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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素罗汉     旅明txt下载     旅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1节 刘香的应对

    余仙客人如其名,风度不凡。此君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身穿一件文士袍,长髯飘忽,面容清矍,一副有道高人的模样。

    事实上余仙客身为刘香的首席军师,在战略上并没有太多建树,甚至可以说是失败的。当然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是游方道士出身,没有细读过史书。

    历史上在郑芝龙被招安后的第七年(1635),不停劫掠闽粤沿海的刘香集团声望达到了顶点,导致崇祯大惊,朝廷于是不得不再一次启动招安计划,打算来个郑芝龙第二。

    时任两广总督并兼抚福建的熊文灿,随即下令时任惠州府分守道的洪云蒸主持此事,并会同广州参将夏之林、潮州海防黄宗、惠州理判姚希哲等人一同到海丰招抚刘香。

    而代表刘香去海丰谈判招抚事宜的是谁呢?正是军师余仙客。

    然后谈判结果呢?

    当年四月四日,官府在海丰河岸搭起五道厂棚,举行招抚仪式。然后刘香带领着四五十只木船来到山下,登岸参见洪云蒸。

    就在宣慰之后,刘香却突然指责洪云蒸伪抚,于是劫持洪云蒸等一伙官员上船。岸上顿时大乱,践踏无数。最终刘香把洪云蒸等人囚禁在惠东县的磨子峡。

    这次劫持事件的发生,可以说是导致刘香盛极而衰的分水岭:官府从此以后就绝了招安的心思,开始一门心思调集兵马剿灭刘香。

    于是在短短一年时间过后,刘香就被郑芝龙和官府联军七战七捷,灭杀在了田尾洋......军师余仙客当日同殁。

    在这件事上,当初担任谈判代表的军师余仙客是要负很大责任的,他事前事后都没有起到一个军师该有的辅佐做用:无论谈判成不成功,即便官府是假招安,刘香这边也不应该自作聪明地将一干官员掳走。朝廷什么最多?官儿最多!今天抓走一车皮,明天就能填上来!

    当然了,对于一个并没有远大政治抱负,只懂得四处劫掠的海盗集团来说,幕僚水平低才是很正常的,因为不会有正规的文人去投靠这类团伙。

    李自成做大后,直到进京前夕的1640年才捞了个牛金星,就这还是被明朝革去举人功名的劳改犯。然而李邮政如获至宝,在西安就拜了牛金星为大学士(丞相)可见在古代,要不是体制彻底崩塌,绝大部分文人是宁可清贫也不会去体制外找工作的。

    同样的,郑芝龙在招安之前谁会鸟他?然而他一旦披上了官皮,哪怕是个搞笑的“五虎游击将军”,就这样大批的文人纷沓至来,各类谋士文人清客师爷充斥帐下......体制内外区别太大了。

    ......

    虽说余仙客水平不高,但是他依然是刘香眼下比较看重的人:因为有些事只有他去做才合理,其余那些满脸水锈的文盲海盗是做不来的......譬如谈招安。是的,刘香在经过考虑后,在重重压力之下,他又想起了夜壶,所以打算和官府的老爷们谈谈招安这件事了。

    “不知东家见召,学生来迟,赎罪,赎罪。”进门后的余仙客虽说不是书生,但是把书生那一套酸话却学了个十足十。

    然而刘香偏偏就吃这一套:“先生无需客气,眼下有一件麻烦事要打个商量,说不得还要先生出外一遭。”

    “好说,不知东家所谓何事啊?”

    “唉......”刘香到这时叹了口气:“招安。”

    说起招安,也不是那么好招的。要是认栽磕头就能进体制的话,那么多大海盗为什么就郑芝龙一个成功了?

    首先,刘香因为动机不纯,所以他和李魁奇之流是一样的,就是他们这种格局小的海盗头子是很难真正被招安。

    打痛官府,和好官府,再给官府面子,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摆平大员小吏,还要负担大笔的前期风险投资,包括且不限于银子和自己的身家性命......

    真正的招安对施行者的要求是相当高的,技术性动作特别多,每个环节都要操作到位,难度丝毫不亚于后世的垃圾公司上市,稍微一个地方不对就会满盘皆输。

    以郑芝龙的统御力,格局,诚心,八面玲珑和能屈能伸,当初也是一波三折之后,多次以身犯险,在大佬那里获得信任后才得以招安。所以像刘香这种桀骜不驯外带三心二意的,事实上成功概率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点刘香自己当然很清楚了,所以说招安就是夜壶只有在尿急时才会想起来。

    眼下他就尿急了。

    当刘香把大帮现下的处境都对余仙客和盘托出后,后者先是沉吟半响,然后他缓缓问道:“不知东家欲投何人?”

    “唉。”刘香叹了口气:“便是此处举棋不定了。”

    “既是虚应故事,又何须在意下家?”余仙客这时反倒搞不懂了。

    “先生有所不知,此番招安是虚中有实,再不好敷衍了。”刘香说到这里,又摇头叹了口气,然后他把自己对招安的分析详细解说了一遍。

    ......

    有鉴于眼下的局势,对于刘香来说,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披一身官皮,这样就可以和曹氏同殿为臣,躲过未来的冲突。

    所以他现在有三个选项:找曹氏谈招安去当个二路元帅,找福建巡抚熊文灿谈招安,找两广总督王尊德谈招安。

    然而无论拜哪一座山头,显而易见的就是,在某个势力的巨大战略压力下,他再也不能把官府耍着玩了。

    这种别扭的局面对于既想披官皮,又不想承担责任的刘香来说无比难受。换句话说,他理想中的一边当海盗,一边做官和曹氏不发生冲突的想法现在不可能实现了。

    拥有强大武力的曹氏不用说,那种三心二意的所谓招安弄不好就是没事找事,引来对方的炮舰登门。

    至于熊文灿,道理是一样的:找上门去谈招安,势必是落了下乘。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杀人放火受招安,你没有把官府打痛,人家能拿你当根葱?

    要知道现在的局面和历史上完全不一样。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是刘香根本威胁不到福建沿海。

    其次熊文灿不但圣眷正浓,手下又有“和郑芝龙完全不同貌似相当听话”的某金牌打手。熊大大此时两袖金风,朝堂赞誉,正是春风得意胡乱膨胀的时候,所以用脚都能想到,刘香一旦找上门去,熊文灿是什么嘴脸。

    换句话说,就是刘大掌柜的议价能力现在降低了,熊文灿的条件一定会很苛刻。

    然而老刘又不敢拂袖而去,因为谈崩了老熊也不稀罕,说不定老熊还乐意谈崩呢:放刘香去广东祸害打王尊德的脸,他老人家在一边看乐子也是美事一桩......不能对当官的道德水平要求太高。

    所以从表面上看,最好的选项就是粤督大人了。

    然而刘香个人反而对王尊德最不看好。

    其一:疯狂在广东劫掠搞事情,然后和官军连场大战,最后打败官军,得到官府招安意向,然后带着银子亲自上门摆平大小官吏,奴颜媚骨,屈膝事上......真要复制郑芝龙这条高难度路线的话,讲真,刘香对自己没有信心。

    其二:刘香没有商业据点。历史上郑芝龙是日本女婿,掌控着日本生丝贸易。而且他占了厦门老巢,有商业根据地和渠道,所以商人郑芝龙才迫切需要招安。

    而他刘香呢?他就是个流寇,既没有商业渠道也没有根据地。现如今厦门已被曹氏占了,珠江口有葡萄牙人,所以刘香缺乏招安的原动力。

    这一点才是刘香历史上三心二意,反复不愿招安的最根本原因:摆不平郑芝龙,抢不到厦门的话,他即便招安了又有什么用?官府对于他们这帮人,除了名义外是一个养兵的大子都不会给的。

    没有商业渠道和根据地,哪怕给了他刘佬香总兵的衔头,他还是得带着弟兄们出去抢劫,否则的话,手下用不了多久就会跑光的。

    现如今的局面和历史上其实是一样的,所以刘香现在很迷茫:即便走了王尊德的路子招安,然而过不久又要出去劫掠的话,那何苦如此费事呢?

    至于刘香最后一个顾虑,则纯粹是他本人的一个预感:一旦他在广东把事情搞大,那么盘踞在厦门的曹氏兵马就会从背后杀过来给广东官场助拳。

    曹氏和传统的那种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军头不一样没来由的,刘香就是有这种奇怪的预感。

    ......

    听完东家的种种顾虑后,饶是余仙客中人之资,此刻也有了浓浓的危机感。能把一惯狠厉干脆的东家逼成这样,余仙客这时不由得沉思起来。

    过了一盏茶时分,余仙客思虑已定后,这才捋着长须对刘香说道:“东翁之虑我已尽知。眼下看来,还是要摸清几家的虚实思想后,才好下决断。如此,我明日就出发,去厦门和福州走一趟,东家等我消息便是。”

    看到刘香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顾虑的余仙客呵呵一笑,抬手往下压了压:“东家放心,余某此去定恭谦有礼,必不至惹了对头,败坏局面。”

    “如此我就放心了。”刘香见军师明白自己的意思,当即点了点头:“明日为军师送行!”

第332节 招安之旅(一)

    1629年1月8日,余仙客乘坐的“青德”号福船缓缓停泊在了厦门港的栈桥上。

    “青德”号是一艘八成新的400料福船,船况很好。由于余仙客这次出航是准备到大员和福州都去一趟的,所以必须要艘好船。

    当日他和刘香定计后,便张罗着往青德号上装了些金银珠宝,奇珍礼品,诸般杂货,然后又拣选了几个看上去品相还不错的海盗随从之后,便发船北行。

    至于南边的广州,则是由副军师胡十四去负责找门路。

    余仙客是10天前从潮汕出发的,不想途中遇到了大风,所以不得不耽搁了几天后才来到厦门。

    这一路上福船并没有受到盘查,因为现在去厦门的船只已经有了固定的沿海航线。凡是在这条航线上的船只,最终都会在厦门港受到检查,所以髡人的巡船很多时候只是擦身而过。于是青德号就远远跟在一艘商船的身后,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厦门。

    这个时间点对于余仙客这种传统明人来说,只是一个农历年前夕的平淡日子。但是对于某势力来说,大会的精神才刚刚传达到基层,整个国家正处于一种翻开新篇章,蓬勃向上的氛围中。

    所以当福船靠港后,看到的就是一副比往日更加繁荣的景象。

    原本的中左所码头此刻早已翻天覆地般改了模样:残破的木栈桥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好几条又宽又长,深入海水中的石栈桥。

    这些栈桥都是高档的梯形结构,整齐的长方形大块岩石被严丝合缝地堆砌成几何形状,缝隙中显露出灰白的水泥颜色,可以保证三面停船,并且同时上下客人。

    冒着黑烟,闪着金属光泽的大桔槔正在忙碌着,不停将船舱中的货物吊装到平板车上。

    伴随着机器轰鸣声的,是在寒冷的北方季风中赤着双臂,喊着号子,用力推车的力工们。

    青德号由于并不是来交易买卖的,所以没有多少货要卸。而余仙客在面对几个身穿对襟青色短褂,头戴作训帽,上船来检查的港务员时,也大方地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并且拿出了银两试图塞给对方,“还请通传贵上一声,有刘香刘掌柜的使人前来拜访。”

    余仙客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自从当日李魁奇大战亏败,曹氏占了厦门之后,没过多久,福州城里各路掌柜留下的半公开“领事馆”,就全部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熊文灿在验查了穿越众的真实战绩后,当即下令将福州城里的这帮人全数以通匪大罪捉拿归案,商铺地契全部查封,货品全部发没入官。于是福州城里的大小官儿和胥吏算是又狠捞了一把由于事发突然,这些商铺里海盗卖令旗的银子都没来得及转移。

    这个风潮很快就在福建全境推广开来:反正武有曹氏的兵马顶着,文有老熊撑腰,于是往日里嚣张跋扈,几乎是公开坐在铺子里卖令旗的这帮人一夜间就被各地的官府统统拿下,扔进了大狱。

    现在半年时间过去了,原本还持着观望态度的各地官府发现曹将军还真不是盖的:福建沿海现在哪怕是小股海盗都被拉网绞杀一空。于是大伙再不犹豫,下狱的这帮人统统被拉出来砍了脑袋。

    从此刻起,嚣张多年的海盗们彻底被打断了脊梁。再也没有人敢宣称自己是某某掌柜的手下,整个福建都形成了一股“严打”的风气,海盗们在岸上的活动已经全数转到了地下。

    在这种局面下,余仙客就没有必要再和本地的暗探联络了:反正都要找上髡人的门,何不光明正大?

    于是今天余仙客亮完身份后,就把银子递了过去。

    然而面前这几个“公人”倒是给他带来了不同的客户体验:带头的那个看到伸过来的手后,微笑一下就把余仙客的手推了回去:“银子不用,我也无需帮你通报。”

    说到这里,港务员转身指了指远处的中左所城:“若是公事,你等自行去城中求见将军大人便可。”

    见余仙客傻傻点头,几个公人便按例在船舱里检查了一番,期间也没有对那些财物动什么手脚。

    检查完毕后,由于青德号无需卸货,港务员在问清楚停泊时间后,便简单地开了张引水费和驻泊费的单据,然后给他们指明了岸上的交费点。

    完事后,那个领头的还好心指给来客本地旅馆的位置,然后他们就走了......既没有如临大敌,也没有威胁恐吓,仿佛“刘香”这个名字是打生抽的一样,这让捏着单据的余仙客半天没有缓过劲来。

    一边感慨着曹氏治下有方,一边命人抬了财货礼物,余仙客给留在船上的伙长交待几句后,就带着随从下船了。

    走下栈桥后,几个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的人却一时间迷失了方向。

    记忆中一片烂泥的海岸线,现在早已被光可鉴人的水泥马路和连排的长条型砖楼代替。如果向远处眺望的话,还能看到正在一点点延伸,正在不停施工中的环岛路。

    码头上人来人往,车轮辐辏。商人,力工,马车,轿子川流不息,却偏偏又整洁干净,使得“初次”来这儿的余仙客一行人莫名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余仙客带着随从,一边按照公人指出的方向在街边缓缓行走,一边暗中观察,没过多久,还真被他看出一些门道来。

    他发现街面上的行人车马是按照行路快慢被分开的。

    像他这样的徒步行人,就得在街面两旁高出一阶的红砖路面上行走。旁边台阶下是轿子,抬杆这些慢行的物什,再往街面中间,才是马车推车这些家什急行的驰道。

    而宽阔的街面上不知被何人用白漆画出了条格,还分了左右有拿着短棍,身穿红黄色号坎的公差在街面正中巡查,但有行人车辆不按右手前行的,就会被公差赶回去。

    另外,路上每隔一段就有垃圾箱和扫街的在随时清理垃圾,传统码头上那种脏乱差,小贼,乞丐和挥不去的腥臭在这儿是没有的。

    “行止进退有章有据,治下有序,看来这位曹将军是有大格局之人。”余仙客看明白这儿的交通规则后,不禁暗中点了点头,对曹大将军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厦门港的规划,相对于这个时代是很超前的。码头不但有设施完善的道路,住宅,仓库以及各种机械设备,另外还按照后世通行的做法,将各种功能区域提前就规划好了。譬如味道不好的鱼码头和冷库就被安置在远离商业区的位置。

    余仙客一行人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了大约半里路后,就到了商业区。

    既然是商业区,那么建筑格局就要比刚才的办公区好一些了:办公区无一例外都是仓库和二层长条小楼,线条和颜色都很呆板,除了窗户上那些大块的玻璃和漂亮的水泥地面外,并没有什么可看的。

    而商业区就不一样了。临街的铺面尽管也是二层砖混楼,但是买下这块地皮的各地商人都不是穷鬼,所以各种琉璃瓦,各种挂角飞檐,各种内部精装修......整个商业街被打扮得和后世那些仿古街没什么区别,古今结合,古色古香,很有味道。

    余仙客他们很快就在商业区一家高档客栈开了房。在享受了一番令人啧啧称奇的热水洗浴和不带臭味的马桶后,余仙客专门将客栈的掌柜请来,拿出银子,验证了码头官员方才说的内容。

    客栈掌柜看到银子自然是知无不言,再说住在他这里的客人,原本就有很多是来办各种公事的。所以掌柜很熟稔地告诉余仙客:要见曹将军,无需走门路,明天去中左所城登记预约就可以。

    余仙客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一早,他便带着随从和一些礼品,包了一辆马车,沿着孤零零一条通往中左所城的水泥路,很快就来到了所城前。

    之前的所城是石砌的。而现如今的中左所城外墙经过了整修,不但包了砖,还抹上了一层水泥,四角还设了望楼和机枪巢,明显是一副军事重地的姿态。

    所城门前自然是有一组卫兵的。

    通报了来意后,余仙客看到一个戴着古怪大檐帽,腰里插着一柄手铳的副爷转身进了一间小木屋。不久后他就被允许进了城随从和马车,包括礼品全部被拦在了所城门前。

    跟着一个小兵身后穿过所城大门后,余仙客不由得又愣了一下:所城内部已然是全部变了模样。

    他熟悉的所有建筑物都已经被拆除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外间那种红砖二层小楼和水泥地面。另外,传说中安放着“雷大人”的墩台就矗立在所城一角,余仙客果然看到了一座铁塔上正在不停转动的银锅。

    下一刻,正在操场上训练的大批士兵喊出了口号,巨大而又整齐的响声令余仙客急忙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跟在士兵身后来到了城门旁边的一栋小楼前。

    在接受了门口卫兵的搜身后,余仙客得以进入了小楼,在一间会客室模样的房间里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一个身材高大,皮肤白皙,身穿蓝色衬衣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第333节 招安之旅(二)

    进门的是情报局副局长马跃。

    此君是上海人,穿越前就在保密部门工作,所以算是情报界少有的专业人才。

    有鉴于此,分管特工培训的任务就落到了他头上。另外,他还要负责平时去各地情报站巡查,给这帮半路出家的凌凌漆们提供技术指导和短期培训,所以马跃是很忙的。

    今天他在中左所出面会见余仙客也是赶巧。因为中左所名义上的boss张冬东此刻还在大员,而负责军事的沙正明通常不搀和这种事,所以年会后第一站来中左所巡视的马跃就正好填了坑。

    余仙客的背景马跃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在接到哨兵请示后,当即便命人带他进来。这之后马跃又看了看电脑里的资料,做到心中有数后才来到了会客室。

    双方简单拱手,互报家门后,余仙客得知面前这人姓马,是曹川的幕僚。

    “余军师不用多礼,请坐。”

    见来人态度不咸不淡,起身行礼的余仙客倒是没有介意。找上门的买卖,人家没有给冷脸就不错了。

    在一张长条桌前面对面坐定后,马跃摊开一只手掌,示意对方可以讲话了。

    看到面前这位穿着怪异,身材高大,压根不像一个幕僚的人做出手势,余仙客大概明白了过来:这帮人貌似不讲什么繁文缛节和客套,行事比较生硬,于是他也只能把来意和盘托出。

    “现如今曹将军一统闽海可喜可贺......我家主人......钦佩......只是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余仙客尽量用比较委婉的话语将自己的来意表达了一通,整个过程大约花费了五分钟时间。这期间马跃一直没有打扰对方,坐在那里静静地听完了对方所言。

    接下来他无声微笑一下,然后从椅子上坐起身来说道:“我这个......文绉绉的话听着有点吃力。余先生,如果没弄错的话,刘掌柜派你来,是想招安投诚?”

    余仙客还是不太适应这种硬邦邦的说话方式,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缓缓点了一下头。

    “只是......”

    “打住......”

    就在余仙客想要补充几句之时,马跃却一扬手止住了他:“关于此事呢,我会禀报将军后再定夺。你放心,时间会很快,应该不会超过明天。”

    “不过......”马跃这时已经站起了身:“我个人感觉吧,你的谈判级别应该不够。”

    马跃说到这里,轻轻点头后就转身出了门,留下惊讶的余仙客一人坐在那里发呆。然后卫兵很快进屋后就示意后者跟他出去。

    从谈话开始到被礼送出来前后一共花了不到10分钟时间......这让余仙客很郁闷。尽管他能感觉到对方不是故意敷衍,而是习惯性这样,但他依旧很不适应这种快节奏的办公方式。

    从所城回去的路上,余仙客已然是一筹莫展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官僚体系,陌生的思维方式,这一切都令他感觉到无从下手从对方拒绝收礼品的那一刻起,事实上传统人物余仙客就已经应付不来了。

    回到客栈后,在掌柜那里又打问一番,得知此地的官府委实是不收礼之后,他才把心稍稍放了下来。然而即便这样,他还是忧心忡忡:马跃觉得他不够资格,言下之意就是要刘掌柜本人亲自来了......心中有鬼的刘掌柜怎能答应?

    第二天一早,住在客栈里的代表团就接到了信使的带来的口信:所城有请余军师。

    余军师见到来人后不敢怠慢,急忙出门去所城等候接见。今天他学乖了,没有带随从,也没有雇马车不带礼物的话,所城离客栈又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依旧是那间屋子,依旧是马跃同志。

    今天的马跃更加干脆,因为昨天他已经用电报和内阁沟通过了,得到的答复果然是:“按既定方针行事”。

    所以他只用1分钟就结束了这次会谈:“将军只和刘香本人谈判,其余闲杂人等恕不奉陪!”

    ......

    帝国对于刘香集团的态度是很明确的:无论他降不降,都得去广东闹搞事情。什么时候广东官场被逼“引狼入室”,发公文调曹氏兵马入粤剿匪,什么时候刘香的历史使命就完成了。

    所以这边对刘香是一种冷眼旁观的心态:如果你诚心要降,那就请单枪匹马来磕头,然后“领命”继续去广东当海盗,事后再公开投诚,保你个政协座位还是没问题的。

    如果你没那个胆子来投降,那也无所谓。在适当的时候,自然会有舰队从厦门出发将你赶去广东继续当海盗,只不过这样被动的话,刘某人的结局肯定不会太好就是了。

    这就是某位跑来探路的军师受到冷遇的原因了:穿越众必须要摆出一副冷冷的样子给刘香施加压力,逼迫他丢掉幻想,在两个极端中选一个。

    饶是余仙客之前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当他站在所城门外回想起刚才的场面时,还是禁不住怒火中烧了一把:真视我大帮几万兄弟为无物吗?一句话就打发啦!?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等余师爷徒步回到客栈后,短短一截路就让他那点怒火退散了......所谓的几万兄弟连厦门附近都不敢来转一圈,可不就要被人瞧不起吗?

    “看来是被吃准了短处。”独自在客房里考虑良久后,余仙客算是对髡人的恶意有了一个最直观的定性。

    “既如此,此地便不宜久留。”想通前因后果,余仙客便打算走人了。客栈住着是舒服,奈何主人不欢迎,徒留无益。

    于是第二天一早,青福号便扬帆北上,直奔福州而去。

    ......

    怀着满心的惆怅和无奈,余仙客在7天后来到了福州城外的码头。站在船楼上,看着面前渐近的巍峨古城和老旧的青石码头,此刻的他却莫名地感到了一丝亲切:厦门港那种快节奏的后世风格令他一度极不适应。

    停船靠港后,余仙客心情愉快地看着随从和跳上船的税吏交涉,争吵,讨价还价,最后交银子......公家私人的都得交。

    对嘛,这才是余仙客习惯的大明风格。

    收完规费后,税吏便笑眯眯地走了,丝毫没有检查货物的意思。而船客们则极其熟练地将行礼搬下船,在码头上雇了轿子和马车,一路顺顺当当地进城,住了客栈。

    然而这一路上坐在轿子里的余师爷心情又不好了:干净的街道,穿着号坎的清洁工,十字路口的茅厕,还有那消失的乞丐群落......这一切又让他的心理蒙上了阴影,感觉到了一种被“曹家人”远程支配的恐惧。

    虽说卖认旗的主要“业务”现在已经萎缩,海盗们已经转入了地下活动,但是改头换面的办事处人员还是在经营着一些普通的商业据点。所以进了福州城安置下来后,代表团他们很快就联络上了当地线人。

    到了这时候,余仙客的经验就派上了用场。

    他先是约线人见了一面。此人是布政使衙门的一个小官儿,名叫金洛。这个金洛家中的商铺,多年以来都在经营刘香这边的货物和赃物,所以大家属于利益共同体。

    金洛这边在得到指示和一批礼品后,很快就去拜访了巡抚衙门的一位清客朋友,然后经过这位清客的引荐,金洛就得以见到了抚衙里能说上话的一位重要人士:黄平黄赞画。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海盗们确实已经今非昔比了......至少在当下的福建就是这样的。

    换成以前,像刘香这种大势力的代言人,想要见熊文灿一面其实并不难;如果是某些要紧时候,官府还要主动派人去和那些卖认旗的办事处联络。

    然而时移世易,短短半年时间过后,清平的氛围已经让福州城里的人开始对“海盗”这个概念模糊了起来,余仙客现在莫说求见熊文灿了,就是要见一面黄举人,那都要费一番周折。

    于是在奉上礼物和一笔银子后,余仙客终于在来到福州城的第7天正午,得到了一个请黄赞画吃饭的机会......双方宾主尽欢,事后余仙客还送了黄老爷一笔游说费。

    按道理说,余仙客这一系列操作都是比较稳妥也是比较合理的。在正常情况下,关于刘香大帮释放出来的善意,以及某些招安的条件,在今天过后,就会被人用一种比较温和的语气汇报到老熊那里,为今后双方的往还打好基础。

    然而不是国军不努力,奈何共军有高达......这种事你找到黄老爷门上,岂不是自投罗网?

    当天黄师爷在见过余师爷之后,回去后是怎么给老熊搬弄是非的没人知道,不过事后巡抚衙门的反馈很快到来熊抚军闻知此事后,当即表态:让刘香近前说话。

    ......

    余仙客傻眼了:怎么和曹氏的提法一样?这熊文灿莫不是听了曹氏的蛊惑?

    他猜得一点没错,自打他从厦门扬帆北行后,电报就已经将他的动静传到了福州,而黄平这边也早就做好了等他上门的准备。

    换句话说,哪怕余仙客找了别人,这事最终也会被黄赞画撞破,然后在老熊面把事搅黄。

    余仙客的招安之旅,就这样被可耻地闷杀在了摇篮中。

第334节 熊道的任务

    余仙客在福州待到农历年过完后才返回了潮汕。这期间他一直在多方联系,试图能游说官府的某位大佬。

    然而现实很残酷。战略地位迅速降低使得刘香集团的影响力大不如前,所以没有哪位大佬愿意跳出来趟浑水。而余仙客最终将带来的财物都消耗在腐朽的官僚体系中之后,也只能恹恹打道回府了。

    回去见到大掌柜交换情况后,两人都是连连摇头。虽说现在局势比之前更加明朗,然而这没什么卵用:北方两家提出来的面谈要求刘香是无法做到的,至少现在他不会考虑。

    “也罢,只好南下了。”刘香颓然说了一句。

    余仙客这时也只能点头表示赞同:“事已至此,南下去广州筹措一番也未可知。”

    刘香叹口气:“唉,谈何容易。”

    尽管广东那边传来的消息听上去不错:广州官场对于招安刘香还是有兴趣的。但是这件事前文已经说过,刘香有苦自己知他没有转型所需的地盘和商业渠道。

    澳门和厦门两处地方已经卡死了南北两处的贸易路线,刘香即便像郑芝龙那样转了型,他的商船队到不了福建就会被扣押,哪里有买卖有可做。

    如此一来,哪怕广州官场招安了他,没有生意和地盘的刘香迟早还是会走上劫掠的老路。这之后就是和广东官场翻脸,信誉值变负,然后官府开始下定决心剿灭他......

    可见的未来令刘香愁眉不展,然而还有更让他糟心的事在发生:就在余仙客回来的第5天,两艘各自装备着4门火炮的流线型帆船,在南澳岛以北和海盗巡船发生了交火事件,打死打伤多名海盗后扬长而去。

    南澳岛位于闽粤分界之处,最是要紧地带。

    明朝廷早在万历1575年就将南澳岛划为两省共管,以雄镇关为界,建立了全国唯一一座海岛总兵府:“闽粤南澳总镇府”。这同时朝廷设立了“协守漳潮等处地方专驻南澳副总兵”,其下设闽粤军各一营,既历史上郑芝龙曾经染指过的南澳副总兵。

    到了清朝,这里的副总兵规格又被提高到了总兵规格,位置愈发重要。

    现在髡人的炮船既然已经来到南澳岛挑事,那么毫无疑问下一步就是大举南下了。

    尽管髡人这么做有点挑衅南澳副总兵防区的味道,但是刘香可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官老爷身上。

    于是在1629年的3月5日,休整了几个月时间的刘香大帮开始大批从潮汕地带涌出,直奔群盗最熟悉,也是南边最富裕的海路要冲:珠江口而去。

    得到消息的北方强邻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冷冷目送了对手地远去。

    刘香不知道的是,这一次走后,他再也回不到起家的潮汕地区了,南国将会是所有中式海盗们最后的舞台,剧本会如期上演。

    ......

    将目光暂时从温暖的南国收回后,偏居一隅的巨人又把视线投向了冰冷潮湿的江南。

    “浪奔,浪流,浪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土布短衫,渔家打扮,戴着蓑笠的艄公一边卖力划船,一边侧耳听着船楼上飘来的小调声。虽说听不懂这种曲词怪异的外乡小调,但是艄公还是从歌声中感受到了一点萧瑟惆怅的小情怀。

    唱歌的是熊道。

    船只从杭州出发沿钱塘江而下,到了金山卫就可以转道北行进入松江府地界。在长江三角洲繁密的水系里穿行,只需三五十里的水路,船只便能到松江府城,再往北三五十里,便是后世的明珠,现如今的小小上海县了。

    高歌一曲上海滩后,抒发完热情的熊道被冷冷的江风一吹,顿时豪情不再。他紧了紧身上的竹鼠皮袍子,看一眼河道四周荒凉的棉田,顿时寒意上身,急忙转身窜进了船舱。

    通常来说,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棉田在三四月份就可以开始播种了,明代赫赫有名的松江棉就是靠着长江南北的大批棉田来提供原料的。

    这种情况导致了原本是鱼米之乡的长三角在明末已经变成了纯商品粮购入地区,粮农变成了棉农和桑农,整个苏松常地区的农作物都转型成了经济作物。

    然而1629年的松江府,棉花可不好种:尽管已经是阳春三月,但是小冰河时期的寒冷气候导致了各地棉田的晚播,所以刚才熊道放眼望过去时,两岸的土地还是一片萧瑟,连个下田的农夫都看不到。

    钻进船舱后,熊道顿时感觉温暖了许多:江南地区这种该死的湿冷令出身北方的他极不习惯。由于空气湿度相对比较高,再加上现在的温度只有零上十度,所以无论身上穿着多厚的衣裘,内衣总感觉是潮湿的,浑身发冷。

    呼一口气后,熊道赶紧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开始伸出手烤火。身为大富商的他,出行自然是不能简约的:一艘豪华平底双层大船此刻正航行在河道里,船只做工精细,用料考究,内部装饰豪华奢靡,完全配合了他的身份。

    而熊道此刻用来烤手的,则是一个后世常见的铁皮蜂窝煤炉子。

    说到炉子,原本杭州站接到的任务是在今年开始销售这种炉子和蜂窝煤的。

    谁知道年底大会过后,上面的政策变了:立足本地,积极扩大就业。

    这样一来,从台湾进口成品炉子就不现实了。从窑区运来的畜力机械虽说都是用机床加工出的好东西,但是畜力就是畜力,生产效率低是免不了的。

    像炉子使用的铁皮,台湾的原装货就是钢厂出品的薄钢板,而杭州本地产的呢?畜力锻锤砸出来的厚铁皮。这方面不论是外观还是耐用程度,原装货都是完爆山寨的。

    然而政策就是政策,不容改动。于是熊道只能在杭州开了作坊,雇了大批工人用畜力机械来生产山寨炉和蜂窝煤。

    这样一来,原本的爆款模式就只能改为徐徐推进了。

    虽说明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种炉子省料、方便、能储火种的诸般好处,但是由于生产能力跟不上,所以倾销是没指望了,只能在各地扶持代理商缓慢铺货这也是熊道此行的目的之一。

    现在摆在熊道面前的,就是一个原装炉子。不过炉膛里放得不是蜂窝煤,而是明代富裕阶层用的竹炭。这种竹炭是用竹子经过焖烧制成的,没有烟火味道,价格很贵。

    一边烤火,看着炉膛里的竹炭在哔哔啵啵缓缓燃烧,熊道一边陷入了沉思中。

    ......

    他这次来松江府,是带着重要任务的。

    随着塘庄那边的货物吞吐量不断增加,以及半公开的流民招募活动地进行,原本就不堪重负的塘庄码头现在已经彻底撑不住了。

    要知道,钱塘江原本就不是什么适合搞江海联运的地方。江口不但水浅,还经常有各种大小潮水,十分影响吃水深的海船进出。

    在这种局面下,杭州站自然而然就把目光投向了北方的上海滩再没有什么港口位置能比上海更加适合“国际贸易”了,这一点在后世已经被充分验证了的。

第335节 开港(一)

    上海县在元朝时就已经有了建制。元十四年(1277年),朝廷在上海镇设市舶司,衙门就在今天的光启路上。当时上海市舶司与广州等地的市舶司齐名,是全国7大海关之一。

    到了明代,拜官府捉摸不定的海禁政策所赐,整个国家的海贸和与此相关的科技发展反而倒退了不少。像市舶司这种产物,在隆庆开关以后就只剩了广州一家,其余的则全部被官府撤销......

    而熊道这次的任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要“重开市舶司”,“重建国内第一外贸港”,可谓是任重道远。

    当座船来到上海县外时,已然是掌灯时分了。

    虽说从规划上讲,明代的上海不过是个县城而已。但是从繁华程度上来说,此刻的上海县,城里城外一片灯火,绵延关厢东西各五里,市场,客栈,佛宫,酒楼,贾肆,鳞次栉比,俨然一副江南巨镇的模样,说是明代版的“十里洋场”也不为过。

    这种嚣华场面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

    无论朝廷在海贸方面如何消极,但是上海的区位优势是不可改变的。作为中国大陆海岸线的中点,上海地理位置优越.从此地出发,无论北上京津,还是南下闽粤,抑或是渡海去日本琉球,航程都差不多。

    即便像明人这样只做内需海贸,也足够上海县发达富裕了。而且上海县从来都不是小渔村,自宋元以来就一直是繁华的贸易港,所谓的“东南壮县”。

    熊道的座船在过了金山卫后,就拐入了黄浦江,然后一路沿江而下,来到了县城大东门外的码头区,缓缓在官码头旁边的诸多栈桥中选了一条下锚降帆。

    走出船楼,面对着后世寸土寸金的外滩叹了一口气后,熊道便带着众多从人下了船。在两盏富贵人家标配的煤油灯左右照耀下,熊老爷踏过跳板,和早已等在码头的地主接上了头。

    地主和熊道差不多年龄,姓罗,名叫罗十之。此人身材匀称,脸型有线条,态度热情又不做作,算是有风度的老帅哥一个。

    罗十之身上有个秀才功名,又是当地富商,一直以来都在大批收购熊道的货物,算是熊道的二级经销商。

    见面行礼后,熊道又与侯在一旁的几个小商人寒暄了几句。这几位都是打听到此事后专程跑来熊老爷面露脸抬轿子的,要知道熊老爷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巴结好了,生意上随便漏一点下来就够小商人们嚼谷了。

    应付完码头上一堆人情后,熊道和罗十之转身上轿,在前呼后拥之下去了城东,进了关厢三里处的罗家私宅“罗园”。

    ......

    自宋以来,由于朝廷选拔人才的机制渐渐变成了科举,所以唐汉那些传承千年,把持着官僚职位的世家门阀便渐渐没了消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相对公平的科举制使得寒门士子得以入仕,用后世的话说:“为下层人士打开了上升通道”。

    然而在这种制度下,宋明新兴的士人阶层因为无法垄断社会资源,所以“旋起旋灭”,“富不过三代”这种家族兴衰史,却成为了一种社会新常态。

    换句话说,田地,房产这些用来传家的财富,往往是在缙绅之间来回倒手的。因为很少有家族能代代出仕,所以祖辈利用官位获得的土地和财富,后人一旦没了护身符,就渐渐守不住了。

    而今天熊道来的这处“罗园”,便是罗家去岁时从一户败落官绅手里收购的。

    说起罗家,也算是科举制下的又一茬新兴家族了。

    罗家是太仓人氏。罗十之的大伯在万历年间就做了一任工部侍郎,而这一辈里罗十之的两个族兄又在工部和鸿胪寺做官儿,所以罗家现在也算是鼎盛人家。

    在这种局面下,发迹时间短,只有两房人的罗家互相之间还算照顾,所以罗十之这个二房家主也在前几年一不小心“考”了个秀才回来。

    有了秀才这个位阶后,对于留守的罗十之也就够了:他平日里是就专门负责两家在江南的生意往来。

    也许是罗家专攻工部,家学渊博之故,所以罗十之自从在杭州见到熊道手中的大型木料,95#青红砖,水泥,玻璃这些建材之后,便“一见倾心”,很早就掏出了大笔银子成为了熊道的经销商。

    罗十之大批进货自然是有底气的:这些物资连同匠人没过多久就被他送到了京城。那边在工部营缮司做员外郎的大兄也不是吃素的,后花园砌墙测试后,身为技术官僚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些建材的好处。

    于是大兄当即命人快马加鞭直奔江南:“家里有多少银子都拿去进货。”

    于是罗十之就抢在所有观望的人之前,从熊道这里高价买了个劳什子“二级批发商”的资格,以及每年在京城销售一定数额建材的许可现在是卖方时代,厂家不但不催促经销商完成销售任务,反而规定了每年的销售上限,生怕经销商卖多了这边生产不出来。

    这之后罗家大兄很快把建材在京城打开了销路:工部的免费工匠+穿越众提供的各种施工技术,使得达官贵人的府邸里很快掀起了一股换修水泥路,水泥地坪,水泥墙,玻璃窗的热潮。

    与此同时,罗家大兄也借此机会结识了不少权贵,包括宫里的大太监......皇宫也是随时要修缮的,自然会用到建材。

    这样一来,罗家两兄弟不约而同就得到了好处:大兄这边赚到了大笔的银子,结交了臂助。而在鸿胪寺的二兄虽说是清水衙门,但是靠着家里提供的资源,他不久前已经提了一级,算是把级别先拱了上去。

    从这一刻起,罗家就变成了熊老爷的忠实盟友: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利益才能让双方捆绑至死。

    这也是熊道此次来上海,偏偏住在罗家别院的原因:自己人,凡事都方便。

第336节 开港(二)

    熊道这一趟出差阵势不小:掌柜,帐房,伙计,保镖,内卫,小厮,光这些就有四十多口人。事实上这点人对于此次任务来说,还仅仅是先头部队而已。

    要知道熊老爷这次来可是要开埠的。建设大面积的新式码头区且不说,以穿越者的尿性,伴随而来的肯定还有商业区和住宅区,说白了就是小型特区。

    上海滩啊,冒险家乐园,有轨电车,骑楼,先施公司,永安公司......不把电视剧里常见的“复古”南京路搞出来,那还叫上海滩吗?

    所以他这次不但带了很多土著,等事情稍微有眉目后,还会有一些穿越者来此地出差规划和建设这些熊道可不懂,需要其他部门派人来。

    ......

    熊老爷的团队当天晚上就歇在了罗园。罗十之这边不但划出半个园子供客人休息,还打算给老总提供几个服侍的丫鬟小僮。

    然而这一点却被婉拒了。

    随着时间推移,穿越国内部的架构得以不断完善,所以很多之前的野路子现在也变得越来越正规化。

    像熊道他们这些当初随意加入情报系统的玩票人士,陆陆续续在后来都得到了副局长马跃的专业补课,将他们缺失的部分弥补上来。

    而包括内卫,小厮这些身边的亲近人,现在都已经换成了情报局在新港训练基地培训出来的正式雇员。这些人不但负责保护熊道的安全,还担负着发报,侦查,秘密刺杀等间谍日常。

    所以熊老爷现在出门,就相当于一个情报小组出了门,随身携带着各种秘密,不可能接受罗家送来的丫鬟。

    当天晚上简单休整过后,从第二天开始,熊老爷正事没干,先是进入了一轮交际时间。

    接风宴,曲宴,茶会,清谈,密谈,接见提着礼物上门的某某,自己带着礼物去上门去某某府上求接见......整个一轮交际活动用掉了熊道好几天的时间。

    这种是必须的。上海县里有大把富商,其中和熊老爷打过交道的为数不少。现在某人既然要在这里施展一番,自然要先摸摸情况,和各路神仙打个招呼。

    一轮密集的交际活动过后,熊道这才腾出手来开始做正事。

    第一步是勘址。后世的地图和400年前是不一样的,沧海桑田这个词很好地诠释了上海滩的变迁:谷歌上大约有五分之一的沿海土地在明代还是大海,像浦东国际机场,南汇新城之类的地方,眼下统统是鱼鳖王国。

    熊道先是花了几天时间沿着海岸线附近的水网走了一圈,这之后他搭乘的小船就在高桥镇一带转悠起来。

    高桥镇在上海县城东北方30里,唐初时只是长江口一个小岛,随着岁月流逝,小岛渐渐和大陆连成一片,在明代属于嘉定县的地盘。

    明代没有外高桥一说,只有离海岸线不远,位于长江出海口的高桥镇。在高桥镇西北方,就是黄浦江的出海之地:吴淞口。

    根据大员方面传过来的战略规划,未来的港口区肯定是要江海联运的沿着长江上溯到明国内陆是既定战略。

    所以高桥镇这里就成了熊道重点勘查的位置。此地正好紧邻长江口和黄浦江口,一旦港口建成,不但能停泊海船,饮马长江,还能利用黄浦江的水运能力沟通整个江南地区的水运贸易,是一处上好的“金三角”地带。

    于是熊道就带着人将附近仔细勘查了一番。不但估算了要购置的地皮面积,还拍下数码照片,将17世纪的高桥大致地形都输入了电子地图,然后将u盘捎回了大员。

    在等待回信的日子里,熊道也没闲着:万里长征才走完第一步,后续的麻烦事还多着呢。

    最让他头痛的,就是接下来的置地了。

    要知道,一旦新区开始建设,那么是个人都会清楚周边的地皮要涨价......不要低估古人的商业嗅觉,尤其是在江南这种地方。

    所以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避免出现17世纪的钉子户,熊道必须在一开始就买到尽可能多的地皮,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熊道的资金可以说是无穷尽的,在上海滩置地又不是什么亏本的生意,所以有多少买多少才是王道。

    事实上漫天要价的钉子户还不是最难缠的,毕竟这也算是商业行为,来自于地产强国的熊某人可是有跨时代拆迁经验的。

    而熊道最怕的,则是那些干脆不卖地的人譬如不差钱的缙绅,还有视那几亩地为命根子的自耕农。

    ......

    粗略规划一番后,熊老爷就打道回了罗园,接下来是案牍工作。

    按照初步规划,最开始的港口,货场,住宅,商业这些区域加起来,最少要有一平方公里的土地才能施展开。

    17世纪的地块和后世不一样。这上面不但有树林,湿地,大小溪河,湖泊,荒滩,芦苇塘,还有农田,桑园,村庄,私港等等。总之,地形很复杂,土地所有权也很复杂。

    熊道现在的工作,就是和手下的掌柜们一起,将看好的地块先在地图上标识出来。哪一块是荒滩,哪一块是棉田,等把这些都统计出来后,下一步才能有的放矢。

    当天晚上,面对挂在墙上的大幅地图,举着煤油灯的熊老爷不由得越看越皱眉头:前路多舛啊!不亏是开发了几百年的江南熟地,在他看好的一平方公里范围内,除了一部分天然的河湖林滩之外,地图上有主的土地居然超过了70%!

    这就意味着熊道必须要花费更多精力,调动更多资源才能完成任务......

    “唉,一步一步来吧。”熊道这时已经按下了心思,打算论持久战了。

    第二天一早,熊老爷便带着掌柜和帐房,还有罗十之介绍的一位本地资深牙人,一同去了嘉定县城。

    古代的县域是很大的,虽说后世的嘉定只是上海16个区之一,但是在这个年代,包括宝山、普陀、杨浦、虹口、静安和浦东在内的大片地盘,其实都属于嘉定县管辖。

    进了圆形的嘉定县城,熊老爷一行人弃船上轿,不一刻就来到了县衙。今天不是放告日,所以当熊老爷的片子和礼单递进去后,没过多久就得到了县太爷接见。

    能被县太爷迅速接见当然不是因为熊道这个白身草民长得帅,而是因为他打着罗家的旗号,嗯,别忘了还有礼单。

    县太爷30余岁,姓氏比较怪,名叫来方炜,出身于萧山大族来氏。

    来方炜是天启5年殿试第60名,去年刚到本县上任。三甲同进士嘛,自然轮不到他去翰林院,所以外放就是肯定的了。历史上此人历任福建侯官县令,江苏嘉定县令,吏部员外郎等职,官声颇佳,乡人尊称他为“来天官”。

    在后院花厅见到县太爷后,熊道急忙堆起笑脸,拿出商人本色,将素未蒙面的来大县令一番吹捧,拉起了交情。

    而来县令也不为己甚,笑吟吟地配合着熊老爷吹逼。官声好不代表他不通人情世故,像这种求上门办事的商人,来县令是很喜欢的: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大事,普通的小忙能帮也就帮了,既不损官声又有礼可收,何乐而不为?当县令花销很大的!

    聊了几句后,熊道见气氛差不多了,便把来意讲了出来:他要查户房架格库里的红白契资料。

    户房就是县衙里专管赋税,田土,征税纳粮的部门。所以如果有人想查本县的土地资料,那么找户房就对了。

    来县令听到这里,不由得哈哈一笑:“此事容易,熊老爷去寻那余书吏便是。”

    于是熊道轻轻松松就获得了县太爷首肯。

    当然了,熊道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第一关,真正的难点还是在户房那里,所以县太爷才能轻飘飘就答应下来。

    从理论上来讲,其实县衙的资料民人是有权翻阅的。但是这个理论就脱离实际了:一般的草民谁敢去县衙找事?即便去了,户房的书吏能老老实实让你看契?

    所以说,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缙绅大户想了解点情况是很简单的,普通平民就不行了。

    嘉定县户房的管事书吏叫余本德。

    能在富裕的江南大县混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按后世的说法,那都是上面有人的隐藏富翁。像余本德这种胥吏,是真正掌握着一县权利的人;县太爷轮流换,胥吏们可是子承父业的,几代人时间就能积攒下庞大的家业。

    所以熊道见到余本德后,尽管对方态度看上去恭敬,但他还是打起了精神小心应对。

    而余本德也同样有戒备:他不怕这位熊老爷查资料买地,他怕得是拿出卷宗后,被对方从中找出什么破绽来捅自家一刀就坏事了。

    要知道涂抹卷宗,修改卷宗,拿假卷宗给上官这些手段都是胥吏们最常用的。有时候是为了阴私利益,有时候为了给上官下马威,总之,搞不定书办的话,熊道今天是肯定查不到他想要的资料的。

    到了这时候,熊道带来的本地牙人就派上用场了。

    牙人是有效的沟通渠道。大家都是吃房地产饭的熟人,一番交流下来,余本德这才放下了戒心。当然,熊道这边承诺的一大笔银子,才是余本德最终拿出笑脸积极配合的决定因素。

第337节 开港(三)

    在县衙一间僻静,略显破旧的屋子里,熊道终于看到了高桥镇周边的土地原始资料。这些卷契是余本德两个年轻徒弟搬来的,包括各种地契,官契,舆图,公文,满满当当堆了两大桌。

    到这时候,熊道带来的掌柜和帐房自然再不用客气,纷纷卷起袖子,拿着县衙的笔墨纸砚就开始做起了记录。

    所有的资料都需要誊抄,尤其是地契:买卖双方,中人,时间地点交易金额,土地面积这些信息最终都会被带回去汇总。

    熊道则坐在一旁,端着一碗劣茶,有一搭没一搭和牙人还有余本德在闲聊。

    余本德这边就不一样了。起初他的注意力是在掌柜们身上: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如此大规模查勘地契的行为也是少见的。要不是对方是私商,他指定以为要改朝换代了。

    要知道这边拿出来的可是高桥镇周边所有的土地资料,几乎是将浦东以北,黄浦江以东的半岛县境全部包括了进去,总面积用后世的算法,已经超过了30平方公里。

    所以原本抱着一点看笑话心态的余本德禁不住嘀咕起来。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再大的港口也用不了几百亩地......“这位熊老爷莫不是要大肆置办棉田,在松江布上兴风作浪?不对不对,这可就是腥风血雨了!”

    最初的震惊过后,余本德很快便意识到了熊老爷的不凡之处,于是他开始从牙人那里套话。然而当他最终搞清楚熊老爷做什么买卖后,某人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失敬失敬,原来是做灰泥琉璃生意的熊老爷,余某有眼不识金镶玉,死罪,死罪!”

    从海外运来的水泥,现在早已成了供不应求的物资。包括玻璃和最近才出现的少量镜子在内,这些紧俏货已经吸引到大批京城“有力”人士前来江南采购,更不用说本地人了。

    所以当余本德知道眼前这位就是灰泥厂家代言人后,熊老爷在他眼里顿时化身成了一尊闪闪发光的金人,老余赶紧忙不迭地开始赔礼拉关系。

    “就是个平常买卖人,做点小生意罢了,余书办无需多礼。”熊道这种情况见得多了,也没在意。

    而余本德就不一样了,干这种职业的哪个不是玲珑剔透八面来风,这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上调查熊道买地的原因,当机立断的,余本德做出了他后半生最重要的一个选择:配合。

    什么配合呢?听上去简单,但是技术含量是很高的,是需要多年实践积累的。譬如说,余本德当场指出:高桥镇外临江有一块芦苇滩,契由上标明是官地,但那地方其实是一处隐蔽的私港,附近的渔民盐贩子都在那里交易。

    接下来余书办又微笑着指出:某处看似是湖泊,其实在万历年间就已经淤平,现在是某缙绅家的隐田......从不起课那种。

    熊道听到这里,不由得放下茶碗,正色打量起余书办来:“看来还是把这帮胥吏小看了啊!”

    熊老爷没想到,这日积月累下来,正规资料中居然也埋了这么多地雷。看着余书办那张削瘦的脸上露出的得意微笑,熊道发现,没这货还真不好办。

    虽说这些雷终归会被排掉,但是有知情人士协助的话,无疑会在拆迁前期节省出巨大的时间和精力。

    迅速衡量完得失后,熊老爷点点头:“不知余书办今晚可有闲暇移步寒舍一叙?”

    “老爷有命,小人怎敢不从?”余本德笑眯眯地拱拱手。

    当晚,罗园,小客厅。

    熊道坐在椅子上,将桌面一个木托盘推了过去。与此同时,他盯着余书办的眼睛缓缓说道:“这一千两是头道,买你在收地事宜上全力襄助于我,事后还有两千两谢仪。”

    虽说余书办平日里在县衙分润到的各种收入不少,但一笔独吞三千两的大买卖,怎么说也创造了他职业生涯的最高纪录了。

    然而余本德下一刻却笑眯眯地将托盘推了回去:“不瞒熊老爷说,这银子嘛,我倒是不缺。”

    “哦?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余老兄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余本德点点头:“冒昧问一句,不知熊老爷在生意上有没有提携小人的地方?”

    “呵呵,这样啊......”熊道听到这里,回身靠在椅背上,拿起一盒“国产”的“台江牌”香烟,抽出一根后,用zippo点着,先是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他才说道:“老兄你志向不小?”

    “唉,世代胥吏,贱役不得翻身,就是想为家中辟一条财路,还望熊老爷成全。”余本德这时态度诚恳地拱了拱手。

    今天这个机会是余本德多年以来一直想要的。要知道隔行如隔山,他这种贱役行当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能施展开,但是一旦跨了行,就没人鸟他了。做点小买卖可以,想要进入其他正行,那些背后的缙绅连眼皮都不会夹他一下。

    这种情况和后世香港的那些华人探长很像:收来的大笔黑钱只能买楼出租,或者开个小茶楼;真正的大买卖他们要是插手进去,分分钟就会被那些商业巨头们吃干抹净商业不是吃拿卡要,几招规则以内的手段就能让外行顷刻破产。

    所以余本德这次也是看准了机会:这熊老爷要在本县购如此多的地皮,毫无疑问是要掀起大浪的。他余书办这次豁出去陪绑一遭,事后一旦功成,熊老爷总要酬他一条正经财路的。

    ......

    熊道既然知道对方有所求了,那么自然会把主动权拿过来,所以他这时更加悠闲了,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知道老兄晓不晓得,这做买卖嘛,可是要本钱的,三千两银子可不够。”

    “好说!”余本德大概是来之前就想好了,干瘦的脸上全是果决:“这置地一事,余某人必定尽心全力帮老爷办妥前后首尾,那三千两的酬劳我分文不取,就当是敲门砖了。”

    “至于这做买卖的本钱,该多少就是多少,余某人晓得规矩。”

    熊道听到这里微微点头:“不知余老兄想做哪门生意哇?”

    余本德好悬终于等到了这一问,赶紧激动地回答道:“灰泥,琉璃窗,妆容镜,不拘哪个都好,就看熊老爷愿意赏哪口饭了。”

    “哈哈哈,你还真是心大!”熊道听到这里大笑了起来:“那罗家两代缙绅,现如今在京城都做得胆颤心惊。这江南的府县,手眼通天的缙绅比比皆是。”

    说到这里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不管哪样货物,我哪怕只给你一个县的行销权,你确定你一个胥吏之家能撑过一个月?何况我这里的代理权最低也是发放到府一级的,你在嘉定县那点人脉,在松江府怕是玩不转了吧?”

    “这......”余本德不由得踌躇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漏算了一点:生意极度红火怎么办?这之前是贪婪迷住了他的双眼,所以他没考虑那么多,一心只想批发到货物躺着赚钱。

    现在熊道一提醒,话里的意思他瞬间就听懂了毕竟是县衙里当差的,平日里见过太多被缙绅弄到家破人亡的惨事。

    “实在不行就交由族中出面。”余本德老于事故的,发现情况不对后,当机立断拿出了主意。

    在江南的富县能坐稳这个首席书办的位子,背后肯定是有人的。余家说起来也算是大族,族中自然是有人出仕的。

    然而这就和余本德一开始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了压力如果由家族承担的话,那么利润自然也会被族中拿走大部分。

    “这样的话,那我直接找余老太爷就是了,何苦还在这里磨牙?”熊道也不是吃素的,短短半日时间,就把余本德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听到余本德的想法后,当即表示了拒绝。

    就如熊道所说,真到了哪一步,他完全可以直接找余家族长余老太爷商量,两边说好的话余本德同样得尽心办事......不过那样的话就本末倒置了,无端牵扯出来一帮多余的人,熊道和余本德都知道这条路行不通。

    “还请老爷指点一条明路?”余本德想了半天,发现他实在找不出单扛各路缙绅的办法,最后只能颓然让熊道做主了。

    “我那些生意都是独门,身板不硬的话,你拿去就是招灾。”看到余本德点头,熊道心知这老吏已经想明白了,于是他继续说道:“似你这等的,还是老实在供应链上做其中一环吧,不扎眼,还能赚到银子。”

    余本德虽说听不懂什么叫供应链,但是他大体意思还是明白的:人家愿意带他玩!所以他赶紧没口子地开始道谢。

    熊道这时拍了一下掌,然后守在门口的两个年轻小厮就走了进来。交待一声后,没过多久,两人就从外面端进来了一堆物事,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这两样是即将在江南地区售卖的新货,也是我的独门生意。不过现在政策变了,余兄你可以在本地办个工坊,只管生产,不管售卖。如此一来,你的压力就小了,到时候我再入点股,帮你扛一扛,买卖也就能做得下去了。”

第338节 开港(四)

    看到桌面上放着的那两堆物事,余本德当下伸手从中拿了一份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入手是一块圆磙状的物事,白乎乎,软绵绵,轻飘飘。余本德搭手一摸后,第一感觉是纸。然后当他轻轻一转,这卷物事上却突然掉下来薄薄一层,手指一搓后,果然是纸!

    然而这种纸和他认知中所有纸张都不一样:不但绵软无比,还像笋壳般层层卷起,裹得跟个圆棍一般,细看上面还有小针眼,每隔一截就会有一串。

    “这怕是不好书写吧?”余本德一边提出质疑,一边还透过纸卷中间的空洞望了一眼熊道。

    虽说没见过这种怪纸,但是余本德半辈子刀笔吏不是白当的,他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这是种劣纸:尽管比他见过的所有纸都要白,但这种纸太软不说,孔隙还大,墨汁一沾就会发散开来,根本写不了字,市面上最次的草纸都是这副德行。

    熊道没有反驳,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撕几张下来,再叠一叠。”

    余本德依言伸手撕纸,很轻松就从那一排针眼处扯了一块下来这让他顿时明白了那排针眼的作用。

    “倒是精巧。”嘟囔一声后,他开始折叠起纸块来。然而这一折,却发现了不同:这个时代的纸张,不论是高档的竹木纸还是低劣的草纸,都是很怕折叠的。即便是好纸,折两下同样会断裂,劣纸更不用说了,抖一抖就会掉下来渣子。

    而余本德直到把巴掌大的纸块叠成拇指盖大小,手中的这块纸依旧没有断裂。

    素白,易撕,绵软,耐折......余本德不是傻子,他现在知道这种纸肯定不是用来书写的,但是用在哪里呢?他隐隐有点感觉,但那层窗户纸就是捅不破。

    就在余本德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的时候,旁边悠悠地传来一声:“所谓兔有三窟,人有三急......”

    “着啊,此物是厕纸!”余本德茅塞顿开,使劲拍了自己大腿一下。

    熊道看他明白过来,于是微笑着说到:“桌上这二十卷你都拿走,回去后请大户人家的老爷小姐试用,你自家人也试试,用过就知道妙处了。”

    余本德连连点头,他已经用丰富的人生经验预感到这是一种能占据“高端市场”的好东西了。

    说到厕纸,在元朝以前中国是不让用纸来擦屁股的。因为那时候纸张生产不易,用纸擦屁股是对文化的亵渎。

    这种情况在蒙元时被改变了,因为蒙古人不尿文人那一套说辞。而到了明朝之后,厕纸行业也得到了一定发展,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内宫二十四衙门之一的“宝钞司”。

    是的,宝钞司听上去像是印钞的,然而这个衙门却是专门制造绵软草纸用来供皇帝擦屁股的,和酒醋面局都是一个档次的机构。

    然而像宝钞司这种机构毕竟是特例。在17世纪,中国的绝大部分人口在方便时,用得依旧是厕筹(竹棍)绵软不掉渣的草纸造价相当高,只有少数大户人家才用得起。

    而熊道现在盯上的就是这个高端市场。

    原本他是打算今年在江南地区布点生产书写纸的,结果年会开完后,这个思路就因为会抢普通商人的饭碗而被叫停了。

    于是熊老爷只能掉头转进,走高端路线,填补市场空白,生产卫生纸给老爷太太们擦屁股用奢侈品从大户人家手里赚银子是一举多得的好事,这帮人的银子不花也是埋在地窖里,不赚白不赚,内阁是很支持的。

    “不知这棉纸可有名目?这个产......产业链如何操持?”余本德现在已经开始考虑如何着手实施项目了。

    “这个叫洁柔卫生纸,今后正规产品都会有外包装的。”熊道开始给某人讲解:“我这边呢,不日就会在福州和江南开办造纸作坊,专一生产卫生纸。福州那边竹木不缺,是造纸的好地方。不过江南这边也不赖,有一样物事本地既多且贱......”

    熊老爷说到这里,停下看了余本德一眼。而后者此刻却是福至心灵,眼睛一亮嘴里蹦出个词来:“棉杆!”

    “对喽,就是棉花杆。”熊道点点头,露出一个“你很有商业头脑”的欣慰表情:“不拘是棉杆还稻秆,竹木,用我的技术都能变成这种棉纸。”

    说到这里,熊道扔给了余书办一根烟,然后帮他点着:“这工坊嘛,你要出土地,厂房,工人,再出一万两银子的现银,我这边呢,提供造纸秘术和生产机器,咱们55分账。”

    余本德听到这里,沉思不久后就缓缓点了头:“这买卖我做了!”

    余书办看似郑重,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哪怕是得到造纸秘术就已经赚了,大不了散伙另起山头不是?然而他打死也不会想到,离开熊老爷独门供应的硫酸,他是玩不转造纸的。更别说机器了,坏一个轴承就得趴窝。

    “嗯!”熊道抽口烟后笑着补充道:“一开始我占5成股份,也是为了帮你挡刀。再说老兄你压根就没有实力做渠道,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先当个工坊主为妙。”

    “不过等日后你站稳脚跟了,我许你随时回购股份,价钱就以时价为主。”

    余本德听到这里恨不得当场给熊老爷跪下磕头,如此进退自如的条件,他要是再不答应就是弱智了。

    ......

    然而后面还有惊喜:桌上放的可不止20卷卫生纸,还有几个摞起来的黑漆盒子。

    当余本德打开其中一个盒子后,发现里面是一块块拇指大小的方型竹牌,上面刻有图案,花花绿绿,有点像赌坊里的骨牌。

    “这是?......马吊牌?”

    “然也!这叫麻将牌,比马吊牌可好玩多了。”

    马吊牌就是麻将牌的前身,全副牌有40张,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4种花色。

    马吊在明代十分流行,尤其是在明末的时候,士大夫们整日沉溺于打马吊,明亡之后,清人吴伟业甚至在《绥冠纪略》里认为明朝是亡于马吊。

    虽说这种说法是偏颇的,但也从侧面证明了明末时缙绅阶层的荒唐和无所事事。而熊道适时推出的麻将牌,就是盯准了士大夫阶层的腰包:40张的马吊能打得流连忘返,144张的终极杀人王一出,岂不是大卖特卖?......看看后世那些三天三夜奋战在麻将桌上的人就知道了。

    余本德很快就搞清楚了麻将的基本玩法,因为盒子里不光有麻将牌,还有一张在他眼里印刷精美的图纸,上面不但有文字解说,还有各种胡牌的牌型。

    熊道开始给余朋友讲解麻将牌的操作方式。总得来说和卫生纸一样,也是在本地办厂,然后往全国销售。

    然而麻将和卫生纸不一样,这玩意很容易仿制,所以熊道告诉余本德,自家的工坊今后只出高档货,走品牌战略。至于那些民间匠人仿制的低端竹木麻将,随它去吧,就当促进就业了。

    那么什么是高端麻将呢?桌上这几盒就是。

    这几盒样品麻将都是机加工出来的,有用牛骨牌面,竹子做底的,也有用赛璐珞做牌面的。总之,都是用复合材料制成的,经过机械工艺打磨,表面非常光滑,牌面图案整齐划一的高档麻将。

    而熊道还告诉余本德,如果他要办厂的话,还需要额外招募一批老手艺人将来会推出专宰顶级阔佬的手工翡翠麻将、玉石麻将、印度宝石麻将。

    一番生意经将余书办听得是抓耳挠腮,恨不得明天就开始挽起袖子大干特干,大把搂钱......然而熊道却告诉他:卫生纸和麻将这两个生意,他只能选一个。

    最终余书办只能患得患失地抱着大堆样品回家了。

    回去后先和自己在衙门当差的大儿子商量一番后,余本德隔日便命老二去将县城里最有名的“绣花娘”传到了家里。

    这等绣花娘虽说和“三姑六婆”不是一路人,但是凭借着一手好针线和能说会道,在出入大户人家后宅这方面,反而是绣花娘比较吃香。

    当然了,此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善针刺出入大家,因请以教导闺女,他日多有引诱出阁者。”

    余本德将这个老女人请来可不是让她去拐人的,而是命她去打广告无论是卫生纸还是麻将,其实每天待在后宅无所事事的女眷们反而是更加合适的推销对象。另外,卫生纸的用户体验到底好不好,小姐太太们也只会告诉绣花娘。

    这个道理是余本德和大儿子商量了半宿后才得出的结论。

    于是绣花娘就将两种样品分送给了几家大户的后宅。

    当天晚些时候,客户的反馈信息就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不出所料的,两样商品都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用硫酸处理过的,在这个位面唯一真正能称得上“洁白”的卫生纸,不但极其柔软,而且还能随心分隔大小,这种妙到毫巅的软纸给老爷太太小姐们带来了相当震撼的用户体验。

    至于麻将就更不用说了,当天就有人要求送货过去大户人家的后宅算上太太小姐小二小三小n姑婆妯娌,轻松凑出三五桌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跑去收集用户反馈信息的余家老二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没有货你在这里瞎几把推广什么?

第339节 开港(五)

    这年头的大户人家和后世不太一样。后世哪怕再有钱的人,豪宅里面雇几十个员工也差不多了;而这个时代的大户,家里的下人都是以百为单位的,千这个数字也很常见,各种服务性职业应有尽有,门类繁多,裁缝和戏班这种都是标配。

    所以说,麻将牌是难不倒大户的。

    得知这玩意暂时没货后,几家大户当即就召来了木匠和雕工老子一言不合自己干。

    虽说临时刻出来的竹子麻将牌没有样品那么光滑上档次,但同样也能玩不是?于是只用了几天功夫,大户“家养”的雕刻班子就迅速开张了:又不值几个钱,亲朋故旧那里都是要送几幅过去的。

    得知消息后的余本德心情是很急迫的。然而急也没什么卵用,他现在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处理:余家自己人内部先吵了起来。

    现在的情况是,余家老大老二表示麻将是一门不错的生意,而余本德却认为卫生纸好:虽说看起来这行当逼格有点低,但是无疑更有发展前景,于是大家就吵了起来。

    吵吵两天后,卫生纸体验户传递过来的压力突然间增大了:大户们可以自己生产麻将,但他们生产不了这种软纸,所以客户那边的压力自然而然就传导了过来。

    这样一来反倒帮余家选定了项目:再不抓紧的话就得罪人了。更可怕的是,万一哪家缙绅不在乎物议,愿意一“厕纸”这滩浑水的话;现如今工坊还没开张,利益链条还没开始运作的余家就很容易招致某种饱和打击......

    所以余本德当机立断:不选了,就做厕纸行业,这个适合咱们家的身份!

    统一思想之后,余家当即开始行动。

    首先是在衙门当低级差役的老大负责变现家产:虽说余家几代人积累,家底是相当厚实的,但是一次性要拿出一万多两现银也是不可能的。除了家中窖藏的那些,另外还要典当几处房产,再和相好人家筹借一番才能够数。

    无业游民老二则开始前期的准备工作,譬如招工。

    而余本德本人呢,他负责老老实实去熊道府上汇报成果,敲定工坊后续事项,并且对征地一事提供各种专业咨询。

    .....

    此刻的罗园里,俨然一副拆迁指挥部的紧张气氛。

    大堂四壁统统挂上了征地地图,不同颜色的色块已经将高桥镇沿岸的土地统统都标记在了上面。

    这些色块代表着不同的土地性质,其上不但标识了地块的面积,地形地貌,包括土地所有者和实际掌控人在内的信息也都在上面,一目了然。

    一旁的厢房里,帐房们正在忙碌,经过核查后的资料还在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熊道的野心是相当大的,一平方公里的核心区域远远不能满足他的欲望,趁这个机会他希望尽可能多得将周边的土地普查工作做好。

    虽说在江南地区大肆置地听上去很玄幻,通常达不到徐阶徐阁老那个档次的人是不敢做这种梦的;但是熊道是什么人?他背后可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帝国,所以熊老爷这次一心想要试试行情,看看江南地区的水到底有多深。

    繁复的信息收集工作是很费功夫的,光是从县衙誊抄资料就花了好几天时间,事后还要一一核对。

    明代不但有白占了官地的恶霸和缙绅,另外还有大批的中小地主,佃农和自耕农。靠着几亩零碎土地过日子的小户很多,土地产权各不相同,诡寄,隐田很多,总之,相当于一次小规模土地普查的工作很繁琐,需要很长时间来完善资料。

    于是当余本德带着银子上门后,他看到得就是这幅繁忙。好在他的两个徒弟就在这里当临时顾问,所以老余很快就搞清楚了情况。

    在书房见到熊老爷后,余本德先是拿出了第一笔5000两银子的股本,然后他当场签下了开办卫生纸工坊的合同。

    接下来就该办正事了。

    随熊道进入大堂后,老余先是仔细研究了一会满墙的地图色块:这种直白的信息表达方式他以前可从没见过,不过他很快就适应了过来,而且对这种标记方式赞不绝口。

    接下来是熊道的讲解。拿着教鞭的熊道一边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一边将自己的规划全盘托出。

    余本德直到这时,才算是搞清楚了熊老爷大批收购土地的真正规模和目的这之前他得到的消息是模糊和有所隐瞒的,现在之所以公开给他,是因为大家签了合同,成了自己人。

    然而在听了一会熊道的宏图大业后,余本德却受不了了:“这是要和多少人打对台?”

    于是他忍不住打断了熊道地解说:“不瞒老爷说,这般置地,得罪人太多,委实有些骇人听闻。”

    “无妨,又不是要一日见功,慢慢来便是。”熊道闻言后用教鞭在高桥镇外的沿江地带划了个圈:“咱们先把港口这一片的核心土地搞定,然后再慢慢扩张。”

    “即便如此......”余本德一边捻着自己那点稀疏的胡子,一边沉吟道:“敢问熊老爷,这收地开港的正主,可是福建的曹将军?”

    早在塘庄初期做买卖的时候,熊道就打出了福建某位海盗头子代理人的旗号。等到曹川被招安之后,这个旗号就正式亮了出来:买卖越做越大,移民越收越多,曹川那边再不招安的话,杭州站这里就要出问题,所以任何有心人现在都能打听到熊道的背景。

    而此刻当余本德问出这句话后,熊道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敌军太强,有什么隐藏boss现在就可以讲出来了。

    “正主就是曹将军。”熊道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日前我家将军蒙朝廷恩典,挂了副将衔,开府厦门。老余,够不够哇?”

    “尽够了,尽够了!”余本德没想到那位福建的将军居然已经开了府,这会赶紧连连点头。

    熊道话里的意思,余本德作为体制内的人是能听懂的:被朝廷明确指派了封地的将军,那就是正儿八经的经制之军,兵部要造兵册,还要多少发一些军晌,再不是那种投诚后连编制都没有的黑户。

    从某种意义上讲,曹家军的地位现在和关宁军之流是等同的,是明王朝认可的正规军。

    在这种局面下,一位手握重兵的开府将军,即便是当朝大佬也不会轻易拿捏,更遑论一般的缙绅了惹急了再把曹氏逼反,东南半壁糜烂的锅谁来背?真当崇祯不会杀人?那谁谁不是被剐了嘛......

    所以说,现在的曹川只要不搞出什么造反插旗的大新闻,单纯是强拆强迁,欺行霸市,强抢个民女什么的,朝廷连问都不会问。

    所以余本德才会说够了:boss既然足够给力,那么熊道的开港计划至少在官面上是没有人会出来公开阻拦的。

    要知道历史上的郑芝龙在招安之后,同样是在福建大肆购置田地,兴造豪宅中国式的膨胀,文武都一样。

    ......

    看到余书办连连点头,熊道就继续开始往下讲。等他指着地图将规划都讲完后,余本德先是告一声罪,然后一个人默默对着地图研究了半天后,这才提出了他的建议。

    余书办首先将拆迁对象分为了两部分。他没有按照官田私田来分,而是别出心裁地按照财产来划分出了人群:草民和官宦。

    这里的草民包括了所有的自耕农,佃户和小地主,而官宦则包括了所有势力在中等地主以上的人。

    在这里余书办提出了战略构思:所有草民由他和徒弟,牙人出面,所有官宦由熊道自己搞定。

    余本德的思路很清晰:胥吏的长处是什么?欺上瞒下,恐吓诈骗,勾连串联,欺压小民。对喽,胥吏的所有技能在官宦面前是没用的。

    然而对付起那些大字不识,木木纳纳,把半亩地看得比天都大的草民来,胥吏就能派上用场了。

    要知道这些草民可是数量很大的,熊道手下的那些精锐要是挨家挨户去跑反而浪费了资源,正经是余本德这种本地人头熟的胥吏出马才是专业对口在草民眼里他就是天大的官儿。

    “老余啊老余,不愧是办老了差的,这个计划很好很强大!”熊道听完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你放心,只要你卖力做事,工坊的股份我都可以提前奖励给你。”

    说到这里,熊道伸手拍了拍老余的肩膀,然后他走到地图旁边,一拳砸在了代表着沿岸的某一块地图上:“老子明天先拿张苏滩开刀!”

    而余本德也及时凑了过来,笑眯眯地拿着教鞭在某处地块上一圈:“熊老爷还请拨下银子,明日我就去左家村一游。”

    “好说,好说,别得没有,就银子多。”

    ......

    当天晚上,罗园后宅的一处小院里,熊道一边在房里踱步,一边口述出了电报内容。

    坐在一旁的发报员则很快将内容发送了出去:增派50个行动队员来我处......顺路捎带20万两白银作为启动资金......请密切关注舆情......随时通报......

第340节 开港(六)

    吴三爷用力踩了踩脚下的砂石地面,感觉到薄底棉靴上传来的反弹力道后,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带着人继续往前走去。

    在一片全是烂泥的江滩上铺设砂石是很不容易的,既费工又费料,最重要得是:费银子。

    然而三爷终究是掏了这笔钱。他是个有眼光,有梦想的恶霸,他坚信自己的付出能得到足够回报。

    吴三爷正在巡视的这片江滩叫做张苏滩。

    此地毗邻长江出海口。由于海水不时返潮,所以周边的土地种不了庄稼,日深月久,张苏滩就成了一片长满茅草和芦苇的荒地。

    然而这里看似是荒地,其实是内有乾坤的。张苏滩的海岸边有一座小岛,上面同样长满了林木。在小岛和陆地之间的弯曲水道中,有一条木制栈桥偷偷伸了出来。

    这就是私港。位置佳,视线隐蔽,方便各路人马来此地做买卖的私港。

    张苏滩私港的业务还是很繁忙的。北上南下的私盐贩子会在这里经停,各路被缉拿的盗匪会运来贼赃,凡是打算走海路的逃奴也多半会到这里找船。另外,一些受不了官码头酷吏勒索的渔民,有时也会在这里下货尽管张苏滩同样要抽水。

    而强力维持着此地秩序并从中得利的,就是吴三爷和他的手下们了。

    吴三爷单名一个“猛”字,乃是左近人氏。此人早年间就聚拢了一帮游手成日里为非作歹,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大约在10年前的一天,吴猛和手下在张苏滩的芦苇丛里躲避官差的时候,不知道谁冒了一句:“此地倒是个建私港的好去处。”

    之后就有了今天的张苏滩私港。

    10年。吴猛整整用了10年时间来建设这块地盘,把它当成了自己和弟兄们安身立命的本钱。而张苏滩也没有辜负吴猛的期望。这块方圆两百亩的河滩地,在栈桥建成伊始就开始源源不断地给吴猛带来利润。

    时至今日,吴猛吴三爷借着此地的影响力,已然在江湖上闯下了偌大万儿,成了坐地分赃的大豪。

    ......

    带着10来个手下,三爷按照每天都要走过的路线一路巡查到了码头。早春的寒气冰冷销骨,江面一片萧瑟,连带着码头上也冷清了很多。

    栈桥旁的人不多,而且只有两艘船驻泊,一艘渔船,一艘快船。

    渔船已经卸完了鱼,船老大正在起锚拉帆准备走人。看到三爷一行人走上栈桥后,还满脸笑容地在船头行了一礼。

    对待来送钱的人,三爷总是和蔼的,所以他同样笑眯眯地给船老大摆了摆手。

    至于另外那艘快船,三爷扫了一眼船上那几个戴着斗笠腰刀的精悍水手,又扫了一眼瘦长的船身和正在搬卸的麻布包后,心下已然有了底。

    “什么来路?看着面生。”走过去后,三爷一边打开麻包验货,一边侧头问到。

    “是头次见,据说是淮南那边的大庄家派来探路的。”旁边马上有人提供了信息。

    “嗯......”从麻袋里抓出一把上好的盐粒后,吴三爷点点头:和他判断的一样,这伙生人果然是盐贩子。

    “既是探路的,那就把价钱给好。”身为盐枭+渔霸综合体的三爷自然不会拒绝买卖上门。事实上他此刻心情很不错:这种精盐通常就是大盐枭才会经营的,这说明对方很可能就是慕名而来的淮南同行。

    怀着“影响力又扩大了”的喜悦心情,吴三爷不但决定给来客足够的货款,他还亲自上前,隔着船头和对方攀谈了几句。

    对方唯一和吴三爷搭腔的是个黑瘦的中年汉子。此人自称“古乐”,操着一口淮南土话,沉默寡言,话语很少,貌似疑心很重的样子。

    而吴三爷早已对这种情况很熟悉了:出门在外的盐贩子都是这种德行,处处留着小心,随时准备和人搏命。

    所以他简单攀谈两句后就笑眯眯地拱手告辞,临走还吩咐手下给快船上送点酒菜一回生二回熟,来得都是客,多打几次交道后这伙人就会放下戒心了。到那个时候,凭他的手段,自然能和淮南那边搭上线,大家有钱一起赚。

    三爷的好心情,在他走下栈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迎面跑来的手下告诉他,县城的杜牙人来了,说是有要事相商。

    在荒草滩里作奸犯科肯定是不能起宅屋的,所以这边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隐藏逃犯,统统都在草从中的窝子里。

    当三爷匆匆赶到窝棚里时,一身宽袍,面面团团,圆脸上永远带着笑容的杜牙人,已经和年轻的随从一起坐在木板凳上吃茶了。

    杜牙人是县中有名的说客。此人业务广泛,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经常受邀在一些大小冲突之间说和。

    不仅如此,此人平日里还担当着官府传声筒的角色。一些不便宣之与众,但又要领会到的默契,往往是由杜牙人负责给各路江湖人士传达的。

    所以这货通常来都不会有好事,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替官老爷来勒索孝敬的吴三爷一伙占了官地搞违禁品走私长达十年之久,那些官吏又不是死人,没有好处的话岂能容他?

    所以当三爷听到杜牙人大驾光临后,不由得心情大坏。然后过了不久,他的心情就不坏了......因为他已经出离愤怒了。

    “什么?要我交出张苏滩,自谋生路?!”吴三爷听到杜牙人的说辞后,当即大怒,猛地站了起来,险险就把头顶的草篷顶开。

    “三爷莫要动怒,容杜某把话说完。”

    杜牙人说和经验丰富,丝毫不为对象的情绪所动,接下来,他还是不紧不慢将对方的条件说了出来。

    “那熊老爷已将这方圆几十里的滩地过了契,是按下等田补的银子,县尊很高兴。”

    “熊老爷知道三爷在张苏滩有买卖...打算出一笔银子...毕竟这地已然是人家的。”

    “三爷可自去...也可在熊老爷那里兼一份差事...眼下正是用人之时...”

    “这是福建大将军的手笔...三爷切不可意气用事......”

    当杜牙人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后,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而吴猛这时也已经不再吼闹,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完了内容。

    沉吟了一会后,吴三爷起身来到了窝棚门前,他先是把着双臂凝望了一会远方,然后侧身招呼杜牙人站在他身旁。

    “十年前修那处栈桥时,弟兄们一发都是精穷鬼,故而只好自家上阵。结果栈桥修完,人命也没了两条。”吴三爷这时脸带微笑,伸手指着远方栈桥的位置讲起了故事。

    “到后来做了些盐货生意后,十七里桥的鬼六儿眼红,便带了人来火拼。那一仗,又没了三个弟兄。”吴三爷说到这里,扭头看了杜牙人一眼:“事后还是你来说和的。”

    “嗯,有这么回事。”杜牙人点点头。

    吴三爷恍若未闻继续说道:“这些年为了生意,大大小小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场架,荒草甸子里,正经是埋了不少弟兄的尸首。”

    “现如今日子好了,生意也愈发红火,这不,上月刚买了二十车砂石铺了地。”

    吴三爷说到这里,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愤怒。只见他徒然转身,满眼愤怒地盯着杜牙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管什么劳什子熊老爷熊将军,谁想打张苏滩的主意,谁就是我辈的生死仇敌!”

    “呛啷”一声,三爷和手下同时拔出了刀:“滚回去告诉那姓熊的,莫要胡乱打爷们的主意,小心我的钢刀可不长眼!”

    ......看着吴三爷发红的双眼,杜牙人伸手缓缓推开挡在面前的钢刀,然后他干笑了一声,拱手抱拳道:“既如此,杜某告辞。”

    说完这句话后,杜牙人便带着随从离开了草窝子。

    在荒草地里走了不远后,便是一辆马车。两人上了马车后,杜牙人一改方才的作态,很快换了一副无奈的笑脸出来:“青云兄弟,方才你也看到了,这吴猛是软硬不吃啊。”

    那个年轻的随从点了点头,微笑着对他说道:“是,杜爷你尽了力,我都看到了。”

    “唉,冥顽不灵啊......”杜牙人貌似愤怒地说道:“也不知熊老爷是什么个章程,该是请官府出面,狠狠教训这厮一顿才解气。”

    杜牙人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青云兄弟。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位不但一言不发,还在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好半天后,青云兄弟才转头冒出一句话:“手段多得很,等着听信就是了。”

    马车在荒草地里走了一段路后,前方是一处水洼子。到了这里,年轻人便跳下了车,登上了另外一辆等在这里的马车。

    后来的车夫并没有催动马车,而是依旧在原地。过了一会,等到杜牙人的马车走远后,年轻人已经在车里将手枪重新插在了腰间,然后只见他拿起步话机,开始呼叫:“这里是刘青云,呼叫古天乐。”

    很快,步话机里传来了回答:“古天乐收到,请讲。”

    “按2号方案行动,重复,2号方案。”

    “古天乐明白:2号方案。”

第341节 开港(七)

    夜幕降临,荒滩上一片漆黑。

    聚在窝棚里的吴猛一伙人,这时正围坐在油灯前密谋。

    此刻的吴三爷一脸凝重,再不是白天那种要莽一波的表情:“二奇,你明日去县城找你叔公,仔细打听清楚那姓熊的底细。”

    “喏!”

    “柄才,把所有弟兄都唤回来,准备好家伙,这次看来是要大打了。”

    “喏!”

    “洪福,你去给打行那些废物都打好招呼,莫要让那姓熊的雇到一兵一卒。”

    “喏!”

    “狗子,你去跑一趟太湖,和胡老大说清楚,我这边随时要用人,让他预备着。”

    “喏!”

    三爷布置到这里,搓了搓双手,然后表情阴狠地左右环视一圈:“咱爷们在这荒草滩里还没怕过谁,那姓熊的想来找死,就让他来便是,到时候宰了正好给弟兄们下酒!”

    “跟他们干了!”大哥既然已经安排妥当,一群小弟这时自然是群情激奋,轰然应诺。

    ......

    茅草棚中酝酿大计的时候,远处私港那里也没闲着。

    白天停在栈桥旁的那艘快船,在天一黑就开始了行动:一个船夫灵巧地钻到栈桥下方,然后接过其他人递来的核桃一般大的物事,把它们一一捆在了支柱上。

    所有这些工作完成后,紧接着又有两人走上了栈桥。其中一个手里拎着几个大葫芦,他上了栈桥后,就陆续拔开葫芦塞子,将里面的某种液体全部洒在了桥面上。

    另外一个径直向“哨位”走去。

    哨位就是桥头一间亮着油灯光芒的草棚,那里面只有一个正在喝劣酒的夯货。私码头平时就是这样的:见不得光的货物早就搬进了草丛深处的地窝子,栈桥附近只有几艘小破船,所以通常没什么人值守。

    来到草棚门前,戴着斗笠的人毫不犹豫就往里面打了两枪,然后他弯腰挑起滚烫的弹壳扔进口袋,转身回到了船上。配了消音器的手枪在夜晚的潮声中并不响亮,所以直到快船起帆驶出港口,这边依旧没人发现异常。

    下一刻,那个名叫“古乐”的黑衣人站在船头,伸臂拉弓,吐气开声,将一支火箭射了出去,正正落在了50米外的栈桥上。

    “轰”的一声,洒了汽油的栈桥一瞬间就烧成了火龙,冒出冲天火光。

    “三爷,不好啦,码头起火啦!”

    火光第一时间就将聚在窝棚里的三爷给惊动了,当他闻声冲出去一看后,当即大喊一声:“快救火!”

    然后三爷就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等一群人冲到栈桥旁时,发现火势已经相当大了,桥面正在剧烈燃烧,远方的江面上,一艘快船正在将最后的背影隐入夜幕中。

    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查究起火原因了,大伙急忙四处找桶......从隐藏货物的草窝子里拖出几个木桶木盆后,人们拎着装满了水的家什就嗷嗷叫着冲上了栈桥。

    几拨水泼过去后,桥头的火焰被消灭了一些。得到鼓舞的人们紧接着又冲进了更深的桥面。

    然后柱子上的炸药就被火焰陆续引爆了,碗口粗的木桩纷纷被炸断,栈桥被毁于一旦,好几个救火的勇士瞬间就掉下了塌落的桥面,被木桩和火板砸死在了水面上。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草丛中,一个灰衣人影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夜视镜。

    当刘青云同志看到火光中的栈桥倒塌后,转身往隐藏马车的地方走去,这同时他掏出了步话机:“任务已完成,各自归队。”

    “古天乐明白。”

    ......

    嘉定县城和张苏滩之间的直线距离要80余里路,这中间还隔着一道黄浦江,所以刘青云在第二天午后才回到罗园。

    刘青云的真名叫刘旺,之前是个茶馆的伙计,现如今是杭州站安排在本地的情报员。

    刘旺虽说年纪不大,但是已经参加了很多次行动,算是老情报员了。由于业务能力强,他前段时间还被安排去了大员“进修”。这趟回来后刘旺的精神面貌大有改观,革命意志愈发坚定,于是被杭州站站长鲁成派到了嘉定,协助熊道完成开港任务。

    进到大堂后,刘旺扫了一眼正在收拾打包的人们,心知今天就要搬家,于是他赶紧转到书房,求见熊道。

    熊道很快接见了他,然后听取了关于昨晚行动的汇报。

    “嗯,接下来就要看看这位吴三爷的反应了,是继续和咱们硬刚呢,还是认怂?嘿嘿,走着瞧呗。”

    见熊道一脸等期待的神情,刘旺忍不住把他一路上都在思考的疑惑问了出来:“副站长,昨夜以我和古乐小组的实力,是完全有能力将吴猛一伙人消灭干净的,只要肯用子弹......为何您下令只烧栈桥呢?”

    “呵呵,这个问题问得好。”熊道站起身对眼前的年轻人伸出了一根手指:“这其实是为了试探。”

    “咱们这次来上海,可是和以往暗地里做事不同。这一次开港是掩盖不住的,所以就只能正大光明了......这无疑是一种新的斗争模式,是帝国势力第一次在大明的腹心地带正式亮出字号,公开征地,侵犯士绅和各路人马的利益。”

    “那么在新形势下,咱们的队伍如何适应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官,绅,匪,民打交道,这是包括你我在内的全体人员都要学习和适应的东西。”

    刘旺听到这里不禁点了点头:“这是练兵。”

    “对,就是练兵。”熊道拍了拍刘旺的肩膀:“一窝土棍,真用枪的话,随手也就灭了。”

    “但是这个吴三其实是很典型的一个恶霸,勾结官府,私占官地,走私私盐......我其实就是想和这伙人过过招,看看这些传统的恶霸都有什么手段,为今后做个参考。”

    刘旺:“属下明白了。”

    “嗯,你要知道,这次我们面对的不止是恶霸,还有很多正常过日子的地主和平民。当这些人和我们作对的时候,总不能全靠手枪去解决吧?”

    “所以说,各种手段都要综合运用才是。咱们这次就是来练兵的,要把手枪,毒药和官府,银子这些资源结合起来,等将来开港了,这些经验都是要汇总到总部的。”

    熊道说到这里想了想后,又语重心长地对刘旺交待道:“你是经过培训的持枪情报员,是情报局的精英,所以你应该知道,帝国迟早要占领大明的城市,由咱们自己执政的。到那个时候,咱们今天在上海得到的经验就可以推广开了,这是很重要的参考资料。”

    ......

    当熊道和刘旺谈话完毕后,大家在罗园的家什也收拾好了。于是在熊老爷去了隔壁和罗十之告辞后,队伍便赶着车马奔新宅而去了。

    新宅子是必须有的。

    熊道这次来上海原本就是先遣队,后续还会有很多行动队员加入进来,包括一些穿越者也会到此。所以拥有很多秘密设备,以及要展开很多秘密行动的熊道团队就必须要拥有自己的私宅,长时间住在人家那里可不成。

    好在这里是嘉定,明代最富裕的地区之一,所以不缺房子,连园子都不缺。

    明清两代,嘉定是江南经济发达、文气极重的地方。大批缙绅,文人,朝臣来到这里论文谈艺,构筑园林,曾先后出现过多座具有相当规模的私家园林。后世有名称见诸于地方志的名园不下百座。

    这也是熊道来嘉定后很快就能买到一所园子的原因:在明代,园子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苏杭嘉湖地区存量楼盘数量相当大。

    买到的这所园子名叫鹤楼,是当地一户缙绅的房产。这家人的老爷去年病殁,留下二子争产,拖拖拉拉到今年开始挂牌出售:只要现银,两兄弟好分账。

    于是鹤楼就正好被熊道这边出银子买了下来。

    鹤楼的位置比较偏,已经在县城5里之外。不过熊道这帮人岂会在乎偏僻......正经是偏僻一点才好做事。

    听上去是一座小楼,但是鹤楼实际上是一所园林的总称。一道小河将总面积有十五亩的鹤楼依墙包围了起来,园内小桥流水,假山池塘,亭台楼阁样样不缺,精美异常,风景怡人。

    然而熊老爷前脚搬进去,后脚就开始焚琴煮鹤了:墙外河岸两边一定距离内的草木统统拔除,这叫清理射界。

    墙内也差不多,园子里那些奇花异草名贵树木统统砍了烧柴,留出来的土地很快会有大员来的建筑师将这里规划成“符合社会期待的建筑模式”。

    简单得说,就是能屯兵千人的堡垒毕竟园子有15亩之多。

    ......

    不提熊老爷如何在新宅子里折腾,且说栈桥垮塌的第二天一早,站在江滩边,看着那些残破断裂的木桩,还有漂浮在水面上的桥板,吴三爷当真是欲哭无泪。

    昨晚栈桥爆炸后,他就知道没救了,赶紧命人将掉下水的死人和活人统统捞起来送医,顺便他就看到了那位在草棚里被子弹开了瓢的哨兵。

    三爷那一刻什么都明白了。

第342节 开港(八)

    面对着残桓断桥发呆的吴三爷,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所在。

    他是按照江湖上争地盘的概念来应对此事的,然而这次的对头和以往那些不一样:人家的目的只是地皮。至于这处私港,三爷不知道的是,未来肯定会被推平,然后连同小岛一起被填埋成笔直的岸线。

    所以像栈桥这种在三爷眼中无比珍贵的生产资料,在熊道眼中却是迟早都要拆掉的废品。

    这就导致了三爷的判断失误:他以为是冲着人来的,谁知道人家上手先把锅碗瓢盆给砸了。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再修一条栈桥?等修好了再被烧掉?

    就在某人陷入迷茫时,手下报告:杜牙人又来了。

    ......继续伸出手指推开脖颈上的利刃,杜牙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三爷,在中人面前刷横,不像是你的做派啊?”

    看着杜牙人眼里的戏谑,三爷好悬才把一口恶气咽下。挥挥手示意手下把刀子收起来后,他恶声问道:“你这厮又跑来作甚?”

    “唉,劳碌命,今日一早熊老爷那边来人了,还是带话。”

    “有屁就放!”

    “熊老爷的意思:这栈桥既然没了,之前说的数目就要去掉一半......另外,若是各位愿意投效,熊老爷还是愿意不计前嫌的。”

    “三爷,成不成给个准话,我好回去复命。”杜牙人说完条件后,盯着三爷只等他回话。

    吴猛今天貌似冷静地比昨天快一点,看来火烧栈桥还是有用的。只见他抬手止住了弟兄们嘈杂的示威,缓缓说道:“还请杜兄回去告诉熊老爷,容吴猛思量几日再说。”

    “好说,好说,杜某告辞。”

    ......

    三天后,鹤楼内院。

    今晚是下弦月,月亮只有弯弯的一牙,再加上天空中的浓云,令四周漆黑一片,只闻声不见人。

    “哗啦”一声后,廖双丁的脑袋从水池中伸了出来,头上还顶着一片绿荷。左右看看后,廖双丁辨明方向,缓缓游到荷塘边,双臂较力,悄无声息地窜上了岸。

    廖双丁隶属于县城邓氏打行。是打行里专门负责偷鸡摸狗,寻索财物的盗贼。

    打行是在明朝中后期逐渐兴起的城市黑帮组织。

    从本质上讲,打行和后世的黑社会区别不大,都是依靠暴力来盈利的非法组织。

    顾名思义,打行的主业自然就是打架了。由城市地痞流氓组织起来的打行,一开始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出租打手官府既黑暗又昏庸,市民阶层之间的争端,有时候雇佣打手来解决反而见效快。

    于是打行就从经济最发达,外来流动人口最多的苏,松一带发展了起来。

    蓬勃发展的结果就是官府受不了了嘉靖年间,苏州巡按翁大立开始下手整治打行,谁曾想打行却埋伏了人手在小巷,等翁大立路过时,“跃出批其颊,撤去如飞鸟”。

    到后来双方矛盾彻底激发后,打行还组织起人手,深夜劫牢,将被翁大立逮捕的人手全部放了出来,随后又冲入督察院,将翁大立夫妻吓得翻墙而走。

    随后,打行又纵火焚毁公廨,然后又“引众欲劫府治”,被知府王道行督兵勇御之。这帮人见没有便宜可占,于是“斩关出逃,入太湖中”。

    ......打行如此嚣张,根本原因还在于明政府日益衰败的政治环境。

    首先,明代的重赋是出了名的。有明一代,江南田地仅占全国6%,而税粮却占全国近22%,明中期每年运送到京城的漕粮是400万石,仅江苏的江南五府就提供了总数的1/3强。

    杭嘉湖不但赋额高,而且起运的比例高达90%,到了明中后期,在重赋的敲剥下,江南“皮骨已枯”,官绅地主尚可将其负担转嫁到小民头上,而小民则只好卖儿鬻女,然后不得已而逃。

    这样一来,大批的乡村无业游民就涌入了城市地带,从根本上破坏了治安,给打行提供了坚实的人力基础。

    其次,到了明中后期,人口日渐繁茂,江南地区那些原本冷清的市镇“第宅连云,舟航集鳞,桑麻环野,成为一方雄邑。”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突然爆发的营商环境,官府原本的那点管理资源就跟不上了。而这个时候,打行也就自然而然地应运而生想想一个区只有一间派出所的话,社会治安势必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而到了穿越众出现的明末年代,打行已然演变成了集暴力抢劫,敲诈勒索,集团盗窃的专业犯罪团伙,相比之下,当初用来起家的那种打手出租,反而成了打行的次要业务。

    而今天从鹤楼池塘里冒出头的廖双丁,就是县城一家打行里的惯偷。

    现如今小偷也是有公司的。一些成名的“大偷”,“招引四方无籍棍徒,在家窝养,闲暇街市掏摸,夜间河路钻舱,大为民害。”

    这种蓄养小偷的手艺甚至一直传承到了后世,中外皆是雾都孤儿中刻画得就很形象。

    之所以今天被“把头的”派来鹤楼“做任务”,那是因为廖双丁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这货当年就在鹤楼里当过仆役,后来因为偷了主家的财物,于是被毒打后赶出了鹤楼。

    穿着一身牛皮水靠的廖双丁很快窜出了荷塘,然后他把手中用来储气的猪尿泡别在腰间,猫腰往前跑去。

    只有微光的黑夜里,廖双丁的动作准确而快速: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当年都打扫过,上面都洒他的汗水,所以他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目的地。

    然而往出跑了一截距离后,他却感到了不对头的地方:草木都到哪里去了?

    他现在的位置,理论上是应该穿过一片花丛的。花丛对面是一条长廊,翻过长廊后,顺着栏杆跑到头,再穿过一扇月门,便是他此行的目的:藏书阁。

    然而今天晚上出鬼了,直到廖双丁翻过长廊,他都没有见到往日里繁盛的那些花木树丛。

    这种情况让廖双丁高度警觉起来:花木是最好的掩饰物,现在视野里一片空旷的话,对自己是相当不利的。

    好在花木没了,其他建筑物还在。廖双丁尽管心里嘀咕,但他还是顺利跑到了长廊尽头,躲在墙角下面仔细观察起来。

    通常来说,守卫会在晚间游动巡逻。所以廖双丁必须要等到守卫从月门经过后,才能窜进去,免得被迎面碰上毕竟他已经离开这里很久,守卫的巡逻时间肯定早就变了。

    然而就在他伏低身子,静候守卫路过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正在发生:他干了。

    钻出荷塘后的一路小跑,再加上潜伏等待的时间,导致廖双丁身上的水珠渐渐被甩干蒸发,于是,他干了。

    浑然没觉得身上干了会有什么影响的廖双丁,在不久后顺利等到了从月洞门出来的两个黑衣守卫。待守卫走过后,廖双丁便悄无声息地“弯腰低姿快速前行”,钻进了月洞门。

    廖双丁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钻进月洞门的那一刻,从体表散发出的热量,将他身体的轮廓显示在了一副红外镜片上。

    所以当廖双丁跑到藏书阁门前,掏出怀里的密封皮口袋,准备拿出工具撬锁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了脑后的风声......然后他就扑了。

    “哗啦”,一盆冷水泼在了某人身上。

    瞬间被泼醒的廖双丁迅速开始挣扎,然而他已经被捆在了一张太师椅上。最可怕的是,他现在浑身是赤裸的,一丝不挂。

    明亮的煤油灯照亮了屋里每一个角落,所以当廖双丁惊恐地抬起头来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地方:曾经战斗和生活过的柴房里。

    当然,面前这几个一脸淫笑的大汉他就不熟悉了。

    “小子,老实交代,从哪个犄角钻进来的?”

    一个黑瘦,操着一口淮南土话的男人见犯人醒了,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开始盘问起来。

    这一瞬间,廖双丁的恐怖记忆全部复苏了他当年在偷了主家财物后,就是在这间柴房里被吊起来毒打的。

    “各位爷,小的是翻墙进来的。”廖双丁连连告饶:“还未得手就被逮了,还望饶小的一命,必有后报!”

    “这小子不老实啊。”

    这个时候,廖双丁的背后有人说话了。

    “紧身皮衣,防水皮囊,用来储气的猪尿泡,还有引火的物事和油布。”一个微胖的年轻人这时一边在桌上的衣物中翻找,一边说道:“这小子是从水底下钻进来的,看样子不是为了财物,十有八九是想纵火。”

    廖双丁心道这下糟了。从墙外小河进入鹤楼池塘的水道,是他保留了多年的秘密通道,为得是哪天钻进鹤楼去捞一票大的。原本他是打算今晚点着藏书阁就原路返回的,没想到这一被抓,秘密反而暴露了。

    “小子,都这时候了还敢胡说,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咱爷们的厉害。”

    黑瘦的男人这时拿起一把铁尺先是在廖双丁的那活儿上拍了两下,然后他扭头对年轻人说道:“刘组长,要不你给大伙露一手?让咱们也见识一下总部培训的成果......”

    年轻人听到这里,笑呵呵地露出了一口超声波洗过的白牙:“呵呵,总部也没时间学那么多,拢共就学了两手,向我开炮和小鸡过河......也罢,反正夜还长,今天就拿这小子练练手艺,也是个乐子。”

第343节 开港(九)

    廖双丁同志无疑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大无畏的革命精神,流氓无产者的腐败和懦弱倒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小鸡过了一趟河之后,他就将水下暗道,半夜来烧楼这些事统统供了出来。

    再后来当他向自己开了一炮后,为了不至于变成廖无丁,廖双丁便很快将指使他的幕后黑手交待了出来:把头老拐。

    在追加了一道“手摇发电铁杵攻菊”的隐藏节目,发现这货确实没什么隐瞒后,刘旺便收了工。等到第二天清晨,他第一时间求见熊道,汇报了昨晚的变故。

    “说说你的判断。”熊道一边刷牙,一边示意刘旺继续。

    “廖双丁不是普通的盗窃,而是专门跑来放火的。从这一点看,我估计他是那吴三爷派来的。”

    “有证据吗?”

    “目前没有。给廖双丁下令的是贼把头老拐,他没有提吴三的事。”

    “被烧了栈桥,就想着烧房子还回来,这也是人之常情。”熊道咂了咂嘴:“我也倾向于是三爷使得坏。”

    “不过嘛,你最好还是去问一问那个下令的老拐,毕竟咱们做事还是要讲证据的;不冤枉一个好人,可也别放过一个坏人。”

    “是,属下这就去办。”

    “嗯,多带点人去,那伙贼娃子人不少。”

    ......

    县城外,北河边,岳王庙。

    身为坐地分赃,统管百十个窃贼,掌控打行盗窃业务的副总经理,老拐自然是狡兔三窟的。

    最近一段时间,由于开春后的商贸增多,老拐就把窝点设在了北河旁的岳王庙:组织人手对外来的商旅进行盗窃活动是每年春季的重头戏,沿河哄抢和潜水上船行窃都是贼娃子的惯用招数。

    正午,廖双丁一脸惨笑,夹着腚,用某种怪异的走路姿势来到岳王庙前。

    岳王庙是一处废弃的庙宇,不然也不会被选为贼窝。这里背靠北河,两旁有竹林,正面是一条斜坡,既可以望到远处来人,又可以随时从竹林和北河撤退,地理位置还是不错的。

    贼窝门前自然会有人放风。所以当两个闲贼看到廖双丁后,就顺手和他打了声招呼他们并不知道廖双丁昨天的任务,这事是老拐私下交待的。

    打招呼之余,门卫顺便问了一句:“廖大哥,这二位瞅着面生啊?”

    是的,廖双丁身后还跟着两个笑眯眯的劲装汉子。

    “找把头说事的。”廖双丁略一点头,就把两个汉子带进了庙。而就在大家擦身而过的当口,那两个汉子却掏出了袖中的匕首,迅速插进了门卫的下颌。

    同一时刻,其中一个汉子不顾还在手中挣扎的门卫,低头对着衣领处说了一声:“清除!”

    过了一会,斜坡下方远远地冲上来30多个汉子。这些人中大部分是从杭州本地训练的外围行动队员,隶属杭州站。他们中有10%的骨干份子是去过总部培训的正式外勤人员。

    大部分行动队员腰中别着短刀,手持t型拐。事实上在普通的冷兵器械斗中,被后世警方普遍使用的t型拐是完胜那些杂乱兵器的。

    当然,这个说法的前提是要有专业训练和空心钢管。

    这两个条件在后世几乎算不上条件,但是在社会总财富相对匮乏的17世纪就不一样了。即便是将军勋贵手下的家丁亲兵,平时也就是三日一操,很少有哪个势力能养着上百条汉子,每天肉菜管够拼命训练的。

    另外,像空心钢管这种兼具杀伤和灵巧的东东,在17世纪就是神器尽管这玩意管壁厚薄不均,其实是钢厂攻关无缝钢管失败后的纪念品,但在这个年代中依旧是神器。

    来到门前的队伍在分出少量人手守住两侧庙墙后,其余人发一声喊后,鱼贯冲进了庙里。

    与此同时,岳王庙后门的北河上,也左右驶来了两艘平底船,上面是拿着挠钩和弩弓的人。

    ......当敌人冲进来时,盗贼里有一部分正在分赃:昨晚的收获需要及时清点,归类寻找买家。

    而另外一些熬夜的人则在睡觉。

    二十多个精锐冲进去后见人就打,可怜庙里的五十多号盗贼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盘散沙被打得四散奔逃。

    话说回来,这些习惯了盗窃和哄抢的货色,即便是有所防备,也一定不是精锐人员的对手。无论是士气,装备,还是训练,散漫的普通人和准军事化的行动队员完全没有可比性。

    所以当提着手枪的刘旺慢悠悠走进庙门时,里面已经在追剿残敌了。

    地上血迹不多,只有少数抽出刀来抵抗的勇者会遭到狠手,大部分贼娃子此刻都蜷缩在那里,捂着小腹和被砸断的孤拐在惨叫。

    没过多久,乱入者们就控制住了局面。庙里的人统统被搜了出来打包扔在殿门前,然后七八个翻墙跑路的也被押了进来,不亏是贼窝,敏捷值高的还不少。

    再之后是从后门河埠头跑路的,这里面就包括了此次行动的目标人物:把头老拐。

    老拐这个贼头跑路是在意料之中的。这种人几乎一生都在跑路,不能指望他们和强盗头子一样勇猛不退。

    被捆着双手押解到后殿的老拐浑身湿漉漉的,满脸是血,明显是被船桨打完后从河里捞上来的。令人稍有点意外的是,老拐并不是大家想象中那种老奸巨猾,一脸阴沉的三角眼老头,而是一个身高体胖,光头,满脸横肉的大汉。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到了这时候,除非老拐化身蝙蝠侠,否则有再多横肉都没用。

    被押进来后,当原本莫名其妙的老拐看到一脸苦笑的廖双丁,混迹江湖多年的他当即明白了今天这场灾祸的源头。

    搞清楚状况后,老拐先是怨毒地看了廖双丁一眼,然后他随即就张口大喊道:“可是熊老爷当面?冤有头债有主,打行也是受人之托,此事需怨不得小人。”

    “呵呵,看来老拐你心里是一本账啊。”刘旺这时从殿角的一包杂货上站起身,慢慢走了过来:“冤有头债有主,嗯,那弟兄们该去找哪位仁兄要债呢?”

    “这个......”老拐先是卡了一下,然后他才赔笑着说道:“此事哪里是我这等小人物能知道的,左右是只管听喝办差,诸位不信的话,可去问问我家行主。”

    “拿邓虎吓唬咱爷们?”刘旺哂笑了一句:“邓虎是接活的,这个我们都晓得,所以你放心,他跑不了。”

    刘旺说到这里,伸出手在老拐的光头上用劲拍了拍,然后绕到他耳旁问道:“你既然叫老拐,可又不拄拐,这是不是很奇怪啊?”

    刘旺话音刚落,旁边已经有人用t型拐狠狠地敲在了老拐的膝盖上。“咔嚓”一声响过后,就是老拐的惨哼声,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拐你这下可是应景了,日后怕是少不了一根拐杖。”刘旺笑嘻嘻地蹲了下来,盯着满头冷汗的老拐继续问道:“现下可想起点什么了?”

    老拐看着一旁跃跃欲试,盯着他另一副膝盖上的大汉,不由得魂飞魄散。

    知道今天遇上硬茬的老拐此刻不由得后悔万分,他清楚自己的一条腿怕是保不住了,虽说不认识孔乙己,但那种爬行风格的人他见过太多了,所以他不想另一条腿也跟着完蛋。

    于是老拐什么都想起来了:“是江边的吴三爷花银子请行里办事的,小的只是听邓当家的吆喝,不关小的事,各位好汉饶命则个。”

    “这就对了嘛......”刘旺拍拍手,从地上站了起来:“要得就是你这句话。”

    ......

    收拾完老拐后,刘旺先是对着步话机说了几句,然后他便在岳王庙里巡视起来。

    岳王庙既然是贼窝,那么赃物是肯定不会少的。后殿里不但堆着各种杂货,地下的暗格里还塞着老拐最近一段时间里聚敛来的银钱和珠宝。

    大概看了看那些用麻布包裹着的绸缎,棉布,纸张,生丝后,刘旺不由得摇了摇头:有些货物上面能还能明显地看到暗褐色的血迹,另外一些上面还有水渍,所以这些赃物的来路可想而知。

    “留下二十个人,其余的坐船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之后,刘旺摆摆手,让一部分人从后门先走。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山门外响起了一阵喧哗。

    进门的是一大票人。领头的是县衙的曹典史,跟在后面的是快班捕头和一干衙役,再后面是各路衙役的徒弟和白身们,整个队伍浩浩荡荡,早超过了一百人。

    ......就在搞定老拐不久,事先安排好的师爷得到消息后,就大摇大摆进了县衙,拿着熊道的帖子求见了县太爷。

    按理说熊道这个白身的帖子是没什么卵用的,然而如今可不比当初,至少县令老爷知道,熊某人是随时可以拿出几家缙绅的帖子来见他的,更不用说抬出身后那位大佬了曹川的帖子是用来见督抚的,县令不够班。

    在见过县尊后,不管县衙里的有关人士愿不愿意,这就算是正式报案了。然后具体负责一县治安的典史和负责缉拿凶徒的快班,也就不得不出动了。

第344节 开港(十)

    对于任何一个新生政权来说,城市流氓都是最令人厌恶的人群。

    这个阶层平时作奸犯科,本身就是社会的寄生虫;一有动荡,趁乱打砸抢,烧杀掳掠就成了流氓们必备的保留节目。这种情况会导致新政权不得不将宝贵的时间和兵力用来四处弹压,恢复社会秩序。

    最令人头痛的是,这个阶层在日后的改造也是极其费劲的。

    你不能指望一个泼皮老老实实去当什么油漆工或者钳工,他们和农民,手工业阶层不一样,他们不能无缝融入新社会,他们在新社会同样是肿瘤,是一个必须要花费额外资源才能改造出来的阶层。

    事实上针对这帮城市黑社会的清理工作,穿越者早就有过实验。在杭州,从丐帮的整顿开始,后来就慢慢延伸到打行这些黑社会团伙,现如今的杭州城里城外,已然没了这帮人的生存空间。

    然而这种所谓的社会实验其实意义并不大:杭州站最多用争抢地盘的借口将这些黑帮排挤和驱散掉,他们并不能大规模将这些毒瘤抓捕去台湾扔进矿坑。毕竟这种不是无人问津的流民,他们在城里有家室和亲朋,屠杀和失踪官府都会过问。

    而真正要“消化”这帮人,则必须等到穿越众将来在城市执政了。所以,尽管以“国家主人”心态出现的穿越众们很不待见这帮城市流氓,但是眼下由于没有直接掌握政权,就只能将他们交给官府了。

    ......

    当嘉定县衙的上百号人进了岳王庙后,接下来的流程就只能公事公办了,毕竟人赃俱获,而且最重要的抓捕行动已经有人代劳。所以尽管躺在地上惨叫的某些人和衙役们平时都是熟人,但他们还是被板着脸的公人们统统捆绑起来,锁拿归案。

    令公人们满意的一点是:现场起获了大量的赃物和银钱,还有一些珠宝首饰。

    这下大家的积极性就不一样了。原本以为油水都被熊老爷的家丁捞走,没想到居然还在。看来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啊,讲究,如此多的财货都看不上。

    有了赃物,衙役们的态度立刻就转变了。呼喝声中贼娃子们就被套上了颈绳,由白役们统统拉走。而有编制的衙役们则开始指挥着徒弟们掘地三尺搜寻赃物。

    事实上这些赃物能有十分之一被还到苦主手中就已经不错了。按照惯例,衙门中上上下下的“有关人士”最终会将这一笔外财分润干净,无痕无息。

    而这种局面正是熊老爷需要的:既然吞了赃物,那么大家就有了一点攻守同盟的味道,所以刑房这边就不会轻易放过这帮盗贼。

    熊道的目的很明确:自己不方便出手的话,借官府的刀也是一样的。既然嘉定这里未来会出现一个富裕的“港口自贸区”,那么这些魑魅魍魉还是早早开始打击为妙。

    将五十多号贼人全部送进县衙大牢后,没过两天,县太爷来方炜同志,就在某种神秘力量的推动下将这票倒霉蛋统统给定了罪。

    由于人赃俱获,再加上衙役在大牢里通过拷打后得到的罪证,所以县太爷这边就没什么客气的:有命案的老拐和几个小头目秋后问斩,其余的小贼流放充军打板子坐牢各种花样都有,没一个跑掉。

    这下就算是各取所需了:老拐这种货色会在秋天到来之前被衙役们敲诈出他藏匿起来的财产。

    通常来说,如果运作得当的话,老拐会在被砍头之前被府中改判为斩监侯,也就是死缓。然而这次由于有了某股神秘势力的插手,所以被蒙在鼓里的老拐,到秋天是注定要去菜市场唱一首凉凉了。

    突袭岳王庙事件毫无疑问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自有贼伙以来,官府还从没有一次性抓到这么多贼娃子,而且是人赃并获。通常来说,即便是要抓,那双方也是商量好了交几个人出去应付差事,不会弄到如此惨烈。

    围观的各路吃瓜群众且不去管他,这件事上真正被打肿脸跳脚的,则是打行的大掌柜邓虎。

    压根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种鬼样子的邓虎,这几天始终处于一种精神分裂状态:他时而想出动人手去找熊道讨回场子,时而又被打听出来的对方底细所镇,害得他不敢轻举妄动。

    邓虎的焦虑在不久后被抚平了。

    导致他最终认清形势的,是一个从杭州跑来的泼皮。此人原本就是在杭州城混的,后来到了去年底,杭州站站稳脚跟后开始有意无意地扫黑,这货待不下去后就来嘉定投奔泼皮好友。

    这两天事情闹大以后,这货才惊闻杭州的熊掌柜来到了嘉定,于是急忙求见了邓虎,将熊道这伙人在杭州的所作所为倒了个通透。

    邓虎听完后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杭州丐帮帮主的结义兄弟?背后是上万海匪的大豪?

    ......在一个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和报纸,传递消息全靠旅人带信的时代,普通的民众其实是极其闭塞的,哪怕是所谓的城里人。

    所以除非邓虎有缙绅级别的消息网络和传递渠道,而且他还要关心远在杭州和福建的专业消息,否则像他这种县城里的土棍,是根本没有能力去打听熊道底细的。所以说这次算是他运气好,手边正好有知道熊道底细的人,否则的话......

    搞清楚因为接了一个小活而导致自家踢到了铁板上后,邓虎立即请了中人杜牙人带着礼物去熊老爷那里赔礼谢罪。

    然而那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当杜牙人从鹤楼,现在叫做熊府的园子里出来后,带回的消息很冷很硬核:拿张苏滩吴猛的人头来赔罪。

    “侬个外乡赤佬欺人太甚!”得知消息后,邓虎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

    在贼把头老拐铃铛入狱后的第七天,张苏滩的吴三爷终于迎来了阶段性的结局。

    清晨,大批人手来到了张苏滩。

    这些人大部分是熊道的手下,还有少部分是穿着皂衣的官差和民。而当吴三爷闻讯赶来,隐藏在草场中观望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股黑烟。

    是的,这帮外乡佬开始烧荒了。

    一群口鼻裹着湿布的民,开始拿着长长的火把烧起了荒草。没过多久,大片的火场和滚滚的黑烟就在张苏滩出现继栈桥被烧毁后,吴三爷赖以生存的另一半生产资料也完蛋了。

    荒草滩是重要的生产资料,它可以遮蔽视线,可以隐藏私盐和逃犯,可以让吴猛一伙在里面胡作非为,称王称霸。

    现在荒草滩没了。烧荒行动只持续了三天,就将张苏滩包括周边的荒草一扫而空。

    吴猛吴三爷现在就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之前耍的花样败了人品:口中说要考虑几天,反手就去打行那里买了烧楼的业务,现在楼没烧掉,自己开始坐腊了。

    原本三爷一伙还打算热血莽一波的。然而在烧荒之后,在一望无遗的江滩上,三爷和手下遭遇了地主老爷派来的狗腿子的沉重打击:400米开外,5杆火枪轻松将三爷打得肝胆欲裂,抱头鼠窜。

    原本气势汹汹地对抗就这样虎头蛇尾得暂时完结了。

    之所以说暂时,是因为吴三爷并没有在火枪下毙命,而是带着残部一路跑去了太湖,隐入群匪之中,慢慢去舔伤口了。

    而这件事演变到现在,打行的邓虎却成为了最受伤的那个:吴三爷可以跑路,家大业大的他却没办法跑路。

    邓虎邓掌柜这时候无疑认为自己趟了枪......不就是一件烧楼的小事吗?这人也被你们抓到了,楼也没烧成,还搭上了几十号贼娃子,至于这么不依不饶吗?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穿越众对于一力肃清城市流氓这件事是相当重视的。现在不下手,等到将来港口建好以后,这些货色造成的破坏会成倍放大。

    这就叫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事实上熊老爷也没想到,原本就是吴三一伙的事,最后居然扯到了邓氏打行的头上......好吧,这下正好接茬干就是了。

    于是乎,沟通无望的邓虎就被迫和熊道这边进入了冷战状态。

    打行现在提高了警惕,熊道这边抓不到现行的话,也没办法在县城里大打出手,所以就只能暂时冷战了等找到破绽再说,老拐的例子就摆在那里呢。

    ......

    当熊老爷一边强拆,一边打击地痞流氓的时候,以余本德为首的土地收购行动也已经开展得如火如荼了。

    和熊老爷那边比起来,余书办这边由于散户比较多,所以总得来说任务还是比较繁重的。但好的一点是,余书办这边玩得是账目,银子和田契,和熊道那边打打杀杀的做派不是一回事。

    第一个被余书办征地小组进驻的,是离着高桥不远的左家村。

    左家村人口不少,有将近五百户人,村里左姓为大姓,其余赵钱孙李小姓也有不少。

    而余书办带着牙人和帐房来到村里后,二话没说,先撒出银子溢价收购了几块田土。

第345节 开港(十一)

    封建王朝的地价和国运是息息相关的。总得来说,地价和王朝兴衰是呈正比的,大体上是呈波谷形态。

    在王朝早期,战乱初平,十室九空,人口远远跟不上需要,所以这时候的土地是卖不上价钱的,很便宜就能买到。

    官府在这一时期会鼓励民众去开荒,其实就是把之前撂荒的那些无主耕地再恢复起来自耕农的主力就是在这一时期出现的,因为拓荒后的土地官府会发给地契。

    王朝早期之所以是和谐社会,正是因为有足够的土地供应。资源富足了,那么矛盾自然就会少。

    而到了王朝中期,在人口数量大幅提高的同时,可开垦耕地的供应也渐渐开始紧张。这一时段就是波谷的高峰:人口和土地的关系刚好达到临界点,社会生产力最高,内部矛盾可控,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与此同时,地价也开始大幅度飙升。

    这之后就是缓慢地下坡和一系列按部就班地崩溃:人口愈发增多、田地开始不够分配、社会总财富被稀释、社会矛盾增加、政府开始加税维稳、士绅开始蓄养隐户隐田对抗加税、大批自耕农被转嫁到头上的课税搞破产、缺乏资金的政府更加变本加厉地敛财、恶性循环、革命开始、李自成们出场、互相残杀、十室九空、新朝建立,又一个循环开始。

    而在这个王朝兴衰的过程中,地价是明显随之起伏的。

    明末时,江苏无锡的良田价格只有一二两,到了清顺治时期,同一块地的价格是二三两,康熙是四五两,乾隆三十年是七八两,最高十余两,而到了嘉庆时期,地价则飙升到了五十两。

    注意,以上的明末,指得是崇祯末期。李自成们当时已经将北方彻底砸烂,朝廷为了筹措巨额的剿匪经费以及辽晌,只能不断在南方加码田赋。

    地主们疲于应对官府的同时,天灾依旧在毫不留情地摧毁着陆地上所有的农作物。这一切都让1640年之后的江南田价迅速崩塌,到了只有一二两银子的地步。

    在那个时间段,江南很多地方甚至出现了撂荒这在承平时期是不可思议的。

    然而史实就是这么发生了:土地收入已经不能应付苛捐杂税,何况还有天灾,大批地主被破产,田契变成了催命符。为了躲避官府的征缴,甚至有人将田契放在道路上任人拾捡。

    ......

    时间回到当下。

    在熊老爷收购土地的1629年这个时间段,其实并不是搞拆迁的最佳节点。

    从去年开始的旱涝风潮等等灾害虽说给了江南人民沉重地打击,但这毕竟才是崇祯系列大灾的开始,民众们不可能意识到今后的年景只会越来越恐怖。

    总之,下至贫农,上至地主,大家还是有梦想的:熬过今年的话,明年大概就会好起来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搞拆迁无疑会多付出资源:再过几年,江南的田价就会像自由落体一样掉落下去,那时候才是收地的最佳时机。

    然而某些人等不得了。

    将尽可能多的管子插进大明朝身上吸血是既定国策,像上海滩这种承北启南的重要节点是必须拿下的。正在和时间赛跑的穿越众们心急如焚,恨不得明天就在全大明布置好据点,这个时候银子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左家村这个原本历史上默默无名的江南小村,就因为距离规划中的港口比较近,从而成了最早享受拆迁政策的居民小区。

    当然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对于世代务农的这些人来说,到底这个拆迁政策是用来享受的,还是用来抗争的,那还要因人而异。

    余本德余书办带着征地工作小组,简称“征地办”的一行人来到左家村后,当即就号房子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这边就放出了消息:收地,现银。

    得知消息的村民们纷纷赶了过来,在征地办的小院周围纷纷扎起袖子开始看热闹。

    征地办开出的收地价码是这样的:劣田每亩五两银子,中田八两,上等水田十二两。

    从这个价格就能看出,作为第一批被拆迁的单位,左家村还是享受到了政策优惠的。要知道眼下的田价,即便是上等水田,价格也不会超过十两银子/亩。

    卖地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还是那句话: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一个上千人的村子里,总是有头脑活泛的家伙出现的。这些人或者是清楚周边地价,敢于来回倒腾一把的;或者是因为种种原因,原本就打算卖地的。总之,一部分人在看到收购价之后,很快就出手了自家的地。

    差不多用了三天时间,左家村周边就有200多亩土地换了东家。这些土地大部分是中田和劣田,另外还有一处鱼塘。

    比起左家村拥有的所有地块来说,200亩零碎田地自然不算多。但这一步毕竟是开始,算是剔除了一部分人,为征地起了个好头。

    接下来征地办又开出了新条件:在萧山,奉贤,金山,海盐等等今年遭过潮灾和涝灾的地区,现在有大批的土地可以和左家村这边做置换。两边互换的比例是1:1.5。

    也就是说,如果左家村的某人能拿出10亩的地契,他就可以换到上述地区的15亩土地。不但可以换,而且是连片的土地。

    这一下村里顿时轰动了。眼下已经到了明末,几百年来的人口繁衍买卖转手,导致现在的田地极其分散,普通人想要凑出一大片整块的土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机会摆在了面前,更何况是1:1.5的兑换比例,自然就有人动心了。

    占据了人口比例最多的佃户是没资格考虑什么卖地换地的,而跳出来兑换土地的是几户自耕农和小地主。这几户人家都是村里的杂姓,人手既少,也没有大家族的拖累,可以做到说走就走。

    接下来就是交接了。几户人家为了抱团,先是统一将地块选到了奉贤附近,然后又连夜跑去视察了那边的土地。

    视察的结果有好有坏。奉贤那边的土地都是杭州站在八月潮灾之后借机收购的,虽说面积大,但是都过了咸水,所以土地状况很差,基本上都算是劣田。

    然而考虑到1.5倍的兑换面积和真正连成片的土地带来的巨大好处,最终还是让这几户小资产阶级拿出了自家的地契:新田用心操弄几年的话,就会变成中田甚至是上田。但是连片的土地,以他们这几户人家的底蕴来说,过了这个村的话,下辈子也没本事凑出来。

    几天后,在当地有名的土地牙人,县衙代表余书办,以及征地办的某位掌柜见证下,双方签字画押,交换了地契。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所谓的“买马骨”,征地办这边还额外掏了银子,请余书办将交易的地契加盖了官印白契变红契。

    古代的田地交易有“红白契”这一说。白契是没有经过官府认证,也就是没有交过税的地契。而红契则是正规官契。

    通常来说,白契的日常效力和红契是一样的。但是一旦有了土地纠纷需要双方打官司的话,白契就会给人留下钻空子的机会:毕竟逃税,又没有经过官府认证,遇到对手和衙门有勾结的就能在这方面做文章。

    几户小资产阶级千恩万谢地带着红契和家人去新家园生活了。而他们留下的一处桑园,以及零零碎碎的三百多亩土地,又被征地办收入了囊中。

    鲁迅说过,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在眼睁睁看着几户人家占了大便宜而且没有被骗后,村民们再也把持不住了:左家村几乎所有的自耕农和富农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征地办的小院里一时间人满为患,直到深夜都不消停。

    而到了这个时候,一直稳坐钓鱼台,冷冷关注事态发展的左家宗主左鸿堂终于坐不住了:当天发现族中居然有混账东西想要去换地的时候,终于出手了。

    和这个时代大部分有名姓的村镇一样,左家村里自然是左姓人占了大头。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左氏宗族,不但房头众多,还拥有着周边几千亩的土地,是附近最大的土豪。

    原本对于左家人来说,征地办的动作也就是那么回事,大家都是当热闹看的:扎根于此地的左家自然不可能卖田土,也不可能被所谓的1.5倍兑换方式诱惑。

    道理很简单:那些躲避不了官府课税的小户去哪里都一样,但左家这种大族,不但在本地有n多的隐田隐户,而且他们世代经营的关系都在本县。

    一旦去了外县,隐田怎么办?离开了本县盘根错节的那点关系,被外地的官衙见到这种举族迁徙的,那纯粹是羊入虎口,哪怕光是足额交税,就已经能让他们脱几层皮了。

    所以说,在征地这件事上,富农小地主动得,左家这种大族却是万万动不得的。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有些东西就没那么好说了:左鸿堂前脚刚刚处理了族中的败类,后脚余书办就上门求见......征地办来到左家村后,这是余书办第一次登左家的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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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川原本一个人在明末和后世之间倒腾土产。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原来活人也可以倒腾!是时候召集一票兵王,学霸,总裁,医圣同去明末制霸了!之后,一帮废柴,无业游民,包工头,还有卖拖鞋的,陆续被送走。没办法,只有这些人好忽悠,价格便宜量又足。总之,这是一个众人在明末,建设伟大的星辰帝国的故事。Q群:794998628旅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旅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旅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