们更多地是将魔法女神视作一种心理寄托或值得敬畏的“知识起源”来崇拜,但这并不意味着魔法女神的“神性”在这个世界就有了丝毫动摇和削弱。
神是真实存在的,哪怕是热衷于探究世间真理、相信知识与智慧能够解释万物运行的法师们,也认可着这一点,因此他们毫无疑问也相信着魔法女神是一位真正的神明。
只不过他们对这位神明的感情和其他教徒对其信仰的神明的感情比起来,或许要显得“理智”一些,“平和”一些。
法师们都是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浅信徒,但却几乎从未听说过法师中存在魔法女神的狂信徒。
而赫蒂……姑且可以算作是信仰魔法女神的法师中较为虔诚的一个。
这一点,即便她知晓了忤逆计划,即便她参与着、推动着先祖的诸多“神权世俗化”项目也不曾改变。
因为在她的概念中,这些事情都无损于魔法女神本身的光芒——神明本就那样存在着,自古以来,亘古长存地存在着,祂们就像天上的繁星一样自然而然,不因凡人的行为有所改变,而不管“神权世俗化”还是“神权君授化”,都只不过是在纠正凡人信仰过程中的错误行为,即便手段更激烈的“忤逆计划”,也更像是凡人摆脱神明影响、走出自我道路的一种尝试。
都是凡人自己的事,与神无关——这或许是大多数法师的思维方法。
然而今天她在会议上所听到的东西,却动摇着神明的根基。
对魔法女神的祈祷结果一如既往,赫蒂能感受到有神秘莫名的力量在某个非常遥远的维度涌动,但却听不到任何来自弥尔米娜的谕示,也感受不到神术降临。
弥尔米娜是唯一一个几乎从不降下神谕,甚至从不展现神迹和神术的神明,如果不是对她的祈祷还能得到最基础的反馈,法师们恐怕甚至都不敢确定这位神明还真实存在着。
“女神……您应该是能听到的吧?”在祈祷之后获得反馈的短暂平静中,赫蒂用仿佛自言自语的语气低声说着,“或许您没时间回应每一个声音,但您应该也是能听到的……
“您真的是凡人集体思潮所创造出来的么……您是如群星一样的存在,还是我们凡人的集体幻觉……”
魔法女神弥尔米娜没有任何回应,唯有那种难以描述的超然、神圣、宁静感觉还在赫蒂心底浮动,但很快,这种因祷告受到反馈而产生的平静感觉便突然消失了。
赫蒂听到身后传来叩响门板的声音:“赫蒂,没打扰到你吧?”
赫蒂赶快转过身,看到高文正站在门口,她慌忙行礼:“先祖——您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只是看你门没关,里面还有灯光,就过来看看,”高文走进赫蒂的办公室,并随意看了后者一眼,“我刚才看你好像是在祷告?”
“我……”赫蒂张了张嘴,但略微犹豫之后还是轻轻点头,“我在对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祷告。”
“啊,我记得你是弥尔米娜的信徒,”高文并不意外地说道,“看你的样子,心情有些不平静吧?”
“让您担心了,”赫蒂低下头,“其实我还好。”
“可惜我并非任何一个神明的信徒,这时候很难对你做到感同身受,”高文轻轻拍了拍赫蒂的肩膀,“但我知道,伴随自己几十年的观念突然受到挑战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件不舒服的事情。”
赫蒂看着高文,突然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在您那个年代,同您一样不信仰任何一个神明的人多么?”
“……比你想象得多,”在片刻沉默之后,高文慢慢说道,“但不信仰神明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没有信仰的人。”
赫蒂微微偏了偏头,有些思索也有些感慨:“您说的很多话总是充满哲理。”
“有时候只是前人总结的经验罢了,”高文笑着摇了摇头,随之看着赫蒂的眼睛,“能自己走出来么?”
“能。”
“那就好,但如果真的遇上困难或走不出来的困惑,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们是家人。”
赫蒂看着高文,突然笑了起来:“那是当然,先祖。”
“今天是休息日,早些回去吧,”高文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笑着说道,“今年的最后一天,就不要在政务厅加班了,明天我再额外准你一天假,好好休息休息——这边的事情,我会帮你安排的。”
这一次,赫蒂笑的尤为发自肺腑:“是,先祖!”
两人离开了房间,偌大的办公室中,魔晶石灯的光芒无声熄灭,黑暗涌上来的同时,来自外面广场和街道的路灯光芒也朦朦胧胧地照进室内,把办公室里的陈设都勾勒的影影绰绰。
一片寂静中,突然有点点浮光显现。
在赫蒂曾经勾勒过四个基础符文、对魔法女神祷告过的位置,一团半透明的辉光突兀地凝聚出来,并在维持了几秒种后无声破碎,星星点点的碎光就仿佛流萤般在室内飞过,并渐渐被房间各处设置的打印机器、魔网单元、魔网终端吸收,再无一点痕迹残留。
第七百六十九章 年初
转眼,冬季已经过半,风雨飘摇多事发生的安苏738年(塞西尔元年)在深冬时节一场凌冽的风雪中落下了帷幕,时间已到年初。
在过去的一年里,这个古老而又年轻的国度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昔日王权落幕,一度分裂的国家重新归于一统,宛若天灾的灾难,大规模的重建,旧贵族体系的洗牌,新时代的到来……
冥冥之中,似有执掌命运的神明在这一年突然掀翻了祂的桌案,将整个王国搅动的天翻地覆,待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人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世界,变了。
磐石城南部,一辆崭新的魔导列车正静静停靠在站台旁,等待着发车的指令。
冷冽的寒风在站台外肆虐飞舞,卷起松散的雪花和较轻的枯枝败叶飞上半空,但一道朦朦胧胧的、半透明的护盾却笼罩在站台边缘,挡住了卷向站内的寒风。设置着两排长排座椅的长方形平台上,一些旅客正坐在椅子上等待列车到来,另一部分旅客则正在引导员的指示下登上旁边的列车。
这些旅客大部分穿着近两年才在南境流行起来的、便于活动的收口外套、直筒长裤,头上戴着厚厚的软帽或毡帽,少部分则穿着旧式的长短罩袍,女士则大多穿着兼顾了实用性和美观的“简式长裙”,并在长裙内额外穿着保暖性颇为良好的棉质衣物,更有少数女性穿着专为女士设计的外套和长裤乘车出行。
这对于初到此地的人而言,是一番不可思议的景象——在安苏736年之前,即便南境,也很少有平民女性会穿着类似长裤这样“逾越规矩”的服饰出门,因为血神、战神以及圣光之神等主流教派以及各地贵族往往对此有着苛刻的规定:
只有身份较高的贵族夫人小姐们才有权利穿着马裤、剑术长裤之类的服饰参加狩猎、演武,或穿各色礼服长裙、宫廷长裙等服饰参加宴会,上述服饰均被视为是“符合贵族生活内容且体面”的衣服,而平民妇女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穿“违规”的长裤、短裤以及除黑、白、棕、灰之外的“艳色衣裙”(除非她们已被登记为娼妇),否则轻的会被教会或贵族罚款,重的会以“冒犯教义”、“逾越规矩”的名义遭到刑罚甚至奴役。
直到安苏736年霜月,白骑士带领人民砸开了卢安城的大教堂,最高政务厅一纸政令解除了境内所有教会的私兵武装和宗教审判权,这方面的禁制才渐渐松动,如今又经过了两年多的移风易俗,才终于开始有较为胆大且接受过通识教育的平民女性穿着长裤出门。
而在南境之外的地方,通识教育才刚刚展开,各地移风易俗才刚刚起步,纵使政务厅鼓励民众接受新的社会秩序,也基本上没人会挑战那些还未彻底退去的旧日习俗。
列车后半段,一节特殊的车厢内,留着银白长发、身穿宫廷长裙、气质清冷高贵的维多利亚·维尔德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对坐在对面座位的微胖贵族点了点头:“巴林伯爵,你有什么看法么?”
这位北境大执政官近期完成了在圣苏尼尔的阶段性事务,因一些工作需要,她要前往帝都述职,为此,她还带上了圣苏尼尔政务厅的数名官员以及协助她处理圣苏尼尔事务的巴林伯爵。
身材微微发福的巴林伯爵神色略有复杂地看了外面的站台一眼:“……很多事情实在是生平仅见,我一度觉得自己虽然算不上博学多才,但总归还算见识丰富,但在这里,我倒是连几个合适的形容词都想不出来了。”
一边说着,这位王都贵族一边忍不住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这里倒确实跟传言中一样,是个‘挑战观念’的地方。我都分不清外面那些人哪个是贫民,哪个是市民,哪个是贵族……哦,贵族还是看得出来的,刚才那位有侍从陪伴,走路抬头挺胸的男性应该是个小贵族,但其他的还真不好判断。”
维多利亚对巴林伯爵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又看了一眼窗外,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比北方任何地方都富裕且有活力。”
“确实,平民都穿着较为精致的服饰,还有那些穿男人衣服的女性……啊,我不该如此粗俗地评价女性,但我真是第一次看到除女式马裤、女式剑术长裤之外的……”巴林伯爵说着,似乎突然有点词穷,只好尴尬地耸了耸肩,“而且您看那些裙子,色彩多么足啊,似乎每一件都是崭新的。”
“和提丰帝国的贸易带来了廉价的纺织品,再加上我们自己的纺织厂和制衣厂,‘衣服’对平民而言已经不是奢侈品了,”维多利亚淡淡说道,“只不过在南方,被打破的不只是衣服的‘价格’,还有缠绕在这些日常必需品上的‘习俗’……”
巴林伯爵颇为感慨:“南境的‘习俗规制’似乎格外宽松,真想不到,那么多教会和贵族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政务厅制定的新政令,接受了各种礼教规制的变革……在这一点上,他们似乎比北方那些顽固的教会和贵族要聪明得多。”
“‘聪明’?”维多利亚那双仿佛蕴含冰雪的眼眸静静地看了巴林伯爵一眼,“巴林伯爵,南方的神官和贵族们是在碎石岭炮击以及卢安城大审判之后才突然变得开明的,这里面的逻辑,就和山地兵团成军之后北方蛮族突然从骁勇善战变得能歌善舞是一个道理。”
在巴林伯爵突然有点不知作何反应的表情中,这位北方的“冰雪公爵”嘴角似乎微微翘起一点,自言自语般说道:“在这里看到的东西,或许给了我一点提示……”
巴林伯爵突然感觉到一点寒意,但在维多利亚女公爵身旁,感受到寒意是很平常的事情,他很快便适应下来,然后扭动着脖子,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车厢入口。
随行的侍从、护卫、女仆以及官员们是这节车厢的全部乘客,在这节车厢后面,还有两节带有休息房间的特制车厢,也已被大执政官一行包了下来——但巴林伯爵知道,除此之外,这趟列车上还有很多别的“普通”乘客,即使是他们所占据的这几节车厢,也只不过是在这趟旅途中属于他们而已,旅途结束之后,这些车厢还会迎来新的旅行者。
因为这一切都是属于“公众”的。
这让坐惯了自己家里的马车和私人狮鹫的伯爵先生略有些不适应。
“女公爵阁下,您为何要选择乘坐‘列车’呢?”他忍不住问道,“私人魔导车或者狮鹫更符合您的身份……”
“你体验过‘列车’么?”维多利亚视线扫过巴林伯爵,淡淡地问道。
“我……没有,”巴林伯爵摇摇头,“您知道,北方还没有这东西。”
“我也没有,所以我想体验一下,”维多利亚淡然说道,“每次来到这里,都有很多东西值得好好……体验一下。”
一边说着,她一边侧过头去,透过列车车厢旁的透明水晶玻璃,看着外面站台上的景色。
一座硕大的机械钟立在站台中段,机械钟上,长长的铁黑色指针正一格一格地跳跃着。
巴林伯爵看到维多利亚的举动,忍不住有些好奇:“您在看什么?”
站台上,一些等待下一趟列车的乘客以及几名工作人员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机械钟附近,这些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那跳动的指针,看着表盘下方、透明玻璃窗格后面正在旋转的齿轮,脸上表情带着一丝期待和愉快。
“即将推广到整个帝国的东西。”
机械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地向着顶端前进着,站台两旁,代表停止登车的全息投影已经升起,列车车厢底部,隐隐约约的震颤正在传来。
“推广到整个帝国的东西?”巴林伯爵有些困惑,“钟表么?这东西北方也有啊——虽然目前大多数只是在教堂和贵族家里……”
伯爵先生话音未落,那根长长的指针已经与表盘的最顶端重合,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阵悠扬响亮的笛声突然从车厢顶部传来,响彻整个站台,也让车厢里的巴林伯爵吓了一跳。
整辆列车两侧的斥力机关咔咔地同步转向,符文次第点亮,这庞大的钢铁机器在响亮的嘶吼中,开始缓缓加速,开始驶向原野。
“是准时,巴林伯爵,”维多利亚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以及对‘准时’的追求。这是新秩序的一部分。”
渐渐远去的站台上,那些盯着机械钟,等着列车发车的乘客和工作人员们已经高兴地鼓起掌来,甚至有人小小地欢呼起来。
这是无聊时的一点消遣,也是各地列车站台上的“南境特色”,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渐渐在列车乘客和车站工作人员之间流行起来的“候车娱乐”。
列车并不总是准点的,“延误”一词是铁路系统中的常客,但即便如此,皇帝陛下仍然下令在每一个车站和每一趟列车上都设置了统一时刻的机械钟,并通过遍布南境的魔网通讯进行统一校准,同时还对各地车辆调度的流程进行着一次次优化和调整。
从塞西尔城的一座座工厂开始运作以来,最高政务厅就一直在努力将“时间观念”引入人们的生活,车站上的这些机械钟,显然也是这种努力的一部分。
努力终归有成果——至少,人们已经在追求准时,而准时出发的列车,在南境人看来是值得骄傲的。
……
来自北方的维多利亚·维尔德大执政官将在近期来到南境述职。
塞西尔城,法师区,南部街区的一栋房屋内,有着银白短发和高大身材的芬迪尔·维尔德正站在朝向街道的窗前,手中捧着今天早上刚买回来的报纸,视线落在报纸头版的一则标题上。
报纸沉甸甸的,标题沉甸甸的,心也沉甸甸的。
敲门声突然传来,芬迪尔抬起有些沉甸甸的脑袋,调整了一下表情,礼貌说道:“请进。”
房门打开,伊莱文·法兰克林出现在门外,这位西境继承人手中也抓着一份报纸,一进屋便挥舞着:“芬迪尔,维多利亚女公爵好像很快就要来南境了!”
芬迪尔有气无力地扬起手中报纸:“我已经知道了。”
“哦……对,你也有看报纸的习惯,”伊莱文恍然点头,紧接着好奇地看着芬迪尔的脸色,“怎么了,我的朋友,你的情绪似乎不是很好?”
芬迪尔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大概等同于你突然得知你父亲明天就要来看你时候的心情。”
“啊,那我应该很高兴,”伊莱文愉快地说道,“毕竟我刚刚通过了四个学院所有的一级测验,桑提斯先生说这一批学员中只有我一个一次性通过了四个学院的考试——事实证明我前些日子每天熬夜看书以及向导师们请教问题都很有效果……”
芬迪尔忍不住捂住了额头。
他竟然忘了,伊莱文这家伙在“读书学习”方面的天赋是如此惊人。
而他自己,更擅长的则是冰霜法术以及其他战斗技艺。
所以他只通过了军事分院的一级测验,并且……严重偏科。
他另外所懂的那些贵族知识、纹章、礼仪和艺术知识,在学院里并不是派不上用场,而是……都算选修。
想到自己那位一贯严厉的姑妈,乐观开朗的芬迪尔不由得再次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仿佛灌满了来自北境的冰雪和冻土。
早知如此,他真应该在出发前便好好了解一下那“帝国学院”里教授的详细科目到底都是什么,虽然这样并无助于他迅速提高相应的成绩,但至少可以让他的心理准备充足一些。
伊莱文看着芬迪尔的表情变化,倒是不难猜测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有些费力,因为他足足比芬迪尔矮了一头还多:“放松些,我的朋友,你之前不是说了么?来到南方,学院只是‘求学’的一部分,我们和菲尔姆一起制作的‘魔影剧’已经完成了,这不是同样值得骄傲么?”
“魔影剧……”
听到这个单词,芬迪尔心底的烦躁果然褪去许多。
是啊,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努力,许多人付出了大量心血和精力,世界上的第一部“魔影剧”终于完成了。
他忍不住转过头,视线落在窗外。
宣传魔影剧的大幅告示(皇帝陛下将其称作“海报”)已经张贴在路旁,最近两天的魔网广播节目中也在为这全新的事物做着提前的介绍和推广,现在他便能隐隐约约看到街道对面墙上的海报内容——
一艘满载着乘客的机械船行驶在宽阔的戈尔贡河上,几个有鲜明特征的主要角色浮现在画面的背景中,整个画面下方,是最终敲定的魔影剧名称——
简单直白且朴素。
“确实……这件事带给我过去十几年人生中都从未感受到的‘骄傲’感,”芬迪尔笑了起来,伴随着感叹说道,“我从未想过,原来抛下所有身份观念和传统规矩之后,去和来自各个阶层、各个环境的许多人一起努力去成就一件事情,竟是如此快乐。”
伊莱文同样露出微笑:“我也很庆幸,当时听了你的劝告,参与了这件颇有意义的事……”
芬迪尔扭头看了自己这位好友一眼,带着笑容,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所以,我的朋友,第二套几何卷子的答案借我抄一下吧。”
“……?”
第七百七十章 高文的思路
塞西尔帝国最高政务厅,高文静静地坐在高背椅上,在上午时分明媚的阳光照耀下,静静思索着丹尼尔传来的新情报。
在上次对幻影小镇的探索结束之后,永眠者教团的上层果然对一号沙箱可能潜藏的变故更加紧张起来,不但召开了新的大主教会议,还对网络进行了一系列的加固和“消毒”,而根据丹尼尔的判断,教团方面在现实世界应该也在更加努力控制一号沙箱的变化。
那座幻影小镇已经被列为重点监控对象,由于它可能蕴藏着一号沙箱的关键信息,永眠者们并没有对其进行重置,而是用了技术手段将其封锁隔离,准备进行后续探索。
对“上层叙事者”教会的调查已经展开,貌似在过往的沙箱监控记录中发现了信仰萌芽的蛛丝马迹,但痕迹很少,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一号沙箱是首先崩溃,随后上层叙事者教会才正式成型,这让高文对那个“疑似神明”的形成过程有了一些新的推测。
目前还未发现一号沙箱内的“疑似神明”有将自身力量延伸到沙箱之外的能力,因此也无法确定一个“梦境中的神”到底算不算真正的神,但丹尼尔从永眠者教皇梅高尔三世的态度中隐隐察觉出一些东西:那位教皇是把一号沙箱里的“疑似神明”当做真神一般高度戒备的。
高文曲起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边缘,思绪略微发散着。
永眠者教皇是梅高尔三世……七百年前的梦境教会教皇,那位穿上了魔法版“宇航服”出发前往神国的教皇,也叫梅高尔三世。
两者有很大概率是同一个人,这样看来……那位教皇也活了七百年。
而根据贝尔提拉那边提供的情报,万物终亡会的大教长弗兰肯也正是七百年前的那位圣灵学派大教长。
三大黑暗教派的领袖都活了七百年?风暴之子的教皇也是七百年前那位曾直面神明的教皇?
如果是……那可真是一群“老朋友”了。
而除了这些情报之外,永眠者那边对于解决一号沙箱的危机暂时似乎也没什么思路。
收敛起略有些发散的思绪,高文敲击桌子边缘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到琥珀正有些心不在焉地站在旁边。
但很快,这个正在摸鱼的鹅就注意到高文的视线,并把头扭了过来:“哎,丹尼尔那边怎么说的?永眠者想出办法了么?”
高文摇摇头:“除了维持局面之后,他们暂时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办法——或许要到第二次探索幻影小镇之后,永眠者的技术人员才能根据一号沙箱的具体情况制定出一些比较积极的‘修补方案’。”
琥珀顿时龇牙咧嘴起来:“嘶……邪教徒真是个非常善于自灭满门的职业啊……搞出来的危机一个比一个可怕!”
“但好在这不是个很快就会爆发的危机,”高文倒是挺镇定,“能维持局势,情况就不算太坏。”
永眠者在一号沙箱里制造出的“疑似神明”确实是个可怕的隐患,若论破坏力上,它的上限不亚于当初的伪神之躯,甚至可能更高,但从另一方面,永眠者在这个危机成型并冲出“实验室”之前就有所察觉,并及时“冻结”了事态发展,这比当初万物终亡会的伪神之躯事件要幸运得多。
因此,按照高文的判定,这是一个危险但不急迫的事件——他还有些时间准备。
当然,由于一号沙箱里面的时间还在流逝,这个事件迟早还是会变得急迫起来,只不过在那之前,日子还是要过的,高文当然也不会让自己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
琥珀却对高文这种放松的心态颇为不理解,因为本性偏怂,她在知道有一个类似伪神之躯的“邪神”正在缓慢孕育之后已经紧张了好几天,这时候更是忍不住说道:“你就一点都不着急?那可是有可能诞生一个新的神明啊!!”
高文看了这半精灵一眼,语气悠然:“我们这世界,还缺个神?”
琥珀顿时有点愕然,她看到高文慢慢站了起来,信步来到窗边,同时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圣光之神,战神,血神,丰饶三神,魔法女神……我们这个世界,神多得是,上层叙事者?多祂一个不多,少祂一个不少,哪怕永眠者真的失去对一号沙箱的控制,或许……也只是这个世界上出现一个改版的梦境教会而已——倒算得上是文艺复兴了。
“如果我对神明诞生的推测没错,一号沙箱里的‘上层叙事者’应该和当初的伪神之躯不同,祂有很大概率是有理智的。”
琥珀忍不住皱起眉头:“难不成……你已经放弃解决这次危机,准备坐视那个‘上层叙事者’成型?”
“当然不是,只要有机会,我还是要想办法阻止祂降临,”高文摇着头,“我只是让你放松点,你这两天过于紧张了。”
琥珀抓了抓头发,嘀嘀咕咕:“我哪有你心宽,你一个揭棺而起的……”
高文笑了笑,并没在意琥珀嘀咕些什么,只是视线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的街道。
超凡者的视力让他能够看清远处街道上的景象,能够看到有大幅的、宣传魔影剧的海报张贴在墙壁上,悬挂在路灯上,还有放映出魔影剧片段的全息投影在街头巷尾浮动。
“菲尔姆的魔影剧将要上映了,在幻术魔法和各类辅助法术的参与下,他们的制作周期比我想象的短很多,”高文突然说道,“不如去看一场这‘新式戏剧’,放松一下心情?”
饶是琥珀这种思路比较开阔的人,这时候一下子也没跟上高文跳跃性的思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这前一秒还讨论神明诞生呢,下一秒就想着去看剧?玩笑呢吧……”
“当然不是玩笑,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高文微微笑了起来,目光从窗外收回,“如果大量人类长时间、同‘频率’的思潮导致了神明诞生,那么……你说魔影剧这种能够快速改变人群情绪的东西对神明而言……会有什么影响?”
琥珀反应了一下,慢慢睁大了眼睛。
高文保持着微笑,之前还只是模模糊糊的思路,似乎稍微清晰了起来。
魔影剧这东西……如果操作得当的话,或许不仅仅能用来进行对内宣传、对外输出。
说不准,它还能用来给众神“下毒”。
当然,这目前只是个异想天开的脑洞,具体这个思路是否有可行性,还是要看永眠者那边的探索进度,要看那个已经失控异变的一号沙箱还能提供多少关于神明诞生以及神明本质的知识。
……
关于新式戏剧的宣传信息正在整个塞西尔城以及周边数个城镇中飞快传播着。
这又是一种诞生自“魔导时代”的新事物,但和那些层出不穷的机器比起来,这件新事物显得抽象了很多。
据说它是用魔导技术“制作”出来的戏剧,又有人说它的形式其实早已经脱离了“戏剧”的概念。
对于“戏剧”,人们当然是不陌生的,不管是曾经的上层贵族,还是曾经的下层贱民,至少也都知道戏剧是什么东西,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他们才很难想象一种早已有之的舞台表演能有什么“魔导”成分——难不成是机械控制的舞台?或者表演者全都是魔法操控的魔偶?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东西实在是想象不出来。
而那些在魔网广播中呈现出来的片段,则更让人困惑不已——因为单从画面上,那看起来仍然是由人表演的剧目而已。
虽然那些片段的剧情似乎和以往的戏剧有些不同,但“剧目”仍然是“剧目”。
困惑带来了额外的好奇与关注。
在几天的宣传周期内,塞西尔城以及周边城镇的市民们便已经开始在各种场合讨论那神秘的“魔影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到今天,那种被称作“魔影剧”的新式戏剧终于到了面世的日子。
魔影剧的放映场地是塞西尔城内的两座大型建筑(原本是仓库,被临时改建成了剧场),以及周边坦桑、康德、矿山镇等处的几座剧院。
——其实按照高文一开始的思路,魔影剧这种东西初期推向民间最佳的渠道自然是成本最低、受众最广的“露天放映”,反正南境重要城市村镇都已经设置了数量不等的公共魔网终端,各地的广场都可以成为魔影剧的放映现场,能够让尽可能多的人第一时间接触到这种新事物,但最终这个想法还是没有实现。
原因很简单:负责勘察露天放映现场的琥珀去转了一圈之后回来流着鼻涕提醒高文,现在是XXX(塞西尔粗口)冬天……
因此,这第一部魔影剧还是敲定了室内放映的方案。
塞西尔城西南,换上了相对低调的衣服,与几名随行人员一同走在街头的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听着一名随从的汇报:
“大人,芬迪尔侯爵出门未归,留下来的仆从说侯爵大人最近非常忙碌,白天一般都不在居所内。”
跟在维多利亚身旁的巴林伯爵闻言忍不住露出了笑意:“看来芬迪尔侯爵非常勤奋,维多利亚殿下,您不用担心他在这个繁华热闹的城市荒废了学业——您今天的‘突然袭击’看来是要失败了。”
依照惯例,“公爵”是可以被称作“殿下”的,但并不强制,巴林伯爵是一个较为看重贵族礼仪的人,因此在这相对公开的场合,他习惯用“殿下”来称呼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
听到巴林伯爵的话,维多利亚只是维持着冷淡的面容,随口说了一句:“只是来看看情况,算不上什么突然袭击。”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巴林伯爵连连点头,随后有些好奇地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话说回来,这里的人似乎都在谈论类似的话题……频繁提起一个叫‘魔影剧’的东西,你们谁去打听一下?”
一名换上了当地服饰的侍从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在得到允许之后便跑向路旁,向路人询问起有关魔影剧的事情。
侍从很快便跑了回来,报告着打听到的情报:“大人,那似乎是一种新式戏剧,因为今天就要第一次上演,所以很多人都在谈论。”
“戏剧?”维多利亚闻言微微皱了皱眉,眼底神色和语气中都颇有些不甚在意,“戏剧有什么值得如此谈论的。”
作为一位除了治理领地和钻研魔法奥秘之外便没什么个人爱好的贵族,维多利亚并不怎么热衷于戏剧,在知道路人热切讨论的只是一些无聊的舞台故事之后,她便没了兴趣。
接下来她准备返回秋宫,缓解一下长途旅行的疲累,为明天面见高文陛下修养好精神,并没多少时间可供浪费。
但那名打探消息的侍从又说了一句话:“据说那戏剧是用魔导技术制作的……”
维多利亚微微眯起眼睛来。
如果跟魔导技术有关的话……那她就有点兴趣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 巴林伯爵的惊奇
在发展日新月异的塞西尔,总是有很多新事物在不断诞生的。
一个合格的帝国执政官和地区管理者,肯定会被这些新事物引起兴趣。
略作沉默之后,维多利亚看向巴林伯爵:“或许,我们可以去看一看。”
“您是说那新式戏剧?”巴林伯爵先是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一贯冷漠疏离且据说对“戏剧”不感兴趣的冰雪公爵竟然会提出这个建议,但很快便意识到了对方可能是对那新式戏剧背后的“魔导技术”感兴趣,于是赶快点头,“当然,我是说,这非常值得一看——魔导技术可以应用于方方面面,我也很好奇它和戏剧能有什么关系。”
“打听一下在什么地方,”维多利亚面无表情,淡淡说道,“这就去吧。”
打听清楚新式戏剧的表演场地在哪并没费什么功夫,维多利亚一行很快便循着路人的指引来到了城南区的一座大型建筑物附近。
那是一座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建筑,与巴林伯爵印象中的“剧院”大为不同——因为剧院一向是贵族和富裕市民的专享,自然应该显得富丽堂皇,但他所看到的却只是一座方方正正的二层建筑,除了规模不小,其他各方面都谈不上精美华丽。
而在这座看起来颇为朴素的大型建筑周围,已经聚集起了为数不少的人。
一眼扫过去,便能看出基本上都是普通平民。
这些穿着各式冬装,显得颇为期待的民众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外围的人都伸长脖子看着那“剧院”的入口,而在靠近内层的区域还可以看到有身穿制服的安保人员在维持秩序,有人在人群中高声交谈说笑,甚至有商贩发现商机,在广场周围推着小车叫卖着零食酒水。
这般热闹的景象,让巴林伯爵吓了一跳——他记忆中的剧院门口可不会有这么多人,而且观赏戏剧的人也都是衣着得体,带着管家,乘坐马车而来,在侍从的接待下缓步入场的先生和女士们,哪里有这种阵仗?
“这么多人……都是来观赏那新式戏剧的?”这位来自王都的伯爵先生睁大了眼睛,“皆是市民……塞西尔城如此富裕么?人人都承担的起进入剧院的花销?”
“大人,据说……一张票只要几个铜板,以新币计算,只需六埃尔,”一名此前去打探消息的侍从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表情说道,“而且因为今天是新式戏剧初次面世,票价更是折半……”
“三埃尔!”巴林伯爵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和白给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他便猛然扭头看向广场,看着那密集的人群,忍不住低声惊呼:“诸神以及诸位先祖啊!怪不得会有这么多人,哪怕是对戏剧不感兴趣,这些市民为了满足好奇心恐怕也不会吝啬那几个硬币的……但如此多的人涌入剧院,舞台上的演员还怎么表演?秩序还怎么维持?”
“恐怕会变得非常混乱,大人,”另外一名随行的王都贵族忍不住摇着头说道,“而且……您看,现在这里就已经够乱的了。”
这名王都贵族话音刚落,巴林伯爵耳边便又传来了广场周围那些推车小贩的吆喝声——那响亮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直入伯爵先生的脑袋:
“香喷喷的炸土豆!塞西尔最好吃的炸土豆条!”
“来一份鱼卷吧!附赠热辣的酱汁!”
“冬天排队应该来一瓶抗寒药剂——最好的寒霜抗性药水!山姆老爹亲手调制,五十二度酱香型!!”
“我头都疼了,”巴林伯爵忍不住捂着脑门,“这可跟我想的不一样……”
“寒霜抗性药水竟还有调制一说,”一名随行官员则好奇地看着远处,“而且在广场上贩卖?”
“各类抗性药水在南境的价格极为低廉,寒霜抗性药水的稀释剂更是被当做某种保健品出售,”维多利亚淡淡说道,显然她对此已经有些了解,“南境当地人以及走南北商路的商贩会在这类稀释剂里添加一些香料或蜜糖,作为旅行御寒的饮品。”
巴林伯爵眼睛睁得很大,险些脱口而出“这真是个疯狂的地方”,但幸好他还记着这里是帝都,把这句话咽回去之后才脸色略有些怪异地说道:“那……殿下,您还要去看……”
“当然,我现在对它愈发感兴趣了,”维多利亚淡淡地看了巴林伯爵一眼,“另外,在这里就不要再用称号和头衔了,与氛围不合。”
“是,是的殿……女士,”巴林伯爵慌忙答应着,接着无奈地看向侍从,“那……就去购买门票吧。”
侍从领命离去,但很快便返回,并带来了一个让巴林伯爵始料未及的消息。
“已经卖光了?”伯爵先生目瞪口呆,“一张都不剩?!”
“是的,先生,”侍从脸上带着惭愧,“据说两个小时前就卖光了。”
这是一座几乎每天都在涌现新事物的城市,塞西尔人勇于,也乐于尝试那些新玩意儿,更何况现在这里还有了只需要三埃尔就能看一场的新式戏剧——而且对所有民众开放。就像刚才巴林伯爵自己所说,对于从未有机会走入剧院的普通人而言,哪怕仅仅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这点零钱也是值得的,而塞西尔人……好奇心一向旺盛。
三埃尔,哪怕戏剧很无聊,参观一下剧院里的桌椅和屋顶也不冤枉——不少人甚至抱着这种心态而来。
来自王都的伯爵先生忍不住把视线转向了提议来此的女公爵,他以为对方这次肯定会对此事失去兴趣,甚至多少会因为浪费了时间而有些恼怒,毕竟这位女士对外的形象一贯都和“耐心”、“温和”无缘,但维多利亚接下来的话大出他所料——
“去周围询问一下,看有谁愿意出让门票,”这位女公爵淡淡说道,并用令人意外的耐心做了细致的吩咐,“态度要好,可以付出额外的金钱,但如果对方不同意,也不可强迫。”
她的语气很平淡,表情也一如既往的冷漠,但若是有熟悉的人在附近,便可一眼看出其实这已经是她兴致勃勃的表现了。
一名侍从点了点头,便准备领命离开。
但就在这时,一个明显冲着这边而来的脚步引起了巴林伯爵和维多利亚等人的注意。
作为层次较高的超凡者,他们能很轻易地在人群中感知到这种指向自己且不加掩饰的靠近行为。
巴林伯爵抬起头,视线顺着直觉望去,却只看到一个穿着棉大衣的陌生男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维多利亚女公爵用不引人注意的手势阻止了随行人员的阻拦,并看向那个靠近的男人,冷淡地开口询问:“有事么?”
那样貌普通的男人似乎被维多利亚·维尔德身上特殊的气势和出众的容貌震慑了片刻,一时间有点紧张畏惧,但很快还是开口道:“我刚才看到你们似乎有些困扰……是因为门票么?”
巴林伯爵点点头:“我们确实想购买门票,但票似乎卖完了。”
“啊,那就对了,”穿着棉大衣的男人顿时露出笑容,一脸真诚地点头说道,“我正好能帮你们——是约了几个朋友一起来观看戏剧,提前买了票,今天他们却说都来不了了,我这里正好多出一些,你们要么?每张票只要一费纳尔就行。我知道这比原价贵,但我之前也是排了好久的队……”
巴林伯爵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维多利亚已然开口:“可以。”
随后那位冰雪公爵便转头看向他:“巴林先生,付钱吧。”
“可……”巴林伯爵嘴里挤出半个单词,但在那双冰晶般冷彻的眸子注视下,还是像个普通市民一样掏出钱来付了账,换来了几张印刷颇为精美的、表面有着“菲尔姆影业公司”、“三人行剧院”字样的门票。
等那男人离去之后,巴林伯爵才忍不住低声说道:“维多利亚……女士,您不该相信那个男人,他明显只是倒卖……”
“我知道。”维多利亚平静地说道。
“那……”
“有趣而已,”维多利亚随口说着,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剧院入口,“这里确实要比王都……有趣。
“不过,那确实是扰乱秩序的行为,我们也不能不管。
“我刚才看到广场边缘有治安官,你们谁去举报一下吧。”
维多利亚·维尔德的语调略微有一点上扬,似乎心情突然愉快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前方的人群终于隐隐骚动起来。
心情不错的维多利亚嘴角翘起一点:“巴林先生,看样子已经可以入场了,我们去见证一下吧。”
……
随着人流,随着工作人员的指引,巴林伯爵终于走进了这座在他眼中颇为古怪的“剧院”,并在一排排高低排列的座椅间找到了自己一行人的位置。
一路上,出于一位绅士的义务以及作为下属的本能,他都尽可能地保护在维多利亚女公爵周围,以避免周围的人流冲撞到这位帝国的大执政官、北方群山的庇护者,为此他自己甚至都被推挤了好几下,但等在座椅上落座之后,他还是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完全维持这份“体面”与“保护”。
座椅一个挨一个,到处都是人。
涌进这里的人比他在王都见过的任何一个剧院里的人都要多!座椅也密集的多!
前后左右,数不清的平民——或者说帝国公民——围绕着他,甚至让这位来自王都的贵族感觉到了一丝丝窒息。
他太不适应这里了。
然而维多利亚·维尔德却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不适和厌烦,这位北境群山的庇护者只是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视线随意地扫过周围——尽管脸上缺乏表情,但巴林伯爵大致可以猜测,这应该是很感兴趣,充满好奇的表现。
在“适应新秩序”这条路上,他似乎还远远赶不上这位女公爵的脚步。
“这种设施,应该提前考虑失火和人员拥挤踩踏的问题,”维多利亚突然说道,“你说呢,巴林先生?”
“我?啊,是,是的,当然,”巴林伯爵险些没有反应过来,赶忙回答,“这里人很多,还有很多密集排列的座椅,确实需要考虑这些……不知道这里的所有人是否有所规划。”
另一位王都贵族则好奇地看向台上:“舞台上没有演员,也没有布景和道具……难道是还没布置么?”
巴林伯爵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果然也发现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在大致呈扇形排列的、大量坐席的尽头,本应作为舞台的那片开阔平台上,确实看不到一个演员,也看不到任何布景。
他努力睁大眼睛,最终只看到了安置在平台上的数个魔网基座,以及按照某种阵列组合起来的水晶装置。
巴林伯爵慢慢想明白了,却更加困惑起来:所以……这所谓的新式戏剧,原来就是魔网终端的投影?
……
“三人行”剧院外,由于大量人员入场,原本拥挤的广场一下子显得清静了许多。
还留在广场上的,有一部分是商贩,有一部分是出于好奇路过此地的市民,还有一些则是维持治安的人员。
一个身穿深色棉大衣的男人从广场边缘匆匆走过,脸上带着喜色,帽子压得很低。
但他刚走到附近一条小巷的入口,还没来得及拐进去,周围便突然冒出了好几个穿着制服的治安队员。
穿大衣的男人大吃一惊,扭头便跑,但脚步还没迈开,一名治安队员便抬手一道小型闪电劈了过来,把他劈翻在地。
几名治安队员一拥而上,把这个使劲抽搐想要大叫的男人死死摁在地上,负责带队的治安官一边掏出小型镣铐一边恼怒不已地大声训斥着:“又是你!又是你!
“魔导列车第一次开始卖票的时候有你,第一次足球比赛卖观众票的时候有你,第一座动物园开放的时候也有你!
“今天魔影剧开始卖票,果然还有你!
“下半个月你就在治安局的水管边上过吧!”
在发展日新月异的塞西尔,总是有很多新事物在不断诞生的……
(节日快乐~~)
第七百七十二章 新式戏剧
当确认舞台上真的只有一堆魔导零件和水晶阵列之后,巴林伯爵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这所谓“新式戏剧”的本质。
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新技术,但他仍然要称赞一句,这是个了不起的点子。
将传统的戏剧记录在留影水晶中,然后利用魔网终端可以反复播放、大范围播放的特性,将一幕戏剧变成能够不断复制、不断重现的“商品”,廉价的魔导装置让这种“戏剧”的成本瞬间降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而其效果却不会打折扣。
因此,才会有这样一座颇为“大众化”的剧院,才会有原价只要六埃尔的门票,才会有能让普通市民都随意观看的“新式戏剧”。
毫无疑问,这符合高文·塞西尔陛下力主推广的“新秩序”,符合“技术服务于大众”以及“量产奠定基础”的两大核心。
怪不得这东西会得到政务厅的大力支持,以至于能够在帝都如此声势浩大地宣传推广起来。
巴林伯爵能看出这些,在场的其他人基本上也都能看出来——跟在维多利亚身旁的皆不是愚蠢之辈,而且在旧王都维持政务厅运作的过程中也接触了很多有关魔导技术的案例,至少从理解能力和联想能力上,他们可以很轻松地猜测到这新式戏剧是如何实现的——那技术本身并不令人意外,但他们仍然很赞赏能想到这个好点子的人:在这么个发展日新月异的时代,能想出好点子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
想明白这些之后,巴林伯爵调整了一下在椅子上的姿势,准备以一个相对舒适的角度来观赏舞台上即将呈现的内容——周围挤满了人,座椅也不够宽绰,且周围没有提供服务的高级仆人,没有消遣时光的甜点和私人露台,这并不是舒适的观剧环境,但未尝不能成为一次新奇有趣的体验。
而在他刚调整好姿势之后没多久,一阵铃声便从不知何处传来。
舞台上则有光亮升起。
前一刻还显得有些乱哄哄的大厅内,人声渐渐减低,那些第一次进入“剧院”的平民终于安静下来,他们带着期待,紧张,好奇,看到舞台上的水晶阵列在魔法的光辉中逐一点亮,随后,全息投影从空中升起。
很多人都明白过来,这和街头播放节目的魔网终端应该是类似的东西,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紧盯着投影上呈现出的内容——
一个介绍科德家事通公司,表明科德家事通公司为本剧投资者之一的简短广告之后,魔影剧迎来了开幕,首先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是一条乱糟糟的街道,以及一群在泥巴和沙土之间奔跑打闹的孩子。
没有城堡,没有骑士,没有来到民间游玩的公主,也没有从庄园露台俯瞰下的花园和喷泉。
只有一个又一个生活在市井坊舍的,游走在街巷之间的,努力维持着温饱的角色出现。
巴林伯爵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他身边的好几个人都困惑地皱起了眉。
维多利亚·维尔德则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镜头在那纵横交错的陋巷之间移动,在大声讲价、辛勤工作、有哭有笑的人群中穿过,这仿佛不是一个安排好的舞台,而只是一双从某座老城中穿梭而过的眼睛——这座城并不存在,但真实无比,它平铺直叙地展示着一些在巴林伯爵看来有些陌生,在大厅中大部分人眼中却十分熟悉的东西。
那是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以及他们曾经的邻居——还有曾经的他们自己。
……
放映大厅旁边的一间房间中,高文坐在一台监控器旁边,监控器上呈现出的,是和“舞台”上一模一样的画面,而在他周围,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魔导装置,有几名魔导技师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设备,以确保这第一次放映的顺利。
高文的目光从监控器上收回。
他已经提前看过整部魔影剧,而且坦白来讲,这部剧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它只是讲述了几个在北方生活的年轻人,因生活困苦前路渺茫,又遇上北方战争爆发,所以不得不随着家人一同变卖家产背井离乡,乘上机械船跨越半个国家,来到南方开启新生活的故事。
在这中间则穿插着移民船上的人间百态,讲述着一系列小人物的经历——
一名沉默寡言的钟表匠,因性格孤僻而被诬陷、驱逐出故乡,却在南方的工厂中找到了新的安身之所;一对在战争中与独生子失散的老夫妇,本想去投奔亲戚,却阴差阳错地踏上了移民的船只,在快要下船的时候才发现始终待在船底机械舱里的“齿轮怪人”竟然是他们那在战争中失去记忆的儿子;一个被仇家追杀的落魄佣兵,偷了一张船票上船,全程努力假装是一个体面的骑士,在船只经过战区封锁的时候却勇敢地站了出来,像个真正的骑士一般与那些想要上船以检查为名搜刮财物的军官周旋,保护着船上一对没有通行证的兄妹……
在这部魔影剧里,菲尔姆和他的朋友们没有追求任何耸人听闻的宫廷阴谋或空洞的说教隐喻,他们唯一在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去讲好故事。
让它们仿若真实发生在身边。
“它的剧情并不复杂,”高文转过头,看着正站在不远处,满脸紧张,坐立不安的菲尔姆,“通俗易懂。”
“是,是的,陛下,”菲尔姆有些慌张地说着,“它……确实有些简单……”
高文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不是在挑毛病,相反,我认为这恰到好处,第一部魔影剧,它需要的就是通俗易懂。”
这并不是在安慰菲尔姆,而是他心中所想确实如此。
高文并不缺什么惊悚离奇、曲折精彩的剧本思路,事实上在这么个精神娱乐匮乏的时代,他脑海里随便搜罗一下就有无数从剧情结构、悬念设置、世界背景等方面超出当代戏剧的故事,但若作为第一部魔影剧的剧本,那些东西未必合适。
第一部魔影剧,是要面向大众的,而这些观众里的绝大部分人,在他们过去的整个人生中,甚至都没观赏过哪怕最简单的戏剧。
故事过于曲折离奇,他们未必会懂,故事过于脱离他们生活,他们未必会看的进去,故事过于内涵丰富,隐喻深远,他们甚至会认为“魔影剧”是一种无聊透顶的东西,从此对其敬而远之,再难推广。
在高文看来,让一个“当地人”来编写给“当地人”看的故事,远比他自己从脑海里搜罗几篇异世界传奇要合适的多——后者他还要费尽心思加工的符合本地世界观,加工完还不一定能引起民众的兴趣。
“说实话,这个故事里有很多东西我是第一次知道的,”菲尔姆身旁,伊莱文带着一丝略显腼腆的笑容说道,“父亲说的很对,我是应该出来见见世面,学些东西。”
一边说着,这位西境继承人一边看了另一旁的好友一眼,脸上带着些许好奇:“芬迪尔,你怎么了?怎么从刚才开始就心神不宁似的?”
“我……没什么,大概是错觉吧,”留着银色短发,身材高大气质阳光的芬迪尔此刻却显得有点紧张担忧,他笑了一下,摇着头,“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好的感觉,似乎要遇上麻烦。”
菲尔姆顿时紧张起来:“你是说今天的‘首映’会出问题?”
强大的超凡者往往也会具备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直觉预感”,菲尔姆对此不甚明白,只以为这种直觉会是类似“预言”一样的东西,因此在听到芬迪尔言语的时候忍不住便有些紧张。
“不,不是这方面的,”芬迪尔赶紧对自己的朋友摆摆手,“自信点,菲尔姆,你的作品很优秀——看看琥珀小姐的表情,她明显很喜欢这部魔影剧。”
监控器旁边,琥珀正眼睛不眨地看着全息投影上的画面,似乎已经完全沉浸进去,但在芬迪尔话音落下之后她的耳朵还是抖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道:“确实不错——起码有些细节挺真实的。那个偷船票的佣兵——他那招虽然粗浅,但确实讲究,你们是专门找人指导过的?”
“我们为此去了好几趟治安局,”菲尔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个演佣兵的演员,其实真的是个小偷……我是说,以前当过小偷。”
“不错,”高文笑了起来,“我是说你们这种认真的态度很不错。”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过头去,视线仿佛透过墙壁,看着隔壁放映大厅的方向。
不光菲尔姆等人制作魔影剧的态度不错。
芬迪尔的直觉……貌似也挺不错的。
……
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放映中,大厅里都很安静。
这对于一群初次进入剧院的平民而言,对于初次和如此多的平民坐在一起的巴林伯爵等人而言,都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魔影剧过半的时候,巴林伯爵就意识到一件事:除了作为画面中的背景之外,城堡、庄园、宫殿之类的东西大概是真的不会出现了。
除了那个假扮成骑士的佣兵和明显作为反派的几个旧贵族骑士之外,“骑士”应该也是真的不会出现了。
旁白诗篇,英雄独白,象征神明的教士和象征睿智贵族的哲人学者,这些应该都不会出现了。
这个故事并不复杂,而且至少在巴林伯爵看来——它也算不上太有趣。
里面的绝大部分东西对于这位来自王都的贵族而言都是无法代入,无法理解,无法产生共鸣的。
但他仍然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整个故事,并且注意到大厅中的每个人都已经完全沉浸到了“魔影剧”的故事里。
当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那艘历经颠簸考验,冲过了战争封锁,挺过了魔物与机械故障的“高地人号”终于平安抵达了南方的港口城市,观众们惊喜地发现,有一个他们很熟悉的身影竟然也出现在魔影剧的画面上——那位深受喜爱的女巫小姐在剧中客串了一位负责登记移民的接待人员,甚至连那位鼎鼎大名的大商人、科德家事通公司的老板科德先生,也在码头上扮演了一位指路的向导。
而整个故事的结尾方式则更新奇:在“数年后”的字幕闪过之后,画面上出现的是已经在南方地区安家落户的移民们,他们用回忆的方式叙述着自己之前在船上的经历,在新家园开始生活的经历,魔影剧的最后一幕,是数十个截取的小画面拼在一起,数十个角色在投影中异口同声地说出最后一句台词: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开始新生活的。”
画面渐渐黯淡下去,演员的名单开始浮现在全息投影的画面上。
巴林伯爵轻轻舒了口气,准备起身,但一个轻轻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的座位上传来: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开始新生活的……”
巴林伯爵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循声转头,便听到更多的声音从附近传来: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开始新生活的……”
许多人仍然看着那已经熄灭的水晶阵列的方向,许多人还在轻声重复着那最后一句台词。
这座城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移民,或者说是流民、难民。
他们经历过故事里的一切——背井离乡,漫长的旅途,在陌生的土地上扎根,工作,建造属于自己的房屋,耕种属于自己的土地……
没有哪个故事,能如《移民》一般打动坐在这里的人。
渐渐地,终于有掌声响起,掌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渐至于响彻整个大厅。
在周围传来的掌声中,巴林伯爵突然听到维多利亚·维尔德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
“他们来这里看别人的故事,却在故事里看到了自己。
“巴林先生,你觉得这个故事怎样?”
第七百七十三章 你姑妈永远是你姑妈
这个故事怎么样……
在舞台上的全息投影中仍然滚动着演员的名录时,巴林伯爵低下头来,认真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答维多利亚女公爵的这个问题。
女公爵似乎很喜欢这种被称作“魔影剧”的新式戏剧,或者说……对它所表现出来的某些东西很感兴趣。
但在几秒钟的思考之后,巴林伯爵还是放弃了进行吹捧或附和的想法,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是一种全新的事物,仅从表现形式而言,很新奇,但说起故事……我并不是很能‘欣赏’它,也不太能和剧中的人物产生共鸣。”
这就是一个欣赏过诸多戏剧的贵族在第一次看到魔影剧之后产生的最直接的想法。
“但即便如此,它仍然是一种令人惊叹的事物,”顿了一秒钟后,巴林伯爵又说道,“不仅仅是因为制作它的人想到了把‘戏剧’放在魔网终端的投影上,更因为它的剧本……我不知道是谁写出了这样的剧本,但肯定不可能是某个成名已久的剧作家,他们写不出这种东西。”
“剧本么……”维多利亚·维尔德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视线落在台上那大幅的全息投影上,那投影上已经出完演员名录,正在浮现出制作者们的名字,第一个便是编写剧本的人,“菲尔姆……确实不是有名的剧作家。”
她话音刚落,菲尔姆的名字便已经隐去,紧接着浮现出来的名字让这位女公爵的眼神略微变化。
芬迪尔·维尔德——后面还跟着伊莱文·法兰克林的名字。
“这……”旁边的巴林伯爵也正好看到这个名字,顿时表情就微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女公爵,“或许是……”
他本想说是同名,但想想便知道这不可能——同名还好说,同姓是怎么办到的?护国公爵的姓氏可没有重复一说!
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视线慢慢转向了大厅一侧,显然,她已经感应到了某些熟悉的魔力气息,只是此前并未想到某个名字会出现在舞台的全息投影上。
几秒钟令人难以忍受的安静和寒意之后,这位北境守护者突然站起身来,向着大厅右侧的某扇小门走去。
而在偌大的放映厅内,掌声仍然在持续着……
……
听着隔壁大厅传来的声响,紧张了两个多小时的菲尔姆终于忍不住长出一口气,这位来自北方的金发年轻人感觉一颗心缓缓落地,足足缓了十几秒钟后,才轻声自言自语起来:“终于……可以给父亲一个交代了。”
“也可以给你那位‘山岭之花’一个交代了,”旁边的芬迪尔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颇为用力地拍了拍菲尔姆的肩膀,“这是堪称辉煌的成就,不管放在谁身上都已经值得炫耀了。”
菲尔姆顿时有些脸红拘谨:“我……”
芬迪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别这么紧张,我的朋友,追求爱情是值得骄傲而且再自然不过的事。”
看得出来,这位北境继承人此刻的心情也是格外愉悦,任何一个人在经过长时间的努力之后收获丰硕的成果都会如此,即便他是一位接受过良好教养且注定要继承北境公爵之位的显赫子弟也是同样——这愉悦的心情甚至让他一时间忘记了不久前还笼罩在心头的莫名紧张和不安预感,让他只剩下毫不掺假的开心。
高文的目光则从一扇可以看到放映厅内景象的小窗上收回,他同样心情不错,而且比起菲尔姆等人,他的好心情中掺杂着更多的想法。
魔影剧大获成功,全新的精神娱乐形式被证明极受欢迎,后续它所能产生的效果和发展前景都值得期待,这一切都是早有所料的事情。
比起这一部《移民》所带来的影响力,政务厅以及具体的魔影剧制作者们收获的更宝贵的事物其实是经验,有了一份成功的经验作参考,高文后续的大量计划才有可能顺利实施。
第一个计划,是制作更多能够展示塞西尔式生活、展示塞西尔式思维方式、展示魔导工业时代的魔影剧,一方面在国内推广,一方面想办法往提丰渗透,借助新签订的贸易合约,让商人们把魔影剧院开到奥尔德南去……
第二个计划,目前还只是个模糊而笼统的想法,大致和宣传新圣光教会、“修饰”旧神信仰有关。
掌声仍然在不断传来,似乎仍有很多人不愿离开放映厅,仍然沉浸在那新奇的观剧体验以及那一段段打动他们的故事中:今天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移民》或许都会成为塞西尔城乃至整个南境的热点话题,会催生出一系列新的名词,新的工作岗位,新的概念。
高文心中酝酿着那些长远的计划,但突然间,他感觉有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循着感觉看去,他看到的是琥珀那双明亮的眼睛。
“怎么了?”高文低头看看自己,“我身上有东西?”
“偶尔放松一下头脑吧,不要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筹划上,”琥珀难得认真地说道——虽然她后半句话还是让人想把她拍墙上,“看个剧都要算计到十年后,你就不怕这辈子也被累死?”
高文微微一怔,心中便不免浮现出一些无奈和自嘲来。
他竟然还被这个半精灵给教育了——而且毫无脾气。
他确实筹划太多了,甚至把筹划变成了本能,把一切都归于了算计。
在成百上千人都能静下心来享受一个故事的时候,他却只是想着这个故事可以把多少提丰人变成向往塞西尔的“归心者”,算计着这件新事物能产生多大价值,派上什么用场。
但这偏偏正是他必须去做,也必须由他去做的事——在他决定打造一个新秩序的时候,他就注定失去了在这个新秩序中享受某些东西的权利。
不过还好,有琥珀这个大嘴巴的家伙提醒一下,他还能重新点醒自己——千万别忘了这些新事物诞生之初最根本的意义。
“确实是一部好剧,值得静下心来好好欣赏,”高文最终呼了口气,脸上因沉思而略显严肃的表情很快被轻松的笑容取代,他先是微笑着看了琥珀一眼,随后便看向监控室的门口,“另外,我们还有客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琥珀和菲尔姆等人顿时好奇地看向那扇铁制房门,正在愉快地笑着跟朋友开玩笑的芬迪尔也一脸灿烂地转过视线,语调上扬:“哦,访客,让我看看是哪位有趣的朋……朋……”
一名工作人员上前打开了门,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以及几位穿着便服的贵族和随从出现在门口。
芬迪尔灿烂的笑容如遭遇“寒灾”,瞬间变得僵硬静滞下来,后续的单词像是从支气管里挤出来的:“姑……姑妈……”
维多利亚女公爵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位被她一手教养大的子侄,而是首先来到高文面前,以无可挑剔的礼仪致敬:“向您致敬,陛下——很抱歉在这种不够周全的情况下出现在您面前。”
“不碍事,我刚才已经知道你来了,”高文坐在椅子上,笑着点了点头,也回应了另外几人的行礼,“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会来观看这第一部《魔影剧》,我想这应该是个巧合”
“确实是巧合,”维多利亚那总是冷冰冰的面容上稍微流露出一丝笑意,紧接着目光落在芬迪尔身上之后便重新冰冷下来,“芬迪尔,你在这里……也是巧合么?”
“我……”芬迪尔僵硬的笑容刚缓和下来,表情便再一次变得僵硬,这个总是灿烂笑着的北方年轻人在维多利亚面前明显不怎么笑得出来,他看看周围,视线扫过高文,终于组织出后续语言,“我是和陛下一起来视察这……”
“咳咳,”站在不远处的巴林伯爵忍不住小声咳嗽着提醒,“芬迪尔侯爵,结尾的时候是出了名单的……”
芬迪尔:“……”
“在结尾展示所有演员和制作人员的名单是个不错的主意,很符合魔法投影的特性,此前的旧式戏剧从未有过类似环节,”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说着,“谁想出来的点子?”
芬迪尔:“……是我,姑妈。”
“上一封信中,你说你已经进入帝国学院,正将全部精力用于求学,并活用自己的才智取得了一些成绩……”维多利亚看着芬迪尔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着,“所以……你其实就是在和人一起研究怎么制作戏剧?”
高文也不说话,就只是带着微笑静静地在边上坐着旁观,用实际行动表达出了“你们继续”的意愿,笑容愉快无比。
琥珀甚至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了瓜子。
芬迪尔也注意到了皇帝陛下和情报局首领这明显乐于看戏的态度,额头已经冒出冷汗来。
在这么尴尬且紧张地沉默了好几秒之后,深知女公爵一向没太大耐心的芬迪尔终于把心一横,抱着春暖花开之后才能解冻的心打破了沉默:“姑妈,我确实做了些……没有在信中提及的事情,制作戏剧也可能确实不太符合一个贵族的身份,但在我看来,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尤其是在这个到处都是新事物的地方,在这个充斥着新秩序的地方,一些旧的观念必须……”
维多利亚却没有等芬迪尔说完,便用冷漠淡然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我有说过你做的不好么?”
芬迪尔:“……啊?”
维多利亚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中不含任何情绪:“我只是确认一下这种新式戏剧是否真的有你一份——维尔德家的人,需要诚实。”
高文微微侧过头,对正在嗑瓜子的琥珀低声说道:“我还以为她根本不会开玩笑和捉弄人。”
“其实吧,越是这种面瘫的人开起玩笑和捉弄人的时候才越是厉害,”琥珀嘀嘀咕咕地回应,“你根本没法从他们的表情变化里判断出他们到底哪句是跟你闹着玩的。”
高文想了想,觉得琥珀说的还挺有道理,随后才拍拍手,笑着开口解除了现场的些许尴尬:“维多利亚,对后辈不用这么严厉,年轻人多尝试一些东西是好的,只要不过于妄为,就应该直白地予以鼓励。”
维多利亚收回落在芬迪尔身上的视线,在高文面前微微低头:“是,陛下。”
一阵明显的呼气声此刻才从不远处传来。
大喘气的人正是站在芬迪尔身后的菲尔姆。
这位来自北方小镇、出身平民家庭的年轻人刚才几乎在那紧张的气氛中窒息了。
“我来介绍一下吧,”高文笑着站起身来,没有任何架子地做起了介绍的工作,“这位就是菲尔姆先生,那精彩的魔影剧便是他创造出来的——他的事业已经得到皇室鼎力支持。
“这位是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我深深信赖的大执政官之一,北境的庇护者。
“其余几位……你们自己介绍一下吧。”
巴林伯爵等人惊讶于菲尔姆的年轻,正在细细端详,此刻听到高文的话,一时间也不再顾及贵族的矜持和所谓的规矩体统,纷纷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听着那一个个名号,菲尔姆一时间有些恍惚……
第七百七十四章 北方计划
在菲尔姆恍惚着的时候,维多利亚也在认真打量这位有着一头金发的、看上去与自己的侄子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如此年轻,却创造出了“魔影剧”这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不是什么技术上的创造,而是思路层面的创新,这让女公爵不得不有些感叹:在这些新事物面前,真正具备创造力的果然还是年轻人们,比起上一代,他们可以更快地融入到这个新时代里。
虽然她自己的年龄也算不上太大,但终究是长辈的身份,同时在上层贵族圈子里又磨炼了这么多年,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的心态不再年轻了。
如果这位菲尔姆的品性也值得信赖的话……芬迪尔找到这么一位朋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所谓身份地位的差距……老祖宗都表示要改祖制了,那还是顺应大势的好。
纷繁复杂的思绪只在一闪念间,维多利亚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她在外人看来仍然是那位冷着脸的女公爵,只恰到好处地对菲尔姆点了点头:“很高兴认识你,菲尔姆先生。”
“我……我也很高兴,很荣幸,”菲尔姆慌忙低下头,“我经常听芬迪尔提起您。”
“哦?”维多利亚语气中带出了一丝好奇,“他是怎么提起我的?”
“他说您……”菲尔姆在紧张之中下意识就要开口,但刚蹦出几个单词就注意到了一旁芬迪尔投过来“你我朋友一场又素无矛盾今日还是合作伙伴关系区区姑妈之威何至于此”的眼神,顿时后面的言辞就得到了修饰,“他说您充满威严,虽然严厉但却令人尊敬,是令北境群山敬服的冰雪公爵。”
“这不是他会说出的话,但仍然感谢你的称赞,”维多利亚点了点头,紧接着视线收回,转向高文,“陛下,很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
“不,我乐于见到臣民其乐融融的样子,”高文委婉地表达了吃瓜愉快的心情,脸上带着笑,“另外,既然你今天就到了,我们正好可以谈论一些事情。”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起身来,对仍然低着头的菲尔姆等人微微颔首:“这里就留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后续几场放映同样重要,祝你们一切顺利。”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是,陛下!”
……
离开那座为了放映魔影剧而临时改建出来的剧院,高文带着维多利亚直接乘上了等候在剧院后门的魔导车,维多利亚带来的另外几人也被安排上了其他车辆。
车窗外,帝都街景不断后退,高低错落的半古典半现代式建筑物之间,身穿暖和冬装的市民和奔跑玩耍的孩童随处可见,装饰性的旗帜和布幔在风中飘舞。
“我听说,你们到磐石城之后是乘列车过来的?”魔导车的后排座位上,高文看了坐在对面的“冰雪公爵”一眼,随口说道。
“是的,陛下,”维多利亚微微点头,“是我个人的一时兴起——我想亲身体验一下乘坐列车的感觉,亲眼看看列车以及列车背后的整个铁路系统是如何运作的。”
“看得怎么样?”
“确实看到了列车的运行,但要搞明白铁路系统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维多利亚坦然说道,“这是一个复杂而庞大的系统,需要很多人参与,并不像法术一样可以依靠个人的悟性和天赋来掌握。”
高文看着这位冰雪公爵用一张扑克脸说着自己的见闻与感触,脸上禁不住露出些许满意和欣慰的笑容。
这位昔日的北境公国统治者在关注魔导列车以及铁路系统的具体运作,还主动想到了亲身体验它,这是令人欣慰的。
因为北方地区也有建设铁路的计划,魔导列车这件新事物,迟早是要铺满帝国全境的。
作为一个出身传统的旧贵族和正统派法师,维多利亚能抛开身份束缚和旧的思维习惯,积极认真地想要接触新事物,这本身便已经难能可贵。
思索感慨之余,高文又随口问道:“说说圣苏尼尔那边的局势吧,还有中部和北部地区魔网主枢纽的建设情况。”
“圣苏尼尔的局势已经完全得到控制,政务厅正在管理城市运作,对圣苏尼尔东南部小平原的净化、重建工作也已经达到预期目标,附近流民已收容至城内,或疏散至附近城镇,来自西境的粮食已经到位,今年冬天至少不会饿死人了,”维多利亚条理分明地说着,“留在旧王都的贵族们均已‘整顿’完毕,每个家族都派出了规定数量的直系或旁系成员,编入到了移民名单里。说到这一点,由于戈尔贡河封航,向南境输送的各类移民现在只能走圣灵平原的陆路,速度缓慢,成本提高,我正准备申请让其中一部分建设类队伍在圣灵平原重建区原地驻扎,一边协助重建区建设,一边等待暖春解冻……”
高文点点头:“你的考虑有道理。之后把相关文件准备好,我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这么办吧。”
“感谢您的理解,”维多利亚继续说道,“另外您提到中部和北部地区的魔网主枢纽……这方面工程进展仍然趋于停滞,主要是北境地区,本身山地就难以施工,而且冬季群山冰封,大型设备更难进山,我们只能先完成城市范围内的节点铺设,至于连接成网……至少要等到夏季或秋季了。”
这方面的情况高文已经从赫蒂那里大致了解过,此刻倒也没太大意外,但维多利亚在完成基础的汇报之后,紧接着便说出了一个在之前报告书中未曾提过的细节:“另外……陛下,在凛冬堡铺设魔网的时候出了一些奇怪的状况,虽然原因还在调查,但我觉得应该先跟您说一下。”
“奇怪的状况?”高文眉头一皱,“发生了什么?”
“凛冬堡魔网完工之后,将城市中心魔能方尖碑和魔网连接起来的当晚,所有正在运行的魔网终端曾发出过持续时间达十几秒的怪异啸叫,而且当时处于开机状态的终端皆投影出了大量无法识别的怪异符号和抖动的光影,不管是啸叫声,还是投影出来的那些符号、光影,都无人能够识别。”
这听上去仿佛某种都市惊悚怪谈的东西让高文下意识地皱起眉来:“不是设备故障?”
维多利亚摇摇头:“不是,技术人员检查了很多遍,其中包括从帝都这里派到北境的数名专家,我为此也特意提前从圣苏尼尔返回了凛冬堡,确认了魔网并未被高位魔法攻击或污染。”
高文心中冒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和假设,但都缺乏有力的理论支撑,他皱着眉,一边思索是什么原因有可能造成这样诡异的现象,一边看着维多利亚的眼睛:“你自己有什么想法么?”
“我也只是猜测——或许是极北群山靠近大陆边缘,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无尽海的魔力浪涌扰动,当地的魔力环境和内陆地区有所区别,因此在魔网中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干扰,也可能是凛冬堡本身在产生干扰……”
说到这里,维多利亚额外解释道,“凛冬堡本身不只是一座城堡,还是一个庞大的魔法要塞,或者说……是家族先祖斯诺·维尔德的‘法师塔’,先祖用魔法力量重塑了那座山峰,并将峰顶的一部分化作了凛冬堡的根基,又在城堡深处设置了非常强大的魔力井,收藏了各种各样强大诡异的魔法物品,之后维尔德家族又在此基础上不断增筑城堡,收集超凡事物……如今,凛冬堡已经成为北境地区最强大的魔力干扰源,虽然城堡本身有一定的屏蔽、保护措施,但难保这些干扰不会影响到山下城市里的魔网运转。”
听着维多利亚的解释,高文便忍不住揉了揉额头,种种记忆浮现上来:“斯诺……当年我们就说他是仓鼠的亲戚,他什么都喜欢收藏,查理都说他迟早会死在他那堆危险的收藏品上。”
维多利亚表情不变,心中则略有点紧张地听着高文爆料着这些有关开国先祖的密辛,且忍不住在心里冒出句话——
如果高文陛下没揭棺而起的话,自家先祖斯诺·维尔德反而才是当年开国四公爵加上开国先君五个人中活得最久的那个……
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太过大不敬了。
高文猜不到总是一张冰霜脸的维多利亚心里在想什么,他感慨吐槽之余还在思索——
维多利亚提到的那怪异现象,不能当做“神秘故障”或“惊悚怪谈”随意带过!
魔网是个新生事物,哪怕已经运行了好几年,关于它的种种特性也还有待探索,各种改进优化工作也还有待展开,作为魔导工业的根基,它所暴露出来的任何异常,都必须谨慎对待,而即便不考虑这一点……
在这个存在各种超凡力量,存在各种神秘现象、诡异事物的世界,面对任何一个足够诡异、影响范围较大的事件,也是必须提高警惕的!
是真如维多利亚所说,某种外部干扰影响了凛冬堡的魔网运转?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尝试污染魔网?
这种影响,会波及其他地区的魔网么?
如果真是如此,那它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注意到高文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维多利亚沉默几秒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您想到了什么?”
高文从思索中惊醒,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了很久之前瑞贝卡曾提出的某些大胆方案……
“或许……魔网的一些关键节点,是应该有个物理性自毁的功能……”
维多利亚被高文最后几个单词吓了一跳:“啊?!”
“暂时不用在意,是魔网设计之初的一些技术问题,”高文摆了摆手,暂且将心中念头放下,准备回头找技术人员商量一下细节,“总之,你提到的‘异常现象’非常值得在意,回去之后你要好好调查一下,哪怕实在查不出原因,之后也要盯着魔网的运行,确认它是否还有其他异象,及时向我汇报。”
维多利亚低下头:“我明白。”
高文呼了口气,转向下一个话题:“除此之外,北方还有别的情况么?”
“有,”维多利亚点点头,紧接着说到了自己此次亲自来帝都述职的原因之一,“我们成功打开了圣龙公国的‘门’,龙血大公巴洛格尔·克纳尔同意了与帝国正式建交的请求,并委托我向您亲自递交国书、转达意愿,春天之前,圣龙公国将派出正式使节团,做派驻长期大使、建立使馆、派遣留学生、互开商业门户等事务的准备。”
高文怔了一下,紧接着便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哈!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们竟然敲开了北方最难敲的一扇门!这样一来,局势将更有利于我们!”
“没错,敲开了这扇门,圣龙公国便会更倾向于塞西尔结算区,”维多利亚这没什么表情的人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毕竟,圣龙公国不仅仅挨着塞西尔,它离提丰也很近,而提丰这些年也在尝试与圣龙公国建立交流,这一直很令人担心,现在……我们的担忧可以少一点了。”
“也不能盲目乐观,只是敲开了门,可不算把圣龙公国拉进了塞西尔结算区,他们仍然可以跟提丰人做盟友,”高文笑着说道,“另外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打动了圣龙公国那些顽固的‘龙裔’?”
第七百七十五章 看向大海的目光
是什么东西打开了圣龙公国那顽固的大门?
高文确实对此很是好奇。
圣龙公国位于大陆极北之地,国内半数区域都是冰封的崇山峻岭,没有太多肥沃的土地,生存环境对普通人类而言更是恶劣无比,但就是这样一个永远以“公国”自称、生存环境恶劣的国度,却能让当年最强盛时期的安苏都格外忌惮,甚至北方山地兵团的建立有一半都是为了警惕那个冰封山脉中的公国,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圣龙公国的国民自称龙裔,且越是上层贵族,便越是号称有着纯正的龙族血脉——外人并不完全相信这种说法,因为圣龙公国几乎不和别的国家打交道,也就没人见识过“龙裔”展露出巨龙力量的模样,但至少有一点大家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圣龙公国的人绝不是普通人类,虽然他们外表看起来和人类差不多,但他们的孩童能在零下几十度的极北群山里光着膀子撵着魔兽满山乱跑,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平均身体素质……
而现在高文更是从玛姬那里得到实证:圣龙公国所谓的“龙裔”身份是真的,至少他们的上层国民确实是龙族,只不过是有着基因缺陷的、比普通龙族弱小一些的巨龙而已。
龙裔建立的国度,哪怕体量很小,也会格外能打。
而除了强大的战斗力之外,圣龙公国的群山中还藏着大陆北部最优质的魔导金属矿脉,少量从圣龙公国流到外界的金属铸锭在北方诸国中都是抢手货。
这样一个本身能打,又有宝贵战略资源,目前还处于中立状态的国度,自然会吸引周边国家的目光,早在安苏时代,维多利亚·维尔德所代表的王国北方贵族势力就一直在尝试和圣龙公国建立较为明确、较为稳定的联系,但始终没什么效果。
那些龙裔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很不感兴趣,除了和外界维持最基础的物资流通之外,他们不和任何一个国家建交,更没有派出使节的先例。
“或许是我们的魔导造物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也可能是帝国局势变化的情况传到了那位龙血大公耳朵里,”面对高文的话,维多利亚也只能说着自己的推测,“甚至有可能是过去半年多以来频频在北方活动的塞西尔商人改变了那些‘龙裔’对我们的看法……”
“这个怎么说?”
“那些‘龙裔’一向尊重能够挑战群山,不惧寒冬的勇士,只要达到这个标准,哪怕寻常的人类商贩在他们那边也会备受礼遇——往日里,这类‘勇士’少之又少,而自从寒霜抗性药水的批发价降低到一金镑半吨之后,在北方地区活动的塞西尔商人个个都是‘勇士’……”
高文哑然失笑:“这也算?”
维多利亚语气淡然:“圣龙公国的人并不在意外来者挑战寒冬与群山是不是依靠了装备和药剂——在他们看来,外物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只要迎着寒风走进群山的,就都是他们的朋友。”
“……看来有时间我要找玛姬多了解一些关于圣龙公国的事情了。”高文笑着说道。
当然,他并不相信真的依靠一大群灌着药水唱着歌,冰原上面飙着车的商人就敲开了圣龙公国的大门,维多利亚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将其当成玩笑的,只是不管怎样,那个封闭而且与巨龙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国度对塞西尔敞开了大门,这件事本身就值得庆贺——
被放逐的“龙裔”,哪怕各方面超出人类,在冰天雪地的群山中日子应该也不好过,而魔导工业的各种造物毫无疑问能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想必那位龙血大公也是不会拒绝魔网和机械的——不拒绝那就好办了。
塞西尔人又双叒叕要帮友邦修建铁路了……
而在心情愉快放松之际,高文的思绪移向北方,便想起了自己最近在规划的事情。
“之前的通信中,我和你说起过建设北部海岸、设立港口、探索海洋的计划,”他看着维多利亚,“这方面你有什么想法。”
维多利亚浅色的眸子静如冰雪,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一部分北方贵族对此有些担忧,主要是担心投入巨大、回报渺茫、海洋危险,但他们已无实权,这方面不用太在意。
“我理解您设立港口的想法,从建设‘塞西尔结算区’的角度出发,现在的陆地交通局限很大,奥古雷部族国境内地势复杂,道路建设周期漫长,且大陆西部、南部地区被山林封锁,又无太多连续河道,仅仅依靠苔木林和西境接壤的通商门户,能容纳的贸易规模非常有限——如果能在北海岸设立港口,重启北部环大陆航线,毫无疑问能大大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一次投入确实会很巨大,但后续收益同样难以想象。
“安苏时期各地贵族分封,北部山脊线附近的领主不可能完成这种工程,但现在帝国有能力把全国的力量集中调用,要建设北部海岸、设立港口甚至重启北部环大陆航线都是可能实现的。”
一贯不怎么爱说话的维多利亚·维尔德,在谈论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便丝毫不吝啬言语,而听着这位女公爵条理分明的讲述,高文也渐渐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就如他此前判断,维多利亚是有眼光的。
分封王国和集权帝国的差别在哪,开启港口的意义在哪,她很容易就能看明白。
但她的局限也很明显:她只注意到了重启北部环大陆航线的经济利益,却想不到高文“探索海洋”的眼光其实更加广阔。
但这不怪她,这是时代局限以及社会大环境导致的——在人类远离海洋七百年之后,还有几个人能意识到这片看似广袤的大陆有多逼仄?
“除了北部环大陆航线,我真正在意的……还有整个海洋,”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维多利亚,我指的是远海。”
果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维多利亚也微微皱了下眉。
“远海……那里充斥着风暴和魔力乱流,陛下,风暴教会已经不在了,”她忍不住说道,“探索远海和重启近海航线是截然不同的。”
“我知道,但我们毕竟不能永远龟缩在这片狭窄的大陆上,”高文说道,“海洋深处有着更加广阔的世界——海妖,龙族,这些强大的种族你都知道,他们正是从海洋对面来的,他们能在他们的国度和这片大陆之间来去自如,而我们人类,却一步都踏不出去,这种局面可不怎么令人安心。”
这片大陆……很狭窄么?
维多利亚一时间心中有些疑惑,但对高文的后半段话她还是颇为认同的。
那些古老又强大的种族可以在人类世界来去自如,人类却在海洋面前踏不出一步,明明知道大海对面可能就存在着更加广袤的世界,却只能躲在陆地上去猜测那里有些什么,这种局面……确实有些憋屈。
当然,一个帝国,尤其是一个还需要发展的帝国,不能仅仅为了“不憋屈”就去开启不计成本的远洋行动,没有充足的利益推动,哪怕皇帝和最高政务厅威望再高,去强行推动一个看不出未来的事业也是会动摇帝国根基的,但如果只是进行一定程度的探索,进行一定程度的技术积累……那还是没问题的。
她知道高文的意思应该也是如此。
在这个基础上,她认真考虑起了以目前的塞西尔帝国国力,如何才能探索远海。
在思索中,她慢慢说道:“陛下,如果您是想探索远海,那北部海岸线恐怕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出发点’……”
高文皱起眉:“为什么这么说?”
“根据诸多记载,从北部海岸线出发,越过紫罗兰王国和圣龙公国形成的出海通道之后,海面上存在规模格外庞大的永久风暴圈,这个风暴圈似乎终年不会减弱或偏移,其内部也没有任何安全航线,人造的舰船应该根本无法突破它的封锁……”
高文略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这样一道风暴圈?”
越过大陆极北,越过紫罗兰王国和圣龙公国的“出海半岛”,那里是他卫星镜头的监控死角!
“是的,”维多利亚点了点头,“事实上不仅有古籍记载,在天气晴朗、海面上魔力环境较为稳定的时候,从北境群山的高处向海洋方向眺望,有时候也能看到朦朦胧胧的‘云墙’在海面上涌动,那就是风暴圈存在的间接证明。”
“在北境直接肉眼都能看到的云墙?!”高文这次是真的震惊了,“那东西规模得有多大?”
“如果古籍记载无误,如果维尔德家族数百年来的观测和计算无误,它的有效范围比整个北境都大,甚至比整个紫罗兰王国都大,足以覆盖二分之一个塞西尔帝国!”
高文:“……”
惊愕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这东西是怎么形成的……”
“没人知道,现有的魔法理论和气象学理论都无法解释,倒是北境民间有很多关于海洋上永恒风暴的传说故事,但要么是些自相矛盾的荒诞怪谈,要么胡乱归结于神明之力,没有参考价值。”
“这个风暴圈是永久的?”高文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
“是的,至少七百年来维尔德家族都未曾观测到它有丝毫消退。”
“能绕过去么?”
“从正北方向绕不过去——它完全封锁了北方航线。如果北部环大陆航线成功启用的话,倒是有可能从海峡西部出发,绕过紫罗兰王国的西部近海,正式进入海洋——但这很有难度。”
“是啊,难度不小,”高文忍不住叹了口气,“且不说凭空增加了漫长的航程,紫罗兰王国是否乐意让我们的探索舰船绕着他们的近海转一大圈都是个未知数……”
一边说着,他脑海中却一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大陆北方……大陆北方有一个规模庞大永不停息的风暴结构,那么那个方向上还有什么?
巨龙疑似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那道庞大的风暴会和巨龙有关么?或者说……那道风暴是巨龙创造出来守护他们门户的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从北方探索海洋就真的是个下下之选了。
就在这时,维多利亚突然再次开口了:“陛下,如果北部航线不可选的话,其实我们还有一个选择……”
高文眉毛一扬:“还有一个选择?”
维多利亚微微点头:“我们并不只有北海岸一个出海口,在东境的东北角,与圣龙公国接壤点附近,山崖和高地的尽头,还有一个很小的出海口……”
“冰雪公爵”慢慢说着,高文脑海中的卫星地图也慢慢调整着。
他看到了那个出海口,那个因为处于圣龙公国边境附近,且周围缺乏明确地标而被他下意识忽略了的出海口。
突然间,他感觉脑海中的画面一阵抖动。
些许细碎散乱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属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
第七百七十六章 破碎的记忆
那些凌乱破碎的记忆就仿佛黑暗中骤然炸裂开一道闪光,闪光映照出了无数影影绰绰的、曾被隐藏起来的事物,尽管支离破碎,尽管残缺不全,但某种内心深处涌上来的直觉却让高文瞬间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那次神秘的出海记录,或者说,是出海记录的一部分!
维多利亚的声音有些缥缈地远去,高文的意识却已经沉浸到那已经开始消散的画面深处。
他“看到”一片不知名的海滩,海滩上怪石嶙峋,一片荒凉,有曲折的峭壁和铺满碎石的陡坡从远处延伸过来,另一侧,海面温柔起伏,细碎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拍击着海滩附近的礁石,临近黎明的辉光正从那海平面上升起,隐隐有壮丽之色的阳光照射在峭壁和陡坡上,为整个世界镀着金光。
有一艘巨大的三桅船停在远处的海面上,船身宽阔,外壳上遍布符文与神秘的线条,风暴与海洋的标记显示着它隶属于风暴教会,它平稳地停在温柔起伏的海面上,细碎的浪涛无法令其动摇分毫。
高文“走”入这段记忆,他发现自己站在海滩上,周围立着很多影影绰绰的人影——那些人影都被朦胧的黑雾笼罩,看不清面目,他们在交谈着关于远航,关于天气的话题,每一个声音都给高文带来隐隐的熟悉感,但他却连一个对应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就好像这些名字已经彻底从他潜意识中抹去了一般,哪怕回忆起一些记忆碎片,也无法重拾它们。
记忆无法干扰,无法修改,高文也不知道该如何让这些影影绰绰的黑影变成清晰的形体,他只能跟着记忆的指引,继续向深处“走”去。
出发的时刻似乎到了。
海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登船用的小艇,高文和那些覆盖着黑雾的身影一同乘上了它,向着远处那艘大船驶去。
阳光正在渐渐跃出海面,黑夜几乎已经完全退去,海面上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清晰,但即便如此,小艇的前端还是挂着一盏轮廓模糊朦胧的提灯,那盏看起来并无必要的提灯在船头摇曳着,似乎是在驱散着某种并不存在的黑暗——高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团模模糊糊的灯光吸引,周围人的谈话声则进入他的耳畔:
“……这恐怕是‘风暴之子号’最后一次出航了吧……希望一切顺利……”
“会顺利的,它有最优秀的领航牧师,很多领航牧师,还有最后的祝福……”
“但领航者们也可能迷失在海洋深处……现在所有人都失去了庇护,海的子民也不例外。”
“没关系,有……在保护牧师们的心智,而且哪怕疯了一个……也还有下一个顶替上去。”
“如果全疯了呢?”
“……那我们便只剩下勇气……”
“哈,那看来情况还不赖。”
有人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海浪般的开阔浑厚之感,高文“看”到记忆中的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些大笑的人乘着登船用的小艇,迎着黎明的初晖,仿佛正在奔赴一场值得期待的盛宴,可高文脑海中却冒出了一个单词:赴死者。
怔了一下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单词不是自己想到的,它来自高文·塞西尔最深层的记忆,是那位七百年前的开拓者在乘上那艘大船之前印象最深刻的感触——
随后,画面便破碎了,后续是相对漫长的黑暗以及错综复杂的混乱光影。
高文以为自己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些,但在一段时间的黑暗之后,这段记忆竟还有后续——
一艘三桅帆船停在海岸线附近,高文辨认出它正是上一段记忆中准备出海的那艘。
然而和出发时那漂亮又壮观的外表比起来,这艘船此刻已经满目疮痍——保护船身的符文熄灭了大半,一根桅杆被拦腰折断,支离破碎的船帆仿佛裹尸布般拖在船舷外,被魔法祝福过的木质甲板和船壳上遍布令人惊心的裂痕和窟窿,仿佛整艘船都已经濒临解体。
它似乎遭遇了不止一场可怕的风暴,风暴让它摇摇欲坠,如果不是还有一层非常微弱稀薄的光幕笼罩在船壳外,阻挡了汹涌的海水,勉强维持了船身结构,恐怕它在靠近海岸线之前便已经解体沉没。
视线一闪间,高文发现自己又坐在了小艇上,只不过这一次,小艇是离开了大船,正在向着海岸靠拢。
巨日已经下沉,鲜红刺眼的夕阳光辉从峭壁一侧泼洒出来,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万里海波仿佛浸满了血,一直浸到人心里。
那盏朦胧模糊的提灯仍然悬挂在船头,迎着夕阳摇曳着,仿佛在驱散某种看不见的黑暗。
小艇上除了高文自己之外,已经只剩下三个身影,其他所有位置……都空了出来。
没有人说话,气氛沉闷的可怕,而作为记忆中的过客,高文也无法主动打破这份沉默。
直到小艇快靠岸的时候,才有一个身影发出声音打破了沉默:“快到了。”
旁边有人在附和:“是啊,快到了。”
“总有分别的时候,”第三个身影说道,虽然身影朦胧,但他的目光似乎正落在高文身上,“情况还算不错,至少你活着回来了。”
高文感觉自己的喉咙动了一下,与记忆重叠的他,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自己”口中传出:“你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也算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在彻底失去庇佑的情况下,海洋原来是那么危险的地方……”一个身影说道,“至于我们的牺牲……不要放在心上,和我们比起来,你做出的牺牲同样巨大。”
高文·塞西尔的声音低沉肃穆:“希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之前第一个开口的身影摇了摇头:“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去不去做,我们是渺小的生灵,所以或许也只能做一些渺小的事情,但和坐以待毙比起来,积极采取些行动总归是更有意义一点。”
旁边有身影在打趣他:“哈,‘哲人’,你又强行说这种深沉的话!”
然而被打趣的、绰号似乎是“哲人”的黑影却没再开口,似乎已经陷入思考。
之后便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在沉默中,小艇终于靠了岸,四个人跳上陆地,一时间相顾无言。
这一次是高文·塞西尔首先打破了安静:“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你们想过么?”
“现在还想不出来,”一个身影摇着头,“……已经散了,至少要……找回……同胞们在……”
记忆中的声音和画面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周围的光线也变得忽明忽暗起来,高文知道这段支离破碎的记忆终于到了真正结束的时候,他努力集中起精力,分辨着自己能听清的每一个音节,他听到细碎的海浪声中有模糊的声音传来:
“那道墙,总还是能支撑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或许在那之前,我们的后人便会发展起来,今天困扰我们的事情不一定还会困扰他们。”
这是高文·塞西尔的声音。
然后是那些莫名熟悉,又记不起名字的声音:
“但愿如此吧……”
“该告别了,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又想不出该说什么。”
“那就别说了,反正……一会大家就都忘了。”
“也是,那就祝各自道路平安吧……”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模糊的言语声,细碎的海浪声,耳畔的风声,全都渐渐归于沉寂,在迅速跳跃、黑暗下来的视野中,高文只看到几个模糊且不连贯的画面:
那悬挂着提灯的小艇回到了海面上,向着远方的大船驶去。
那艘船仅剩的两根桅杆挂起了帆,缓缓转向,朝着布满血色霞光的大海,渐渐远去,渐入黑暗。
高文·塞西尔转过身,脚步沉重而缓慢地走向陆地。
那个方向,似乎已经有人前来接应。
这段涌现出来的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意识重新回到当前,他仍然坐在魔导车上,已经靠近塞西尔中心区,对面的座位上则坐着似乎隐隐有些担心的维多利亚。
高文皱起眉,那些画面和声音仍然清晰地残留在脑海中——在刚才,他进入了一种诡异而奇妙的状态,那些涌现出来的记忆仿佛一个半清醒的梦境般吞没了他的意识,他如同沉浸在一幕浸入式的场景中,但又没有完全和现实世界失去联系——他知道自己在现实世界应该只发了不到一分钟的呆,但这一分钟的呆滞已经引起维多利亚的注意。
发现高文回神,维多利亚忍不住说道:“陛下,您没事吧?”
琥珀的身影随即在高文身旁的座位上浮现出来:“放心,没事,他偶尔就会这样的。”
然后她便看着高文,也问道:“你没事吧?”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高文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随后慢慢说道,“琥珀,你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起过,我曾经有过一次出海的经历,但相关细节却都忘记了。”
“啊,记得啊,”琥珀眨眨眼,“我还帮你调查过这方面的案卷呢——可惜什么都没查出来。七百年前的事了,而且还可能是机密行动,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一些。”高文一边说着,视线一边扫过维多利亚。
“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出海口,圣龙公国与塞西尔东北部接壤的位置……是叫唤龙峡湾吧。”
“它确实有这么个名字——源自圣龙公国的命名。”
“我当年……就是从那边出海的,”高文呼了口气,眉头紧紧皱起,“和我一起出海的,是风暴之子们。”
这一次,就连维多利亚一贯的冰山心态都难以维持,甚至惊呼出声:“什么?!风暴之子?!”
“严格来讲,应该是还没有堕入黑暗的风暴之子,”高文慢慢说道,“而且我怀疑也是最后一批……在我的记忆中,他们随我出航的时候便已经在与疯狂对抗了。”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三大黑暗教派在直面神明、堕入黑暗的过程中应该是有三个精神状态阶段的:
在先祖之峰举行仪式时,在三名教派领袖接触神明知识并将疯狂带回人世之前,他们是清醒的。
在仪式进行之后,三大教派被神明的知识污染,成员或冲入刚铎废土,或逃遁离开,四散消失,这段时间他们是疯狂的,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在一段时间的疯狂之后,三大教派的部分成员似乎找回了“理智”,并重新聚拢同胞,彻底转为黑暗教派,开始在极端的偏执中执行那些“计划”,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今天。
根据高文的判断,他在记忆中与之同行的那些身影,应该都是风暴之子——这一点有那艘船以及那些人言谈中的细节佐证,而他们的状态……应该是正在从第一个阶段向第二个阶段转变。
他们正在逐渐被神明知识污染,正在渐渐走向疯狂。
这个过程原本应该是非常迅速的,很多教徒从第一个阶段到第二个阶段只用了一瞬间,但那些和高文同行的人,他们似乎坚持了更久。
有什么东西庇护了他们的心灵,帮助他们暂时对抗了疯狂。
蓦然间,那盏悬挂在船头的、轮廓模糊灯光朦胧的提灯在高文脑海中一闪而过。
第七百七十七章 记忆带来的困惑
高文基本可以确定,那些出现在会议碎片中的、身影模糊笼罩黑雾的人,那些曾经和高文·塞西尔一同出航的人,应该是一群还没有彻底被疯狂和偏执吞噬的风暴之子教徒。
当然,那时候他们还可以被称作“风暴牧师”。
这一点也符合他曾经的推理:在七百年前,在人类的各种先进魔法技术都宣告失灵的情况下,能够帮助高文·塞西尔完成那次神秘出航的,也只能是执掌各类海洋神术的风暴牧师们。
而从时间线推算,当高文开始那次神秘出航的时候,三大教派应该已经完成了先祖之峰上的仪式,应该已经陷入狂乱了。
那么当时是谁保护了一部分风暴之子的理智,让他们能够完成高文·塞西尔那次神秘远航呢?
提灯……
高文能联想到的,只有一个名字:赛琳娜·格尔分。
记忆中的那盏提灯很模糊,但却有着强烈的熟悉与亲切感,这种感觉源自高文·塞西尔,说明“提灯”这个形象在后者记忆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小艇上并没有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但既然那盏提灯挂在船头……或许就象征着当时赛琳娜·格尔分的“力量”是以某种超现实的形式伴随在高文·塞西尔身旁的。
高文揉了揉额角,想起之前丹尼尔传给自己的一份情报——
虽然不清楚赛琳娜·格尔分具体的死亡时间和经过,但在大主教一级神官能够查阅到的资料中,基本可以确定那位“梦境圣女”是在先祖之峰仪式之后很短的时间内便死亡的,死亡原因是殉教,是以生命为代价保护了大量梦境教会的神官与信徒。
如果不是她的殉教行为,恐怕也不会有后日的“永眠者”教团残存下来:梦境教会专精心灵力量,由于神术本质的影响,他们与神明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更加直接,再加上当时的梅高尔三世是第一个进入神国、直面神明的,梦境教会的成员受到的冲击也远比另外两个教会严重。
既然赛琳娜当时保护了梦境教会的大部分成员,那么……如果她还有余力的话,“顺便”暂时庇护了一些风暴牧师也是有可能的。
高文·塞西尔进行那次远航的时间并不明确,但可以肯定是在安苏王国建立之后,在南境防御体系基本稳定、后方可以安心托付的情况下。
从时间线推断,那时候赛琳娜·格尔分应该已经殉教身死,记忆中只出现了那盏提灯,却没看到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当时赛琳娜“本人”并未出现在高文·塞西尔面前。
她以灵魂的形式保护着那支远航队伍,所谓提灯,应该只是高文·塞西尔脑海中残留的、源自潜意识的象征印象。
高文眼神沉凝下来: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件事就有趣了。
他一直在寻找当年那次神秘远航的线索,在寻找当时和高文·塞西尔一同出航的人所留下的记录或他们后代的线索,却始终没有收获,他以为那些同行者已经在这七百年的时光里被彻底抹去踪迹,断了传承,但现在看来,却有一个最大的知情人还“活”着,活在心灵网络里。
赛琳娜·格尔分会知道当年的秘密么?如果她知道……那她知道高文·塞西尔和高文之间的联系么?知道那可能存在的“灵魂交易”么?
高文·塞西尔用灵魂做了一笔交易,这笔交易是在那次神秘远航的过程中完成的,如果赛琳娜当时真的以某种形式跟着一起上了船,那么她肯定会知道些什么。
她怕是早就知道了高文·塞西尔体内的灵魂已经被人替换,早在“域外游荡者”的说法出现之前,早在高文揭棺而起的时候就该知道了。
但根据永眠者教团内部反馈出来的情报,她似乎一直都没表现出这一点,她就像个全然不知情的人,也跟着其他教徒一起,将高文称作“域外游荡者”……这是故意的?为了掩饰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而且根据记忆最后的那段交谈,一名风暴牧师说“反正一会大家就都忘了”,高文猜测这段出航的记忆应该也是赛琳娜·格尔分出手封印的:作为当时除梅高尔三世之外最强大的灵魂与梦境领域的超凡者,她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那她出手封印这段记忆的原因是什么?而且看样子她还封印了当时整个队伍每一个人的记忆——这段记忆保留下来会有什么隐患么?会泄密?泄密给谁?谁能从一个传奇强者的记忆中窥探这些秘密?
高文隐约产生了些猜测,但因为缺乏证据,并不敢直接当真。
维多利亚只是在对面耐心地等待着,她知道高文正在思考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时候贸然打扰相当不妥。
最后还是高文主动打破了沉默。
“位于圣龙公国和帝国东北部交界处的那个出海口,目前处于我们控制下么?”
那段关于出航的记忆被封印了,但现在却有一部分碎片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打破封印的契机似乎就是因为维多利亚·维尔德提到了那个出海口,而为了继续探究这段神秘的过往,也是为了探索海洋的实际需求,高文都有必要更多了解一下那地方的现状。
毕竟已经七百年过去了,这个国家经历了两次内战,天翻地覆,位于遥远边境的一个小小的出海口……在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之后,不一定还是当年的样子。
“从名义上……仍然是帝国领土,”维多利亚点头答道,“但也已经多年无人关注。截至安苏历最后一年,那里只有几个破落的村落,而那个出海口在名义上归属于一个寒酸的子爵领,现在那个子爵领被划归到了巴苏尔行省。”
“名义上是,那就是了。”高文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一丝紧迫和压力。
帝国大局初定,那场战乱导致的后遗症却还需要慢慢弥合。
边境地区局势变化,争议地区被邻国趁机蚕食,或在重新丈量边境、增筑布防的过程中与邻国发生纷争,这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如果这方面真的出了状况,那就只能“自古以来”了。
“唤龙峡湾那边,要建一个出海口,用作将来探索海洋的立足点,”高文看着维多利亚,慢慢说道,“同时极北海岸线那边的开港计划也保持不变,设立‘北港’,用于重启北部环大陆航线。”
“是,陛下。”
高文想了想,又补充道:“唤龙峡湾那边,港口基础要打好,按照军用港口的标准来,今后那里还要增加一些测试海洋型战舰的设施……”
维多利亚抬起眼睛:“战舰……用于海洋作战的魔导战舰么?”
“是,”高文点点头,语气带着些许感慨,“能想到海洋的不只有我们……提丰有着远比塞西尔更漫长、更优质的海岸线,有着大量天然港口和近海资源,他们迟早也是会把目光投向海洋的。甚至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在行动了。”
维多利亚一贯没什么表情的面庞上,眼神也不由得略微变化。
紧迫感油然而生。
高文则在吩咐完之后思维稍微发散开来:
唤龙峡湾目前仍是塞西尔帝国的领土,但它本身的地理位置便决定了它在圣龙公国和塞西尔帝国之间会比较敏感。
在那里设立军用港口,设立大型的军用研发设施,甚至派驻部队、常驻战舰,动静是不会小的。
看来有必要趁着这次外交活动的机会和圣龙公国打好关系了。
维多利亚带来的好消息……还真是及时。
……
混沌的黑暗仿佛笼罩着整个世界,平坦而缺乏色彩的平原上空,身穿白裙的提灯女性静静地站在半空,注视着远方那座在夜色中蛰伏的无人小镇。
这里是位于梦境之城外部的“虚数区”,是未被心灵网络标注出来的、无法直接寻址的区域,普通的梦境之城居民(永眠者)在未获授权的情况下甚至无法感知到这个区域的存在——哪怕他们站在赛琳娜·格尔分此刻所处的位置,他们视野中也只能看到一片虚无黑暗。
“虚数区”的此种特性有效避免了污染的蔓延。
但那座小镇的诡异已经超乎想象,它就仿佛有思想,有理智一般,在积极主动地寻求着突破封锁的办法,在想办法进入心灵网络的主干结构。
长久的安静眺望之后,赛琳娜突然转了下头,看向身旁的昏暗天空。
一个身穿白袍、气质斯文的男子从虚无中勾勒出身形。
“赛琳娜大教长,您还在亲自监控这个区域?”
“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这项工作——网络中的幽灵不需要休息,”赛琳娜对尤里微微点头,“发生什么事了么?”
“第二次探索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我来询问下次行动的时机。”
“下周九。”赛琳娜说道。
“我知道了,”尤里大主教点点头,随后视线也跟着赛琳娜一起落在了远方那座无人小镇上,“这座幻影小镇……有什么变化么?”
“一如既往,安静无人,仿佛冻结了时光,”赛琳娜淡然说道,“那座教堂再未出现过,小镇中也没有钟声响起——按照之前那座教堂中的神官透露的情报,昨天就应该是钟声响起的日子。”
尤里大主教猜测着:“或许……只有当我们进入小镇的时候,它才会‘活’过来。”
赛琳娜不置可否地沉默片刻,问道:“一号沙箱有什么变化么?”
“沙箱并无变化,我们也无进展。”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确实如你所说,”尤里大主教叹息着说道,随后微微后退半步,身影渐渐变淡,“那我便先回去了,沙箱控制组那边还有工作。”
“走好。”
尤里大主教的气息消失之后,赛琳娜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中那盏提灯,看了许久。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她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打破了沉默:
“你会是一线希望么……”
……
寒风卷过冬狼堡东南部的丘陵地,冬季临近末尾的冷冽威势令人畏惧,即便是常年驻扎在这座北方堡垒中的士兵,也会在寒风吹来的时候忍不住瑟缩发抖。
但即便如此,主堡内外的哨兵们还是迎着寒风,以最大努力站得笔直,维持着他们身为帝国军人的威严与气势。
因为有特殊的贵客正造访这座边境要塞。
城堡主厅内,留着银灰色长发、身穿女士铠甲、腰佩家传利剑的安德莎·温德尔笔直地站在台阶前,和长发相同颜色的银灰眸子中,满是肃然。
在她面前的,是来自帝都奥尔德南的队伍。
带领队伍的是一位身穿繁复华丽黑色宫廷长裙的美丽女性,她肤色白皙,身材高挑,黑色直发垂至腰部,有精美的、镶嵌着细碎红宝石的金质细链从发丝间垂下,那双如水般深沉的眸子中,映着安德莎·温德尔的面庞。
这位身穿黑色宫廷长裙的女性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却自有一种沉稳高贵的气质散发出来,让周围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却又增加了微妙的距离感。
“玛蒂尔达殿下,”安德莎·温德尔在这位帝国的高岭之花面前躬身行礼,“欢迎来到冬狼堡。
“越过这里,便是塞西尔人的土地了。””
第七百七十八章 好友相谈
玛蒂尔达·奥古斯都,罗塞塔大帝最优秀的子女之一,被誉为帝国的高岭之花,奥尔德南最耀眼的明珠。
这些耀眼的光环叠加在她那本就不俗的气质上,可以让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对其心生敬畏,不敢接近。
但即便如此,她也是有自己的知己好友的。
眼前这位继承了狼将军称号的温德尔家族继承人便是其中之一。
“我们已经见过礼了,可以放松些,”这位帝国公主微笑起来,对安德莎轻轻点头,“我们有快两年没见了吧?上次你返回帝都,我却正好去了封地处理事情,就那样错过了。”
“必要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安德莎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仍然站得笔直,颇有些一丝不苟的样子,“上次返回帝都……是因为帕拉梅尔高地对峙失利,实在不怎么光彩,那时候你我见面,我恐怕会有些尴尬……”
“帕拉梅尔高地的对峙……我听说了经过,”一身黑裙的玛蒂尔达带着些许感叹说道,“不能把过错都推到你头上,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你的判断力至少把几乎所有将士带回了冬狼堡。”
“……实在是一言难尽。”安德莎回忆起那个雨夜,最后止于一声叹息。
跟随玛蒂尔达公主而来的使团成员很快得到安排,各自在冬狼堡中休息,玛蒂尔达则与安德莎一起离开了城堡的主厅,她们来到堡垒高高的城墙上,沿着士兵们日常巡逻的道路,在这位于帝国西北边陲的最前线漫步前行。
冬日冷冽的寒风吹过城墙,扬起城墙上悬挂的旗帜,但这寒冷的风丝毫无法影响到实力强大的高阶超凡者。披甲执剑的安德莎步履沉稳地走在城墙外侧,神情严肃,仿佛正在检阅这座要塞,身穿黑色宫廷长裙的玛蒂尔达则脚步无声地走在旁边,那身华美轻飘的长裙本应与这寒风冷冽的东境以及斑驳厚重的城墙完全不合,然而在她身上,却无丝毫的违和感。
这位奥尔德南明珠缓步走在冬狼堡高耸的城墙上,仍如走在宫廷回廊中一般优雅而威仪。
“你看上去就好像在检阅部队,好像随时准备带着骑士们冲上战场,”玛蒂尔达看了旁边的安德莎一眼,温和地说道,“在边境的时候,你一直是这样?”
“这里本来就随时会变成战场,”安德莎一脸严肃地说道,“边境是不能松懈的。”
玛蒂尔达的目光中似乎有一丝无奈,浅笑了一下之后摇摇头:“说说塞西尔人吧,说说你对他们的印象。我奉命出使那个国家,但我熟悉的只是过去的‘安苏’——那个新的帝国,和安苏有多大区别?”
“塞西尔……塞西尔远比安苏危险得多,”安德莎的脚步停顿了一瞬间,之后一边继续前行一边说道,“安苏是一头衰朽的老兽,曾经强大过,风光过,但已经随着自身体制的僵化和内部矛盾消磨变得腐朽不堪,虽然还保留着最后反击的气力,但只要拖些日子,它自己就会陷入濒死;
“塞西尔则是在这头老兽的血肉中新生的猛兽,而且它发展、成熟的速度远超我们想象。它有一个非常聪慧、见识广博且经验丰富的统治者,还有一个效率非常高的官员体系帮助他实现统治。仅从军事角度——因为我也最熟悉这个——塞西尔帝国的军队已经实现了比我们更深层的改革。
“不,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并不是改革,因为塞西尔人的整个战争体系都是重新打造的,我见过他们的调动速度和执行能力,那是旧式军队不管怎么改革都无法实现的效率——在这一点上,或许我们只有几个超凡者军团能与之匹敌。”
玛蒂尔达忍不住放缓了脚步,看向安德莎的眼神有些许惊讶:“听上去……你对局势一点都不乐观?”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这样的性子,确实不适合留在帝都,”玛蒂尔达无奈地摇了摇头,“仅凭你坦白陈述的事实,就已经足够让你在议会上收到无数的质疑和批评了。”
“在议会上耍嘴皮子可不能让我们的军队变多,”安德莎很直接地说道,“当年的安苏很弱,这是事实,现在的塞西尔很强,也是事实。”
“……在你看来,塞西尔已经比我们强了么?”玛蒂尔达突然问道。
安德莎这一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索了片刻,才认真说道:“我不这么认为。”
“哦?这和你刚才那一串‘陈述事实’可不一致。”
“我一直在收集他们的情报,我们安置在那边的间谍虽然受到很大打击,但至今仍在活动,借助这些,我和我的顾问团们分析了塞西尔的局势,”安德莎突然停了下来,她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目光中带着某种灼热,“那个帝国有强过我们的地方,他们强在更高效率的官员系统以及更先进的魔导技术,但这两样东西,是需要时间才能转变为‘国力’的,现在他们还没有完全完成这种转化。
“战争之后的秩序需要重塑,大量官员在这方面疲于奔命;大量人口需要安抚,被毁坏的土地需要重建,新的法律需要推广;急剧扩张的土地和相对较少的军力导致他们必须把大量士兵用在维持国内稳定上,而新训练的部队还来不及形成战斗力——哪怕那些魔导装备再容易操作,士兵也是需要一个学习和熟悉过程的;
“他们有相对先进的魔导技术,但那些图纸只能在工厂里排队,因为矿石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开采出来,钢铁也不是瞬间就能变成机器。他们的皇帝设立了新式的学校,但同一时间又能培养出多少学生,这些学生又有多少能顺利转化为工人、官员和士兵?
“在帕拉梅尔高地,一台战争堡垒挡住了我们的骑士团,我们一度以为那是塞西尔人早早准备好的陷阱,但后来的情报表明,那台战争堡垒抵达帕拉梅尔高地的时间可能只比我们早了不到一个小时!而在此之前,长风要塞根本没有足够的士兵,也没有足够的‘天火装置’!”
安德莎一口气说了很多,玛蒂尔达则只是安静且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自己的好友,直到安德莎停下,她才开口:“那么,你的结论是?”
“塞西尔帝国现在仍弱于我们,因为我们有着相当于他们数倍的职业超凡者,有着储备了数十年的超凡武装、狮鹫军团、法师和骑士团,这些东西是可以对抗,甚至打败那些魔导机器的。
“但我们训练一个法师要十几年,且死亡之后便无法短时间补充,他们生产一台机器却只要片刻,操作机器的士兵只需要数个月甚至数周的训练,上次他们只派出来一座‘战争堡垒’,但我十分怀疑,他们的第二座战争堡垒恐怕已经快从工厂里走出来了!而我们有第二个铁河骑士团么?
“就像我刚才说的,塞西尔的优势,是他们的魔导技术和那种被称作‘政务厅’的体系,而这两样东西无法立刻转化成国力,但这也就意味着,一旦这两样东西转化成国力了,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安德莎的语气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在冬日的寒风中,在冬狼堡屹立百年的城墙上,这位执掌冬狼军团的年轻女将军紧握着拳头,仿佛努力想要握住一个正在逐渐流逝的机会,仿佛想要努力提醒眼前的皇室子嗣,让她和她背后的皇室注意到这正在酝酿的危机,不要等最后的机会错过了才感觉悔之晚矣。
“我已经向皇帝陛下写过信,向奥尔德南的贵族议会阐明过这方面的观点,”安德莎语气急促地说道,“塞西尔对帝国而言非常危险,非常非常危险,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他们其实仍在为战争做着准备,虽然他们一直在释放出看似和平的信号,但长风要塞的变化在边境上有目共睹。我觉得他们现在所进行的各种行动——不管是增加商业流通,还是建立使馆、交换留学生、铁路合作、投资计划,里面都有问题……”
这一次,在安德莎变得更加激动之前,玛蒂尔达突然开口打断了自己的好友:“我明白,安德莎,我明白你的意思。”
安德莎停了下来,她终于注意到玛蒂尔达脸上的表情中似有深意。
郑重中又带着些无可奈何。
“魔导技术和政务厅会飞快提升塞西尔的国力,因此他们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格外强大的敌人,而现在或许是我们掐灭这个敌人的最后机会——否则的话,如果保持现在的发展方向,每拖延一天,这份机会就会渺茫一分——这就是你想说的吧。”
安德莎慢慢点了点头:“……是。”
“在奥尔德南,类似的结论早已送到黑曜石宫的书案上了。”
安德莎愕然地看着玛蒂尔达。
“好奇是谁得到了和你一样的结论么?”玛蒂尔达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多年好友,似乎带着些许慨叹,“是被你称作‘耍嘴皮子’的贵族议会,以及皇室直属顾问团。
“得出结论的时间,是在你上次离开奥尔德南三天后。
“安德莎,帝都的顾问团,比你这里要多得多,议会里的先生和女士们,也不是傻子——贵族议会的三重尖顶下,或许有自私自利之辈,但绝无愚蠢庸碌之人。”
安德莎睁大了眼睛。
面对这令自己意外的真相,她并不觉尴尬和羞恼,因为在这些情绪蔓延上来之前,她最先想到的是疑问:“可是……为什么……”
“迟了,就这一个原因,”玛蒂尔达静静说道,“局势已经不允许。”
安德莎忍不住说道:“但我们仍然占据着……”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塞西尔和提丰两个国家,情况会简单很多,但是安德莎,提丰的边境并不只有你镇守的冬狼堡一条防线,”玛蒂尔达再次打断了安德莎的话,“我们错过了那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在你离开奥尔德南之后,甚至可能在你撤离帕拉梅尔高地之后,我们就已经失去了能够轻易击败塞西尔的机会。
“现在,即便我们还能占据优势,卷入战争之后也一定会被那些钢铁机器撕咬的血肉模糊。
“而在南边,高岭王国和我们的关系并不好,还有白银精灵……你该不会以为那些生活在森林里的精灵热爱艺术就同样会热爱和平吧?”
安德莎沉默下来。
她只是帝国的边陲将领之一,能够嗅出一些国际局势走向,其实已经超过了很多人。
但她终究也只能看到部分,整个帝国漫长的边境线,对她而言范围太广了。
在她身旁,玛蒂尔达慢慢说道:“我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世界唯一的强盛帝国,周边也不再有可供我们吞并的弱小城邦和异类族群,我的父皇,还有你的父亲,以及议员和顾问们,都在仔细梳理过去百年间提丰帝国的对外政策,现在的国际局势,还有我们犯过的一些错误,并在寻求弥补的办法,负责与高岭王国接触的霍尔马克伯爵便正在为此努力——他去蓝岩丘陵谈判,可不仅仅是为了和高岭王国以及和精灵们做生意。”
城墙上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呼啸的风卷动旗帜,在她们身后鼓动不休。
玛蒂尔达打破了沉默:“现在,你应该明白我和我带领的这支使节团的存在意义了吧?”
“抱歉,玛蒂尔达,”安德莎呼了口气,“我把一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不要在意——作为一名狼将军,你只是在做你该做的事情而已。”
安德莎点了点头,脸色却显得很是难看。
“怎么了?”玛蒂尔达不免有些关心,“又想到什么?”
“没什么,”安德莎叹了口气,“尴尬……涌上来了。”
第七百七十九章 二次探索
长风要塞防线,三号铁路枢纽。
伴随着一阵在站台上响起的清脆铃声,一台庞大、威严的铁黑色钢铁列车缓缓驶入枢纽站,并平稳地停靠在站台一旁。
站台附近的屏障升起,与轨道本身的屏障结为一体,阻挡了平原上吹来的冷风,一些投射在护盾表面、具备干扰作用的明暗条纹也阻挡了远方可能存在的鹰眼术的窥探。
站台两端尽头,高高的哨塔上有士兵把守,与站台平齐的暗堡中则探出轨道加速炮的炮口以及灼热射线的射击口,又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各处巡逻,暗哨遍布站台内外,或明或暗地将整个枢纽站变成了武装到牙齿的前线工事。
“铁王座-尘世巨蟒,”马里兰站在站台上,看着那列全副武装的黑色列车在站台旁停靠,许多技术人员上前检查列车情况,露出一丝微笑,“有第二辆装甲列车补充到这条防线上,长风要塞的防御终于可以让人松一口气了。”
“铁王座-零号也能有机会修整一下,”马里兰身旁,一头金色短发、身穿骑士甲胄的菲利普同样露出微笑,“它去年的过载损伤到现在还没彻底修复,每次加速的时候尾部二号武库段都晃动的像是要从轨道里跳出去。”
之后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两座标准型装甲列车交付之后,后方的重型工厂就会暂时把主要精力放在民用列车的生产上,康德和葛兰地区的二线工厂会负责制造你之前提过的那种‘降级装甲列车’。它们的生产速度应该会比铁王座要快很多。
“另外,上级已经对这类轻型装甲列车定型,与铁王座对应,它们被定名为‘铁权杖’。鉴于铁权杖的数量肯定会比铁王座多很多,也更容易出现各类改装、变种,所以除非遇上特殊情况,它们大概会仅仅赋予编号,不再另行命名。”
马里兰一边听着一边点头,长风防线的建设工程一直在顺利推进,这让这位中年骑士心中的压力大大减轻,但一方面压力减轻的同时,他却不得不正视边界线另一侧,冬狼堡从去年冬天至今的变化。
那个一度被逼退、被叫回奥尔德南问责的“狼将军”早已回来,而且不但回来了,看起来还没有因上次的失利受到任何打击,她仍然牢牢执掌着冬狼军团,控制着整个防线,并且在更加积极地增强冬狼堡的力量。
“那个小狼将军……比我想象的还麻烦一些,”马里兰皱着眉,“她上次返回奥尔德南的时候肯定带回去很多关键情报,并寻求到了大量支持,现在冬狼堡那边已经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魔导车辆以及各类先进机械,提丰人用它们建设堡垒,强化防线,而且那个狼将军似乎还打算借助这些新技术来改进她手上的部队——她没见过坦克,但她肯定见过这方面的情报。以提丰人的魔法底蕴,再加上那个狼将军敏锐的脑子,他们迟早会找到坦克的替代方案。”
“技术上的进步是大势所趋,”菲利普摇摇头,“用陛下的说法,提丰人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为工业爆发做准备了,他们的燃石酸化工厂比我们的炼金工厂早了五年,识字工人的储备比我们早了七年,农业改革比我们早了十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依靠魔导技术和政务厅体系不到四年就追上来这么多,已经是个奇迹了,这种时候再指望提丰人迟钝愚蠢,倒不如指望他们的皇帝明天就暴毙来得容易一些。”
马里兰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陆军最高指挥官:“……倒是很少见您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啊,”菲利普怔了一下,很认真地说道,“我听说提丰皇室有家族疾病,晚年大多陷入狂乱而死,现在罗塞塔·奥古斯都已经人过中年,从概率上,他明天暴毙的几率确实比成百上千万的提丰人突然降低智力要高一些……”
马里兰:“……”
错愕了几秒种后,深感当前话题无法继续的马里兰只能摇了摇头,强行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个方向:“按照预定计划,两天后提丰的使团便会抵达缔约堡……对此,您另有什么安排么?”
“一切按照之前定下的方案就可以了,”菲利普随口说道,“做好接待,把使团接过来安全护送上车——注意提前将两座铁王座开到帕拉梅尔和北部丘陵,做好军事区域的保密工作。”
一边说着,这位年轻的陆军统帅一边转头过来,看着马里兰的眼睛。
他笑了一下:“提丰和塞西尔是对手,越是如此,我们才越要展现出自己的骑士风度——我们会把他们客客气气地接来,客客气气地送走,而你的任务,就是让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什么都看不到。”
……
塞西尔宫,高文收到了来自丹尼尔的隐秘联络。
永眠者终于完成了一系列准备工作,完成了对沙箱的加固和对上次“幻影小镇”探索报告的分析整理,今天,他们将对那座神秘的无人小镇投影展开第二次探索!
在安排好现实世界的事情之后,高文没有耽搁时间,将精神沉淀下来,连接上了永眠者的心灵网络。
——作为永眠者心灵网络安全系统的缔造者以及最大的漏洞制造者,他对整个流程早已轻车熟路。
光影的错乱变化之后,高文便抵达了那座永远处于完美状态的梦境之城,并循着丹尼尔留下的地址引导抵达了永眠者们的集结现场。
仍然是上次那座有落叶和装饰立柱环绕的圆形广场,广场上主要的三个身影仍然是熟悉的丹尼尔、尤里以及赛琳娜·格尔分三名大主教,他们的形象分别是儒雅的中年法师、气质斯文的年轻男子、手执提灯面容柔美的白裙女士,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高文这次还看到了一个陌生面孔:
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男人站在丹尼尔旁边,他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穿着黑色且带有繁复花纹的长袍,一头红色短发,看上去颇有气势。
他的名字显示为马格南大主教,高阶巅峰,位置则是在提丰境内。
高文看了这位有着一头红发的永眠者大主教两眼,很快便将其和丹尼尔提交上来的情报对上了号——这是永眠者中资历较老的一位大主教,据说脾气颇为暴躁,在意识领域有着独到的见解。
脾气暴躁不暴躁高文看不出来,但对方这名字听上去口径倒是挺大的……
心中吐槽了一下对方的名字,高文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对方的身高——几乎和高文不相上下的大个子让这位红发大主教站在广场上的时候极为醒目,但这巨人一般的体型却偏偏套着件施法者的长袍,这让高文下意识联想到了穿上牧师袍的莱特——
这般身形着实不像是个施法者,但此刻站在广场上的几位永眠者应该都是使用的心灵网络中的形象,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口径很大的大主教在现实中是个什么模样。
高文思维发散了一下,目光扫过四位大主教身后那些戴着猫头鹰面具的高级工具人——和上一次比起来,永眠者这次的探索行动显然要郑重、谨慎了很多,不但这些覆盖面具的神官数量增加到了六人,而且他们的法袍上还都绣着醒目的图案——每个人的图案都不一样。
这是为了避免出现上次那种“额外之人”的情况?
但依靠这种图案……在幻影小镇那种可以影响判断、篡改思维的环境里,真的管用么?
高文心中闪过些许疑惑,而在他观察和思考的这短短几秒钟里,眼前这支十人探索队也完成了出发前的准备和交涉工作。
如上次一样,尤里大主教负责开启通往幻影小镇的“通道”,他张开双手,淡金色的符文随之在广场地面上勾勒出繁复的圆形法阵,丹尼尔等人站到法阵中央,那位有着一头红发的马格南大主教则开口道:“这一次,提高警惕,谁都不要太过相信自己的第一印象。”
“当然,”尤里大主教手中金色符文闪烁,这位气质斯文的男子微笑了一下,视线在十人探索队之间扫过,“不止我们提高警惕,这一次后方的监控组也会进行更积极、更有效的跟踪监视,不会再有额外的人混入到我们之中。”
永眠者这次还更新了监控技术?
高文对上次的“额外之人”记忆犹新,并对其深感诡异,这时候听到尤里大主教的话多少安心了一些,便带着笑走进符文范围,站到了第十一个人的位置。
在传送光影开始闪烁的时候,高文视线微转,落在了赛琳娜·格尔分身上。
这位气质恬静的提灯圣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执提灯,安静地看着前方,对外来的注视毫无感应。
高文心中思绪起伏——七百年前那次神秘远航,赛琳娜·格尔分真的参与其中了么?如果真的参与了,她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如果她甚至知道高文·塞西尔的那次“交易”,那么她知道“域外游荡者”的真相么?
如果她早已知道“域外游荡者”占据了高文·塞西尔的躯壳,那么她沉默至今,到底是在等待什么……
眼前的景象一阵模糊,当纷乱的光影再次稳定下来,高文眼前已经出现了那座空无一人的幻影小镇。
他和另外十名永眠者站在小镇中央的广场上,这正是上次他们脱离这里的位置。
浑浊黑暗的云层一如既往地笼罩着整个小镇,诡异的雾气在远方起伏,偌大的镇子中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居民,也没有任何灯光。
镇子里没有钟声,广场上也看不到那座教堂,上次的异变似乎完全消失了,镇子呈现出初次造访时的模样。
“确实有着很诡异的气氛,”马格南大主教看了周围一圈,点着头说道,他的嗓门很大,在这个空旷寂静的地方骤然炸响时颇有吓人一跳的效果,“空旷无人的梦境……在心理学象征意义上,这代表某种逃避?或者极端的孤独?”
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位马格南大主教的嗓门,尤里大主教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如果这是某‘一个’心智的梦境,或许能用心理学来分析解释,但这里可能是一号沙箱中无数人共同形成的心相投影,那就不好讲了。”
“那就群体心理学,”马格南大主教无所谓地摆摆手,“归根结底这种倾向的梦境也就那么几个点:恐惧,逃避,强烈的渴望,或者对某种事物的极端排斥。”
“现在分析这些还为时尚早,迄今为止我们只接触过一个跟一号沙箱有关的心智,就是那个诡异而且疑似带有恶意的老年神官,并不能以此确定一号沙箱的运行就符合现实世界的各种心理学规律,”赛琳娜摇了摇头,“但这座小镇里发生的事情应该确实和现实有一定映照——根据沙箱管理组的报告,那个在钟声响起的日子如果不及时躲避就会被‘删除’的传说应该对应着一号沙箱运行早期的定时重置操作……”
高文立刻对赛琳娜提到的新名词产生了兴趣。
“定时重置?”丹尼尔在和高文交流过眼神之后,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神色,“那是什么?”
考虑到丹尼尔是在最近才晋升为大主教,对某些第零号项目早期的事情不了解也情有可原,尤里并未产生怀疑,随口解释着:“项目早期,一号沙箱还不完善,需要每十天进行一次部分重置,删除沙箱中生成的虚拟居民,仅保留沙箱中的‘世界’本身。
“我们怀疑那些虚拟居民在被删除之后残留了某些记忆碎片,并保存在某些脑仆的大脑中一直到今天,这些记忆碎片影响了一号沙箱的集体潜意识,导致沙箱世界出现了‘钟声响起之日’的古怪习俗。”
丹尼尔点点头,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如此。”
而在一旁,高文听到这些内容之后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七百八十章 “删除”
丹尼尔等人的交谈让高文产生了一些不受控制的联想。
自从得知一号沙箱中产生“上层叙事者”的概念及其相关信仰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世界神明的本质,以及与神明相关的种种概念的产生过程,而他最关注的是两个问题:
其一,这个世界的神明是如何而来的?其二,围绕这些神明而来的“戒律体系”在整个信仰系统中又发挥着怎样的作用?
在这个世界,诸多信仰和对应神明的概念皆起源于“永恒石板”,而根据高文判断,永恒石板对世间凡人的作用应该仅仅是某种“引导媒介”,它来自当年那支弑神舰队,因某种暂时原理不明的原因,它携带了被其消灭的神明的气息,这个世界的普通人无法像他一样从那些古代金属中读取到弑神舰队的战报记录,而只能感应到那些神明残留的些许力量——由于神明的力量往往也同时意味着神明的知识,因此最初接触到永恒石板的凡人们,也间接等于从中了解到了神明的知识。
神明的知识,对凡人的心智有着不可抗拒的侵蚀同化效果。
在这一基础下,如今世间的诸多宗教信仰才被激发,渐渐发展起来,这一点和一号沙箱中完全从无到有产生的“上层叙事者信仰”显然不同。
高文对此一直很困惑——在这个世界的现实历史中,这一季凡人文明是接触了上古神明残留的信息碎片之后才产生的诸多宗教,随后凡人按照自己对这些信息的理解来进行信仰、膜拜,并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属于这一季文明的宗教体系,得到了来自神明的反馈,在这个过程中,那些上古神明到底是处于什么位置,处于什么状态?
或许可以大胆猜测:祂们正是在新一季文明的信仰行为中得到了复苏——而由于每一季文明的风俗习惯、历史轨迹甚至文明主体种族都天差地别,因此这些复苏过来的神明早已成为和上古时代的众神完全不同的个体,但又由于有永恒石板携带的那些信息作为“基础引导”,这些“复苏之神”又肯定和上古时代的“原初之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众神自己知道这点么?祂们自己在意这点么?
在永恒石板中留下自己的信息碎片,或许就是祂们当年濒临覆灭时刻意留下的自保手段?某种不是办法的办法,某种缺陷巨大的“复活”?
如果上述猜测都成立,围绕众神建立的、在信仰行为中占据重要位置的“戒律体系”又是什么?
戒律体系,又可被视作各个宗教的“教条”、“清规”,是用于规范信徒日常言行的一系列规矩的统合,在这个切实存在神明的世界,清规戒律不仅仅是一种言行上的约束,它更意味着神力的获取、祈祷的效果,甚至和“神罚”息息相关。每一个信奉特定神明的凡人,都需要谨慎奉行那繁多的戒律才能维持自身和神明的联系,从这一点上看,戒律体系似乎是神对人形成的约束。
但如果这个世界的神真是从信仰中诞生,或者是从信仰中复活的,那么戒律体系……真的只是神对人的“单向约束”么?
永眠者小队开始对这座幻影小镇进行探索,以赛琳娜、丹尼尔等大主教为首,十人小队首先开始对这片寂静的广场进行探查,高文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脑海中思绪起伏。
在“上层叙事者”的信仰中,存在“钟声响起的日子不可在街道停留,否则会遭遇‘删除’”这样一条“规矩”,这就是一条非常典型的“戒律”,根据尤里大主教透露的线索,这条戒律的起源,极有可能是因为一号沙箱运行早期的“定期重置”操作。
一个普普通通的技术操作,在封闭的一号沙箱中,却演化成了后期清规戒律的一部分,沙箱中的居民们已经完全遗忘了这条“规矩”最初的理由,或者压根不知道这条规矩真正的原因,但既然它是“教条”的一部分,那么他们便会虔诚地遵守它。
即使,一号沙箱现在早已没有了每隔十天便重置一次的操作……
两名戴着猫头鹰面具的永眠者神官完成了对附近街巷的探索,他们回到丹尼尔面前,躬身行礼:“没有任何发现,大主教——这里现在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无人镇子。”
丹尼尔点了点头,在他旁边的尤里大主教随声说道:“附近房屋里面的情况也是一样,一切都恢复了‘常态’,而且这次没有钟声响起,也没有突然点亮的灯光。”
“常态……”一头红发、格外高大的马格南大主教咕哝着,“这种地方,越是常态,越是诡异。”
尤里大主教微微皱眉,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有种感觉,这座镇子就仿佛有着属于自己的心智,这个心智上次尝试影响我们,尝试突破封锁,但它失败了,所以这一次它选择封闭自我,封闭这座镇子深层的‘真实’,不再对我们透露任何信息……”
“你的意思是,这座镇子是‘活着’的?”马格南大主教抬起眼皮,突然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那我给它一发心灵风暴,它会跳起来么?”
尤里看了这位脾气暴躁的大主教一眼:“你可以试试。”
马格南怔了一下,耸耸肩:“……真没意思。”
高文听着这些永眠者的交谈,随意走动着来到了小广场的中央。
这里曾经是那座小教堂的所在地,但如今,教堂已经消失,这里只余下一片略显坑洼的、陈旧的石板地面,以及地面上的几处积水。
他在其中一片积水旁停下脚步,目光随意扫过,落在那积水上。
水面中倒映着看起来一切如常的景象:空旷的广场,熄灭的路灯,黑洞洞的民居,以及高文自己那平静淡然的面庞。
梦境世界中的“镜面”往往有着特殊的寓意,因此高文也对水面中可能呈现出的倒影产生了些许好奇,但他看了几秒钟,也没看到诸如倒影中的自己诡异眨眼、出现额外的人影之类的“经典”异象。
这让他笑着摇了摇头,只觉自己想得太多,上辈子看过的灵异小说入了脑。
但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看向别处的时候,那水面中的倒影竟真的有了变化——
倒影中的小镇里,路灯突然开始亮起,那些黑洞洞的民居内突然出现了温暖柔和的灯光!
高文略有愕然,而几乎在水面倒影中的镇子出现变化的同时,他听到一阵悠扬的、仿佛来自天边的钟声突然在小镇中响起!
这突然响起的钟声让他下意识抬头环视四周,在他附近的丹尼尔等人也几乎同一时间做出了相同的反应——显然,听到钟声的不止高文一人。
“是钟声……”赛琳娜皱起眉头,手中提灯的光芒隐隐明亮了一些,“仍然不知从何处传来……”
“刚才还说没有钟声响起,”尤里则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同时又露出一丝困惑,“但只有钟声,没有灯光亮起,这跟上次不一样。”
就如他所言,寂静无人的小镇中,只有诡异而悠扬的钟声响起,四周的路灯和民居的门户中却没有像上次一样亮起温暖柔和的灯光。
然而高文的视线扫过广场上的积水,他清晰地看到,在那倒影中的小镇里,灯光正在逐一亮起,正在迅速向着这边蔓延!
蓦然间,他似乎猜到了这座镇子内潜藏的恶意心智想要做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便看到刚才还在开口说话的尤里大主教凭空消失在自己面前。
紧接着消失的,是那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戴着猫头鹰面具的高阶神官们,随后是刚有所反应,正想要施法保护自身心智的丹尼尔和马格南大主教,最后是扬起提灯,似乎想要驱散黑暗、照亮附近隐藏心智的赛琳娜·格尔分。
所有人都在短短一个瞬间内消失在高文面前,就仿佛被“删除”一般。
他们被删除了,因为触犯了“在钟声响起的日子里不得停留在街道上”的戒律,被“上层叙事者”教派所笃信的“神明规则”给删除了!
高文静静地站在广场中央,看着仍然空旷如常的幻影小镇,面色平静。
心里其实稍微有点慌。
他自己好像没受到影响,但……他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也被“删除”了。
毕竟他还不清楚这“删除”的本质,也无法找一个额外的观察者来确认自己当前的状态。
但这些许心态变化并没有影响到高文接下来的行动,他迅速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在清醒冷静的状态下首先减弱了自身接入心灵网络的“强度”,确认了自己目前仍然处于能够随时中断网络连接、回到现实世界的状态。
这似乎说明他并未受到小镇诡异力量的影响,自身心智仍然是在网络中来去自如的。
随后,他开始尝试着感应丹尼尔的精神频率,尝试利用某条“隐秘端口”和对方建立联系。
丹尼尔是和其他神官一并消失的,但高文并不认为这座诡异小镇能够如此简单地将这么多强大的超凡者直接“抹杀”掉,它终究只是一号沙箱的投影,哪怕真的具备某些诡异力量,也应该是有限的。
早在当初秘密改造心灵网络的时候,高文和丹尼尔就考虑过万一出现意外情况,网络主要端口被屏蔽、被封锁该怎么办,为此,他们在网络深层设置了大量秘密端口和不被监控的“暗线”用于紧急联络。
只不过高文当初设想的意外情况是永眠者教皇和最高主教团察觉到“域外游荡者”的入侵而封锁网络,却未想到这些隐秘链接派上用场是如今这般情况。
意识沉淀,精神凝聚,隐秘的心灵连接瞬息建立,高文很快便感应到了意识深处传来的熟悉波动,并听到丹尼尔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吾主,您那边情况怎么样?”
高文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我并未受影响,”稍稍平静之后,高文沉声说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听到高文未受影响,丹尼尔那边似乎丝毫没有意外,仿佛觉得这才是域外游荡者应有的表现,紧接着他便汇报起自己周围的情况:“吾主,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周围一片昏暗,只能看到有影影绰绰的雾气翻腾,它们似乎屏蔽了我的感官,封锁了我的心智。”
高文微微皱起眉头,从丹尼尔的描述中,他无从判断对方现在到底是怎样一种状态。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自己似乎真的没有受到这座幻影小镇的诡异力量影响。
丹尼尔目前正置身在一个昏暗朦胧的环境内,周围都是屏蔽感知的雾气,而高文视线中却是正常的幻影小镇,自身心智也能正常感知四周,能够随时脱离这里,二者情况显然不同。
为何自己不受影响?
因为一号沙箱无法识别自己这个“域外游荡者”的灵魂?还是因为自己接入心灵网络并没有使用永眠者的标准端口,而是用的“漏洞端口”?
高文短暂分析了一下,但目前并不是纠结此事的时机,他只能暂时放下这方面的疑问,开始思索帮助丹尼尔脱困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