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进度节点
弥尔米娜其实并没有在意阿莫恩语气中的揶揄——她早已习惯了与这位自然之神相处的方式,想必对方也同样如此。
对于曾被困在神座上的“众神”而言,像这种吵架拌嘴的生活其实甚至算得上是某种恩赐。
但现在,这种日常生活恐怕不得不暂告中止了。
“在你这儿蹭住了这么长日子,现在突然要搬走了还真有点不习惯,”弥尔米娜有些感叹地说了一句,“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了。”
“我知道,去先祖之峰是吧,”阿莫恩抬起眼皮看了这位“室友”一眼,“你真的决定要用自身为‘导管’来改造先祖之峰中的深蓝脉流,帮助凡人们建造那座‘起振焦点’?”
“这是商讨之后最好的方案,成功率最高,实现难度最低,而且如果我亲自作为起振焦点的核心,整个系统的稳定度和可控程度都将得到保证,”弥尔米娜表情很认真,她已经收敛起了刚才那略有些慵懒的姿态,“我是执掌魔法奥秘的女神,这种事……本就是我擅长的领域。”
“但这样一来你就会被困在那道裂隙上,”阿莫恩叹了口气,“我以为以你的性格绝不愿意再受这种束缚……”
“只是暂时的——其实我对于这种‘等待’一向很有耐心,”弥尔米娜笑着摇了摇头,“而且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值得去做么?我会在那道裂隙上见证这个世界的未来,不论它最终得救还是最终走向末路,我都将亲眼见证并亲身经历,至于在那之后……无论如何我都将得到解脱。”
“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羡慕你了,”阿莫恩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他抬头注视着弥尔米娜的眼睛,“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打听清楚——你真的确定你可以充当这个‘核心’么?深蓝网道的力量……即便神明也不敢轻易触及,更何况你如今的力量已经衰落许多,别忘了,自从切断锁链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魔法女神’了。”
弥尔米娜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之后她才缓慢且坚定地开口:“他们曾相信我执掌着魔法领域的一切权柄——即便如今我已不在那个神位上,我也一定可以做到他们曾坚信之事。”
“诺依人也曾相信他们发射到太空中的神明可以完成那趟漫长的观测之旅,”阿莫恩摇了摇头,“在超出认知领域之后,凡人的‘坚信’与神明真正的力量便没有必然联系了。”
“但我想那位诺依神明也不是因为观测任务有十足的成功把握才踏上旅途的,”弥尔米娜淡淡地笑着,“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去做罢了。”
“……好吧,反正是你拿的主意,更何况这事儿换我我也去,”阿莫恩发出一声叹息,紧接着换了个语气,“还是说点值得高兴的事吧,你应该会感兴趣……”
“哦?我感兴趣的东西?”弥尔米娜有些惊讶地看了阿莫恩一眼,“是什么?”
“我跟杜瓦尔特打听了一下,他说先祖之峰那边有网,”阿莫恩随口说道,“娜瑞提尔可以帮忙把信号投射到深蓝脉流里,毕竟那东西的性质本质上也是纯净的魔力流动……”
“你不早说这个!”
……
一份关于《万法主宰》上映之后各方反应的内部报告送到了高文的书桌上,他将其从头至尾细细翻阅了整整两遍,脸上才露出一丝有些放松的微笑。
从表面看,这只是一部最新上映的魔影剧,最大的特殊之处也只不过是联合出品方中出现了帝国文宣部和神权理事会这两个不得了的名号,但知晓内情的人却很清楚这件事背后的复杂真相——隐藏在“娱乐”背后的,是神权理事会和帝国当局共同布局、共同执行的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思潮实验,也是最大胆的一次思潮实验。
帝国元首亲自授命,神权理事会高级顾问团和无数专家共同设计,甚至有一位“旧神”亲自参与,目的则是为了验收这数年来神权理事会的路线与成效,以及初步验证“最终秩序”的方向。
数个部门的无数双眼睛在紧盯着这部“魔影剧”放映之后产生的影响,这影响不仅局限于常规的“民间舆论”,也包括神明方面的反馈、设置在魔法女神周围的反神性屏障接收到的读数,以及设置在数个“信徒样本”周围的监控点所传回的监控报告——最后这一点尤为重要。
魔法女神的信仰松散浅薄,但即便如此,在庞大的法师基数下,她也是有那么几个虔诚信徒的,这种“虔诚信徒”没那么容易转变思想,因此这些年来一直是仲裁庭密切监控的对象,每个这样的“虔诚信徒”周围都会有神权理事会派出来的审判修士进行盯梢,与之类似的,在白银帝国和提丰也会有专门对自然之神和战神“信徒样本”进行监控的审判修士暗中活动。
这些审判修士对这些“虔诚信徒”个人的言行隐私并无兴趣,他们的任务,是监控“虔诚信徒”周边一定范围内的魔力波动和神术反应,并以此间接判断目标是否在深海中重新生成了指向神明的思潮投影,基于神术逆变阵原理制成的感应设备能有效分辨出普通人中的“圣灵感应者”,审判修士们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这是神权理事会仲裁庭最重要的日常工作之一——这方面的情报则一直是由高文亲自过目。
高文放下了手中的报告文件——文件所引用到的原始数据来自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军情局干员、仲裁庭审判修士、负责监控反神性屏障的监督者以及弥尔米娜本人,在凡人与神明的共同努力下,在过往时代被视作“凡人不可探知之理”的思潮起伏被汇总成了可以用理性来辩读的文字和数据,而这些数据所勾勒出的模型已经隐约符合了高文构想中的那个“最终秩序”。
他的目光扫过报告书末尾,上面的字母清晰锐利,打印出来的字体赏心悦目:
“……当思潮中的神明投影被另一种投影模式‘覆盖’之后,神明的活动便不会再对尘世产生任何‘连接’……即便群体中仍残留有‘虔诚信徒’这样的锚点,他们个人的思维倾向也由于遭到上述‘覆盖’效应影响而无法再次指向神明……
“在一号样本群中的采样结果显示,在大部分人群对‘思潮概念’及‘神明诞生的原理’产生基本了解的同时,该样本群中的‘虔诚信徒’所释放出的指向性思潮反应便迅速降低,即便这些‘虔诚信徒’本人并未直接接触过《万法主宰》,也从未了解过该剧所传达出的信息,这一变化仍然十分显著……个体在深海中的思维投影会被群体投影覆盖,这是符合‘思潮’规律的……”
高文摸着下巴,在心中复盘着他构想中实现“最终秩序”所需的步骤——第一步,削弱神明与尘世众生之间的思潮连接,第二步,用基于理性的新思维方式来“覆盖”掉旧有的思潮投影,第三步,神人共存……目前看来,这些步骤是没问题的,只是不知道诺依人是否也是走的这几步。
如果以后有机会,他应该向诺依人询问一下对方的宗教变迁和神话历史,当然也仅限于询问和参考——那是一个与洛伦截然不同的族群,双方从生理到心理模式都可能有巨大差异,而思潮变化这种东西极易受到族群行为模式的影响,诺依人当年走通的路……对洛伦而言不一定也适用。
与此同时,高文也想到了另一件事情:理论上《万法主宰》这部剧产生的影响其实不只局限于魔法女神的信仰领域,这部剧中所传达的“思潮”和“神明诞生”的概念是普适的,放在其他神明身上也通用,只要有足够多的受众接受了这部剧潜移默化的影响,那么对于众神以及教会的“思考”便注定会在民众中逐渐扩散,并渐渐影响到其他神明的信仰领域……
再考虑到神权理事会过去几年来不间断的工作,许多教会或主动或被动地进行着内部的调整和转型……理论上,洛伦众神应该都已经开始受到思潮“松动”的影响。
甚至可以更乐观一点——某些神明的“神位”,恐怕已经被稍稍撬动了一些。
当然,这种“撬动”不会太多,毕竟不管神权理事会的工作再怎么顺利推进,不管高文摸索出来的这套方法再怎么科学高效,面对全世界范围内亿万众生所形成的群体思潮,这些小小的变化所能产生的影响都注定是有限的,并非所有神明都能像阿莫恩那样一脑袋莽在空间站上,或者像弥尔米娜那样愣把自己“饿”几千年来越狱成功,洛伦众神中大部分神明的神位都是异常稳固的。
但高文隐隐觉得,只要有了“撬动”的倾向……就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会引发某种连锁反应才对。
因为众神也是有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的,哪怕祂们在此前没有找到机会采取行动,可如今有了这个机会,祂们……或者至少是祂们中的一部分神明,应该会行动起来。
尝试与尘世建立联系,尝试配合凡人们的行动,尝试主动切断对信徒的反馈……不管是什么,采取行动这件事本身是必然会发生的。
高文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改造思潮的工程本身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数值可以参考,但作为整个计划的执棋者,他仍旧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某种“进度”的存在,而这一次进行的大规模思潮实验就将是这个进度表中最重要的一道刻度。
这是神权理事会开始运行以来,帝国官方第一次大规模、公开化地将“思潮”及其相关概念传输给大众,这是一次大型实验,也是对众神主动发出的一次“联络信号”。
众神会对此做出回应么?还是说……在这个实验开始之前,祂们就已经开始行动了呢?
不论答案如何,有一点高文已经可以确定——弥尔米娜在先祖之峰的行动将是安全可控的,“思潮实验”的初衷虽然并非为了验证这一点,但这份实验报告仍然来的恰到好处,它可以打消自己的很多疑虑。
轻轻呼了口气,高文暂时将眼前的报告放到一边,又随手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被画上神秘花纹的打印纸。
这并非是某个部门提交上来的文件,而只是一份手绘图,是高文自己画出来的。
宽阔平整的纸面上,精细的笔触描绘着大量弯弯曲曲、相互连接、仿佛符文却又似是而非的纹路,这些纹路带着某种不属于这个文明纪元的古老神秘之感,几乎填满了整张纸面,却还剩下最后一小部分还没画完。
高文盯着这纸上的东西看了片刻,随手拿起旁边的钢笔,开始继续绘制那没画完的部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气息突然出现在旁边,紧接着琥珀的脑袋便从书桌前冒了出来,她从暗影裂隙里钻出小半个身子,一边好奇地看着高文正在绘制的东西一边开口问道:“又画什么呢……这啥玩意儿啊?看着也不像是符文设计图或者机械图纸啊……”
高文早已习惯了琥珀的神出鬼没,听到对方的话头也没抬:“这是之前尼古拉斯他们在那个‘暗影大厅’中看到的东西,是‘锚点发生器’表面覆盖的图案,我这两天在凭借记忆把它们全部还原出来。”
琥珀顿时目瞪口呆,愕然了好几秒钟之后才发出一声怪叫:“妈哎……真亏你能轻描淡写地把这种事说出来!这种我看一眼都头晕眼花的玩意儿你是凭借记忆画出来的?这还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么?!”
“我只是恰好记忆力超群罢了,”高文这时候又画完一笔,才抬头瞥了琥珀一眼,“你要么就进来,要么就回暗影界里,别光一个脑袋连着肩膀漂浮在我桌子前面行么?看着怪惊悚的。”
“哦哦,我钻一半给忘了。”琥珀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拍了拍脑袋,紧接着便连蹦带跳地从暗影裂隙里钻了出来,然后又回头很仔细地用手把暗影裂隙拽到一起按压平整——其实平常她也没这个多余的步骤,今天这显然是心血来潮,而这一幕让高文的眼皮立刻跳了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我,”高文神色怪异地盯着眼前这个暗影突击鹅,“你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么?!”
“别在意别在意。”琥珀一边摆手一边凑了过去,这时候高文已经重新低下头去开始勾勒纸上的最后几道线条,而随着整个图案的逐渐完整,琥珀突然感觉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弯弯曲曲的纹路给吸引了一瞬间。
下一秒,她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妈耶!)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历史漩涡
琥珀感觉自己突然间坠入了一个旋涡,这旋涡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她所看到的只有不断旋转的光影,这些光影混混沌沌地纠缠在一起,仿佛一大堆褪了色又缠绕在一起的丝带,它们环绕在自己身边飞快旋转,其景状如浪涛呼啸,耳畔却又寂静无声。
在这庞大的异象面前,寂静无声反而变成了最值得恐惧的一点,任何一个正常心智的生物突然落入这样的静谧旋涡中恐怕都会感受到巨大的精神压力,然而奇怪的是……琥珀一点都不害怕。
她觉得自己应该害怕才对,她知道自己其实是个胆子很小的人——平常咋咋呼呼的外表下,她其实一向很怂。
可是在这个不断旋转又寂静无声的旋涡中,她丝毫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久违了的熟悉感。
她好奇地眨巴着眼睛,看着周围那些在无声中飞快旋转飞掠的光影,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这是什么状态,也不知道高文是否已经发现自己的异常,一种奇怪的、超然的“心境”似乎悄然覆盖了她原本的性格,然而她自己又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清醒冷静,这感觉很奇怪……她仍然是自己,但她又好像不再是自己了。
光影飞掠中,她突然注意到那些缠绕褪色的“丝带”中好像出现了一些依稀可辨的“风景”,这让她下意识地集中起了视线,而随着视线集中的瞬间,那些在她身旁环绕飞舞的“旋涡”竟突然间减缓下来,这让她一下子看清了那些光影的细节——
她看到了一道道仿佛裂隙般的窗口,而在这些被拉长的、扭曲的“窗口”外面,赫然是无数光怪陆离的……风景。
这些构成漩涡的……竟然是无数变形的“画框”,画框中凝固着不知来自何处、不知来自何时的景象,琥珀惊讶地注视着这些正在缓慢从自己眼前划过的光影,她看到那里面凝固着陌生的山川河流,陌生的天空与大海,还有从未见过的城镇,穿着奇装异服的、甚至连容貌体态都显得十分怪异的“异人”。
在好奇中,她终于大着胆子伸出手去,触碰了其中一道光影——那光影中凝固着一座陌生城市的街头风景,在褪色的、黄昏般的凝固画面中,可以看到无数盛装出行的人群以及巨大建筑顶端悬挂的旗帜和彩带,远方还依稀可以看到某种伫立在大地上的塔状建筑。
在琥珀的手指触碰到这光影裂隙的瞬间,裂隙中那凝固在某个古老时代中的风景突然间恢复了色彩,街头人群开始欢呼庆祝,巨大建筑上空的旗帜迎风飞舞,楼梯上镶嵌的、仿佛水晶玻璃般的巨大平面上开始播放某种……“节目”,庞杂的信息瞬间涌入了琥珀的脑海,那是无数人的思想、无数人的交谈,在这风暴般涌来的信息中,她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些简短的词句——
“载人探测飞船将于今日……这一天将被历史铭记,我们的领袖发表重要讲话……巴克罗姆共和国会在群星间留下自己的第一个脚印……佩提亚女王向我们发来贺电……”
琥珀的手指如触电般收回,一种巨大的紧张感让她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来,而随着“连接”的中断,那风暴般涌入脑海的信息也戛然而止,她感受着头脑中有大量无法处理或来不及处理的碎片正在飞快消散,然而她刚才听到的那只言片语仍旧清晰地留在脑海,提醒着自己刚才一切并非虚幻。
又过了两三秒,她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猛然间收回手指——在那最后的瞬间,在那画面远处的巨大塔状建筑发出了轰鸣声,它开始渐渐升上天空,而几乎与此同时,一种庞大的恐惧和疯狂便充斥了她的感知,这种恐惧和疯狂仿佛是和那道光影一同被凝固在古老历史中的“残响”,它的本体或许已经随着岁月消散,可它留下的气息却被历史记录了下来。
琥珀觉得自己“预感”到了那股令人恐惧的气息,所以才会在这气息真正降临之前收回手指。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脑海中波澜起伏,她看向眼前那道仍然在缓缓移动的光影裂隙,看到裂隙中所凝固的景象再次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黄昏般褪色的画面中,某个时代的城市街头挤满了盛装出行的人群,楼宇上的旗帜在风中静止,远方大地上的巨塔巍峨挺立,所有人的面孔都凝聚在自信而灿烂的一刻,凝聚在某个恐怖末日降临前的几分钟内
褪了色的历史幻象中,记录着某个古老岁月中的一次夭折——不知为何,琥珀心中突然产生了这样的了悟,即便她到现在还没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情况。
一点冰凉的触感突然从脸上传来,琥珀下意识地蹭了蹭脸颊,这才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几滴眼泪——与自身意志无关,不知为何流下的眼泪。
“这真是奇了怪了……我这怎么……”她喃喃自语着,在困惑中擦掉了脸上的眼泪,随后又在困惑中看向了周围那些正在缓慢移动的光影裂隙,一幕幕不知何时凝固在此的景象缓缓从视野中划过,突然间,又有新的光影裂隙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犹豫中,琥珀再次伸出手指,触碰了那一幕与其他裂隙都截然不同的光影——那道狭窄拉伸的画框中,呈现出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起伏的浪涛声鼓动着耳膜,这道裂隙竟直接将琥珀的心智拉到了某个历史夹缝中的时间节点“现场”,她愕然地看到自己正漂浮在一片无尽汪洋上空,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消融在天地之间,只有视野悬浮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又看到远方有一座规模巨大的岛屿,岛屿边缘高耸嶙峋的峭壁在阳光下泛着光辉,细碎的海浪拍击在岸边的礁石上,散作一片灿烂的银光。
下一秒,就在琥珀心头还疑惑着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的时候,某种恐怖的轰鸣声和心中突然泛起的心悸便打断了她所有的思路,她下意识循声望去,便看到此生前所未见的恐怖一幕扑面而来——一座规模几乎相当于尘世黎明号数倍大小的巍峨巨舰撕裂了天空,裹挟着炙热的火焰与缠绕的雷霆自云端坠落,厚重的云层在那巨舰周围蒸发退散,恐怖的风暴在高空降临,海水在沸腾,天地在震颤,远方那座巨大岛屿边缘的海岸线也仿佛被无形的重力场冲击,高耸巍峨的海岸峭壁眨眼间分崩离析!
琥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恐怖的庞然大物朝自己坠落下来,在巨大的惊愕和恐惧中甚至失去了移动视线的能力,而就在这时,她又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正在下坠的巨舰边缘出现了一些细小的东西——那是“人”,远远看去像是海妖一样的身影,这些身影从飞船中脱离并坠向大海,却又在真正落入海中之前便在空中砰然爆炸成满天的水花。
成千上万的海妖在空中解体,化作这片即将沸腾的大海上的一道狂风暴雨,她们的母舰则狠狠地撞击了远方那座岛屿,巨浪腾空,冲击波甚至撕裂了海床,撞碎了元素界的壁垒……
然而琥珀已经看不到这一切了,她的心智从这道历史夹缝中被“甩”了出去,她再度回到了那个旋涡中,而且旋涡亦再次失去了控制,狂乱的光影在她眼前飞快旋转飞掠着,这一次不管她再怎么集中精神都无法让它们减缓下来,而在这不受控制的坠落过程中,她又一次次与那些光影接触,短暂的触碰中,无数错乱纷繁的信息如狂风中的落叶般掠过她的感知。
有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在进入她的脑海,其中有交错闪烁的画面,也有不知何人的交谈与低语——
她看到了燃烧的城市,不可名状的增生之物从类似教堂的建筑中如泥浆般涌出,吞噬着沿途的一切生灵,人群在尖叫中成为血肉的食粮,辉煌的王国一夜间坠入深渊;
她看到了巨龙掠过天空,以冷漠的目光俯瞰大地,那些巨龙强大却又充满暮气,绝非今日正在竭尽全力重建家园的“联盟子民”;
她还看到平原上匍匐的人群,他们在恐惧中挖去了自己的双眼,弄聋了自己的耳朵,他们在大地上号哭祈求,祈求某种只有他们自己能看到的灾难可以饶恕自己,然而下一秒,无形之物便吞噬了这些哀求的人们,让他们化作苍白的碎屑随风散去。
随后,她看到了巨龙与逆潮帝国的战争,看到了塔尔隆德大护盾的建立,看到夜空中群星闪烁,无数辉煌的闪光在太空中流向远方,巨大的船团剪影在黎明前夕启程离开这颗星球……
在这个过程中,无数人祈祷、祝福、哭泣、欢笑,无数的阴谋、赞美、誓言、诅咒充斥着她的耳朵。
琥珀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正在坠入这颗星球的“历史”——她越往漩涡的深处走去,便越是在前往这历史的起点,前往那一百多万年前的古老岁月。
与此同时,她又在恍惚间有所了悟:这是某种……从上古时代持续至今的观察,是某个古老存在的记忆,她并非走在真实的时间隧道中,而是走在某个被记录下来的“存储介质”里,她所看到的,都是已经发生过且无可更改,同时又在这个世界留下重要痕迹的瞬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知晓了这一切,但她就是知道,就好像这一切本就是她应该知道的一般。
而现在,她已经渐渐抵达了这历史轨迹的最深处——那不断旋转、仿佛无穷无尽的旋涡是有尽头的,她可以看到那些错乱旋转的光影正在渐渐变得稀疏且“平滑”,如果说这是一个极深极深的水池,那么现在她恐怕就要触底了。
琥珀的心情渐渐紧张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这“历史之底”看到什么样的景象,她知道那一定是这整个旋涡中最重要的瞬间,甚至可能是这个世界诸多被遗忘的历史中最至关重要的片段,她期待,好奇,但又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些许恐惧……没来由的恐惧。
下一秒,她眼前飞掠而过的幻象中突然出现了一幕古老的星空,在那繁星照耀之下,是战火中的大地,而在璀璨繁星之间,是无数庞大物体突然进入实体宇宙时爆发出的闪光,那怪异的闪光连绵成片,每一次闪光中都可以看到有庞大的飞船或别的什么东西所勾勒出的巨大阴影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飞船,巨大、威严而又古老壮丽的飞船。
琥珀突然反应过来:她看到了起航者船团。
她看到了起航者船团降临这颗星球的一瞬间。
然而下一秒,这一幕幻象便飞快地掠过了她的视线。
琥珀愣了一下,一时间还没察觉到有哪不对,但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她还在不断朝着这段“历史漩涡”的深处下坠,她还没有真正“触底”,她正在前往一个比起航者降临这颗星球更加古老、更加不为人知的时间节点!!
她还以为这段历史记忆的起点会是起航者的降临——在她的惯性印象中,这世界上延续至今的所有“事件线”中应该都不存在比起航者降临这件事更加古老的事件才对,然而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正在前往比这个古老事件还要早的某个时刻!
下一秒,她眼中纷繁旋转的旋涡骤然间静止下来,最后一道光影裂隙掠过了她的视线。
她到这时候才终于触底了——触底发生在起航者降临这颗星球前夕的某一天。
视野中一片黑暗,那道光影裂隙中竟然没有记录任何可以被人理解的画面,琥珀只感觉自己浸没在一片混沌虚无之中,而在这虚无深处,无数吵杂的声音渐渐浮现上来。
她听到了嘶吼声,狂乱的呢喃声,某种远超人类理解的强大存在濒临疯狂时发出的咆哮声,她还听到了祈祷与哀求,以及某些庞然巨物倒塌撕裂的巨响。
在这混乱的声响中,突然有清晰且理智的声音传到她耳边:“……无可挽回了……”
琥珀使劲瞪大双眼,黑暗中,她好像看到了许多巨大伟岸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她自己的身影也好像变得和这些身影一样高大伟岸,这些古老的伟大存在正在与自己交谈,又好像是在各自自言自语——
“无可挽回了……”
“……濒临失控……恶意已充斥整个……”
“这是我们第一次交谈,恐怕也会是最后一次……”
“接受吧,接受这个结局……”
“至少他们能活下来……这恐怕已经是我们最后能为这个世界做的事情。”
“那个年轻的极地文明怎么办,他们封闭了一切……”
“他们自有他们的命运。”
那些充斥在四周的自言自语声突然停了下来,琥珀茫然地四顾着,直到……她听到“自己”在开口说话。
“……释放信号吧,向他们宣示我们的存在。”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答案
这是琥珀在“旋涡之底”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现在,这道由无数光影交叠扭曲而成的旋涡已经在她周围彻底凝固下来,混沌的黑暗在漩涡之外笼罩着目之所及的一切,她已经在这历史记忆中触底,而在这旋涡的底部,是一层模模糊糊却又不可逾越的障碍,她尝试着向那旋涡更深处移动,尝试着去看清那道模糊障碍背面到底还有什么东西——
那应当是一个比旋涡之底更加古老的时间点,应当是那些体型巨大的古老存在进行最后一次交谈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她尽全力贴在那层如雾似幻却又不可逾越的屏障前,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些交错的、灰白色的光影,然而当她再眨了眨眼睛,却发现自己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一股庞大的吸引力骤然从身后传来。
“哎妈……”琥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在被那道庞大的吸引力强行拽离这道旋涡,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这旋涡本身对她的排斥,她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在飞速移动中渐渐虚化,又在虚化中渐渐归于黑暗,这个过程可能持续了数小时,也可能只有一个瞬间
琥珀发现自己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撕裂,就仿佛她已经活过了比文明记叙还要悠久的岁月,以至于无法再精确判断这些“短暂时间”中的差别,然而还不等她仔细体会这种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便飞速地从她灵魂中剥离了,她再次恢复了正常的对于时间的感知,也再次感觉到……现实世界的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上。
她猛然间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站在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房间中,高文正坐在书桌前,他手中拿着钢笔,正准备补完纸上的最后一道线条。
她感觉自己在某个异象中起伏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然而现实世界中只过了一瞬间,这个瞬间甚至短暂到了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的程度。琥珀眨眨眼睛,在异象中起伏沉沦的经历与眼前这仿佛从未中断的现实景象产生了某种撕裂感,这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而就在这时,本应对刚才那个瞬间毫无察觉的高文却突然抬起头来,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定定地落在琥珀身上。
在琥珀开口之前,他便先一步打破了沉默:“刚才发生什么了?”
注意到琥珀脸上表情怪异,似乎茫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高文才紧接着补充道:“我刚才感觉到你的气息……有一个非常非常短暂的波动,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持续时间不到百分之一秒,但我确信自己没有感觉错,现在看你的表情……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近一段时间以来,琥珀身边总是被异常现象纠缠,高文对此始终很在意,因此哪怕只是察觉到了一点点异常,他也会立刻注意到并确认对方的状态,现在看来……异常现象果然再次出现了。
“我刚才……我刚才看着你画的这些花纹,突然间好像被‘送’到了某个地方,”琥珀这时候才缓过神来,心中那种诡异的撕裂感虽然仍在,可与高文的交谈却在迅速将她的心智重新拉回到“现实世界”,这让她的状态飞快好转,语言也流畅起来,“我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光影漩涡,那旋涡中都是古老的历史瞬间,我在里面不断下坠……”
琥珀开始仔细描述自己刚才那番异常经历,高文整个人都严肃起来,他凝神听着,同时随手将那还差最后一笔就要画完的图案翻过来倒扣在桌面。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肃然,眉头一点点紧皱着,当听到琥珀提起那艘在大海上坠落的庞大星舰时他便一度想要打断对方的叙述,但最后他还是保持着安静,让琥珀一口气把自己在旋涡中所见的一切都讲了出来。
“然后我就被拽回来了……说是拽回来也不太准确,我感觉到两股力量,一股力量在把我拉回到现实世界,一股力量则来自那道旋涡,它在把我‘推’出去,”琥珀说完之后口干舌燥,随手拿起高文桌子上的水杯便顿顿顿灌下去一半,“其实我原本还打算留在那个‘底层’仔细观察观察的,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我应该能看到那层屏障对面的东西,但刚看到一点就被打断了……”
“被打断不一定是坏事,你的心智如果真的沉入了那最深的地方或许会有危险,”高文极其郑重地开口,他的目光注视着琥珀的双眼,在片刻思考之后才沉声继续说道,“所以……你看到了起航者降临在这颗星球上的景象,甚至看到了起航者降临之前的某个时刻。”
琥珀立刻点了点头:“应该没错,而且那些围绕在我身边说话的巨大生物……我怀疑就是那个时候的上古众神!”
高文缓慢地点了点头,他的表情紧绷,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
如果琥珀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如果她所听到的那些交谈所透露出的信息如他猜想的一般,如果他的判断没有出错……那么现在,一个彻底颠覆性的真相砸在了他的眼前!
他过去多年来对起航者,对上古众神的理解和猜想都将在这个真相面前遭到巨大冲击,他在这方面的认知必将进行巨大的修正,历史……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在起航者降临这颗星球之前,濒临疯狂的洛伦上古众神曾进行过一次短暂的交谈,祂们不知用什么办法突破了神祇之间无法交流的规则屏障,并在那次交谈中做出了能够影响整个世界命运走向的决定,他们……向外释放了一个“信号”,向某一群存在“宣示了自己的存在”。
他们把信号发给了谁?他们把自己的坐标暴露给了什么人?这答案恐怕已经十分明显……在那道历史漩涡的底部,琥珀已经亲眼见证了上古众神亲自选择的命运。
一直以来,高文都以为起航者是偶然路过这颗星球,并恰巧遇到这颗星球的众神已经进入疯狂最后阶段,恰巧所有的上古神明都无法挽救,才不得不摧毁整个上古神系并带走这颗星球上除了巨龙之外的其他族群,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一切全是巧合,但现在看来……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起航者根本就是上古众神自己召唤过来的!这是一场……集体自杀。
琥珀看着高文的脸色急剧变化,她当然能猜到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事实上她自己在捋清了那些线索之后心中也是同样的惊涛骇浪,她不由得开口:“你说……如果我听到的那些都是真的,是不是就意味着一百八十多万年前的洛伦众神主动向外发出了某种‘呼叫’?他们呼叫的是起航者舰队?”
“那可能是他们当时最后的选择——末日已不可避免,神灾不受神明自身控制,在最后的清醒时间内,他们能做的只有通过自杀来保存那一季文明最后的幸存者,毕竟濒临疯狂的神明是救不回来的,凡人却还有救……”高文嗓音低沉,慢慢说着自己推测出的结论,但说是推测,这恐怕已经是当年的真相,“而作为一颗星球上最强大的存在,他们连自杀都很难,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起航者。”
“可是他们是怎么知道起航者的?”琥珀瞪大了眼睛,“他们又怎么知道起航者一定会收到信号赶过来的?那时候的洛伦肯定还没有跟起航者船团接触过啊……”
“我不知道,或许那时候起航者船团就在附近,而当时的洛伦文明已经发展到了可以进行深空观测的高度,或许起航者船团会在自己的航向上进行某种广播,而洛伦上古众神收到了这些信息,”高文摇了摇头,“无凭无据的猜测要多少有多少,神明居于深海,而在深海中,整个宇宙的信息都以某种形式产生着映射,神明本身虽然受困于思潮,却也可以通过深海中的映射知晓某些凡人无法知晓的事情,而起航者船团……那支可以屠灭众神的舰队,在深海中的‘投影’恐怕足以传播到数十个星球,只是现在他们已经远离了这片宙域,这一点我们已经无从验证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有证据的那部分……是洛伦上古众神自己召唤了起航者舰队,这个事实太有冲击性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对上古历史的很多猜测恐怕都要做出调整,尤其是起航者对洛伦上古众神的态度……”
他眉头紧皱,不断推翻又重塑着自己印象中的一切。
起航者对洛伦上古众神的杀戮是真实存在的,但他们的态度不是出于仇视的赶尽杀绝……上古众神在召唤起航者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他们清醒的最后阶段,当起航者降临的时候,众神显然就已经彻底疯了……众神之间也不是完全无法相互交流,有某种办法可以突破这种障碍,洛伦上古众神就是用这种办法完成了对自身命运的密谋……
这一系列情报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起航者对当年的洛伦众神并没有真正的敌意!那场被简短战报记录下来的、看起来冰冷无情的“猎杀战役”,本质上其实是一场交易!
高文看了一眼桌上那张被倒扣起来的纸,他想到了苍穹站中记录的“星图保管员”,想到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个推测……
如果起航者与洛伦众神之间的关系真如此刻他所理解的那样,那么这个推测就终于可以成立了。
一旁的琥珀这时候也陷入了深思,并在思考之后突然念叨了一句:“这么重要的历史真相……塔尔隆德的巨龙们竟然一无所知,连恩雅女士也不知情?他们好像一直以为起航者是突然降临的……”
“恩雅女士对起航者的降临真相不知情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早在起航者降临之前,塔尔隆德就进入了对外封闭、信仰闭环的状态,巨龙们为了防止自己的神明陷入失控,通过有意识的思潮引导‘封装’了他们的众神,这是一种全方位的屏蔽,”高文一边思索一边分析着,“而且还有一点,塔尔隆德的巨龙文明……”
他抬起头,看着琥珀的眼睛。
“别忘了你在旋涡之底听到的那些话,尽管现在巨龙国度是我们这颗星球上最古老的文明,但在起航者降临的那个年代,他们还是个‘年轻的极地文明’,那时候的塔尔隆德在洛伦先民面前或许只是个闭塞又落后的冰原部落……”
琥珀慢慢点了点头:“这倒也是……我这是惯性思维了,觉得那么强大的塔尔隆德文明在上古时代应该也很强大,却忘了巨龙也是从原始社会一点点发展起来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也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严肃又有点紧张的模样:“现在的关键是,我看到的那些‘记录’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们是谁留下的?是为什么留下的?而且更重要的……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些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了高文放在桌上的那张纸上:“……一切都是在我看到这些花纹之后……”
高文随手把这张纸又拿远了一些:“知道这玩意儿诡异那你还看。”
一边说着,他又摇了摇头,许多线索已经在他脑海中连接起来,结论其实已经非常明显,只是琥珀这个“局中人”显然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
“这些花纹,来自苍穹站中的‘锚点发生器’,与那个神秘的‘星图保管员’紧密相连,”他慢慢说道,让头脑中的诸多线索彼此相连,“星图保管员承担着某种观测和等待的使命,记录这颗星球上的重要历史节点就是ta的职责,而这个‘星图保管员’似乎并非起航者,而是一个被起航者‘招募’或‘转化’的存在;
“你在‘旋涡之底’看到的最初始的历史片段发生在起航者降临之前,这说明留下这段历史纪录的个体曾生存在那个时代;
“你当时的视角是站在一群疑似上古众神的巨大身影之间,而且你这个视角所属之人还曾开口讲话,因此这个个体……应该是洛伦的上古众神之一;
“在那些已经消逝于古老岁月的上古众神中,唯有一个存在最为特殊,祂从那场上古猎杀中存活了下来,并且一直隐藏在众生视线之外,祂执掌着暗影力量,苍穹站中存放‘锚点发生器’的大厅中也充斥着暗影之力……”
高文停了下来,静静注视着琥珀的眼睛:“这样一来,你和这一切就有了恰到好处的联系。”
琥珀这时候也慢慢把所有线索都联系了起来,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惊叹:“……妈耶。”
“还记得你在旋涡之底尝试透过那层‘屏障’观察对面时看到的最后一幕么?”高文轻轻舒了口气,“你看到一片灰白色的交错光影。”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琥珀的“来源”
书房中安静下来,琥珀一时间有点沉默——她已经完全理解了高文的推测,而且不得不承认,这恐怕已经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只是作为这场漩涡的“当事人”,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点。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之后,她才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高文的眼睛:“你是从什么时候想到这些的?”
“事实上……在尼古拉斯他们发现那个暗影大厅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高文想了想,坦然相告,“最初我从那间大厅里盘踞的暗影力量联想到了你身上,但你是‘星图保管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你自己也记不清自己在被刚铎人改造成人造人之前的‘生活经历’了。
“而在那之后,我便怀疑到了夜女士身上——一个和你有着神秘联系的上古神明。从起航者年代存活至今,隐藏在世界深处,执掌暗影权柄,而且还和逆潮进行着长期对抗……种种线索都令人生疑,再加上尼古拉斯他们探索暗影大厅时你身上产生的异常反应,我便隐隐约约觉得……夜女士恐怕才是一切的答案。”
琥珀下意识开口:“你那时候就想到了……那为什么……”
“因为缺了个最关键的‘解释’,这导致我的猜测和我们一直以来所‘掌握’的情报存在完全矛盾的地方,”高文摇了摇头,“起航者几乎杀光了上古众神,在他们留下的记录中,甚至还专门有派出舰队继续追杀夜女士的信息,龙族那边的记录也能证实这一点,一直以来,种种证据都表明起航者和上古众神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这个大前提不被推翻,你怎么敢相信被起航者追杀到最后一刻的夜女士竟然会是苍穹站的星图保管员,甚至还拥有着不低的权限?”
琥珀瞬间明白过来:“所以我刚才在‘旋涡之底’看到的就是那个最关键的解释……”
“是的,如果起航者和上古众神之间的‘战争’本质是一场交易,如果是上古众神主动召唤了起航者船团,而二者之间其实根本没有仇恨……那么一切就都说得清楚了。”
高文点着头说道,紧接着心中又有些感叹:说到底,龙族的记录没错,他得到的那些“战场日志”也没错,一百八十多万年前的那场弑神战役……其实真的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尽管最初是上古众神亲手召唤了起航者船团,但当后者降临在这颗星球上的时候,曾发出信号的众神已经在等待过程中彻底陷入了疯狂状态,而在这种失控状态下……他们才与自己亲手召唤的舰队展开了死战。
起航者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忠实地履行了交易的内容。
以上这些其实仍然算是高文根据现有情报推测出来的结论,但所有关键的矛盾点都已得到解释,所有现存的线索皆可连接起来,所有的证据都相互印证——因此即便是推测出来的结论,恐怕也已经无限接近当年的真相了。
现在他只剩下最后一点小小的困惑:在现有的情报中,暗影女神“夜女士”在弑神战役的最后阶段明显也是疯狂失控的,祂在恶战中逃离了战场,以至于当初起航者还不得不派出舰队去追杀这位失控的神祇,可最终……这个失控的神却变成了苍穹站的“星图保管员”,这中间存在一个尚需解释的空白。
在夜女士逃离神战战场、起航者派出猎杀部队到夜女士成为“星图保管员”之间的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难道是祂当年其实并没有彻底陷入疯狂,所以在最后阶段被起航者救了回来?难道是起航者有某种可以让失控神明恢复的手段?难道那个所谓的“锚点发生器”不光有维持神明存在的功能,还能辅助稳定神明的精神状态?
可能的解释太多了,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
而比起夜女士当年的经历以及祂现在的状态,此刻高文更关注的——或者说他当前有能力去关注的,还是琥珀这边的情况。
琥珀,刚铎帝国的“人造人36号”,灵魂来自暗影领域的“暗影住民”,与夜女士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甚至能够部分窃取夜女士的权柄,会对锚点发生器的状态变化产生反应,而且在看到锚点发生器上记录的纹路之后还陷入了疑似“古神记忆”的旋涡中……
她在外还是那个吵吵闹闹又怂又跳的模样,但在高文的认知中,她已经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暗影突击鹅了——她是个摊上大事儿的暗影突击鹅。
“现在身体有什么异常反应么?”高文注意观察着琥珀的状态,感知着对方的气息变化,十分谨慎地问道。
“没有,”琥珀老老实实地回答,“除了刚才从旋涡里出来的时候有点迷糊之外,好像没受什么影响……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吧,虽然我这段时间是遇上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儿,但这些异象对我本人好像都没有造成伤害,我有一种感觉,夜女士的力量对我是完全没有敌意的……”
“没有敌意不等于没有危险,现在没有造成伤害不等于将来也永远安全,”高文眉头紧皱,表情严肃的吓人,“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定位夜女士的位置,之前理事会专家组那边尝试用暗影沙尘和暗影裂隙来间接寻找夜女士的神国,这方面的尝试也失败了……我们得做些新的尝试,即便找不到夜女士,至少也要对你做一些防护。”
琥珀愣愣地看着高文:“新的尝试?你打算干啥?”
“比如先绕着皇家区和行政区修两个反神性屏障,”高文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这或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你和那些不可名状、不受控制的力量过度接触。”
琥珀怔了片刻,眼睛瞪得老大:“……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好吧,可能是夸张了点,而且你总有外出行动的时候,”高文想了想,只能摇摇头,“那比较可行的方案就是把防护措施带在身上了。”
“把防护措施带在身上?”琥珀语气中带着疑惑,“难不成你让我背着一套反神性屏障出门?跟那帮重装白骑士一样?”
高文抬眼扫了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半精灵一眼,心想就以这家伙的小身板,怕是再来十八道手术改造都不一定能套上白骑士那套装备,他摆了摆手:“我指的是深海护符、神性感知护符这样的防护手段——这些东西虽然简单,但效果是有保障的。回头你找提尔一趟,让她亲自给你制作一个深海护符,就带在身上不要取下来了。”
“虽然我还是觉得你有点过于紧张……不过好吧,做一些防护心里也确实能踏实一点,”琥珀想了想,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就去找提尔,但愿她这时候醒着。”
一边说着她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地探着头往高文的书桌上看了一眼——那张被倒扣起来的纸似乎对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尽管知道那张纸上的图案有着古怪,她却还是总想多看一眼。
就好像那里面藏着她很重要的东西似的。
然而高文直接将这张纸收了起来:“你还是不要接触这东西了,在尼古拉斯那边对暗影大厅和锚点发生器的研究有更多进展之前,你应该和这方面的东西保持距离。”
琥珀只能略有点遗憾地作罢,随后转身钻回了暗影裂隙里面——接下来她要去找提尔,如果对方这时候保持着清醒的话,得找她弄个定制版的深海护符出来。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这种东西只要材料、工序、符文精度等方面达到标准,那不管是工厂里生产出来的还是手工搓出来的效果其实都没太大差别,但实际上海妖亲自加工的深海护符在抵御神性侵蚀、保护灵魂稳定方面的效果还就是比工厂产品要好那么一点点,高文把这一点点差别背后的原理解释为“深海谐神也算神,搓个东西带特效很正常”,但琥珀却更喜欢时下流行的另一种解释:
手工打造的东西,有灵魂。
书房中安静下来,在琥珀离开之后,高文在书桌前面又寻思了很长时间,随后他才拿出了那张被自己收起来的纸,展开之后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纹路图案。
图案最角落有一处不太明显的空白,他还差最后一笔没有画完——只要加上这一笔,他就把锚点发生器表面那仿佛图腾浮雕般的花纹给补充完整了。
他长时间地注视着这图案,却无法像琥珀那样从中感受到任何特殊的力量,但他隐隐约约觉得,如果自己补上了这最后一笔,或许会带来某些变化。
他拿起了手边的钢笔,但只是让笔尖停留在纸上几毫米的地方,他想到了刚才琥珀在旋涡中所看到的那些景象,想到了关于“星图保管员”与“夜女士”之间关联的线索,最后,他想到的却是琥珀和夜女士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
目前已知的情报可以佐证,夜女士极有可能就是起航者留下的“星图保管员”,而琥珀则可以“借用”夜女士的权柄,“窃取”来自神国的暗影沙尘,甚至通过锚点发生器表面的图腾花纹,她还可以看到那些极有可能是夜女士留下的“观测记录”——这已经不能用简简单单的“有些联系”来解释了。
而高文还清楚地记得,在锚点发生器的日志中曾提到这么一句话:
若锚点发生器失焦或进入某种二级状态,则星图保管员的数据会发生错误复制及溢出现象。
而导致锚点发生器失焦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哨兵系统和“星图保管员”之间发生数据接触。
哨兵系统运行于深海,原本是不会和位于物质世界的苍穹站产生交流的,但有一样东西恐怕已经让这两者产生了联系——多年前的逆潮污染。
它先尝试感染苍穹,在暗影大厅遭到阻击之后又尝试去污染哨兵,在这个过程中,哨兵和星图保管员之间的数据隔离恐怕已经被污染“击穿”!
也就是说,锚点发生器日志中所提到的“保管员数据错误复制及溢出”现象应该已经发生了,而这……会不会就是琥珀的“来源”?
一个在暗影界中游荡的灵魂,一个从星图保管员的原始数据中分裂出来的“错误副本”,没有记忆,没有力量,稀里糊涂地被刚铎年代的魔导师们捕获,塞进了人造人的躯体里面……这个流程大概是成立的。
当年刚铎帝国在暗影要塞里制造了几十个人造人(考虑到整个项目的流程和存在其他设施的可能性,这个数字应该还会更多),最终却只有琥珀这个个体存活下来,这可以用运气解释,但更大的可能是……“人造人36号”体内的灵魂很特殊,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个普通的暗影住民!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而这些在刚才他就想到了,只是没有当着琥珀的面说出来。
对于暗影突击鹅而言,这阵子遇到的刺激性的真相已经够多了,最好还是让她缓一缓——循序渐进的大新闻能有效锻炼神经,可一口气全砸过来的大新闻就很容易让人“嘎”一下抽过去了。
而且其实也不用高文刻意帮她分析,回头琥珀自己慢慢应该也会想到这些,虽然她平常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怎么可靠的样子,但实际上机智的一比,这一点高文还是了解的。
心中念头转瞬而过,高文手中的笔已经稳稳落下,勾勒上了那复杂图案中的最后一条曲线。
所有的纹路终于被连接成为一个整体,完整地呈现出了锚点发生器表面的图案——但是并没有异象发生。
高文皱着眉看着被自己补充完整的玄奥图案,总觉得这东西不该如此平平淡淡,他盯着这图案看了半天,似乎想从中看出一些超自然的痕迹出来,可是既没有看到扭曲的光影也没有听到在耳畔响起的声音,他的直觉判断似乎出错了——可是从另一方面,没有异象却又让他松了口气。
他只是有点遗憾。
在桌前愣了几秒种后,高文站起身来,他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去关上了书房的大门,回到桌前之后又盯着桌上那张描绘着无数玄奥线条的纸,左右看看没人,这才弯下腰来戳了戳那上面的图案:“……有人没?夜女士?”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琥珀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老粽子你干嘛呢?”
高文抬头一看,就看到琥珀正保持着一条腿探进来的姿势蹲在窗台上。
这鹅看向这边的目光充满震惊。
“我刚才没找着提尔,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她上哪了……要不你继续忙?”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大迁徙
书房中的空气有些凝固,高文与琥珀隔着窗户就这么对峙着,气氛一时间很尴尬。
这样僵持了几秒种后,琥珀才终于把另一条腿也迈了进来,然后整个人就这么在窗台上坐着,一脸认真地看着高文:“你应该不会灭我口吧?”
说真的,高文觉得这是对方有史以来给自己提的最靠谱的一次建议……
但他还是保持着板着脸的模样瞪了琥珀一眼,一边顺手把那张纸收起来一边咬着后槽牙:“我这是出于谨慎和严谨的态度进行测试——还有,我哪知道提尔上哪了,外面这么冷,八成是跑什么地方冬眠去了,你去花园的水池子里或者白水河旁边找找。”
“好嘞!”琥珀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随后整个人直接朝着窗户外面倒翻出去,一道游动的光影随之在空气中张开,下一秒,她便直接从窗台上跃入了暗影裂隙中。
高文默默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认真思考了一下在窗台上安置反步兵地雷的可行性,随后发出一声叹息——得亏他自制力比较强,否则这会二楼的地板应该已经被他用脚指头抠漏了……
接着他又看了一眼被自己抓在手里的那张纸,那张纸上玄奥复杂的图案清晰锐利地映入眼中,看上去仍旧没有任何发生异象的征兆。
犹豫两三秒之后,高文随手一扬,纸张顷刻间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化作灰烬随风飘散,他则哭笑不得地自嘲着摇了摇头:“我刚才脑子里想啥呢……”
……
琥珀穿行在由黑白灰三色构筑而成的暗影世界中,心情颇为愉快。
在外人面前总是威严沉稳的“高文·塞西尔大帝”也会有私下里逗趣的一面,普通人永远也想象不到他们的皇帝陛下在日常生活中其实是个会讲冷笑话、会吐槽各种事情、会不动声色捉弄人的闷骚,但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她跟在高文身边已经好几年了,帮这位“开拓之君”处理了数不清的麻烦事,也见证了这位“开拓之君”许许多多有趣的地方,她早已不会因为高文偶尔出乎意料的言行或“小乐趣”而大惊小怪,“高文大帝”在外人眼里仿佛一个钢铁浇筑的英雄符号或帝国象征,但在她眼里,其实一直都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从某种方面看,在“把高文·塞西尔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待”这件事上,琥珀甚至比瑞贝卡和赫蒂做的还要好——毕竟虽然那两位和高文的关系同样亲密,却多多少少还有一层血缘上的束缚感。
不过即便平常就有这样的认知,今天看到高文戳着一张画满了奇怪花纹的纸尝试跟夜女士联络的景象仍然让琥珀大受震撼。
她觉得这需要非常卓越的创造力——反正以她的创造力是想不到还能这么干。
越过一条歪斜褪色的街道之后,琥珀慢慢停了下来,她在这寂静无声的暗影界中轻轻呼了口气,带着愉快的笑容伸了个懒腰,慢慢朝着白水河岸的方向溜达起来——反正这时候也没什么事干。
她抬起头,入目所见的是习以为常的风景,也是只有她这个特殊的“暗影大师”才能当成日常的风景——
她看到那没有星辰日月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空洞的灰白色,巨幕般覆盖着这个寂静空洞的世界,目力所及的地方,是以歪曲堆叠的投影形态排列出去的房屋和长街,眼前的道路如一条不断向上翘起的坡道般向天空延伸着,又在远方呈现出支离破碎的姿态,道路两旁的房屋歪歪斜斜,楼体搭着楼体,墙壁纵横覆盖。
不远处的路口旁有一座商店,那商店的二楼却整个横了过来,又从呈直角状的墙壁外面延伸出一条如空中长桥般的楼体,连接着远方的帝国学院,而在这座严重歪曲的建筑投影旁边,还可以看到一株异常高大的“植物”——说是植物,但那很可能只是一根路灯,其漆黑的剪影笔直地指向天空,并在十几米高的地方分出了无数影影绰绰的枝丫,其上方又有凌乱破碎的光影静静盘旋。
这就是现世界中的塞西尔城在暗影界中的投影模样,光怪陆离,奇奇怪怪。
有序合理的物质世界会在暗影界中形成这样异常的投影,就仿佛透过一层不平整的水晶去观察另一边的事物,所能看到的皆是这种不正常的景象,那些费尽力气才能窥见一丝暗影风光的法师们认为这相当骇人,但琥珀却早就看习惯了。
而且非要说的话……幽影界那些漂浮在高空的不可名状之影、违背几何常识的混沌巨物不比这暗影界还混乱?可现在她去幽影庭院那边串门就跟回家似的,隔三差五还去自然之神的小院里偷西红柿吃——这世界上或许从来就不存在真正的“不可名状之境”,问题只不过是世人的认知有限罢了。
这暗影界中错乱的投影……或许迟早有一天也是可以被解释清楚的。
琥珀脑海里转着有的没的的念头,一边信步走过歪曲倾斜的街道,她的手指拂过旁边某座建筑物冰冷粗糙的墙面,看到那墙面上还挂着某个店家的招牌,招牌上的字迹却模糊到完全看不清楚。
现阶段,没有人能解释清楚现世界到暗影界的投影规则到底是什么,连琥珀自己也搞不清楚这点,在无人工干预的情况下,现世界的东西在暗影界所呈现出的形态多多少少都有点随机性,学者们研究了这么多年,唯一能确定的也就是携带强大魔力的事物可以在暗影界中形成较为“准确”的投影,而且魔力反应越强,这种准确性也就越高。
或许就如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研究那样,魔力是这个宇宙中唯一在任何界域都能维持稳定的“标准尺度”与“基础框架”。
但魔法女神也只能解释跟魔法有关的部分,至于暗影界背后真正的运行机制是什么……那大概就只有夜女士才知道了——可夜女士这时候又在哪里呢?
琥珀脑海中闪过了今天在高文书房中所看到的那些“图案”,她并没有高文那样变态的记忆能力,那些被铭刻在起航者空间站中的图腾花纹其实已经回忆不清楚了,但当时看到那些花纹时感受到的奇妙的“吸引”感……那种感觉她到现在还很清楚。
那就好像是一种来自远方的呼唤,又好像是她自己发自内心的亲近与向往,解释不清楚,但确实存在。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应该回应这个呼唤,所有的直觉和本能都告诉她,这个呼唤温和无害,甚至连她自己内心深处……也觉得应该回应这个呼唤,无论如何,这至少能让她搞明白自己跟那位“夜女士”到底有什么关联,搞明白那位“夜女士”到底有什么打算。
而现在阻止她回应这呼唤的原因只有一个——
她哪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么个神神叨叨的玩意儿啊!这又不是魔网上的身份认证码,你知道对面号码是多少直接呼过去就联系上了……
琥珀郁闷地扯了扯嘴角,心说这时候就看出来魔导时代和神话时代的区别了,魔导时代有人跟你说“有事常联系”的时候通常会顺便给你留个通讯号码,再不济也留个门牌号啥的,神话时代一旦你感觉“有个声音在呼唤我”那基本上线索也就到此为止了,你找一万个占卜大师来参考意见他们也只会告诉你“命运的契机到来之时自会揭晓”——那帮神仙连个邮编跟地址都不留的。
但这也没办法,琥珀心中叹息着——夜女士那毕竟是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人物,她联络自己应该确实是没办法留个魔网号码……老粽子有句话怎么说的,这事儿只能靠“悟性”。
但琥珀觉得自己天生就没什么悟性,而且她怀疑高文其实也没什么悟性——否则他不至于趁着书房没人偷偷戳一张纸上的鬼画符还尝试跟夜女士搭上话……
异样的气息突然出现在感知中,琥珀瞬间收敛起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
她抬头看向气息传来的方向,看到黑白灰三色分明的街道投影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晃动的身影。
那些身影有着高且瘦的外形,浑身被飘忽不定的布条缠绕着形成了人形的躯干和四肢,在那纠缠又松垮的布条之间,则没有任何血肉皮肤,有的只是如烟雾般缓缓起伏、无形流淌的厚重阴影,就如一个个空洞的躯壳,游荡在这光怪陆离的暗影界中。
“暗影住民?”琥珀惊讶地看着那些正朝这边游荡过来的“原住民”,“这地方怎么冒出暗影住民来了,这里应该不是他们的活动范围吧……”
暗影住民在暗影界中游荡,在普通人看来神出鬼没且极度危险,但琥珀却跟这些“亲戚”打交道不少,她知道这些看似“随机刷新”的暗影住民其实是有一定活动范围的,而且通常会沿着固定的路线游荡,这些神秘且混沌的生物极少会出现在这些固定区域之外,除非是受到了外界因素的激怒——比如某个隔三差五就跑到他们群落中骚扰的大冒险家……
在白水河附近所对应的暗影界投影区域,这些“原住民”从未出现过,此刻看到这些晃动的身影,琥珀显得格外惊讶,且一下子表情变得颇为慎重。
但她并没有躲开,而是看着坦然地站在路边看着那几个身影慢慢朝自己走近。
她的一头黑色长发如烟雾般飘荡在身后的空气中,尖尖的耳朵在空气中微微抖动,琥珀色且微微泛起金光的双眼紧盯着这些沉默寡言又古怪的“同胞”。
暗影住民对闯入此地的物质世界居民而言异常危险且凶暴,但琥珀不必担心这点——这些混沌神秘的生物仍将她这个“人造人”当同胞看待,至少不会出手攻击。
那几个身影终于靠近了,按照经验,他们即便不出手攻击,也不会主动理会琥珀这个在他们感知中“奇奇怪怪的同族”,然而令琥珀意外的是,其中一个身影竟突然停了下来,那缠绕着符文布条的空洞面孔慢慢转向这边。
一种低沉含糊的咕哝声传入耳中,琥珀微微有些发怔。
她能够听懂对方的咕哝,这个暗影居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快醒了,为何还在此处?”
“你什么意思?什么快醒了?”琥珀瞪大眼睛,忍不住大声问道,“我不在这里该在哪?”
那主动出声的暗影住民却只是默默地用他那空洞骇人的面孔注视着琥珀,直到后者开始感觉身上发毛的时候才一边转过身子一边低声咕哝着:“ta会来找你的,梦有结束的时候。”
说完这话,这个生物便径直向着远方那片扭曲破碎的道路走去,丝毫没有在意琥珀在后面继续的询问和呼叫。
琥珀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这个生物走远,她本能地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但就在想要迈步的一瞬间,她硬生生收住了自己的脚步。
她感觉到了气息在靠近,一种异样的紧张感浮上心头。
她循着感觉看向了气息传来的方向,下一秒便慢慢睁大了眼睛,一声“卧槽”脱口而出。
一个接一个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出现在刚才那几个暗影住民来时的方向,他们起初还只是街道尽头的几小群,可几乎眨眼间便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而在琥珀的感知中……更加庞大的气息仍然在不断靠近!
“我去,这……”她惊愕地念叨了一句,紧接着便突然跑向附近的建筑物,她的身影在那些歪斜的外墙和高耸堆叠的楼梯之间飞速跳跃、窜动,没过一会便爬到了这处投影城区的高处,而在这里,她能够俯瞰到几乎整个塞西尔城。
在城市的南部,在那些身影出现的方向上,她看到了根本数不过来的暗影住民!
他们从各个方向游荡过来,又在这座投影之城中汇聚成了一股看不到边际的潮水,他们沉默无声地挪动着脚步,没有实体的身躯仿佛幽魂般飘过城市街头——刚才琥珀接触到的那几个身影只不过是这支庞大队伍中的几个“排头兵”,真正的大部队……正在不断向着北方移动!
琥珀站在一座由数个建筑物堆叠而成的“高楼”顶部,在看到那支不断靠近的庞大队伍之后她瞬间便把身体隐藏到了一处突出楼体的装饰物后,巨大的紧张感和压迫感攥住了她的心脏——尽管她没有从那支队伍中感受到任何敌意,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可哪怕仅仅是看着这支完全由暗影住民组成的“大军”,她这个“暗影大师”都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这……这什么跟什么啊……”琥珀低声咕哝着,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排解着心中的紧张感,“暗影住民大迁徙不成……他们该不会注意到这边吧?”
下一秒,十二万六千道视线同时落在了她的藏身之处。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异常
正在城市投影中静默前行的庞大队伍突然抬起了视线,数不清的“目光”一瞬间落在了琥珀藏身的地方——尽管暗影住民根本没有五官,尽管他们脸上根本没有“眼睛”,然而在那些缠绕着绷带的无形云雾抬头的瞬间,琥珀仍然百分之百地可以肯定——他们正在注视着自己。
这一瞬间,琥珀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心跳都停了半拍。
她这辈子只遇上过一次如此惊悚、如此令自己心肺骤停的事儿——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夜晚,她哆哆嗦嗦地窝在一个古墓里,看着一个睡了七百年的老粽子掀开自己的棺材盖……
那一次都没此刻这般惊悚刺激!
然而下一秒,她便注意到那些暗影住民只是将视线投向这边而已,这庞大的“迁徙队伍”丝毫没有停下来,他们仍然沉默地前行着,仿佛在完成某种使命般不断向着北方移动,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目光”又始终没有离开她所在的方位。
他们就这样前行着,沉默着,注视着,无数道视线在沉默中落在琥珀身上,渐渐地,琥珀开始意识到这沉默的注视和继续前行竟比刚才所有的目光都突然转过来的那一瞬间还要诡异惊悚。
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慢慢从藏身之处站了起来——那些集中过来的视线说明她在这儿隐藏身形根本没有意义。她站在高楼的边缘,静静俯瞰着正在从下方缓慢“迁徙”的庞大队伍,双方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交汇——他们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琥珀也没有收回视线。
琥珀想了想,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拉开一道暗影裂隙回到现世界的冲动,她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在那种庞大而可怕的诡异感、压迫感稍微退去之后,她吸了口气,抬头看向脚下这支“暗影大军”来时的方向,脚步一点,便向着附近的另一座建筑物顶端跃去。
她想看看这么数量庞大的暗影住民到底是从哪来的,探查情报并及时汇报……这是她的使命。
尽管眼前的景象诡异,令人不安,但至少有一点仍然没变:暗影住民并不会攻击自己,这些混沌而可疑的“同胞”只是一如既往的“可疑”而已,只要确认了这一点,她便稍稍放心下来。
琥珀的身影开始在连续不断的建筑物投影之间移动,如敏捷的燕雀般在那些歪曲的墙壁、卷曲的屋顶和破碎漂浮的瓦片之间穿梭跳跃,暗影如云雾般萦绕在她身后,支撑着她的身体以完全违反重力的方式越过天空,并在她身后留下了一连串淡淡的轨迹虚影。
在她脚下,由暗影住民组成的“大军”亦不断转移着视线,在持续不断的行进中注视着那个正越过天空的身影,这一幕寂静而诡谲——可琥珀强行无视了这些视线带给自己的沉重压力,她强迫着自己不要去在意那支大军,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投向了城市之外的广袤郊区。
不知过了多久,她越过了城市的边界,在这片歪曲的投影尽头,是塞西尔城外一望无边的旷野田园,广袤的大地上,她所看到的仍然是数不清的暗影住民,看不到源头,看不到终点,他们似乎是从一个更加遥远的地方汇聚而来,持续进行着神秘的“行军”。
琥珀怀疑哪怕她再沿着这支大军的来源方向追查整整一天,也看不到这支大军的起点……她甚至怀疑整个暗影界所有的暗影住民都已经汇聚起来,在朝着某个目标前行。
这一幕,宛若……“朝圣”一般。
琥珀终于摇了摇头,转身撕开一道暗影裂隙,暗影裂隙对面呈现出的是现世界的风景——继续追踪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当务之急是回去汇报自己的发现。
她没有选择通过暗影界中的“捷径”返回塞西尔宫,是因为担心在那支“大军”面前撕开通往塞西尔宫的“通道”会引发不可预料的麻烦,毕竟……她其实也不怎么了解自己那些沉默诡异的“同胞”们。
……
细碎的海浪拍击着下方黑色的海岸礁岩,海水在拍击声中化作白色的泡沫,又在渐渐下沉的阳光中被染上一层橘红色的光彩,陡峭的临海峭壁伫立在海浪之上,迎着海风带来的侵蚀,整个峭壁都呈现出斑驳剥落的状态。
而就在这看上去仿佛不怎么安稳可靠的峭壁顶部,却又排列着鳞次栉比的房屋与风格阴沉的高塔,那是与洛伦诸国都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其修长的屋脊、暗色的墙壁和被刻意凸显的尖顶结构都仿佛带着某种神秘质感。
一名留着黑色披肩发、脸颊下方有着一道隐约伤疤的年轻女子站在这座“海岸峭壁之城”的边缘,静静地俯瞰着正在峭壁下方的海岸线上拍击的碎浪,仿佛正陷入沉思,过了不知多久她才收回视线,目光看向城市内的街区。
作为军情局的资深干员,“雀蜂”已经以外国商人的身份在这座名叫普兰德尔的紫罗兰城市中活动了一年半的时间,尽管始终找不到前往内陆地区的办法,但至少在这边境之城里,她已经熟悉了当地的一切风土人情,熟悉了这座位于峭壁之上的城市——但不知为何,最近她却越来越觉得这座城市正带给自己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城市仍然是原来的城市,建筑仍然是原来的建筑,居住在这座城中的本地人也没什么变化,可所有与“城市之外”有关的,尤其是与“内陆地区”有关的信息却都在过去的半个月到一个月里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而察觉到这种改变的……似乎只有她这样的“外来人”。
雀蜂轻轻吸了口气,转身向着内部街区的方向走去,那些风格阴沉怪异的房屋与高塔沐浴在黄昏时分的夕阳余晖中,建筑物瘦长的剪影让她不由得联想到透过栅栏或门窗的夹缝所看到的、光怪陆离的光影幻象,不知为何,这些平日里看习惯的城市风景竟给了她一种幻梦般的不真实感。
街道上有路人朝自己靠近,是熟识的本地人,雀蜂脸上露出微笑,神态自若地上前打着招呼:“托里格先生,下午好。”
“下午好,芙罗拉小姐——虽然现在已经快到晚上了,”被称作托里格的本地人笑着回应着,他口中的“芙罗拉”正是雀蜂在这座城市中行动时所用的化名,“你又去海岸那边看风景了?”
“黄昏时的碎浪海岸非常美丽,尤其是从普兰德尔的高墙之外向下俯瞰时,”雀蜂随口说道,“我故乡看不到这样的风景,那里离海很远,只有一条河从门前流过。”
“我记得是叫白水河是吧?”托里格热情地回应着,他似乎对眼前的“芙罗拉小姐”颇有好感,能与对方在路边交谈对他而言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说真的,我对海那边的洛伦大陆也很向往,我在这座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异乡的风景……”
“我的故乡没有开阔的大海和海岸线上的峭壁,却有茂密无边的森林和在城市外起伏的群山——托里格先生,如果你真的有兴趣的话,不如试着去向领主大人申请一下?”雀蜂嘴角翘了起来,悄然引导着话题的走向,“现在普兰德尔和北港之间的贸易已经成为常态,也有越来越多的紫罗兰人成为往返海峡之间的商人,你经常在商会那边帮忙,让商会的克林先生帮忙开个证明文件应该也不是问题吧?”
“找领主申请一下?”托里格愣了一下,仿佛一时间思路有些中断,但一两秒钟之后他便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我可不认为自己能通过领主的审核,他一向不太喜欢像我这样的‘内城人’去当商人,你是知道的,内城人最好的选择是成为法师或炼金师,这是我们血脉中的责任,像我这样跑到商会里帮忙其实就已经在引起家中长辈的不满了……”
雀蜂静静注视着托里格的眼睛,片刻后突然问道:“说起来,领主已经很长时间不曾露面了,我记得……有差不多一个月了吧?”
“有这么长时间了么?”托里格迷茫地眨着眼,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便正常起来,带着淡淡的笑容,“这也正常,领主一向是个深居简出的人,像他那样的高阶法师总会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魔法研究上。”
“这倒也是,”雀蜂笑了起来,就好像刚才真的只是随口谈论起一些小事,非常自然地又换了个话题,“天气越来越冷了啊,你叔叔那边都还好么?我记得你以前跟我提过,你叔叔每年冬天都会犯胃病,我这边正好准备从北港进一批药材……”
“我叔叔?”托里格困惑地眨了眨眼,从刚才开始他便接连陷入这样的困惑,而现在这种困惑状态似乎终于影响到了他外在的言行:他说话的语速开始变得很慢,似乎每一句话背后都有着生锈的齿轮在艰难旋转,“我叔叔……芙罗拉小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托勒叔叔啊,你忘记了么?”雀蜂一边关注着托里格的表情变化一边用很自然的语气问道,“他不是住在靠近内陆的帕兰桑托城么?你们时常书信联系——你跟他关系很好,我记得去年冬天他还专程从帕兰桑托过来看你,我当时也跟他见了一面……”
托里格迷茫地看着雀蜂,他在认真听着眼前这位脸上虽有伤疤却仍富有魅力的黑发女孩跟自己说的每一个字,然而这每一个字却都在他脑海中形成了光怪陆离的幻象,并在盘旋缠绕中重组成了完全无法理解的语言,渐渐在他的思绪中堆积、异变……
但突然间,托里格脸上的迷茫消失了,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就仿佛思维重启,他的嘴角翘了起来,带着正常自然的笑容说道:“领主一向是个深居简出的人,像他那样的高阶法师总会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魔法研究上……”
雀蜂静静注视着这个在普兰德尔本地土生土长的青年,注视着对方自然的笑容。
她知道,眼前这真的是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但不完全是。
“这倒也是,”年轻的黑发女孩笑了起来,紧接着摆手道别,“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店里去接班。再见,托里格先生——我们谈的很愉快。”
“当然,芙罗拉小姐,我也……我也很愉快,”托里格赶忙回应,他的语气有点紧张,在看到眼前的黑发女孩即将走开的一瞬间他还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那个……明天中午能一起吃个饭么?我准备了上好的松纹奶酪,那是这座城里最好的奶酪工坊做出来的……”
“抱歉,我明天还有安排,”雀蜂带着歉意摇了摇头,“不过下次有机会我会主动拜访的。”
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走向通往内部街区的坡道,而在转过身去的一瞬间,她脸上淡淡的笑容便微微收敛起来,转而浮现出一丝谨慎严肃的模样。
普兰德尔根本不出产松纹奶酪,松纹奶酪是内陆城市帕兰桑托的特产。
新的设定被改变了,这座城市与“紫罗兰内陆”的“切割”正在越发明显……
雀蜂没有再在城市边界区域停留,她快速穿过了那些边界区的街道和一座座熟悉的店铺,在夜幕彻底降临前进入了普兰德尔的内部街区。
道路两旁的魔法路灯渐渐明亮起来,柔和的光辉正在驱散城市中的黑暗,随着进入内部街区,路上所见的行人也在变多,来来往往的人群驱散了夜幕降临所带来的寒冷、孤寂感。
雀蜂放慢了脚步,也如普通的市民般走过城市里宽阔整齐的街道,从她面前路过的行人穿着紫罗兰王国风格的服饰,那些以暗色为主色调的外套、罩衫显得深沉优雅,同时又萦绕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一如这个神秘的隐世国度给洛伦大陆的其他国家留下的印象一般,路旁带有铁艺雕花的魔法路灯洒下温暖的浅黄色光芒,在路上行人的脚下留下深浅不一的投影。
街道两旁,临界商店的橱窗中也点亮了灯光,偶尔有店铺门被人推开,清脆的铜铃声叮当作响。
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入夜街景,雀蜂在这里活动了一年半,也看了一年半,早已习惯。
但不知为何,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却总是不断地从心底冒出来,哪怕是看着这样再正常不过的景色,她也觉得自己所见的一切都好像被罩上了一层可疑的纱幔,觉得这整座城市都在“欺骗”自己一般。
如果说过去一段时间以来她在这里所发现的异常情况都是依靠线索、情报的汇总推理所得出的结论,那么此刻……她好像正在直接“触碰”到这座滨海之城的异常。
或者换种说法:异常早已发生,只是被隐藏了起来,它一直积蓄到今天,终于到了某种不得不与现实世界发生冲突的临界点。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超凡异象
带有黑色铁艺雕花的路灯洒下了温暖的淡黄色灯光,雀蜂的身影如一片毫不起眼的落叶般飘过人群,没有在行人间留下任何涟漪。
她来到了位于街区尽头的一间店铺前,这店铺外悬挂着外国商人在紫罗兰开设商铺时必须挂出来的“三塔”徽记,展示橱窗中可以看到各种各样来自海峡对岸的新奇杂货,此刻店铺门上正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暂停营业”的字样。
雀蜂的视线在那“暂停营业”的木牌上停留了一秒钟,随后推门进入。
店铺中空空荡荡,由于暂停营业的关系,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穿着暗色外套的年轻男人坐在柜台后面收拾着杂物。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这年轻的男人抬起头,发现是雀蜂之后他好像松了口气,微微点头致意。
“怎么这时候突然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雀蜂快步来到柜台旁边,压低声音说道,“还有,‘店长’呢?”
“店长去了北城区,”年轻男人不动声色地关注着门口附近的动静,一边低声随口说道,“今天接到了局座传来的指令,紫罗兰王国已被严重的超凡异象影响,所有联络点暂停活动并准备撤离,店长打算在撤离前再尽可能地搜集一些情报。”
“……准备撤离?”雀蜂脸上露出一丝惊愕之色,“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那我们在这里……”
“比你想象的严重,冷海城的干员全部失去联系了,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年轻男人擦拭着柜台上亮晶晶的摆件,动作显得流畅自然,语气却格外严肃,“他们一天前还在正常回传消息,突然间便音讯全无,连最紧急状态下应该发送出来的‘哨声’都没送出来。”
“哨声都没送出来?!”雀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那边都是训练有素的干员,还携带着最先进的通讯设备,怎么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失联了?”
“……最大的可能是异象已经蔓延到冷海城,当地干员在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就全数牺牲。而且事实上失去联系的不只是我们的情报人员,失去联系的……是整个冷海城,”年轻男人暂时放下了手中活计,抬头注视着雀蜂的眼睛,“一些在冷海城做生意的普通洛伦商人也断了和大陆的联系,从昨天开始,北港那边的通讯站就再也没有收到任何从冷海城传出来的魔网信号。
“今天上午我还看到提丰人的暗探行色匆匆地前往西城街23号,我怀疑他们那边也已经察觉了异常,并且开始做撤离的准备了。”
雀蜂瞪大了眼睛,然而在短短两秒钟内,她便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也已经理解了琥珀局长下令撤离的命令——尽管这撤离命令很突然,尽管“因为一部分情报人员突然失踪便撤离所有联络点”这件事显得有点冲动,尽管要放弃在这里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根基很令人遗憾,但她知道,这是不得已的选择。
异象正在发生,这是由难以理解的魔法力量或其他超凡之力造成的大规模异变,而不是常规的情报暗战、舆论对抗或特种渗透,后者是军情局干员擅长的领域,可前者……已经超出了普通的情报人员的“工作范畴”,这种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队伍。
事实上在察觉到普兰德尔正受到超凡异象影响的时候雀蜂就想到了自己极有可能接到撤离的命令,但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这场“超凡异象”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实质的危害性,可现在情况却急转直下了。
不过哪怕没有这一层,只要琥珀局长的命令下达了,雀蜂仍然会无条件地选择执行——这是所有军情局干员的铁律。
“这里已经不再是进行情报活动的战线,我们的使命结束了,局座在命令中表示,接下来紫罗兰王国将被视作一个‘异常区域’来处理,”年轻男人摇了摇头,嗓音低沉,“但这里毕竟从明面上仍然是一个独立自主的‘王国’,在它没有表现出对联盟的侵害和敌意之前,我们也不能对它采取任何军事层面的行动……会有一支精锐的钢铁游骑兵小队和两名超凡异象对策专家过来接替我们的工作,他们是调查并对抗超凡异象的专家。”
雀蜂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仿佛随口提到般说道:“我在回来的路上见到了托里格,并和他交谈了一会。”
“托里格……那个居住在内城区的法师学徒么?”年轻男人想了想,迅速在脑海中把名字对上了号,“你们都谈了什么?发现了新的情况么?”
雀蜂表情严肃:“还记得托里格有个叔叔么?是一个居住在帕兰桑托的男巫——我在交谈中刻意提到了这个人,托里格竟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曾有这么一个亲戚,甚至好像完全不知道‘帕兰桑托’这座内陆城市的存在,他的精神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空白,随后直接‘跳过’了我们的话题……”
雀蜂把自己今天遇到的情况说了出来,柜台后面的年轻男人眉头随之一点点皱起,片刻的思考之后才低声开口:“这段时间以来,普兰德尔城内有关于‘内陆’的消息越来越少,人们也不再谈论任何与千塔之城或帕兰桑托这样的内陆城市有关的事情。来自内陆城市的贸易品,信件,访客……所有这类东西都在消失,但直到今天之前,情况都没有诡异到你刚才提到的那种程度,至少当我们主动和这座城里的普通人提起内陆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正常回答的……
“而现在,却有一个当地居民在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出现了明显的精神异常……”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紫罗兰的‘内陆’正在逐渐从这个王国剥离出去,或者被某种‘茧’给包裹起来,”雀蜂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有某种力量在‘删除’掉与内陆有关的一切情报,甚至在阻止边境地区的普通人谈论和回忆起千塔之城这样的内陆城市……这是某种屏障?认知与记忆方面的屏障?”
“……我的感觉比那更糟,”年轻男人摇了摇头,“今天我去中心市场调查城里马蒂伦酒的来历——你应该知道,直到昨天中午之前这种酒还是只能从冷海城运过来的‘外来品’,而且与此同时,这种酒也不是紫罗兰王国本地的产物,它是灰精灵商人在冷海城开设的酿酒坊里生产出来的,是苔木林蜜酒‘本地化’调整出来的产物,但从昨天中午之后,这种酒就成了普兰德尔的‘当地特产’。
“我在中心市场买到了一瓶‘马蒂伦酒’,就放在你左手边那个架子上,你打开看看吧。”
雀蜂怔了一下,抬头看到了那瓶正放在架子上的酒,深褐色的酒瓶上还印着普兰德尔城内某个酿酒坊的标记,她伸手把瓶子拿了过来,发现瓶塞已经被开启过一次,顺手拔掉塞子之后她立刻便察觉了有哪不对——她没有闻到任何酒的香气。
“这是……清水?”她仔细闻了闻里面的液体,又在同事的提示下尝了一小口,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买回来就是清水?”
柜台后的年轻男人点了点头:“是的,但当地人好像压根没发现,他们将清水当做酒来买卖,而且市场上还有人喝这东西喝的醉醺醺的,但其他那些被‘转化’为当地产物的东西可不是这样。
“松纹奶酪变成当地特产之后至少仍然是奶酪,冰露葡萄酒从帕兰桑托特产变成当地酒之后也仍然是葡萄酒,还有其他各种原本依靠从内陆运输如今变成本地商品的东西……它们虽然‘设定’变了,但东西至少仍然是真的,唯有这种马蒂伦酒……离谱地变成了清水。”
“为什么会这样……”雀蜂一时间有些错愕困惑,紧接着便隐隐约约冒出了猜测,“难道是因为……这东西虽然产自冷海城,其源头却是灰精灵商人带‘进来’的苔木林蜜酒,从‘基础’上,这是彻彻底底的‘紫罗兰之外的事物’?”
“这是马蒂伦酒与其他那些被替换的商品之间唯一的不同,”她的同事点了点头,“这给我一种感觉,就好像有某种庞大的……‘规则’正在控制这场异变,这个规则可以影响到所有原本就属于紫罗兰的事物,可以把帕兰桑托的存在从普兰德尔的居民记忆中抹除,可以把一座城市的特产变成另一座城市的本地货物,但是……紫罗兰王国之外的东西却跳出了这个系统,它没办法‘复制’出自己的体系内不存在的事物,所以灰精灵带到这个国家的马蒂伦酒在普兰德尔的中心市场上变成了清水。”
对方所描述的这番景象让雀蜂产生了异样又恐惧的感觉,而且让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构想中的场景——如果塞西尔的商人在普兰德尔之外的某座临海城市中开了个生产魔导装置的工厂,而且一直在向其他城市输出货物,那么如今异象发生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中心市场上也会出现“本地生产”的魔导装置么?然后由于那个造成异象的‘规则’无法复制紫罗兰系统之外的事物,导致那些“魔导装置”变成一堆诡异的空壳?
她把自己构想出来的事情说了出来,柜台后面的年轻男人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慢慢点头:“倒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发生在马蒂伦酒上的异常显然也会发生在其他情况类似的事物上。不过我们注定没办法验证这一点了。
“除了那帮行动力超强的灰精灵之外,目前还没有任何洛伦人在紫罗兰王国成功建起工厂之类的东西,市场上所有的‘外来商品’都是直接通过环大陆航线从洛伦那边运过来的,自然也不存在‘错误替换’的情况。”
雀蜂点了点头,随后她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墙上挂着的机械钟,语气变得有些紧张:“店长已经出门多久了?中间有回传安全信号么?”
“他是六小时前出门的,”柜台后的年轻男人回答道,紧接着好像也突然反应过来,“……他不该在单独行动这么长时间的情况下还不发信号……尤其是在城市中已经出现超凡异象的时候。”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随身的口袋中取出了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黄铜外壳怀表,按下按钮表盖打开,看似正常的表盘上所有的指针却都固定在了12点的位置且纹丝不动。
年轻男人神色顿时微微变化,他又快速按压了三次按钮,怀表的表盘立刻啪一声开启,露出了下面的机芯,以及机芯周围细密复杂的符文和细碎的晶体结构,其中一枚小型水晶此刻正散发着微微的红光,光芒闪烁间仿佛带着一种不安的节奏。
这是军情局干员们专用的联络工具,是以目前技术能做到的最小型化的通讯装置。
为了缩小体积以及增强安全性,这个小巧的装置并没有完整的魔网终端功能,却可以通过震动、嗡鸣等方式收发特定的节奏信号,通过提前编码,这些信号能够传输重要信息,与此同时其机芯内部的符文阵列也可以用于监控其他干员的通讯设备的运行状况。
“……‘店长’可能遇上麻烦了,”年轻男人猛然间抬起头,看向表情同样严肃的雀蜂,“我这里追踪不到他的信号反应。”
“也有可能是遇上了紧急情况,不得不转入静默模式——不要贸然给他发信号。”雀蜂飞快地说道,紧接着好像突然察觉了什么,猛然间回头看向了店铺橱窗的方向。
不知何时,橱窗外已经是一片浓雾。
街道上所有的事物都笼罩在浓雾之中,路边停着的马车,对面建筑的轮廓,甚至近在咫尺的路灯灯柱,一切的一切都在浓雾中变成了朦胧而阴沉的虚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唯有路灯发出的温暖光芒在雾气中亮起,仿佛一颗颗漂浮在雾中的星火般,隐隐约约地勾勒着街道的走向。
而在这浓重诡异的雾气中,雀蜂没有看到任何行人的身影。
厚重的大雾当然会阻碍人们出行,可是路面上一个人都看不到就多多少少有点诡异了,尤其是雀蜂百分之百可以肯定,至少两分钟前她眼角的余光扫过橱窗的时候还没看到这么重的雾,路面上的行人也是络绎不绝——两分钟,就这么短短的两分钟内,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
她与柜台后面的同事对视了一眼,后者已经伸手从柜台的暗格中取出了两套小型熔切匕首以及作战用魔导终端,他们娴熟且迅速地将护腕一样的终端佩戴好,又将匕首藏在贴身且易取用的衣服下摆后面,随后谨慎地朝着橱窗附近走去。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在雾中
橱窗外只有翻卷的浓雾,浓雾中是沿着道路排列,向远方延伸的昏黄路灯,以及在这昏黄灯光中影影绰绰的建筑物轮廓。
宽阔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就仿佛这本就是一座空荡荡的空城,而数分钟前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模样只不过是雀蜂脑海中残留的一幕错觉。
“……情况很不对劲,”雀蜂紧盯着外面道路上那隐隐涌动的灰白色雾气,一边观察并比对着所有的细节一边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道,“夜枭,你去检查一下通讯台。”
在这间作为联络据点的店铺地下室中有一处暗室,里面安置着大功率的魔网通讯装置,这通讯装置与一艘长期在海峡上往返的“商船”连接,并通过商船上的设备转发、连接着北港的军情局分部,在这座滨海城市普兰德尔,这座秘密通讯台是军情局干员们和本土联系时最重要的一条途径。
被称作“夜枭”的年轻男人无声地点了点头,迅速而悄无声息地离开橱窗并走进了柜台后面的一处暗门,不过片刻便又折返,脸上还带着严肃的神色:“强干扰,中转台和总台都没有信号。”
“……超凡异象再次加强了,这次不再是隐藏于表象之下的‘矛盾’和‘违和’,而是直接作用于现实世界,”雀蜂冷静地低声分析着,尽管她在成为军情局干员之前只是个不入流的法师学徒,但在琥珀局长的教导以及新时代的技术和知识支持下,她这样不入流的法师学徒也可以对这种规模的超凡异象有一定的分析和了解,“我们恐怕已经落入某种介于现实世界和扭曲世界之间的‘夹缝’中,通讯设备的干扰就是证据。”
夜枭眉头紧皱,他首先飞快地确认了一下店铺内的事物,确认那诡异的雾气并没有侵入室内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说……千塔之城、帕兰桑托和冷海城是不是也发生了和这里一样的情况!?”
雀蜂猛然回过头:“你的意思是?”
“这段时间以来,关于‘内陆’的情报在不断消失,先是人们日常交谈中自然而然地隐去了千塔之城这座‘王国首都’,紧接着是来自帕兰桑托的土特产变成了本地出产的商品,再然后是冷海城的消息彻底断绝,这显然不只是‘通讯中断’,而更像是这些内陆城市的存在本身,甚至其存在的证据都在被不断‘清除’,”夜枭分析着,“仔细想想……这些城市是从紫罗兰岛中心向外分布的……”
“你认为……是这种灰白色的浓雾在不断从岛屿中心向外吞噬整个紫罗兰王国?!”雀蜂瞬间明白了同事的话中推测,“而被吞噬掉的区域……其‘存在’本身也会被删除掉?”
夜枭摇了摇头:“我只是这么猜测,而且这个猜测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我和你这样的‘外人’仍然记得千塔之城、帕兰桑托的事情,按理说如果被浓雾吞噬的区域就会被彻底删除的话,我和你也应该不记得这些内陆城市才对,但现在看来,异象影响到的只有紫罗兰人自己的认知。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场大规模超凡异象恐怕正是从千塔之城开始爆发,并且在不断向着紫罗兰王国的边境区域蔓延、强化!”
雀蜂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她不得不承认夜枭的猜测极有可能,同时不得不开始担心一件事:这异象还会继续蔓延下去么?这些灰白色的浓雾还会向紫罗兰王国之外蔓延么?如果这东西是不受控制没有极限的……难道它会吞噬整个世界!?
她不得不强行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并且让琥珀局长的教导与作为军情局干员的使命充斥自己的头脑:“现在分析这些恐怕已经没什么用了,更重要的问题是咱们该如何脱离困境,并且想办法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报告局座……这场浓雾看上去可不像是人畜无害的东西。”
夜枭紧皱眉头,目光看向橱窗外那个雾蒙蒙的世界,他的手按在腰间的武器上,然而这件可以用于对抗敌人的武器在这样的场合下却无法带给他任何的安心感:“如果情况真跟我猜测的一样,我们就必须想办法离开这座城市,从西南出城可以前往码头,那里有船可以返回北港……”
“但首先,我们需要走出门去,穿过那片浓雾。”雀蜂嗓音低沉严肃。
一个难题就这样摆在两位军情局资深干员面前:是守在这个小小的庇护所中,还是冒险开门踏入那片浓雾?
雀蜂抬头环视着店铺内的情况,她看到门窗仍然紧闭,尽管这些普通的门窗做不到完全密封,但显然外面那些灰白色的雾气也没有透过缝隙渗入房间里来,橱窗外浓雾弥漫昏暗诡异的街道与橱窗内明亮温暖的室内景色仿佛成了两个世界,而后者……此刻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但她知道,这看上去温暖安全的小屋恐怕并不如想象的那般“稳固”,如果千塔之城、帕兰桑托和冷海城都已经被浓雾吞噬,那么这一间小小的店铺也不可能是个安全的庇护所,留在这里面多半是坐以待毙——可穿过外面那片浓雾就真的可行么?
雀蜂甚至怀疑城市西南的那座港口此刻已经被浓雾吞噬了。
“现在才刚入夜没多久,距离太阳升起还有整整一夜,”夜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但如果这一切真的是超凡异象引起,那太阳升起也不一定能驱散这明显不正常的浓雾。”
雀蜂没有开口,她还在犹豫,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旁边的橱窗上。
橱窗外面的雾气翻滚涌动,而在浓雾的不断舔舐下,冰冷剪影的水晶玻璃表面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划痕,那些划痕正在她眼前慢慢延伸,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拿着尖锐的东西在水晶上刻画着,它们慢慢形成了一行字母:“不要留在室内!!”
雀蜂瞬间屏住了呼吸,在她旁边的夜枭也猛然间瞪大了眼睛,他们死死盯着玻璃上出现的划痕,随后雀蜂突然起身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赶快离开这里!”
“等等,不确认一下么?”夜枭一边起身一边下意识喊道,“这或许是个陷阱……”
“没认出来么?”雀蜂回头看了夜枭一眼,“虽然字是反着写的,但那是‘店长’的笔迹。”
夜枭眉毛猛然间跳了一下,也迅速跟上了雀蜂的脚步,两名资深干员来到店铺门前,雀蜂已经把手搭在那黄铜制的门把手上——透过门上镶嵌的小块水晶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灰白色的浓雾正在外面的街道上起伏流淌,如同冰冷无声的苍白流火。
雀蜂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将门推开一条缝——雾气便在门缝之外盘旋,丝毫没有流入室内的迹象。
她猛然将门完全推开,迈步走入了浓雾弥漫的街道,夜枭紧跟在她身后,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步幅,以相互掩护的姿态离开店铺来到了大道上。
雀蜂在出门的第一时间便激活了随身的微风护盾,想看看这能够阻挡大多数有害气体的防护屏障是否能阻挡那诡异的浓雾,却看到灰白色的雾气如同丝毫没受影响般出现在屏障内部——它就仿佛流淌的幻影而非真实存在的事物,一点都没被护盾阻挡下来。
两位干员只能关闭了毫无作用的微风护盾,向着街道的方向谨慎前进。
在这整个过程中,夜枭都一直下意识地屏着呼吸,那无处不在的灰白浓雾令人极度不安,他甚至不敢随意吸入,直到向外走了一段距离,确认了自己的身体没有受到侵蚀之类的影响,身上携带的护符等防护装备也没有发出示警,他才在极大的克制下慢慢开始呼吸,并一点点调整好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频率。
“呼吸正常……皮肤也没有感受到丝毫水汽,”雀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看着雾气从自己指缝间流走,她的口鼻感受到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空气,即便大口呼吸也没有吸入浓雾的感觉,“这些雾……一点‘感觉’都没有。”
如此浓雾,是不可能不带来“感觉”的,尽管这是一种摸不着的无形事物,但在浓雾中呼吸、走动必然会和平日里有些不同,雾气中不管是水汽还是颗粒都会刺激到人的鼻腔——可这些理应存在的“感觉”却没有出现,这给雀蜂和夜枭带来了极大的违和感。
就好像这场浓雾仅仅是出现在他们的“视觉”中,是单纯的幻象一般。
但他们可不敢真的将这片浓雾当做是一场只能影响视觉的幻象——在超凡异象中,越是不合常理的事物,哪怕它当前表现得再怎么没有危害,它也绝对是极大的危机来源。
更何况这里的异象还不只有一片浓雾,这里还有突然消失的路人,空荡荡的街道,以及一整座死寂无声的空城!
“刚才那确实是店长的字迹,”夜枭一边打量着街道上的情况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但店长的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橱窗玻璃上?”
雀蜂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只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却看到店铺的橱窗玻璃表面已经恢复了光洁,之前清晰刻印在上面的字母不知何时已经被抹掉了。
“……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想让我们规避某种致命的危险,”雀蜂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了不安,她只能一边压下这种不安一边低声说道,“现在我们应该想办法出城——前往码头的路是在这个方向。”
她迈步朝着记忆中通往西南城门的方向走去,然而刚走出去两步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气流突然迎面吹来,这气流不强,却显得异常突然,就好像是在阻挡她继续前行一样,紧接着夜枭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似乎也感觉到了同样的东西。
“店长?”夜枭微微皱眉,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低声呼叫着那位前去探查情报未归的小队长,在这里活动的一年多将近两年里,他和雀蜂都已经习惯用“店长”来称呼那位上级了,“是你在这里?你遇上麻烦了么?”
作为一个曾经处理过很多麻烦事件,也不小心跟其他超凡异象打过交道的资深干员,他已经从这些细微的线索中猜测到了一些东西。
他猜测“店长”可能是被超凡异象所困。
“我们能帮你做什么?”旁边的雀蜂也开口说道。
空旷的街道上寂静无声,起伏涌动的雾气中也看不到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的身影,但突然间,雀蜂看到据他们最近的一根路灯柱上突然出现了细小的、苍白的刻痕。
那些刻痕延伸连接着,渐渐形成了一行字母:“我现在安全,但不能与你们见面,你们优先完成任务。”
紧接着这行字母下面又有新的刻痕浮现出来:“不要前往港口,港口已经消失,从东南方向出城,抵达海岸便是安全的。”
雀蜂有些愕然地看着路灯柱上出现的字母:“港口已经消失?这是什么意思?”
路灯柱上的字母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出现了几道非常深且锐利的刻痕,这几道刻痕就仿佛是为了提醒他们紧张起来,紧接着便是一行明显异常匆忙的字迹:“没时间了,尽快离开这里,注意沿途路灯柱上的字迹!”
雀蜂心中一紧,她下意识地查看了四周。
她没有看到任何敌人,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但她仍然第一时间拔腿就走,朝着通往东南城区的方向走去,夜枭则紧跟在她身后。
有某种危险的事物正在靠近他们,路灯柱上的字母显然是这个意思,但他们看不到、听不到也感知不到那个危险的事物是什么,可即便如此,他们也选择相信并服从上级在这种情况下的命令。
这是琥珀局长在第一期培训中便教给他们的东西。
寂静空旷的城市中,雀蜂与夜枭飞快地穿过街道,穿过路口,往常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地方现在全都空空荡荡,宛若变成了诡异而又精细的空洞布景,那一座座风格阴沉的房屋,一堵堵暗色的墙壁甚至给了雀蜂一种错觉,让她感觉那些东西似乎只是一些空壳子,精致真实的外表之下,其实只是涂上了颜料的纸板,风一吹便会倒下,露出下面荒芜的真相。
“店长,”夜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到底在躲避什么?”
“城市正在浓雾中消失,”附近的路灯柱上飞快地出现刻痕,“北城区已经在数个小时前消失了……”
雀蜂与夜枭快速从这跟路灯柱旁经过,在下一根路灯柱表面,他们看到了后半句话的刻痕:
“……躲开信差。”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信差
躲开信差。
路灯柱上的刻痕泛着一种诡异的苍白色,在黑铁的灯柱上显得醒目到近乎刺眼,周围混沌的雾气在缓缓流淌涌动着,这寂静的雾中死城让那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母突然显得万分诡异——甚至诡异到了雀蜂和夜枭都同时感觉身体一冷的程度。
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着东南城区的方向快步前行,昏黄的路灯灯光在浓雾中勾勒出了一条连续不断的微光之径,道路两旁的建筑物中也洒出了微弱的灯光,这些光芒依稀照亮了黑沉沉的道路,而这道路……远的就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雀蜂压低声音问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压低声音,就好像是不想惊扰到了浓雾中的某种存在似的:“信差……您指的是许多天前下落不明的那位‘信差’么?”
在普兰德尔,“信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
那是一个身份很特殊的人,与洛伦大陆上的普通信差不同,在这座法师之国的“信差”是一个专门行走在内陆诸城和边境诸城之间、掌握着不可思议力量和通行权限的角色。
紫罗兰境内各个城市彼此隔绝,又有无尽密林和迷锁充斥在旷野区域,在这些屏障的阻隔下,外人甚至无法穿过边境城市前往内陆地区,而即便是当地人,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其实也很少会离开自己居住的城市,而信差……便是连接着这些彼此隔绝的城市的“桥梁”。
他们负责在城市之间传递信件,负责将来自千塔之城的指令传输至每一处边陲之地,也负责在旷野中的无尽密林和迷锁中打开“通道”,让各个城市之间运输物资的商队顺利通行。
在紫罗兰,每座城市都有且只有一名专门的信差,然而尽管只有一人,他们却可以承担起一整座城市的信息传递重任,他们用外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这座神秘的国度中穿行,似乎不管多远,他们都能瞬间抵达紫罗兰境内的任意角落,不管有多少信件,他们都能随身携带着并准确及时地送到收件者手中——如果说紫罗兰王国在像雀蜂这样的外地人眼中就是一个由无数谜团堆积起来的国度,那么“信差”绝对是这些谜团中最不可思议、最不合常理的一个。
根据雀蜂的推测,“信差”应该是个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施法者,执掌着在外界无人知晓的秘术,是这法师国度强大魔法底蕴的最好体现。
而那位专门负责普兰德尔地区的信差已经很久不曾出现过了——事实上在雀蜂的记忆中,紫罗兰王国境内的“超凡异象”正是在信差消失之后不久发生的……
雀蜂与她的同事们曾尝试调查那位信差的下落,但至今一无所获,信差的消失比所有东西都早,也最没有痕迹,这座城中的当地人都仿佛把信差的失踪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到最后……他们干脆忘记了自己的国家有“信差”这回事,就好像托里格忘记了自己那居住在帕兰桑托的叔叔一样。
附近的一根路灯柱上浮现出了苍白色的刻痕,上面只有相当简短的几个字母:“是他。”
“为什么要躲开信差?”夜枭忍不住问道,同时不断地打量着周围浓雾中那些影影绰绰的轮廓,“店长”做出的警示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尽管他在浓雾中根本看不到任何有形的怪物或敌人,可这时候他却仿佛感觉到了一种不断迫近的恶意,那恶意就潜伏在他咫尺之遥的地方,正隔着流动的灰白雾气注视自己,“难道那个信差在追杀我们这样的‘外来者’?他跟这场浓雾有关么?”
他们穿过了内部街区最外缘的一间魔杖商店,平日里生意兴旺的店铺此刻被诡异的寂静笼罩着,一种极为暗淡朦胧的微光从店铺的门窗中渗透出来,如某种流质般在雾气中一点点蔓延、下坠,宽阔的橱窗内似乎挤满了某种影影绰绰的事物,雀蜂不小心朝那间房屋的方向看了一眼,下一秒便不由自主地收回了视线。
从她身旁掠过的路灯柱上,一行清晰锐利的苍白字母迅速浮现着:“信差不是在追杀你们,信差是在清除这里的一切。”
不知为何,那字母看上去已经不再是一点点刻上去的痕迹,而更像是直接从黑铁表面浮现出来、如言语般迅捷的句子。
那条通往外部城区的坡道出现在前方的浓雾中,这长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街区终于有了尽头,在雾气缭绕中,雀蜂看到一辆黑沉沉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路旁,马车上当然没有人,然而却有一团大致呈现出马匹形状的、起伏不定的黑色烟尘漂浮在马车前面,松松垮垮的挽具套在那团烟雾上,缰绳漂浮在空中,仿佛仍然被无形的手牵着。
当雀蜂和夜枭从这辆马车旁边经过的时候,他们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寂静的车厢看了一眼,下一秒,那原本黑洞洞的车厢里便突兀地出现了一点点微光,紧接着便有一团又一团影影绰绰的事物从微光中浮现出来,仿佛淤泥般覆盖在车厢侧面的粗糙玻璃上。
两位军情局干员心中一紧,立刻转移开了视线,而下一秒,雀蜂便猛然看到附近一堵墙上迅速浮现出了一行苍白的字母:“躲起来!”
丝毫没有犹豫,雀蜂与夜枭转瞬间便找到了最近、最适合躲藏的地方,他们如两道迅捷的影子般钻入了附近的两座房屋夹缝之间,借助突出的墙角挡住了自己的身影。
雀蜂感觉自己心脏砰砰直跳,她想要询问自己那位不知为何只能用文字与自己交谈的上级发生了什么,却又硬生生逼上嘴巴克制住了开口的冲动,而下一秒,她便看到坡道另一侧的小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道高高瘦瘦的影子。
在这寂静无声的浓雾中,在这空无一人的死城中,出现了一个除她和夜枭之外的人影!
那个影子从浓雾中走了出来,渐渐显露出了些许细节,雀蜂看到一件风格阴沉的古典长风衣,以及一顶在紫罗兰王国市民阶级中颇为流行的黑色礼帽,她看到那身影手中提着一盏与附近路灯发出同样昏黄光芒的提灯,另一只手则拄着长长的手杖——她认出来了,那是普兰德尔的信差。
在异象发生之前,这位信差先生被普兰德尔的市民称作“克里斯托先生”——作为一个在神秘的紫罗兰王国都显得格外神秘的“信差”,这位克里斯托先生其实为人还不错,他甚至曾接受过夜枭的邀请,在一次私下饮酒时向夜枭介绍过千塔之城的风景以及他自己作为“信差”每天忙碌却又有趣的生活。
他是个友善而礼貌的好人,甚至曾是像雀蜂和夜枭这样的“外地商人”了解紫罗兰内陆风情的唯一情报窗口——但现在,雀蜂在看到这位“熟人”的时候心中丝毫没有喜悦。
因为“店长”说了,要他们躲开信差。
她和夜枭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从浓雾中浮现的高高瘦瘦的身影一点点从小巷中走出来,随后他们看到这位“信差”先生在路口停了下来,好像是辨认了一下周围的门牌号,紧接着他便转向附近的一座房屋,不紧不慢地来到门口,将手中提灯挂在手杖上,又伸手敲了敲那扇正隐约透出微光的房门。
房门寂静无声地打开了,暗淡的灯光从里面泄露出来,微光如流质般在门口的石板上缓缓流淌着,然而房门中却没有任何人走出来,那只是个空洞洞的房子。
信差“克里斯托”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函一样的东西,并将其递给那座空洞洞的房子。
雀蜂看到,那封信在离开信差手指的瞬间便消失在雾气中,下一秒,一道近乎纯黑的“烈焰”便猛然间从那间房屋的墙根喷薄而出,几乎转瞬间便吞没了整座屋子——以及附近连接的一连串屋舍。在漆黑而无声的烈焰中,那些房屋如清晨的露水般消散了,而一个接一个近乎透明的身影则从中走出来,在烈焰中慢慢沉入地下。
那些身影没有面目,仿佛一团不定形的人形烟雾,被绷带一般的布幔缠绕着——雀蜂与夜枭在某些由帝国出版的超凡事物百科书籍中看到过差不多的插图。
这一切只持续了十几秒不到,那漆黑的烈焰便如出现时一样迅猛地消退了,而当看到烈焰消退之后的景色时,雀蜂瞬间瞪大了眼睛。
曾经在那里的一排房屋已经尽数消失——不只是被焚毁那么简单,而是连一点残骸,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烈焰消失之后,原地剩下的赫然是一片光秃秃的石头和泥土。
她猛然间想起了店长刚才留下的字句:信差在清除这里的一切。
现在,她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下一秒,她便看到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再一次动了起来,信差“克里斯托先生”在无声中走向了附近的另一座房屋,于是刚才那惊悚诡异的一幕再次上演——他敲开了门,站在空无一人的建筑前,向着某个无形的对象递出信函,在信件送达的下一瞬间,漆黑的烈焰冲天而起,一连几座房屋在十几秒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随着这个过程持续,周围坡道上的灰白色雾气似乎隐隐约约也变得浓郁起来。
信差还在继续活动着,如一个没有思维的机器般精准高效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一座座房屋……或者说一片片“区域”在他的信函送达之后迅速消失,雀蜂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而这一刻,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在据点里的时候“店长”会突然在橱窗上留下字迹,让她和夜枭立刻离开房屋!
如果信差游荡到了那间店铺,如果他敲响了那扇门,如果他送出了信函……
虽然雀蜂不知道这个过程到底是个什么原理,但她几乎可以肯定,到时候那扇门是否会被打开肯定不是她和夜枭能够左右的。
夜枭这时候也冒出了一层冷汗,他紧张地关注着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在雾气中的动向,期盼着对方千万不要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同时又关注着附近的墙面和地面,时刻注意着“店长”是否会给出新的指示或警告。
或许是命运垂青,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真的没有朝这边走来,他似乎并非在按顺序“摧毁”这里的所有东西,而是仍然如一个信差那般严格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在按照“信件”的投递地址去送上信函——在又一丛黑色烈焰升起之后,他便突然换了个方向,朝着内部街区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雀蜂和夜枭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他们刚想要稍作等待并规划后续行动的时候,一股莫名的心悸感却突然从身后传来!
雀蜂猛然间回头,赫然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站在这处房屋夹缝的深处,就仿佛刚刚从空气中“滋生”出来一样,在雾气缭绕中静静地注视着她。
那是……另一个“克里斯托先生”!
紧接着,在距离这处藏身处极近的另一条小巷中,又有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从里面慢慢走了出来!
信差不只有一个,在这诡异的夜幕浓雾中,有无数个“信差克里斯托”正在活动,而且……ta们终于发现了浓雾中的不速之客。
附近的墙壁上瞬间出现了一个苍白到令人心悸的单词:“跑!”
雀蜂和夜枭一瞬间便冲出了藏身的地方,他们这辈子的心跳都没有如此激烈,速度也从未像今天这般迅猛过,他们如两道利箭般冲上了街道,而在他们身后,数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从附近的街巷、建筑物的夹缝甚至是空气中走了出来,一道又一道不含任何感情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落在了不速之客的背上。
下一秒,这些“信差”便朝着雀蜂和夜枭的方向迈出脚步,他们迈出的步伐看似很慢,然而每一步落下去,便仿佛瞬移一般出现在两名军情局干员身后极近的地方,而且越来越近!
毫不犹豫地,雀蜂直接从随身处摸出了一枚结晶手雷,大致判断了一下落点和提前量便朝身后扔去。
轰然巨响终于打破了这死寂的夜幕,结晶手雷引发的巨大爆炸和冲击中,大量土石碎屑被炸飞上天,有两个“信差”的身影也被爆炸卷入其中。
爆炸烟尘散去,那两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竟还站在原地,然而却像是受到强烈干扰的投影一般猛烈闪烁着,一时间好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手雷在对付超凡异象的时候不一定管用,但这一次……似乎是管用的。
但有一个问题摆在雀蜂面前——
作为两个执行潜伏任务的军情局干员,他们身上怎么可能随身携带那么多手雷……
似乎是为了让她的心情更糟一点,下一秒,雀蜂和夜枭便同时发现坡道两旁的空气中又浮现出了数个新的影子。
“信差”被惊动了……他们正在汇聚到这里!
下一秒,两名军情局干员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果决。
“你速度快,”夜枭开口快了一步,“你往前冲,我殿后拖延他们——”
“你实力不行,拖也拖不住几分钟,”雀蜂飞快地说道,“我殿后,你……”
夜枭顿时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得把消息传回去!你……”
他的喊声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一声骤然在空气中响起的尖锐呼啸打断了他的话,甚至打断了两名军情局干员的情绪——
呼啸声中,一枚亮白的,甚至可以用刺眼来形容的巨大光团瞬息间击穿了坡道上的浓雾,如要塞重炮般从雀蜂和夜枭头顶掠过,这光团狠狠地砸在那些越聚越多的“信差”之间,下一秒,雀蜂便眼神呆滞地看到一朵蘑菇云在远方腾空而起……
蘑菇云附近的房屋瞬间化为蒸汽与齑粉,然而她和夜枭却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冲击波和狂风——夜空中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这恐怖的一击所释放出的所有力量都被完美地约束在了爆炸区域之内。
两名军情局干员猛然间停了下来,他们惊疑不定地转头看着这攻击袭来的方向,在极大的紧张和戒备中,他们看到了一个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坡道中央。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穿着睡袍,脑袋上还戴着睡帽,光着脚站在地上的老人。
老人脸上甚至还一脸懵逼。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有经验”
被灰白浓雾笼罩的诡异之城,在黑色烈焰中随风消散的坡道街区,在冲击波中化作错乱光影四处流窜的信差,在远方渐渐升腾至半空的蘑菇云,以及不知何时站在坡道尽头,正带着困惑神色看向自己的神秘老人。
雀蜂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经历过如此诡异离奇的事情。
蘑菇云开始渐渐消散了,那神秘老者却仍然静静地站在她和夜枭的视野中,毫无疑问,刚才那威力惊人的攻击就来自这个神秘老人,可雀蜂心中泛起的却是更加怪异的感觉——对方强大,诡异,神秘,来的无声无息,说真的这要放在任何一个魔影剧里都应该是个登场前半分钟就开始响背景音乐的人物,突出一个镇压全场力挽狂澜的设定,但她的注意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对方那身睡衣睡帽吸引……尤其是那睡衣上还印着一圈小碎花……
但她终究是受过训练的军情局干员,因此很快还是强行冷静下来,在确认周围暂时没有更多信差出现之后,她一边维持着谨慎戒备的态度一边恭敬地对远处的老人点了点头:“非常感谢您的出手相助——请问您是……”
“我不知道啊,”她话音未落便听到对面的老人开口了,而且听上去没有一丁点高高在上的态度,“我正在家睡觉呢,一睁眼就到这儿了……你们谁啊?”
雀蜂&夜枭:“……?”
老人的回答完全出乎他们预料,当场两位军情局干员的情绪都不连贯了。
“……不幸被卷入超凡异象的普通人,”尴尬诡异的安静持续了不到两秒钟,夜枭用无奈的声音说道,“我们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城市突然被迷雾笼罩,雾气中出现了诡异危险的敌人,我们原本是在街上开店的,现在却只能想尽办法逃出这座城……”
他说的全是真话,却没有透露任何不该透露的情报,眼前老人虽然出手救了他们一命,但终究底细不明身份未知,他不能贸然暴露自己和雀蜂的真实身份。
穿着睡衣的神秘老人却显然也没在意这个,他只是皱着眉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条笼罩在浓雾中的坡道,紧接着又在空气中随手勾勒了几个符文,好像是给自己身上施加了一些什么魔法效果,接着若有所思地摇着头:“这确实不是梦境……难不成又被什么力量传送到奇奇怪怪的地方了?可这里的‘气氛’好像又有点熟悉……”
雀蜂与夜枭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片刻犹豫之后便小心翼翼地走向了那看起来态度还算和蔼的神秘老人,不管怎么说,对方此刻总比那些诡异危险的“信差”要亲切友好。
老人对他们的靠近则没什么反应,他一边观察着周围环境一边又给自己身上连着拍了好几十个瞬发的法术效果,忙活了好一番才把注意力放在正好奇打量自己的两个年轻人身上,这才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叫什么名字。”
“……这里是紫罗兰边境城市普兰德尔,”雀蜂迟疑了一下,决定如实相告,尽管眼前这位老人浑身处处诡异(尤其是那身睡衣),但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次能否活着看到日出恐怕就要全指望这位突然出现在雾中的神秘强者了,“我叫芙罗拉,旁边这是我的朋友和同事,他叫格兰度。”
“紫罗兰……你们说这里是紫罗兰?!”老人瞬间怔了一下,而就在雀蜂以为他是知晓紫罗兰的什么秘密所以才如此反应的时候,这位老人却紧接着又在自己身上拍了十二层元素抗性和奥术防护,“……这就安心多了。”
“您这是……”夜枭格兰度嘴角抖了一下,他这辈子见过的超凡者不少,但像眼前这位风格特立独行的还真没见过。
“出门在外谨慎是第一位的,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遇上打不过的还能跑,”神秘老人却只是笑着随口说道,紧接着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啊对了,你们可以叫我莫迪尔,莫迪尔·维尔德。”
雀蜂脸上的表情差一点没控制住,下意识惊呼出声:“莫迪尔·维尔德?!您说您的名字是莫迪尔·维尔德?!等等,那这么说您就是维多利亚女大公的……”
巨大的震惊席卷了她和夜枭的思绪,“维尔德家族先祖回归”这件事虽然并不像当年“高文·塞西尔复活”一样轰动全国,帝国官方也没有对此大肆宣传,但这个消息在官方渠道内,尤其是军情局内部当然是公开的,作为军情局的基层干员,她和夜枭哪怕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传奇冒险家的画像,也必然知道对方的名字!
“那是我曾曾曾……曾孙女,”莫迪尔·维尔德笑着说道,眼前两个年轻人的惊愕之色并不让他意外,他这一年多也已经习惯了,自从之前和暗影神国的联系加强、寻回自己的姓氏之后,他一直在渐渐适应自己这个“维尔德先祖”的身份,“看你们的反应……你们其实是塞西尔人吧?”
雀蜂:“……被您看出来了?”
“不难猜,外国人在听到我的名字之后一般没这么大反应,紫罗兰人就更没这个反应了,”莫迪尔摆了摆手,“而且你们的容貌细节和口音也像是塞西尔人。”
雀蜂与夜枭都有些尴尬,但在知道眼前的强大法师是“自己人”之后他们也确实感觉到了些许放松,此刻雀蜂又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自己四周的墙壁和路面,想要看看“店长”是否留下了新的字迹,却什么都没看到,一旁的夜枭则开口问着眼前的老法师:“莫迪尔阁下,您说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是啊,我正在家睡觉呢,”莫迪尔摊了摊手,“然后一睁眼就看到了这个被浓雾笼罩的地方,还看到你们被一堆诡异的影子追,没怎么想就出手相助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袍,似乎也终于觉得自己穿着这么一身出现在这儿有点尴尬,视线便不由得落在了附近那些还没有被“信差”清除的、亮着诡异微弱灯火的房屋上:“总穿着睡衣也不是个事,我得找人家借件衣服……”
“请不要进入这里任何一座建筑——这座城现在的状态诡异且危险,”夜枭立刻阻止了老法师,虽然他不知道强大的传奇冒险家是否能抵御这超凡异象中的诡异之处,但他必须做出提醒,“您刚才看到的那些诡异黑影是‘信差’,他们会清除掉浓雾中的建筑物,如今整个北城区以及这附近的大片街区都已经被他们诡异的力量给清除掉了。如果您不嫌弃,可以穿我的外套……啊,鞋也可以。”
莫迪尔看了一眼夜枭的身形,笑着摆了摆手:“算了,我觉得穿上不合适,不过你的好意我还是心领了,年轻人。现在我更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这辈子离奇经历不少,这样的景象倒还是第一次见——大概是第一次见。”
夜枭想了想,刚要开口解释一下现状,却突然看到附近的地面上有薄雾盘旋着散开,紧接着一行苍白的字母突兀地出现在石板表面:“离开这里——他们又来了!”
莫迪尔也一瞬间注意到了那些字迹,他微微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快走!”夜枭却来不及解释太多,只能赶忙催促,“那些怪物又汇聚起来了——我们路上边走边说!”
话音未落,一阵令人心悸的寒意便突然从内城区方向的街道上蔓延了过来,如一道无形的极寒之风骤然卷过建筑物之间的缝隙,整条坡道上盘踞的浓雾在这一刻都改变了流向,丝丝缕缕的雾气如流淌般越来越多,下一秒,雀蜂便看到远处那些消失的建筑物原址上、阴暗的房屋夹缝中、路灯无法照耀的街巷里,一个接一个的影子正在浮现,又有大量影影绰绰的事物正从地面和墙壁上凸显出来!
眨眼间,浓雾中便出现了十几个高高瘦瘦的“信差”,这些信差身后则是数量更加庞大的、浑身缠绕着符文布带,内里仿佛充斥着不定形黑雾的身影,一眼望去竟有上百之多,这些浓雾中的怪异之物一经出现,便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了坡道上的三名不速之客,紧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朝他们扑来。
然而这个过程同时却又无声无息,他们就如幻影一般,在空气中掠过的时候甚至不带起一丝风声。
夜枭与雀蜂瞬间出了一层的冷汗,但在他们调头开跑之前,首先听到的却是传奇冒险家莫迪尔的一声惊呼:“这特么啥?!暗影住民!?”
下一秒,他们便听到空气中传来了庞大能量迅猛汇聚时特有的刺耳尖啸,以及被压缩、加速到几乎无法用人耳辨识出来的急速吟唱声,莫迪尔·维尔德猛然举起了双手,惊人的魔力在短短两三秒内便被他引导成型,紧接着化作一个比刚才雀蜂所见的还要巨大的亮白光球,光球周围电芒闪耀,符文盘旋。
老法师双手一挥,那“奥术飞弹”便如一枚炮弹般骤然洞穿了坡道上的浓雾,狠狠轰击在远方那些信差与暗影住民中间——巨大的蘑菇云再次腾空而起!
这威力惊人的一击让夜枭和雀蜂下意识停下了正准备逃跑的脚步,他们突然觉得在老法师的绝对力量面前,眼前这诡异的危机似乎也不是那么危险,然而他们刚停下来,却目瞪口呆地看到刚刚扔出去惊天一击的老法师莫迪尔竟然扭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高喊:“还愣着干什么!跑啊!这些东西杀不完的,跟他们站桩对打,传奇法师都得被活活打死!”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法师的高喊,下一秒雀蜂便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寒意再次涌了过来,远方坡道上的蘑菇云还未消散,大量影影绰绰的“信差”和暗影住民便再次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而且这一次的数量甚至比之前还多,出现速度甚至比之前还快!
两名军情局干员终于不敢耽误,扭头就跑!
一个穿着睡衣的传奇冒险家,两个晕头转向的军情局干员,就这样在浓雾中的坡道上展开了一场狂奔,中间莫迪尔还有机会就朝身后扔个大火球或者炎爆术之类的大威力魔法——人毕竟不是魔导武器,在奔跑中无法吟唱和引导,哪怕是他这样的传奇法师也无法瞬间释放像刚才那样的高阶法术,但即便是普普通通的大火球和炎爆术,从他手里扔出去也仿佛坦克的主炮一般,一时间坡道上轰鸣不断,大大小小的爆炸连绵成片,无数的暗影住民在爆炸中消散解体——然后瞬间重组再现。
莫迪尔甚至压根没有回头的打算,他跑起来娴熟的一比。
夜枭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一边跟在老法师身后狂奔着一边下意识问道:“您有对抗这种暗影生物的经验?”
“我不记得了!”莫迪尔边跑边喊,顺便还给自己身上以及两位军情局干员身上又扔了几个瞬发的防护法术,“但我以前好像是跟他们打过交道的,这种感觉很熟悉,尤其是……”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朝身后扔了一片连珠火球,奔跑的速度竟隐隐超过了两名接受过训练、极其擅长迅捷行动的年轻干员:“尤其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我感觉非常熟悉!!”
雀蜂卖力狂奔着,她看着跑在最前面的老法师,心中突然有点不真实感——她这辈子都没见过体力如此之好、跑起来如此之快的法师,在她印象里的施法者不管多么强大,体质基本上都是要差一点的,常年的研究学习让他们很难有机会注重锤炼肉体,哪怕是用秘术之类旁门左道的办法强行加强了自己的身躯,也做不到像这位传奇冒险家一样在奔跑时这般……“流畅自然”。
毕竟,身体强化是一方面,跑路的经验又是一方面,没有被人追着跑过旷野和山川的经历,雀蜂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像这位莫迪尔先生一样一边施法一边狂奔还能跑的比她和夜枭都快——这老爷子甚至没穿鞋!
当然,她这里总结的施法者中不包括圣光教会的修士和修女们——事实上她根本不认为那些人算是施法者,有抡着大铁棍子和战锤漫山遍野追着熊打的施法者么?塞西尔城周边的熊最近都开始越过黑暗山脉南迁了……
雀蜂脑海中一时间转过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跑路的速度,甚至也没有影响到她和夜枭在跑路的过程中把紫罗兰王国发生的超凡异象告诉眼前的老人。
从现在掌握的线索来看,这位传奇冒险家莫名出现在这座诡异之城中,显然也是受到了这个异象的影响!
她和夜枭是情报人员,不擅长处理过于专业的超凡领域问题,但莫迪尔·维尔德可是个实力强悍、学识渊博的法师,他是超凡领域的专家!
不但如此,这位强大的老法师似乎还莫名地有着与那些诡异的“暗影住民”对抗的经验——当然看上去也可能是跑路经验……但这怎么说也算经验不是?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浓雾尽头
浓雾笼罩的边境之城中,威力惊人的魔法撕碎了夜幕下的寂静,火焰,冰霜,雷霆,奥术飞弹——这些蕴含着强大力量的法术如同一支小型军队饱和投放的火力般轰炸着后方的坡道,而在接连不断的爆炸中,那些高高瘦瘦的“信差”与体内充斥着黑色烟雾的“暗影住民”被一次次撕裂,又一次次再现。
莫迪尔·维尔德那强大的魔法能摧毁房屋,能焚尽街巷,但对这些诡异的敌人……好像只能做到暂时驱散。
“咱们就只能这么一路跑下去么?”雀蜂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后面追上来的敌人怎么好像一点都不见减少呢!?”
“暗影住民就是这样!他们表现出来的‘实体’根本不是实体,他们只是暗影环境下形成的投影,通常攻击只能对他们造成‘干扰’罢了,”莫迪尔一边奔跑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他的体力令两位干员深感震惊,“需要很复杂的办法才能彻底解决掉暗影住民,但我没带着施法材料——现在就只能跑了!”
“那要跑到什么时候?!”夜枭大声问道,他看着远方迷雾中不断延伸的道路,坡道之后是街巷,街巷之后又是坡道,这座边境之城竟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无边无际的浓雾和根本杀不死的敌人让他不由得有点绝望,“没有尽头么?”
“一会应该就能离开他们的追猎范围了——暗影住民不会无限制地追着敌人,他们都有自己固定的活动范围和游荡‘目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偏离这个区域太远,”莫迪尔高声回应,“你们相信我啊,我在这方面有经验!虽然我也不知道经验是哪来的!”
雀蜂&夜枭:“……”
这位有着传奇名号和卓然地位的强大法师在今夜绝对会给他们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两位资深干员绝想不到,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跟这种大人物见面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一群暗影中滋生的怪物追着跑了半座城,而且这位传奇冒险家还穿着带碎花的睡衣睡帽在前面领跑……
雀蜂不由得想,哪怕这是个荒诞的梦,那发展到这一步也着实太过超出她的想象力了……
而这样的奔跑不知道又持续了多久,她突然发现身后那些不断迫近、不断浮现出来的可怕身影减少了。
这是从双方遭遇以来,那些诡异的“暗影生物”第一次减少。
就好像是为了印证莫迪尔·维尔德的“经验”一般,当三人终于跑到东南城区的边缘街区,终于在雾气朦胧中隐约看到街道尽头的时候,那些穷追不舍、打不完杀不死的敌人似乎终于放弃了,他们的数量渐渐减少,其诡异的身影慢慢消融在雾气深处,而那种始终缠绕在三人心底的寒意和危机感也终于渐渐减弱、消散。
冬季的普兰德尔街头仍然寒意刺骨,但这些外在的寒冷和刚才那些暗影追猎者带来的、发自心底的寒意比起来,实在是亲切友好。
狂奔了将近半座城的三人终于渐渐放缓了脚步,并在确认再没有敌人浮现出来之后慢慢停了下来,雀蜂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扶着膝盖,几乎直不起身子,寒冷的空气被吸进肺里,让她的嗓子如刀割一般疼痛,在她身旁的夜枭也好不到哪去,体力显然已经接近极限。
可是她抬起头,却看到那位“领跑”了全程的老法师只是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脸色就立刻重新红润精神起来,然后紧接着便又是给自己身上拍了好几个防护法术,拍完之后还扭头看着这边:“石肤术要不要?我当年专门练习过特殊的超魔技巧,一个人身上的石肤术可以叠加十二层……”
雀蜂:“……”
“阁下您的体力真是……令人惊讶,”夜枭这时候好不容易把气喘匀,带着一脸怪异的表情看着莫迪尔,“我从没想到一位法师可以如此擅长奔跑……”
“超凡者的体质本就会得到一些强化,而且我的主业是冒险家,在这方面也是认真锻炼过的,”莫迪尔乐呵呵地说着,随手给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补上了好几层防护,“荒郊野外什么情况都会遇到,孤身冒险的时候又不能指望旁人,当然就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做好一切准备……”
“您说的这个‘什么情况都会遇到’,也包括在一座被浓雾笼罩的城市中遭遇这么一大群暗影住民和诡异的‘信差’么?”雀蜂语气有些古怪,“这好像已经超出一般‘冒险’的概念了……”
莫迪尔想了想,点点头:“其实今天遇上的这种情况,在我的冒险生涯中应该算比较平常的一个……”
雀蜂:“……?”
“我们不讨论这个了,”老法师这时候却摆了摆手,似乎并没兴趣继续谈论自己过往的冒险经历——毕竟有一大半冒险经历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还是研究研究这个诡异的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你们要想办法脱离这片诡异的浓雾,我也得想办法回家——你们这一路过来,有头绪了么?”
雀蜂皱了皱眉,她抬头环视着周围雾气蒙蒙的景色,在昏黄的路灯下,道路两旁的房屋在夜幕中寂静无声地伫立,门窗中透出微末的灯火,一切都跟她之前在内城区的时候看到的景色差不太多,但或许是因为已经靠近城市边缘,这里的雾气似乎显得稀薄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我们别停下,继续往城外走,”心中担忧再次发生意外,雀蜂在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之后便迈步朝城墙的方向走去,“路上边走边说。”
三人开始向着城墙的方向走去,而在路上,夜枭说起了自己目前所掌握的情报——之前狂奔的时候他虽然也跟老法师大概说了一下这座城的诡异现状,但那毕竟是在逃命途中,为了不影响跑路也为了节省体力,他也没办法说的太详细,直到这时候才算是有机会把情况详细说出。
“……我们怀疑这场超凡异象是以千塔之城为中心不断向外蔓延并增强的,根据各个城市消息中断的顺序以及异象扭曲的程度判断,目前除了千塔之城外,帕兰桑托、冷海城这些处于内陆和边境之间的城市恐怕早已经遭遇了和这里差不多的事情……
“紫罗兰内部各个地区始终处于隔绝状态,外地人很难打听到内部的消息,所以直到异象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们才算推测出一些东西……
“目前我们还不知道这浓雾是否还会继续向着紫罗兰王国之外的区域蔓延,如果它真的会继续向外蔓延的话,那恐怕会酿成一场灾难……”
莫迪尔静静听着夜枭的讲述,这时候突然说了一句:“你们两个,显然也不是在这边做生意的普通商人吧……琥珀手下的?”
“……确实如此,”雀蜂抿了抿嘴唇,倒也没有继续隐瞒的意思,虽然一开始她和夜枭出于条例约束没有对眼前的“神秘法师”公开身份,但现在知道了对方是莫迪尔·维尔德,又在一同跑路的过程中暴露了不少线索,继续保密也就没有必要了,“我们是外部事务科的。”
“哦,果然是这样,刚才我就怀疑了……”莫迪尔点了点头,紧接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两位资深干员的身后,上上下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夜枭被对方这视线弄的浑身别扭:“您在找什么呢?”
“你们的双手大剑呢?”莫迪尔一脸好奇,“就是用来放旋风斩的那个。”
夜枭:“……不同的任务场合使用不同的装备,双手大剑带在身上行动不便。”
“合理,”莫迪尔点了点头,紧接着注意力便回到了眼前的正事上,“其实我从刚才就感觉很奇怪……那些暗影住民,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雀蜂带着好奇:“您的意思是?”
“这里不是暗影界,至少我所知道的暗影界不长这样,”莫迪尔抬手指了指前方那雾蒙蒙的街道和道路两旁的屋舍,“但暗影住民只会在暗影界中出没,即便偶尔有通过‘裂隙’误入现实世界的,也绝不会形成这么大的规模,更不会在现实世界中停留、行动这么长时间。我们的现实世界对他们而言是很不舒服的地方,除非……”
他说到这顿了顿,微微摇着头:“……这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诡异的环境里,或许这里已经不完全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现实世界了,或许这里是一个‘夹缝’,或许是某种叠加领域……这有点超出了我的知识储备,我这辈子从没有见过这么离奇古怪的环境。”
雀蜂思索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空气开口:“店长,我们只要离开城市范围就安全了是么?”
四周寂静无声,但在雀蜂话音落下几秒种后,一些苍白的字迹便浮现在了附近的一处墙面上:“前往东南边的海滩,那是异象的出口——我目前已经抵达海滩附近,随时准备接应你们。”
莫迪尔注视着那突兀出现在墙壁上的字迹。
在刚才开始跑路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样凭空浮现的字迹,而现在这些字迹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仍然是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呈现。
老法师若有所思。
“这是我们的‘店长’,是我们在这里行动的小队指挥,”一旁的雀蜂看到莫迪尔的视线却以为老法师是在好奇,便主动解释着,“他现在没办法直接与我们会面,只能用这种方法来传递消息,他之前去北城区探查情况,对这场异象的了解比我们要多一些。”
“店长,你那边现在安全么?”另一边的夜枭问道。
“我这里很安全,”又一行苍白的字迹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墙壁上,“‘信差’和被‘信差’召唤出来的暗影住民暂时好像只会在内城区附近活动,他们应该是有明确的任务或目的,暂时不会向外移动。”
看到墙壁上出现的苍白字迹,雀蜂和夜枭终于稍微安心了一些,紧接着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前方道路的尽头,却看到一点微末的、橘红色的光辉不知何时出现在夜色的彼端,而且正在雾气中缓慢无声地蔓延着。
那不是路灯或建筑物发出的光——那是即将升起的朝阳。
“太阳快升起来了!”夜枭一瞬间反应过来,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激动,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阳光将驱散这诡异的异象,可是在此时此刻,在这已经靠近城市边缘的地方,突然看到一缕朝阳出现在无边浓雾中,他心中仍然感到了巨大的鼓舞。
雀蜂同样在那微末阳光出现的瞬间便露出了微笑:“太好了,太阳快升起来了……我们加快脚步!”
话音落下,她已经快步朝着道路的尽头走去,朝着那微末阳光逐渐蔓延开的方向走去。
就仿佛走向一个诡异噩梦的出口。
周围街道上的雾气微微涌动起来,就好像是那从天际洒下的阳光惊扰到、刺激到了这浓雾,灰白色的雾如同液体般在路灯、屋檐和墙壁之间流淌着,仿佛想要交织缠绕成为一张大网,然而这无形无质的网却已经拦不住已经抵达城市边缘的雀蜂一行。
他们脚步飞快,尽管已经在夜幕中奔波了一整晚,此刻他们的身体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轻快,道路两旁那过于昏黄的路灯也不知何时变得比之前更加明亮了一些,道路两旁的建筑物轮廓在逐渐变得清晰,越发明亮的天光则渐渐洒向整座边境之城。
然而浓雾仍在,就好像只要不脱离这片诡异的异象之地,这浓雾便将永远追逐、笼罩一切似的。
雀蜂与夜枭就在这雾中穿行着,不断将那雾中的街道甩在身后,迎向远方那片被阳光照亮的世界。
他们来到了城市的尽头,在这里,雾气如一道高耸的墙垒般高耸着,就仿佛某种冲突激烈的“分界线”般呈现出鲜明的姿态。
在这最后的障碍前,雀蜂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道路的尽头,看着前方的石板路面仿佛被什么东西切断般戛然而止,连带着周围的一部分房屋也在某道看不见的界限前呈现出被利刃斩断般的状态,而在更前方一点的地方,浓雾中只有空荡荡的一片黑暗,原本应该伫立在那里的城墙……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透过雾气中较为稀薄的“缝隙”看去,她只能看到前方那黑暗浓重如墨,看上去诡异的令人望而却步。
“城墙和城门呢?”夜枭也疑惑起来,“而且这里的路面……”
“往前走,”最近处的一根路灯柱上突然浮现出了苍白的字迹,“不要被这最后的幻象迷惑,你们眼前就是道路——迈出去你们便会看到它了。”
夜枭与雀蜂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又回头看了看跟在他们身后的老法师。
莫迪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你们做决定吧,反正我觉得你们的‘店长’应该是有把握的,而且我也没感觉到危险。”
雀蜂收回视线,转头看了一眼那戛然而止的道路尽头的无边黑暗,随后与夜枭几乎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下一秒,他们的身影便骤然消失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消失
雀蜂与夜枭的身影骤然消失在那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就仿佛一步踏过了某道看不见的界限,界限之外,是一个与这浓雾中的寂静之城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们离开了这片浓雾,也就离开了这片被超凡异象扭曲的时空。
莫迪尔·维尔德仍然静静地站在雾气缭绕的街头,他并没有跟上两个年轻干员的脚步,而是留在了这雾气领域的边缘,他认真观察着雀蜂和夜枭离去之后的迷雾边境,回忆着两个年轻人踏过那道界限时的现象,终于带着一丝恍然轻声说道:“原来是一道时空不连续的边界,怪不得……看样子这整个空间果然已经不再是现实世界了啊。”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回应老法师这滴滴咕咕的自言自语,但他却突然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了旁边空荡荡的某个地方:“太阳完全升起来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我还能在这儿陪你一会。”
老法师话音落下之后,空气中仍然寂静无声,但四周的灰白色雾气却突然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流动,紧接着,一行苍白的文字便出现在附近的一堵墙壁上:“果然没有瞒过您的眼睛。”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察觉出来,这里异常的环境影响了我的感知,但我有经验,一些……不太寻常的经验,”莫迪尔澹澹说道,他干脆在附近找了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席地坐了下来,“你其实根本没有在什么‘安全的地方’等着,你一直跟在他们旁边,对吧?”
“……在他们撤离之前,我就返回了据点,但那时候我已经无法与他们接触了,我用了很长时间来试图传递消息,直到最后才发现可以通过在物质表面留下字迹的方式与他们交谈,”墙壁上的字迹飞快延伸着,“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莫迪尔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你是怎么变成这个状态的?”
“北城区首先被迷雾笼罩,而我当时正在检查一处无人仓库——在注意到外面不正常的浓雾之后,我选择在仓库中隐蔽并等待雾气消散,那是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在那之后,信差敲开了仓库的大门,我与仓库一同消失在迷雾中,再然后……我就被留在这里了。”
“你不让他们知道真相,只是不想让他们伤心?”莫迪尔摇了摇头,“他们是受过训练的军情局干员,即便知道了你的情况,他们仍然会完成任务,这一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而且你身上发生的变化也是一份至关重要的情报,你应该让他们带出去……”
“如果知道了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他们也会被困在迷雾中,就再也跨不过刚才那道不连续的边境了,”墙上的苍白文字书写着,“这迷雾……很不寻常,它位于现实与虚幻的边境之外,心智和认知的力量会与雾纠缠在一起,在雾中知道的越多,便越无法走出这片秘境。”
莫迪尔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同时很快反应过来:“那你是怎么知道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就没问题的?你就不担心我也会被困在这里么?”
“……您本来就不在这里,不是么?”墙壁上的苍白字迹延续着,尽管只是文字,莫迪尔却仿佛从那些字母中看到了书写者的笑意,“这对您而言只是一个梦,您仍然留在凛冬堡温暖的卧室里,好好地躺在床上。”
“果然是这样啊,”莫迪尔摸了摸胡子,轻声感叹道,显然他此前也已经隐约察觉了某些真相,只是始终不怎么笃定,直到这时候才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怪不得我感觉施放法术的时候魔力流动有些怪异,而且心智防护类的法术始终不能成型……如果我的心智一开始就是在梦境状态,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说着他便微微皱了皱眉,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开口:“可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我虽然不太了解你们军情局的情况,但我猜你应该并不是个学识渊博的大魔法师或超凡学者,也不是这方面的对抗专家——更何况这片雾气如此诡异,哪怕是真正的专家过来,短时间内应该也调查不到这么多东西吧?”
“……迷雾本身告诉了我许多东西,”墙壁上的文字再度开始书写,“当我成为这里的一部分,我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了一些东西,甚至能直接感知到一些‘真相’,比如您的真实状态,但涉及到这背后的原理……抱歉,我也不知道原理是什么,就像您说的,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你不知道,但我大概能猜到一点,我猜这片所谓的‘迷雾’恐怕产生自一个异常庞大的……‘心智’,甚至有可能这迷雾本身就是这个庞大心智的一部分,”莫迪尔神色异常严肃,在思索中慢慢开口,“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你会在迷雾中知晓一些本不属于你的知识,也能解释为什么知晓了这些知识便会被永久困在迷雾之中。”
“一个异常庞大的‘心智’?!”墙壁上的苍白文字传达出了震惊的情绪,“什么样的心智可以产生如此可怕的力量,甚至笼罩了一整个……”
“神。”莫迪尔表情平静地说道。
墙壁上的文字一时间没有作出回应,似乎书写者也陷入了巨大的惊愕之中,莫迪尔这时候则想到了之前见到的那些暗影住民,想到了那些诡异的、似乎与暗影界有着紧密联系的“信差身影”,想到了在迷雾中被黑色火焰吞噬的房屋,想到了自己在梦境中莫名进入这座“紫罗兰城市”的诡异事实,诸多线索如风中书页般在他脑海中翻动,然后在某一个短暂的瞬间,所有书页便组合为一个整体。
“我想我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睡梦中来到这里了,”老法师轻轻叹了口气,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迷雾尽头的天空中正浮现出越来越明亮的晨辉,黎明的太阳似乎就要照耀这个世界,迷雾边境的黑暗也到了快要完全退去的时候,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轻声开口,“看样子在这里,梦境和现实已经完全混合在一起了。”
他突然转向了旁边的空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抱歉,我原本是想陪你聊聊天的,没想到却谈论了这么多枯燥无趣的事情。”
“不,我感觉这还挺有意思的,”那苍白的文字再度书写起来,“很少人会有机会能与像您这样学识渊博阅历丰富的大冒险家交谈,甚至讨论、破解一个谜题,这对我而言是宝贵的经历。”
莫迪尔一时间没有开口,只是任由这一刻的安宁延续,他坐在这座被浓雾笼罩的普兰德尔城中,看着浓雾中的晨辉一点点从海岸线的方向蔓延过来,在他那漫长而又支离破碎的冒险生涯中,他曾见过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色——在地底燃烧的烈焰火海,在异域空间边界震荡起伏的魔力湍流,在云端撕裂的元素裂隙,每一个都惊心动魄。
但即便与那些经历比起来,这浓雾之城中的黎明也足以让他留下深刻的记忆。
有一位看不见的同行者在这里与他一同等待见证这超脱尘世的瞬间。
“……时间差不多了,”莫迪尔突然打破了沉默,“有什么想说的么?我没有能力把你带回去,但我可以把你最后的话带给你心中挂念的人。”
“……我没什么需要挂念的人,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二十年前在阴沟暗巷里被琥珀局长从野狗嘴里救了下来,她给了我口吃的……”墙壁上的字迹延续着,在这里停顿了片刻,随后继续书写道,“如果您之后有机会见到她的话,跟她说一声,‘银眼’柯罗德把任务完成得很好,一如既往。”
“我记住了,下次见到她会转告的——还有你在这里收集到的情报,”莫迪尔慢慢说道,“这些情报……极其重要。”
“那就好。”墙壁上的字迹简短写道。
莫迪尔轻轻呼了口气,他站起身来,眯起眼睛看向远方迷雾深处那片已经渐渐辉煌起来的天光,白昼就要在现实世界中降临了,当光明笼罩大地,暗影之力便暂时退却,迷雾会回到它应该在的地方,如果他的推测没错,这也将是这座“普兰德尔城”的最后一次日出时刻。
就像很可能已经彻底消失的千塔之城、帕兰桑托和冷海城一样。
些许寒意从内城区的方向弥漫过来,莫迪尔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漆黑的烈焰正冲天而起,在浓重的雾气中焚烧着整座城市,“信差”高高瘦瘦的身影在烈焰中若隐若现,烈焰与迷雾之间还有数不清的、由不定形黑雾凝聚而成的暗影住民在往来穿梭,整座城都在被这道烈焰迅速吞噬,其景象惊心动魄却又寂静无声——如一个即将破碎的梦境般安安静静。
老法师叹了口气——很遗憾,他是没办法看到最后一幕的。
他必须醒过来了。
下一秒,在漆黑烈焰即将蔓延到这条街道尽头之前,莫迪尔的身影骤然消失在雾气缭绕的街头,如他来到这里时一样悄无声息。
雀蜂和夜枭愣愣地回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寒冷的海风呼啸着吹过光秃秃的海滩,清晨时分的阳光沿着海面蔓延过来,撒满了整片大地,浩荡而辉煌的晨光下,他们所见唯有起伏嶙峋的旷野。
曾经伫立在这座海岸边缘的紫罗兰边境之城“普兰德尔”早已不见了踪影——不是被摧毁,不是荒废坍塌,而是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甚至连一片残砖断瓦、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
就好像这里从来都没有什么普兰德尔,就好像这里在过去的千百年甚至更长久的岁月里都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旷野,一片处于原始状态的海岸线似的。
他们从脱离那片诡异的浓雾便只看到这样的景象,随后两位军情局干员又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等到那位传奇冒险家出来,更没有等到他们的“店长”出现。
他们好像被遗忘了,被遗忘在这片光秃秃的原始海滩上。
但雀蜂心中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她相信夜枭也是同样。
“店长没出来……莫迪尔阁下也是。”她听到夜枭小声滴咕着。
但她和夜枭其实都不怎么担心那位传奇大冒险家的安危,毕竟,对方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冒险家。
“普兰德尔城消失了,”雀蜂低声说道,“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这里普兰德尔东南方向的海滩,从地形上不会有错,”夜枭回头看了一眼海风吹来的方向,看到细碎的海浪正被风卷着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阳光下的海滩呈现出一种从未被人涉足过的原始之感,他清楚地记得,这里虽然不是码头,但曾经也是有一些海岸设施的,可现在连那些位于城外的设施也已经不翼而飞,“没有城市,没有港口,没有紫罗兰……”
就在这时,又有一阵海风从远方吹来,吹向内陆的方向,雀蜂下意识地抬头顺着这风望去,在愈发明亮的阳光下,她突然看到那曾经是普兰德尔城的原始旷野边缘好像浮现出了一丝雾霭,那突兀出现在空气中的薄雾就好像是从另一个时空渗透过来一般,突然且醒目。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普兰德尔城就要回来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只是陷入了幻象,其实普兰德尔并没有消失,海岸上的设施也没有消失,她和夜枭只是被幻术所困,而现在真实的风景就要重新出现在她眼前——可是下一秒,那稀薄的雾气便迅速消散下去。
消散的雾气中,似乎有个身影对她招了招手,她甚至没来得及确认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最后一丝雾气便在阳光下消融了。
她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清醒过来,紧接着便感觉到寒冷刺骨的海风正一阵一阵地带走自己身上的热量。
在曾经的普兰德尔城里面,海风尚不至于如此冰冷,城市本身便阻挡了大自然的伟力,可是现在,两位军情局干员恐怕将不得不在一片原始荒蛮的土地上迎接挑战了。
所有的物资补给都已经被那浓雾以及浓雾中的“信差”带走。
“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夜枭神情凝重地看着雀蜂,“依指挥顺位,现在由你下达指令。”
雀蜂嗓音低沉:“……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们要活下来,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上级。”
“我们恐怕很难把消息传出去了——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已经随着城市一同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所有的交通工具,我们也不可能游过海峡——现在是冬天,”夜枭直白地说着现在的情况,“最近一艘从北港发来的货船得等到下周。”
“那就先完成第一件事,”雀蜂轻轻吸了口气,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想办法活下来。”
第1476章 北方急迅
在清晨的第一道阳光透过城堡的窗户洒进房间之前,躺在床上的老人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来自那迷雾之城的寒冷气息仿佛仍然萦绕在感知深处,难辨真伪的错误知觉如某种被植入脑海的虚假记忆般在神经系统中跳动着,莫迪尔觉得自己似乎还站在那座紫罗兰边境之城,他还能嗅到那里的气味,感到那里的微风,这种真切的“感觉”与正常情况下从梦境中醒来之后的残存印象截然不同。 依靠着自己渊博的学识和跟各种超凡异象打交道的经验,老法师迅速完成了对自身状态的判断:在过去的数个小时内,自己的心智前往了远方,在那里,真实与虚幻、梦境与现实的界限荡然无存,而纯粹的人类心智在那样的环境下活动,与进行一场真实的旅行别无区别。 下一秒,莫迪尔的眼神完全恢复清澈,他跳过可能会持续一整天的“适应”过程,直接通过强大的精神力量把自己的心智调整到了正常状态,随后起身换掉身上的睡衣,并叫来了守在走廊上的侍从:“去把维多利亚叫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跟她说。” 没过多长时间,穿着居家衣裙的维多利亚便来到了莫迪尔的房间,这位北境公爵显然没想到自家老祖先会这么一大早召唤自己,她带着惊讶:“我听侍从说您有急事……发生什么了么?” 不怪她感觉惊讶,毕竟在正常人的视角看来,莫迪尔·维尔德过去的一整晚都待在城堡里面,老祖宗这睡一觉能遇上什么紧急情况?看他现在这状态也不像是身体突然出了问题…… 维多利亚这边正疑惑着,就听到莫迪尔开口说道:“北港那边现在有能立即出海前往紫罗兰的船么?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带上一支擅长追踪搜救的专业队伍,以及一队超凡异象专家。” 女公爵顿时有点发懵,她不知道老祖宗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听到“紫罗兰”这个词,她脑海中倒是想起了最近一段时间收到的情报,想起了海峡对岸那座神秘的法师之国在过去一个月里传出来的种种异常线索……她的表情困惑中带着严肃:“好,我这就安排——但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紫罗兰王国怎么了?您是怎么……” “我刚从那回来,”莫迪尔沉声说道,“维多利亚你别忙着惊讶,先听我把话说完——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普兰德尔城这时候应该已经不复存在了……我需要你立即派人去普兰德尔东南方向的海滩上寻找两个被困在那里的军情局干员,他们这时候还活着,但下一次入夜的时候如果他们还留在岛上可能就没那么容易活下来了。另外,我还需要你立即往帝都发个消息……” …… 暗影住民的“大迁徙”。 说真的,高文知道那神秘的暗影界中隐藏着巨大的谜团,也知道那些诡异的暗影住民一直在仿佛履行某种使命般地游荡在暗影与现世之间,可他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后者会突然发生如此诡异的变化——幸好这变化被琥珀第一时间发现并报告了上来。 上午,赫蒂早早来到了高文的书房,汇报着政务厅方面针对琥珀所发现的“暗影住民大迁徙”现象做出的应对。 “……截至目前,我们已经在十林城、圣苏尼尔、康德和白沙地区完成了观测,暗影法师们在上述地区均透过裂隙观察到了大批暗影住民集结并向北方转移的痕迹——当然,限于‘正常 人类’在暗影领域的能力以及现有技术的限制,法师们难以观测到足够清晰准确的影像,但现有证据足以证明琥珀所观察到的现象并非局限于一地,而极有可能是在整个暗影界中发生…… “提丰、白银、圣龙公国等具备暗影观测技术或拥有高阶暗影超凡者的国家也已经在各自境内展开观测,由于事发突然,目前各国还没有反馈观测结果…… “考虑到‘大迁徙’现象可能是在全世界发生,且暗影住民对‘入侵者’具备极强攻击性,目前政务厅已经在全境发布暗影界域风险预警,要求各级潜行者、暗影法师、暗影灵巫等超凡职业者近期尽量不要尝试靠近暗影界域,如非必要尽量避免长时间使用暗影步或暗影跳跃这一类可能会导致自身‘越过边界’的超凡之力……” 听着赫蒂条理分明的汇报,高文慢慢点了点头,随后又不由得念叨了一句:“虽然普通的暗影职业者不可能具备像琥珀那样惊人的暗影天赋,却也不是绝对无法越过那条‘边界’,一旦他们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进入了暗影界,又正好遇上‘大迁徙’的队伍,后果将不堪设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琥珀一样可以跟暗影住民相安无事的。” “我们国内的暗影超凡者暂时应该是安全了,”赫蒂点了点头,但紧接着便表情严肃地话锋一转,“其他国家的却不好说……毕竟不是每个国家都像塞西尔一样将所有超凡者职业化并纳入了国家监管体系,在联盟的很多国家和地区,仍然存在高阶法师离群索居不受政府控制、隐秘修士躲入秘境三年不出的情况,这些被称作‘古典派超凡者’的群体始终是各国政府在推进现代户籍制度和超凡职业管理体系过程中最头疼的问题……” 高文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在这段时间之后,起码在‘暗影’这一系上,世界各地的‘古典派超凡者’怕是要深刻意识到拥抱时代进步的必要性了……平常离群索居连个报纸都不看,扭头做个实验就被一万个暗影住民按在地上打,他们但凡能活着出来,今后应该都会积极找当地政府报备了。” “从前的世界变化很慢,一个大魔法师把自己关在法师塔里隐世不出二十年,他出来之后仍然是领域中的佼佼者,他所熟悉的世间秩序仍然是所有人的秩序,但现在的世界可不允许他们继续过那种封闭的‘田园生活’,”赫蒂摇了摇头,“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暗影住民大迁徙’到底是怎么回事……” “暗影界中即将发生……或已经发生了某种大事,而考虑到最近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我总忍不住联想到那位隐世一百多万年的上古神祇……夜女士。”高文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从昨天收到琥珀的报告之后便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尽管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但他心中的猜想其实一开始就有个很明确的方向和路径。 “暗影……这是将所有信息串联起来的一条线,从上古时代的夜女士‘失踪’并疑似被者收编开始,她就在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中扮演着某种神秘的角色,而那些同样神神秘秘的暗影住民……苍穹站中的暗影大厅,还有琥珀,这些似乎都被同一条线串联着……” 他突然想到,最近这许多令人在意的变化好像都是从卡珊德拉在暗影大厅中清除掉“锚点发生器”周围的荆棘丛那一刻开始的。 太空中的工程队伍清除掉了锚点发生器周围的荆棘丛,于是琥珀身上发生了异象,暗影界中发生了诡异的大迁徙,这给高文一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台庞大而古老的机器,这机器一直被异物死死地卡着,而卡珊德拉清除荆棘丛的行为便仿佛清理掉了齿轮间的异物,于是轰然一声,这台停滞了百万年的机器终于重新开始运转,而某个被推迟了百万年的事件……也好像终于发生了。 “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片刻沉思之后,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抬头对赫蒂说道,“有任何关于暗影界变化的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先祖。”赫蒂微微弯了弯腰,领命之后退出了书房。 高文则留在书桌后面没有起身,他陷入了思索,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倾斜着照在他脸庞上,在五官之间投下了明暗分明的影子,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突然抬头看向空气中的某个方向:“发生什么事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那空气中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便骤然打开了一道扭曲的黑暗裂隙,琥珀正手脚麻利地往外钻着。 高文看着这个暗影突击鹅从裂隙中钻出来,看着对方那在空气中无风飘扬的长发渐渐恢复成短发形态,发出金色微光的眼睛也逐渐收敛光芒,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你还敢用暗影裂隙跑来跑去?不是说担心随便张开裂隙会刺激到那些正在大迁徙的暗影住民么?” “我发现他们都忙着赶路,似乎并不在意我张开什么裂隙,”琥珀使劲摆了摆手,紧接着表情便严肃起来,“而且我也是有急事跟你说,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看着琥珀这模样,高文表情立刻认真起来:“什么情况?” “凛冬堡传来急迅,紫罗兰王国发生惊人变化,”琥珀喘了口气,语速飞快地一口气说道,“普兰德尔城于昨夜被迷雾吞噬,紫罗兰全境目前处于失联状态,我们失去了所有情报联络站的信号,数十名军情局干员可能已经牺牲——超凡异象等级上升为‘疑似神灾’。” 高文脸上的表情瞬间化作错愕,尽管他下一秒便强行控制住了自己脸上的肌肉,可心中的惊涛骇浪已然兴起。 “被迷雾吞噬是什么意思?依何证据将这次超凡异象判定为‘疑似神灾’?”他霍然起身,神色极其郑重,“等等……消息怎么是从凛冬堡传来的?我们设置在北港的……” “因为消息最初来源是莫迪尔·维尔德,”琥珀不等高文说完便主动解释道,她早已料到对方会问些什么,“据那位大冒险家自述,他昨夜通过梦境漫游的方式抵达了被浓雾吞噬前夕的普兰德尔城,并在那里遇到了被困在异象中的两名军情局干员……”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琥珀把自己刚刚从紧急信道中得来的情报尽数告知了高文——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一份令人感到惊悚与诡异的情报,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如果不是情报的来源与传输路径都无可置疑,高文甚至觉得这些东西更像是某些蹩脚吟游诗人(比如当年从塔尔隆德跑出来骗吃骗喝的那帮巨龙)编出来的惊悚剧本。 然而这一切似乎真的发生了。 一座紫罗兰城市被迷雾吞噬,迷雾中诡异的“信差”与冲天而起的黑色烈焰不断“清除”着一切……超凡异象从千塔之城开始向外蔓延,已经覆盖了整个紫罗兰王国……消失的内陆城市,消失的“存在痕迹”,消失的“历史记忆”与篡改扭曲的“设定”…… 这一切都在凡人文明的视野之外悄然发生,而当人们有所察觉的时候,它已然变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模样。 事实上,如果不是某个大冒险家在“梦境”中“阴差阳错”地介入了这场异象,恐怕这些情报到现在都传不出来——琥珀这边只会知道紫罗兰境内的所有军情局联络站都断了联系,等查明真相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话又说回来……那位大冒险家真的是“阴差阳错”介入异象的么? 高文想到了莫迪尔·维尔德身上的特殊之处,想到了对方与夜女士之间的联系,也想到了情报中提到的、在那场浓雾中出现的暗影住民的身影…… 以及暗影住民正在进行的“大迁徙”——向北方的大迁徙。 无数线索一下子好像都聚到了一起,高文觉得自己能把它们有效地连接起来。 “现在我们掌握的情报仍然不足,维多利亚女公爵那边已经亲自带着一支队伍前往紫罗兰边境查看情况了,”琥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位大冒险家也在船队里。 “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被浓雾吞噬之后的普兰德尔城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确定紫罗兰其他地区,尤其是另外几座与北港建立了贸易关系的边境城市是什么状态,莫迪尔只知道在迷雾深处发生的事情,他在梦境漫游的时候无法看到迷雾之外的情况,而且在迷雾消散之前,他的心智就返回了凛冬堡……” “有两名军情局干员还活着,至少莫迪尔看着他们活着冲出了迷雾。”高文突然说道。 “是的,应该有两名幸存者——虽然不确定其他边境城市中是否也有干员幸存下来,但至少莫迪尔在‘梦境’中遇到的两个人是冲出去了,”琥珀点点头,“他们可能正在普兰德尔外的海滩上等待支援,而且手中掌握着更重要的情报,维多利亚女公爵表示她会尽最大努力找到那两名幸存者。” “希望那两名幸存者安然无恙,”高文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座椅的扶手,“被迷雾吞噬,在黑色火焰中消失,可以通过梦境抵达,而且还有那些被扭曲篡改的‘设定’,以及这一切背后隐隐约约和夜女士之间的关联……琥珀,我产生了一些惊人的猜想。” “惊人的猜想?”琥珀一脸错愕地看着高文,“连你都觉得自己的猜想很‘惊人’,那这一定是真的很惊人……你想到什么了?” 高文停止了敲击扶手的动作,他看着琥珀的眼睛,一字一顿慢慢说道:“你说……紫罗兰王国它真的存在么?”(未完待续)
第1477章 高文的惊人猜测
高文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让琥珀所有的思路瞬间就断了,饶是她平常也有着奔放不羁的脑洞和敦实强韧的神经,她也真想不到高文低头寻思了半天之后竟然会冒出这么句话来,因此足足愣了有将近十秒钟,她才瞪着眼睛开口:“你这是……怎么冒出来的?” “我知道这难以想象,事实上我自己都不信,但当这件事上升到‘疑似神灾’的级别,又跟那个紫罗兰扯上了关系,那我总觉得哪怕再离奇诡异的‘推测’也有了一定概率,”高文脑海中思绪涌动,慢慢说着自己的想法,“尤其是莫迪尔被卷入了这次事件,而且在那浓雾中亲眼见证了暗影住民从黑色烈焰中走出……这意味着这件事已经与夜女士有了脱不开的联系。” 琥珀皱着眉:“确实,所有人都没想到紫罗兰会跟夜女士产生什么联系,但那位大冒险家被卷进来了,他跟夜女士之间的关联是最大的线索,不过哪怕有这一层,你也不至于一步跳跃到‘紫罗兰根本不存在’这么离奇的念头上吧?” “与夜女士有关,就意味着我们此前对紫罗兰王国建立的、基于凡人认知的印象都可能有问题,我们可以以最大的想象力来推测到底发生了什么,”高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仔细想想……长久以来,紫罗兰王国有任何‘产出’输送到洛伦么?我是说除了他们对外传播的魔法知识以及那些游历法师本人,紫罗兰有任何东西‘出口’到联盟诸国,而且看得见摸得着么?” 琥珀慢慢瞪大了眼睛,嘴巴一点点张大:“……” “我们在北港和紫罗兰王国几座边境城市之间建立起了初步的贸易关系,但一直以来这些贸易都受到严格限制,我们输出货物,紫罗兰人那边提供的却是‘魔法知识’或‘法师学徒培训服务’这样无形无质的‘商品’,双方结算使用的货币也是塞西尔或提丰货币,紫罗兰人用了一套严密的兑换和流通管控方法来确保那座岛上的任何东西都不会被带到岛屿之外……” 高文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没有注意到琥珀越来越惊愕的表情。 “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这严密的限制是因为紫罗兰国策封闭,是因为他们的当局对‘跨国贸易’抱持极端保守态度,因为那本身就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隐世之国,而且还是由法师主导的神秘国度,因此很多人都把大量极不合理的现象解释为是‘法师国度的怪异’,但仔细想想……这里存在太多无法解释的部分。 “你要知道,不管是再怎样保守主义的国家,不管是再怎样严格的贸易限制和边境管控,也是不可能做到真正密不透风的,总会存在能钻的漏洞,总会有铤而走险的人,总会有人想要打破这些限制,去做些一本万利的生意,商人在这方面能爆发出的创造力和行动力是无穷的,可是这几年过去了,我们有在市场上见到任何‘紫罗兰土特产’么? “别说正常的市场了,就从你的情报渠道中,地下市场,走私商人,灰色地带的收藏家们,他们有哪怕一个人成功搞到过从紫罗兰岛流通出来的‘实体物品’么?” 琥珀终于眨巴了一下眼睛,她本能地感觉高文这些近乎异想天开的想法中存在毛病,立刻开口:“等等,那不对啊,你刚才也承认了紫罗兰王国至少会向外派出游历法师来传播魔法知识,这些法师难道就不算‘实打实’的?他们穿的衣服,带的补给,那些从紫罗兰带出来的书籍,这些不都是从那座岛上流通到洛伦的‘物品’么?” “但这些游历法师在一段时间之后就会集体返回紫罗兰,他们带来的所有东西最终都会带回去,当初有紫罗兰法师在安苏担任王室顾问,他们走的时候甚至带走了所有的魔法书,只留下在安苏本地制作的抄本……事实上现存的所有紫罗兰魔法书都是类似的抄本或复印本,所有打着‘紫罗兰魔法道具’名号的超凡装备也都是在洛伦大陆加工出来的。” 高文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琥珀:“世间不存在绝无漏洞的壁垒,而如果一个壁垒真的做到了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间都没有漏出过任何东西,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壁垒里面真的是空的。” 琥珀张了张嘴,犹豫着说道:“所以……难不成你怀疑整个紫罗兰王国就是一个巨大的魔法幻象?那里的一切东西都是假的?包括千塔之城,包括帕兰桑托,包括出来游历的法师们……可如果整个紫罗兰王国真的都是幻象,那我们派过去的干员在过去的两年里怎么可能安然无恙?他们的吃穿用度……难不成他们依靠幻影活着?” “因为他们在紫罗兰境内——当他们留在那座岛上的时候,他们就是‘幻象’的一部分,”高文沉声说道,“我们被常识束缚了,琥珀,幻象不一定是假的,现实不一定存在一个泾渭分明的边界,还记得永眠者教团创造出的‘沙箱’么? “对我们这些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人而言,沙箱中的一切都只是虚拟的数据,但对于沙箱内的原住民而言,他们的家人朋友,他们日常能接触到各种器物,那就是真实的存在,甚至……沙箱中还可以诞生像‘上层叙事者’那样能够反向进入现实世界的‘神祇’,这足以说明在我们这个世界,现实和虚幻的边界是可变的…… “永眠者作为一群凡人,尚且能不小心造出像沙箱这样的东西,那如果是某位神秘又强大的古神呢?” 琥珀愣愣地听着,这时候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不对!我知道有一样东西——那是由一个出身紫罗兰王国的法师从千塔之城里带出来的!而且那个法师最终没能返回紫罗兰,他从千塔之城带出来的东西也留在了我们‘这边’!” 高文也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说……野法师的那本笔记?!” “对,就是那个!创造了魔网的野法师,他其实是个紫罗兰人,他的笔记本也算是那座岛上的‘产物’……你等着,我这就去把它拿过来!” 琥珀飞快地说着,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一道骤然打开的暗影裂隙中,高文看着对方就这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等到书房里安静下来之后,他不由得挠了挠脸颊,也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洞开太大了……仅凭现在这点神神叨叨的情报,仅凭过往一些异常的现象,仅凭自己的猜测,就做出这种惊人的结论,甚至以这个结论为核心跟琥珀讨论了这么久,是不是…… 书房中再度张开一道暗影裂隙,打断了他脑海中飞快转动的想法,琥珀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本极为陈旧的黑皮笔记。 那是野法师的笔记本——今日,这本笔记上所记录的东西已经被复制、摘录、注释出了不知多少副本,它所记述的许多知识甚至成为了帝国学院里课本上的内容,而这本“原本”则始终被妥善保存在皇家图书馆中,从不对外借阅。 看上去这本笔记还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可琥珀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极为怪异。 “怎么回事?”高文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就猜到这本笔记肯定出了什么问题,立刻开口询问。 琥珀没有吭声,而是把笔记本直接放在高文面前。 它表面微光闪烁,那是此前从未出现过的、不似尘世间任何一种光芒的神秘光辉。 高文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翻开笔记,这才意识到那神秘的微弱光辉充斥在这本笔记的每一个角落,在每一页纸上,在每一条棱线上,在书页的缝隙间,微微闪烁的光芒就好像要把整本书浸润一般,这一幕就好像是一个本不应存在于此的“异常物品”强行驻留在现实世界所导致的“冲突”,但高文却又有另一种感觉。 他感觉这好像是某种保护……某个力量在强行把这本书留下来。 在某种莫名直觉的指引下,他翻到了这本有着特殊意义的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在他记忆中,那本是空白的一页纸,但他却惊愕地看到有字迹浮现在纸页上—— “最终,野法师留在尘世间的最后痕迹就这样保留了下来,证明着他确实曾真实地存在过。” …… 寒冷的海风迎面吹来,细碎的海浪在风中一**涌起,拍打着“寒星号”侧面的船舷,而这艘巍峨的钢铁舰船却丝毫不受这点风浪的影响,它就如一座坚定的海上堡垒般,在强有力的机械引擎驱动下向着海峡对面的那座法师之国平稳航行着。 莫迪尔·维尔德站在寒星号的船头,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那片正在视野中渐渐清晰起来的海岸,维多利亚·维尔德站在他身旁,与他看着同样的方向。 这是一艘军舰,一艘不如寒冬号强大,但足以在这道海峡上应对一切危机的钢铁战舰——在知道紫罗兰王国发生的诡异变化之后,维多利亚就直接按照最高等级的预警标准给帝都发了消息,随后直接把这艘正在北港待命的军舰给开了出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寒冬号正在进行动力脊检修,她甚至打算跟上面申请一下,把寒冬号也派出来…… “如果事件等级真的到了‘神灾’的级别,那凭这艘船也对付不了。”维多利亚突然低声说道。 “又不是要开着这艘船去跟神打架,”莫迪尔咕哝着,“现在紫罗兰的情况还处在‘超凡异象’的范畴内,咱们首先是去调查事件的……” 维多利亚看了身旁的老祖宗一眼,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我们需要和那些‘暗影住民’开战么?您与他们交手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比如他们是否有大规模进入现实世界的迹象?” “这个我也说不好,毕竟打不过,数量相差太悬殊了,一照面就只剩下跑路了,”莫迪尔摆了摆手,“不过我觉得你不必太担心,暗影住民的‘无敌’是要在特定环境下才成立的,进入现实世界的暗影住民照样可以被炮火和魔法消灭,我在梦境漫游状态下见到的那片浓雾应该是位于暗影界和现世界的叠加状态,所以才会有暗影住民冒出来,但现在看着那浓雾已经消散了……” 维多利亚微微点了点头,抬头看向远方那片在天光映照下显得轮廓分明的海岸:“确实,岛屿上的浓雾显然已经消散了,但谁也说不好它的消散是否和太阳升起来有关,毕竟那东西……嗯?” 维多利亚的后半句话突然停了下来,她死死盯着远方的海岸,饶是平日里冰山一般的面容,此刻也终于渐渐露出一丝惊愕。 那海岸还很远,但以超凡者的视觉,哪怕不开启鹰眼术、法师之眼之类的辅助法术,她也能清晰地看到远方的许多细节。 她指着那边:“那里……应该就是普兰德尔城原本所在的地方吧?” 莫迪尔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一片光秃秃的海岸,那景象荒蛮原始的就仿佛千百年来都从未有人踏足过。 “您说普兰德尔城被浓雾吞噬……还有黑色的火焰将城市中的建筑物化作虚无……”维多利亚慢慢转过头,眼神怪异地看着莫迪尔,“但我现在才终于完全明白了您在说什么……” “唉,我从一开始用的就是陈述句,可你们都觉得我用了修辞,”莫迪尔摊开手,“像我这种冒险家写下来的东西,通常都是纪实文学。” 老法师表现的很淡定,但其实他脸上的淡然有至少一半是装出来的。 他心中同样惊愕——因为尽管在“梦境”中看到了普兰德尔被浓雾吞噬、被黑火焚烧的景象,可他是真没想到这么大的一座城市竟然真的就这么消失了!而且消失的无影无踪,整座海岸线上都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这么一座城似的! 他在这个世界上游历了好几百年,这种事儿他可真没见过! “您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惊讶?”维多利亚的声音这时候从旁边传来,这位执掌北境的女公爵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先祖,“您之前说您其实并没有亲眼见到普兰德尔被浓雾彻底吞噬之后的情况……” 莫迪尔捋了捋胡子,一脸淡然:“我在大陆上游历了数个世纪,虽然很多事情记不清了,但这点异象还不至于让我乱了方寸。” 当老祖宗的,在子孙后代面前是要注意形象的…… 维多利亚显然没有多想什么,她淡定的眼神中仿佛就写着“不愧是您”几个字,随后目光便重新落在了紫罗兰海岸线的方向。 脚步声从旁边传来,黑发的龙裔女仆玛姬来到了甲板上。 “普兰德尔城消失了,船员们在等待您的命令,”玛姬低头说道,“还要按原计划行动么?” 维多利亚想了想,点点头:“继续前进,离岸四海里下锚,然后派出探索队伍。”(未完待续)
第1478章 救援
一架龙骑兵战机伴随着低沉的嗡嗡声离开了寒星号的上层甲板,反重力飞行器在高空中带出一道散发出微光的魔力轨迹,向着远方的紫罗兰海岸线飞去。 龙骑兵战机在空中拍摄到的画面则通过魔网终端被传输到了寒星号的指挥中心,清晰地呈现在莫迪尔和维多利亚面前。 现在,他们可以更清晰地看到那片光秃秃的海岸,以及通往紫罗兰内陆地区的大片原始旷野了。 “普兰德尔主城区,西南港口区域,北部路口区域均已消失……森林边界存在自然且连续的过渡带,排除人工干预的可能性,”空中侦察员的声音在画面之外传来,听上去带着浓浓的惊愕和茫然,“观察到符合资料记录的地形特征,可以确认这里确实是普兰德尔城原本所在的位置……” 玛姬双手撑在通讯台上,上半身微微前倾,语气格外严肃:“没有任何人造事物么?” “没有任何人造事物,”侦察员的声音响起,“也没有人工改造地形的痕迹残留,这里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从古至今都不曾有人居住过。” “找到两名失踪干员的踪迹了么?”维多利亚站在玛姬身旁说道,“他们应该会在海滩上留下求援信号。” “暂未发现,海滩环境十分复杂,我需要再靠近一些。” “靠过去,在海滩上空悬停,等待登陆小队支援,”维多利亚点了点头,紧接着转头看向另一台通讯终端,“登陆小队现在在什么位置?” 魔网终端中传来登陆小队队长的声音:“我们已经抵达海岸线附近,正在寻找安全登陆路线——这里的礁石太多了,而且海流异常混乱,原有的港口引导设施和海面标记物都已经消失不见。” 维多利亚轻轻呼了口气:“谨慎行事,上岸之后立刻布设通讯中继器并寻找安全的着陆场,同时搜索整个海岸线……支援部队会很快抵达。” 通讯挂断,维多利亚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莫迪尔:“整个海岸区域都已经变成了原始地带,那座城市真的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但愿那两位军情局干员不要遇上强大魔兽之类的东西,那地方现在可不是我们记忆中的‘文明国度’了。” “他们应该不会有问题,”莫迪尔捋了捋胡子,他慢慢抬起头,视线穿过了指挥中心的一扇窗户,眺望着远处的紫罗兰岛,“我现在更在意的是紫罗兰其他区域的情况……普兰德尔城消失了,那比普兰德尔更早失去联络的其他城市呢?千塔之城,帕兰桑托,冷海城……如果异象是从岛屿中心向外蔓延,那普兰德尔可能只是其中最后消失的区域……” “您是说整个紫罗兰王国都已经消失了么?”维多利亚表情沉静,让人猜不透她此刻到底是个什么情绪,片刻后她摇了摇头,“如果放在今天之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如果这话不是您说出来……我真不敢相信世界上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整个王国就这样消失在世界上……作为法师的理性部分让我到现在都感觉这不是真的。” “我和你恰恰相反,作为法师,我总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当一个现象发生之后而我们又无法理解,那不是因为世界出了问题,那只是因为我们懂得的知识还不够多,”莫迪尔乐呵呵地说着,“作为一个冒险家,我这辈子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可太多了。” 维多利亚若有所思,一旁的玛姬则看了一眼魔网终端刚刚收到的一则信息,开口对维多利亚说道:“寒风号和冰上骑兵号已经从北港出发,依您的命令,带上了大量物资以及功率强大的通讯站,并有经验丰富的钢铁游骑兵队员同行。他们之后会在紫罗兰西南海岸的拉特尔和佩恩港登陆并展开调查。” “很好,”维多利亚轻轻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提醒了一句,“记得提醒他们,不管拉特尔和佩恩港情况如何,在太阳落山之前都要返回船上,至少在确认第一夜的情况之前,任何人员不可在岛上过夜,更不可能贸然深入内陆。” “是。” 紫罗兰王国不只有普兰德尔这一座海岸城市,在这座巨大的岛屿上,还有数座城市位于南部海岸且在过去的几年里和北港建立了贸易关系,如今这些城市也和普兰德尔一样完全失去了联络,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此刻所有人都在猜测——发生在普兰德尔的事情是否同样也发生在了紫罗兰的其他地方? 如果另外两支队伍在拉特尔和佩恩港也遇到了相同的异象……那莫迪尔的担忧恐怕就要成真了。 通讯台旁一时间安静下来,维多利亚、莫迪尔和玛姬都各自陷入了沉思,直到旁边的魔网终端突然发出一阵嗡鸣,登陆小队指挥官略显兴奋的声音从中传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索:“大执政官阁下!我们已经上岸,并且找到了失踪的两名军情局干员——他们安然无恙!” 维多利亚和玛姬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后者立刻点点头:“我亲自带队过去看看情况。” 莫迪尔犹豫了一下,也紧跟着起身:“我跟着一起去吧——我和那两个年轻人也算‘并肩作战’过,离别时候匆忙,这时候也有些事情想向他们确认。” 听着老祖宗的话,维多利亚突然有点担心:“您过去……不会有什么问题么?您之前在普兰德尔的迷雾中看到了暗影住民,我怀疑紫罗兰王国很可能与夜女士存在某种隐秘关联。您昨天晚上只是在梦境中到了普兰德尔,但现在如果亲身上岸,恐怕……” “正是因为之前在‘梦境漫游’中的经历,我才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过去看看,”莫迪尔当然知道维多利亚在担心什么,但老法师只是笑了笑,表情显得颇为淡然,“当异象发生的时候,哪怕我本人在凛冬堡的卧室中睡觉,心智仍然被‘牵引’到了普兰德尔的浓雾中……某个力量在指引我来到这里,躲是躲不开的。 “我相信一切事情的发生皆有原因,这场异象几乎瞒过了整个世界,却让我成了见证者之一,这似乎是一个信号,一个由夜女士发出的信号,而我从这个信号里并没有感受到敌意。而且……” 说到这,莫迪尔突然停顿了一下,耸耸肩:“而且即便不考虑上述原因,‘好奇心’也在驱使着我前进,我在这个世界上浑浑噩噩地游荡了数百年,始终被困于迷雾中无法寸进,可现在这迷雾中的出口似乎就在眼前……我要解开这个谜团,哪怕这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冒险。” 维多利亚原本始终冷静的表情突然有了些变化,她定定地看着自己这位先祖,终于从对方那始终洒脱淡然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好像自从今天清晨,自从他脱离了那个“梦境”之后,这位先祖的心态就发生了某种变化,他收敛起了这些日子随遇而安的闲适,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前往未知的动力。 似乎……这位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大冒险家已经结束了他这短暂的休假,并且已经为下一场冒险做好了准备。 “……我明白了,”片刻迟疑之后,维多利亚终于慢慢点了点头,“我会留在这里坐镇,您与玛姬小心行事,接到两位失踪干员之后尽量不要继续向岛屿深处探索,日落之前请务必返回。” 莫迪尔摆了摆手示意知道,随后便转身与玛姬一同离开了指挥中心。 在寒星号的甲板上,黑发的女仆化身为全副武装的龙裔,随着巨翼张开,披挂在玛姬身上的钢铁之翼也在阳光照耀下泛起一片金属质感的光辉,听着那机械装置啮合运转的一连串声响以及魔法单元充能过程中由低到高的嗡鸣,站在甲板边缘的莫迪尔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虽然看过很多遍了……但我还是得说一句,这可真是个不得了的时代。” “在时代到来之前,没有人能想象到世界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玛姬微微垂下头颅,尖牙利齿在铁下巴的包裹下泛着冷森森的光泽,“请来到我背上吧,我的飞行速度还是比法师的飞行术要快许多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莫迪尔乐呵呵地点点头,直接就顺着玛姬垂下来的翅膀爬到了对方宽阔的脊背上,紧接着全副武装的黑龙便从甲板上一跃而起——在玛姬身后,则是一同的两架龙骑兵战机,以及两艘刚刚从寒星号侧舷放下去的登陆快艇。 这是一开始便定下的行动流程:在先头部队成功上岸并传回了基础的环境参数之后,这支后续部队便会携带着各种大型设备和物资前往接应,除了搜救两名失踪人员之外,他们的另一个任务便是在如今已经化作原始海岸的普兰德尔城“旧址”建立起一座临时的前进营地,用作后续探索的立足点。 当然,出于安全考虑,在入夜时所有人还是会撤回到船上,至少第一夜是如此。 这第二支探索部队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脱离了漂浮在海上的钢铁巨舰,向着不远处那片曾经伫立着一座古老城市,如今却已经化作原始地貌的海岸线进发。 高空中的气流被巨龙周围的防护屏障阻挡下来,在龙背上眺望大海与天空的感觉令人心情振奋,莫迪尔抓着玛姬肩颈附近的钢铁之翼组件,一边观察着海岸上的情况一边高兴地开口:“我知道么,我几百年前其实就乘过巨龙了,虽然我不记得了,但当时有记录……” “被巨龙抓在爪子上不能算是‘乘坐’,莫迪尔先生。”玛姬嗓音低沉。 莫迪尔顿时愣了一下:“啊?你知道这事儿啊?” “我认识梅丽塔·珀尼亚小姐,在塞西尔城的时候,我经常和她见面。” “……好吧,合理,”莫迪尔耸了耸肩,紧接着又嘀咕了一句,“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我这算不算是‘社死’了一下?” 玛姬仔细想了想,她本想说当事人脸皮厚就不算,但又突然想到背上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可靠的老爷子其实是维多利亚的先祖,这话说出来不合适,便又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莫迪尔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个话题,因为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落在了海岸那边。 区区四海里的距离,对于龙裔而言只不过是几次振翅而已,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紫罗兰岛原始荒蛮的海岸上空,莫迪尔则很快便发现了正在海滩上打出信号的第一支探索队,以及与探索队员们站在一起的两名军情局干员。 雀蜂和夜枭都没有想到救援力量会来得这么快——他们不知道莫迪尔在浓雾消散之后便“返回”了凛冬堡,更没有想到当天就会有一艘钢铁战舰直接从北港开过来接应自己,在他们原本最糟糕的设想中,紫罗兰方向的消息断绝,北港那边可能要好几天,甚至十天之后才能派船过来,毕竟这神秘的隐世之国经常会有这种交通封锁的情况,而且岛屿周边信号干扰也时常出现。 他们已经做好了在孤立无援、通讯断绝、没有任何物资储备的情况下,在这原始旷野中生存十天的心理准备。 结果这第一天还没过完,援军就来了…… 身旁这些全副武装的钢铁游骑兵战士让雀蜂从昨天便始终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她看向远方海面上那艘正漂浮在原地的大船,看到有巨龙、战机和快艇从船上出发,向着海岸的方向靠拢过来,又看到队伍最前方的那位黑色巨龙鼓动双翼,第一个靠近海岸并平稳地降落在百米开外的碎石滩上。 一个看上去有些眼熟的身影从巨龙背上跳下,并以漂浮术缓缓落地。 那是一位容貌苍老的法师,头上戴着一顶黑色软帽,身穿暗色星辰法袍,腰间悬挂着法球与魔法书,看上去气质温和而又神秘强大。 雀蜂和夜枭都有点愣神,而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那位老法师便已经施展飞行术直接来到了两位军情局干员眼前,莫迪尔看着这两个在“梦境”里跟自己并肩作战(也可以说是并肩跑路)的年轻人,乐呵呵地开口:“怎么?这就认不出我了?” “莫迪尔先生?真的是您?!”雀蜂这才醒过神来,惊疑不定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抱歉您穿着衣服我没认出来……” 莫迪尔:“……” “外衣!我是说外衣!”雀蜂下一秒就涨红了脸,又紧张又羞愧地摆着手,“我是说您把睡衣换成了……” “要不你还是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法师叹了口气,满脸无奈。 饶是见惯了风浪的大冒险家这时候心里也只能感慨一句——幸亏自己没有裸睡的习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