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6 气道畸形
权小草合上书，她最近一直在学习有关于esd技术的相关知识。
一旦郑老板带自己上手术，要是连最基础的知识都不会，那是一种怎样的尴尬！简直想一想就不要活了。
当然，基础知识只是一部分，显微操作也是极为重要的。冯老师给她借了一个显微镜，每天权小草都在和猪肠子做战斗。
看郑老板做手术的时候，觉得没什么特别的难度，很稳、很准。
可是当权小草自己一上手才知道，显微操作简直难上了天。
已经12点了，好好睡一觉，希望今晚没什么事儿。权小草去洗漱，脑子里还琢磨着肠道的解剖结构以及做显微手术的时候需要注意的事项。
正在刷牙，护士站的电话铃声疯狂的响起来。
这个点打来的电话，连铃声都透着一股子急躁与慌张。
肯定是急诊！
一定是急诊！
“权大夫，急诊科说120接了一个直肠外伤、失血性休克的患者！”夜班护士急匆匆的说到。
都这个点了，来重症急诊，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不管是权小草还是夜班护士都有些无奈。
权小草听是直肠外伤，马上判断这绝对不是自己能处置的。她把住院总叫起来，住院总也不犹豫，把电话直接打给二线的冯教授。
权小草有些忐忑。
直肠是消化道最后一段管道，由于中下段直肠周围有着非常丰富的结缔组织间隙，因此，一般外伤的情况下，直肠受累及的机会较少。
可一旦直肠外伤穿孔，有可能会导致极其严重的直肠周围间隙感染并带来一系列相关并发症。因此，直肠外伤不仅处理相当棘手，并且术后恢复很难、并发症多。
而且直肠的弹性不够，和食道类似，术后血运是很重要的一点。
比如说直肠癌切除术后吻合口漏，是一个很严重的并发症。如果要出现这种并发症的话，修补都不可能长上，只能切除，并行肛门切除，排出道造瘘。
要是那样，患者的生存质量受到极大的影响。
而急诊科收上来的伤者，听叙述，伤情很重。很有可能需要旷置一段时间肠道，以免出现直肠吻合口漏的情况。
这种手术级别很高，住院总肯定不会轻易尝试。慢诊的还有可能，急诊……还是叫二线来吧。
算是罕见病了吧，要不要找郑老板来看看？权小草看了一眼时间，已经12点多了，还是算了。
半夜找郑老板来做手术，和白天找他做手术，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概念。
起床气这种东西，爆发出来是很要命的。再说，郑老板又不是二线的教授。
权小草想到这里，还没等打电话，直接就怂了。
120急救先把患者拉到急诊科，各种急救措施后，送去做一张片子，给手术提供指导。
冯建国赶来的时候，患者刚好送到胃肠外科。
血压60/40毫米汞柱，深静脉穿刺管道里液体成溜的滴进去，急诊科那面已经采集血样送去输血科配血。
伤者没有家属陪同，只有自己一个人。急诊科说已经向医务处汇报，他们的人很快就会赶到。
冯建国先瞄了一眼片子。
直肠破裂，好像结肠也破了，胃似乎也有问题。这得多大的冲击，能造成这么多严重的伤害。
冯建国很是有些无奈。
关键是骨盆有骨折，后腹膜大面积的血肿。
麻烦了……
他根本没有犹豫，拿起手机直接打给郑仁。
“郑老板，收了一个下体外伤，重度骨盆骨折、后腹膜血肿、直肠、结肠破裂的伤者。”
“好，我先上台麻醉、做准备。”
挂断电话，冯建国吼道：“送上去，杂交手术室！”
“好咧！”住院总应了一声，和权小草以及护士拉着伤者就跑。
冯建国没等医务处的人来，交代了一句，直接跑上去换衣服。
匆忙换好衣服，他把住院总撵了下去。
医务处那面还有一大堆的手续，让住院总去办理好了。很快郑老板就能赶过来，手术也不怕没人做。
急诊急救，912这面还是很专业的，这么短的时间能完成术前准备，送到手术台，几乎就是和死神在赛跑。
冯建国换好衣服，刚出了更衣室，就听到门响。
我去……郑老板来的这么快？
他回身喊道：“郑老板？”
“嗯，我们来了。”郑仁的声音传来。
“我先去看看患者、消毒，您先换衣服。”冯建国随便客气了一句。
这种时刻绝对不是寒暄的时候，里面还有一个生命垂危的伤者等着救治。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其宝贵的。
进了手术室，冯建国见麻醉师已经做完气管插管，开始呼吸机辅助呼吸。
“老冯，怎么肠子都出来了？什么外伤？”麻醉师忙完后，询问到。
“120的人说是在嘉年华广场接的，最大的那个喷泉造成的外伤。”
“最大的喷泉……”麻醉师怔了一下，苦笑。
这种外伤很少见，却并不是绝无仅有的。一般都是孩子，在喷泉广场玩，不小心受伤。
要是歪一点，被甩出去，可能鼻青脸肿。
像这种……
还是抓紧时间做手术吧，肠子都出来了！
30秒后，冯建国觉得患者哪里奇怪。
血压么？他无法准确的把握住脑海里的那个念头，开始一点点寻找。
创伤性休克，血压很低，但和刚见到的时候相比，还有点升高。巡回护士已经去取血了，只要开始输血，应该问题不大。
那是什么自己会觉得奇怪？
冯建国愣愣的看着患者。
“老冯，怎么了？”麻醉师见他怔住，便笑着问到：“该不会是你手术做不下来吧。”
“你觉得哪里不对么？”冯建国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任灵，有些诧异。
“没什么不对，我跟你讲，患者气道有点畸形，要不是我经验丰富，换一般的麻醉师，连气管插管都插不进去。”麻醉师笑着说到。
冯建国一听，马上开始看患者。
当他看着任灵的肚子鼓了起来，仿佛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
“md!”他骂道：“是不是插到食管里去了！”
……
……
注：07年，我的一个患者就是气道畸形。麻醉，肚子先鼓起来。幸好当时请陈老师来做手术，观察到了这点。最后有惊无险，现在术后12年，患者肺癌已经痊愈，心脏略有点小问题。
1697 纠正失误
冯建国刚想去看看情况，一只手直接把他拨到旁边。那么用力，一点都不客气。
“纤维支气管镜！”郑仁直接拔掉呼吸机，毫不犹豫的开始做人工呼吸。
麻醉师还没反应过来，见患者四肢已经开始微微变色、紫绀，腹部涨起来。他心里错愕，这是气管插管插到食管里了么？
“愣着干什么！”苏云在后面吼道，“纤维支气管镜！赶紧去拿！”
吼叫声像是鞭子一样，“啪啪”的抽在麻醉师的身上。
自己……气管插管插错位置了？
患者的气道是有些畸形，声门看不到，但自己用了比较特殊的手法，应该没问题。
可是当他看到患者乏氧状态，心电监护上的血氧饱和度已经降到70%的时候，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真相。
苏云等了两秒钟，见麻醉师还在愣神，一脚踹到他屁股上，骂道：“等着出事么！傻逼！”
麻醉师来不及计较，这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患者术前窒息死亡的事情。
这是重大医疗事故，他马上醒过来，一溜小跑去拿纤维支气管镜。
“苏云，气管插管有问题？”冯建国小声问道。
虽然是在手术室里，但这种涉及到医疗事故的事情还是小点声说比较好。这是一种习惯，也是吊在医生们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只要是医生，都会对其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估计是气道畸形，插进食管里去了。”苏云道，“老板，你行不行，不行我来。”
郑仁根本没理他，标准的人工呼吸，给已经上了肌松药的患者维系着最后的氧气。
不到一分钟，麻醉师拎着箱子跑了回来。
没等他动手，苏云一把抢过装着纤维支气管镜的箱子，打开后开始熟练的组装起来。
像是特种士兵组装枪械一样，纤维支气管镜几乎是瞬间就被装好。
郑仁虽然背对着苏云，却仿佛能看到他的动作。组装好的瞬间，郑仁一伸手，苏云下意识的把镜子递到他的手里。
他深吸一口气，给躺在手术台上的患者做了最后一口人工呼吸，便开始把纤维支气管镜送进去。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6.78秒后，他沉声道：“连接呼吸机。”
麻醉师都看傻了。
这种情况属于麻醉科很少遇到，却又极为危险的情况。
患者本身在药物的作用下失去了自主呼吸的能力，又没有供氧，会有什么情况发生，不说也能知道。
难点在于气道畸形，用纤维支气管镜下管子有时间限制。要稳准快，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供挥霍。
郑老板这用了有10秒钟？
连接呼吸机后，郑仁观察患者的生命体征。见胸廓随之起复，给了纯氧之后，血氧饱和度蹭蹭的往上走，这才松了口气。
戴上手套，拿起吸痰管，郑仁开始给患者吸痰。
“老板，你这……看到创伤性湿肺了？”苏云问道。
“嗯，镜子下进去，看见大量分泌物。”郑仁冷静的说到，大量气道血性分泌物被嘶嘶嘶的吸出来，郑仁随后才放心。
他没责备麻醉师，而是问道：“什么伤？”
“喷泉，直接把下体撕裂，肠子都出来了。”冯建国道：“片子……小草，片子呢！”
“平车上，我去拿。”权小草急匆匆的去门口的平车上把片子拿过来。
“给我吧。”郑仁目光汇聚在片子上，看也没看权小草，接过片子袋，拿出片子插到阅片器上。
“苏云，刷手消毒，抓紧时间。”郑仁一边看片子一边说道。
“骨盆骨折这么重。”苏云瞥了一眼片子，马上转身去消毒，他拍了拍麻醉师的肩膀，道：“哥们，不好意思。穿铅衣，在里面坐着吧。”
“诶。”麻醉师从嗓子眼挤出来一个声音，跟着苏云去穿铅衣。
“郑老板，手术难度很大。”冯建国和郑仁一起看片子，他之前粗略的看了一眼，知道难度极大。
直肠破裂，小肠脱垂，还是爆裂伤性质的。、
光是这个诊断，出现在冯建国脑海里的判断就是患者预后不良。严重的感染、肛区大面积的撕裂、挫裂伤，手术极端复杂。
而患者本身……
越想越是头疼，冯建国叹了口气。
“一点点来吧，看情况，要是不行就找妇科上来做修补。”郑仁道。
“现在么？”冯建国问到。
“让他们准备着，咱们手术差不多了他们就上来。”郑仁道。
“老板，刷手去吧。”苏云道。
郑仁身体顿了一下，似乎没听到苏云的话。
“怎么了？”苏云一边消毒，一边问道。
“得给伊人打电话。”郑仁道，随后和器械护士说，“不好意思，一会我的器械护士上台。”
“手术这么难？”苏云诧异。
郑仁微微点了点头，拿出手机给谢伊人打电话，随后去刷手。
消毒、铺置无菌单，最快的速度完成。
冯建国和器械护士躲了出来。操作间里，一个打开的大拉杆箱，那个一瘸一拐的小伙子拿着一堆耗材给郑老板送进去。
很快，他拿着一半的耗材走了出来。
“小冯，你这准备的有点多吧。”冯建国尽量和善的问道。
“冯教授，我对病情没什么判断，不知道郑总手术需要什么。只能尽量把所有东西都带着，好让郑总选。”冯旭辉羞赧的笑了笑。
冯建国心有所感，似乎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权小草。
那傻孩子正在紧张的透过铅化玻璃看着郑老板和苏云在手术，没有注意到冯旭辉的这句话。
冯建国有些感慨，好多事情要经历之后才能明白有多重要。
现在即便自己拎着权小草的耳朵告诉她要怎么做，估计效果也很有限。
一般的医生，是能靠拎着耳朵教出来的。但跟着郑老板学东西，要看小草自己的命了。
气密铅门关闭，麻醉师留在手术间里。
他可不敢再有疏忽，留在里面最安全。不是他安全，而是患者最安全！
虽然要吃线，可都这时候了，想不吃线也不行。
只希望郑老板手术快一点。
1698 绝世秘籍（盟主风雨燕单飞加更2）
12′22″，介入手术结束。
郑仁撕掉无菌衣，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摆体位，我去消毒。”
冯建国马上打开气密铅门，走了进去，权小草跟在后面。
“老板，截石位？”苏云问到。
“嗯，我做上面，一会你看看下面情况。要是你能缝，就不用妇科上台了。”郑仁重新刷手。
血已经挂上，看着红色的新鲜冰冻红细胞输入，血压还算是平稳，这人估计能活。
至于再多的，谁都不敢保证。
麻醉师脱掉铅衣，讪讪的站在患者头部，小心谨慎的观察着各种数据，生怕再出什么事儿。
苏云和冯建国、权小草给患者摆好截石位，郑仁已经刷手出来。
此时谢伊人从手术室大门进来，问道：“我来了，什么患者？”
“爆裂伤，直肠破裂，结肠脱垂。”郑仁开始消毒，谢伊人马上意识到患者伤势的眼中，去取手术箱。
手术箱消毒后放在大外手术室里，为了避免其他人觊觎，徐主任特殊给谢伊人批了一个隔断，专门放郑仁的手术箱。
“老板，患者是天生的网红脸，不是后期做的。”苏云一边刷手，一边和郑仁闲聊。
“苏医生，你还做过美容整形？”冯建国问道。
“没做过，但我学过麻醉。为了给小白鼠麻醉，在手术室蹲着学了小半年。”苏云道：“一般天生的网红脸，下巴比较尖的那种，大都会伴有气道畸形。”
“……”冯建国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关联。
“老冯，你看你不知道了吧。”
苏云笑着说到：“下颌骨短小，一般伴有气道畸形。但去美容整形科削骨整形的，就没这个问题。本来我当时认为自己发现了秘籍，以后最起码能显摆一下。”
“这里面还有关联。”冯建国惊讶。
“80%，至少是这个概率。但后来网红脸盛行，大家都做的一模一样，谁特么知道是不是有气道畸形。”苏云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堪称绝世武功，只能被废了。”
郑仁沉默的铺单子，也不客气，直接站到术者的位置上。
伸手，夹着碘伏纱布的钳子落在手上。
“冯哥，不客气了。”郑仁一边消毒，一边沉声说道。
冯建国心里腹诽，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
但这手术，自己做成功的把握不是很大，尤其是术后还纳肠道，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
还是郑老板来吧。
常规消毒铺巾术野，取下腹部正中切口，上至脐上1cm，下至耻骨联合上缘。
郑仁犹豫了一下，柳叶刀又向上延伸了5cm。
“老板，这么大的口子？”苏云戴好手套，站在郑仁身边，充当二助。
“没办法，看片子，估计肝脾都有问题，还是看一眼比较放心。”郑仁沉声说道。
逐层进腹，按照步骤先保护膀胱。
可见膀胱破裂，有3cm的破口。
郑仁没去理睬膀胱，而是开始探查整个腹腔。
因为有严重的骨盆骨折，所以后腹膜有很重的血肿。已经做了介入栓塞术，所以这块也暂时不用考虑。
腹腔内有大量的出血，郑仁手里拿着钳子，不等吸引器把血吸干净，手直接伸了进去。
钳子夹住，他又伸手……一连四把钳子夹进去，他的动作才止住。
“郑老板，您是怎么判断出血点的？”冯建国问道。
“看片子，重建一下就能大概估计到出血点的解剖位置。”郑仁低着头，看血一点点的下去。
冯建国没想懂郑仁刚刚说的话，看一个普通ct，就能知道血管离断位置？
苏云也低着头，没有直接怼郑仁。
这种情况见的多了，早就见怪不怪。
苏云自己倒是也能做重建，但手伸到血泊之中，毫不犹豫的用止血钳子钳夹出血血管这种事儿自己做不到。
“结扎，超声刀。”郑仁的声音有些嘶哑。
4#线结扎，几把止血钳子准确的夹在出血的血管上，没有丝毫偏差。
“郑老板，您……”冯建国略有些走神。
这面苏云负责打结，手里含着一把线剪子，打完结后一个刀花，直接把线剪断。
超声刀啪啪啪的一路进去，小的出血点直接止住出血，稍微大一点的郑仁都是用结扎的方式止血。
这一点有些守旧，但这是郑仁的习惯。
他并不是很相信超声刀对5mm以上血管的止血能力，而且要彻底止住，时间比较长，还不如打结来的更快一点。
手术进行的像是用2……不，是4倍速来看一样，冯建国全力以赴，这才能勉强跟上郑仁的速度。
至于权小草，几乎全程发呆。她看到什么，没等动，郑仁和苏云、冯建国已经都处理完了。
权小草苦闷的拉着勾，心想手术还能快到这种程度么？
大的出血用最短的时间止住，郑仁开始探查腹腔。
肝脏挫伤，脾脏挫伤，胃比较大，挡住了视野。
“小草，压胃部。”郑仁道。
“胃怎么这么大啊。”权小草不明所以的问道。
麻醉师的脸色极其难看，为啥？还不是因为刚才插管插到食道里去了。呼吸机吹出来的气儿，全在胃里面。
要是再晚发现一会，胃都得被吹爆了。
按压胃部，胃体缓慢的瘪下去。肉眼可见胃部大面积的血肿，看着触目惊心。
“术后禁食水的时间要很长才行。”苏云唠叨了一句。
腹腔内的肠管已经没有正常的生理解剖结构，看着就让主刀医生头疼欲裂。
所有肠道断断续续的有裂口，充血水肿严重，一截一截的，周围都是血污和粪便。
看到这种情况，冯建国的手都麻了。
一般情况下直肠破损需要做二期吻合，局部做一个造瘘，几个月后恢复了再说。
但眼前的这么患者，几乎全肠道受损。
难道要把所有肠道都切掉？
郑仁没着急，要了一个纱布条，提起乙状结肠，让权小草拿着，便沿乙状结肠系膜左侧根部及降结肠发腹膜返折处剪开。
“老板，你有必要这么严谨么？”
“严谨点好，要不接下来生理结构都乱了，完全找不到位置。”
1699 有幸成为了背锅侠（盟主白化病黑客加更1）
一边说着，郑仁一边把切口向盆腔部延长到直肠膀胱陷凹。
“准备吸引器。”郑仁道。
向左分离盆腔腹膜，打开腹膜的一瞬间，苏云就把吸引器插进去。腹膜后出血形成的血肿压力极高，刚打开一点，一道血箭就喷了出来。
“呀！”权小草吓了一跳。
她只跟着上过慢诊的直肠癌根治术，还是用腔镜做的，根本没接触过这种直肠外伤的患者。
都说后腹膜血肿不能打开，要不然出血会死人的。可是现在打开，真的没问题么？
“郑老板，没事吧。”权小草问道。
“没事。”苏云替郑仁回答道，“介入栓塞手术术后，没有动脉血，只有静脉出血，很容易就修补好了。”
“麻醉师，麻烦给我戴一下显微镜。”
“呃……”麻醉师怔了一下，四周看着。
“阅片器下面的台子上。”郑仁没听到他去拿显微镜的脚步声，抬头诧异的看了一眼，随即醒悟不是老贺。
习惯，是一种强大的力量。渐渐的，郑仁一点点越来越懒……
都特么是被惯的。
黑红色的鲜血吸出来，郑仁完全打开后腹膜。
盆腔静脉丛有一堆出血点，看的冯建国眼睛有些花。
“注意无菌保护。”郑仁话音没落，苏云已经开始用无菌纱布垫保护好盆腔静脉丛周围。
因为腹腔内大面积的粪便污染，这么做是为了避免细菌逆行入血。
其实也就是个步骤，感染是肯定的，只求感染不会再加重就行。或者说，这只是一个仪式感。
这么做了，在术者的意识中，患者的感染就会轻一点。其实只要有脑子就会知道，术后菌血症、败血症都少不了。
这姑娘要活下来，需要极大的运气。
不过她的运气似乎还好，最起码现在活着躺在手术台上。
“需要补片么？”苏云瞄了一眼破损的盆腔静脉丛，询问道。
“不用，静脉破口不大。”郑仁道。
缝合盆腔静脉丛后，保护左侧输尿管后继续游离。
向右游离乙状结肠系膜到腹主动脉分叉处。
切开乙状结肠系膜的右侧根部，上至肠系膜下动脉根部，下至直肠膀胱陷凹，与对侧切口相会合，并认清右侧输尿管的走向。
“准备结扎。”
“双7？”谢伊人问道。
“嗯。”
肠系膜下动脉属于比较大的血管，结扎不紧的话术后肯定要术大问题，导致二进宫。
郑仁随即切断肠系膜下动、静脉，近端双重结扎。
苏云结扎的手法相当赞，要是换别人，包括冯建国在内，这段郑仁都不放心给他们去结扎。
提起乙状结肠及其系膜，钝性分离直肠后壁直达尾骨尖肛提肌平面。
郑仁把乙状结肠缓慢的从破损处一点点拉回来，肠道壁肿胀、充血，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
“啧~~”冯建国撮牙花子，道：“这段肠道要切了吧。”
“嗯，尽量少切一点，要不然想造瘘的话，肠子都不够。”郑仁道。
这话冯建国也知道，可是想少切一点？那怎么可能！
伤者几乎全肠道受损，按照冯建国的观点，都不能保留。
至于术后……没有肠道，难道说要静脉营养一辈子？
而且那么巨大的创伤，要怎么才能修复？一想到这里，冯建国头都开始疼了。
“郑老板，要不把魏主任叫来？”冯建国小声的建议。
郑仁头上戴着显微镜，像是机甲战士一样，抬起头看了一眼电子时间。
“他来了，手术应该做完了吧。”郑仁道。
“叫一下也行，找魏主任看一眼，万一术后有什么事情，他可以直接背锅。”苏云道。
“……”冯建国快哭了。
的确是这个意思，可是说出来就不好了吧。
“冯哥，放心吧。魏主任来了也就是个背锅侠，你猜他会不会把手术做不下来的怨恨、怒火全都撒在你的身上？”苏云眼睛眯起来，像是一轮弯月一样，看着冯建国。
“……”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冯建国直接就傻逼了。
这么重的患者，下台后3天之内死亡的可能性简直大到差不多百分百。
那怎么办？冯建国看着郑仁。
“找医务处吧，说明咱们的情况，没有患者家属，病情危重。”郑仁道：“苏云，你去和叶……还是找林处长吧，说明一下情况。”
“好，我就说是老板你的意思。”苏云道。
“嗯。”郑仁头也不抬，继续手术。
这台手术，在系统手术室里，不管怎么做，最后的手术完成度最多只有80%。
这是郑仁在系统手术室里完成度最低的一台手术。
找医务处吧，自己这面尽力，万一出现问题，还有人背锅不是。
对于郑仁来讲，魏主任背锅是远远不够的。
自己算不上普外科的医生，虽然医务处给办下来执业证，但要挑毛病的话还不简单。要背锅，只能找医务处的人来。普通科员都不行，肯定要找至少林处长这个级别的人。
当然，郑仁完全可以选择不做这台手术。
但那样的话……冯建国、乃至魏主任肯定做不下来这台手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患者死，这不是郑仁行为办事的风格。
冯建国继续无语。
看看人家郑老板，背锅都找医务处。自己堂堂一个带组教授，不管是手术水平还是背锅的人选，都和郑老板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一想到医务处，他从心眼里有些畏惧。当医生的么，谁敢说一辈子一个错误不犯，一辈子一次都不和医务处打交道。
只要犯错，小辫子就抓在医务处的手里。
正想着，苏云走了回来，“老板，林处长说马上到。”
“他来干什么。”郑仁低头做手术，心不在焉的问道。
“你这面遇到难题了，医务处要保驾护航么。知道眉眼高低的，肯定会来。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情商这么低？”苏云鄙夷的说到。
“哦。”郑仁没有反驳，他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继续做手术。
“看见了吧，伊人。”苏云把无菌衣脱下去，“他这么无趣，你有时间把他吊起来用鞭子抽。”
“赶紧去刷手，肛周部分交给你。”郑仁继续缝合，“小草，你去帮苏云。”
权小草应了声。
1701 保驾护航（掌门LUCKY面包树加更）
医务处，在医院里的角色定位类似于锦衣卫。甚至……说不好听的，类似于东西厂。
冯建国从医二十多年来，从来没见过医务处的处长在碰到重大问题的时候心情是好的。
毕竟，只要是人都知道，现在找他们来就是背锅的。医务处的人个顶个的油尖油尖的，不知道才怪。
遇到这种事情，心情能好才见了鬼。
可是在林格林处长的情绪、语气中他没有看到、感受到哪怕一丝的气愤。甚至……冯建国能感觉到林格语气中还有些愉悦。
似乎给郑老板背锅，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
或许用荣耀来形容，更为贴切。
md！
冯建国心里流着泪，暗暗的骂了一句。
看人家郑老板混的。
不说手术做的有多好，只看林处长的态度就能看一些端倪。
“林处长，您来了。”苏云低着头，双手几乎不动，只通过细微的手指动作来配合郑仁。
显微手术，咫尺天地，动作想大也大不起来。
“苏医生，你给郑老板配台做显微手术？普外的显微手术，真是不多见。”林格笑眯眯的说到。
“没办法，要保留肠道，需要把肠系膜上动脉重建一下。血管重建，缝的乱糟糟的。”苏云道。
“挺利索，不乱。”郑仁沉声道。
“你们做，我不打扰。”林格笑着拉过一个小圆凳靠墙根坐下，“手术难度相当大，不过放手去做。严院长说了，机关科室要做服务型机关。放心，有强大的医务处做后盾，什么事儿都没有。”
冯建国愣了很久，随后苦笑。
林格，不像是叶庆秋那么强势。
但他是出了名的滑头，大家都知道他只想在医务处混到退休，要是遇到什么责任性问题，千万别去找林格。
他一推三六九，太极打的熟练至极，根本不会解决问题。
可郑老板的事儿，林格就特么差点拍着胸脯说，有我老林在，郑老板您放心做手术！
出了事儿有我们医务处担着，肯定不会牵扯到您头上。
这简直就是每一名医生梦寐以求的待遇。
医务处的人跟孙子一样，在一边保驾护航。呃……说的好听点，他们彻底落实了严院长的说法，真正的为临床科室保驾护航。
然而冯建国工作到今天，不管是什么大主任、带组教授，乃至于老院士，医务处从来都不会这么拍着胸脯给下保证。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还真是大！
“林处长，谢了。”苏云道。
“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我就在这儿等着就行。”林处长靠在墙上，悠闲的看着四周。
手术足足做了4个小时，从林格来又做了4个小时。
随着郑仁和苏云同时抬头，林格精神一振，这是手术见亮了。是成功，是失败，也会有分晓。
苏云活动了一下脖子，笑道：“老板，普外的手术做到这种程度，算是前无古人了吧。”
“不能这么说，天下之大，到处都是能人。介入手术可以说前无古人，普外手术，可不敢这么说。”郑仁道。
冯建国一口老血又差点没喷出来。
郑老板真是有自信！
听他说话的意思，他是介入手术世界第一人么？
林格听的却是另外一层含义手术成了！
他凑近一看，肠道就像是百衲衣一样，修补的乱糟糟的，看着凄惨无比。
“留造瘘口。”郑仁道，随后伸手，柳叶刀拍在手上。
他在左髂前上棘与脐连线的中、外1/3交界处作一直径约3cm的圆形切口。
没用圆规，但这个圆形切口却浑圆天成一般。
“呦呵，老板，你这圆画的不错啊。”苏云笑道。
手术室里终于响起了苏云话痨一般的声音，凝滞的气氛随即舒缓了下去。
郑仁没说话，继续手术。
切除皮肤、皮下组织和腹外斜肌腱膜，分开腹内斜肌、腹横肌后切开腹膜。
随后他用一把肠钳由造口处伸入腹腔内，夹住修补的乱糟糟的肠道。
或许这段肠道可以说是乙状结肠？
将断端自造口处拉出腹腔外4cm，采用开放吻合法作人工肛门，即将肠壁边缘全层与周围皮肤间断缝合一周，针距约1cm。
观察供血，这段肠道已经能看到微微的红色痕迹。血运良好，意味着手术成功了一半。
远端结肠断端结扎后用橡皮手套套上，送入骶前凹内，并做了固定。
一期手术宣告结束！
冲洗了三遍腹腔，郑仁仔细查找出血点，又认真用温盐水纱布覆盖，几分钟后观察每一段肠道的吻合处。
最后的检查工作，足足做了1个小时，又修补了3个郑仁觉得不满意的地方，这才开始关腹。
“郑老板，我在912这么多年，除了你之外真是没见过谁用显微镜做普外科的手术。”林格笑着说到。
冯建国把一口老血咽下去。
人家愿意踩着自己捧郑老板，自己管不到。可就算是腹诽，似乎都没什么好说的。那是事实，是郑老板的本事，林格这句话自己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早知道是这样，下次自己抢先拍一下郑老板的马屁多好，一定不能让林格这厮再抢先了。
吃了一次亏，就要学一次乖。
见郑仁开始关腹，冯建国马上说到：“郑老板，您下去歇着吧，我和小草来就行。”
苏云抬头，眉梢一挑，笑道：“那不客气了，冯哥。”
“客气啥，客气啥。”冯建国连忙抢先把林格可能要说的话都说了。
“做显微手术，时间有点长，我有点晕，下了。”郑仁看样子情绪不是很高，他转身走下手术台。
“术后送icu，明天我去看看。”苏云倒是兴致盎然。
“郑老板，您没事吧。”林格关切的问道。
“没事，我就是前庭神经不发达，显微手术做的时间长，就头晕眼花。”郑仁道。
林格扶着郑仁到圆凳上坐下，冯建国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这已经不是尊重了，简直就是谄媚。
算了，比这些门面上的功夫，自己可是比不过机关的这帮人。
1702 被投诉了
冯建国站在术者的位置，仔细看着患者腹腔里像是百衲衣一样，至少20处肠道缝合的位置。
这样也行？他看的入了神。
这不是标准术式，甚至不存在任何一个医学的科学猜想中。
吻合口之间的位置，已经隐约有了血色。
有血运出现，意味着术后恢复会好很多，出现吻合口漏的可能性就变的很小。
但这么切肠道，手术记录可要怎么写……
“小草，手术过程你看了吧。”冯建国想了想，用手里的大镊子敲了敲权小草拿着的拉钩。
“呃……我……看了。”权小草似乎已经意识到一个梦魇正向自己走过来。
“那好，你回去写一下手术记录。”冯建国说完，马上开始缝合腹膜，根本不给权小草拒绝的机会。
还是让年轻人来干这个活吧，估计手术用了6个小时，写手术记录至少要10个小时。
这都不算，写完了还要反复修改。就这份手术记录，就相当于十个……不，二十个手术患者的文字工作量。
“冯哥，我们先下了。”苏云去刷手池子旁洗了把脸，回来后用一个无菌中单胡乱的擦了把脸，道：“正常用药，明天我们去看一眼。”
“今天下午吧。”郑仁看了一眼窗外蒙蒙亮的天色。
“还回家么？”
“不回去了，抽根烟就睡。”郑仁道。
“郑老板，有件事儿正好和你说一下。”林格笑着说到。
“有事儿？”
“小事儿，这不是没什么事情了，跟你汇报一下么。前两天你在社区医院隔离回来的时候，还记得在肝胆外科做了一个肝癌介入栓塞手术的患者么？”
郑仁站起来，和冯建国招呼了一声，转身走出手术室，林格笑眯眯的跟在郑仁身边。
“记得，术后我去看了一眼，情况不错。按照原定的计划，明后天应该复查ct，然后……”
说着，郑仁皱了皱眉，“我去看的时候，患者有恶心、呕吐了3次。家里人好像对此有点异议，我也详细解释了。是这事儿？”
苏云跟上来，道：“林处长，患者投诉了么？”
“是这样，咱们去更衣室说。”林格道：“二期手术，怕是郑老板做不上了。”
来到更衣室，郑仁回想那个患者，手术做的没任何问题。
就算是当做个案报道发到《放射科学》的杂志上，有所有的影像资料，80%的概率能通过。
完美级别的手术，术后切除肿瘤，患者5年以上生存率能达到60%左右。
这几天忙着各种事情，肝胆的那个患者术后看了没事儿，副反应也比较轻，便没去继续理会。
出事儿了？他要投诉自己什么呢？郑仁心中默然。
“林处长。”苏云拿出烟盒，手腕微微一抖，一根烟跳了出来。
点烟，开窗户，林格笑着说到：“术后患者恶心、呕吐，我问了孔主任和肝胆的杨教授，他们都说是正常的术后反应，而且并不属于很严重的那种。”
“林处长，病情我们都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我这面一点信儿都没有呢。”郑仁皱眉。
“这点小事儿，医务处讨论后决定先不通知你。”林格笑道：“您那面太忙，而且这都五月份了，还有100多天诺奖就开始评审，院里面一定要为您保驾护航。”
“……”
郑仁有些无语。
来到912，一路顺风顺水，也在情理之中。但一点事情都没有，这就太玄幻了。
所以郑仁有这个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自己一点都没意识到，却被林格说了出来。
见郑仁沉默，林格说出实情的经过。
术后第二天，患者出现恶心、呕吐伴有发热。郑仁和苏云去看术后患者的时候，他状态比较好，患者本人对治疗也相当满意。
但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连医务处的人都不知道，患者、患者家属的态度却急转直下。
术后第三天清晨，杨教授查房的时候，患者说昨天呕吐了10多次，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
而找患者家属询问情况的时候，患者家属说呕吐了二十多次，还质问问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当时杨教授就觉得不对，一面和医务处汇报了这件事情，一面继续观察病情。
术后第四天，患者叙述症状继续加重。要是听他本身的说法，最起码有一个离子紊乱。至于其他并发症，指不定还有多少。
但各种急查回报指明患者状态平稳，弛张热，最高38.2摄氏度。
发热是因为肿瘤组织坏死，机体出现的正常吸收热，最正常不过的表现。而且是规律的弛张热，不是并发感染的那种持续发热。
患者躺在床上，自诉头晕目眩，下不了地。
但根据夜班医生和同病房的患者叙述，晚上的时候他精神状态挺好的，还在医院里溜达了很长时间。
依据丰富的临床经验判断，这是一个要有纠纷的患者，杨教授相当重视。
毕竟涉及到郑老板，人家介入手术做的堪称完美，自己这面管理患者出现问题，杨教授都觉得说不过去。
继续向医务处汇报情况，杨教授这人也是狠，他安排了一个进修人员，要了一张加床，24小时不离身的跟着患者。
所有假把戏都会被这种24小时不间断的监控戳穿。
不管是恶心、呕吐的次数还是浑身无力的情况。
不到一天，患者就觉得演不下去了，与家属一起痛诉医院、医生不相信他们。
杨教授只是冷冷的说，专门的医生24小时跟随，在912里厅级干部都没这个待遇。
而且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研究病情，以便于患者尽早恢复。
结果该进修医生发现，患者恶心、呕吐应该是装出来的，最起码呕吐物他只看过一次。
说是呕吐物，但只有咀嚼的不够细的食物，却没有胃液。
也就是说，患者在假装呕吐。那名进修医生把事情做了记录，并且拍照传给杨教授。
在此期间，量体温都由这名医生亲手去做，尽量杜绝一切可以作假的环节。
1703 决不妥协
可是尽管如此，还是发生了变化。
很快，患者自诉弛张热已经变成持续的高热，而且体温计上的刻度也表明了这一点是真的。
该进修医生没有发现问题，这让他很困惑。
所以当时判断恶心、呕吐是假的，可是持续性高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肝癌介入手术术后，弛张热最多可以持续一个月左右，多见于肝脏巨大肿瘤。毕竟10cm左右的肿瘤，坏死的过程漫长，吸收热是相当可怕的。
但是！
正常的吸收热，不用担心。
可是肿瘤介入栓塞手术，术后会出现的是弛张热，而不是持续发热。
最常见的是间隔8-12小时的发热情况。
面对新的问题，杨教授有点懵逼。要找郑老板问问么？
后来在办公室里讨论这个病例的时候，一名来进修的乡镇医院的医生很不屑，说他知道怎么回事。
之后每次量体温，只要他去就可以了。
果然，他量出来的体温直接回复正常。杨教授知道里面有问题，但却无法解释。
那名进修医生说，在乡镇医院比较常见这种情况。
一般都是患者在量体温之前，腋窝部分用热宝之类的东西先行提升温度。
只要这么做，体温就不可能正常。他甚至见过有患者体温高达42摄氏度，甚至有体温计在腋窝下炸开的事情发生。
而这名患者，采用的却是另外一种更为隐蔽的方式。
测量体温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或是患者家属要求。在此之前，他的双手捂在热水杯上，让手掌表面的温度提高。
然后拿来体温计的时候，他会和医生或是护士说说自己的情况。这种时候，医护人员谁有精力看他的手握着水银体温计的水银端。
水银体温计测出来的是他焐热的手上的温度。
这就是为什么一直会出现高热情况的原因。
其实说穿了，一文不值。
斗智斗勇两三个回合，患者家属恼羞成怒，直接开始连打带骂。
1天后，在医务处，林格接待了这个患者的家属。
他直接告诉患者家属，这件事情912院方肯定不会压盖子的，随后他很冷静的给患者家属算了一笔帐。
患者本人是外地人，在912看病，家里有三个女儿来陪护，有时候还有一两个女婿也在。
住院费用暂且不说，三个女儿在帝都的吃住，一天花销最少也要200元钱。
算上住院费，一个月6000-10000元的花销是肯定的。林格说，1年、2年，医务处都会和他们耗下去。
这件事情，912绝对不会妥协！
甚至林格还找来专门的法律顾问，摆出一副要打持久战的准备。
消耗战，个人无法和912这种庞然大物进行对决。患者家属有些懵，他们不懂为什么一向软弱的医院院方会下这么大的决心。
最后，林格拿出文件，给他们看了扫黑除恶攻坚阶段的任务内容。
有问题，912不会逃避。要是没有问题，故意讹诈，那就奉陪到底。
患者的女儿尝试作闹，循环内科的张琳主任带着人看了一下午，如果要是心脏病犯了，可以马上抢救。
在912，肯定有救不过来的人。但一个正常人想死，还是没那么容易的。
最后所有事情都有视频监控在手，包括患者术后的影像资料、病历都上交医调委。
都没找专家组评议，也没说是谁做的手术。片子传给医调委的影像学专家，那面直接拍了桌子。
9cm的肿瘤术后不到1周的时间已经缩小到7cm。要是这种手术效果都不满意，还准备上天么？！
医调委面对这种事件，也哭笑不得，把文件打回去，根本不予受理。
而患者那面，因为拒绝几天后的外科手术，肝胆外科已经没有再治疗的必要，所以在医务处的协调下转去了消化内科。
罗主任听到情况后，只说了一句话。病情比较轻，住走廊加床。
连病房的床位都没有，生活水平急转直下，患者先受不了了。
按照事后医务处和肝胆外科、消化内科的猜测，应该是来帝都做手术之前患者本人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但术后患者“偶然”的机会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动了其他心思。
可能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想留点钱给老伴、子女？
也可能是因为子女觉得在帝都花销比较高。虽然有杏林园提供免费医疗，但家属陪护、在帝都吃用住行都是要花钱的。
肝癌晚期，这四个字代表了太多的事情。
患者本人也是没有血气，林格见过直接从门诊顶楼顺着扶梯跳下去的患者。
最后熬了不到24小时，患者先怂了。
他直接去医务处，把拦着自己的女儿一顿骂，给林格鞠躬，道歉，说是要办理自动出院。
这是今……昨天下午的事情。
而这一切，郑仁都不知道。
听林格说完，郑仁也是有些唏嘘。
虽然救死扶伤是一名医生的责任与义务，可是面对眼前的情况，这名患者自己肯定是不会接手了。
也不知道当地有没有医生接手治疗。
一个很标准、很典型，手术后大概率能活过5年的患者可能只有不到1年的生命，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
这就是命。
“郑老板，事情今天刚处理完，已经办理了自动出院手续，医调委那面也把患者列入黑名单。回去后，只要联网地区，不管谁接诊都会知道这段信息。”林格道，“本来准备上班后跟您汇报一下……”
“林处长，可不敢说汇报。”郑仁连连摆手。
“就是个用词不规范，别介意。”林格笑着说到：“正好遇到今天这事儿，直接就说了。”
郑仁微微摇了摇头，道：“谢谢。”
“这是医务处应该做的，真是应该做的。”林格道：“科研上的事情，我们帮不上忙。但是保驾护航这块，我们肯定要尽心尽力。”
说完，他神神秘秘的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是那天您和严院长要护理人员，事后严院长亲口嘱咐的。”
1704 术后并发症？
时间已经不早了，聊了一会，一根烟抽完，三人就离开手术室。林格说也不回家，直接去医务处眯一觉。
郑仁和苏云最后还是决定回去睡。
家比较近，虽然一来一回，怎么都得20分钟，但总是好过在医院窝几个小时。
关键是值班室还未必有地方，而且要打扰值班人员的休息。
而且，小伊人也在。郑仁怎么对付都行，不能让小伊人做一夜手术，跟自己一样在值班室和衣而卧不是。
“老板，我最近一直在想，咱们做过的手术患者足够多了，应该出事儿了。”等待小伊人下台的时候，苏云唠叨着。
“什么话，为啥要出事儿。”
“概率问题。”苏云知道郑仁在犟嘴，其实他的心里也知道有问题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人心隔肚皮，好多人的诉求并不仅仅在于手术、或是治疗成功。
人的欲求是无限的。
手术成功，能多活一段时间，还想着要更多。比如说想致富，做手术，做完手术告大夫。
这个病例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郑仁懒得说话，要是能重头再来一次，自己可以穿越到高中时期，想来应该不会再选择医疗了吧。
这还是有大猪蹄子在，手术完成度无懈可击的情况。
要是换个人，没有医务处、肝胆、消化等众多科室的教授、主任帮衬，这次投诉就算是不死也得扒层皮。
不开心的事情，郑仁基本不去想。
而且还是已经处理完，有了结果的事情。
人生么，总和自己过不去是绝对不对的。回去睡一觉，几个小时后满血满蓝满状态复活，也挺好的。
明天，还有明天要做的工作。
十几分钟后，小伊人换了衣服，活蹦乱跳的把郑仁和苏云叫出去，开车回家。
虽然没有多长时间可以休息，但毕竟都还年轻，能冲个澡躺下休息个把小时的睡眠，基本能保证一天的精力。
清晨起来，吃过早饭，先去看一眼社区医院的患者，又去912交班、手术。
有了一套自己的人马，郑仁的活却越来越少。
手术不用上，现在有鲁道夫瓦格纳教授和柳泽伟在做手术，后面还排了一堆人等着接受止血钳子的洗礼。
而管床的，都是各地经验丰富的医生。
因为手术做的比较有信心，所以术后并发症也少，医生们为了提升技术水平，最基本的工作还是很上心的。
做完手术，郑仁又去看了一眼术后的任灵。
她已经醒了，但还是由呼吸机辅助呼吸，处于镇定状态。总体的情况还算是平稳，只是盆腔引流引出来的液体量比较大，有750ml。
郑仁觉得这个量很大，但也没太过于重视。
6-7个小时的手术，术后有些引流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这根本不需要特殊重视，现在要做的是等待。
到底有没有问题，时间会告诉自己答案。
一天无事，第二天周而复始，还是一样的工作流程。
做完手术，郑仁给柳泽伟讲了一两处他应该注意的小问题，这一天的基本工作就算是结束了。
剩下的，要是没别的事情，郑仁完全可以坐在办公室向阳的位置晒晒太阳，去系统图书馆看书。
但还有一件事情牵挂在郑仁心中肠破裂患者的盆腔引流为什么那么大。
郑仁担心的是自己吻合处是不是有问题。
毕竟那么多显微手术，出问题也并不奇怪。
从介入手术室出来，郑仁没有回科，而是直接奔着icu走去。
【他们说……】
手机铃声响起，郑仁刚好给谢伊人发微信，直接接通。
“我去icu看一眼，怎么了？”
苏云在电话那面说道：“你等我一下，见面说。”
说完，他就迫不及待的挂断了电话。
郑仁干脆站下等他，果然没几分钟，这货就从防火通道跑了上来。
“老刘说已经出院了。”苏云见面之后就说到。
“哦，那挺好的。”郑仁笑了笑，“朱良辰那面没问题是吧。”
“应该不会有问题，胃左、胃底动脉栓塞的手术，朱良辰最近去林姐的医院做了十多例。术后短时间观察，效果要比他自己做的那例好多了。”
郑仁点点头。
“这人还是心里有逼数的，就是好面儿。别的都不怕，只要他心里有数就行。手术越是简单，他受到的震撼就越大。”苏云笑着说道：“他自己独立做完后，出现一大堆的并发症。看你做了一台手术，就直接上手，这能说明问题。”
“希望是这样吧。”郑仁无所谓的说到。
“要是他心里没点逼数，以后要弄死他的时候，孔主任也说不出什么来。”苏云笑道。
“别说的那么严重，他不承认就不承认，只是一个胃底、胃左动脉栓塞手术而已，不算事儿。”郑仁笑道。
“你干嘛去？”苏云问到。
“昨天患者盆腔引流量有点大，我去看看。”郑仁道。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那么大的手术，术后有点引流不是很正常么？”苏云道。
“可是我估计，手术术后引流量最多也就200ml左右。”郑仁显然对此已经有了盘算，他一边走一边说道：“750ml的引流量，的确太大了，我怕其他地方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手术我从头看到尾，肠管切除的是有点多，但缝合的很赞，不会有事儿的。”
“去看一眼，我想了很久，没想明白到底为什么。”郑仁道：“心里有事儿，回去看书也看不安稳。”
“看你第五版的外科学？老板，你该不会推演最新版的外科学教材怎么写呢吧。话说要是能拿到诺奖，下一版教材撰写肯定有你。但你现在就想，是不是有点早？”
“和高考一样，看教材，推演更多的问题，教科书永远都比参考书有用。尤其是教科书里面，提到的每一个病例，和论文期刊相互参照，收获还是比较大的。”
苏云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郑仁，没说话。
这货说的太高端了，连苏云这种人都有点跟不上节奏。
1705 让人沉默的手术记录
来到icu，换衣服走进去，郑仁看见任灵的系统面板红色有所消退，看样子病情正在一点点好起来。
“郑老板，来看眼患者？”icu的住院总招呼道。
“嗯嗯，您忙，我随便看一眼。”郑仁微笑说道。
“整体状态正在逐渐恢复，就是盆腔引流量还是有点大。”icu的住院总道。
这正是郑仁担心的。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任灵的系统面板，没有陌生的疾病以及并发症，比如说胰漏这种要命的诊断。
“我看眼记录。”郑仁道。
icu的住院总放下手头的工作，带着郑仁来到电脑旁，给他找到任灵的病历以及护理记录单。
现在郑仁在912风头正劲，icu的住院总也有所耳闻。
听说的都不重要，这名叫做任灵的患者送过来后，自己这面却迟迟看不到手术记录。
她催促了三五次，胃肠外科那面却总是说还在写。
icu的住院总很奇怪，只是一个手术记录而已，有什么好写的？912这种成熟的大型三甲医院，什么手术没做过？什么手术记录的模板没有？
一般情况下，把模板粘贴下来，然后根据术中情况做些修修改改也就够了。
一个术后记录写20分钟，都算是多的。肯定是胃肠外科那面偷懒，icu的住院总对此有些不屑。
后来早晨主任查房，对胃肠外科迟迟不写手术记录很愤怒。
主任直接一个电话打给魏主任，说明事实情况。
这种情况不多见，却也不少见。做了一夜手术，精疲力竭，谁有心情连夜写手术记录？但潜规则里，在早交班之前肯定是要完成的。
要不然大主任查房，这面连手术术式是什么都说不出来，那就操蛋了。
肯定是某个进修的小大夫偷懒，icu的住院总是这么想的。
但电话打给魏主任，可是那面表现的很平静。
魏主任好像知道情况，他没有愤怒的叱骂，而是让这面等等，再有3、5个小时手术记录会传上来的。
那就等吧。
可是等手术记录传上来，icu的住院总都看傻了眼。
洋洋洒洒三千多字的手术记录，她看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特么是一台什么手术！
术中医务处的林处长现场指导、逐段切、逐段缝，还是显微手术。最后，还有肠系膜上动脉的重建。
看完后，icu的住院总琢磨了几乎一天，也没想懂这么重的患者，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活下来不算，恢复的还相当快。
24小时就可以脱机，但她和主任汇报了手术情况，icu的主任看到那份有史以来最长的手术记录之后，也沉默了。
这是一份不管男人还是女人，看了都会沉默的手术记录。
出于谨慎考虑，决定48小时再脱机。
icu的住院总这一天都在观察任灵的病情变化，所有化验指标都不同程度的有好转，人其实已经醒了，完全可以不用呼吸机辅助呼吸。
除了盆腔引流多一点之外，其他完全没问题。再有……就是患者清醒之后躁动的略微厉害一点。
这么重的外伤，这么快的恢复，知道这事情的人都由衷的佩服。
而手术，就是这位郑老板做的。
堪称神人！
icu的住院总不懂手术怎么做，但是做个手术，能让人写出三千多字的手术记录的术者，自己这辈子只见到这么一个。
绝无仅有。
如果这样都不算牛逼的话，什么才算呢？
不知不觉中，郑仁又多了一个小迷妹……老迷妹。
“郑老板，今天的腹腔引流量要比昨天少一点，600ml，淡黄色，有沉淀。”icu的住院总说到。
“淡黄色……”郑仁回忆昨天自己来看引流的颜色，看了一遍今天一早的各种化验急查回报。
淡黄色的引流液，郑仁琢磨着：不像是胃液，也不像是肠液，淋巴漏更不像。
胆漏的话颜色应该更深，患者尿液很多而且澄清，也不像是尿外漏。
难道是胰液，手术时候探查，遗漏了胰腺损伤？
因为手术完成度最后不是百分之百，所以郑仁有这方面的猜想。
虽然大猪蹄子没给明确的并发症诊断，但他还是想到这上面来了。
一早的化验检查，没有血尿淀粉酶的数值，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不能排除这点。
“麻烦查个血尿淀粉酶。”郑仁道。
“您考虑胰腺有问题？”icu的住院总问道，“体征不是很像。”
“只是看看情况，怕有遗漏。术中探查，肝脏有挫伤、脾脏也有挫伤，胰腺没什么问题。”郑仁说着，忽然怔了一下。
“胰腺肯定没事儿，我仔细看了，很完整，没有外伤性的损伤。”苏云道。
“不！”郑仁忽然一扬手，顿了下，脑海里有一个想法，忽然被苏云给打断了。
“怎么？”苏云还不知道自己打断了郑仁的思路。
“没有腹膜炎体征，一会查一下体看看。”郑仁道，“胰腺有问题的可能性真的不是很大。”
“我觉得你就是狐性多疑，引流会少下去的，只要引出来的不是血性液，你怕个毛线。”苏云鄙夷的说到。
“不是怕，这么多引流液，总要有个说法不是。”郑仁说完，去给患者查体。
引流袋里有300ml左右淡黄色的引流液，一早清空，这个点有300多毫升，意味着今天的引流还是不会少。
郑仁又看了一遍系统面板，依旧什么特殊的诊断都没有。
他开始查体，就像是病程记录里描述的那样，没有腹膜炎体征，切口完好，引流通畅，也没有血性液引出。
在按压腹部的时候，郑仁注意到患者有皱眉、躁动的行为表现。
术后疼痛是有可能的，但自己没用多大的力量，反应不应该这么强烈。
只是最后一切的怀疑再郑仁用听诊器听到肠鸣音后都不成立了。
肠鸣音4-5次/分。
不是肠瘘，也不是胰腺有问题。如果说有消化液在腹腔里的话，36小时的时间肯定应该出现肠麻痹。
而现在所有体征都很平稳……不像是有事儿。
但这么多的引流液，到底是哪来的呢？
1706 刨根问底（盟主风雨燕单飞加更3）
“老板，你是不是有点较真了。”苏云问道。
“嗯……”郑仁脑子里在琢磨无数的情况，对苏云的问话只是有意无意的拉了一个很长的回音。
然后就没然后了。
苏云也很无奈，但郑仁非要琢磨这个小事儿，他觉得是没事闲的。
愿意琢磨就琢磨呗，苏云见患者没事，就跑去和icu的护士聊天去了。郑仁对此一直很奇怪，他为什么和陌生的人有那么多话说。
要是换了自己，肯定尬聊两句，第三句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看苏云那面，和两个icu的小护士聊的兴致盎然，小姑娘们笑的花枝招展。忙里偷闲，这也算是福利了？
海城市一院钱主任当时为了苏云要去急诊科的事儿，还和老潘主任对骂过。
不过说起蛮横不讲理，老潘主任可是一把好手。钱主任，根本不够看。
只要有苏云在，护理班子就散不了。郑仁想到当时老潘主任说的这个结论，也觉得很荒谬。
“郑老板，您有怀疑的可能性么？我马上去查。”icu的住院总询问道。
“先不用，我琢磨一下。”郑仁站在病床前，不去看苏云，而是开始回忆昨天自己接诊的过程。
不是自己接诊，接到电话，说是有急诊骨盆骨折抢救的患者，自己就跑过来了。
进手术室就看见……
等等！
郑仁怔住了，自己刚才想的什么事情，一下子变的清晰起来。
是麻醉的问题！
麻醉插管，插到食管里，自己进屋的时候看见患者的肚子略有膨胀，四肢开始出现紫绀。
对！
肯定是这样。
全麻后胃肠道平滑肌松弛，此时大量气体压进来造成胃极度扩张，一部分小肠也是类似表现。
高度的张力使得胃肠壁变薄，微观角度上内皮细胞间隙增宽，渗透性加强，导致液体外渗。
腹腔积液，其实和严重肠梗阻时的积液一个道理，只是没有感染因素而已。
所以引流袋里引出来的液体是淡黄色的，没有沉淀、没有血性渗出。
郑仁想到这儿，马上拿起手机，做了一个手势，找了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把电话打给老贺。
“老贺，是我。”郑仁道。
“郑老板，有急诊？”老贺的声音略有些小兴奋。
“没有。”郑仁道：“问你个事儿，你遇到过插管失误，插到食管里的情况么？”
电话那面顿时一肃。
这个话题，隔着电话，郑仁似乎都能听到老贺的心跳加速的声音。
“郑老板，您稍等一下，我找个安静的地儿跟您说。”老贺的声音都谨慎了起来。
郑仁哭笑不得，他知道，老贺肯定是理解错了。
但他懒得跟老贺解释，反正也等不了多久。
过了几十秒，老贺的声音传来。
“郑老板，是您在急诊科抢救出事儿了？”老贺小声的问道。
“不是。”郑仁笑着回答到。
电话那面松了口气。
“前天凌晨，普外接到一个急诊患者，我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患者肚子鼓起来。然后我用纤维支气管镜重新下管，手术都做完了，患者恢复的不错，我在icu正看患者呢。”郑仁解释道。
“吓死我了。”老贺道。
“我想问你，你见过这类患者么？”
“郑老板，这是麻醉科最大的医疗事故之一，和操作失误导致的术中清醒是一样的。”老贺道：“比那个还要严重。我遇到了几次，但都救回来了。”
“这些患者的术后情况，你有没有跟踪？”郑仁问道。
“没有，不过我可以在群里面问一下，都是全国的老麻醉师。”老贺道。
“帮我问一下，术后腹腔引流，引出大量淡黄色的液体，他们见过没有。”郑仁道。
“好咧！”老贺应了声。
郑仁挂断电话，见苏云身边的小姑娘们越来越多，住院总的脸色已经开始不好看了。
真是太影响工作了，难道他说要戴两层口罩的事情是真的？郑仁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荒谬。
这货，一点正经事儿都没有。
“郑老板，您是和您的老师咨询么？”icu的住院总见郑仁打完电话，便笑呵呵的问道。
郑老板这个岁数，应该有个特别厉害的老师才合乎逻辑吧。
“呃……”郑仁笑了笑，又回到床头，看患者的引流袋。
淡黄色引流液很清，偶尔有点浑浊物，但并不多。郑仁回忆了一遍手术的过程，心里计算引流量，越来越确信自己的判断。
住院总见郑仁没说话，心里琢磨，可能他的老师已经去世。这是个伤心的事情，自己就别揭郑老板的伤疤了。
十多分钟后，老贺打来电话。
“郑老板，有人遇到过，说术后会有中等量的渗出液。”老贺道，“聊天记录我这就发给您，您的判断是对的。”
郑仁看了一眼聊天记录，那个麻醉师说了很多，看样子这个患者在他的印象里是很深刻的。
是一个刀刺伤的患者，发现插错了之后，也是一样，马上人工呼吸，并用纤维支气管镜进行重新插管。
术后麻醉师因为担心出事，患者有脑乏氧的症状，所以跟了三天。
他对术后引流的情况一直都记忆犹新。
淡黄色引流液，500-1000ml，每天逐渐减少，后期没有出现脑乏氧的症状，转出icu就不再关注了。
这名麻醉师所说的情况和郑仁看到的情况一样，郑仁笑了。
临床技术水平，就是这么一点点提高的。
这次自己没有经验，想了半个小时。但以后要是再遇到，就不会再因为引流量多的事情而困扰了。
“苏云，走啦。”郑仁站起来，招呼苏云。
“弄明白了？”
“嗯，应该是。明天引流量会在200ml左右，依次减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郑仁很肯定的说到。
苏云挑眉，但这面人比较多，没法详细询问。
和护士们说了一声，苏云随着郑仁离开icu。
……
老贺完成郑仁交代给他的任务后，心里觉得不对劲，查找手术记录单。
那天晚上，是崔志英的班。老贺琢磨了一下，跑去术间找他。
1707 越说越害怕
崔志英的手术是肝胆外科的，已经要结束了。他坐在一边，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助手在患者头部观察、监测各种数值。
“老崔，没事儿？”老贺进来，笑呵呵的问道。
“嗯，手术再有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崔志英抬起头，眼圈黑乎乎的，看着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你怎么这么累？都多大岁数了，交公粮还这么勤，小心你的老腰。”老贺开玩笑道。
“这两天休息不好，上岁数了，值个夜班两三天都歇不过来。”崔志英看着老贺，有点感慨，“老贺，你这最近运势真好。”
老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也有感慨，便笑道：“走吧，抽根烟去。”
崔志英看了看麻醉剂和监护仪还有微量泵里的药量，嘱咐了两句，和老贺来到值班室。
“老崔，前天晚上出事儿？”老贺关上门，也不寒暄，直接说到。
他知道崔志英这个人，脾气比较闷，水平还不错，要是想套他的话半个小时肯定不够。
崔志英听老贺这么问，脸色微微一变。
但他很快意识到以老贺和郑老板之间的关系，知道那事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
“唉，老贺，别提了。”崔志英深深的叹了口气。
“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再说，患者也没出事儿，你这算是过了一关。”老贺笑着递给崔志英一根烟，道：“事儿再大，还有我前两天的事儿大？”
崔志英知道毛处长瘫痪的事情，要是换成自己……他一想到这点，心里就哆嗦了一下。
医疗事故，总在临床干活的人谁碰不上？想要不出事，只有不干活。干活的人，就特么没有不出事的！
出事儿了，认怂就是了。崔志英事后判断，自己那天晚上，要是没有郑老板，出大事儿的概率至少在5成左右。
事后肯定要被停职，至少一年。
但一年后，还是能回来工作的。毕竟和开车一样，要是犯错就进监狱，一辈子都不能从事医疗了，现在的医生这个行业估计已经没人了。
这是自己的情况，老贺那面，可是科教处的毛处长。而且当时所有证据指向老贺的失误，要不是郑老板逆转乾坤，怕是老贺现在已经完蛋了。
中间的细微区别，崔志英想的特别明白。
他看着老贺，心中感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贺这是倒霉了一辈子，终于时来运转。自己……可是攀不上郑老板那种高枝儿。
“老崔，讲讲，那天什么情况。”老贺笑呵呵的问道：“不是药给你上眼药，我先说明白。这不是最近算是半拉身子进了郑老板的医疗组了么，我得知道郑老板水平怎么样，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才行。”
“要不然郑老板帮我那么大的忙，我这面啥都做不了，心里也过意不去不是。”老贺直言不讳的说到。
“老贺，真是羡慕你啊，眼神真好！”崔志英叹息，“跟着郑老板，就算是你什么都不会，也……”
“别扯，什么都不会郑老板要我干啥。”老贺连忙说到：“你都不知道郑老板的医疗组竞争多激烈。”
“有多激烈？”崔志英不信，老贺的水平，他是知道的。
“别的不说，你知道郑老板在海城那面，谁是麻醉师么？”
“还能是院士给当麻醉师？”崔志英不信，开始抬杠。
“一对刚研究生毕业的双胞胎姐妹花！”老贺口吻夸张，做了一个痛不欲生的表情，道：“老崔，你说要是换你，是找个糟老头子当麻醉师好，还是找双胞胎姐妹花当麻醉师好。你说，你说！”
“……”崔志英怔了一下。
“照片我看过，那颜值，能去演电影。”老贺叹了口气，道：“所以，我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能抱上郑老板的大腿么。老崔我跟你说实话，最近我也睡不好觉。”
“你那事儿都有结论了，病理出来不是说肯定是子宫内膜异位症么？怎么还睡不好觉。”崔志英愕然。
“这是天大的人情，我就问你，换别人，这个诊断谁能给下？顶着毛处长、顶着全院所有主任，直接在全院会诊上拍桌子说不是我老贺的事儿。”
崔志英继续感叹，mb的，自己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郑老板这么厉害。
别的不说，光是这股子的劲儿，就值得跟他干一辈子。
“老崔，我的确给郑老板配了几次台。但这些小事儿，能抵得上这次的人情？说不好听的，我要是不进步，郑老板看都不带看我一眼的。”老贺说到。
“不会，郑老板那人厚道。”
“双胞胎姐妹花！我不知道你，反正要是换我，我说啥都得把她们调过来。你就说，郑老板死乞白赖的要两个人，严院长能说啥？”老贺说着说着，最后越来越觉得是真的，渐渐的他自己都开始害怕了。
如果说最开始还有几分表演、做戏的想法，说到这里，他的心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严院长犯了心梗，他自己都不知道，是郑老板直接把人拎进抢救室，做了一个心电图最后确定的。
之后据说还做了取栓的手术，术后严院长经过几天休养，已经康复。
而去社区医院支援的护士，那是912的精英，据说一半人留在社区医院。
这几天院里面各科室主任都疯了！
可是谁都不敢说郑老板不对，那是严院长直接下的命令。
护理人员不管什么时候都缺，郑老板真是通天的手段，直接就要来一套精英班子。
那是骨干，都是护士长的人选，随便要点新人……没新人就要进修的护士，一瞬间便能扩出来更大的一套护理班底。
连那么多护士都能要来，想要两个研究生毕业的麻醉师，很难么？
进912的确是难，可人家再怎么说都是研究生毕业，也不算是太说不通。严院长现在对郑老板算是彻底信任了，这都不算郑老板肩膀上还扛着一个诺奖项目。
老贺想到这里，打了一个寒颤。
自己这是药丸啊！
1708 三下五除二
“老崔，给我讲讲郑老板那天做什么了。”老贺从害怕、惶恐的情绪中挣扎出来，勉强咧嘴笑了笑，开始切入正题。
可是刚开口说话，被憋屈的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去。
但老贺知道，惶恐是没有卵用的。
未来要自己拼出来，他开始关注郑老板麻醉水平的高低。
其实老贺自己对郑老板的麻醉水平是有判断的，连体外循环这么“冷门”的事儿都了若指掌，人家的麻醉水平一定很高。
而且麻醉科徐主任，水平足够高吧！恶性高热的患者急诊抢救的时候，徐主任老老实实蹲在尿袋旁看患者的尿量。
徐主任那暴脾气，要不是技术上的碾压，他能这么老实？早就一脚把指手画脚的人给踹飞了。
但是郑老板的麻醉水平高成什么样，老贺就很好奇了。
或许自己显摆的一切，在郑老板眼睛里都是浮云，而自己就像是动物园的大猩猩一样，傻乎乎的扮丑卖乖。
“患者气道有些畸形，这种患者平时见的多了，我很小心的插管，谁成想却插到气管里。”崔志英道：“当时我没确定，郑老板进来就把我推到一边，把呼吸机拔下去，开始人工呼吸，还要了纤维支气管镜。”
这个过程，老贺能想象到。
郑老板看着温和，但那时平时。抢救的时候，就像是狮子一样暴躁。在手术室里，他就是唯一的王，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
老贺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崔志英。
手里的烟默默的燃烧着，他在猜想郑老板用纤维支气管镜下气管插管的时间。
麻醉师，重点工作有两个气管插管和对机器、药物剂量的了解。
气管插管时间长短，绝对能说明一名麻醉师的技术水平高低。
而对药物剂量的控制，那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管中窥豹，现在老贺要做的就是这件事情。了解郑老板的水平，然后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跑着把东西拿来，郑老板三下五除二的就把气管插管给下进去了。”崔志英道。
老贺一下子就毛了。
听了这么半天，自己差点没把自己给吓死，就听到三下五除二这五个字？
这不是扯淡呢么。
“老崔，郑老板到底用多长时间下进去的？”老贺问道。
“呃……”崔志英怔了一下。
“当时太紧张，都忘了？”老贺给了一个自己认为合理的解释。
“那倒没有，只是我觉得是我自己眼花，看错了。”崔志英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眼花？”老贺诧异的问到。
“嗯，我看郑老板眼睛看着镜子，一下就把纤维支气管镜给下进去了，然后开始插管，前后不超过10秒。”崔志英道，“这个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觉得眼睛花了。”
10秒，还特么不到！
老贺无语，他觉得身上有点冷。
你一个普外科的医生，好好做普外的手术就是了，干嘛把麻醉都学的这么好！
老贺心里在哀嚎！
从前想不懂的事情，此时在老贺心里有了解释。
难怪人家不管水平高低，执意要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当麻醉师。
原来郑老板是本身水平超高的那种，根本不在意麻醉师做什么，只要听话就足够了。
不管什么意外情况，有郑老板在，就能解决，不会出事。
对，就是这么自信。
郑老板要的，是听话。老老实实干活，急诊抢救的时候别逼逼逼的就可以。
一对听话的双胞胎姐妹花……想到这个，老贺的心已经渐渐成冰。
自己的对手，绝对不是什么双胞胎姐妹花，而是那个近乎于无所不能的郑老板！
老贺都快哭了。
自己要怎么做？想要麻醉水平超过郑老板？从前或许会这么理解，但听崔志英说完后，老贺知道郑老板的麻醉水平比自己高了一个几何数级。
不到10秒，一个气道畸形的气管插管就下进去了，这种水平……别说是自己，即便是徐主任，甚至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所有高手都做不到。
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对着假人做练习的时候，可能会偶尔有这种赶巧的时候。
但急诊抢救，体内肾上腺素飙升，能保持绝对冷静的人一百个里都不一定有一个。
平时能做到的，在实战中至少要打个折扣。
要知道，当时面对的是马上就要死的伤者，而不是训练的假人。
就这水平……老贺差点一口老血喷到崔志英的身上。
“老贺，真羡慕你啊。”崔志英抽完烟，打开窗户，苦笑说到：“好好跟着郑老板干，我去看手术了。”
老贺没送他，只是心里苦涩。
10秒，不到，气管插管就插进去了，还是气道畸形的患者。
就这水平，自己还干个毛线。
想着，他有些沮丧。
但老贺毕竟咸鱼了一辈子，要是没点乐观主义精神，怕是早都跳楼自杀，了此残生。
郑老板牛逼，这是一定的，要不然自己干嘛要一门心思抱着人家大腿混？
但郑老板牛逼，也不耽误自己发挥么。有自己在，他能省点心，何乐而不为呢？
就算是双胞胎姐妹花……听话的双胞胎姐妹花就算是来也无所谓么。她们负责当花瓶养眼，自己负责跑前跑后干活。
虽然人家一点活都不用干，可能拿的还比自己多。但只要有自己一个位置，管它是商务座还是一等座，有张站票就够了。
想到这里，老贺开心了起来。
站票么，以自己的水平，应该是没问题的。你看今儿个，郑老板主动打电话咨询自己实情，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自己解决的应该还算是好吧，至少能打7分。
老贺想着，又把聊天记录调了出来。因为群里面不一定随时随地有人水，所以这段时间，有两个麻醉师也说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加了他们好友，老贺开始详细咨询，并且开始登陆新英格兰的英文网站，搜索相关的内容。
只要郑老板需要，自己就像是做博士论文一样，完完整整的做出一份资料出来。
老贺嘴角露出一丝笑，头发花白，但整个人都充满了精力，像是年轻了二十岁，回到博士毕业的那个年代。
1709 没有外伤史的肝脏异物
“老板，有什么发现？”出了icu，苏云问道。
“我怀疑是呼吸机插错，经呼吸机打到胃里的气体太多，最后造成的一系列反应。”郑仁道。
“有点道理，也能解释，但病例太少，没有统计学的意义。”苏云一想就明白，耸耸肩说到。
郑仁笑了笑，自己就是没时间，要是沉下心研究学问，几天时间就能出一篇论文。
但论文什么的对自己没意义，都麻省总医院的终身教授了，还发表个毛线的论文。
那都是权小草应该干的事儿。
至于自己，名扬天下的任务进度条才是重要的。
“下午干嘛去？”苏云问道。
“不知道。”郑仁道：“可能坐着看会书，可能去急诊科溜达溜达。”
“老板，告诉你一个秘密。”苏云的眼睛眯了起来。
“……”郑仁心里一颤，虽然没看苏云，但他想说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这种语气，狗日的肯定要说宁叔马上就回来。
郑仁所有的好心情都烟消云散。
【他们说快写一首情歌……】
苏云还没说话，郑仁的手机响起来。
“喂，罗主任。”
“我在icu ，刚出来。”
“好，马上去看看情况。”郑仁说完，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急诊？”
“不是，说是收了一个肝脏脓肿的患者，看着特别古怪。”郑仁道。
“肝脓肿有什么好看的。”苏云道，“抗炎对症治疗呗，不行就b超定位下穿刺引流，总有一款适合。”
“你说的罗主任能不知道？他说怀疑有问题，肯定是其他的事儿。”郑仁说着，脚步快了起来。
两人快步来到消化内科，郑仁瞥了一眼，见罗主任不在医生办公室，便直接奔着主任办公室走去。
敲门，里面传出来罗主任的声音，郑仁推门进去。
“郑老板，来看看这张片子。”罗主任看了一眼郑仁，随后眼睛又回到身边阅片器上的片子。
郑仁走过去，看了一眼。肝右叶可见一个7x3cm的脓肿，形状细长，凸出肝表面。
呃……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要是外伤患者，郑仁就没什么犹豫的了。可是在消化内科这面看到的片子，按照道理来讲，应该是内科系统疾病。
可是高密度的实质，这是什么？肝脏结石？可也太大、太细，看着不像。
“郑老板？你看这是什么？”罗主任问道。
“患者有外伤史么？”郑仁直接问道。
“没有，奇怪就奇怪在这里。”罗主任道：“自诉没有外伤史，也没有手术史。
患者是41岁男患，1个月前不明原因发热，开始以为是感冒、发烧，在当地诊所就诊。静点了两周抗生素没见好转，于是去县城。拍胸片的时候，发现有肝脏脓肿，就做了这个ct平扫。”
“病史这么简单？”郑仁眯着眼睛看肝脏ct片，他已经确定，那是一个异物。
可是患者没有手术史，没有外伤史，异物是瞬移进去的？还是高维度生物直接放进去的？
这个简直太诡异了。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个异物。”罗主任盯着片子在看，“今天出门诊，我看到患者的片子，就一直这么想。不敢确定，找郑老板来掌一眼。”
“罗主任，不敢不敢。”郑仁连连客气，道：“我也觉得是异物，还是比较锋利的异物。可是没有外伤史这一点就比较奇怪了，您能确定么？”
讨论病情的时候，郑仁放弃了含蓄，问的很直接。
“为了确定这一点，我看了患者胸部和腹部的皮肤，没有破损、也没有手术瘢痕。肚脐周围我也看了，也没做过单孔腹腔镜。”罗主任道。
郑仁开始犹豫起来。
罗主任经验的确丰富，自己能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甚至为了排除是患者叙述不清，或者遗忘了某些病史，他还在查体的时候直接排除了这些可能性。
没有外伤，却有异物，这就太奇怪了。
一张腹部ct平扫，并不能说明问题，郑仁开始皱眉沉思，做起了三维重建。
然而三维重建的结果是肯定的，从脓肿内部密度看来，是一个尖锐而略锋利的硬物。
密度又没有铁那么高，更不是子弹之类的东西。
难道真的是肝脏上自己长出来的？
郑仁开始搜索肝脏结石之类的资料。
临床上肝结石就是所谓的肝内结石，是指肝脏内的胆小管有结石，也有可能是单纯的原发性肝内结石。
但最常见的可能性是总胆管结石向上游走堆积所造成的。
但这也说不通，肝脏结石……结石都不会这么锋利、细长，像是石林一样的肝内结石？
刺破胆小管，刺出肝脏表面，最后造成严重的脓肿？
郑仁认为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自己看了这么久的论文、期刊、杂志，从来没看过任何一个案例是肝内胆小管里淤积的石头形成尖锐、锋利的针型，刺破肝脏。
“有思路么，郑老板？”罗主任问道。
“完全没有思路，但是要以患者的病情来分析，我觉得有必要进行探查手术。”郑仁抱着膀看片子，很肯定的说到。
“嗯，找你来，就是这个目的。”罗主任也不隐瞒，直接说到：“探查异物到底是什么，手术的把握大不大？”
“手术是小手术，但要切开，或是在腹腔镜下把异物取出来才知道到底是什么。”郑仁道。
罗主任笑了。
郑仁回答的和自己问的，根本就是两回事。
自己问他手术的把握大不大，而郑老板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患者体内异物到底是什么上。
手术是不是会失败，郑老板应该没有考虑过。
或许对于郑老板来说，这种难度的手术，成功是正常的。失败，才是极偶然的一种情况。
甚至，暂时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真是个朝气蓬勃，而且又满满自信的年轻人！罗主任看着郑仁笑道：“患者的电话我发给你，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你要是想做手术或者是直播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上去看看。”
1710 毫不手怯
“好！”郑仁应道。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病例，郑仁也没多想，直接答应。
“片子你拿走吧，这个患者应该是外科的事儿。”罗主任把片子拿下来，放到片子袋里，交给郑仁：“郑老板，辛苦。”
“罗主任，您客气了。”郑仁笑道：“我联系患者，抓紧时间定一下手术的事儿。”
事情已经说完，罗主任站起来拍了拍郑仁的肩膀，道：“手术的时候别忘了叫我。”
“好咧！”郑仁干脆的答应下来。
“去吧，忙去吧。”罗主任把郑仁和苏云送出去，又叮嘱几句。
离开消化内科后，苏云问道：“老板，你觉得是什么？”
“不敢肯定，但我见过有一些牙签穿透十二指肠，扎在肝脏上的案例。”郑仁道，“有可能是牙签，也可能是……不对，看密度，应该不是铁质的东西。”
“我倒是在新英格兰的个案报道里看到过吃了5斤钉子的人。要是吞了这么多钉子，说不定会有一根扎到肝脏上。”苏云笑着胡说八道。
其实他也知道根本不可能是铁钉，ct平扫看不出来，但重建完就能看出患者肝区脓肿的密度还是略小一点。
“把患者收进来，问问能不能直播。”郑仁拿起手机，点开罗主任的微信，开始给患者拨打电话。
苏云见郑仁这么迫不及待，也有些无奈。
今天凌晨，林格刚刚跟他说了肝癌患者纠纷的事情，怎么就一点都不接受教训呢？
一般医生在这时候都会手有些怯，收患者要精挑细选，生怕有一点纰漏。
可是看自家老板，自信十足的模样，苏云真是很佩服郑仁的这种信心。
希望这货一辈子都不出事儿吧，苏云心里唠叨着，这货手术做得好，运气也的确是好。一个纠纷的患者，竟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给解决了。
反正苏云从读医学院开始也有十年时间了，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情。
和患者联系完，郑仁直接赶回介入科。
“常悦，一会收个肝脏脓肿，怀疑是异物的患者。”郑仁进屋就和常悦交代。
“脓肿？异物？”常悦道：“外伤的患者应该收到肝胆去，你收咱们这儿算怎么回事？”
“不是外伤，莫名其妙就出现的。”郑仁道。
“你没事儿吧，发烧了？怎么说胡话呢。”常悦鄙夷的看了一眼郑仁，道：“没有外伤，你告诉我肝脏异物，怎么进去的？”
“常医生，医大附院两年前做过一例急诊手术，和郑老板说的情况类似。”柳泽伟道：“患者是急性腹膜炎体征入院，检查肝脏增强ct，看见有一个异物，肝胆的人直接就懵了，开始找全院会诊。”
“老柳，来看看片子。”郑仁见柳泽伟遇到过，心里高兴，直接把片子插到阅片器上。
柳泽伟摸着秃顶走过来，看完片子后笑道：“郑老板，差不多是这样。从前那个患者年龄比较大，牙签连在十二指肠和肝脏之间，肠子也破了，肝脏也破了，急诊做的手术。”
“还真有牙签扎到肝上的？”苏云也有些诧异。
“要是老柳见过，那这事儿就没跑了。”郑仁笑道：“2012年的《英国医学期刊》上有过一篇类似的记载，我就说看着很眼熟，但当时看的时候，个案报道里没说从哪过去的。”
柳泽伟怔了一下。
郑老板这是信手拈来，随便说个病例，就能从浩如烟海的病案库里找到类似的报道？
这记忆力，也太好了一点吧。
“从2012年的那个个案报道算起来到现在，影响因子在10以上的期刊里，一共报导了17个个案。”郑仁道：“没想到竟然真的遇到了。”
郑仁说着，开始有些小兴奋的敲了敲阅片器。
砰砰砰的声音，就像是他的心跳。
“老板，你小心点，别太得意。”苏云在一边提醒，“小心驶得万年船。”
“知道，手术完全没难度，患者才41岁，身体不会有问题。”郑仁显然已经考虑到这一点，马上说到。
“我联系小胡？”
“行，先知会她一声，然后等患者来了，跟患者交流一下，要是同意手术直播，就找杏林园的法务部来签合同。”郑仁道：“最快是不是要明天才能手术？”
“……”苏云无语，像是看傻逼一样看着郑仁，道：“肝脓肿，你要是着急，完全可以当成是急诊做。”
“呃……”郑仁迟疑了一下，随后笑道：“对呀，这本来就是个急诊。罗主任在门诊看的，我下意识认为是慢诊患者来着。”
听郑仁的解释，苏云也很无语。
但他一样的好奇，只是对陌生的病例，还没见到的患者，下意识的抱着谨慎的态度而已。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怯生生的走进介入科的走廊，找到医生办公室敲门问道：“请问郑医生在么？”
“我就是。”郑仁见他是个健康人，便问道：“你是……”
“我是李亮的弟弟，我们上午找罗主任看的病。”男人小声说道。
“你哥呢？”郑仁问道。
“在旅店，起不来了。每天这个点儿都要发烧，我出来的时候烧到41度。”
“叫120急救拉过来么。”郑仁道“患者的病情很紧急，需要急诊手术。”
“大夫，真的是异物？”男人问道。
“嗯，现在考虑是牙签一类的木制品或是竹制品扎到肝脏上。”郑仁道。
“呃……这不可能吧。”
“没什么不可能的。”郑仁道：“抓紧时间把你哥拉来住院，他是一个人在旅店么？”
男人点了点头。
“也不怕出事儿。”郑仁道：“你嫂子呢？”
“离婚几年了，我哥就一个人。那个……大夫，做手术要多少钱？”男人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我们准备了2万块钱，这段时间等着看病，花了1000多。”
“钱的事情可以暂时不用考虑，先把患者拉过来要紧。”郑仁道，“都烧糊涂了，自己在旅店，也没人照顾。”
“常悦，来了先给他半个住院，交代费用问题。”
1711 周期性呕吐综合征（盟主风雨燕单飞加更4）
12个小时前，美国，波士顿。
west roxbury区，一栋房子冒起了烟。
地下室的电线应为年久失修，引发电气火灾。这里的女主人很快发现出了事故，第一时间拉断电闸，随后拎着水桶扑灭了并没有慢严起来的火势。
只是浓烈的胶皮味道，闻起来让人感到极不舒服。
扑灭火灾后，她觉得全身疲倦，刚刚的高度紧张状态让身体不堪重负。
地下室全都是烟，呼吸一口就被呛的直咳嗽。
用尽全力从地下室走出去，最后身体虚弱无力，差点没晕倒在地下室的台阶上。
不过强烈的求生**让她坚持的走出来。
她坐在门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觉得很幸福。虽然地下室需要彻底打扫一边，自己这几天似乎有事情做了，但能活着走出来，这真是一件再美好不过的事情。
可是坐在门口，她的下腹部开始疼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把全身最后一丝精力消耗光，无尽的疲惫像是潮水一样汹涌澎湃，把整个人淹没。
她没有慌张。
两三个月前，她也遇到过这种情况，腹部剧烈疼痛。被急救车送去麻省总医院入院治疗，医生说是因为周期性呕吐综合征引发的腹部疼痛。
见鬼的周期性呕吐综合征，见鬼的保险！
她坐在门口，没有呼叫救护车的想法，而是准备让时间来抚平一切。救护车来一次，会开出让自己心惊胆战的收据。
只要还有力气，她可不想坐救护车去医院，那种体验糟糕透顶。
可是忍耐了一夜的时间，也没见好转，她只好在第二天联系从前的主治医生，去麻省总医院就诊。
没有预约就诊，因为上次给她诊断周期性呕吐综合征的马克医生觉得这个病例很有意思，所以告诉她要是再有问题，就直接找自己。
很快，马克医生就开始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
上次住院，他给女患者用了昂丹司琼、氢吗啡酮和静脉输液。用药之后，患者的恶心、呕吐和腹痛缓解。住院第2日，患者能够正常进食，出院回家。
马克医生只是对周期性呕吐综合征感兴趣，他准备对此做一个长期的跟踪调查。
可是当女患者再次住院，做了相应的检查后，马克医生就发现患者情况不对。
她的神智清醒，有定向力。但情绪不稳定，时笑时哭。
患者凝视加强，语速快、言语急迫且有时含糊不清。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情绪激越，有人看到她在床上剧烈扭动，并拉扯设备和衣服。
周期性呕吐综合征不会出现这种问题，马克医生作为主治医生开始为难起来。
请了会诊，经过神经科医生的会诊，认为和神经系统疾病没有关系。
很快，患者的病情进一步加重。
马克医生给她静脉输液并给予昂丹司琼、泮托拉唑、芬太尼和劳拉西泮。患者被收入重症监护治疗病房，进行了诊断性检查。
重症监护病房的医生很不高兴，天色蒙蒙亮，却收了一个病情古怪的患者。
这都不是关键的，最让他愤怒的是自己正要观看直播手术，一个没有外伤史、手术史，但在肝脏上却看到异物的肝脓肿的手术直播。
“该死！”icu的医生唠叨了一句，手术直播马上就要开始了，而女患者也送过来了。
他只能很遗憾的放下手机，希望这次术者的手术可以做的慢一点。用最快的速度给女患者进行查体，给了对症处置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果然，手术已经做完了。
真是该死，只能看录播。但是他感觉看手术录播根本没有灵魂，那就是一次普通的教学录像而已。
“杰森，这个患者我之前诊断是周期性……”马克医生说着自己的判断，却被icu的杰森医生暴躁的打断。
“我不想知道你诊断的是什么，现在我准备看手术录播，就因为你的愚蠢，影响我看一场精彩的外科手术！”杰森医生咆哮着。
“手术直播？是我们刚刚成为我们医院终身教授的那位年轻医生的手术么？”马克医生问到。
“是！”杰森脸色铁青，开始观看起“没有灵魂”的手术录播。
“肝脓肿？这种手术有什么好看的。”马克凑过去，他在杰森的手机上看到了手术的画面。
只是肝脓肿而已，马克医生没看过来自大洋彼岸的手术直播，因为直播主要以介入手术为主，而他不是介入科的医生。
倒是也有一些外科手术，但马克医生并不认为跨学科做手术会有多精彩。
“闭上你的臭嘴！这是终身教授的手术，你要是不想被董事会解雇的话，最好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去看手术。”杰森医生的表情很是精彩，手术做的相当快，符合他的预期。
他好奇的点在于没有外伤史，没有手术史，肝脏上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异物。
这个异物是哪来的？
很快，杰森医生看到抓捕钳子灵巧的游离脓肿，然后在吸了一部分浓汁后，准确的夹住异物，并直接取出。
“杰森，那是什么东西？”马克问到，“它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鬼才知道！没有手术史，没有外伤史，竟然会有异物出现在身体里造成肝脏脓肿！”杰森目不转睛的看着画面，随后术者并没有马上继续做手术，而是用止血钳子开始在一块纱布上把异物上附着的脓苔都去掉。
一枚已经部分被腐蚀的牙签出现在屏幕里。
“竟然是牙签！”马克医生双手举起来，用一个夸张的姿势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杰森虽然也很惊讶，但他却尽量平静的说到：“马克，我们新聘请的终身教授，其实是很能干的。”
“就他？”马克医生道：“我听说……”
“请你保留对终身教授的尊重，要是你不想被辞退的话。”杰森专心致志的看着手术，术者换了无菌手套后继续清理脓肿。
手术的重点在于异物的取出，虽然如此，但杰森医生依旧对术者的一切操作感兴趣。
看完手术，杰森医生觉得意犹未尽。
忽然，一个古怪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自己能不能通过邮件把周期性呕吐综合征的患者病情让他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