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节 明葡战争(八)
首次穿戴着最新装备出场的近卫营,第一时间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光滑怪异吸睛的钢盔,不用说就是M35的明代版了。
考虑到这个时代的防弹要求并不高,对手充其量也就是火绳枪打出的低动能铅弹,所以明代版的M35要比原装货薄了不少。不过这样正好,薄型头盔既减轻了士兵负担,也更适合亚热带使用,最关键的是......这玩意他省料。
要说钢盔的板材是水了点,不过外形可是一丝不苟——谁敢坏了德棍们对M35的深浓情怀,谁就是历史罪人!
于是,戴着缩水版M35钢盔,身穿07式作训服,佩戴全套战场单兵装备的正规军,就这样闪亮登场了。
这一刻,不了解内情的土著明人,也对生力军产生了不同看法。在吃瓜群众看来,这一队顶着铁锅的兵马,大约是有说道的?毕竟这年头铁锅也不便宜啊。
而在城头的军将看来,这就是曹某人掏出老本钱了。毕竟军将们多少晓得些内情,再加上都懂行,知道能在这种战局下拉出来的,一定是镇场子的标营或者家丁队。至于说那些铁锅,反倒是没人在意,左右不过是头盔罢了。
很快,近卫营的士兵就在关闸前列队了。随着一声声列队点名报数的吼叫响起,不一刻,500名士兵就整整齐齐摆出了方阵军姿。
对于这支穿越者起家的部队,平时包括思想训练等等功课早已做足,所以临战之时根本不需要做什么深刻动员。余明杰和临时营长卫远小声交谈几句后,便由卫远拿起铁喇叭下达了简单命令:“全体都有,进攻,占领前方敌堡垒!”
关闸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整齐呐喊:“杀”。
这个时候,得到命令的开拓军已然从前方撤了下来。
吴三爷他们一伙也在撤退的队列中。由于让出了主攻任务,所以吴三爷以及核心小弟在今天的战斗中没有人阵亡。唯二有两个受伤的,这会三爷正在客串担架兵,抬着自家被炮弹擦断腿的兄弟去战地医院。
不想迎面来了“正军”。
三爷这时一个激灵,便将担架交给了其他人:“你等自去,待我留下观战。”
尽管接触不多,但是三爷乃至所有的开拓军爷们都知道,这些正军虽说有着官籍披着官兵的皮,可都是随着大帅起家打天下的私兵,规矩严整,饷械充足,一水的后生青壮,最是精锐不过。
而在少数的接触过程中,开拓军的老江湖们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些鼻孔翘到天上的年青后生,是不大瞧得起他们这些江湖人士的。
杂牌军嘛,自然是有自知之明的。看到迎面走来的中央军,三爷这些人默默让开了道路,眼神复杂地盯着对方的背影......今天开拓军有点丢人,大伙既希望这些后生大显身手拿下红毛城给大帅涨脸,又有点小算盘,觉得后生们也应该先吃点亏流点血。
早就被穿越众利用后世的军队教育方式彻底洗脑的近卫营士兵,压根没有功夫去搭理路边那些loser。年轻人们此刻昂首挺胸,手中紧握着钢枪,脸上有的是骄傲,眼中满满地是兴奋。
跨过战场之间的缓冲地带后,很快,500名队列中的士兵就拉出了散兵线。
散兵队列展开后,大致能看出来有三四层。每一层的士兵之间,距离至少间隔2米。这样一来,区区500名士兵,就占据了相当大的战场空间,几乎将圣宝禄大炮台的正面全部给包围了起来。
“这是什么鸟阵?”
这一刻,逗留在战场中段的吴三爷和端坐在关闸上的军将们,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后世人熟悉的散兵线,彻底颠覆了古人的常识。
无论是军将,还是吴三爷,在他们成长的岁月里,“阵而后战”这个概念,已经是他们血液的一部分了。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只有抱团才能给存活下来,无论是街头混战还是疆场厮杀。这中间的区别,无非是执行力:军阵能做到千万人如一,同进退共生死;街头弟兄们其实也不差,有事并肩子上,谁也不能先跑路露出后背给敌人。
总之,要开片,先结阵。
然而眼前一幕确实有点“辣眼睛”。这种稀稀拉拉,完全没有阵势可言的场面,已经超出了吴三爷他们的想象。
无论吃瓜人怎么想,走出布朗运动态势的士兵们,依旧在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
这个时候气氛更加紧张了——同样的,大炮台上的葡人也有点迷茫,能看到垛口处不时有半个脑袋冒出来,大概葡人也在惊疑不定。
很快,所有人都不需要猜疑了。就在最前列的士兵踏上100米线那一刻,后方又响起了震天的炮声。
密密麻麻的炮弹跨空而来,越过底下的友军,精准砸在了城墙上。
与此同时,后方炮兵阵地,运输队也开始出发。由四匹健马一组,以及大批人力协同拖曳的几门24磅炮,正在以一个缓慢的移动速度往前方赶来。
葡萄牙人被这一波炮弹砸懵了。“步炮协同”这种高大上的东西,要在后世才会普及,这个时代的滑膛炮弹着点散布很大,谁也不可能打出这种战术......除了穿越人士。
相对高端的工业冶炼以及加工工艺,相对精准的公差,更加高端的观瞄和测量技术,这些原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未来科技,造就了古老而又新潮的一幕:滑膛炮+步兵的步炮协同战术。
突入其来的几轮炮弹,顿时将城头上的葡人打了个猝不及防。葡人压根没有料到,底下的攻城者已经在100米之内了,对方还敢发炮。
于是葡人付出了代价,在一片沉闷的炮弹落地声中,夹杂着阵阵惨叫。
下面的攻城者丝毫没有被头顶划过的炮弹所影响,散兵线依旧在坚定地往前移动。没过多久,最前列钢盔反射出的阳光,距离炮台只有50米了。
50米已经是火绳枪的有效杀伤范围。
然而城头上这时已经没人打冷枪放冷炮了,葡人都在忙着躲炮弹。就这样,新来的生力军,轻松迫近到了距离炮台只有30米的距离。
出乎意料的是,葡人想象中的攻城战并没有开始。城下的部队运动到位置后,随即就原地停留,保持住了原来的队形。
压制城头的炮火这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大炮台角落的葡人瞭望哨,很快将情况报告给了躲在下方的军官:虽然攻城部队没有做出其他动作,但是后方的攻城炮却在不停向前蠕动,犹如死神即将降临。
这一下葡人有点慌,因为一旦让攻城炮组逼近到某个距离上,那么炮台的大门和城墙都有可能被连续的炮弹摧毁。
“必须要主动进攻!”这是葡人现在唯一的选择。
好在这个时候,不停覆盖城楼的炮弹已经停射,于是葡人开始按照之前的经验,将火枪手和炮手偷偷运动上来,躲在垛口后方,做好射击准备。
很快,人手两支待击发的火枪已经准备好。小型炮组也已经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冒着被铁蛋覆盖的风险,佝偻着身体装填好了几门小炮。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火绳枪手能给下方造成混乱,炮手就可以打出致命的散弹。
下一刻,随着葡人军官一声清脆的枪响,隐藏在垛口后方的士兵们顿时故技重施,齐齐呐喊一声,转身出现在垛口后方,迅速架起手中的火绳枪,点火发射。
下一刻,一排整齐的枪声响起。
几乎有九成露出垛口的葡人士兵,在这一排枪声响过后,脑袋或者上半身被子弹打穿,血液飞溅而起,手中已经点燃的火绳枪失去了准头,被已经医学死亡的主人扬手扔上了半空,发出了最后的轰鸣。
城墙下方的凶手们,此刻依旧保持着标准的跪姿射击。看到分配给自己的目标死亡,射手们面无表情地扳开手中二八大盖的火门,掏出弹药,低头开始重新装填。
虽说眼下穿越众还造不了铜壳子弹,然而铅弹和黑火药这类资源已经难不倒工业党了。
作为穿越众起家的老底子部队,近卫营的士兵拥有这个时代最好的军事资源。士兵在平时的训练中,几乎可以无限制地使用枪械实弹射击......即便是频繁训练本身,也是这个时代的军队所不具有的高端资源。
所以区区30米的距离,在第一排特意挑出来的训练尖子射眼中,几乎是百发百中的。何况葡人根本没有后世军人的自觉,他们探出垛口的上身面积还是太多,给下方的膛线枪手留出了足够的靶面积。
接下来,随着这恐怖的一排射击,令防守方肝胆欲裂的一幕出现了:任何人,任何人的肢体,乃至肢体的一部分,都不能探出垛口。一旦有物体不遵守这个法则,瞬间就会被打得粉碎。
而下方的散兵队列依旧冷酷地保持着待命状态。偶尔有零星的枪声响起,伴随着枪声的,一定是垛口处的惨叫声。
看到堆积在城墙上的尸体和翻滚嚎叫的伤员,葡人军官一筹莫展。然而留给葡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人喊马嘶的声音渐渐清晰,攻城炮组到位了。
第557节 明葡战争(九)
对重炮来说,没有经过处理的炮位,是不符合正规射击标准的。所以当大炮还没有到达预设炮位的时候,就已经有戴着工兵臂章和炮兵臂章的士兵,提前运动到炮位开始紧急处理地面了。
历史上的后金兵,在招募了登州叛军,得到孔有德部的18磅重炮后,就具有了战略攻坚能力。
不过西洋人的海军炮,后金这种原始部队使用起来自然十分麻烦。每次发射前,不但要在炮口位置挖土垫高,射击完后还要花费更多时间复位,以及用楔子之类的东西固定炮身,毫无效率。
这样一来,什么命中率之类就不要谈了,也就能用来在围城时轰击敌方城池,或者大战时盲打对手的大型军阵。
穿越者生产出来的大炮自然不可能那么粗糙。虽说都是海军重炮,而且今天被用来攻城的还是24磅重炮,但是高档货附件齐全,炮车、自研助锄乃至各种俯仰观瞄系统一概既全。
不过高档货的准备工作依旧相当繁琐。3门攻城大炮到位后,花费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进入了射击状态。
这下,沙鹰顶住了葡人胸膛,炮台里的人们惊恐万分。
在重炮赶路以及就位的整个过程中,其实葡萄牙人并没有闲着,他们陆续组织了几拨反击。然而无论什么反击,都在严阵以待的线膛枪+精锐射手面前可耻地失败了。毕竟一露头就死的买卖,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无限做下去的。
葡萄牙人最大的战果,就是无师自通,用学自后世黑叔叔那种不露头高举枪盲打,瞎猫碰死耗子一般造成了攻城部队的少量伤亡。可惜,这已经是葡人能做到的极限了,这一拨他们在和生力军的对峙中大败,错失了抑制攻城的最佳时机。
葡人焦急万分的同时,远在后方观战的何汝宾,同样看出了葡人大势已去。
之前的对峙时间中,何汝宾本人其实是相当紧张的。他前面已经看出了棱堡的厉害之处,然而以他的知识储备,却并不能找到解决之道。
不想就在这段对峙时间里,葡人却硬生生被那团“散兵游勇”压制住,毫无还手之力,直到大炮上门。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明军”其实是游刃有余,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而何汝宾郁闷就在这里:他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家落伍了。红毛人和曹家兵马的这场争斗,犹如巨汉互搏,其中自有一套道理,看似轻描淡写隔空比划,实则远比大明战法来得凶险,来得厉害!
轻呼一口气,放下手中千里镜,何汝宾再一次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微微冒出的冷汗:“不意火器战法运用至此。今日诚是开了眼界,是本将少见多怪了!”
“大人若是有意,事毕可去营中一观,品评指点一二。”
张东冬这话就不再谦虚了。不怕你来研究,就怕你闭关锁国抱残守缺。越研究,越知道厉害,将来就越不会冲动。
何汝宾闻言,没有露出不快,反倒很郑重地点头:“是要叨扰一番了。”
就在两位大佬勾兑之际,前方炮声响起。第一炮,就洞开了大炮台外堡大门。
外堡是葡人在局势恶化后增修的建筑。这类外堡最重要的作用是保护炮台正门,在明国,这种建筑叫做瓮城。
外堡呈矩形,其实就是三面围墙围起来的一个小院。虽说是临时建筑墙壁也很单薄,但这种建筑在传统的攻城战中是很管用的,攻城方无法观测到城内敌军是否出门,即便攻进外堡后,也会遭到上方和正面的立体打击。
在这之前,由于要表示出恭顺之意,所以葡人修建的大炮台,不但面对明国方向有正门,而且城头没有布置火炮。现如今这些都成了问题,不过葡人尽力做了弥补。
然而一切的修补,在24磅长管重炮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
与外堡的直线距离只有200米的24磅炮,第一次发射,就贯穿了外堡正门。极具动能的铁球,将背后有支撑筋和铁条加强的大门瞬间砸开一个大洞,木块杂物四处飞溅,躲藏在堡内的葡人士兵在猝不及防下死伤了好几人,场面一片狼藉。
第一炮命中后,得到参数的另外两门大炮随即开火。很快,经过四五轮炮火后,外堡大门,以及附近的围墙被硬生生撕裂开来。
由于当初并没有考虑到今天这种无脑被压制的情况,所以葡人在修建外堡时,还特意将堡墙的高度降低了一些,以便和后方炮台形成高低交错的立体打击。
结果这样一弄,就导致今天这种尴尬场面出现:后方炮台无法还击,因为城下的对手有射界。
守城者万分纠结的时候,攻城方可不管那么多。既然堡门已经打破,一队士兵就很快冲了进去。而后并没有发生激战,除了之前被炮火打死的尸体之外,小小的外堡里空空如也,葡人提前让出了这一处关键节点。
没办法,失去了居高临下打击堡内敌军的便利,葡人现在束手束脚,凡是不利于发挥防守优势的地形都得让出来。
敌退我进。
控制住外堡后,很快有大批士兵来到城下,将枪口对准城头。与此同时,工兵带着炸药来了。
不一刻,先是几声不大的轰响,然后再配合上士兵的号子声——外堡正面那堵墙彻底被推倒,清除出了射界。
又过了一阵,先是士兵退出外堡,没等城上的人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两声巨大的轰响:大炮台的南门遭到了重点爆破。当冲天的烟雾落下后,原本的炮台正门,已经变成了一道由砖石碎块组成的斜坡。
尖厉的哨声随即响起,士兵们蜂拥而上,很快,人流就消失在了斜坡顶端。
截止这一刻,先进的武器和战术令穿越者的军队势如破竹,将葡萄牙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没有任何波澜。
下一刻,密集的枪声响起,随后,响起了一波喊杀声,再往后,之前冲过斜坡的士兵,退了回来......
“怎么回事?报告情况!”
看到冲进去的士兵又退了回来,已经前出到炮台附近的指挥部,余明杰恼怒地扔下手中望远镜,和卫远等几个高级军官一起冲了出去,迎面拦住负责现场指挥的副连长,劈头盖脸怒喝道:“杨威利,你现在给我解释,为什么退下来!?”
灰头土脸退下来的杨威利,半张有胎记的脸上,此刻早已涨得紫红。见长官发飙,年轻人觉得又窝囊又惭愧,但军令不可违,他还是老老实实将实情说了出来。
原来第一波部队冲过斜坡后,却发现炮台内部已经被葡萄牙人偷偷改建过了。原先类似于小城的炮台内部,现在多了几堵隔离墙,将空间分割开来。
于是部队就遭到了类似于棱堡的侧后射击。
这还没完。虽说守军占了先机,但火绳枪的射击密度毕竟不高,于是部队顶着伤亡继续对射冲锋。
就在部队打算一口气冲入对面的炮台内部时,葡萄牙守军却突然冲出来,用一种长矛和火绳枪结合起来的阵势挡住了部队去路。
于是在兵力无法展开,四面夹击,正面刺刀不占便宜的情况下,现场指挥杨威利不得不下达了撤退命令。
听完汇报后,没等余明杰做出反应,一旁看热闹的卫远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西班牙方阵哈?这是人家红毛鬼子便宜大表哥的看家手段,今天让你小子给遇上了。”
想一想后,亲身在后世经历过城市巷战的卫远,又摇头笑道:“你还别说,就这种特定环境,西班牙方阵还真是能派上用场,谁让咱们没给部队配发手榴弹呢?......杨连副,撤退命令下得没错,很及时。”
余明杰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对呀,这他娘的什么狗屁方阵,不就是几颗手榴弹的事吗?唉,卖国贼啊,这天下的事就坏在卖国贼手里了啊!......我说,杨连副,伤亡了多少人?”
杨威利:“......”
此役过后,遭受了一线部队指挥官卖国贼指控的内阁,最终同意了在新组建的广州石井兵工厂,增设手榴弹车间一事,此乃后话。
手榴弹生产线乃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在当天的第一次攻城战失败后,拥有技术优势的攻城方很快找到了对策。很简单:少数士兵不间断接触就可以了。
西班牙人的方阵看似管用,但是布置移动和撤退起来可就没那么利索了。在当天晚些时候,余明杰下令,士兵轮流从斜坡处渗透射击。
这一下就要了方阵老命了:目标体积巨大,攻城士兵只需要卧姿打冷枪,就足以用射程优势将方阵打散。
在这之后,随着另外两处城墙被陆续爆破,圣宝禄大炮台内的守军终于挡不住四面八方射来的冷枪,开始了大撤退。
这一退,就让出了制高点:在大炮台架设的重炮,可以覆盖到澳门全城。
三天后,彻底绝望的葡萄牙人,终于派人出城谈判,澳门无条件投降。
1631年4月18日,彩带飘舞军乐嘹亮,穿着大皮靴的士兵吼着嘹亮的口号,澳门入城仪式正式开始。
第558节 接收(一)
时间:4月18日正午,澳门入城式结束不久。
地点:澳门市议会。
议会大厅是传统的欧式穹顶。这种脱胎自古教会的建筑风格,既摆脱了林立的支撑柱,又无意中符合了声学原理,非常适合布道演说。
此刻,正有一位穿着红色长袍的西洋人,在大声讲述着什么,话音传遍了厅中每一个角落。
“.....在此,恳请......按照文明世界的通行法则......给予......绅士们必要的......”
宗本宗老爷坐在议会最后一排角落,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什么。
短短一些日子过来,宗老爷已经放飞自我,彻底变换了形象。
他不但剃发剪了个帅气的中年三七分头,还特意按照新区成衣店的师傅推荐,穿着一套大场面下才有的“正装”:崭新的福建产靛蓝色染织小翻领手工西装西裤,脚下则是锃亮的水牛皮鞋。
不习惯地扭了扭身体,宗老爷调整了一下坐姿:他还在努力适应身上这套行头。
此刻的大厅中,似宗老爷这种穿着“新派”服饰的,在“明方”阵营中,大约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人数。
这个数量是正常的,毕竟曹总兵来到广东时日尚短,潜移默化也要有个时间过程。除了像宗老爷这种孤注一掷,算是最激进的投靠土著外,其余哪怕亲近穿越势力的,在公开场合还是穿长袍的居多。
大厅正中的发言台,此刻正在大声讲话的“前”澳门市议会书记官安德拉德,以及他怪异腔调说出的言语,并没有引起宗本的兴趣。左右不过是些败寇的场面话,这城都开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说实话,宗老爷之前也确实没想到,澳门城里的红毛人这么快就献上了降表。
日前大炮台被攻下后,宗老爷也是排队上前给曹总兵随了个喜。不想第二天,当大伙兴致勃勃地移师大炮台,准备再看一场攻打澳门城的大戏时......红毛人降了。
或许是连夜被吊上城墙的大炮发威之故,抑或是门前那些精兵又摆出了芝麻阵的缘故,总之,头一仗伤亡惨重的红毛人认输了。
这一来,可就没有大戏好看。红毛人先是出来使者和官兵往还来去,最后几番折冲诸事谈妥后,又过一日,澳门城一早开城。
开城后,红毛贵人和守军鱼贯而出,献器械于官军。这之后先是官兵入城关防,再后则是众多大佬入城,再之后,就轮到宗老爷这些“地方贤达”进城了。
由于这之前澳门城里的明人已经跑了大部分,所以大军进城时没有什么父老欢迎箪食壶浆的戏码,只有冷清的街道,这让习惯了澳门繁华的宗本很不适应。
入城后,身为嘉宾,宗老爷跟在大佬后边进了市政厅观礼。之前在城外的时候虽说葡人已经递交了降表,但那个仪式毕竟简单,现在明葡双方高层来到市议会,自然还有很多正规手续要办。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关于澳门善后文件的签署。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穿越者出具的,具有后世法律概念的一些文件。
葡人在这方面没有太多挣扎,毕竟现在城都开了,人为刀俎,不管签什么也就那么回事了。
然而在最后签署到关于澳门财产结算的文件时,葡人毕竟还是不甘心......所谓善财难舍,这才有了安德拉德站出来发言,代表“文明世界”和“明国官府”奋力抗争的一幕。
关于财产,双方之间的分歧是这样的:明国官府一方,也就是穿越者打算没收一切澳门城里有价值的东西,包括所有公共财物和私人财产。
看到这个条件,葡人自然不答应了。会说汉语的书记官安德拉德站出来据理力争,援引欧洲贵族交战条例,表示葡人认可没收公共财产,但是私人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明国官府不能给这样粗鲁对待文明世界的绅士们。
宗本宗老爷对红毛这一套嗤之以鼻。在他这种明人土著看来,自古征战讲究一个成王败寇,如今弗朗机人自家被杀破了胆,向官军献城,那就是待宰羔羊,遇到暴虐一些的军头......屠城灭族这样的事,史书上还少吗?如今这伙弗朗机败寇为了些许身外之物与胜者往还,这真真是取死之道哇!
听明白弗朗机人的意图后,宗本也就不再关注正激昂讲话的安德拉德了,他的目光投向了大厅正中。
在大厅前列的“明国方阵”中,眼下居于C位的,无疑是两位穿着红袍的大员:何总兵和曹总兵。而明葡双方之间的议会桌边,围坐着的是一群穿着衬衣和长袍的明葡“两国”文书。这里面最显眼的,是穿着绿色官袍,唯一真正代表明国官府的香山县县丞,穿越大舅子钟笙。
而此刻真正吸引到宗本注意力的,却是一位他之前没有见过的穿越众。
此人相貌平平,脸上肉脂不少,身材到也宽胖,一副富态模样。至于说岁数。由于穿越众普遍刮脸显得年轻外带营养搭配合理的原因,明人经常无法判断他们的真实年龄,宗本此刻只能猜测这位的岁数在35到40之间。
和大部分穿越众一样,宗本用心观察的这位爷,也留着齐齐短短的髡发,身穿正规西服套......比宗老爷那一套多的,是一条红色领带。
引起宗老爷和其余有心人在意的,首先是这位穿越众的座位位置:他就在曹总兵身旁。
其次就是这位大佬的作态了。以当下的肃穆场合,此人却翘着二郎腿,一脸笑容地和曹总兵小声说笑,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而令宗本这个老江湖暗自心惊的是,或许是错觉,他居然感觉到曹大人对这位有点小小的......退让?或者说是忌惮?
这一下,宗老爷已经打定主意要找机会拜访这位新来的大人了:能令曹大人如此折节下交的,莫不是诸葛再世孔明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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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东冬自然不知道,他无意间显露出来的肢体和面部语言,居然将他对李大嘴的真实想法,出卖给了在穿越众眼中“很土很没见识”的明人土著。
是的,就李大嘴这货,单从穿越众内部而论,张东冬自然是忌惮三分的。或者说,大部分穿越众都对这货有点另眼相看。
李大嘴其人,前文说过,属于开挂人士。此君穿越前就得知了曹总的真实能力,然而这个前扑街写手兼批发拖鞋的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穿越,将旧世界留给了曹总。
如此一来,李大嘴穿越后就无人能治了。曹皇帝惊愧之余,现在就差封他为一字并肩王,所以其他人,尤其是穿越众里那些已经掌权的高位人士,对这个挂逼肯定是防备几分的。
好在李大嘴这货也没有什么大志,穿越后虽说搞七搞八,但都是随性所至,压根没有什么雄心壮志雄才大略,这让某些人放心不少。
这不,之前还在新区天天带人搞强拆的李大嘴,一听说要打澳门,马上来了兴致,打算整个澳督干干。
李大嘴要自我发配当澳督玩荒岛养成,内阁夏总管自然是光速批准了,于是这货就赶在开城前高高兴兴来了澳门。
然而他这一来,原本打算参加入城式的广州府台丁立秋,以及南洋总公司老总唐小桥这些人,就都退避三舍了......只余下一个不得不来的曹总兵,打叠起精神陪李大嘴在市议会唠嗑。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曹总兵终于等到在场上发言的葡人代表收嘴,这让他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下面就该李大嘴这货出马了,毕竟是他想当澳督来着,葡萄牙人自然是由他自己去打发了。
果不其然,原本还在无所事事的李大嘴,见安德拉德终于废话完毕,随即起身,走到了葡人方阵的对面。
扫一眼对面这些面色严肃,眼神复杂的葡萄牙人,李大嘴哈哈一笑后伸出右手三根指头,用普通话大声说道:“我是新任的澳门总督LI。关于安德拉德先生之前的抗辩,我这里回复三点。”
“第一:在东方诸国的文化中,胜者通吃是公认法则,所以请不要拿欧洲规则来东方套用,毕竟这里是澳门岛,不是伊比利亚半岛。”
“第二:即便是按照欧洲的交战法则,在战争中被俘虏的贵族老爷,也是要交出私人赎金后才会获得自由。”
李大嘴脸色变得玩味起来:“各位亲爱的绅士们,看来你们还没有习惯自己的身份转换......别忘了,你们现在是俘虏。”
“第三。”
李大嘴脸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现在这里有一个好消息。经过本官重新斟酌,考虑到日后要和国际接轨,所以这次的赎金会适当优惠,降低到一个合理水平。嗯,毕竟咱们都是贵族,贵族嘛,总是要互相照顾的。”
李大嘴说完后,轻轻一挥手,旁边立即有翻译起身,大声将他刚才说说的内容用葡语讲了出来。
而葡人方阵听完翻译语言后,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议会厅里顿时一片嗡嗡声响起。
第559节 接收(二)
李大嘴的讲话看似随性,其实符合穿越政权的总体意识形态。
考虑到今后的长远世界格局——穿越者也没打算统一地球将“其余人等”全部物理灭活,所以未来势必还是要出现“国际局势”这样的词汇,东西方互相承认对方爵位也属于基本操作。
以穿越者现如今的生态架构,帝制是板上钉钉的。既然是帝制,就一定会有明确公开的贵族/平民社会阶层。这样一来,就不好对这帮弗朗机人太不讲道理,哪怕这帮流氓里面真正由葡萄牙王室认证过的贵族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当然了,不管怎么说,弗朗机人在这场战争中毕竟是败者,所以肯定要承担起应有的损失。这是一个穿越人士说了算的位面,不存在战败者趾高气昂反手还能给通过谈判获利的桥段。
最终,所谓的优惠,弗朗机人也只是保住了自家宅第和一些私财。事实上他们中有一些人连这点东西都保不住,因为每位贵族老爷都要交付赎身费用,之前财物状况不好的,现在一夜间成穷光蛋了。
无论什么位面什么时代,穷光蛋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所以在这之后的几天里,澳门城里迅速出产了一大批被赶出家门的弗朗机穷鬼。
...................................
清晨,宗本宗老爷坐在荔枝木椅上,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和祖辈惯用的铜镜不同,桌上这面玻璃镜有七寸面幅,镜面晶莹剔透,借着晨光,将镜中人一丝不苟映照了出来。从镜中看去,宗老爷那剃了胡须的面庞容光焕发精神昂扬,仿佛比之前年轻了十余岁模样。
“嗯。”最后检查一遍衣装后,宗本站起身正一正领带:“时候不早了,动身”。
“是,老爷。”
早已候在旁的小厮,闻言便拿来一套薄西服伺候老爷穿上,然后用软刷帮老爷在肩背处轻轻刷去并不存在的浮尘。
收拾妥当,宗老爷自己伸手,取过一顶时下流行的灰色薄纱礼帽,戴上一款时下流行的石英太阳镜,最后拿起门边一根机制红木手杖......新区叫做文明棍的便是。
此刻的门外,已经有七八个岁数不一,却都穿着帆布夹克长裤,干净利落的手下在候着了。看老爷全副武装走出房门,便是一片整齐的声音:“见过老爷。”
宗本看到这些老伙计,也是有些感慨。他一边缓缓踱步,一边朗声说道:“日前形势所迫,老爷我不得不出尽了濠镜澳......嗯,澳门城里的基业。关于此事,弟兄们大约是不以为然的,这些我都晓得。”
“不过现下看来,老爷我终究是赌胜了。”宗本哈哈一笑:“那些银子换来的,不止是南洋的一份,还有总兵府这个大靠山!”
宗本说到这里,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想他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庶子,如今摇身一变,却成了总兵府的座上客......“哼,走着瞧吧,终有一日,爷们要杀回去,好教尔等知道厉害!”
思绪一晃而过。回过神之后,看到还在恭敬等他训话的手下,宗本挥挥手:“那点基业算什么?有了大靠山,什么基业打不下来?”
说到这里,宗本原地顿了顿手杖:“瞧瞧这澳门城,七日不到便换了主家......哼,今日大王你等随我去拜会的,便是这城中的新大王了。都给老爷我把胸挺起来,记住,从今往后,但凡在曹大人的地界,咱爷们就是人上人!”
“恭喜老爷!”
在一片恭贺声中,宗老爷走出了会馆大门。
由于之前在澳门城里的产业,宗本已经全数盘了出去,再加上战争期间旅馆从业人员大多跑路,所以在入城式之后,宗本只能带着随从,临时住进了还有两个留守人员的东莞会馆。
现如今距离将军大胜入城已经过去了五天时间,会馆里也渐渐多了人气。而宗本则在三天前就投帖联系好了澳门特区区长李大嘴......李龙先生......李大嘴大名李龙。
出了东莞会馆的大门,已经有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门前了。这辆车是新区区政府给底下商人们的优惠礼品,车身挂着独特的楠木徽章作为标记。
这一面木制徽章的内容很简单:彩漆手绘五环。后世人很熟悉这个图标,因为每隔四年它就要出现在公众视线。
现如今这个徽章,是新组建的“华商联合会”会标。
从徽章和名称就可以看出,这一准是穿越众鼓捣出来的玩意。没错,这个新开张的华商联合会,就是穿越众用来吸纳“进步商人”的官方机构。而急先锋宗本宗老爷,现如今已经是半个官人,是华商联合会十二位常任董事之一了。
随从们服侍老爷上车后,便分成两排跟在马车后方,随着马车在十七世纪澳门狭窄的石子路上缓缓前行。
澳门城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所以路上行人稀少,远没有战前繁华。马车这一路走过,沿途的商铺有一半还关着门。
好在如今是穿越者掌权,所以特区那边第一时间就调集了大批民工进驻城内。随着民工进城,渐渐地城里也就有了人气,一些和总兵府有业务来往的商家,也及时开门做起了买卖。
马车穿过混杂着中式和伊比利亚风格建筑的商业街后,不多久,就来到了澳门城中的重心区域:葡人区。
葡人区里大多是比较上档次的欧式宅邸,这里还有教堂和教会总部,以及各种市政建筑,是城市核心。
马车经过这里时,透过玻璃车窗,宗本欣慰地欣赏到了一幕幕“国破家亡”的惨状:围在豪宅门前的持枪士兵,拿着登记册子,穿着白色衬衣,负责查抄产业的文员,还有神情激动,大吵大闹,悲壮地伸出双臂站在自家门前,试图阻拦“强盗们”的红毛老爷。
就这样一路看着戏,宗老爷......宗会董坐着马车到了市政厅门前。
由于现在还是军管阶段,所以市政厅门口不但有登记员,还有值班排长。被随从簇拥下车后,宗老爷先是在门口登记,然后由于他是会董大人物,所以专门有一个登记员带他进了市政厅大门。
短短几天时间,之前的老式建筑已经换了模样。窗户都被换上了透射着明亮光线的大幅玻璃,之前的大厅里,现在已经摆上了一排排办公桌,每张桌子后都有一个衬衫短发的文员在忙碌。
大厅两侧的走廊,现在增加了来回走动的警卫。这些警卫腰间别着火器,手拿短棍——警卫的注意力,是走廊长椅上坐着的那些前来办事的人。
这些前来办事的人中,华商洋商都有。他们统一在胸前挂着白漆木刻章的临时通行证,其中很多人怀里都抱着一个木匣子。
宗老爷知道,木匣子里都是地契文书,这些人一看就是被迫“响应政府号召”,“主动”前来市政厅登记财产,换领新版地契房契的。而巧不巧的,宗老爷还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老熟人:葡国大翻译,老牌掮客,牛希建牛老爷。
换做以前,宗老爷肯定要上前和买了他产业的牛老爷寒暄两句的。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宗会董现在是总兵府挂了号的人,是能参与到总兵府商业大方向实施的大人物,像牛老爷这种的,已经不在宗会董眼中了。
于是宗老爷眼角朝天,拄着文明棍,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登记员的微笑服务下,大摇大摆从牛老爷面前走过,一路去了后厅。
后厅里,新任的澳门特区区长李龙李大嘴同志,正在和几位早到的会董扯得高兴。
半躺在交椅上,皮鞋高高翘起,搭在台湾产红桧大板桌上的李大嘴,看到西服西裤的宗董事进门,当即哈哈一笑,主动伸出了手。
李大嘴对宗董事的印象很好。这位宗老爷,在入城那天的仪式后,是第一个上前给他道喜的明人土著。当着曹总兵的面,宗老爷着装得体,说话又好听,令李大嘴感到很有面子。
看到李大人伸出手,宗董急忙上前隔着桌子握手摇摇。现在和穿越众亲近的明人土著都知道,这些总兵府出来的大员都不喜欢收礼,平日里见礼也简单,用宗本自己的话说:“真真都是做事的人”。
高高兴兴握手之后,宗会董也加入了之前热烈的讨论中。而讨论的内容,在陆续又来了几位董事后,便在李大嘴主导下,转向了今后澳门如何发展这样一个大话题。
时间到了中午,看到讨论的差不多了,胸有成竹的李大嘴便站起身,表示要先请各位出去搓一顿,然后带大家实地考察,领会一番他李大人心中的澳门蓝图。
于是一群人便说说笑笑出了后厅。
在经过前厅时,突然间出了节目:只见一个穿着铜锈缎子长袍的人影,突然间窜过来抱住了宗本大腿喊道:“宗老爷,您可要为老哥我作证啊,这地契委实是打战前就从你手中过户的哇!”
第560节 接收(三)
当牛希建老爷突然扑过来时,最紧张的自然是大厅警卫。
虽说走在最前的李大嘴身边有经过训练的贴身护卫,而且牛老爷的目标也不是李大人,但他的目标宗会董就在李大人身后不远的位置......牛老爷要是刺客的话,李大人今天难保不被人近身。
李大人要是被刺客近了身,那么无论结局如何,警卫就等于是失职,这可就是大祸了。
所以牛老爷抱住宗本大腿的第一时间,他就被追过来的警卫按住了双臂。与此同时,李大嘴的贴身警卫也瞬间拔出了黑乎乎的格洛克手枪,摆出了四面警戒的架势。
不过场上的误会很快就解开了,毕竟牛老爷已经被暴怒的警卫控制。刚开始还略有点吃惊的李大嘴,这会已经摆手示意警卫放开牛老爷了。
一脸不甘的警卫只好放开这厮。
掸一掸绣着大元宝的铜色袍子,牛老爷起身后,赶紧低头躬身作揖行礼:“小民拜见大人,还请青天做主。”
牛老爷当然认得李大嘴。当日他身为总翻译官,在入城那天就坐在市议会葡人方阵中,怎么能不认识这位爷。不想今日闹事便碰到了,正愁没地方说理的牛老爷,肯定不能错过好机会。
李青天闻言,盯着牛老爷看两眼,然后他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哂笑一声说道:“临下班了还要断官司。也罢,既然拦路,那就说说吧,怎么回事?”
大佬发话,那么现场自然就进入了断案流程。一旁围观的文员中,当事人随即站了出来。
这位当事人老胳膊老腿,一脸的沧桑,戴着一副厚底玳瑁框眼镜,怀里揽着一个装地契的木匣子。从那畏畏缩缩的做派来看,眼睛佬大抵就是个街头测字写家书的最底层文人出身。
好在断案也不看出身。文员眼睛佬虽说有点猥琐,但是口齿清楚,用一口二八开的“普粤腔”,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方才的争执。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王师入城后,“官府”便贴出了告示,言明凡是在期限内不换领新契的房产将一律充公,所以牛老爷今天便带着自家所有旧契来市政厅办手续。
一开始很顺利,眼镜佬一张张给牛老爷带来的旧契留底核对登记。不过到了后边几张时,出问题了。
牛老爷匣子里的最后几张契纸,说不得就是战前他从宗本宗掌柜手里盘下的产业。这些产业不但有宗氏商行之前的店面院落,还有港口附近的仓库等地产。
这里面有个关节。
历朝历代,官府对于民间的产业交易,其实和后世一样是要收契税的。凡是在衙门户房正规登记注册的地产交易,官府会发予业主“红契”。
相对应的,为了节省契税,民间有很多私人交易就没有去官府登记备案,这种契约叫做“白契”。
白契虽说也是通用,但是一旦遇到各种争产官司,那肯定就没有红契那般具有法律效应了。毕竟你不给官府交税,那么官府也就没有必要下大力气保护你的产业。
而牛老爷拿出的这几张契书,恰恰就是白契。
要知道当日买卖双方签订契约的时候,明葡战争实际上已经迫在眉睫了。这之后紧接着就是葡人大撤退全城戒严军队备战。
等牛老爷清点接收完宗掌柜的产业,澳门城里已然开始戒严,市政厅的葡人文员都坐船撤退了,他即便是想过户也找不到人,更何况他身为总翻译官,还有诸多“公事”在身,哪里顾得上这些许小事。
于是这事就耽搁下来了,直到今天牛老爷来换契,就被眼镜佬按规定给否掉了——穿越者立下的新规,凡是之前在市政厅没有红契留底的产业,一律充公......
话说由于封建制度执行得比较彻底,所以和官僚掌权的明国不一样。欧洲各地上至公侯,下至乡绅骑士,这些大大小小的领主们对于收税是极其上心的。毕竟贵族在自己的封地就是实质上的国王,可以公开组建军队,而税收则是领主最最重要的一项权利。
这种制度到十七世纪的东亚,一样管用。由葡萄牙人一手建设并且自治管理内政的澳门城,施行的当然是西方管理法则。
在澳门城里没有白契一说,市民所有产业都必须在市政厅登记,并且在交易时过税,这同样是市政厅的重要权利之一。
而正因为市政厅里葡人留下的地产文件相当齐备,再加上澳门和平“解放”,文件平稳移交,没有遭受战火损失,所以李大嘴进城后就按照后世的地产管理方式,下令凡是不交税的白契一律作废——穿越众早就看不惯明人逃税这一套了,之前内阁就为此事专门下过文件。
那么眼镜佬根据上头的文件精神,从而宣布牛老爷这几张契纸无效,就是一个公务员正确的应对。
然而牛老爷也很无辜。他身为富商,又不是交不起那点契税......这不是特殊情况被战争给耽搁了嘛。现在他跑来办手续,完全是可以补上之前的契税的,总不至于按照白契将他的产业给没收吧?这也太狠了!
于是双方为这几张契纸就争执了起来。
下一刻,觉察到胳膊扭不过大腿的牛老爷,正好看到了这几张地契的原主宗掌柜出现。于是他便灵机一动,冲过来抱住了宗掌柜大腿:眼瞅着宗掌柜搭上了曹家人,这就要抖起来了,区区几张地契,只要宗掌柜发话,还不是小事一桩?
听完事情原委后,李大嘴没有表态,而是转过脸问道:“宗董,是这么回事吗?”
宗本闻言并没有急着答话,而是先伸手要过了那几张契纸,低头大略看了一遍。然后他点点头:“大人,这便是鄙人战前的交易,两厢情愿明码实价,并无不妥。”
“呵呵。”牛老爷一等宗本说完,马上高兴了。他拱着手对李大嘴说道:“还请大人明鉴,这几张契委实是临战前才过手的,故不曾换成红契,这不怪小人啊。”
“好了,我听明白了,你先闭嘴。”
李大嘴这会已经全听明白了。只不过他并没有下什么结论,挥手止住了牛老爷说项后,反倒是饶有兴趣地问道:“宗董事,没想到这产业是从你手里买的啊?还是战前出手的,这里面有什么故事?”
“唉。”宗本这时的脸上,带着一点伤感的味道。他轻轻拍了拍手上几张黄色契纸,苦笑道:“大人,这其一,当日为了凑银子给南洋公司唐总参股,鄙人也是不得已,只好将这处经营多年的商号盘出给牛老爷......这便是鄙人的全副身家了。”
“其二嘛,这不是事前就得了大帅要教训红毛人的消息嘛......呵呵,我这一说,大人定是懂了。”
“哈哈,哈哈。”李大嘴听到这里,大笑着使劲拍宗本的肩膀:“我懂,我懂,避险资金出逃嘛,这个我太懂了。”
“不过话说回来。”李大嘴满面笑容:“能把全副身家押在唐小桥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南洋规划上面,老宗啊,你很有魄力,对我们的事业支持也很大,这很好!”
“放心,跟着我们走的,一定会有回报!”
李大嘴最后说一句后,转过脸,看向了牛老爷。
盯着满脸堆笑满脸渴望的牛老爷又看了两眼后,原本打算打发这厮走人的李大嘴,脸上再一次露出了之前那种思索的表情:“那个,情报局联络员在不在?我要这个人的资料。”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对于澳门战争来说,情报局早早就在城里布置了各种类型的谍报人员。如今开了城后,就有联络员常驻市政厅负责和政府其他部门勾兑。
听到李大嘴说话,人群外围很快挤进来一个中年男人。
这男人面相普通,留着发髻,身穿一袭灰扑扑的粗布长袍,属于扔在人堆就找不到的那种明人。
不过这位夹在腋下的文件夹,暴露了他的身份。打开文件夹翻找了几页后,男人从中抽出一张洁白的夷州纸,递到了李大嘴面前,之后他又轻声对着李大嘴耳朵说了两句。
“好么,我说咋就这么面熟呢。”李大嘴看完纸上的文字,嗤笑一声:“原来是翻译官啊......我说你个叛徒神气什么?”
“来人啊”,李大嘴瞬间翻脸:“拿下!”
下一刻,满脸惊愕的牛老爷又被狞笑着的警卫反剪双臂,硬生生压跪在地。
“这年头的民众,国家观念很弱啊......唉,任重道远!”李大嘴摇着头说了句大伙听不明白的怪话后,紧接着下令:“马上对战时资敌,投靠异族的汉奸人士建档。情报局负责提供资料,办公室整理。上述人等在澳门城内的一应财产充公,档案一并上报特区政府。”
随着李大嘴话音落下,大厅里响起了整齐的“属下遵命”声。
“把这货赶出澳门。”李大嘴挥挥手,不再理会被拖出去的牛老爷。只见他走上前,从眼睛佬手中拿过牛老爷的地契匣子,重重放在了宗董事怀中:“来人啊,给宗董事把这些都过户了。咋能让爱国商人流血又流泪呢?”
“属下遵命!”
第561节 接收(四)
午后,澳门城中,一处小山包。宗本宗老爷怀抱木匣,混在队伍前列,表情浮夸,步伐矫健。
宗老爷是刚刚才赶上大部队的。
在这之前,李大嘴李青天处理完牛老爷拦路喊冤事件后,就带着大部队去公款吃喝了。而宗老爷则留在市政厅,趁热打铁,办理房地产过户手续。
领导当众立下的典型,自然没人敢怠慢。这个时候大伙也别吃午饭了,几个公务员用飞一般的速度,将牛老爷之前带来的所有契书给宗本过了户。
这些契书里,不但包括了之前宗本盘出去的“广裕行”系列产业,还有牛老爷积攒了半辈子的“德正行”系列产业。
比起宗本的产业,“德正行”明显更有规模。这家商行有几间临街铺面,铺面都有附带院落。另外还有外围仓库,货场,以及澳门城里的七八处宅邸。
需要注意的是,这七八处宅邸中,只有两处是牛老爷早先置办的。而另外几处,过契的时间通通都在最近——葡萄牙人跑路之前,自然要把不动产出手,而身为翻译官的牛老爷,则成了最合适的接盘侠。
事实上这其中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之前临时接收这些产业时,由于时间太紧迫,谁也拿不出这么多资金,所以牛老爷当时并没有付出太多钱财。他其实和这些跑路的葡国有钱人定了一份君子协定:屋宅地契代管,未来等局势缓和葡人回归后,牛老爷落一份人情,奉还宅邸。
然而当最终发现朝廷是铁了心要将澳门“改土归流”后,知道葡人在澳门再也不会得势的牛老爷,便黑吃黑了一把,带着葡人的房契来新政府过户了。
不想今天牛老爷被李大嘴黑吃黑,最终这些不动产契约,一股脑被公务员们统统过户到了宗本宗会董名下。
一顿宴席的功夫也就是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李大嘴用餐完毕,宗会董也期期艾艾地抱着匣子走出了市政厅大门。即便以社会我宗老爷的高深修为,此刻的他,依旧在消化着资产“瞬间”巨幅膨胀带来的荒谬感。
总数超过十间的宅邸,外带各种铺面货场仓库,以及附属的浮财(动产),乃至牛老爷私人囤积的各种物资商品,现在全是他宗某人的了。
站在市议会门前,宗老爷仰头望着蓝天白云,表情呆滞,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咸闻改朝换代跑马圈地,今日始得一尝......怨不得都要做那开国候......好滋味啊......好滋味......”
对于改朝换代这个词有了深刻体会的宗老爷,接下来急忙奔赴抱大腿前线。开玩笑呢,小小一个澳门城,他这条舔狗都得了天大好处,这要是哪天曹大人上京,他岂不是真要跑马圈地了?
所以要赶赴“前线”,抓紧未来更多的机会。
说到前线,之前可能还有些人还看不清风向,但是现在,当大家发现在澳门说了算的并不是官府,而是总兵府派来的这位嚣张城主后,这里可真就是“前线”了:能看出来澳门城已经变成白纸,有意进场填补空白的新势力有很多,李城主身边现在就是前线。
最终,宗老爷和李大人一行在小山包汇合。
小山包位于澳门城南,植被丰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其上有一座破败的无人小庙,内里供奉着妈祖像。在后世,城中这类小山早已被夷为平地,建起了高楼大厦。也只有十七世纪的海岛,才能给保持着鸟语花香的原始风貌。
李大嘴背着手,一副大领导的派头,沿着青石板铺就的石阶一步步往上。在他身后跟着的,是各家老爷以及警卫随从等等足有上百人的队伍。
爬到山包顶端,李大嘴接过毛巾擦擦汗水,迎着凉爽的海风,解开衬衫上扭扣:“来来来,都喝茶。”
灌一大口凉茶,舒爽地长出一口气,李大嘴双手叉腰,摆出伟人指点江山的模样:“各位,如今葡萄牙人被赶走,这澳门岛已经复归王土,接下来的发展,可就要靠大家共同努力了!”
“不敢当。”
“愿附大人骥尾。”
“不消说,小人定以大人马首是瞻!”
伴随着李大嘴问题的,是一连串七嘴八舌的附和声。除了“葡萄牙”这个发音大伙还有点稍稍不适应之外,其余的,不管李大人接下来葫芦里卖什么药,大伙跟进就是了。要不说干什么事都需要先竖个榜样呢。有了宗董事顿饭功夫变身地产大亨的马骨在前,现如今是个人都知道抱大腿了。
“呵呵,那可感情好。”
听到一大波滚滚袭来的表衷心语言后,李大嘴连连点头,然而脸上的笑容却有点意义难明:“各位老爷都是体面人,想必说话都是算数的。”
紧接着,李大嘴就给各位老爷们报告了一个噩耗:“事实上,按照总兵大人和本官......主要是本官对未来澳门岛的规划,首先,这里不会再作为货物集散地,以及中外商人交流的港口了。”
望着瞬间脸色骤变的一帮投机商人们,李大嘴笑容可掬地跟进解释:“各位都知道,我们弟兄一直以来都在和西洋朋友做生意。这次澳门回归后,总兵府就要借势推动朝廷‘改革开放’,允许西洋朋友驾船直入广州新区了。”
顿了一顿,等到面前这些人想明白他的普通话和新词之后,李大嘴最后追加确认:“我可以在这里负责任地告诉各位,这项工作不但已经进行,而且推进速度很快。曹大人的奏章昨天就已经发去了朝廷......现如今的皇上和大臣,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广州新区开埠的请示,是一定能通过的。”
“当然,即便朝廷不答应西洋船入广州......”
李大嘴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经典“你懂得”表情。虽然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在场的各位商人都很清楚李大城主的言下之意:朝廷答不答应,这事都这么定了。
......................................
明确了未来澳门将会被剥离之前赖以存在的外贸功能后,看着面前这些投机份子惶惶不安的表情,李大嘴哈哈一笑,揭开了谜底:“来人啊,把宣传图亮开。”
早有准备的随从立即就地支起了折叠木架,然后将带来的广告图贴在了架子上。很快,一组后世人熟悉的步行街商务促销高清宣传图就出现在了土著面前。
“哼哼,也就是我了。换成那帮人,现在这个时候,谁还有‘配额’做这种事?”
洋洋得意的李大嘴,当仁不让地肩负起了他曾经熟悉的促销员工作:“看看吧,澳门的未来,都在这里了。”
土著老爷们闻言,一呼啦扑到了宣传板面前,其中有不少人还从怀中掏出了手工打造的银丝边眼镜戴在了鼻梁上。
呈现在老爷们面前的,是一幅幅精美的高清大图。
图一:和新区白鹅潭大酒店相似的明亮电灯下,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巨大厅堂,其中摆放着一幅幅扇形的绿泥台面。
每一扇台面后,都坐着一个露齿微笑,穿着“稀疏”的妙龄女子。大庭广众之下,这些女子头戴长长的白色兔耳,身穿黑色“小衣”,可爱之余,只把那胸前两团物事鼓鼓囊囊显露出来,连同裸露在外的双臂,极尽勾引之能事。
女子面前的绿色扇台上,除了用白线勾勒出一些奇怪的符号码子外,其上还扔着一些花色圆饼。
扇台对面坐着的,则是几个面红耳赤,紧盯着台面上某物,看情形仿似在大喊大叫的男子。这些男子以老爷们最近才学习到的“新区上等人着装规则”看来,大约也都不是穷鬼。
第一张彩画过后,第二张彩画同是一处内殿,貌似是富人家开办的淫乐戏班。光怪陆离的戏台上,一排戴着怪异高帽的妖艳女子。这些女子身穿亵衣,腿裹黑色渔网,互相挽臂,媚眼如丝,只把那白生生的大腿齐齐伸出,场面只可意会不可言。
而在那戏台下方坐着的,也是一桌桌头发油亮的上等人。期间还能看到端着酒盘,穿梭来去的小厮。
最后一张图,大约是澳门岛的“画样”了。其上有高耸入云的大厦,其下行人如蝼蚁,车船似果核,气势非凡。
“这可就是咱们大澳门的未来发展方向啦!”李大嘴兴奋地问道:“各位父老,如何,可看出来什么门道没有?”
李大嘴的发问并没有得到土著们的热烈回应。面面相觑几眼后,其中一位面相板正的老爷,犹豫一下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张口问道:“窑子?赌档?”
李大嘴原本期翼的脸上,顿时被便秘的表情所替代:“什么窑子赌档的,忒俗,这是赌城和配套的娱乐设施!哼,不识货!”
紧接着,李城主眼中又闪烁起了兴奋的光芒,脸上遍布着当年梦想即将实现的憧憬......“诸位,其实这赌城啊,弄好了可是利国利民的......尤其是像澳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为了纪念葡萄牙人滚蛋,将来这里要推平,赌城就起名叫“葡京”......隔壁就叫威尼斯人!”
“嗨,我说,那个谁谁谁,还有那个谁,你们怎么听一半就走人了?”
“回李大人,小人虽说从商,可族中也是世代良善人家,这窑子赌档的买卖......求大人还是放过小人吧!”
“我去......”
当天晚些时候,一个消息闪电般在穿越众之间快乐地流传开了:李大嘴的澳门发展大计,遭到了重创。
第562节 接收(五)
计划中的宏伟蓝图遭到土著唾弃,这令李大嘴十分不解。毕竟后世的结果已经证明,想要将偏僻之地发展起来,赌城就是最佳捷径。
弹丸之地的澳门,既缺乏发展工业所需的种种条件,也没有港口区位优势。想要未来不被荒废丢弃,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开赌城啊,看看拉斯维加斯就知道了,沙漠中应该建什么城?赌城!
更加重要的一点是,若不是他李大嘴坐镇,就其他人想要做赌城项目,那肯定先要在穿越众内部过五关斩六将的,哪有那么容易?光道德方面的撕逼说不得就要先扯半年的皮,喷子这种职业是不分古今不分时代不分位面的!
可惜啊,这帮傻屌土著不识货,把李大人的一片苦心当成驴肝肺,这下可把李城主给气了个半死。
然而土著老爷们也很委屈。
事实上在古代,除了那些生冷不忌的初代暴发户,以及“行院乐户下九流”之外,比例最大的传统行业人士是很少插足娱乐行的。
在古代做“娱乐业”,开门首先一条,就是得有大靠山撑腰。这一个硬条件,就足以挡住大部分有心染指的人了。毕竟一个城市里大佬也就那么多,其中很多流官干脆是不接这种“业务”的。
其次还有道德方面的考虑。行院赌档这些产业,通常来说都背负着逼良为娼,谋财害命,引诱良善败坏家产等等的坏名声。
真正依靠科举出身的缙绅人家,乃至传统的地主阶层,对于子弟沾染嫖赌恶习都是极其警惕的,更不要说让这些道学人士去自家开行馆了。尽管风流人物们时常去行院消费,但一码归一码不是......
李大嘴错就错在这里。他当天召集来的这些富人,真正沾手过黄赌(这年头毒品还不流行)行的,其实只有少数人。这些人里面,一半是老实做生意的传统商人,还有一半是居家乡翁型地主。
而这两种人,大都是一代传一代的家族事业。关于李大嘴提出的“好主意”,当这些老地主还是傻儿子的时候,受到的教育对此就是极其厌恶的——“有损阴德,不是正经买卖,丢祖宗的脸。”
最终,李大人的大计划可耻的失败了。来宾里面至少有一半会后不辞而别,剩下的没几天都找借口陆续走人,最后只余宗本这种无脑型拥趸了。
于是李大嘴遭到了公开嘲笑。
之前还在台湾的时候,李大嘴在论坛上正经是惹了不少人的,要不然大嘴这个称号怎么来的?现在当消息光速传回台湾后,终于抓住这厮大糗事的广大“人民群众”,迅速发出了各种嘲讽贴挤爆论坛。
就这还没完。论坛刷爆后,考虑到17世纪两岸还没有海底光缆互通,于是“好心人”们还特意用进口A4纸和进口激光打印机将论坛实况都打印下来,然后发快船连夜加急送到了澳门市政厅,呈送给李大人御览。
没地方上网还击的李大嘴气了个半死。
......................................
按说这样一搞,李大嘴这厮在澳门怕是没玩头了。因为吸引不到本地投资的话,光凭政府财政拨款来搞建设,即便申请人是李大嘴,那一样得不到内阁支持。现如今需要投入资源的地方太多太多,一座得不到土著认可的赌城,无论如何都排不到政府工作议题的前30位去。
然而周树人说过,上帝前脚锁门,后脚掏窗。
就在李大人待在市政厅里生闷气这几天,环境却有了些许微妙变化:澳门这边发生的事情传了出去,广州城里已经传开,并且在向周边扩散。
这天上午,两辆描金涂绣的新式精装玻璃窗豪华四轮马车停在了澳门市政厅门前。
后车上先是下来了几个身穿光鲜丝袍,头戴绿巾,脚穿时新皮鞋的男性从人。紧接着,从人上前拉开门,服侍着前车里三个苗条身影下了车。
下车后,当先一位女子,掀开了斗篷兜帽。
这女子三十三四岁年纪,脸型丰腴,脸上画着见客大妆,头面镶金佩玉,身穿正蓝色夷州棉夹袄,浅白褶裙,气质非凡,美艳成熟,一副十七世纪精品女富婆的形象。
而在她身后的两条身影,却是都包裹着宽大斗篷,从头到脚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抬头看了看驻守着卫兵的市政厅大门,熟女姐姐一边解开脖颈处的披风扣子,一边淡淡地说道:“麻杆儿,去送帖子。”
精瘦精瘦的长随麻杆,闻言立即头前问路。然而当一行人来到市政厅门前,看到一身军装,身姿挺拔,武装带将腰杀得细细的值班军官时,大伙却莫名又有点害怕。
老老实实递上帖子,麻杆儿临时改变主意,从怀中掏出了比常规门包更大的一锭雪花银,递了过去:“还望副爷行个方便。”
出乎意料的是,麻杆递出的雪花银,被军官满脸嫌弃地一把推到了地上。没搭理弯腰捡钱的麻杆,军官抖开拜帖,从头仔细看了一遍:“两广总督衙门的?你家主子来头不小。”
说到这里,军官抬眼细细打量了一番美艳女子:“等着。”
来客被这一串动作搞得惊疑不定。然而看到面前这些拄着枪,刺刀闪亮的兵爷,这时候谁也不敢坑声了。
过一会后,里面传出消息:大人有请。
松了一口大气的来客,原本以为完事了,不想进了市政厅之后,在二门又被拦住了:贴身检查。
明知道自己会成为世界统治者的穿越众,早早就变成怕死鬼团队的一员了,和后世的富人没什么区别。所以来客在二门处得到了搜身待遇。好在有女警的存在,女客也没表示什么不满。
这之后,三位女客得到了面见总兵府参议,澳门城的实际主持人,李龙李大人的机会。
此刻的李大人,形象并不大端正。他敞着格纹衬衫领子,身体仰躺进交椅,双脚翘起搭在办公桌上,一手夹着香烟,另一手拿着一个铁罐全麦淡啤酒,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貌似正在魂游天外。
“民女曲青青拜见大人。”
听到软糯女声后,李大嘴这才略微回过神来。侧过头一看,好嘛,这下大人精神了:“哦?靓姐?哪来的?”
这时候李大人终于又拿起桌面上的拜帖认真看了一眼:“哦,总督府熊二公子的朋友啊,嗯,都起来,看座,上茶。”
三女闻言,款款起身,再次拜谢后,扭腰坐在了一旁的棕色水牛皮大沙发上。
李大嘴这会也把脚从办公桌上放下来了,坐姿端正,摆出父母官的架势:“不知曲小姐是何方人氏哇?今日来见本官,又所为何事啊?”
“不瞒大人,民女是教坊出身,现今在梅河街开着一间赏花楼,另有两处院子也时常接待些雅客。”
“教坊?赏花楼?院子?”
李大嘴将几个名词在嘴里咀嚼两下后,对大明社会了解并不深刻的穿越者,这才有点回味过来:“会所?青楼?”
曲青青一声轻笑:“大人说是就是喽。”
“哦,呵呵,好啊,会......那个青楼好,本官就喜欢青楼。”李大嘴满脸发光,明显回忆起了穿越前的岁月,顿时来了兴趣:“不知曲妈咪......哦,曲妈妈今日来找本官,所为何事啊?”
“日前大人请了一起子道学,打算在这濠镜澳一口气起百十座行院,可有其事?”
曲青青,曲妈咪,曲妈妈......其实业内人士都叫她曲姐儿的这位老鸨,仅仅在和李大人对线了两句后,就已经反客为主,看穿了大人的心肝肺,并且当面质问起了大人。
不过这种高级技巧不是什么人都会用的。曲姐儿问话的同时,纤手拿着一方锦帕掩住了嘴,美目流转,配合着咯吱吱的媚笑声,顿时让李大嘴这老宅男觉得今天遇到了知音。
这一刻,李大官人连自己之前的糗事都感觉不到羞耻了,一拍大腿:“哎呀,是有这么回事。唉,大人我被人放了鸽子......不过也没有百十座那么夸张,我这个规划啊,肯定是重质不重量的,当然,先起一座大型豪华综合酒店那是必须的!”
“李大人!”
曲青青娇呼一声:“您真个是忠厚老实,不晓得这里面的门道啊!那起子道学济得什么事?您老要起行院,正经是要寻行内人啊”
“啊,行内人?怎么讲?”
“行内人便是行内人喽!”
曲姐儿说到这里,长笑起身,长袖一挥:“你们两个,脱了吧。”
就在李大官人目瞪口呆中,两个被包裹严实的身影,解开了斗篷。
出现在李大嘴面前的两个豆蔻美人,左边是长发披肩,领结白衬衫马甲短裙于一身的都市女郎造型,而右边则是黑色低胸吊带晚装,头戴兔女郎装饰的魅惑女郎造型。
“这,这,这不就是......”
“不就是您那图上的女庄家吗?”曲姐儿又往前进了一步,站在李官人身边娇笑着问道:“大人,我这两个女儿,可是和您那画中人有几分相似?”
“相似,太相似了!真人cosplay啊,这么上档次,我喜欢!”
“那么大人,这起行院的生意,可否分一杯羹给小女子这行内人呢?”
“可以,太可以啦!”李大嘴兴奋地搓着手:“我给你的场子贷款,然后再两免三减半,然后再教你几手独家秘籍!嗯,T台真空裸选、莞式一条龙、激情钢管舞......本大人也是行内人来着!”
虽然听不懂专业名词,但是曲姐儿已经把定了这草包李大人的脉。想一想眼珠一转后,曲姐儿下了决心:“既如此,这两个清倌人今日就留在大人这里了。”
“啊?这是为何?”
“唉,徒有其表,形似神不似啊。我这两个女儿,大抵是不会摇筛盅发纸牌的,还要大人费心教导一番。”
“哼,莫要以为本大人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这就开始腐蚀国家干部了!”
“那人我带回去?”
“哦......先留下也行,荷官毕竟要正规上岗培训的,我这边是有打算办个班......配套服务嘛,有什么好苗子回头都领过来。”
第563节 接收(六)
当穿越者和他们带来的力量跨越大海,在广东扎根后,古老而又缓慢的南国,变得快节奏起来。
以新区为核心的土地,就像一个漩涡,吸引着四方滚滚而来的人口和资源,吐出各种超越时代的工业品。
即便是初级的工业时代,也会带来社会变革。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各种新思想新文化,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土著。就像蒸汽机车之于轿子一般,土著慢节奏的生活习惯,在无声无息中,被缓慢而又坚定地强行提速了。
工业社会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嘈杂”。原本平静的南天名城,这之后变得纷纷扰扰躁动不安,肌肉在一天天强壮,充满了活力。
相比之下,李大嘴在濠镜澳搞出的那点事就无足轻重了。毕竟这年头没有互联网,远离核心区域发生的一切,很难被传播到公众当中去。
即便是大明帝国的心脏,也同样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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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1年5月底,京城。
千里外的北方,在这个时节,哪怕是小冰河时期,天气也已经带上了热度。
距离去岁的那场大劫,已经过去了年余时间。古老的京城貌似恢复了人流车马的繁华面目,然而内部的创伤还远远未曾平复。
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同时也是大明帝国的统治者,是勤勉的崇祯皇帝。
既然皇帝勤勉,那么早朝大抵就是必不可少的。5月底的这天清晨,年轻的崇祯皇帝,照例在皇级门召开了早朝。
皇级门就是皇级殿大门了。在嘉靖四十一年改名之前,皇级殿原本是叫做奉天殿的。到了清顺治二年,皇级殿会被改名为后世人熟悉的太和殿——俗称金銮殿。
清朝皇帝且不去说,实际上除了重大政治活动以及节日外,明朝皇帝日常开早朝的地方,并不是金銮殿里边,而是在大门口。这个规矩是朱元璋当年创下的,有个名目叫做“御门听政”。
今天也不例外。
凌晨5点,伴随着午门城楼上的钟鼓敲响,等候已久,排好队伍的几百名京官,鱼贯进入了紫禁城大门......凌晨四点的洛杉矶?拜托,凌晨4点的北京城,苦B天天见。
与此同时,穿着黑色常服龙袍的崇祯皇帝,也带着大批太监宫女走出了后殿。大臣们就位后,皇帝准时坐上了皇级门前的龙椅。
一跪三叩,山呼万岁。
套路走完后,借着微微的晨光,皇级门前开始了常例奏对。
今天的早朝很平常,貌似又是一个熟悉的无聊过场。高品官员陛前奏事,没有资格上前的低品官员做好背景板,争取早点散班......
事实上自朱元璋之后,大朝议政这种极其低效的施政模式,就被后来的皇帝所抛弃了。明英宗以后,皇帝都嫌天天上早朝太累,于是就改为通过批阅奏章来处理各类事务,早朝只是偶尔举行。更狠的还有嘉靖和万历,二十多年都没上过早朝。
崇祯皇帝虽说是劳模,但他也没有把全京城的公务员拘在紫禁城不去干实事的习惯。所以很快,实质上也已经沦为仪式的常朝,下朝了。
下朝后,随着密密麻麻的低品官员散去,明帝国真正的中央政务决断系统这才开始了运转:由皇帝,大学士,六部尚书等少数官员组成的小朝会。
今天的小朝会,与会者比较齐全,基本上在京二品以上大佬都有到场,甚至还来了两三位勋贵老臣——虽说勋贵从不发言,但是人家要旁听的话,皇帝和学士也不能把人家给推出去是吧。
小朝会开始后,君臣之间先说了几件闲散政务垫场。这之后,便是今天的重头戏:处理广东方面发来的奏折。
这里所说的奏折,内容自然是上个月有关澳门“冲突”的文件了。
其实从冲突发生的当天起,就陆续有广东方面的官员往朝廷写奏章。再往后,两广总督衙门,地方衙门,乃至广东各地官员,锦衣卫,甚至地方缙绅,退休官员等等都有给朝廷通气的。所以从4月上旬到现在,朝廷正经是收到了不少奏章,也对澳门事件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了解。
然而在这件事上最最关键的彰潮总兵衙门,却是直到5月中旬,才将奏折发送到了京城。也就是说,忠勇伯曹川,是在4月底或者5月初,战争结束将近一星期后,才慢吞吞走普通驿路,给朝廷发了奏章。
朝廷方面收到奏章后,自然是要仔细研读外加细细品味的:其余各路人马都早早上本,偏偏你姓曹的主事人拖延时日,这里面有什么情弊?
就这样,当朝廷各路大佬通过私下渠道搞清楚奏章的因果后,时间已经来到了5月底。这也正是今天小朝会的主题:回旨。
看看其余鸡毛蒜皮的政事都处理差不多后,迎着初升的朝阳,微微眯眼的崇祯皇帝,侧过脸,对今天轮值的司礼监秉笔方正化点了点头。
心领神会的方正化随即出班,扬声对陛阶左手边的文官集团说道:“有口谕:南边递上来的折子,臣工可有回执?”
早有准备的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温体仁同志,这时急忙出列躬身从袖中掏出一份文牍递上:“已有票拟。”
下一刻,年轻的皇帝伸手接过内阁票拟后,从头细细看了起来。
话说,崇祯这一朝,司礼监的权利是大大缩减了。原因很简单:崇祯是工作狂,全国各地送入京城的奏章,在经过内阁票拟后,往往皇帝就直接拿来御览并且批注指示,这中间就没有司礼监什么事了。
今天也是同理。温尚书将内阁票拟的奏章递上来后,皇帝直接开始御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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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潮总兵衙门晚到的这份奏章,其中内容一共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某总兵告诉围观群众,在遥远的南国一处小小的岛屿上,大明官军和弗朗机人发生了一场小小“冲突”。
是的,按照内阁事后讨论的结果,穿越者把这场战争定义成了“冲突”。
之所以这样定性,道理很简单:如果把弗朗机人(包括所有殖民者)描绘成洪水猛兽凶残野蛮国之大敌的话,奏折后边再说要“改革开放允许所有外国人进入广州做生意”这句话,就不成立了。
也正是基于此,这次彰潮总兵衙门的奏折才没有走军情急递,而是发了平信:这就是一场小冲突,根本达不到需要朝廷重视的战争层面,所以老子发平信......不管你们其他人怎么上折子,老子这里就定性为冲突,反正老子信了就成。
至于说奏章具体内容,总兵府师爷自然是对当日的场面各种轻描淡写各种春秋笔法:明弗两家起了点小龃龉,鉴于之前两国多年友好合作,于是大家君子协定,以澳门城外棱堡为注,打一场友谊赛。最终,“曹军”打下棱堡,输家虽败犹荣双方握手言和,弗朗机人遂和平交出澳门城,妇孺无伤,皆大欢喜,国际关系典范云云......
以上是奏章第一阶段内容:汇报。
第二阶段内容,是给朝廷报喜兼送礼。
收复岛屿后,首先是“还政”的喜报。在经过最初几天军管后,曹总兵表示,已经将澳门岛的管辖权移交给了两广总督衙门,后者在澳门派驻了香山县丞钟笙开堂坐衙行使官府权利。
其次,既然拿下了葡人从嘉靖年间就开始经营的澳门城,那肯定有所“收获”了。索性曹总兵出身草莽最是忠义,这次开城,自然忘不了千里之外的皇上和朝廷,大家有肉同吃,有汤同喝。于是曹总兵给皇上和朝廷分别送上了大礼。
以下是给朝廷的分红礼单,共计有:
白银十五万两
弗朗机大将军炮十门,并炮子炮药若干;
弗朗机中位火炮三十门,并炮子炮药若干;
弗朗机小炮,子母铳炮共百门;
弗朗机炮手教官100名(雇佣性质)。
弗朗机人“乐输”给天朝的三熟稻大田庄地契5处(地点位于安南北部)。
朝廷礼单之后,是曹总兵孝敬皇上的私人礼单:
白银十五万两;
弗朗机珍玩百件;
曹氏工坊新出的珍玩百件;
忠勇伯孝敬给皇上的日常杂用百担;
弗朗机人“乐输”给天朝大皇帝的三熟稻私人大田庄地契5处(地点位于安南北部)。
以上。
奏折前两部分结束后,关键的第三部分来了:总兵府师爷引经据典,从唐朝的昆仑奴说到宋朝一赐乐业人,再到如今的弗朗机,洋洋洒洒各种胡搅蛮缠,顺便还批判了大明的对外政策,认为缩头乌龟不可取,现如今有了他曹忠臣,正是大胆开门大做买卖的好时机。
最终,奏折图穷匕见,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改革开放,辟广州城外新区为试点,许洋船停靠,许洋商置业,中外互通有无。
这一篇奏折,有着浓浓的武人草莽风格。其中内容一看便知,三段内容分别就是送脸,送好处,提要求,毫不掩饰,直白得要命。
而年轻的崇祯皇帝,此刻仔细看完附加在奏折上的内阁票拟,其上虽说言语来去,而最终的结论也只是一个词:“准予所请”。
第564节 接收(第五卷完)
崇祯皇帝默默看完了贴在奏章上的票拟。
这份奏章虽说刚刚才交到他手中,但是内容大家早就知道。之所以今天才做决断,是因为阁臣们收到奏章后需要收集信息乃至交换意见,所以代表内阁集体意见的“票拟”,被拖到今天才出货。
然而票拟的内容,其实也早就被皇帝和官员所知了。毕竟这两天阁臣们针对这份奏章,有过和同僚以及门人学生公开讨论,然后才是几位阁老达成共识。这个过程中,上至皇帝,下至关心此事的众多官员早就清楚票拟的大致决断了。
而皇帝今天讨要票拟,只是最终确定内容,以及走一遍法定程序而已。结果并没有超出大家意料:票拟上,针对奏章的要求,阁臣们集体表示了同意。
宰辅用小楷写就的墨字笔锋遒劲有力。然而在皇帝眼中,这份票拟总是软弱了些:不是字软弱,而是写票拟的人软弱。
今天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明帝国的最高层政治人物。既然是最高层,就肯定对天下局面心知肚明。既然清楚,就应该知道,朝廷对于外镇军头,向来是存着一份打压的心思。
这份心思无关私人,是纯正的公事。尽管不便明说,但作为一个正常的“首都”官僚,打压牵制外镇,维护中央集权是最最基本的政治修养,然而皇帝并没有在票拟中看到这一点,哪怕在言语文字上杯葛少许?
轻轻叹了口气,心下略微有点失望的崇祯,抬起头左右环视,然后抖了抖手中的奏折,轻声问道:“诸臣工再无异议?”
皇帝为什么说这句话,诸臣工心知肚明。然而皇帝话音落后,现场却是一片带着点尴尬的安静,并没有臣子站出来为君分忧。哪怕是几个在皇帝眼中该跳出来的东林党人,此刻也同样屏息静气,肃穆地盯着殿前汉白玉地板,一脸沉思模样。
崇祯倒吸一口凉气。
凭心而论,皇上是没打算把这份奏章怎么样的。毕竟之前朝廷已经同意了两广总督“便宜行事”,再加上彰潮总兵曹川“忠勇无双”,正是朝廷倚重之时,就广州那点事,定能准予所请。
之所以皇帝不愿意轻松放过这份奏章,还是单纯的惯性使然:对于天然有离心力的军阀,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有机会要显示朝廷威仪。这是帝王的本能操作,忽视这一点的......李隆基那不是丧家跑路了嘛,连自家女人都勒死了。
于是当皇上发现,哪怕是做出暗示,满堂文武也没有一个站出来日常嘴炮/走程序性质地杯葛一下下后,青年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崇祯已经不是刚上台的那个愣头青了,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做皇帝最重要的东西:平衡。
现在,平衡失效了,这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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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生气是不假,然而臣子们也很难啊!
其实大伙不是不知道规矩,然而有些事吧,一旦被人捏住了卵蛋,话就不好说出口了。
今天在场的臣子,除了少数打酱油的独狼之外,其余人大致分为三派。
首先自然是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温体仁领衔的“曹党”。
当然了,所谓曹党,一直以来只是个隐晦的联盟,并没有被舆论所认定。盖因某势力在京城布置的力量强大,资源充沛,所以绝大多数事情,在北京站这一步就解决掉了,根本麻烦不到曹大人在朝廷的重磅盟友。
这种模式对于温体仁这些人来说,自然是极好的:不用事事出面维护盟友,从而被政敌抓住“结党营私”的辫子。要知道老温之所以上位,恰恰就是靠着在崇祯心目中打造的“孤臣”人设。
所以今天在场的大学士温体仁,大宦方正化,老温新盟友礼部尚书闵洪学,乃至老温上位这一年来陆续勾结成党的兵部左侍郎唐世济、副都御史张捷、御史高捷、史范等等事实上的“曹党”一脉,自然是统统不会发言了。
接下来是勋贵集团。
自从去年勤王后,夷州曹川被册封为正牌忠勇伯。从那一刻起,不管愿不愿意,曹总兵事实上挤进了京城的勋贵集团。
当然了,虽说大明的勋贵日渐颓势,一开始也没人看得起姓曹的乡下土包子。
然而当一车一车的工业品从天津上岸运进北京城后,贵人们便纷至沓来,忠勇伯府天天开宴门槛不堪重负,京城的勋贵们一夜间都变成了曹总兵失散多年的“老哥哥”和“老弟”,大家成了自家人。
......不然呢?被文官打压,政治权利日益萎缩的勋贵们,可不就和宋朝那些开封将门一样,蜕化成了商业集团,眼睛里只剩下那点黄白之物了。
所以勋贵集团今天是不会发声的。甚至要是有人跳出来敢针对“曹老弟”大放厥词的话,老哥哥们还要帮着抵挡一二——如果崇祯兄有上朝APP的话,其实他很容易就能通过大数据总结出来一个现象:近一年来的朝会,但凡有关于曹某人的议题,勋贵集团总是人来得最齐的。
最后,自然是今天的谜案重点人物:几位东林党徒了。
话说自从崇祯上台后,东林党还是短暂高光过一段时间的。然而自打满清入关兵围京师,发现被东林党晃点了的崇祯,转天腾出手,就开始处理这帮混蛋了。
这之后,崇祯先是剐杀了东林党军事方面的牌面人物袁崇焕,接着又流放了东林党文官牌面,大学士钱龙锡。
随着钱龙锡为代表的内阁倒台,以及和东林党不对付的周延儒、温体仁分别晋位首辅次辅,东林党在前崇祯时代随即进入了颓势期:大批党徒被清出京城官场,诸多东林党大佬纷纷下野回乡,“教书育人”,以待来日。
于是这一年多来,东林党在京城的政治格局中是大大的不妙,话语权降到了最低。
好在崇祯现在会当皇帝了,所以并没有把东林党赶尽杀绝,而是保留了几位用来维持朝堂平衡。结果今天这一出让崇祯看不懂了:你们应该发挥的平衡作用呢?
可惜了,皇帝目前还没有学会读心术。如果此刻的崇祯能听到这几位默言人士的心声,那么他大概也就不会产生疑惑了。
这个位面因为有了乱入者的存在,具体地说,是很有技术和充足资源的乱入者存在,原本的大明地主阶层,终于在遍及多元位面的无数本小说中,遇到了一个不以彻底铲除他们为己任的富裕政权。
早在一年之前,曹总兵不但在京城结交勋贵,他老人家当时还在金銮殿内当众承诺了一件事:出售夷州的整田。
现在,一年时间过去了,当初在这件事上掏出大笔银子买田吃螃蟹的大地主阶层,已经尝到了甜头。
广陌连绵,水渠纵横的夷州大型农场,时至今日,已然收获了两季物产。
这两季物产在收割之后,马不停蹄就会被政府统一收购装船,送到海峡对面的闽粤发卖。田主们连面都不用露,就收到了赤坎区政府下拨的粮款。然后这些粮款再被管家就地采购成工业品,搭船运回家乡销售。
这一个简陋的小三角贸易,给田主们带来了巨额收入。
最最重要的是,曹某人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在这些售出的田土上,赤坎区政府没有收农税。除了必须的农药化肥引水这些服务费用外,政府没有额外起一分钱的田课。
这个时代的地主,是没有工农业剪刀差这个概念的,所以他们并不清楚自家其实被人用工业品偷偷吸了血,反倒觉得目前的合作模式很HIGH: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都由赤坎政府这个“大号佃户”来操作,从翻地到播种再到销售全套服务,最终,地主们在老家数银子就可以了。
如此一来二去,代表着江南大地主阶层的东林党,就在不知不觉中,与曹总兵从剑拔弩张的状态转为和风细雨了。
而今天在金銮殿门前的这几位东林干将,那也是深知其中内情的。他们甚至还知道另外一些“隐秘高端消息”:奏折中提到的安南大农庄,那是真正真真的沃土,比夷州的土地肥沃多了!而且曹总兵从弗朗机人手中“搞”出来的地契,远不止明面上那几处。
换句话说,就是这一次大伙埋在地窖里的银子又有地方花了。
于是,最终,在仔细权衡考量了曹氏奏折背后代表的含义后,一位东林重臣迈着方步走出了队列,在皇帝由阴转晴的目光中,说出了如下话语:“臣太仆少卿侯恂弹劾总兵曹川无人臣礼,陷君父于不义!”
崇祯听完有点奇怪,这个罪名不常见啊:“哦?这是何意?”
“现如今国事艰难西北烽烟四起,户部府仓空空如也,正是急切待补之时。”
“哦......侯卿继续说,”
“这曹川在如此板荡之际,竟敢目无朝廷纲纪,公然献贿于上,果然佞臣一个!”
“啊!?”
“自古明君贤王,莫不以天下百姓福祉为己任。依臣之意,何妨将总兵曹川用来媚上的那些地契财物归于户部,如此就算悬崖勒马,彰显朝廷拳拳爱护边关大将之心意。嗯,顺便全了君臣大义,不至君父为难,不至军将失足,此为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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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朝会结束后,崇祯皇帝回到内宫,久久没有说话。
终于,到了晚饭时分,皇帝下令了:“来人,传东宫太子讲读见朕。”
“喏!”
不久后:“禀陛下,轮值东宫太子讲读候见。”
“传!其余人等都下去。”
“喏!”
“臣卜大醒参见吾皇万岁。”
“起来吧。”
“谢皇上。”
“卜大醒,再给朕讲一讲南边的机器之祸。”
“遵命。”
第565节 南下舰队
高居皇座的年轻皇帝,再次刷新了已有的,对臣子们无耻下限的认知。
这一回的节目是“智取生辰纲”。
御座下方这帮混账,不但连消带打,以一个浮夸的罪名避过了皇帝对某总兵官的针对;还顺带打劫了南方进贡给皇帝的私人财货,将其中一半搬进了户部。
事实上,要不是值堂太监方正化跳出来据理力争,人多势众摇舌鼓应的文官集团,原本是打算把皇上那一份全数“充公”的......毕竟“皇帝无私财”,再说这些又都是行贿所得,来路不正,依法没收有理有据!
至于说财物进了深不见底的大明国家储备库房——户部大仓后,最终到底能不能用在国民、国事、国防、国政身上,那就是个谜了。这个可以参考大明每岁花在关宁集团的军费:几百万两银子下拨后,有一半以上就那么悄然无息地沉淀在了京城里,自始至终没有出城门一步。
又被臣子们摆了一道的年轻皇帝,当天回宫后自然是愤懑难平/无能狂怒。于是只好将自己之前偷偷布下的暗子/反曹急先锋卜大醒同志唤来:皇帝需要重新评估南方总兵对朝廷社稷的渗透和威胁程度,以图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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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诡云谲的京城,连墙根的蚂蚁都有政治触觉。那里永远都在进行着各种各样的阴谋和交换,永不停歇。而在远离京城的南中国,可就没有那么多算计了,这里奉行的是野蛮原则,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1631年6月20日,天气晴,风向南偏东。
由于前日刚刚有过一场大风暴,所以此刻的南中国海浮云万里碧波不兴,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负氧离子,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冶游时刻。
一支风帆舰队行驶在洋面上。
船身独有的流畅线型以及不时冒出的淡淡烟雾,已经明白无误地昭示了舰队归属。
这支舰队由7艘战斗舰艇组成。
其中主力是两艘500吨级,装备有10门火炮的“有光级”驱逐舰。余下的5艘,是一水的150吨“台江级”高速护卫舰。
此刻,舰队正借着太平洋方向吹来的季风,不停变换风帆角度,在洋面上拉出了“之”字型的航行轨迹。
而舰队此时的位置,则是在琼州海峡入口。确切地说,是在后世的海南岛东北部,现在的琼州府城外海。
“老邵,怎么样,还能撑得住吗?”
身高体壮,穿着一身蓝色作训服的沙正明,放下了手中望远镜,扭头对一旁的人问到。
沙正明是这支舰队的司令官。
在他旁边的是邵强。胖乎乎的邵强,此刻正忍受着军舰的上下颠簸,身体晃荡,脸色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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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自从两个月前穿越众砸开了葡萄牙人据守的澳门城后,坐在新区的大佬们放眼望去,玻璃窗外已经找不到能打的势力了。
至于那些山匪海匪乃至疲弱的官军,这些其实已经被内阁归类进了“综合社会改造”项目,属于文官工作,需要时间慢慢内部消化改良。
而穿越集团高层,乃至军方的视线,已经投向了更远的地带:东南亚,能给深陷灾厄的大明带来粮食橡胶石油镍铬原料的东南亚。
在这之前,包括组建开拓军在内的一系列动作,其实已经明白无误地昭示了穿越势力下一步的资源投入方向。现在,随着澳门开城,拔掉了家门口钉子户的穿越者,军队正式行动了。
由沙正明担纲的南下分舰队,在澳门开城后的第10天,悄无声息地组建了起来。而今天沙正明率队来到琼州,则是舰队成立以来第一次正式任务:接收母港。
打开地图一眼就能看出来,想要以广东为据点攻略南洋,那么坐落在海南岛北端,后世叫做海口的琼州府,就是一处天然的前进基地。
原因很简单:地缘优势。
首先,琼州府距离广州有500公里的海路。以当前穿越集团的航运维护后勤等等能力来说,缩短这500公里还是很重要的。
毕竟眼下无论是商船还是军舰,都还属于老式风帆船只,船队航速慢自持力差。
那么以琼州府为基地,舰队就可以大大缩短航程,增加攻击距离,减少后勤压力。
另外,琼州府城扼守着南洋进入闽粤的琼州海峡入口,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从琼州府出发,在大致航路相等的情况下,舰队可以攻略整个北部湾,并且辐射中南半岛,是海军眼中理想的桥头堡。
于是就有了今天开头的一幕:广州海防参将沙正明率领的南下分舰队,前往琼州府接收海军基地。
身为正牌参将,沙正明自然是有牌面的。
此君当初可是随着“曹海商”夜入熊文灿府邸,大家一起密谋了截击郑芝龙船队的项目。这之后作为明面上的左膀右臂,沙正明在官府眼中一直就是曹家船队的具体负责人,所以他很早就被朝廷任命为海防参将。
随同沙参将率队南下的,是邵强。
按照穿越众目前简陋的制度,南下开拓队就是一文一武的配置。既然沙正明是武,那么邵强就是文。
邵强这个胖乎乎的不起眼文官,之前是在赤坎区政府当副区长的。这一次在报名愿意去开荒的几个人中,他由于具体管理过一个区的政务,所以最终被内阁挑选出来,作为南下拓荒行动的陆上负责人。
不过文官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坐在只有500吨级的风帆军舰上。沙正明这一路从广州驶来,不时就会命令舰队在洋面上进行各种战术机动演练,这下可把邵强给颠了个够呛。
好在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舰队此刻已经来到了琼州府外海,所以邵强很快就能缓口气了。
果不其然。当手腕上的钟表指向上午10点整后,沙正明下达了命令,位于琼州府正北方的舰队开始降速,摆出了一个双线阵型,往琼州方向驶去。
正午12点钟,5艘挂满了漂亮白帆的流线型战舰,缓缓停在了神应港内湾。
导致原本的7艘船在进港时候变成了5艘,是因为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就在舰队航行到离岸不远的一处海域时,瞭望哨报告,发现疑似海盗的船只在东南近岸处打劫商船。
对于这种情况,已经将闽粤沿海扫荡到路不拾遗的穿越舰队自然是熟极而流了。沙正明一声令下,舰队就分出了两艘150吨级的护卫舰去解决问题,其余船只航线不变。
神应港就是后世的海口港。当然了,这个时代的神应港规模不大,比起后世来差远了。
不过规模不大并不代表不繁华。神应港有宋以来,就是海南岛最重要的商业港口。海南地区所产槟榔、椰子、牛只、香料、大木及其他热带和亚热带土特产,多由此输入广东大陆。到了明代,据丘浚《学士庄记》载:“帆樯之聚,森如竹立”。
此刻,沙正明沙参将已经换上了传统的明国武将袍服。站在舰桥上,望着神应港繁华的场面,以及岸边密集的樯橹,他点点头说道:“看来咱们首先要做的,是处理海盗啊!”
“那当然了。”
明面上只是个总兵衙门参赞的邵强,就没必要换上官袍准备应酬了,所以他还是穿着一身白色格子西装。
这会的邵强状态已经缓了过来,气色好了很多:“治安是一切社会活动的基础。你这边接手基地后,什么都别干,先大力扫荡周边海域。我这边马上发电报,要一个‘劳工营’的管理班子过来。”
“劳工营”这个称呼,在穿越众这里用运的很广泛。邵强此刻提到的劳工营,那肯定是给未来的海盗俘虏预备的“高强度劳教”营。
“呵呵,没问题。你抓紧建营,面积大点,就怕到时候入住的人太多!”
沙正明说到这里,整了整衣袖,转身下到甲板,顺着绳梯登上了前来接站的小船。
很快,小船划到了神应港的官码头。此刻的码头上,已经站满了前来迎接舰队的官员和本地士绅。
现如今的穿越势力,再不是以前默默无闻时的局面了。即便一支分舰队来琼州开分基地,本地土著也一样早早做好了准备。
毕竟经过这几年的布武四方和工业品销售,哪怕是琼州这等偏荒之所,也早早有一干心热的“开明人士”和喜欢银子的官员候在这里了。
前来迎接的人里面,官职最高的是琼州府同知贾还保。至于知府大人......沙正明说破天也就是个参将,要是正牌的琼州知府出迎,那就破了官场的文武规矩了。
不过贾同知在双方见礼之后,很快就悄声告诉沙参将:知府大人已然在府衙后院备下了酒席,就等沙大人大驾光临了。
沙参将自然是满脸堆笑满口答应:不论做什么,能得到本地官方的协助,自然是要比人家不配合来的强。
接下来,沙参将拿出了两广总督衙门出具的水寨接收公文:早在一个多月前,两广总督衙门就行文琼州府,以海匪日渐猖獗为由,责令琼州府立即在已有的白沙水寨基础上,扩建新水寨,以便容纳从府城派出来协助剿匪的官军。
琼州府上下为此事,已经准备了好些天了。
第566节 本地人物的接待
仪式性地出具/接收公文后,渡海而来的沙参将,这就算是和琼州本地官员办完手续了。接下来沙参将热情邀请东道主一同登上战舰,去正在建设中的“白沙新寨”视察。
初次登上挂满白帆的战船,土著官员们也是新鲜不已。沙参将在船队启动的空档,热情带着客人在船上转了一圈,还说有空带大家出海打炮钓鱼云云......
十七世纪的神应港,是一连串自然海湾组成的海滩。明人没有机械来像后世那样大规模改造,所以神应港建筑群,更多的是依托地形出现的原始海港。
沙参将和邵强这一路驶来,看到的就是岸边联排的木码头和岸上的仓库民房。其中官私码头都有,渔船不停进出,岸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很有活力。
另外,这一路上还遍布着烽燧和墩台,防御体系很健全。很明显,琼州这一带面临着相当严重的匪患。
5艘远来的舰船沿着海岸往南驶了约三四里路,很快,在洁白的细砂覆盖中,岸边出现了一处被木桩和望台包围的港湾:白沙水寨。
尽管比起更南边的泰国马来等地,海南的纬度还是有点高,但是这里的气候相对大陆来说,已经妥妥算是热带区域了。
既然是热带,热带海岸特有的洁白海砂就出现在了眼前:这也是白沙水寨这个名称的来由。
沙正明站在船头,盯着眼前这座很有影城风格的水寨看了几眼后,思绪却歪了楼,然后他小声问邵强:“我突然想起来,这海南的沙子也算是一种资源吧?”
“看你要干什么了。”
邵强笑了笑:“要是挖沙子给你在北方的私人海滩装修的话,那还是不错的。毕竟这年头的白海砂都是无污染的天然货,适合你这种小资。”
“要是说烧CPU......玻璃的话......”看到身高体壮的沙正明面色不善,邵强干笑了一声后转入正题:“也可以操作,不过要上规模。”
邵强说着说着,自动转入了区长模式:“嗯,这年头运输效率太低,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就地建厂,这样才能利用本地海砂资源。”
“不过我个人不建议这样做。海南这样的原始风景,留着将来做风景区盖酒店炒房地产不好吗?何必破坏环境。至于沙子......其他地方的无非是石英纯度低点,运到玻璃厂后会多一道分拣的工序,咱们在窑区就是这样干的。”
“哦,这样啊!”沙正明点点头,算是搞明白了这个。
就在两人私下嘀咕这当口,官员们也回到了船头,因为大家都听到了水寨里发出的号炮声:“沙将军,这是水寨的汤将军出迎了。”
“哈哈哈!”沙正明闻言连声豪爽大笑:“传令,放礼炮。”
伴随着船头的礼炮声,白沙水寨寨门大开,从里面驶出来几艘明式硬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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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初次见面的规矩,出寨相迎的白沙水寨参将汤允文身穿三品武将公服,此刻看似稳稳站在船头,其实他的心情却很复杂。
首先,和满心欢喜的琼州文官系统不一样,对于过海强龙的到来,汤参将的抵触情绪是很有一些的。这个可以理解:再怎么说,自己地盘上挤进来另一头带着强军的参将,主人怕是都不会高兴的,毕竟是军人。
可惜,没人在乎汤参将怎么想。
虽说汤允文是整个琼州,包括周边海域大明官职最高的军将,手下貌似还有两三千“雄兵”,然而没卵用。说白了,他在大明庞大的军政体系中,其实就是个边防团长而已。
对于军区司令部发出的移防命令,汤团长这个偏远防区的主官无力抵抗。更遑论沙团长移防琼州这件事,是如日中天的军区曹副司令一手推动,由何大司令以及两广熊总督签署的军令。
事实上,移防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人请示过汤团长的意见......他本人得知这件事时,琼山的文官集团都已经在紧急谋划如何从客人身上捞银子了。
可怜的汤团长,是琼山最后一个得知此事的高级官员。
所以汤允文今天的心情很复杂。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也就是汤允文的本心来说,这位传统军人其实对沙正明舰队的到来,是抱有那么一点说不清楚的期望的。
晚明在财政崩溃的同时,偏偏外部压力又愈发强大。似白沙水寨这种野战边防团,一边要在财政紧缩的内部环境下苦熬,一边又要面对数量大增的海匪集团和殖民流氓,想也知道汤允文在之前的岁月里,日子撑得多么辛苦。
而就在这两年,局势却突然有了改变。
伴随着穿越势力从台南一隅步步迈向大陆的,是一拨一拨海匪的南下浪潮。
穿越众扫平海峡时,海匪南下,穿越众扫平闽海时,海匪南下,穿越众扫平粤海时,南中国最后一拨不想做狗的热血海匪爷们,也统统跑路去北部湾吃安南大米了。
在上述时长两三年的过程中,卡住了琼州海峡这个南下咽喉通道的汤参将,通过对一拨拨跑路者的拷问,他对穿越者的了解其实是远超后者想象的。
更不用说之后曹总兵的大名频频出现在塘报上了。
这才是汤允文今日心情复杂的根本原因。他知道来者不善,他知道来者是藩镇,但他也清楚来者富可敌国,那些“西法大舰”上,有着足以洞金裂石的快炮和被银子喂饱了的“官兵”。
还是那句话,汤允文毕竟是一名军人,他还是希望看到辖区安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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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刻,双方船只贴近,汤允文顺着绳梯爬上了西法大船。
考虑到对方是省城大佬亲信,而自家既乏里子又乏面子,在摸不清楚过江强龙的脾气前,老于世故的汤允文还是决定把姿态放低:“汤允文参见将军!”
“汤大人,您这一出,从何说起啊?”
经过了几年的穿越时光,穿越势力对待土著各阶层各职业,早已有了一套既定的套路。像汤允文这种的实权军头,在没有明确表露出敌意的情况下,穿越者肯定以拉拢渗透为主的。
所以沙正明这时急忙往前一步,伸臂拉住汤团长双手,貌似有点嗔怪地说道:“你我兄弟份数同僚,今后又得在一口锅里搅马勺,怎能如此见外?”
汤允文闻言抬头,发现对方双眼明净,神情绝无虚伪,于是心下放松许多......也对,既是能平灭郑芝龙、李魁奇的海上大豪,当是有一股英雄习气。
“不是个难打交道的。”
心下想定后,汤参将蜡黄色的面皮舒展了许多:“如此,还请沙将军入寨稍歇。”
“好说好说,正要去老兄寨中一观。”
下一刻,一众文官武官又移师岸上,尽职尽责地完成了官场这一套繁复程序。
和那些头顶在天的文官不同,沙正明入得白沙水寨后,还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的。然而令人叹息的是,汤允文下辖的白沙水寨,和他在闽粤两省见过的那些明军军营并没有什么两样。
尽管事前做了准备,入眼的官兵貌似也很精神,然而那破旧的营房,老旧的船只,还有空气中浓浓的衰败气氛,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草草进寨一圈后,大家就算是又完成一道程序。这之后,终于轮到最后一处视察项目了:白沙新寨。
白沙新寨距离老寨不远,就在里许外的另一处港湾里。
当兵丁用抬竿将大人们送到新寨时,正赶上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
原本荒凉,到处是乱石和齐人高野草的海湾,已经变了模样。岸边建起了几排简易房屋不说,还起了一条传统的木质栈桥。此刻,沿着海岸围满了做工的明人。大队光着膀子,拿着木质工具的土著,穿流来去挑土担石,正在整修海湾。
“此处本无人迹。日前琼州府接到布政使司行文后,可是须臾不敢耽误,即刻发来周边县民,日夜辛苦,才有了这番模样。”
琼州府贾同知此刻一脸邀功表情:“沙将军,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沙某在此谢过诸位大人了。此事沙某定当报于我家总兵大人,一份心意是少不了的!”
如果按照穿越者的基建标准来说,这一处正在建设中的工地,肯定是达不到要求的。好在眼下刚开始,沙正明的要求也不高,舰队可以驻泊,人员可以上下码头就行。所以他赶紧一叠声地鼓励土著官员。
这件事中间还是有关节的。琼州孤悬海外,现如今穿越势力的管辖范围,还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也就是说,穿越众想要在琼州驻军建设新军港,那就必须要通过本地的文官系统,而不能像广州新区一样,自己召人自己建设......起码一开始不行。
所以才有了方才这一幕:琼州文官集团接到公文的同时,也接到了实打实由广东布政使司发来的两万两曹大头现银。
这两万两银子,才是贾同知一干文官迅捷发动百姓前来修海港的最根本动力。单靠一份公文的话,那就是搞笑了,别说熊文灿,就是皇帝发圣旨,没有银子,穷得底掉的琼州府也不可能做出如此大的动作来给什么人挖海港。
事实上,这两万枚红纸包裹的精美曹大头,是有明以来,琼州府破天荒第一次从上级衙门拿到的十足真银。这一次琼州府上下包括知府胥吏,是实打实的被震惊到了!
要知道之前的岁月里,广州各衙门除了催逼税款粮课外,可从没有给琼州府拨过一分钱,即便有,那也是互相抵账了事,想要从广州那些衙门要现银?呵呵,想多了。
当然了,天下人都知道,这两万两银子是谁掏的腰包。贾同知他们也很清楚,该给谁邀功。
第567节 人头谈判
一番用足了表面功夫的交际后,沙正明沙参将初到琼州的视察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这之后,随着舰队靠港舰员下船,南下舰队算是真正意义上接管了自家的母港。
虽说眼下的母港连基建都才刚开始做,但这已经算是良好开头了。随着今后源源不断的资源投入,沙正明有理由相信,白沙新港肯定会以一个明人咋舌的速度建设起来的。
当第一队舰员登上码头后,沙参将以及邵强,就和一众官员“打道回府”了——琼州府城里,府台大人还在等着开接风宴呢,不能让大人久等。
明代的琼州城,由于是府城,再加上垄断了全岛大部分海路贸易,所以总体还算繁华,并不比大陆那些三线城市差劲。
琼州府的孙府台也是个和善有趣的官儿。当沙参将和一干下属来到府衙后,孙府台便乐呵呵地在花厅摆开了宴席,招待宾客。
席间宾主双方其乐融融,畅饮之际,双方还就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了意见和看法。
对于琼州本地官僚集团来说,今天的宴席还是很重要的。官员们现在迫切需要知道沙参将下一步的动向,以便做出配合,并从中继续得到好处。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谈判顺利。
于是酒过三巡后,孙府台就代表大伙问将出来:“可还有为将军出力的地方?”
沙参将闻言哈哈大笑:“人,眼下什么都不缺,就缺人!”
在十七世纪混了这几年,对于穿越众来说,他们现在太清楚自己缺什么了:人。
人是第一生产力。
一切东西都需要人来创造。穿越众拥有无穷的技术和相对丰富的资源,现在唯一缺的,就是人。
沙参将的话,并没有超乎本地一众官员意料。
旋即,一位留着络腮大胡子,黑红脸膛的官儿,捋着胡须呵呵说道:“不瞒将军说,如今正值农忙。便是眼下这些来做工的农人,也是府中大人使了手段方才得以成事。”
“故此.....”大胡子官儿表情诚恳地说道:“民力耗费过甚,明岁课赋定有麻烦,都省那里需交待不过去。”
胡子官儿的话,沙参将无动于衷......这类事不归他这个军人管,所以他专心大嚼桌上一只临高烤乳猪,头都不抬。
这时候,穿着一身长袍的邵强邵区长出场了。只见他站起身,对胡子官儿点头示意:“丁通判的意思,我们这边已经明白了。”
琼州官僚们担心的,确确实实是个问题。
对于古代农业社会来说,地区官员们每岁最重要的事情,除了课税还是课税。其余那些社会服务项目说白了都是捎带的,上级考评一个官员,最重要的加权项就是能不能足额收到赋税。
琼州府这些官儿,这一次借着上级发文穿越众买单的机会,联动底下的县官发动民力,突击修海港,算是结伙捞了一笔快钱。
然而要是按照穿越众的意思,将这些民力使用长期化,官儿们就有点吃不消了。因为官员们能发动来的民人,那都是在册的“纳税人”。这些人如果长期被绑在工地,地里没人种田,那么下一季粮食欠收,官儿们上缴赋税不利,就要集体被省城大佬肛了。
作为已经在大明生活了几年的亲民官邵强,对此是心知肚明的,他理解官员们的想法。
“诸位,此事易尔。”
邵强起身后,微笑着掉了一句文,然后提出了解决方案。
眼下的局面,首先,民工是一定要大批招募的,这是基本原则。穿越众既然来到了海南,肯定不可能修一座港口了事。利用长期的,大规模的基建工程,进而推销自己,和平演变土著,这才是穿越众去各处开分基地时的核心任务。
那么按照之前内阁发出的《和大明地方政府交涉的几点原则》这份内部文件,邵强很轻松就提出了解决方案:包税。
既然琼州这边担心课税,那么很好,本年度的税款,参议这位总兵府的幕僚,此刻隆重代表总兵府表态:我们包了。
也就是说,本年度琼州府的一应粮课税款,都由新区那边负责和广州布政使司衙门接洽交割,琼州府到时候只需要坐等拿回执,其余事情就不用管了。
以上是关于外部问题的解决方案,接下来是琼州府和穿越众之间的“内部问题”。
内部问题就更简单了,无非是哥几个关起门来如何分配利益。
邵强在这里提出:既然总兵府包了课税,那么琼州府就要按照官册正额税款总数来提供相应的人头,这期间多退少补。如果届时人头数目不足,就要退赔部分钱粮给他。
另外,邵参议还友情提示:他不是种族主义者,对海南岛上的黎苗等少数民族没有歧视......所以,列位大人,你们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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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邵参议的用工总体解决方案后,在座的官儿们迅速交头接耳,小声交换了一阵意见。
很快,官员们只凭借聊聊几句短语和眼神,就达成了共识:“来者颇傻”。
邵强提出的方案,在琼州官僚集团看来,还是很有操作性的,毕竟这世上只要有人买单,办不成的事情委实不多。何况邵强的承诺也做不了假,抛开之前的大笔现银不说,就是税赋那方面,广州布政使司的公务那都是公开的,一查便知。
这样一来,官员们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在这件事上捞好处的地方:只需要凑够官册上应缴税额的人头数送到军港,就算交了邵强的差。然而这些人头,完全可以搜罗一些不在官册上的,譬如黎人苗人和四乡那些逃民隐户等等等等......
至于这之后呢,人头凑够,姓曹的傻子去广州交了赋税......嘿嘿,谁规定老爷们不能按时再收一茬税了?
毕竟官府收皇粮国税天经地义,到时候给那帮做工的穷哈哈们多少免几个,也算是皇恩浩荡了......但是大伙该交的正税杂项,那还是要交的!
想一想此事办成后大家兜里落下的好处,再想一想此事办成后各级衙门能填补的往年亏空,此刻宴席上的官儿们,下一刻,纷纷点头,看向了大胡子。
大胡子丁通判明白同僚们的心思。
关于邵强的提案,眼下看来,在大方向上已经没问题了。事后需要做的,无非是双方派人讨价还价,商量一个数额细则罢了。
那么现在唯一挡路的,就剩下了一件事。
大胡子丁通判随即提出了这个问题:维稳。
官员们的最后一个担忧也很实际:假设大批民人长期去工地做工,那么随着时间推移,琼州这个孤悬海外的封闭“自贸区”,还是会出问题:粮食。
在官员们看来,如果大批民人“不事生产”去务工的话,来年在琼州这个总盘子里,粮食势必还是要减产的。即便曹大人包缴了今年的税赋,到时候琼州市场上缺粮,价钱肯定会居高不下,到时候四下动荡,官员们“治下不靖”,这很不利于“社会稳定”。
邵强闻言哈哈大笑。
举起两根手指,邵强当即又承诺了两件事。一,凡是前去港口的务工人员,其人一应日常口粮耗费,统统由他邵某人负责,粮食由外部输入,这些民工不吃本地一口大米。
第二,邵强承诺:从即日起就于府城开设粮行。琼州......至少是琼州府城的粮价,只要海军基地存在一天,就会被维持在一个正常价格。即便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会有大批外部粮食输入琼州。
官员们面面相觑。
在土著们看来,“平抑一地粮价”这种夸张承诺,那都是属于朝廷下大力气才能做到的事,大多数人是不相信的。然而想一想之前这伙人露出的奢豪一面,大伙心中又仿佛有了那么点底气。
下一刻,自谈判以来始终默不作声的孙府台,露出了本来面目。他狠狠盯着邵强的脸:“邵参议,此事当真?”
邵强环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在努力从他脸上寻找心虚的证据,于是他只能摆出一副上东区富佬看弗吉尼亚乡下玉米佬的那种表情以安军心:“今日回去我就发消息,七日内,十万斤稻米,二十万斤土豆就能到埠。”
“那土豆莫非就是近来市面上发卖的异果马铃薯?”
“正是!这马铃薯是我家将军自海东哈士奇国引来的异种,食后顶饥耐饿,力夫们最是喜欢不过。”
“emmmm......”
孙太守扭头环视一圈,发现入目处尽是一双双炙热的眼神,于是他老人家果断点头拍板:“今后市面上,补进马铃薯五斤,最少也要补进稻米一斤,如此,事谐亦!”
邵强斩钉截铁道:“就按孙太守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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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强实在太喜欢这些偏远地区的官儿了。
这些人不做作不矫情,眼中只有银子没有孔孟,思路开阔敢想敢做,万事可商量,关门称大王,实在是党国栋梁,朝廷支柱,社会经济建设的急先锋,穿越众渗透抽底的最理想对象。
第568节 落脚事宜
琼州这鬼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口耳相传的“天涯海角”,是历朝历代犯官流配所在,瘴疠横生之处。
这种边疆地带的官场,想也知道,能来上班的都是些什么人:除了一些没有后台被吏部踢过来填坑的倒霉鬼之外,剩下的大多都是“低职高配”,举人当同知,秀才做县丞的情况屡见不鲜。
即便是这样,琼州地区的官坑,也从没有齐装满员过,经常会出现佐贰官“今年下半年临时主持全县工作”的情况。
盖因那些举人进士也是有脾气的,很多人前脚发现被坑,后脚就炒了吏部鱿鱼......回家做老爷玩丫鬟不香吗?谁耐烦去瘴疠之地送死谁去,爷不伺候!
于是就形成了恶性循环:越没有人去上任,官员缺口越大,去上任的官员就越没有调回内地的希望。其他人看到这种情况,越发不敢去上任......
出现在边地的这种拉跨局面,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属于王朝日常。不要说大明,往上追溯到唐宋两汉,情况一模一样。
但凡有个官员被调职称的好处迷了眼,然后被忽悠去了两广琼州关陇这些边地,那么这位支援边疆建设的老哥,就有很大可能在边地无限迁转,终身不得入关一步。
至于说后世......一样一样的!
援藏援疆这些词后世人大抵都听过。事实上无论怎么包装,其内核和古人没有区别,都是中枢想方设法派遣官员前往边疆地区稳定社会发展建设。
其手段,几百年下来也没有什么大区别,最大的动力依旧是级别工资这些很现实的东西。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很多人到了那边就只能扎根,和古代官儿一样,想回来没那么容易。
好在后世生产力发达,有高铁飞机能解决差旅探亲这些问题,医疗水平也是天壤之别,算是比古人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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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正明邵强组合,今天在琼州府衙里,遇到的就是这样一群官儿。
这里面有不少是郁郁不得志的流官,普遍没有后台的破落户。剩下的大多都是些官职低微的歪瓜裂枣,席面上甚至还有世代做吏员的小人物——这些人祖上大多是发配来的官员,回不去内陆,又是知识分子,几代人传下来,也就变成土著了。
然而就是这些人,掌控着整个琼州府的实际运作。
宴会气氛很和谐。大家没有拘束,内地官场上那些尊卑上下在琼州这里也不大吃得开,所以邵强邵参议和这些人谈得很欢。
有句至理名言叫做“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这句话对于偏远地区的官儿们尤其合适。
来自邵参议这边的提议,只要回报合格,大部分都被官儿们很快接受,这让邵强省了不少口舌。要知道在往日,邵强可是在BBS上看到不少穿越众抱怨大明那些道学官儿难打交道的帖子。
最终,以孙府台为首的琼州官僚集团和邵强达成了一揽子开发协议:口头的。这种事肯定不能见墨落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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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后,各自散去。
沙正明身为军事主官,肯定是不能留在琼州府城过夜的。所以他宴后匆匆在琼州城内转了一圈,大致看了看琼州城的防御体系后,赶在晚上关门前出了城。
邵强就没有那么赶了,他在琼州城要办的事还多呢。
一夜过后,邵强先是领着随从在城内城外开始号房子。未来穿越势力要在琼州开办各种粮行商行杂货批发商行,自然需要很多的房子和仓库。
而按照商务部门以往总结出来的经验,邵强这一次豪不客气地在城外关厢和城内各自划了一条街出来。
随行的琼州府吏员和衙役当即出场,开始和这两条街上的商户“协商”。
协商的结果很顺利,毕竟这是黑暗的旧社会。当如狼似虎的官差拿着银子上门“协商”时,聪明点的商户都晓得该怎么做。毕竟从数目上来说,补偿款是不少的。所以商户们纷纷承诺即日搬迁......开玩笑,万一惹得官府不高兴,各种“征用”“和买”的大招使出来,那才真真是天降横祸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里,邵强便扎根琼州城,在商业和情报两方面开始布局——他的随从里自然有情报局的人。琼州站虽说是丙等小站,但是情报局也要布局的。
七日后。
伴随着海面上朝阳升起,约定中的船队到达了神应港外。
七天前,广州方面在接到南下舰队二人组的电报后,当即连夜开始组织货源和人手。拜新区发达的货运、仓储和人力资源所赐,广州方面只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将来自台湾的粮食和工业品塞满了货仓,向琼州发出了由十艘500吨级货船组成的船队。
货船队是由六艘台江级护卫舰陪同而来的。而这六艘高速巡逻舰再加上已经到达的几艘,将会是未来一段时间内,白沙基地用来打击周边零散海盗,布置琼州海峡巡逻网的骨干力量。
500吨级大船队的到来令琼州府万人空巷。就像一整排西装大汉一样,民众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整齐划一,干净整洁,线条流畅的大吨位船队。
接下来,源源不断,仿佛永远也搬不空的粮食,被蚁线一般的力工从大船上卸下,从早到晚永不停息。
粮食很快就装满了邵强预备好的仓库。于是琼州府城内新开的永和连锁粮店内,开始平价售卖起了稻米和土豆。
而琼州府的官员们在确认完粮仓和粮店出售的米粮质量后,确认了盟友有兑现承诺的能力,顿时信心大增,开始挽起袖子下乡,四下给邵参议搜罗民工去了。
伴随着船队而来的,还有很多初级工业品。
琼州这地方富贵人家少,总体消费能力低,所以这次货船上的高端奢侈品数量不多。而像棉布毛巾,缝衣针,搪瓷脸盆这类普通日用品占了大部分。
当然了,本着穿越众一贯吸收民力稳定地方的原则,船队的货仓里肯定还有几套半手工纺织机械的。琼州这地方的土布乃至木棉布既然很有名,黄道婆的故事也流传四方,那么肯定是有纺织业基础。
有基础的地方,穿越众必定会过来办点小制造企业,他们的魔爪是不会放过勤劳能干的琼州妇女的。
最后随船而来的,是邵强最为重视的“管理层人员。”
所谓的管理层人员,其中50名先期到达的,是“全国监狱系统”下辖的管理人员,俗称狱警。
这些人会负责已经在建设中的劳改营运作——随着高速巡逻舰的到来,劳改营的建设必须要提上日程,这方面穿越众有很丰富的经验。
其余的几十名管理人员,则是穿越众这几年内积攒下来的低层干部。这些人背着漂亮的牛皮公文包,在小本上写着歪歪扭扭的简体字,是穿越众施政的骨干。邵强会利用这些人掌控布置在琼州的所有产业,实施长期的渗透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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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切都安顿下来后,已经是南下舰队入驻白沙新港的半个月后了。
这天,一直在忙碌落脚事宜的邵强,终于从繁忙的安置工作中腾出手来,离开了琼州府城。
导致他离开府城的原因,是因为他要检查“劳工营”的建设。
劳工营这种用来给“不服人士”强制劳动的场所,按照穿越势力的内部规则,在琼州目前就是归邵强负责的,所以他一等脱出手,就得去看看。
白沙劳工营的位置很明确,就在白沙军港对面,双方之间只隔着一条土路。
出了琼州城后,没走多远,邵强一行人就开始登上了坑坑洼洼的土路。好在邵老爷此刻坐的是抬竿,倒是没有崴脚的可能。
远远看到劳工营工地,很快就有穿着牛仔裤,留着短发的狱警队长前来迎接。于是邵老爷下了滑竿,在队长陪同下,沿着劳工营转了一圈。
目前劳工营的工程进度,可以说在邵强的预料之内。原本满是野草乱石的荒芜海滩,现在已经被大批本地征召的民工给清理干净了。
经受过初步平整的土地上,竖起了几座临时木屋。而劳工营当前的工程重点,则是外围一大圈修建围墙的地方。这里现在也已经被民工们挖出了壕沟,以及持枪岗哨使用的木制瞭望台。
现在就等经过处理的木桩运到后,再结合从广东运来的铁丝网,到时候一座后世人熟悉的,经常在美剧中见到的铁网监狱,就会初具规模了。
差不多巡视一圈后,对工程进度还算满意的邵强,拍了拍队长肩膀,勉励地说道:“海军已经准备好了,这几天就要出海巡逻。所以你们还是要抓紧,免得到时候人来了没地方住。”
高大强壮的狱警队长满脸堆笑:“琼州这些民伕干活还是卖力的,谁让咱们待遇高。”
“还请长官放心,按照现在的进度,三日内,大通铺就能盖起来。”
“嗯,很好。”邵强点点头:“琼州这地方虽说气候炎热,但是最近这几年也会有降温的时候,所以还是要准备好住房。”
视察完工地后,看看时间还早,邵老爷拄着腰四下看了看,突然间雅兴大发,于是他伸臂指了指远方蓝天白云沙滩处的一片红树林:“带上桌椅家伙,老爷我要去放松放松,吃点烤海鲜!”
“遵命!”
于是乎,一大波人马簇拥着坐在滑竿上的老爷,扛着座椅铁板烧烤炉,开始往海边的红树林进发。
第569节 路边的人
明朗的阳光,片片的白云下,是荒芜的滨海旷野。
古人生产力低下,邵强仅仅离开琼州府城不到十里路后,四周的环境便开始向无人化发展。
邵老爷这一路走来,除了视线尽头的零散村落和稀疏的田地之外,海滩,乱石,树林,野草这些元素开始迅速占据天地,只余下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通向远方。
如果误以为邵强对海口的原始海景有什么迷恋之处,那倒没有,邵老爷今天不过是兴致所至,临时出来放松而已。
后世人坐着最拥挤的交通,玩着只有人没有沙的海滩,临了还要被坑一顿天价海鲜,这就是所谓的海景游。
然而穿越众这几年一路走来,从十七世纪的台湾原始风貌一直观光到闽粤,可以说他们对所谓的亚热带原始风情,早已有了免疫力。
现如今,除非看到北纬10度以南的准热带风景,譬如南越和泰国,否则的话,就大明国土内这些地方,还真是提不起穿越者的兴趣。
讲真,某些人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钢筋水泥高楼大厦,哪怕有点雾霾也认了......
伴随着从海面上吹来的腥咸风,邵老爷一行人沿着土路渐渐接近了红树林。躺卧在滑竿上的邵强,这时候已经半眯起眼睛,开始思考“国家大事”了。
邵强身上的担子还是很重的。
截止今天,算是在琼州落脚后,下一步,他和沙正明这对开拓二人组,就要迅速把目标投向北部湾,投向越南......十七世纪叫做安南的那块土地了。
换句话说,就是出了国门。
时间很紧。
他这边眼下只能说是刚落脚,后续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然而无论是远在广州的内阁大佬,还是穿越众内部,都有一个大体共识:南下舰队要尽早南下。
现在已经是1631年的下半年了。按照穿越者的规划,至迟明年,就要在中南半岛建立起一系列稳固的桥头堡,攻略中南半岛的同时,剑指南洋。
这个隐性的时间要求令邵强十分头痛。现在是十七世纪,他手头并没有万吨巨轮和各种工程机械。相反,他麾下的那些风帆船只,单程跑一躺中南半岛就需要用“月”这个字来计算航程,邵强实在不知道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立“一系列”桥头堡。
另外,出了国门,行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接下来第一个要面对的安南人,可不是对穿越者笑脸相迎,同语言,共血脉的大明官民。这个在秦汉时期还是中国郡属的小国,自五代脱离汉家序列起,就自立帝王自建了文法。
尽管处处学习中国,但这一千多年下来,安南人早已从根子上自立。乃至经过和中原王朝多次翻脸对战上贡请封的戏码后,大家现在早就有了默契:中原强,安南人就关起门来做皇帝,中原弱的话,呵呵。
要不是安南这一时期正处在“郑阮内战”的年代,按照大明周边这一干腌臜小弟的尿性,是肯定要乘老大虚弱时扑上来啃一口的。
所以即便在军事科技方面占有优势,邵强对下一步的工作也不敢掉以轻心。安南是敌国,那里从空气到老鼠,从帝王到臣民,从草木到泥土,都对外来者报有恶意。
邵强今天出来散心,最主要的,也是他要理清一下工作思路,看看如何在时间限制下找到最快的发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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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邵老爷闭眼沉思这当口,他感觉到身下微微一沉,这是队伍拐下了路基,开始往海边走去。
邵老爷微微睁眼一看,发现红树林就在前方百米处,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邵老爷猛然又睁大双眼,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因为一声凄厉的惨叫正他身下发出:“大老爷救命啊,行行好,救命~~~~~~!!!”
尽管早在大办公室时期,邵老爷就接受过防刺杀培训,然而这几年养尊处优起居八座被万恶的旧社会腐蚀已深的邵强,早已经完蛋了。
所以他此刻虽说头脑清醒想要做出点闪避自保的动作,但身体却很诚实,在滑竿上仅仅扭动了一下,并没有做出什么有效行动。
就在这时,同样被惨叫惊吓到的轿夫,心头一哆嗦,脚下一滑,肩头一侧,把老爷给掀了下来!
老爷被掀下轿子,这可就是大问题。好在邵老爷身周全是人,就在掉下来那一瞬,自有那身手敏捷的七手八脚接住了老爷。
同一时间,担负警卫工作的随从也是大惊失色。这些人都是经过正规培训的,所以他们太清楚被保护目标出事会有什么后果了——现在是野蛮的十七世纪,邵大官人要是挂了,所有在场的随员大抵都是要偿命的。
下一刻,十几个人,七八条枪,N把冷兵器,齐齐指向了发出惨叫的......那一处......草窝子。
要说这处草窝子也是绝妙,位置正好处于路基下方。当大队伍拐下来后,谁也不会想到,手旁遍地可见的草窝子里,会突然冒出如此响亮的惨叫声。
随即,两个身高体壮的警卫扑进了草窝子。一通折腾后,从里面拖出来一个身穿长袍,头戴发髻的土著明人来。
这土著刚一被拖出草窝子,貌似挣扎两下,就给了警卫理由。心下憎恨的警卫们这一刻美帝警察附身,顿时一通枪托皮靴,直把这土著打得哇哇大叫,口中大喊“好汉饶命!”
“行了,别打了,没听人家都把咱们当成好汉了吗?前边还叫老爷呢!”
被七手八脚搀扶起来的邵老爷,发话救了这土著一命。
惊魂普定之后的邵老爷,先是四下扫视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大批埋伏的人马对他老人家不利,于是他明白过来这就是一个巧合。
虽说落轿这一出有点丢人,但是邵强毕竟是后世思维,他也没打算迁怒这些人,于是发话救了这土著一命。
这一出小小的插曲后,邵老爷扶起了跪地不停磕头的几个轿夫,继续坐上了滑竿,大部队开动红树林。
而那个连名字都没人知道的土著,则被警卫推推搡搡,一路押在了队伍后方。
终于抵达红树林后,看看风景天光都还不错,于是队伍选了一处有着洁白沙子的海滩。随从们很快支起了自带的桌子,椅子,凉伞,摆好了铸铁烤架,拿出了从基地带来的活海鲜,刷上老爷爱吃的调料,撒上蒜渣,办起了露天海鲜烧烤party。
邵老爷这时依旧半躺在竹椅上,不时撸一根串,然后再喝两口纯麦自酿啤酒。撸串的同时,老爷目光深邃,凝视着波涛翻滚的大海,一副哲人模样。
随从们知道老爷习惯,所以大家尽管也在大口撸串,但是没有人喧哗,生怕打扰了老爷思路。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后,邵强终于自言自语一句:“还是要一力降十会啊!”
说完这句“今后对安南工作方针”后,邵老爷貌似通透了许多。做出决定后,他心情一下放松起来:“再来几串烤乳猪!”
胃口大开的邵老爷当即又撸起了五花肉。在撸肉的同时,老爷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害他老人家落马的罪魁祸首:“把那个谁谁谁带上来,老爷我要审问审问!”
“遵命!”
草窝尖叫者很快被人拎到了老爷面前,然后腿弯挨了一脚,做跪地磕头状。
邵强一边撸串,一边打量了大侠一眼。
这位草窝侠和邵强在这个时代见到的所有贫苦农民一个样,貌似更加狼狈可怜一些:五短身材,样貌丑陋,浑身泥土草梗,脸皮青肿,土布短袍破破烂烂,小腿上用布带捆扎一圈,渗出了血色,貌似有伤。
“说吧,谁叫你埋伏在路旁当刺客的?”
听到邵老爷充满戏谑的问话后,草窝侠一脸懵圈——土著听不懂邵强那一口普通话。
好在邵强既然是前来攻略琼州,身边的随员里自然有琼州本地出身的,于是翻译官很快出场。
听明白翻译官讲出的琼州土话后,草窝侠被揍得青肿的脸上,顿时挤出了一副留着鼻涕眼泪的窦娥表情:“冤枉啊大老爷,小人冤枉!小人是被工役上赶出来的啊,绝无害人之意!”
“哈哈。”邵老爷又撸了一根串后,拿起啤酒杯喝一口,然后舒服地靠在了躺椅上:“好吧,看你这副衰样,也不像个刺客。那就把你的悲惨故事说来听听,让老爷我高兴高兴。”
接下来,邵强又一次听到了他在这个时代耳熟能详的故事。
草窝侠是琼州本地临高县的农民。一个多月前,县衙突然派发了徭役,说是去琼州府修缮海港防备海贼。
这草窝侠家中穷困,自然没有能力掏银子免役,于是就被派到了琼州给南下舰队修海港。半个月前当邵强他们到来后,草窝侠又被派工去给府城里的衙门砌墙。
结果就在昨天,这货的腿被砖头压伤。
凶神恶煞的官差一看这货没用了,当即把他赶出了府城。于是一瘸一拐的草窝侠,就这样踏上了回归临高之路。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草窝侠走到半路腿伤发作,困饿交加的他只能躺在草窝子里等死。结果被他等来了邵老爷,还把老爷惊下了轿。
“看看,看看,这旧社会活脱脱把人变成鬼啊!”
尽管邵强一早就大致猜到了此人的遭遇,但他还是做出了愤慨的表情——思想工作时刻不能放松:“你们说说,这不改变,能成吗?”
“老爷说得没错!”
“这天下的规矩是该改一改喽!”
随从们早就是被培训班洗了脑的,所以这时候同样一脸愤慨,附和着老爷说话。
邵强点点头:“嗯,也是个可怜人,还是给咱们修过码头的。”
最后,邵老爷做出了决定:“这样吧,看他这样子,咱们不救就死在这里了。你们把这人带回劳改营,给治治伤,等他腿好了,看给安排个活儿干。”
“遵命!”
下一刻,邵老爷和颜悦色地问话草窝侠:“对了,老乡,你叫什么名啊?”
这句简单的话草窝侠听懂了,于是他期期艾艾地说道:“回老爷,小的符有地。”
第570节 海峡治安整饬
1631年6月底,南下舰队到达琼州半个多月后,琼州海峡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全境封锁”。
所谓的全境封锁,很简单:日夜有人巡逻。电影里面大佬发狠,“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的场面,通常说得就是这种情况。
拥有技术的穿越者想要做到封锁琼州海峡是很容易的。因为琼州府距离海峡对面最近的徐闻县,只有区区20公里海路。
也就是说,只需要在夜间安排一两艘带着夜视仪的巡逻舰,就可以做到切断海峡。
虽说这年头不流行夜航,土著船只没事不会赶夜路,但这是一种姿态——封锁海峡,代表着穿越势力将自己的意志、武力、政治影响力、商道护卫能力投放到了这一地区。
换句话说:老子来了。
清晨,船型修长,脱胎于早期纵帆船的台江级150吨轻型巡逻舰,在海峡中拉开了三条相隔5公里的并行线。白色的三角帆灵活转动吃风,船只似箭一般在洋面上驰骋。
从6月底的那一天起,任何出现在海峡的船只,不论是在近海沿岸行驶的渔船还是笨重榔槺的商船,不论是看似无害的海盗船还是嚣张的欧式武装商船,统统会被巡逻舰拦截并检查。
这个过程必然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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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古时代通讯落后信息传播速度极其缓慢。当白沙新港这边热火朝天搞基建杀气腾腾放恶犬时,琼州周边大部分的船只自然是不知道消息的,跟遑论那些万里赴东亚的殖民船了。
所以初次遇到拉网式巡逻的土著们,顿时遭了重:不服从命令的,第一时间享受炮火打击待遇。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先开炮,再开炮,然后询问对方身份。
要知道,这一轮拉网巡逻可不是下乡给贫困户送温暖。某种程度上来说,穿越势力就是要靠炮火来宣示主权,所以稍有不从就开炮......以便增加威名传播速度。
在这个过程中,正儿八经出海捕鱼的渔民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大损失。毕竟开着破船,船舱里有鱼的,大都是老实过日子的人。看到怪船冲过来,再看看上面闪着青光的炮口和官府的认旗,也就不做反抗了。
正牌海盗在这一轮突如其来的打击中遭受到的损失最大。
原本出海就绷紧了神经的海盗,看到远方冲来的舰艇,再看看上面官府的旗帜,大多都是要反抗一下的,再不济也要做出跑路姿态。
因为他们很清楚,真要是被官府停船检查,那空空如也的鱼舱就会瞬间暴露自己的属性。
然后海盗船就被炮火洗地......甲板了。
死了的扔进大海喂鱼,侥幸活下来的关进底舱。等这些人再一次从底舱钻出来时,迎接他们的是戴着大盖帽的亲人和热情好客的劳改营。
同样挨打的还有欧式船。
一部分经常在东亚混的船只,看到熟悉的曹字认旗后,会降帆和来人接洽。而另一部分不知道深浅的,则会摆出防御姿态。
这属于正常反应。毕竟殖民者万里迢迢前来,一路上遇到的牛鬼蛇神太多,鬼知道这些快船属于什么势力。
下一刻,看到同样推出舷窗的炮口,吨位远远小于武装商船的巡逻舰便绕过来船走人了。然而武装商船上的殖民者前脚刚松一口气,后脚,地平线上却又冒出来了醒目的白帆,以及淡淡黑烟。
吃水达到400吨的“有光级”驱逐舰,是专为海战设计的风帆炮舰。这一级炮舰上安装有十门8-12磅机械锻压拿破仑炮,战斗力完爆以运货为主的欧式商船。
接下来就是正规海战了。
不过战斗通常都会在短时间内结束。拥有先进观瞄设备和远射程快炮的一方,很快就会让对手知道厉害。大多数的船长在水手死亡三分之一后就会立即下令升起白旗——商船上的炮火完全没办法对对手造成伤害,这太令人绝望了。
升起白旗后,商船会被押送到白沙港接收处理。这个可以参考城管将小贩的三轮车拉回去后的一系列节目。
血与火的教训无疑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短短半月时间,以琼州为中心的周边海域,场面犹如被台风刮过一般。现在但凡是吃海上饭的,无论什么势力,都晓得琼州来了强龙,划下了规矩。
既然腿粗的划下了规矩,细胳膊的就得遵守——不遵守的倒霉鬼都下海喂鱼了,运气好的进了劳改营。
于是乎,周边的渔民老老实实去了神应港,登记注册报备,准备参加什么劳什子“渔业合作社”。
而周边的海盗们自然也开始销声匿迹。有暂时收手观望风向的,也有跑路去其他地方继续做买卖的。
不过跑路这种消极应对方式终归不是办法,因为主要矛盾不但无法解决,反而日趋严重:封锁琼州海峡后,挂着白帆的船只开始扩大巡逻范围,将整个海南岛囊括在了其中。
其实有明以来,乃至更早的宋代,海南全境就一直在官船巡逻的范围内。只不过明末朝廷财政崩盘,之前所谓的定时巡视也就变成了虚应故事。
现在接盘侠来了。
包括三亚这种在明代属于鸟不拉屎的地方,都开始有了快船巡逻。配合着府衙传来的公文,令这些偏荒之地的官员士绅民众们一度怀疑人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现在只要上报匪情,不出两日之内,准保有快船杀到,不光是洋面,还有持着怪异火枪的官兵上岸,满世界抓捕贼人。
偏偏这些快船补给时还大手大脚掏出了银饼子,令土著一夜间变得趋之若鹜,人人争当内鬼,再不是之前看到怪船就全体跑路的尴尬场面。
如此一套大封锁模式搞下来,从南亚进入大明的海路就算是彻底被封锁住了:琼州海峡不说,从三亚到越南顺化之间的直线航道也被封锁,片板不得下海......除非去有关部门盖章办证。
这下海盗们彻底萎了。想冒充渔民都不行......会被拉去和人合伙买大船捕鱼,从此走上劳动致富的不归路。
一部分人就此认命,剩下头最硬的那些只好和前辈们一样南下北部湾。可怜他们不知道的是,用不了多久,就又要和那一面可怕的曹字认旗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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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海峡拉网半个月后,接到沙邵二人组对形式感到乐观的电报后,内阁又向琼州派遣了大批人员物资。
作为1631年度乃至今后几年内最重要的南下计划,穿越势力肯定是要投放大量资源来保证计划顺利进行的。所以一等琼州这边落定脚,广州方面便马不停蹄地派出了后续支援。
后续支援数量庞大。其中首先是数目达到十二艘的台江级护卫舰,其次是两艘最新成军的有光级驱逐舰。
军舰之后,是数量达到十二艘的800吨级运输船队。
运输船队这一次来琼州,装载了大量工程材料,其中不乏水泥钢筋这一类价格昂贵的施工物资。另外,大批粮食日用物资乃至铁丝网等等杂货也搭载了不少。
最后是人。
伴随着海量物资前来的,还有大批工程机械人员。这些人材眼下都是远比物资珍贵的资产,他们中很多都是穿越众辛苦挤时间当夜校老师一点点培养起来的,可以说是弥足紧要,身价超过等重白银那是一定的。
最后,还有穿越势力最为珍贵的财产:穿越者本身。
这个位面身价最高的,不用问肯定是穿越者。用等重黄金来计算的话貌似有点羞辱穿越者这个词汇:人类自工业革命以来的知识传承,远远超过了那些黄金的价值。
随船而来的不光有物资和技术人员,还有多达5人次的穿越众。这几位后来者将会和邵强沙正明一起,组成南下军政集团,分散布点,攻略南洋诸国。
进驻琼州的第一阶段任务到此就算是完成。至于后续工作,既然已经有了援军,邵强也就顺势交给了其他人。
接下来,琼州这边就要两条腿走路了。一边要发展当地经济,另一边则要搞好基础建设,做好南下前进基地的本职工作。
本职工作是什么?就当前局势而言,前出至越南......安南某地,占领并修建一处桥头堡,就是这个。
有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呢?这个在南下舰队组建之时就已经确定了:安南鸿基港。
鸿基港位于越南东北部,濒临北部湾的西北侧,是后世越南北部重要煤炭输出港。
港口附近的鸿基煤田最早是由法国人开发,生产优质动力煤。
鸿基港周边的动力煤储量达到了20多亿吨,表土薄,利于露天开采,是越南也是中南半岛最大的煤矿,是东南亚最大煤田之一。
而鸿基港......这年头还没有鸿基港,只有原始的下龙海湾。下龙海湾就在北部湾中部,距离海口的直线距离只有350公里。
换句话说,哪怕按照现时穿越势力混合船队5节/小时的标准速度,从白沙新港到下龙湾,也不会超过30小时的航程。
如果船队全是军舰的话,那速度就没谱了,顺风情况下,朝发夕至是完全有可能的。
于是邵强他们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