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四章 粽叶飘香
朱祁钰看着站立在自己面前的阿噶多尔济,每一眼都很仔细。
这个鞑靼部年青的大济农,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势。
朱祁钰点点头,“你就是鞑靼部的大济农阿噶多尔济?”
“是的,陛下。”阿噶多尔济向着朱祁钰恭恭敬敬的抚胸一礼。
“脱脱不花是你的兄长?”朱祁钰又问。
“不错。”
“你为何要联手朕除去你的兄长?”朱祁钰目光紧盯着他,“仅仅是因为夺取大汗之位吗?”
阿噶多尔济脸色变幻了几下,咬了咬牙说道:“不瞒陛下,敝人喜欢上一女子,可我兄长却欲夺为己妻。”
“所以你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朱祁钰嘴角微微一翘,“这个女子一定很美吧?”
“他是太师也先的女儿萨穆儿琪琪格,”阿噶多尔济道:“敝人曾向长生天发过誓,一定要娶他为妻。”
“原来是也先的女儿,”朱祁钰悠悠一笑,“朕若是也先,也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草原上的大汗,而不是你。”
“所以敝人恳请陛下助我一臂之力,”阿噶多尔济眼中露出热切的目光,“使我成为草原上的大汗。”
“朕帮你也不是不可以,”朱祁钰目光一闪,“只是朕想知道,你是因为一个女人而突发奇想取你兄长而代之,还是一直都对大汗之位有着觊觎之心?”
这话问的阿噶多尔济不禁一怔。
成敬在旁说道:“皇上的意思是大济农你为此事谋划得如何了?”
阿噶多尔济顿时醒悟,立马说道:“各部路里有很多人对汗兄心怀不满,暗中支持敝人的。若陛下能够发兵攻打脱脱不花,他们都会响应陛下。”
“是吗?”朱祁钰眉毛挑了挑说道:“都有谁会因为支持你而响应朕呢?他们手里掌握的力量如何?”
“这个明人皇帝还真不好糊弄,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阿噶多尔济心中暗道。面色一正,朗朗言道:“永谢布那颜述伦、哈喇慎那颜宝木力格,还有札亦剌儿那颜沙格马,他们都暗地里宣誓对敝人效忠。”
“就这些人吗?”朱祁钰眼皮微微抬了抬。
“还有一些人首鼠两端,但如果陛下能够提兵出征的话,会有更多的人响应陛下的。”
“是吗?”朱祁钰微微一笑,“兹事体大,朕不得不慎重。此事若成,你何以谢朕呢?”
“敝人愿为陛下臣属,”阿噶多尔济发誓言道:“长生天在上,若有违此誓,让敝人死于自己人的箭下。”
“这个誓发的有些太重了,”朱祁钰笑道:“大济农有此心志,朕定助你成为草原上的大汗。”
“多谢陛下。”
“大济农,”朱祁钰说道:“你不宜在这里停留时间过长,以免被人发现,”顿了顿,“有什么需要联络的你可派人去找成公公。”说着看了成敬一眼。
“大济农,”成敬笑着说道:“你我现在也可说是同殿为臣了,此后还需开诚布公才是。”
......
成敬送走了阿噶多尔济后回返了来。
“皇上,老奴一切都安排好了,您放心就是。”
朱祁钰乜了他一眼,“朕记得上次你也说过这话,可最后呢?”
成敬左右开弓,“啪啪——”扇了自己几个耳光,“你看老奴这嘴,要是再让皇上失望,皇上就让人撕了老奴的这张嘴。”
“你这张嘴还是留着自己撕吧,”朱祁钰微微摇了摇头,“这个阿噶多尔济......”
“皇上是对此人不放心么?”
“此人说话不尽不实,难堪大用,”朱祁钰道:“脱脱不花已经向朕示好,朕如何能因为这么一个心怀叵测的人跟脱脱不花反目?”
“皇上说的是。”
“这个人是你招来的,跟朕可没什么关系。”
“是是,”成敬道:“一旦这个人惹出什么麻烦,都是老奴的过错。到时老奴就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也不会牵扯到皇上您身上。”
“很好,这可不是朕逼你的,”朱祁钰冷笑一声,“他忽悠的了你,却骗不
了朕。什么支持他的人甚多,一旦朕出兵,就会群起响应,他以为朕会跟他一样为了一个女人而昏了头么?”
“皇上圣明!”
“也罢,”朱祁钰道:“你和陈循以朕的名义拟一道旨,让于谦出京备边去吧!”
“皇上,这是......”
“朕想清静几天,不想朝中有人再被撺掇扰乱朕心了。”
“皇上认为是于谦透漏杨宁的消息给黄瑄,唆使他当廷奏报的?”
“一个言官御史哪儿得来边事上的消息?”朱祁钰眯起眼睛,“还说的如此大义凛然,于谦把玩的有些聪明过头了,真当朕是傻子吗?”
“是,老奴这就去会同陈阁老替皇上拟旨,让于谦速速离京。”
“还有,在大青山下东阳河畔做案的那些人......”
“老奴会将他们一一了结,再说不出一个字。”
“很好,去吧,”朱祁钰说道:“那个什么大济农阿噶多尔济这条线也不能轻易断了,说不定会派上什么用场。”
“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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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朱祁镇的毡帐内,杨宁在向朱祁钰辞别。
“你回去跟皇上说,”朱祁镇一脸落寞,“若我能回到故土,情愿去做一平民百姓,让他不要担心。”
“是,太上皇。”
“也不知深儿怎么样了。”
“太上皇放心,”杨宁安慰他道:“皇后娘娘对太子很是喜欢,有认在自己膝下为养子的意思。况且皇上还没有子嗣,是不会动太子殿下的。”
朱祁镇点点头,忧色稍减,从帐内取出一些牛肉干和奶干,“杨卿,这些就拿在路上吃,而我也只能给你这些了。”
“太上皇......”杨宁心中一热,忍不住潸然泪下。
......
伯颜帖木儿亲自率军护送杨宁上路了。
杨牧云与杨宁话别。
“杨侍郎不与本官一同归京吗?”杨宁问道。
杨牧云看看身边的元琪儿,一脸苦笑,“尚书大人多保重,若有缘的话,下官定到府上拜访。”
杨宁似乎明白了什么,拍拍他的肩膀,“那好,咱们就说定了,你一回京,就来我府上。”
......
杨宁的身影混在伯颜帖木儿的队伍中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杨牧云遥望着他久久而立,仍不愿转身。
“你想跟他一起走,是不是?”元琪儿在一旁眨了眨眼说道。
“你心里肯定说我这是在做梦,对不对?”
“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元琪儿抿嘴笑道。
杨牧云叹了口气,“我要是一辈子不娶你,你就会在草原上困我一辈子吗?”
“错了,”元琪儿深深凝望他一眼道:“就算你娶了我,你也要在草原上困一辈子,除非......”拉长了语气。
“除非什么?”
“除非你帮助我父王拿下中原,你就可以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了。”
杨牧云用奇怪的眼色看着她道:“这次轮到我说你这是在做梦了。
“就算是做梦,也是一个好梦,”元琪儿笑道:“去年要不是土木堡之战后我父王被脱脱不花莫名其妙的召回了草原,让你们有了充足的准备时间,现在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杨牧云默然。
“小姐,”索木吉雅端着一盘绿油油的东西蹦蹦跳跳的来了,“你尝尝,这东西可好吃了。”
“粽子?”杨牧云一愕,“哪里来的粽子?”
“是你们那个太上皇身边的四儿和五儿包的,”索木吉雅说道:“快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元琪儿拈起一颗粽子,剥开粽叶闻了一下,“好香,不知她们从哪里得到的粽叶和糯米。”
“粽叶和糯米都是太师赐给太上皇的,”索木吉雅说道:“说是端午节快到了,让四儿和五儿包粽子给太上皇吃。”
“端午节快到了吗?”杨牧
云心中一动,自来到草原,连过到什么日子都不知道了。
“来,牧云,”元琪儿将剥开的粽子递到他的嘴边,“你先吃一口,看好不好吃?”
“还是你先吃吧!”杨牧云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嫌我剥的粽子脏么?”元琪儿秀眉一皱。
“你想多了,”杨牧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我只是想到了家人,心里不太舒服罢了。”
“是么?”元琪儿眉宇舒展,笑着说道:“在这里,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家人吧!”
杨牧云没再说什么,表情木木的咬了一口,“嗯,好吃。”
元琪儿在他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嗯,甜甜的、粘粘的、又软又糯,真好吃!”
“你父王怎么会记得端午节的日子?”杨牧云奇怪的问道。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我父王的亲生母亲,也就是我的亲祖母,是来自苏州的一个汉人,”元琪儿说道:“父王说过,亲祖母在世的时候,每到端午节就会包粽子给我父王吃。但自从我亲祖母过世后,他就再吃不到亲祖母为他包的粽子了。但每年端午节的日子父王却记了下来......”
听到元琪儿这一番述说,杨牧云心里平添生出一分伤感,那个来着苏州的汉人女子,应该也是被掳来的,做了也先父亲的姬妾,后来生下也先。她的后半生就是在这草原上渡过的,直到死,也没再踏上过故土,自己会不会也像她一样,终生也不会再有回到大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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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端午节,人们纷纷走上街头。虽然北方没有南方赛龙舟这个节目,但放河灯、猜灯谜,各种各样的节目还是丰富多彩的。
尤其是选花魁,更是吸引了京师所有人的目光。上至王侯公卿、下至贩夫走卒,都对此津津乐道。
选花魁盛会定在城北日忠坊的镜园,这里离德胜门很近,自然是为去年京师保卫战的那场德胜门大胜致敬。镜园四周有活水环绕,就像一湖心岛一样,水里漂满了河灯,选花魁的舞台就搭建在镜园中间,这场盛会在五月初一就开始了。初始时有百余名才色俱佳的女孩参加,她们都是来自京师各个青楼名馆,经过一场场的选拔,最后有四名绝色佳人进入最后的决赛,就在端午节的晚上,决出最终的花魁。
?萝院的嫦曦就是其中的一个。论美貌,她比其余三个都略胜一筹,如果才艺不输的话,花魁就铁定是她的。
?萝院里几乎空了,所有姑娘们都去镜园为嫦曦摇旗呐喊了。
只有紫苏还待在自己的住处,斜倚在一张软榻上,手捧一卷书静静的看。
茗儿和韵儿在一旁窃窃私语。
“小姐,”茗儿大着胆子道:“镜园那里的花魁盛会应该开始了。”
“我知道,”紫苏的视线没有离开书卷,“怎么,你们想去看?”
“小姐,”韵儿说道:“您要去到那里,一定会把她们的风头都压下去的。”
“竟选花魁的又不是我,我去出什么风头?”
“小姐,”茗儿瞪了韵儿一眼,又道:“您要是一去的话,嫦曦姑娘当上花魁的机率是不是就更大了?”
紫苏嘴角微微一翘,“花魁是我定的么?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小姐,茗儿的意思是怕嫦曦姑娘她落选......”
不待韵儿说完,紫苏便打断了她的话,“要真这样没用,她就不用回?萝院了。”
茗儿和韵儿只得都闭上了嘴。
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人,却是姚妈妈。
紫苏的视线稍稍离开书卷,淡淡笑道:“妈妈没去镜园么?”
“都是年轻姑娘家家的,我这老婆子去了没的惹人厌,”姚妈妈说着对茗儿和韵儿道:“你们都出去吧,我陪姑娘说会儿话。”
两人欠了欠身,出去时都脸带喜色。
“妈妈一出现便替她们解了围,”紫苏放下书卷说道:“这两个小丫头一准儿跑去镜园了。”
“去就让她们去吧,都去了才好,”姚妈妈笑道:“省得她们在姑娘耳边聒噪,心不在这儿,硬拦着做什么?”
第九百五十五章 端午愁思
“也真难为妈妈了,”紫苏笑道:“在这里肯陪我这么一个俗人,全院子也只有你了。”
“姑娘可不俗,姑娘出落的跟天仙似的,”姚妈妈笑着说道:“我活了半辈子了,还真没见过比姑娘更出挑的人儿。”
“那又如何?”紫苏的神情有些失落,“以前再风光也都过去了。在这个行当里,总是一代新人盖旧人。”
“这女人呐,关键是要在自己风光的时候找到一个体己的男人,”姚妈妈说道:“这样就可以让自己风光的日子一直过下去。”
紫苏叹了口气,“这样的男人到哪里去找呢?”
“姑娘不就找到了吗?”姚妈妈朝她挤挤眼,“我还从来没见过杨公子这样的人,对姑娘你是一直敬爱有加,从未对你发过脾气,对姑娘爱使小性儿也是包容得紧。”
“他有妈妈说的那么好吗?”紫苏叹道:“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在你青春美貌的时候,他会把你捧得跟个宝一样,一旦人老珠黄,他便弃之如敝屣。”
“杨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姚妈妈说道:“以前从?萝院出去的红姑娘,哪一个不是被主人家圈在高门大户的院子里?而杨公子都官居侍郎了,还任由姑娘你待在这儿,不是宠你还能是什么?”
紫苏默然,良久方说了一句,“不知他现在怎样了,义父答应派人去救他,可却一直没有讯息。”
“吉人自有天相,姑娘也不要想得太多了,”姚妈妈劝慰道:“以前杨公子被人劫持到海上,在安南漂泊了两年,不也平平安安回来了吗?”
“可这一次却是不同,”紫苏眼帘低垂,“妈妈,我想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姑娘这是准备要去找杨公子吗?”姚妈妈吃惊道:“你现在可是怀着身孕呐!这......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的话可怎么得了?”
“如果他被困在那里不能回来,我便陪他便了。”紫苏的神情看似很坚决。
“不行,”姚妈妈断然道:“我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别说金公公知道了不会放过我,就是我自己......”加重语气,“死也不会让姑娘你挺着肚子一个人去塞外的。姑娘,你是不知道,鞑子都凶残得很,要是看到姑娘这般姿色......”说到这里顿口不语。
紫苏伸手抚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腹,轻叹一声,“要是孩子出世,他不在身边......”
“那也不要紧,”姚妈妈道:“姑娘生下的无论是男是女,都会入良籍,不会牵扯上这里的一星半点儿......”
两人说着话,忽然外面热闹起来。
“这是怎么了?”紫苏眼帘一抬。
“姑娘别动,我去看看......”姚妈妈起身还未到门口,就听茗儿和韵儿跑过来高喊:“小姐,赢了赢了,嫦曦姑娘赢得了花魁大赛头名。”
......
?萝院的姑娘们都抢着过来告诉紫苏这个好消息,弄得紫苏不胜其烦。
“姑娘,你是不知道,”怜依侃侃言道:“嫦曦是最后一个出场的,您为她编排的百鸟朝凤这支舞一亮相啊,就技惊四座,人人都说霓裳靓丽、但不庸俗,再配上她惊艳的容光,灵动纤柔的舞姿......”
“还有你与芷雪的配乐,”紫苏替她补充道:“京城别的院子可没你们这样造诣的乐师。”
“是是,能得姑娘夸奖,我们也是不枉了辛苦一场。”怜依与芷雪相顾笑道。
“嫦曦得的花是最多的,”芷雪描述道:“姑娘是没见过那场面,为了能见嫦曦一面,人群都挤爆了......人人都说当年柳云惜夺得花魁时也没有这样的盛况。”
“姑娘,”一位姿首艳丽的少女进来道:“姚妈妈要在院子里摆庆功宴,请您过去坐主位呢!”
“我又不是主角,去凑什么热闹,”紫苏的神色有些疲倦,“你们都去吧,对姚妈妈说我已经歇下了。”
“这......”那少女一怔。
“这什么这,姑娘都说已经歇下了,”怜依瞥了她一眼道:“你还要强请不成。”
“不敢。”那
少女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现在院子里什么人都想抢着到姑娘身边蹭了,”怜依忿忿道:“都想得到姑娘点拨,好捧红自己。”
紫苏却是一笑,“人人都有这份心思,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造化的,调教完嫦曦,我也不想再调教其她人了。摆再多的心思也是无用。”
“姑娘是想要离开这儿么?”芷雪问道。
紫苏笑了笑,没有回答。
“姑娘要歇息了......”怜依拉拉芷雪的衣角,两人起身告辞。
......
紫苏正闭目养神时,忽听环佩叮当,有人走了进来。
“姑娘......”一个轻柔的、怯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紫苏睁开眸子,只见嫦曦站在自己面前,身上还穿着那身夺得花魁大赛头名的霓裳羽衣,满头珠钗未去,一脸柔顺的神情正对着她。
“你怎么来了?”紫苏奇怪的问道。
“我是来请姑娘的。”嫦曦垂首敛目的说道。
紫苏轻笑一声,“哟,这可不敢当,你这新晋的京师第一花魁纡尊降贵前来,不是折煞我了吗?”
“嫦曦能有今天,都是拜姑娘所赐,”嫦曦一脸正容的说道:“如果姑娘不去,嫦曦是不敢一个人面对全院姐妹的。”
“还算你有良心,”紫苏笑道:“不像之前的绮晴和碧柔,一得了花魁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嫦曦不敢忘本!”
“好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紫苏目光一转,“为你庆功的酒会我就不去了,”轻抚着自己的小腹,“你也知道,我有了身孕,喝不得酒的。”
“嫦曦明白,”嫦曦神态恭谨的说道:“嫦曦只请姑娘高座,至于别的,是不会勉强姑娘的。”
“这么说我是不去不行了?”
“姑娘不去,嫦曦就在这里陪着您。”嫦曦话语虽柔,但神情坚定。
紫苏轻轻叹了口气,“你呀,可真会强人所难,罢了,我就随你去吧!”
“多谢姑娘。”嫦曦神色一喜,上前便去搀扶她起来。
“听说你得的花有百万朵之多,”紫苏眸波一转说道:“其她三位加起来还不到十万朵。”
嫦曦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看来你是历年来最出色的花魁,”紫苏笑道:“以前的绮晴和碧柔夺得花魁时都没有超过三十万朵花,论姿色也不如你出众,只不过在才艺上稍微出彩些罢了。”顿了顿,“你今晚出尽了风头,这一行的饭怕是要吃到头了。”
嫦曦一惊,“姑娘是要撵我出去吗?”
紫苏唇角一勾,“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在提醒你树大招风,经过这一晚,全京师的权贵怕是都生了要纳你为妾的心思,你可得好好权衡权衡,准备入谁的门好!”
“不,”嫦曦失声道:“嫦曦哪儿也不去,嫦曦就愿意待在这里。”
“你傻呀!”紫苏微摇螓首,“在这里能待一辈子吗?院子里的女人想方设法让自己出彩,不就是为了谋个好归宿么?你像绮晴、碧柔,她们都嫁的不错。”
“是,我听说了,”嫦曦道:“碧柔做了永顺伯薛绶的小妾,后来薛绶随成国公朱勇战死在了鹞儿岭,碧柔失了依靠,被永顺伯夫人赶出了薛府,很是凄惨,要不是姐妹们接济,怕是她都要流落街头了。”
“她是没这个福气,”紫苏轻叹一声,“但你不一定会落到像她那样......”
“姑娘,您别说了,”嫦曦咬着嘴唇道:“我就愿意待在这里,陪着姑娘也挺好的。”
“你虽这样想,只怕也身不由己啊!”紫苏叹道。
“姑娘要是为我着想,就一定有办法的,”嫦曦看着她,“我也要像姑娘一样,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好生过平淡的日子,而不是成为依附高门大户的一个玩物。”
“像我?”紫苏失声笑道:“像我什么?像我这样怀有身孕却不知男人去哪里了吗?”
“杨大人福大命大,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的。”
“借你吉言吧,”紫苏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倒希望他不要回来,而让我去寻他。”
别人听到她说这话一定大惑不解,可嫦曦却很平静的说道:“姑娘生出这样的心思,看来是很爱杨大人的。”
“也只有你会这么我说,”紫苏睨了她一眼笑道:“如此看来你我都是一类人。”
“嫦曦没有姑娘的福气。”
“这个福气你还是不要有的好,”紫苏苦笑一声,“如果岁月能够重新来过,我宁愿没遇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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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的正厅,摆着满满一桌子的菜。
周梦楠坐在主位上,旁边还摆着一副空碗筷。
宁馨和黛羽分左右而坐。
“小姐,”宁馨说道:“您吃点儿吧,要不菜都凉了。”
周梦楠摇摇头,“我吃不下,你们吃吧!”
“小姐,”宁馨劝她道:“以前老爷也曾在外漂泊过,还不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您就放心吧!”
周梦楠叹了口气,“都这么些日子了,素月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素月她武功高强,一定不会有事,”宁馨说道:“塞外的消息要是传到京城,总需要好些日子的。说不定素月现在已经救出了老爷,正在返回京城的路上呢!”
听她这么一说,周梦楠的愁绪稍减。看看厅内仅有几个人在旁侍候,便问:“下人们呢?”
黛羽解释道:“今天过节,上完菜后我便放他们出去了,应该都是去镜园看花魁大赛了吧?”
“你倒是会做好人。”
“这个时候夫人爱静,”黛羽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在一旁侍候夫人也是一样。”
“那个在什么镜园举办的花魁大赛,你不去看看吗?”周梦楠瞥了他一眼道。
“夫人说笑了,”黛羽垂眉敛目说道:“妾身自跟了大人与夫人,过去的事便都一刀两段了。”
宁馨笑道:“以你的姿色,要是去参加这个花魁大赛,定会一举夺魁的。”
黛羽咬着嘴唇默然不语。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周梦楠看了宁馨一眼道:“别忘了咱们不在京师时,都是黛羽侍候相公的,说话可不能这么刻薄。”
“是,小姐,”宁馨朝黛羽眨眨眼,“方才我心直口快,说了不当说的话,你可不要见怪喔。”
“姐姐说哪里话,”黛羽语气平和:“都是侍候大人的,又怎会有彼此之分呢?”
说话不卑不亢,让宁馨讨了个没趣。
“黛羽,”周梦楠目光凝注在她身上道:“你在京师待的时候长,也更熟悉这里。现在兵部有什么消息没有?”
“回夫人,”黛羽道:“于大人把吴宁从辽东调了回来,让他暂代兵部侍郎一职,看来于大人还是寄希望大人能够早日回来的。”
“哦。”周梦楠点点头。
“不过......”
“不过什么?”
“于大人就要离京了,他不在日子里不知朝廷会有什么调动。”
“于大人要离京?”周梦楠皱了皱眉,“为什么?”
“听说要去巡边备边。”
“这样的事不能交给吴宁去做么?为何他堂堂一个兵部尚书要亲自去?”
“据说这是皇上的旨意。”
“难道皇上是不信任于大人了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周梦楠两道秀眉渐渐锁在了一起。
......
“大济农,”阿噶多尔济的心腹将领萨布赫一指前方说道:“前方就是慕田峪了,过了那道关口,就是咱们的地界。”
“嗯......”阿噶多尔济长出一口气,侧身向后看了看,远处几条人影一闪。
“大济农,”萨布赫低声道:“有人一直跟着咱们。要不小人去引开他们?”
“不管他,”阿噶多尔济沉着脸说道:“办咱们的事要紧!”
第九百五十六章 大汗末路
“阿噶多尔济果然去了大明?”也先听完元兴裕的禀报后点点头,“见过明人的皇帝了?”
“是的,父王,”元兴裕道:“听宫里面的线人说他与明人皇帝交谈了很久。”
“那意思是说明人皇帝已经接纳他了?”
“应该是的,”元兴裕回道:“线人说是明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成公公送他出的宫。”
“那就有好戏看了,”也先笑了笑,“这个蠢驴,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真敢对自己的兄长脱脱不花动手?”元兴裕有些不信。
“利令智昏,再加上情迷心窍,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也先对他说道:“把你三叔和二弟叫来,是该拔营的时候了。”
“拔营?去哪里?”元兴裕一惊,“父王又要去征讨大明了吗?”
“不,”也先摇摇头,“我要拔营向西,去天山那里的牧场。”
“这却是为什么?”元兴裕不解。
也先得意的一笑,“我的大军离脱脱不花远一些,好让他们兄弟腾出心思争斗啊!不然我的兵马屯驻在大汗的卧榻之侧,他连觉都会睡不好的。”
“父王高明!”元兴裕赞道。
“纳哈勒,”也先看着他说道:“你要记住,消灭敌人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样我们可以花费最少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果。”
“是,孩儿谨记!”
“纳哈勒,”也先又问道:“传国玉玺的下落你打探的如何了?”
“孩儿已经打探到了,是在那个人的手里。”元兴裕说着用手比划了几下。
“哦?”也先皱起了眉头,“消息确实吗?”
“千真万确,”元兴裕很肯定的答道:“此人说如果父王挥师入关,拿下大明京师,擒住明人皇帝,他一定会将传国玉玺拱手奉上。”
也先目光一转,“那他图的又是什么?”
“到时他会以黄河为界,黄河以北全部交给父王。”
也先嘿嘿一笑,“我出兵,他获利吗?黄河以北就想打发我么?”说着握紧了拳头,“我要的是整个大明天下。”
“父王的雄心壮志,孩儿佩服,”元兴裕说道:“孩儿会先稳住他,让他为父王所用!”
“很好!”也先点点头说道:“我绰罗斯氏大出天下的日子为时不远了,黄金家族之间互相残杀,连朱氏皇族内部也即将大乱,我们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兴复大元。”
听了这番话,元兴裕也激动起来,“孩儿......孩儿我愿追随父王一统草原、进取天下。”
“不愧是我也先的儿子,”也先拍拍他的肩膀,“我们绰罗斯氏代替孛儿只斤氏成为草原上真正的黄金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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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靼察哈尔部大汗金帐。
“什么?”脱脱不花闻报大惑不解,“也先率军西去,他究竟有何图谋?”
阿噶多尔济说道:“这有什么奇怪,也先每年都要去天山的牧场,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可那通常都是在秋季,”脱脱不花道:“他从未在春天向天山牧场移动过。”
“是啊!”脱脱不花的心腹将领阿勒颇说道:“他的举动的确很可疑。”
“大汗,”阿噶多尔济目光一转说道:“要知道在西边与也先为敌的人也很多,阿布海尔汗、帖木儿
汗,他们都与也先结有深仇。也先一定是西边闻警才会移军天山的。”
“大济农说的有道理,”一个叫忽儿赤的将领说道:“大汗,趁这个机会我们不如移师东边,去消灭那些投靠明人的女真人,这样可以把我们的势力扩展到松花江与长白山一带,威胁明人的辽东。”
“是啊,大汗,”另一员叫索诺布的将领也道:“明人占据着辽东不断招纳女真人为羽翼,长此以往,白山黑水就不在大汗的控制之下了。”
这样一来,脱脱不花帐下嚷嚷着要征讨女真人的将领就占了一多半。
“好!”脱脱不花一拍桌案,“那咱们就整军备马,好好教训一下那些女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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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的军报迅速呈递到了于谦的面前。他现在正和左都御史罗亨信在永平府议事。土木堡之战后,一度赋闲在家的罗亨信也被重新启用,被封为左都御史。
“鞑子军分两部分,一路由也先率领,向西;一路由脱脱不花率领,向东,”于谦看着军图皱紧眉头说道:“他们究竟有何图谋?”
“不管他们图谋什么,”罗亨信道:“我军沿边诸卫一律做好防卫也就是了。”
“可长城一线长达数千里,”于谦看着地图眉头皱得更深了,“不判定他们的主攻方向,我大明是防不胜防啊!”
“但从他们移动的速度和路线判断,无论是脱脱不花还是也先,攻击的目标都不是我大明,”罗亨信指着地图说道:“于大人请看,他们距离我们长城一线都很远,应该是别有所图。”
“罗大人说的是,”于谦眉宇稍展,“脱脱不花向东,目标很可能是女真人,而也先向西......”沉吟不语。
“西边的天山草原是也先的秋季牧场,除非他的牧场遭受攻击,”于谦盯着地图说道:“可帖木儿汗兀鲁思和阿布海尔汗都没有攻击天山草原。他移兵向西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顿了顿,“要是牧云在这儿,他可能会帮老夫清楚的分析一下。”
“看来这个年轻人颇受于大人倚重啊!”罗亨信笑道。
“牧云的才学罗大人不是也见识过吗?”于谦说道:“当年要不是他,罗大人的宣大精锐恐怕就要尽数葬身关外了。”
“嗯,”罗亨信点点头,“此人文武双全,如果假以时日的话,一定会成为国之栋梁,可惜宣府一战他身陷敌营,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他一定会逢凶化吉,安然回到京城的,”于谦道:“老夫有这个信心。”
......
嫩江西岸,东蒙古科尔沁部营地。
科尔沁王锡古苏台在自己的营帐接待了脱脱不花的使者。
“大汗有命,”使者道:“科尔沁台吉速速召集部落勇士,与大汗合兵一处,共同剿灭背弃大汗,投靠明人的女真人。”
“大汗怎么忽然想起对付女真人了?”锡古苏台皱了皱眉说道:“为了与明人贸易,各部女真酋长接受明人皇帝颁给的卫所指挥封号,怎么就忤逆到大汗了?”
使者脸色一沉,“科尔沁台吉难道想违抗大汗命令吗?”
是融为 “锡古苏台不敢,”这位科尔沁王说道:“本台吉立刻召集部落中的勇士,供大汗差遣!”
“嗯,”使者颜色稍霁,“台吉忠于大汗,本使回去一定禀明!”
......
与脱脱不花同时行动的
,还有兀良哈首领沙布丹,几路蒙古大军分进合击白,准备剿灭山黑水间的女真人。可女真人像是早知道了消息般,都躲得无影无踪了。
蒙古军队到处扫荡,却一无所获。反而不断遭到女真人自深山老林里的袭击,损失惨重。
脱脱不花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军中却散布谣言说是科尔沁台吉锡古苏台的夫人是女真人,所以故意走漏消息,使女真人有了防备。
脱脱不花听信了谣言,召锡古苏台来见,可锡古苏台已经带着部众离开了。
脱脱不花大怒,率军攻击科尔沁部落的驻地,结果被锡古苏台率军击退。
脱脱不花的倒行逆施遭到了很多部落的不满,很多人带着部众脱离了他。
脱脱不花只得率军返回自己驻地草原。他却不知道,有几双眼睛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这么说的损失很是惨重了?”也先问道。
“是的,父亲,”回答他的是元兴裕,“脱脱不花率军六万去征讨女真,只回来了不到三万,可谓是元气大伤。”
“嗯。”也先闻听嘴角露出了笑意。
“父王,”元兴裕道:“您现在率兵回去,脱脱不花一定会向你低头的。”
“我不要他低头,”也先的脸色有些兴奋,“我要把孛儿只斤氏连根拔起......”目光一转,“不过动手的最好不是我们,明军的动向如何?”
“明军?”元兴裕摇摇头,“明军没有动向啊!”
“呃。”也先脸现一丝异色。
......
“大可敦,您可不能进去呀!”圆顶金帐外的护卫苦苦劝一个头戴高顶固姑冠的贵妇,她是也先的大女儿,元琪儿的姐姐乌兰图雅。
“大汗正在气头上,谁也不见!”一名护卫说道。
“让开!”乌兰图雅推开护卫走进营帐,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
脱脱不花怀里搂抱着几个**裸的女人,正在大口大口往嘴里灌酒。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乌兰图雅寒着脸冲那几个女人叫道。
那几个女人正要站起身,却被脱脱不花强自按下。
“没有本汗的发话,你们谁敢动一动,”脱脱不花说着冲乌兰图雅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看看大汗吗?”乌兰图雅目光盯着他的脸,“大汗难道就以现在这个样子示人吗?”
“本汗想干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脱脱不花吼道:“看到本汗这个样子,你很得意是不是?不对,还有一个人更得意,那就是你的父亲也先,他早就想看到本汗如今的样子了吧?”
“大汗,”乌兰图雅痛心疾首的说道:“我父王对你是一片忠心,就换来如此猜忌吗?”
“也先会对本汗一片忠心?”脱脱不花一阵哈哈大笑,把怀里的几个裸女一推,恶狠狠的冲着乌兰图雅道:“本汗看应该是狼子野心才对,他想坐大汗位子已经很久了吧?可惜他那卑贱的血脉是没有资格成为大汗的,永远不会。”
“大汗,”乌兰图雅道:“现在很多人都离你而去了,你还想把我父王也逼走吗?”
“放肆!”脱脱不花脸上肌肉变得扭曲起来,“你父王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还用得着我逼吗?”一步步朝乌兰图雅走去,“你们父女俩都盼着本汗去死,是不是?”
“大汗,你怎么能这么说?”乌兰图雅吃惊的瞪着眼道。
第九百五十七章 天山话语
“贱人,”脱脱不花怒道:“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你们父女俩打的什么主意,当本汗不知道吗?”
“大汗,”乌兰图雅抽泣起来,“自我嫁给大汗以来,从未有过忤逆,大汗说出这样的话,是逼臣妾去死吗?”
“你死,你绰罗斯氏全族都去死,”脱脱不花咆哮道:“也先立我为汗,不就是想通过我掌控整个草原吗?他这是在做梦!”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乌兰图雅,“还有你的儿子,也先不止一次要求立你的儿子为汗位继承人,这野心昭然若揭!”
“我的儿子,不也是大汗的儿子吗?”乌兰图雅迎着他的目光,“大汗是不是与我父王有什么误会?”
“误会?”脱脱不花的脸不住的抽搐,“本汗东讨女真,可他们早就有备,令本汗损兵折将。还有科尔沁的锡古苏台,他竟然敢背叛本汗,这背后是不是也先在捣鬼?”
“父王已经回天山草原了,”乌兰图雅摇摇头道:“征讨女真,连我这个妇道人家都不知道,我父王又怎能得知,大汗不要再乱猜忌人了。”
“你......你还在给我装么?”脱脱不花咆哮道:“不杀了你这个贱人,难消本汗的心头之恨。”“呛”的一声拔刀出鞘,向乌兰图雅挥了过去。
“大汗......”乌兰图雅瞪大了眼睛,眼看利刃砍入自己的身体,颤了颤,一股血水喷涌而出。
帐中的几个裸女齐声尖叫,向外跑去。
看着自己的大可敦乌兰图雅慢慢的软倒在地,脱脱不花感觉全身有一种虚脱感,缓缓软倒在地。
......
大营外的一座小山上,一位头戴红色班智达帽、身材高瘦的喇嘛脸色复杂的看着脱脱不花的大营,他颧骨高耸、面色发灰、一双眼睛迥然若电,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位二十出头的美艳女子。
“娜仁托娅,”那喇嘛说道:“你真的决定要离开他吗?”
那女子缓缓侧过脸来,“师父不是已经决定要走了吗?”
“我是我,你是你,”那喇嘛道:“他毕竟宠过你,爱过你,你就这样一走了之?”
“大汗也曾给过师父无上尊荣的地位,可师父不也不辞而别了吗?”
“你呀......”那喇嘛缓缓摇了摇头,“也就是你,敢对为师这么说话。”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那女子叹道:“脱脱不花倒行逆施,离覆亡不远了。无论是师父还是我都不愿陪着他下葬,不是吗?”
“无量寿佛,”那喇嘛口宣一声佛号,“可惜了十几年的努力一朝成空,脱脱不花终究不是成大事的人。”
“那也先呢?”那女子问道。
“也先是一代枭雄,有一番作为却无人君之命,可叹!”
“但释迦坚赞坚持在斡剌特各部传教,很多也先的部民都信了黄教,师父押错了宝,那红教恐怕在草原上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那喇嘛嘴角抽搐了一下,依然语气平淡的说道:“且容他再猖狂几日,为师会有对付他的办法。”
“用我出面吗?”那女子俏皮地问了一句。
“不用。”
“可惜大明皇帝不信藏地密宗教义,”那女子叹道:“不然师父可以去大明成为大明皇帝的帝师。”
那喇嘛久久默然不语,末了说了一句,“走吧!”
“嗯。”那女子点点头,走的时候又回身望了脱脱不花大营一眼。
......
看着乌兰图雅的尸体,脱脱不花呆坐良久,连麾下众将入帐都浑然不觉。
众人看到大可敦死在了大汗面前,都极为震惊。
阿格勒小心的说了一句,“大汗,要把大可敦抬出去吗?”
脱脱不花仿佛没听到般默不作声。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再言语了。
忽然帐帘一掀,脱脱不花的护卫长苏布里冲了进来大声叫道:“大汗,不好了,帝师萨喀巴和娜仁托娅小可敦全不见了。”
众人听了不禁窃窃私语。
脱脱不花突然发狂似的大吼,“走,全部都走!你们都走好了,本汗受长生天眷顾,你们背叛本汗,长生天会让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
“大汗疯了吗?”众将相顾骇然,见脱脱不花暴跳起身,慌忙都退出了帐外。
大帐中只剩下脱脱不花和他的护卫长苏布里。
脱脱不花手持带血的刀指向苏布里,用嘶哑的声音咆哮道:“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我......”苏布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这条命是大汗的,大汗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走的。”
脱脱不花嘴唇哆嗦了几下,忽然扔下手中带血的刀,抱住苏布里大哭,“我最信任的苏布里,本汗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他们一个个都背叛了本汗,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大汗,”苏布里不知该怎样劝他才好,只得道:“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您还可以整兵再战。只要您活着,就是草原上的一面旗帜,就会部落来归复您,您千万要振作啊!”
“对,我是孛儿只斤脱脱不花,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脱脱不花喃喃道:“他们就算打败我一万次,我依旧可以东山再起。也先、锡古苏台、释加奴、爱新觉罗董山,你们等着瞧,本汗会一一收拾你们。”
......
蒙古察哈尔部牧地,阿噶多尔济看着满天的星辰,心情格外好。他已经得知脱脱不花兵败的消息,第一步计划已初步成功了。
“大济农,”他的心腹萨布赫悄然来到他的身边,“大汗的军队离我们只有不到三百里了。”
“嗯,很好,”阿噶多尔济又问道:“那明军呢?前锋石亨部距我们只有两百里了。”
“这么快?”阿噶多尔济的浓眉挑了挑,“这次的明军主帅是于谦吗?”
“不,是左都御史罗亨信。”
“罗亨信?”阿噶多尔济听后大笑,“就是三年前那位落荒而逃,差点儿没被我们活捉的宣大总督罗亨信?”
“正是他。”
“他还敢深入草原吗?”阿噶多尔济冷笑,“上次没能活捉他,真是便宜他了。”
“大济农,”萨布赫说道:“罗亨信这次带来了四万人,可不能小觑啊!”
阿噶多尔济嘿嘿几声,“四万,对付脱脱不花的残兵败将也够了。只是不知几年未见,这个罗老儿长进了没有?”
“大济农,他不长进岂不更好?”萨布赫道:“最好他与大汗......不,脱脱不花同归于尽,这样大济农再出面,成为新大汗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错,”阿噶多尔济点点头说道:“萨布赫,你先不要派人跟明军联络。让他们最好突然碰在一起,混战一场,这样我就不用动手了。”
......
天山草原,杨牧云躺在草地上,望着远处皑皑白雪的天山雪峰怔怔出神。
“你在想什么?”元琪儿来到他身边问道。
“在想如何能逃离这里。”杨牧云目不转睛的答了一句。
“你想逃,别忘告诉我一声。”元琪儿挨着他躺了下来。
“告诉你?”杨牧云呵的笑了一声,“让你好有准备拦阻我吗?”
“不,”元琪儿侧过身来在他耳旁轻轻的吹了一口气,“我希望你带我一起走。”
“你想跟我回大明?”杨牧云眼珠子转了转,“这我得好好想一想。”
“你还要想?”元琪儿嗔道:“你就算丢下我,难道不能好好哄我一句吗?”
“不,我不会丢下你的,”杨牧云一本正经的道:“我只是想带你回到京师后,你会成为我的第几位夫人?”嘻嘻一笑,“不瞒你说,我已经有了好些个老婆,你跟她们在一起,不会吵架吧?”
“你......”元琪儿秀眉一竖,伸出了手去......紧接着是杨牧云的一声痛呼,“快松手,疼!”
“你再敢拿我寻开心,我就拧下你的一块肉来。”元琪
儿秀眸瞪视着他道。
“不敢了,再不敢了。”杨牧云求饶,“好琪儿,你就饶了我吧!”
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元琪儿抿嘴一笑,撤回了手。
杨牧云苦着脸揉着她刚才痛捏的地方,说了一句,“你下手可真狠!”
“你要敢对不起我,我还有更狠的。”
“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的男人只能围绕我转,”元琪儿道:“别的女人,连看都不准看!”
“那要是看了呢?”
“就把你的眼挖出来!”元琪儿狠狠回了一句。
“你可真狠。”杨牧云叹道。
“那是因为你们男人太不是东西,”元琪儿道:“凭什么你们男人可以娶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而我们女人只能围绕一个男人转?你说,这公平吗?”
“这个......”杨牧云拍了拍额头,“好像是有些不公平。”
“你还算说了句公道话,”元琪儿的眼色变得柔和了些,“牧云,你别怪我对你太苛刻了些,因为我想落得我姐姐那样的下场。”
“你姐姐,就是脱脱不花的大可敦吗?”
元琪儿点点头,“当年脱脱不花还一文不名时,是我父王收留了他,还把姐姐许配给了他。他有求于我父王,便对我姐姐殷勤备至。父王率军为他东征西讨,打败了许多想染指汗位的黄金家族其他竞争对手,这才有了他今天的地位......”顿了顿,续道:“他当了大汗,有了自己的领地和属民后,便对我姐姐疏远起来。后来宠信一个叫娜仁托娅的妖女......”
“娜仁托娅?”
“怎么?你认识她?”
“嗯,三年前在居庸关我跟她打过交道,”杨牧云又加了一句,“她的确很美,难怪脱脱不花会为她着迷。”
“你们这些男人,一见到漂亮女人就骨头都酥了,”元琪儿恨恨道:“你是怎么跟她打上交道的?”
见她凶起来的目光,杨牧云不自禁的摸摸胳膊上方才被她拧过的地方,“脱脱不花带着她想攻打居庸关,结果失败了,我、于大人、朱骥、还有宁祖儿带锦衣卫和居庸关守军把脱脱不花、她、还有萨喀巴的弟子诺布丹增都困在了居庸关瓮城,结果让脱脱不花和她逃了。”
“啧啧啧,”元琪儿微摇螓首,“这样都让他们逃走,我看你们是故意的吧?”
杨牧云叹了口气,“困兽犹斗,脱脱不花的部下拼死都要救他出去,我们没能拦住。”
“要是那时你能杀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姐姐也就不必再痛苦下去了,说不定我姐姐的儿子已经被立为了大汗......”
“这便是太师将你姐姐嫁给脱脱不花的目的吗?”杨牧云道:“如果真这样,太师就等于成为整个草原的主人。”
“我父王这般人物,难道不应该吗?”元琪儿不服气道:“凭什么脱脱不花可以对草原各部发号施令,就因为他姓孛儿只斤,而我父王姓绰罗斯吗?”
“但你姐姐呢?”杨牧云看着她道:“她一介女子,却被你父王和脱脱不花当棋子一样摆弄,命运对她是何其不公?”
元琪儿默然,其实在他父王眼中,她自己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杨牧云站起身来,指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峰说道:“我可以去爬那座山吗?”
“当然可以,”元琪儿道:“只要不回大明,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拦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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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回到自己的牧场了。”脱脱不花深吸一口气,仿佛青草的味道都格外香甜。
“阿噶多尔济还没出来迎接吗?”他心中暗自感到奇怪,已派了好几波快马过去,却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半点儿回信。
脱脱不花的心忽然变得有些不踏实起来。
蹄声嘚嘚,终于有一匹快马回返了来。
“禀报大汗,”快马上的去通信的人向他禀道:“大济农病了,未能迎接大汗......”
第九百五十八章 草原夜战
“阿噶多尔济病了?”脱脱不花一怔,“他现在怎样?病得重吗?”
报讯的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大济农现在卧床不起,不然一定会来迎接大汗的。”
脱脱不花脸色一变,策马迅速向前奔去。
“大汗......”苏布里叫之不及,率领数百骑紧追了过去。
眼见大汗领着数百卫队脱离了大队人马,阿格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得下令,“快,派人通知索诺布、忽儿赤,加快速度,大汗先回驻地了。”
......
察哈尔部的驻牧地一片宁静,在夜色下,无数白色帐篷都亮着灯光,跟天上的繁星浑然一体。
脱脱不花胯下的马放慢了脚步,进入营地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每个帐篷都亮着灯,可亮着灯的帐篷里却空无一人。而牛羊马也都俱无。
“吁——”脱脱不花正要勒转马头,忽然周围人影憧憧,后路已被人截断,那些人个个身披铠甲,头戴明盔,盔矛上的盔缨在夜风中不住的飘舞。
“明军。”脱脱不花瞳孔一缩,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明军竟然深入到自己的驻地来了,那阿噶多尔济呢?留守的部民呢?脱脱不花突然心乱如麻。
一位身穿锁子甲,头戴笠形盔,身材粗壮,圆脸虎须的明军将领挥舞着一长柄宣花斧策马越出阵来,眯着眼打量了脱脱不花一番,手执宣花斧斜指的他说道:“给我拿下这个番将!”
手下军士齐声应喏,蜂拥上前,准备将脱脱不花拉下马来。
“呛——”这位大汗临危不惧,拔刀在手,向冲在最前面的一名明军士兵砍去。
那士兵举刀便挡,却慢了一步,脱脱不花的刀锋已砍在他的肩头,那明军士兵惨叫一声,向后便倒。
与此同时,脱脱不花猛地圈转马头,将扑上来的另一名明军士兵撞出老远。
见他凶悍异常,其他的明军士兵被吓得后退几步。
脱脱不花正要觑准一个薄弱之处冲杀出去,忽然发现明军后队乱了起来。
“大汗......”只见苏布里朝自己远远的喊道:“我们来救你了!”
“大汗?”手执宣花斧的明军将领眼珠子一转,脸色大为兴奋,“原来你就是脱脱不花,弟兄们——,抓住脱脱不花,我们大家伙儿都升官发财!上啊!”斧柄一磕马臀,朝脱脱不花冲去。
那边围着脱脱不花的明军士兵又被伤了几个,他们一见那明军将领手持利斧冲来,纷纷让开,“小石将军来了,快给小石将军让开!”
明军士兵们口里的小石将军便是石亨的侄子石彪。本来他和朱仪率两百边军精锐乔装成商队的人跟素月和冯全一起去寻找也先的驻地,好营救杨牧云。
结果被斡剌特人识破,激战一场,石彪、朱仪和冯全仅带着几人回到古北口,而素月不知所踪。冯全怕回去无法向周梦楠交待,便留在了古北口,不敢回京。
后来阿噶多尔济在听说兄长脱脱不花兵败女真,在败于科尔沁,觉得机会来了,急派人入京找到成敬,要他说服朱祁钰出兵草原。
这位刚登基不到一年的年轻皇帝斟酌再三,才下旨命于谦整顿兵马,开赴草原。
于谦为慎重起见,推荐了左都御史罗亨信作为这支兵马的主帅,领军出征。石亨自告奋勇,带领侄子石彪和朱仪加入了这支北征队伍,他们跟罗亨信一样,想要一血三年前兵败草原之耻。
四万明军整装齐备,由山海关、蓟州镇、古北口、延庆州分路出发,然后合兵于关外的哈喇海子。
对于此次出征,于谦忧心忡忡,怕其中有诈,让罗亨信放缓行军速度,以免中了敌人的圈套,见他不以为然,便私下里吩咐石亨、毛胜、罗通等将领,如果到达察哈尔部的牧地未获敌踪,要劝罗亨信回军,不要再继续深入下去了。
罗亨信以耄耋之年再次指挥大军出关,意气风发,一路上大军加速行进,竟然比脱脱不花提
前进至察哈尔部驻守的营地。
阿噶多尔济也没想到一向谨慎的明军居然会来的这么快。便领着部众,赶着牛羊离开了,把营地丢给了罗亨信,罗亨信还未从容布置,就接到了脱脱不花大军已离此不远的消息。在截住了几个蒙古信使后,罗亨信便让军中一会说蒙古语、和其中一位蒙古信使长得颇像的明军士兵前去把脱脱不花诓来。
谁知脱脱不花很快就来了,落入了石彪的埋伏圈中。
石彪没想到自己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率部下发疯似的想要活捉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眼见石彪向自己冲来,也挥刀迎了上去。
“锵——”的一声巨响,脱脱不花手中的刀被石彪的宣花大斧给磕得飞了出去。而他手臂也一阵发麻,眼见石彪的宣花斧又向自己劈来,手中已没了兵器,赶紧伏低身子。
斧刃在他的头顶掠过,打掉了他戴的金顶钹笠冠,头发披散了下来。
不等对方宣花斧再次劈下,脱脱不花滚落下马。
“活捉脱脱不花——”眼见他如此狼狈,明军士兵们又大着胆子冲了上来。
眼见已然无幸,脱脱不花一咬牙,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大汗,不可——”一骑冲来,马上骑士“嗖嗖——”转瞬间便射出两箭,洞穿了冲在最前面两个明军士兵的咽喉。
“苏布里?”
脱脱不花眼睛一亮,他那个贴身护卫统领苏布里终于杀进来了。
“铿——”的一声,苏布里手中的狼牙棒生生架住了石彪的宣花斧。
紧接着他一把将脱脱不花拉上了马,一夹马腹,向外冲去。
“快拦住他们!”石彪吼道:“千万不要让他们跑了!”
可当面的明军士兵无法挡住势若疯虎的苏布里,纷纷避之一边。
石彪的坐骑比不上苏布里马快,眼看他们越跑越远,宣花斧一扬,大叫一声,“放箭——”
明军弓箭手拉开弓弦,箭矢如暴雨一般向前方泼洒过去,苏布里身边的蒙军护卫纷纷中箭落马.......
......
“阿格勒将军!”一名蒙军哨骑飞驰过来道:“大汗在前方被围了。”
阿格勒大惊,对身边的部下们喊道:“吹号,快随我去救大汗!”
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大队蒙军骑兵如旋风般向前卷去。
快接近驻地的时候,突然一通鼓声伴随着刺耳的军号声,使得前冲的蒙军骑兵气势一缓,目光不自觉的向两边看去。只见无数的明军骑兵如洪水般向他们倾泻过来。
“快,收拢队形!”阿格勒大喊:“吹号!准备放箭!”
再次响起的牛角号声短促、尖锐,蒙军骑兵纷纷抽出弓箭,可逐渐冲近的明军骑兵先洒过来一波箭雨,最外围的蒙军骑兵刚拉开弓弦便有不少人中箭摔下马来。
“咻咻——”明军的箭雨稍歇,蒙军的箭矢如疾风刮了过去。
“唏律律——”冲在最前边的明军骑兵纷纷落马。
一通弓箭互射,双方的骑兵搅在了一起,开始短兵厮杀。
这次北征的明军抽选的都是精锐,战斗力不在脱脱不花的蒙军之下。双方骑兵贴身劈砍,喊杀声震天。
土木堡之战后不到一年,明军就能拉出这样一支队伍,可见于谦新式治军之法还是颇有成效的。
“大济农,”萨布赫远远看到这一幕,连忙报给阿噶多尔济,“他们打起来了。”
“嗯,”阿噶多尔济的嘴角一勾,“打吧,打吧,最好拼个同归于尽!”
“可要是明军赢了怎么办?”萨布赫问道。
“赢了他们也会撤的,”阿噶多尔济说道:“因为他们的补给在草原上撑不了太长时候,到时就由我出面收拾脱脱不花的残兵败将吧!”
“要是大汗赢了呢?”
阿噶多
尔济眼珠子一转,摇摇头道:“他不会赢的,六万精兵东征,除了伤亡的,自行离去的,回来不到三万,疲惫且士气低落,他拿什么去赢?”很有信心的说了句,“到不了天亮,脱脱不花就会全军崩溃的。”
......
“毛大人,现在还不出击吗?”佩德罗看着双方交战已呈白热化,忍不住问毛胜。
宣府一战后,毛胜晋升为宣府总兵,而佩德罗也得了个千户衔,专门负责督造西式火铳和训练火器军。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的
西式火铳兵就由四百人扩大为一千人。毛胜率军出关作战,把他和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火铳兵也带了去。
毛胜嘴里叼着一根草棍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不急,等一会儿再出击。”
“总兵,”一员副将在旁说道:“要是罗大人问起来......”
“怕什么?罗大人怪罪起来,有本总兵兜着,怎么都不会落在你们头上,”毛胜道:“就是杨大人指挥,也会这么打。他不是说过什么谋定而后动,打仗么?最忌讳心浮气躁!”
月色下,罗亨信站在一处高地上,看着夜幕笼罩的原野上无数火把攒动,双方将士纠结在一起战得难解难分,白眉一拧,问身边的一名军令官,“我大明所有的兵马都压上去了吗?”
军令官犹豫了一下道:“还有毛总兵的队伍......”
“他的队伍怎么了?竟敢违抗军令不出击么?”罗亨信怒道。
“不......不是的,”军令官连忙解释道:“毛总兵的队伍还没有集结好,暂时还不能出击?”
“什么?”罗亨信白眉一竖,“可笑,别人在前方流血,他在后面看热闹吗?马上传本官将令,毛胜若是再不出击,本官就斩下他项上人头!”
“是!”军令官正要派出传令兵,忽然目光一亮,指着前方道:“罗大人您看!”
罗亨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无数火把汇成一条巨流迅速移楔入两军战团。
伴随一阵雷鸣般的爆响,一方的阵势开始乱了起来。
这时有哨骑过来禀报,军令官听完他讲述后高兴的对罗亨信道:“大人,毛胜率军出击了,方才您看到的就是他的兵马。”
“嗯......”罗亨信点点头,“还算他及时,不然本官......”还未说完又听见一阵爆响,遂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声音?”
“回大人,这是火铳的声音。”
“不对,”罗亨信微微摇了摇头,“本官见过神机营操练过火器,火铳的声音没有这么大。”
“大人,这不是神机营的火铳,”军令官解释道:“而是外番的火铳。”
“外番火铳?外番人有这么厉害的火铳吗?”罗亨信有些不相信。
“大人,下官原来是在兵部杨侍郎手下任职!”军令官道:“杨侍郎招揽了一个西边来的番人,长得一头黄发,眼珠子是蓝的。据他说好像是来自什么意大利国,他为杨侍郎打造了一支他们那里的火铳,威力、射程均超过了神机营使用的火铳。杨侍郎还把这支火铳展示给于大人看,建议在军中推广。后来鞑子进犯宣府,杨侍郎率军救援,带了一支几百人的刚操练出来的西式火铳兵,听说在保卫宣府、击退鞑子的战斗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毛总兵上任后,留用了佩德罗,将几百人的西式火铳兵扩充到千人......”
“将一外番之物吹嘘得这么厉害,岂不堕了我大明堂堂天威?”罗亨信蹙起额头道:“奇技淫巧之物终究登不了大雅之堂,要想让我大明富国强兵,还得依据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兵法才成。”
“是,大人。”
罗亨信目光再向远处看去,却见一方渐渐成不支之势,局势逐步明朗起来。
毛胜出击时,让佩德罗指挥千余西式火铳军排成整齐的队列接近明军已处于下风的战团,然后一轮齐射,蒙军骑兵顿时从马上摔下一大片。被压制的明军也立时反转过来。
第九百五十九章 大汗之死
佩德罗指挥他的西式火铳兵,哪里的战团吃紧就照着哪里战团的蒙军骑兵一通齐射,明军很快占据了优势。
阿格勒、索诺布、忽儿赤见势不妙,再加上脱脱不花不知所踪,无心恋战,遂下令部下们撤离战场。
但是很多蒙军骑兵撤不下来了,败退迅速成为溃散,并一发而不可收拾。
明军骑兵四处追杀,直至天亮。
是役,明军共斩杀蒙军一万多人,自身伤亡不到六千,可谓大获全胜。
但令罗亨信遗憾的是,没能捕获和斩杀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他又指挥明军在草原上到处搜寻了几日,仍一无所获,军队的给养却渐渐耗尽了。不得已,只得下令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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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骄阳似火,素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直冒火,两眼发黑,她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喝到一滴水了。
自打与斡剌特人打了一仗,便与石彪、朱仪等人失散了,她受了伤,遇到一个草原小部落,便在这小部落里养伤。养好伤后,打听到也先率领斡剌特各部已经西行,小姑娘性子坚韧,便一个人向西行去。
这样边走边打听,不知怎么就误入到一片沙漠中。素月虽自小和周梦楠走南闯北,但从未见过沙漠,也不知沙漠的可怕。她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走了好几天都没走出来,身上带的水和食物都耗光了。
在沙漠中没有水是最致命的,素月已经举步维艰。
“我不能倒在这里,”她默默念叨着,“我答应过小姐,一定要把姑爷救回来的。”一想到杨牧云,她心底便升起一丝甜蜜的感觉,她和周梦楠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为融洽。后来小姐嫁人了,她也成了陪嫁丫鬟。还记得小姐出嫁的前一天,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她怎么劝也劝不住,倒是夫人过来对小姐说了一句,“你难道想被选入宫中一辈子终老吗?”就这一句话,小姐立刻不哭了。之后,她跟小姐一起过门到了新姑爷家。新姑爷家在湖州郊外的杨家埠,虽比不上周家家大业大,但也是较为殷实。新姑爷知书达礼,是个读书人,刚刚中了秀才,跟小姐同年,都是十五岁。新婚的那个晚上,新姑爷竟然溜出新房,天亮才回来。看来新姑爷跟小姐一样,都不满意这个婚事。两人成亲没几日,姑爷便有了官职,离开了湖州,与小姐便很少在一起了。之后姑爷辗转南都、淮安、苗界、开封等多地,身边有了很多女人,特别是一个叫紫苏的女子,是南都第一美人,比小姐还漂亮,她出身南都第一青楼国色馆。她感到很不忿,小姐怎能跟一风尘女子同在一屋檐下呢?小姐却毫不在意,对姑爷收的每一个女人都以礼相待,使她感叹小姐的心胸真非常人。或许这就是一个大家之妇应有的气度吧?素月自叹做不到。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离开小姐,迟早会被姑爷收了房的。因此小姐的丈夫也是她的男人,虽然姑爷从来没碰过她。
她头脑渐渐发昏,便伸手抹了一下额头。没有汗水,皮肤干得连一滴汗也渗不出来了。
“姑爷,你一定要保佑素月,”她心里暗暗祈求,“小姐已经有了身孕,不能失去姑爷你啊!”
她的脚步一步步的向前挪着,忽然眸子一亮,不远处的前方出现了一个湖泊。
她不由精神大振,提起身上仅有的气力,向着那湖泊跑去。
可是跑到近前的时候,湖泊却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她茫然四顾,实在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湖泊怎么会就消失了,难道是老天爷给她开的玩笑?
她不知道这是沙漠里经常会出现的一副幻象,叫做海市蜃楼。
本来已精力耗尽的她在失望之余,再也撑持不住,头一晕,便倒了下去。
一个驼队路过这里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素月,一个头缠白色包巾、留着长胡须的长者跳下骆驼,把手伸到素月的鼻端下,发现还有气息,便让人将他抱上骆驼,尔后继续前行......
素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小姐姑爷乘着一艘船漂泊在
大海上,船在浪涛中一上一下,晃动得很厉害。忽然,一个大浪打来,站在船头的姑爷站立不稳,被浪涛卷入了海中。小姐哭喊着想要去拉住他,可姑爷早就被海浪卷得无影无踪了。
她不忍看到小姐哭泣,便跳入海中去救姑爷。但是,她虽武功不错,却水性不太好,“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后,便迅速向海底沉去......
“不行,我不能死!”她大叫一声,忽然觉得眼前阳光分外刺眼。这才发现自己趴在驼峰上,随着骆驼的步伐而一摇一晃。
“原来我刚才是在做梦......”素月揉了揉眼睛。
“姑娘,你醒了。”一个和蔼的苍老的声音在她耳畔说道。
素月凝目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白色长袍、头缠白色包巾的长者,他颔下一丛花白胡子,褐色的眼珠,鼻梁有点儿高,一看就是来自异域的人士。他身后是长长的一支驼队,驼队里的人都跟他一般打扮。
“难道是一支行走西域的商旅?”素月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您是......”
老者微微一笑,“老夫叫赛义德,见姑娘倒在沙漠里,便将你带上,真主保佑,你总算醒了。”
素月撑起身子道:“多谢老丈搭救!”
老者笑道:“姑娘客气了,这应该真主的指示,指引着他的信徒去拯救一个濒死的人,这个人就是姑娘你。”
素月不知道老者说的真主是谁,而且老者的汉话说的很生硬,她听得半懂不懂。
“对了,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沙漠里行走?这太危险了!”
“我在找我家姑爷,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沙漠里了......”
“哦,姑娘原来是在找人,”赛义德说道:“不知你姑爷叫什么名字,能说给老夫听听吗?说不定老夫知道他是谁。”
“他叫杨牧云,”素月说道:“老丈可听说过?”
赛义德沉默了下来,“姑娘说的可是在大明京师为官的杨牧云?”
“对,正是他,”素月喜道:“老丈莫非知道姑爷在哪里?”
赛义德摇摇头,“老夫只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素月心一沉。
“杨大人在京师为官,姑娘如何找到这西域的沙漠中来了?”赛义德问道。
“我家姑爷他......”刚吐出几个字素月便闭口不语。
“姑娘要是有难言之隐那就不用说了。”
“赛义德老丈,您是如何与我家姑爷相识的?”素月反问。
赛义德呵呵一笑,“那时老夫是作为察合台汗也先不花的使者去大明通商的,有缘认识了杨大人。杨大人现在怎么样了,是来到西域了吗?”
“他......他抛弃了我家小姐,”素月咬了咬嘴唇,“小姐让我找他回来。”
“唔,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素月鼻子一酸,抽泣了几声说道:“姑爷在外有了其她女人,所以丢下小姐走了。”
“哦,”赛义德捋着胡须说道:“老夫不太清楚你们汉人的习俗,但对于我们信仰真主的子民来说,按照古兰经上的要求,一个穆斯林男人是可以娶四个妻子的......不过,如果不能公平的对待她们,就只能娶一个妻子。”
“什么真主假主,全是鬼话连篇,”素月心中暗道:“还规定男人可以娶四个妻子,并公平的对待她们,真无异于痴人说梦!”转开话题道:“赛义德老丈,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别失八里。”
“那是什么地方?”
“呃,那是蒙古斡剌特部在天山北麓的驻地,”赛义德说道:“西域的很多商人都去那里交易。”
“斡剌特部的驻地?姑爷一定在那里。”素月眸子一亮,“赛义德老丈,你能带我去那里吗?”
“那里路途遥远,得先穿过沙漠到土
鲁番,再越过终年积雪的天山。你一个姑娘家,怕是吃不了这个苦。”
“我不怕吃苦的,赛义德老丈,”素月恳求他道:“您就带我去那里吧?”
赛义德拗不过她,只得说道:“姑娘既然执意如此,那就留下。不过......”看看她道:“这身衣服你必须换了,穿上我们穆斯林女人的衣服,并遮住面孔,你愿意吗?”
“我愿意,”素月说道:“只要赛义德老丈您答应带上我,我愿意听你的话。”心里却说:“为什么穆斯林女子要遮住脸孔呢?难道她们一个个都长得很难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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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匹快马在茫茫草原上漫无目的的狂奔。
当先一人是苏布里,而脱脱不花趴在他的身后,其余几人是脱脱不花的贴身护卫。
前方远处出现了一片树林,苏布里心中一喜,策马向树林奔去。
几个人纵马钻入树林里。
苏布里见无人追来,心中稍安,吩咐那几名护卫,“你们守在林外,看见有人过来就立即示警!”
那几名护卫应了,抽出弓箭躲在树后警惕的盯着外面。
苏布里带着脱脱不花来到一块林间平地止住马步。他先滑下马背,然后转身去扶脱脱不花下马,刚托住大汗的后背,却摸了一手鲜血。
苏布里大惊,叫了一声,“大汗!”
脱脱不花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嘴唇张了张,喉咙里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
苏布里这才发现他的后背插着一支明军制式的羽箭,深入肉里。顿时大惊失色,便要去拔那支羽箭。
“我忠心的苏布里,”脱脱不花强睁开一条缝,用尽全身力气说道:“千万不要拔它,我......我快不行了,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是,大汗。”苏布里眼含热泪道。
脱脱不花喘了口气,“在这世上,很多人都想置本汗于死地,也先、明人皇帝、还有其他黄金家族旁系首领......但令本汗想不到的是,最终害死本汗的竟然是本汗的亲弟弟阿噶多尔济。”
“大济农?”苏布里惊道:“大汗怎么会认为是他?”
“知道我回军行踪的只有他,”脱脱不花眼中闪过一丝怨恨,“明军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汗廷驻地伏击本汗,一定是他勾结明人,把明军引过来的。”
“可大济农为何要这样做?”
“为了登上大汗的宝座,”脱脱不花道:“原来之前对我的恭顺都是他装出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我死......咳咳......”一口气喘不过来,咳嗽不止。
“大汗,您歇一会儿再说。”苏布里不忍,劝道。
“来不及了,”脱脱不花微微摇头,“有些话不说出来就再没机会了......”瞥了他一眼,“我忠心的苏布里,你一定要为我报仇。”
“是,大汗。”苏布里握紧拳头说道:“就算我粉身碎骨也一定手刃害死大汗的人。”
“不,我忠心的苏布里,你不能蛮干。”脱脱不花抬起几根手指晃了晃。
苏布里会意,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脱脱不花嘴边。
这位生命垂危的大汗嘴唇动了一阵,然后两眼失神的看着苏布里道:“你都听清楚了?”
“嗯!”苏布里使劲点了点头,“大汗交待的事情,我就是拼死也要办到!”
脱脱不花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尔后头一歪,就此气绝!
“大汗......”苏布里痛彻心肺的叫声惊起林中无数惊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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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正身在蓟州镇的于谦那里。
这位曾经挽救了大明朝的一代名臣脸上更形忧色,对着地图喃喃说道:“罗用实立功心切,只奸灭万把鞑子就渲染成漠北空前大捷,怕是被人利用,为他人做了嫁衣啊!”
第九百六十章 黄雀来袭
于谦身边的一个属官说道:“罗大人没有劳师而还,给鞑子以重创,这样我大明边陲就可保安虞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于谦叹道:“脱脱不花虽不时犯边,但对我大明也只是疥癣之疾,而真正能够威胁我大明的,是也先的斡剌特部。”
“也先部不是已经西迁了吗?”那名属官不解。
“不错,”于谦苦笑道:“他不这样做,又怎能让我大明放心出兵北征脱脱不花呢?脱脱不花一灭,草原上就再也没有可以制约也先的力量了,他便可以整合草原各部,全力对付我大明。”
“大人,这下官就不明白了,”那名属官道:“皇上出兵消灭脱脱不花,目的是全力扶植他的弟弟阿噶多尔济,也先不是黄金家族的成员,是不能问鼎汗位的。”
“皇上的想法太天真了,”于谦说道:“扶植起一个亲近大明的蒙古可汗需要一个有威望的孛儿只斤氏成员,阿噶多尔济虽然是脱脱不花的亲弟弟,但难孚众望,皇上的期望恐怕会落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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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哦?罗亨信对鞑子汗廷犁庭扫穴,斩获鞑子精骑万余,脱脱不花不知所踪?”朱祁钰兴奋的问道。
“是的,皇上,”成敬回道:“这是刚刚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好!”朱祁钰一拍桌案,“明日你就与陈循共同替朕拟旨,封阿噶多尔济为天顺王,令其整顿脱脱不花余部,等时机成熟,与我大明共讨也先。”
“遵旨!”成敬笑道:“皇上,如果再消灭了也先,那您的武功威望就将超过太宗皇帝了。”
朱祁钰眼睛放光,他能当上这个皇帝不过是群臣和太后的权宜之计,所以为了证明自己比兄长做的更好,他非常努力,想让大明进入一个真正的盛世。
“皇上,您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好好休息了,今晚您......”
“颐和轩。”朱祁钰想也不想便道。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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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使尽全力终于爬上一座终年积雪的山峰,举目四望,入眼皆是白雪皑皑的世界。跟山下青翠的时节格格不入。
他喘息了一阵,从地上抓起一把积雪擦了擦脸,忽然发现山顶站立者一人,却是释迦坚赞。
“国师,你怎么在这儿?”杨牧云诧异的问道。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释迦坚赞笑着说道:“你能来,我来不得?”
“唔......”杨牧云又喘了口气,拍拍胸口道:“这地方好冷,头晕胸闷,国师怎么看起来如此的气定神闲?”
“那是因为你从未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过,”释迦坚赞目视远方,“在我的家乡,那是一片雪域高原,方圆几千里都是这般景象,所以我都习惯了。”
“怪不得,”杨牧云深吸一口气,顿感凉彻心肺,“在一个方圆几千里的雪域高原生活,你们吃什么?”
“藏地的河谷地带还是温暖湿润的,”释迦坚赞说道:“在那里可以种粮食,有很多人生活。我曾跟紫苏姑娘描述过惹萨城大昭寺的景象,她听后很感兴趣......”忽然想起了什么,顿口不语。
“有机会我会带她一起去看看国师所说的地方,”杨牧云话音一转,“国师离开家乡,就是为了传播你们藏地的密宗佛学吗?”
“佛陀让他的弟子超度天下的生灵,我又怎能贪图安乐而僻居藏地一隅呢?”
“国师心胸远大,可惜在大明应者寥寥。”
“大明皇帝不是封我为国师吗?”
“那是皇上的施政策略,通过封你为国师让藏地的百姓依附大明。”
被杨牧云嘲讽了几句,释迦坚赞也不生气,“大明皇帝胸怀四海,万民归心也是应有之义。”
杨牧云揶揄道:“那国师到草原来,就是为我大明皇帝收附草原的民心来了?”
“化却双方的敌意,不也是佛陀弟子的宗旨吗?”
......
两人正唇枪舌剑,一个倩影闪现在了他们面前,是元琪儿。
“那个傻大个子说你一大早就爬雪山去了,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上来了,”元琪儿目光一转,“哟,国师也在,你们聚在这里是在讨论佛学吗?”
“国师佛学渊厚,真让人领教了。”杨牧云拱了拱手。
“哪里,杨居士见解不凡,让本尊受益匪浅。”
“好了好了,”元琪儿打断他们的话道:“冷冰冰的在这里坐而论道,是脑袋都冻傻了吗?还是赶快随我下山吧!”
“两位请便,本尊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释迦坚赞干脆在雪地里盘膝坐了下来。
“国师好心志,”元琪儿转向杨牧云道:“牧云,赶快随我下山,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说着拉起他便走。
“你别拉拉扯扯的,这样被人看到多不好!”
“这里有别的人吗?”元琪儿嘻嘻一笑,“除了一个立地成佛的,谁会看咱们?”拉着他走得更快了。
“你这是要带我到哪儿去啊?”
“别失八里。”
“那是什么地方?”
“一座很特别的城,那里的集市很热闹,你去了保准喜欢!”
“太师允许你带我去吗?”
“他不在的,你放心!”元琪儿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不在?”杨牧云一愕,“他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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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杭爱山。
也先站在一座摩崖石刻前,仔细观摩上面的字迹。
这座摩崖石刻虽经历一千多年的风雨侵蚀,可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父王,”元兴裕兴冲冲的过来说道:“罗亨信率领的明军大败脱脱不花,脱脱不花现在生死不明......”
“哦......”也先的反应很平静,像是听到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般。
“父王,我会全力命人去寻找脱脱不花的下落。”
“不必了,”也先淡淡说道:“阿噶多尔济会替我们寻到他的。”顿了顿,“我们的兵马都进入预定位置了?”
“是的,父王,”元兴裕道:“三叔和二弟,还有拜依尔、阿剌知院都已遵照父王的命令布置好了一切。”
“嗯,”也先点点头,“罗亨信的兵马不会在草原上停留太长时间的,等给养耗得差不多了,就会调头南下的。”
“可他南下会走哪条路线,孩儿还未打听到,”元兴裕道:“父王怎么会确定他们会走那边?”
“或许是直觉吧?”也先微微一笑,“他们是不会觉察到我们的存在,这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既然来了,就别想全身而退!”
“父王高明!”元兴裕见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仍旧盯着摩崖石刻。便道:“父王,你已经连着在这里看了几天了,这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
“你想知道?就自己看看,”也先目光一瞥,“你自诩汉文造诣很高,还给自己取了汉名叫元兴裕,不会上面的字都不识得吧?”
“呃,”元兴裕眯着眼睛仔细看去,“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汉元舅曰车骑将军窦宪,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纳于大麓,维清缉熙。乃与执金吾耿秉,述职巡御。理兵于朔方。鹰扬之校,螭虎之士,爰该六师,暨南单于、东胡乌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长之群,骁骑三万......唔,这应该是汉代刻的碑文,难得一千多年了尚存于世。”
也先颔首道:“自汉时起,或许更早一些,中原的汉人便与草原上的人互相征伐不休,无论汉人朝代变换,还是草原主人更替,总之到了今天仍然不死不休!”
“汉人既然在此处刻碑文,那么当年这场仗一定打胜了。”元兴裕道。
“那是自然,”也先指着中间的几行碑文道:“......玄甲耀目,朱旗绛天。遂陵高阙,下鸡鹿,经碛卤
,绝大漠,斩温禺以衅鼓,血尸逐以染锷。然后四校横徂,星流彗扫,萧条万里,野无遗寇。于是域灭区殚,反旆而旋,考传验图,穷览其山川。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呵呵,这与当今一役何其相似?罗亨信不也在脱脱不花的汗廷犁庭扫穴了吗?”
“他一定得意得很!”
“立下如此赫赫之军功,要说他不得意那是假的,”也先冷笑,“但他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本太师会让他好好看看,谁才是是草原上真正的王者。”
“说不定那罗老儿正在什么地方也让人给他刻一座碑文呢?”元兴裕笑道。
“走吧,”也先转过身说道:“我们也该上路了。”
“是。”元兴裕陪着父亲下山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摩崖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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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蓟州镇。
于谦正在指挥衙门看军事地图,忽然有人来报:“大人,有个人在指挥衙门外要见您!”
“是谁?”
“他不肯说。”
于谦想了想道:“快让他进来。”
来人脱帽除却大氅,露出一张极为俊秀的面庞。
“宁千户?”于谦微微一愕,原来那人是宁祖儿。
“下官拜见于大人。”
“快快请起,”于谦连忙扶起他道:“宁千户来见本官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于大人,”宁祖儿脸色凝重的说道:“也先麾下的斡剌特骑兵正在迅速调动,怕是对我大明不利啊!”
“哦?”于谦额头一紧,“他们是在往哪里调动?”
“这里,”宁祖儿指着挂在墙上的军事地图,“赛罕山玄石坡。”
于谦凝视着他所指的地方,眉头越皱越紧,突然道出了一句,“不好,这是罗大人回师的必经之地,也先想要劫杀我北征大军。”
“于大人怎么断定罗大人会率军走那里呢?”
“这条路线回京最近,”于谦道:“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水源,几万大军行进,怎能远离水源?”摇了摇头,“从这里到赛罕山玄石坡,有数日的路程,本官要集结兵马接应他们已来不及了,宁千户,本官想拜托你一件事。”
“于大人请尽管吩咐!”
“你武功高强,可骑快马赶在我北征大军路过玄石坡前找到罗大人,请他务必改变行军路线,”于谦又叮嘱了一句,“这事关几万人的生死,本官就拜托宁千户了。”指着墙上的地图道:“如见到了罗大人,可建议他改向东走,由辽东广宁入关,经锦州山海关回京。”
“是,于大人的话下官一定带到。”
于谦想了想又嘱咐道:“见了罗大人,你就说这是本官下的命令。事不宜迟,本官马上手书一封,你赶快上路吧!”
......
草原,察哈尔部新驻地,阿噶多尔济戴上象征大汗身份的金顶钹笠冠,穿上金色龙纹锦衣,当着萨布赫和几名心腹将领的面道:“如何?”
“大济......不,大汗,你看我这张嘴。”萨布赫说着轻轻掌了自己一个嘴巴,“再也没有比您穿上这身衣服更气派的了。”说着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一齐膜拜,“臣等参见大汗。”
“起来,都起来,”阿噶多尔济呵呵笑着说道:“你们跟着我不会亏待了你们,本汗会重重赏你们。”
“谢大汗!”
“大汗,”哈喇慎那颜宝木力格说道:“明人虽击败了大......不,脱脱不花的大军,很多人战死了,可还有不少人溃逃了。阿格勒、忽儿赤、索诺布都是我蒙古军的骁将,在军中颇有威望,若能将他们收拢了来,定会有更多的人投奔大汗。到那时就更壮您的声威了。”
阿噶多尔济听后沉吟片刻,“那他们会愿意为本汗效力吗?”
“一定会的,”永谢布那颜速伦说道:“脱脱不花已经不在了,他们还能向何人效忠?汗位依然是由黄金家族的人继承,这还有什么说的?”
第九百六十一章 顽固统帅
塞外,哈剌莽来,明北征大军正源源不断的在这里开过。
罗亨信凝视着这座已经废弃的边堡,心生感慨。这里曾是大明的广武镇,永乐年间,太宗皇帝便是由兴和进至这里,然后直趋饮马河,在忽兰忽失温击败斡剌特首领马哈木的。
几十年前,这里旌旗招展,军容极盛。永乐大帝一身戎装,英姿勃发,十数万将士山呼万岁,何等壮观?而如今,仅留下空虚的营房和断砖残瓦让人追忆了。
走过镇中空无一人的街道,罗亨信不胜唏嘘。他是永乐二年的进士,初时为工科给事中,后来因办事干练,提为兵科右给事中。因科内办事官校勘关防文书迟误,贻误军机,影响了军队的驻防调动,被贬到了新设立的交趾布政使司镇夷卫当一个小小的文吏。等再次回到京城,已经是二十多年后了。
几十年的倥偬岁月,就这样一晃而过,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已两鬓斑白。
“大人,”他身边的一名军务参赞问道:“您以前来过此处吗?”
罗亨信微微摇头,“只是听说过这个地方,便过来凭吊一下。”
“当年太宗皇帝北征时就经过这里,”军务参赞道:“太宗皇帝之后再次带兵来这里的只有大人您一人,您不仅扫清了鞑子汗廷,还将敌酋脱脱不花打得落荒而逃,简直都能与当年的太宗皇帝比肩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人吹捧毕竟是极为受用的,罗亨信捋须笑道:“只可惜未能擒获脱脱不花,未竟全功啊!”
“这次让他跑了,下次大人定能将他擒获。”
“老夫已七十有三,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带兵的机会了。”罗亨信叹道。
“大人老当益壮,如今这一仗更加让大人声名远播,”军务参赞笑道:“有了这份军功,皇上不倚重您还能倚重谁呢?”
罗亨信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梁,名越,广东肇庆人。”那军务参赞忙道。
“哦?老夫也是广东人,”罗亨信凝视着他道:“以你的才华当一个小小的军务参赞官太屈才了,以后就跟着老夫吧!”
梁参赞受宠若惊,当即跪下道:“小人愿誓死效忠大人。”
这时,有人过来禀报:“有人想要面见大人。”
“是何人呐?”罗亨信问道。
“那人不愿说出姓名。”
“无名无姓便想来见我家大人吗?”梁参赞斥道:“要是不轨之徒欲对大人不利怎么办?还不快快轰走!”
“慢!”罗亨信吩咐道:“快带他来见本官!”
......
罗亨信让一群甲士立于两旁,然后召见来人。
宁祖儿见到这架势,心说这位罗大人可真会摆谱。
“来者何人?”罗亨信一脸威严的问道。
“下官乃锦衣卫千户宁祖儿,”宁祖儿身子微躬,“有要事要禀报罗大人。”说着看看周围的甲士。
一听来人自报家门是锦衣卫,罗亨信脸色登时不悦,“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下官所说之事乃是绝密,还请罗大人摒退左右!”宁祖儿用尽量和缓的语气提醒他道。
“宁千户急于摒退本官身边的人,是打算锁拿本官回京吗?”罗亨信白眉一竖。
“罗大人何出此言?”宁祖儿愕然。
“你们锦衣卫不就是惯会罗织罪名拿人吗?”罗亨信哼了一声,“本官活
了大半辈子,身边的同僚和旧识被锦衣卫拿进诏狱了不少,眼前这一幕又何其相似?”
“原来这位罗大人对锦衣卫存有偏见,”宁祖儿心中暗道,脸上却依然面色平和的说道:“下官是有紧急军务要禀告罗大人,还请您不要误会。”
“哦?锦衣卫也开始插手军务了吗?”罗亨信冷笑,“来本官这里禀报紧急军务的人不少,而要求本官摒退左右的只有你一人。”
“这老儿,怎么越来越缠夹不清了呢?”宁祖儿心里开始郁闷起来,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至于真正要说的事却不知该怎样说出口了。
见他沉默了下来,罗亨信眯起眼,“你若真有紧急军务,现在就说吧!不然,就请便!”
宁祖儿暗暗摇头,懒得跟这个老儿再说一句话,掏出一封书信,“这是于谦于大人托我交给你的,下官想说的话也都在上面。”
梁参赞连忙上前接过呈递至罗亨信面前。
罗亨信看也不看,“这么说你的使命完成了?请吧!”后面的话便是下逐客令了。
宁祖儿哈哈一笑,“久闻罗大人盛名,今日一见也不过是位老迈昏聩之徒,告辞!”
“你——”罗亨信气得拍案而起,正想吩咐左右的甲士将他拿下给这个小子一个教训。却被梁参赞劝住,“大人,不可冲动,他可是锦衣卫的人。”
“锦衣卫又如何?本官手握大军,还怕你小小一个锦衣卫吗?”罗亨信怒发冲冠。
宁祖儿哈哈一笑,“你想拿住我吗?虽然你这里有千军万马,但也挡不住我来去自如。”
说着身形一动,欺身至一个甲士面前,那甲士吃了一惊,正要拔刀,谁知胁下一麻,整个人已然飞起,落下时已和其他几个甲士滚作一团。
宁祖儿东一闪西一晃,有如鬼魅,甲士们有如一个个泥雕木塑纷纷倒地。
梁参赞大叫,“快保护大人!”
宁祖儿的身影却消失了,留下倒了一地的甲士。
“真是晦气!”罗亨信沉着脸将那封呈递上来的信件扔至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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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郁葱葱的天山草原上几匹快马飞驰而过。
“牧云,你快来呀?”元琪儿在前面招手,她身着短裙,紧衣博带,使得凹凸玲珑的身材纤毫毕现。
杨牧云摇摇头,“我得等等太上皇。”
“你说你,非带他来做什么?”元琪儿嘟起了小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琪儿你说呢?”
“我倒是喜欢跟你独乐乐,”元琪儿眸波一转,“牧云,你不是想着要带那个太上皇找机会逃跑吧?”
“哪儿能呢?”杨牧云笑道:“就算太师不在,仅凭琪儿你,就足以让我跳不出你的掌心了。”
“我要是松开手掌心,那你跳不跳?”元琪儿凝视着他道。
“不跳,”杨牧云毫不犹豫的说道:“琪儿对我这么好,我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嗯,这话我爱听,”元琪儿娇笑着眨眨眼道:“虽然明知道是假话,但还想听你再说一遍。”
杨牧云却叹道:“有时做好人可真难,明明是肺腑之言,却被人当成是假话。”
“真的是肺腑之言吗?”元琪儿笑道:“那你剖开来让我瞧瞧!”
杨牧云:“......”
这时朱祁镇骑着马才跟上来。他不擅骑马,所以远远落在后面。
“喂—
—”元琪儿冲他喊了一句,“你能不能快点儿,害的我跟牧云在这里等。”
“你们又何必等能?”朱祁镇微笑着说道:“让我慢慢走好了,省得影响到你们的心情。”
“我倒不想等你,”元琪儿白了他一眼,“可是牧云他不依,你要是再跟不上,就回去老老实实挤你的牛奶去。”
“琪儿,不得对太上皇无礼。”杨牧云道。
“那是你的太上皇,其实在我们斡剌特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会挤牛奶的男人而已。”元琪儿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琪儿,你......”
“牧云,郡主不过是在开玩笑,又何必较真呢?”
元琪儿的眸子霎了霎,“不愧是太上皇,果然心胸宽阔,怎么说你都不会生气。”
朱祁镇笑笑,没有说话。
“喂,”元琪儿又道:“我父王赏给你的那两个女人,你怎么一转手就赏给你那两个手下了?”
“郡主是在说四儿和五儿吗?”朱祁镇道:“我现在可以照顾自己,不需要人服侍,袁彬和哈铭一直苦苦追随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总不能让他们在草原上孤零零的陪着我终老吧?”
元琪儿仔细瞅了瞅他,“你真跟从前听说的那个皇帝不一样。”
“哦?有何不一样?郡主都听说什么了?”
“关于你的传言可多了,”元琪儿掰着手指头说道:“外面都说你好女色,宫里纳的嫔妃不计其数,有数千人之多呢?”
“哦?为什么我不知道?”朱祁镇看向杨牧云,“你也进过宫的,你看到朕有这么多女人了吗?”
杨牧云摇摇头,“太上皇除了钱皇后、周贵妃、万宸妃、刘敬妃、王惠妃之外,并没有临幸其她嫔妃。”
“那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被我父王俘获了,”元琪儿撇撇嘴说道:“要是再让他当几十年皇帝,你敢说他不会纳更多的女人?”
“或许吧。”朱祁镇笑笑说道。
“还有你好大喜功,”元琪儿道:“因为你,多少人殒命沙场,多少妻儿成为孤儿寡妇,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
朱祁镇沉默了下来,脸色黯然,眼中隐隐泛有泪光,“我犯下的罪过就是死上千遍万遍也无可饶恕,我会用自己余生去忏悔......”
“可这忏悔有用吗?”元琪儿微微冷笑。
“我每日都跟着释迦坚赞大师念诵佛经,”朱祁镇眼望天空,“以此超度那些枉死的生灵,而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琪儿,”杨牧云打断她继续说下去,“太上皇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又不是没见过,何必一再揭人疮疤呢?”
“牧云,”朱祁镇道:“郡主揭的对,我只恨当日在土木堡死的为什么不是我。”
——————————
“咦?这里有一张纸,”一个正在行进中的明军士兵俯下身捡起那张纸,“上面还写着字呐!”
“写的是什么?”
“这俺就不知道了,俺不识字。”
“我瞧瞧,”另一明军士兵凑过来念道:“斡剌特骑兵已在赛罕山玄石坡设下埋伏,就等着你们过去了。一旦你们入了玄石坡,就再也逃不出生天了。”
字条上的内容一传十、十传百,没多大工夫全军都开始议论纷纷。
“鞑子真的在玄石坡设下埋伏了吗?”
“这如何知道,纸条是谁写的?”
第九百六十二章 别失八里
“我这里也捡到一张,看看......上面的内容一模一样。”
......
前行的明军士兵不断的拾到这样内容的字条,军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已经影响到了行军速度。
“怎么回事?”正在中军的罗亨信发现不对,询问道。
“大人,”梁参赞屁颠屁颠的来到他面前,将一张字条呈递上去,“大人您看,将士拾到这东西,所以都议论纷纷。”
罗亨信瞄了一眼那纸条上写的内容,冷笑一声,“故弄玄虚,传令下去,有乱拾纸条者,有胡乱议论者,一律依军法处置。”
“是。”梁参赞又屁颠屁颠去了。
......
“毛大人,你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佩德罗将一张拾到的字条递至毛胜面前,他不懂汉字。
与脱脱不花的一场大战,毛胜领的宣府兵斩获最多。可罗亨信指斥他不依军令出击,坐视其他将士与蒙军骑兵苦战于不顾,褫夺了他的军功,并在大军南归时,让他的宣府兵殿后,因此宣府兵上上下下皆忿忿不平。
“哦?”毛胜接过字条看了看,一对浓眉深深拧在了一起,“鞑子在赛罕山玄石坡有埋伏。”
“噢,这么说是有人在示警?”
毛胜还未答话,忽见中军传令官飞驰而来,传达了罗亨信的军令。
“看来罗大人认为上面写的都是假的。”佩德罗耸了耸肩说道。
毛胜沉吟片刻,传令放慢脚步,与大队人马刻意拉开了距离。
“佩德罗,”毛胜命令他道:“你率火铳队走在最后。”
“遵命!我的大人,”佩德罗问道:“是发生什么状况了吗?”
“未雨绸缪,以备万一吧,”毛胜问前方探马,“离赛罕山还有多远?”
“回大人,还有不到四百里,”探马回道:“以目前的行军速度,大概明日傍晚就可到了。”
“明日傍晚?”毛胜听得心头一紧。
......
远处的一座高冈上,宁祖儿看着逶迤不绝的明军依然向南行进,不由喟然一叹。
“大人,”他身边的一个手下说道:“小人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我知道,”宁祖儿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是!”
宁祖儿又凝视了许久,方转身离去。
————————————
“那里便是别失八里吗?”杨牧云遥指前方一座建筑多是圆顶的城池说道。
“嗯,”元琪儿微颔螓首,“那里可是天山以北的第一大城,由我四叔伯都王镇守。”
“哦?”杨牧云道:“难得你父王会在那里建一座城,我还以为所有的斡剌特人都是逐水草而居呢!”
“那座城不是我父王建的,”元琪儿笑道:“而是察合台汗国的,察合台汗也先不花为感谢我父王帮他驱逐了其兄羽奴思,使他成功夺得汗位,将别失八里赠送给了我父王。”
“呃。”杨牧云心道,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少不了明争暗斗,兄弟阋墙乃是常事。
“现在别失八里的城主是我的四叔伯都,”元琪儿说道:“他不喜征战,所以我父王让他管理别失八里。城里也不都是斡剌特人,更多的是畏兀儿人,他们的规矩很多,就跟你们汉人一样......”
朱祁镇默默的跟在两人后面,从不插话,也不言语。
......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别失八里的城门前。别失八里的城墙是由夯土垒成,高大约三丈,上有碟口和箭楼。拱形的城门与大明略有不同,上面为一尖顶。进出的商旅和行人络绎不绝,足可见此城的繁华。
元琪儿不知给守城门的官吏亮了一件什么物事,那人立刻神态恭谨的朝她施了一礼,将他们一行让了进去。
一进了城,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副极具特色的异域风光。
城里的建筑大多为二至三层,外墙虽以土黄色为主,倒并不显得枯燥乏味,几乎家家都有露台和庭院。爬满了墙头的藤蔓,露台上姹紫嫣红的盆栽,到处充满了绿意。
城内的街巷纵横交错,布局别具一格,曲径通幽,街上的人很多,男人大都留着胡子,头缠白布巾,身穿各色长袍,女人脸上蒙着面纱,不以面目示人。街道两旁各种商铺琳琅满目,应接不暇,有烧土陶的、有卖帽子的、有做乐器的、还有打馕铺、卖烤羊肉串的,水果摊上琳琅满目,西瓜、哈蜜瓜、石榴、葡萄和一些说不上名字的瓜果。店主和小贩热情的招呼街面上的客人。
果如元琪儿所说,城内斡剌特人不多,大都是畏兀儿人,他们为人热情奔放,哪怕素不相识,都会打招呼说上几句话。
杨牧云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被他们的热情所感染,见有人跟自己打招呼,便也点头示意。
“远方来的客人,”一位留着小胡子的畏兀儿店主拦住了杨牧云的马,脸上洋溢着笑意,“我店里有刚烤好的羊腿,还有烤包子,你们不下来尝一尝吗?”
“你会说汉话?”杨牧云惊喜道。
“我不但会说汉话,还会说波斯语,”小胡子店主笑道:“别失八里有来自各个地方的客人,他们都会到我的店里歇歇脚的。”
“哦......”杨牧云向元琪儿看去。
“你喜欢的话便去里面坐一会儿吧!”元琪儿对那店主道:“要两只刚烤好的羊腿,两盘烤包子,再泡一大壶茶。”
“好咧,客人请里面坐!”
......
店里已坐满了人,大都是本地畏兀儿食客,或许是见惯了往来各地的商旅,对杨牧云等人并未感到惊异。
三人来到一张刻有本地纹饰的桌子边坐下,看了看朱祁镇压低声音道:“从现在起你们谁都不要提猪字,明白吗?”
“为什么?”杨牧云不解。
“让你不要提就别提,”元琪儿瞪了他一眼,“人家这里的风俗不喜欢听到这个字。”
不一会儿,烤羊腿和烤包子就端了上来,还有一大壶茶。
“喏,尝尝吧,这是专为你们点的,”元琪儿道:“这在大明可是吃不到的。”
“太上皇,您先请!”杨牧云对朱祁镇道。
朱祁镇皱了皱眉头,“这么多我可吃不下。”
“吃不完是可以带走的,”元琪儿笑道:“剩下东西是很不礼貌的表现。”
杨牧云和朱祁镇互相对望了一眼,抓起一个烤包子就一口咬去。鲜美的肉汁溢满了齿舌间。
“好香!”两人齐赞了一句,几口把剩下的包子吃完,伸手抓向另一个包子。
元琪儿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两人。
“琪儿,你也吃啊!”杨牧云边吃边道:“这么多我和太上皇是吃不完的!”
元琪儿微摇螓首,“我饱了。”
“怎么没吃就饱了?”
“看到你们两个的吃相,我就饱了。”
朱祁镇刚撕下一块羊腿肉,闻听差点儿没噎到嗓子里。
......
离开这家店时,杨牧云等三人和一支刚入城的驼队商旅擦肩而过,一个蒙着面纱的畏兀儿打扮的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着杨牧云的背影,从驼背上一跃而下,紧紧追了过去。
“素月姑娘,你要去哪里?”商队的领袖赛义德高喊,可蒙面少女早去得远了。
......
伯都的府邸就在整个别失八里的中心,是一群圆顶的建筑群,这里原是察合台汗国的宫殿。察合台汗向也先移交了此城,伯都便老实不客气的住了进去。
整座宫殿呈天青色,美轮美奂,与外面民居的土黄色截然不同。
伯都迎出来时,杨牧云简直不能将他与一个骁勇善战的斡剌特人联想到一起。
伯都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头缠金黄色冠巾,身穿有紫红色纹饰的长袍,脚蹬贴有金色花纹的皮靴,唇上两撇小胡子,看起来简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畏兀儿人。
“啊,草原上最美的百灵鸟,终于肯飞到你叔父这里来了吗?”伯都笑着把目光移到杨牧云身上,“这位是......”
“他叫杨牧云,”元琪儿道:“后面那个是他的随从朱大。”
“哦,”伯都笑了笑,“跟我来吧!”
进到里面,宫殿的中间是一大水池,宫殿投影于水池中,纤巧的立柱、优雅的拱券、以及回廊外墙上精致的传统格状图案,与静谧而清澈的池水交相辉映,使整个建筑看起来仿佛支撑在水面上,看上去就像一个浮动的水上之城。
伯都领着他们来到正殿中分左右坐定,让人端上瓜果美酒,又叫来一群畏兀儿少女跳起了歌舞。
“你父亲他现在还好吗?”伯都问道。
“他率军到处征战,又怎能不好呢?”元琪儿说道:“倒是伯都叔叔,气色看起来越来越好了。”
伯都叹道:“我现在马都骑不了了,只能待在这座别失八里城中数日子。哪像你们,可以自由的驰骋。”
“啊哟,伯都叔叔,你不知草原上都多少人羡慕你呢!”元琪儿笑道:“不用到处再逐水草而居,不用再过风餐露宿的生活。”
“可我再也不是一个真正的斡剌特人了,”伯都摇摇头,“天天和这些畏兀儿人圈在一起,连心目中祷告的长生天都变成真主安拉了。”
“伯都叔叔,”元琪儿嘻嘻一笑,“我可以在你这儿住些日子吗?”
“当然可以,”伯都一点肥硕的下巴,“只要你喜欢,住多少日子都成。”
“那就多谢伯都叔叔了。”
一边的杨牧云欣赏着那群畏兀儿族少女歌舞,一旁的畏兀儿乐师们手持着一把想琵琶的乐器,奏出欢快的乐曲。畏兀儿少女踩着乐曲的节拍翩翩起舞。
比起汉人女子的歌舞,畏兀儿乐曲的旋律要快上不少,而穿着民族特色服饰的畏兀儿少女踩起舞步来更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琪琪格,”伯都看了一眼杨牧云道:“你带着他到我这里来你父王他知道吗?”
元琪儿顽皮的一笑,“我父王远在数千里之外,如何知道我的事情?不过伯都叔叔放心,在父王回来之前我便会带着他回去的。”
“你呀,就会给你伯都叔叔我找麻烦,”伯都无奈的笑笑说道:“草原上最美的百灵鸟怎么会飞到汉人的屋檐下呢?”
第九百六十三章 赛罕山下
夜晚,月凉如水,杨牧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离开大明已经几个月了,梦楠和紫苏她们还好吗?自己无时无刻不想办法离开,可元琪儿智计过人,是决不会让他如愿的。如今离开了草原,来到了这别失八里城,会不会有机会了呢?
正在左思右想之际,忽然听门“笃笃”响了几下,他以为是元琪儿,便说道:“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敲门声止歇了,却见窗帘一阵晃动,一个娇小的身影闪了进来。
“你......”
杨牧云还没有叫出声,只见对方拉下蒙在脸上的面纱,唇竖纤指,“嘘——,姑爷,别吭声,是我。”
“素月?”杨牧云又惊又喜,“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别问那么多了,”素月将他从床上拉起,“我们快走。”
“可是太上皇......”
“哎呀,姑爷,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素月急道:“咱们先离开这里要紧。”不由分说,拉起他便走。
出了房门,两人走在庭院中。宫里的人仿佛都睡了,走了老长一段路,没有碰见一个人。
“姑爷,这边,”素月拉着他沿着一道旋转阶梯快步上到房顶的高台。“我们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出去了。”
刚登上高台,就见月光下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
两人怔了怔,杨牧云看的分明,那人正是元琪儿。
元琪儿启唇一笑,“夜不能寐,却跑到这里,牧云这是要陪我赏月吗?”
“素月,快走!”杨牧云推了她一下。
素月一咬牙,寒光一闪,拔剑向元琪儿刺去。
元琪儿微一侧身,便轻轻巧巧的躲了开去。
“好剑法!”元琪儿眸光一闪,“你真有本事,竟然能混进来。”
素月也不说话,剑法使得犹如疾风骤雨一般。
元琪儿的身影在剑光中穿梭来去,素月的剑招虽快,却总是离刺中她差了那么一分。
一阵脚步声响,无数的宫中卫士冲上高台,将她们团团围了起来。
素月心中一急,剑招使得更快,幻化出无数的剑影欲要将元琪儿立毙剑下。
“郡主——”宫中卫士们齐声惊呼,只听“锵——”的一声,剑影化去,素月的身形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素月,”杨牧云急道:“你快走,你不是她对手的,再不走就迟了。”
“不,姑爷,”素月咬着嘴唇说道:“我好不容易寻到你,不把你救出去我是决不会走的。”
“你们谁都走不了!”元琪儿冷笑一声,身形骤起,手中剑刃势若奔雷,带着丝丝破空声向素月卷来。
素月挥剑迎去,“铿——”的一声爆响,手中剑差点儿脱手。
“小心,”杨牧云一把将素月扯到身后,一把锋锐的剑锋已抵至他的咽喉处。
元琪儿一声惊呼,硬生生收住剑势,这才没有伤到她心爱的人。
“快走,你不是她的对手!”杨牧云着急的在她耳边说道:“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就没人来救我了。”
“我说过,她走不了。”元琪儿一挥剑势。宫殿卫士手中的刀齐刷刷的指向素月,然后一步步逼近。
“拿下!”元琪儿一声令下,几十把刀一起朝素月砍去。
刀光掠处,却都砍了个空。
“啊啊——”几名卫士一脸痛苦的倒地,素月的身影飞快欺近另外几名卫士面前,那几名卫士大骇,不及反应就被刺到了痛处,惨叫着
倒在一旁。
就在素月打破宫殿卫士的包围圈,欲将他们一一击倒时,一道凌厉的剑光飙然而至。
这是元琪儿刺来的一剑,这一剑她觑准机会全力刺出,天下少有人能够抵挡。
素月想要避开却已来不及,“嘡——”的硬是架住了这一剑。
元琪儿身影鬼魅般的一转,“啪——”的一掌击在了她脊背上。
素月一个踉跄,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杨牧云大惊,上前挡住了素月,“琪儿,你不可伤她!”
“让开!”元琪儿叱道。伸手将他拨至一边,举剑又向素月刺去。
素月已无力举剑抵挡,只得闭上了眼睛。
耳畔突然一声暴响,素月只觉身子一轻,人已凌空飞起。
她讶异的睁开了眼,却见元琪儿已被击退,自己被一黑衣蒙面人拦腰抱起,自高台飞跃至宫殿外。
“追——”元琪儿叫道,宫殿卫士们不敢跳下数丈高台,转身冲下阶梯,出了宫门向宫殿外追去。
......
素月感觉自己有如腾云驾雾般被人抱着奔出老远,心下暗暗骇然救自己这人的轻功之高。
那人抱着素月奔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推开尽头的一扇门闪了进去。
待进到屋内,那人方放下素月。
“多谢恩公搭救,”素月还未站稳便欠身一礼,“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可否告知......”话还未说完就见那人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
“媚儿夫人,是你?”素月又惊又喜,原来救她的人是林媚儿。
“你呀,真是莽撞!”林媚儿一脸不悦,“竟然潜入人家宫殿里救人,真当他们都是摆设不成?”
“媚儿夫人教训的是,素月鲁莽了。”
“牧云已不比从前了,”林媚儿叹道:“他的功力尽失,就跟一普通人没多大差别,要带着他在元琪儿的缜密布置下全身而退是几乎不可能的,这得找准时机才成!”
素月咬了咬嘴唇,默然不语。
“今晚元琪儿一定会命人在城内到处搜寻咱们,这里也不能多耽搁,你稍微调理一下气息咱们便走。”
“是。”素月盘膝坐了下来,开始运功调理内伤。
林媚儿则一脸警惕的倾听外面的动静。
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过并渐渐远去,她才松了一口气。
“媚儿夫人,我感觉好多了。”素月吞吐一阵睁开眼道:“我们现在便动身吗?”
“不必了,”林媚儿微摇螓首,“他们过去了,我们暂且不要动。”
“是。”
“是周姐姐让你去找牧云的吗?”
素月点点头,“听说姑爷被鞑子掳了去,小姐急的什么是的,便让我出关来寻姑爷。”
“你呢?也是很担心他吧?”
林媚儿的花让素月的脸微微一红。
“牧云他拦着元琪儿不让她伤害你,也不枉了你一路辛苦寻他了。”
“媚儿夫人,”素月抬起螓首,“其实你应该趁机去救姑爷脱身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丢下你不管?”林媚儿目光微闪,“这我做不到,牧云也不会同意我这样做的。”
“可是这么一来,要救姑爷就更难了。”素月脸现忧色。
“或许吧,”林媚儿道:“但只要我们暗中跟着,总会找到机会的。”
“嗯,”素月点了点小巧的下巴,“媚儿夫人,我听你的。”
“好乖巧的
丫头,”林媚儿笑道:“你不会一直在周姐姐身边侍候吧?”
素月抿了抿嘴唇,垂首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的,服侍姑爷也是素月应分之事。”
“难怪你那么奋不顾身,”林媚儿笑了笑,“你为牧云做的他也都看在了眼里,他日牧云脱险,也必不会负你。”
素月的脸更红了。
“从现在起你好好养伤,”林媚儿道:“不要再想别的事!”
“媚儿夫人,”素月眸子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道:“你要去救姑爷时,千万不要撇下我。”
“放心,我会让你跟我一起,”林媚儿轻叹一声,“也不知他上辈子烧了哪柱高香,这辈子有这么女人喜欢他。”
————————————
赛罕山玄石坡。
大队明军顿兵于谷口,罗亨信骑在马上,看着道路两旁的高山,一脸严峻。
这时一匹快马自谷内飞驰而来,“报——,谷内一切情形正常,没有发现埋伏。”
“你看仔细了,”罗亨信目光盯着探马道:“真的没有人埋伏吗?”
“回大人,小人都踏勘遍了,并未在谷内发现一人。”
“嗯。”罗亨信点点头,这已经是第五拨探马这样禀报了。心这才放下,对传令官道:“打旗语,全军前进!”
明军大队人马向山间谷道开进。
“危言耸听,连于尚书都信了那锦衣卫的鬼话,”罗亨信冷哼一声道:“还专门休书一封说这里有鞑子伏兵,真是笑话。这赛罕山山势平缓,如何藏得了兵?”
“于尚书远在关内,哪里关外的情形?”梁参赞在旁笑道:“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于大人只是一兵部尚书?大人英雄盖世,鞑子见了您躲都铎不及,哪还敢主动迎上来?”
“等回到京城本官一定在皇上面前保举你。”罗亨信看了他一眼道。
“小的在这里先行谢过大人了。”梁参赞喜孜孜的说道。
......
“叔父,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石彪一脸警惕的看着两边山上的土坡,“这土好像有挖过的痕迹。”
石亨麾下的将士走在大队兵马的最前面,颇有先锋开路的意思。
“不要管它,”石亨沉声道:“下令让弟兄们加快脚步,快速通过赛罕山。”
“是。”石彪躬身应道。
......
与前锋加快速度不同,殿后的毛胜在听说罗亨信下令通过赛罕山时,反而让所属的宣府兵更加放慢了步伐,进一步拉开了与中军的距离。
与此同时,毛胜还下令让部下抽出弓箭在手,做出即将战斗的准备。
“呜——”一阵尖锐的牛角号声响起,山谷两旁的土坡里忽然立起无数的土人,拉开弓箭便居高临下的射去。
“果然有埋伏!”石亨大吼一声,“将士们,跟我冲!一定要冲出去!”
箭雨入水银泄地般泼洒下来,猝不及防的明军纷纷倒下。
而石彪刚率领骑兵冲到谷口的时候,迎面冲过来无数的斡剌特骑兵,堪堪将他堵在了谷口。
“杀,给我杀出去!”石彪瞪着血红的眼睛喊道。
......
山顶高处,也先目睹了这副景象,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预先设伏的时候,他指挥全军在山上挖地道,在明军来之前,让斡剌特勇士们统统躲进地道埋伏起来,明军探马自然看不到。
“终于该收网了!”也先喃喃自语道。
第九百六十四章 女真猛士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处在后军的毛胜急问。
“报告大人,”探马来报:“罗大人被鞑子堵在山谷里了。”
“什么?”毛胜瞪大了眼,“快,传令下去,赶快列阵,佩德罗呢?让他带火铳兵排在前列!”
......
山谷里已乱成了一锅粥,除了毛胜统领的后军,石亨率领的前军和罗亨信统领的中军都被围在了谷中。斡剌特人万箭齐发,明军登时死伤无数。
石彪率前锋拼死冲击谷口,但都被打了回来。
罗亨信绝望之下,命令蓟州镇总兵潘勇和山海关总兵蒋进拼命冲击一处坡度较缓的山脊。
处于绝围的明军将士为了活命,争先恐后的向山上冲去,前面的人中箭倒下了,后面的人便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
守在山上的斡剌特人也异常悍猛,箭射完了,抽出马刀便和仰攻上来明军战在一起,山坡上到处都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面。
罗亨信亲自挥刀督战,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斡剌特人的生力军到了,得到增援的斡剌特人士气大振,一阵猛砍猛杀,又将明军压了下去。
形势最好的还是毛胜的宣府兵,被堵在了谷外。
“大人,我们撤吧!”一名千总劝道:“等鞑子合围过来,我们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毛胜寒着脸道:“弃主帅而逃者,总兵以下皆斩!你是要本官在阵前执行军法吗?”
那名千总登时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了。
“佩德罗,你率火铳队攻击正面,”毛胜吩咐道:“韩千总,魏千总,你们率骑兵两翼包抄,务必打开谷口,救出罗大人。”
“是!”
......
天色将晚,谷里面已堆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罗亨信眼中布满血丝,把和自己一同困在谷里的三个总兵召集过来,“我们还有多少人?”
“禀大人,我麾下能战者已不满四千。”蓟州镇总兵潘勇嘶哑着嗓子说道。他年约四十,长得矮壮敦实。
“末将这里也差不多。”山海关总兵蒋进也道。
“大人,”脸上、胡子上染满了鲜血的石亨说道:“为今之计,我们应该集中兵力于一点攻击,不然我们都得葬送在这里。”
“那依石将军之见,应该集中于哪一点进行攻击呢?”罗亨信问道。
石亨一指北边谷口,“毛胜所部被挡在了谷外,我们应该跟他里应外合......”
“毛胜?”罗亨信白眉一挑,“拖拖拉拉的走在后面,与中军拉开老大一截。现在应该率军脱逃了吧?”
“不,末将曾亲眼看到毛胜指挥所部猛攻谷口,”石亨道:“他深知我大明军法,是不会丢下大人您私自离开战场的。”
“那好!”罗亨信道:“集中全军兵力,向北攻击!”
......
夜色中,一支明军骑兵在快速向西行进,于谦头戴六瓣莲台笠檐盔,身披鳞甲,骑着一匹栗色战马,驰在队伍的最前方,宁祖儿与他并肩而行。
“赛罕山还有多远?”于谦问道。
宁祖儿还未回答,只见驰在前方的明军神射手弯弓搭箭,“咻——”的一箭射去,远处浓浓的夜色中一人“啊”的惨叫,接着是扑通摔下马来的声音。
“应该不远了,”宁祖儿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这是鞑子设下的哨探。”
于谦一脸凝重,转向跟在身后的一名顶盔贯甲的将官,“曹总兵,敌人就在前方,赶快下令全军准备好战斗!”又加了一句,“那五千女真兵可靠吗?要不要将他们放在后面?”
那曹总兵道:“于大人请放心,他们完全可以打前锋与蒙古人死磕。那些女真人与蒙人之间互相征伐,早就苦大仇深,况且贸易互市掌握在朝廷手中,他们胆敢有二心,只要断了广宁与抚顺的马市,那些女真人就活不下去了。”
曹总兵便是大明辽东总兵官曹义。由于罗亨信一意孤行坚持走赛罕山,宁祖儿连忙快马加鞭赶到蓟州镇。将情况报告给了于谦,于谦当即大惊,京师周围已无兵可调。他立刻骑快马出关,日夜兼程赶到辽东广宁,会见总兵官曹义。要他立即征调兵马前去赛罕山接应罗亨信。
本来征调数万兵马尚须时日,无论如何在时间上是来不及了。可凑巧的是曹义集结了两万骑兵,其中包括五千女真兵,准备打击蒙古兀良哈部。这下只需要改变军事计划就行了,队伍可以立即出发。
于谦当即跟随这支骑兵沿大凌河出太平堡,进入辽西草原。
这支骑兵日夜兼程,路上一刻不得停歇,向着赛罕山方向行进。于谦心急火燎,生怕晚一步罗亨信所部就已经在赛罕山全军覆灭了。这支久经沙场的骑兵队伍显现出了卓越的军事素养,连续行军数百里仍然能保持队形不散乱,特别是其中的女真骑兵,几天不下马依然保持神采奕奕。
在知道赛罕山就在前方不远处,于谦和曹义开始谨慎起来,在商量派人前去探察一番时,宁祖儿自告奋勇,“大人,让我去吧!”
于谦凝视他片刻,点点头,“宁千户一切小心!”
......
“砰砰——”流星般的火光划破漆黑的夜幕,坚守谷口的斡剌特骑兵倒下一片。
这次毛胜亲自带队冲了上去,一阵猛砍猛杀,终于撕破一个缺口。跟谷里的明军接上了头。
“石都督,罗大人呢?”毛胜一见到石亨忙问。
“就在后面。”石亨向后一指。
毛胜一眼瞥见甲衣破碎、发髻散乱、样子有些狼狈的罗亨信,急忙大喊:“罗大人快走,末将来挡住他们。”
斡剌特人排山倒海般的又压了过来,毛胜命佩德罗将火铳队分为两列,拼命阻击。
“大人,”佩德罗道:“我们的火药和弹丸都不多了。”
毛胜咬着牙说道:“火药和弹丸用完了就拔刀与他们肉搏,总之一定要让罗大人安然无恙。”
......
“哦?竟然让他们突出来了?”也先听到禀报后感到很是惊讶。
“明军的宣府兵里有一支千人左右的火铳队,”元兴裕解释道:“他们使的火铳比明军神机营的火器威力要大,射程要远。脱脱不花就吃过他们的大亏。”
“唔......”也先沉吟道:“他们就是突出来肯定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传令让卜儿塔和拜依尔率军缠住他们,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拖死在草原上。我要让明人知道,在草原上,如果我要让谁死,谁就不能活着出草原。”
“是,父王。”
......
“潘勇潘总兵呢?”罗亨信茫然四顾问道。
“潘总兵已经率所部全都战死在谷
里了,”梁参赞哭丧着脸说道:“是毛总兵率部拼死打开谷口才救大人出来,现在他正在替大人断后呢!”
“唉......”罗亨信长叹一声,看着天上黯淡的星光,“这让我怎么有面目回京去见皇上?”
梁参赞撇撇嘴,心中暗道:“还想回京去见皇上,先有命逃出去再说吧!”
石亨和蒋进正率军护着罗亨信前行,忽然前方听见一阵尖锐的牛角号声。
“怎么回事?”罗大人惊魂未定的问道。
还未有人答话。忽听破风声大作,“嗖嗖——”之声响彻耳际,紧接着是“扑扑”箭镞刺入**的声音,护在罗亨信周围的明军将士纷纷摔下马来。
“是鞑子,”梁参赞尖叫道:“是鞑子包抄过来了。”
漆黑的夜色下,无数斡剌特骑兵楔入明军阵列,挥舞着马刀见人便砍。明军经过一天厮杀,早已筋疲力竭,此时猛一遭遇两支斡剌特人埋伏已久的骑兵,立时抵挡不住。
一群斡剌特骑兵甚至冲到了罗亨信近前。
罗亨信的亲兵虽拼死抵挡,奈何寡不敌众,一个个被砍下马来。
眼看自己又陷入重重围困,将士越战越少,罗亨信知道不能幸免,遂一声哀叹,“天亡我也!”拔出腰间佩剑,朝自己颈侧抹去。
“不可呀!大人,”亲兵队长死死抱住了他,“您千万不可自寻短见!”
“滚开!”罗亨信一脚踢开了他,“你难道想让我受太上皇那样的羞辱吗?”
“大人......”亲兵队长忽然指着前方,“您看,鞑子乱了。”
罗亨信听得斡剌特人阵后喊声大作,竟是另有军马袭击斡剌特人背后,不由感到奇怪:“怎么鞑子后面又有军马,难道是有甚么人做乱?”
突见一彪蛮兵冲了过来,斡剌特人的阵势当即就乱了。他们发箭如雨,斡剌特人不及反应便纷纷落马。这些骑兵悍勇之极,虽然穿着明军衣甲,但却不戴头盔,露出剃得发青的头皮和脑后一条细细的辫子。他们嗬嗬呼喊着,个个面目狰狞,在射死敌人之后,随即挥刀割下首级,悬挂在马腹上,有些人的马身上累累的竟然挂了十余个首级。
“是女真人。”有人惊骇的喊道。
罗亨信瞪大了眼,“怎么会有女真骑兵出现在这里?”
......
看到女真骑兵勇悍的战力,于谦也不禁看得呆了。
“真没想到,世上会有如此勇猛的战士。”
“大人没听说过这样一条民谚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曹义说道:“女真男子生下来便是战士,他们中很多人单独猎过虎和熊,对付人自然不在话下,这其中,犹以李满柱和爱新觉罗董山最为勇悍!”
于谦颔首叹道:“若以单兵对阵,女真人的确胜过蒙古人,至于我大明将士,就更加不如了。要是女真各部联合起来对付我大明,将是大明的劲敌。”
“不会的,”曹义不以为然道:“女真人虽作战悍猛,但脑筋却简单得很,再加上女真各部互相倾轧,早已水火不容,联合起来只是一句空话。只要给足好处,他们就会为我大明而战!”
“曹总兵看来对他们很了解。”
“于大人有所不知,女真人不事农耕,专靠渔猎和挖取山参来向我大明换取粮食、铁器和布匹。只要掐住了与女真人的马市,他们就会永远匍匐在我大明的脚下。”
第九百六十五章 九死一生
明军辽东骑兵和女真骑兵的出现,使得局势登时逆转,阻截并围攻罗亨信残部的拜依尔和卜儿塔所部黑夜之中不知明军来了多少人,不敢与之硬拼,遂撤围而去。
于谦趁机救了罗亨信所部向南而去。
天亮后,毛胜所部也赶了赶了过来和于谦汇合。
微曦的晨光中,罗亨信看着身后络绎不绝而散乱不整又浑身带伤的部下们,艰难而又缓慢地蠕动在的黎明的草原上。没有马骑的将士拄着拐杖,骑马的趴在马上,有的一匹马上驮着两三个伤兵,个个是淤满酱色的甲胄,褴褛飞扬的破衣,头盔掉了,包裹在额头淤血大布中散乱飘飞的长发,马腹后面还有拖在地上的木架上不断呻吟的重伤号。
看到这一幕,罗亨信有若石化,心情低落久久不语。
于谦顾不得安慰这位罗大人,不断询问往来探马也先大军的动向。
在得知也先大军并未追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曹义只带来两万辽东骑兵,其中还包括了五千女真人,要是也先知道虚实后狂追猛打,那么结局真的难以预料。
“大人,”曹义对于谦说道:“前面就是大沙窝了,罗大人麾下将士多带伤,怕是很难走出去,不如往东,沿大凌河经锦州、宁远入山海关。”
“曹总兵所说不失稳妥,”于谦说道:“可这样一来,路程就远了一倍以上,这些伤兵中有很多人恐怕捱不到回到关内那一刻了。”
“那大人您的意思是......”
“依本官之意还是走大沙窝至答鲁城,”于谦沉吟片刻说道:“大沙窝虽然是沙碛之地,但强行军一日还是能走出去的。这样便可以在答鲁城稍稍修整一下。”
“可答鲁城早已被废弃,就算到了那里也没有给养供应啊!”曹义皱了皱眉。
“但那里城廓还在,”于谦说道:“万一也先挥兵追来,我军还可以依靠那里抵御一下。”
“唔......大人说的有道理,”曹义想了想,“下官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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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们说有一支明军突然杀了出来,把罗亨信給救走了?”也先听了卜儿塔和拜依尔的禀报,有点儿讶异的道。
“这支明军骁勇异常,”卜儿塔说道:“他们中间还有不少女真人的骑兵,在夜色里突然冲杀出来,属下猝不及防,所以没能抵挡得住。”
“女真人?”也先目光一闪,“他们竟然站在明人那一边与本太师作对?释加奴和爱新觉罗凡察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了?”
“大哥,”伯颜帖木儿在旁说道:“这帮女真蛮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这就带着勇士们去将他们扫平。”
“不急,”也先摆摆手,继续问卜儿塔和拜依尔,“这支明军有多少人?”
“黑夜里数不清,”拜依尔说道:“总之大概有好几万人。”
“总之?大概?”也先哼了一声,“见了女真蛮子,你们的脑子都灌进牛油了吗?还数都不大会数了?”
两人吓得垂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
“父王,”阿失帖木儿道:“我率勇士们追上去,一定将他们全数歼灭。”
“不,”也先微微摇头,“战机已失,他们已全然有了防备,再打下去,我们已很难沾到便宜了。”顿了顿,“
要明人知道我们的厉害就已足够,草原不是他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我们现在主要应该对付的是阿噶多尔济。”
“他?”阿失帖木儿冷笑一声,“这个绣花枕头济得甚事?值得父王去对付吗?”
“可他是黄金家族的成员,”也先说道:“如果脱脱不花不在,他是有资格继承大汗的位子。我们再怎么不服,也得表面上听从他的号令。”
“那大哥准备怎么对付他呢?”伯颜帖木儿问道。
“脱脱不花现在都没有消息,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也先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真可惜了乌兰图雅,我的好女儿,竟然......”哽咽一声,没再说下去。
阿失帖木儿恨恨道:“要是让我抓到脱脱不花,一定砍他十七八刀,为大姐报仇!”
“这个仇一定是要报的,但却不是现在,”也先向一旁的元兴裕问道:“马可古儿吉思现在可还好?”
马可古儿吉思是乌兰图雅跟脱脱不花生的儿子,因为脱脱不花并不喜欢乌兰图雅,所以也不大待见这个儿子。乌兰图雅死在脱脱不花刀下后,她的婢女查苏娜怕大汗祸及幼子,便连夜带着马可古儿吉思出逃,找到也先后,把发生的事全部禀告给了他。
也先听说失去爱女,心情沉痛,但也坚定了除去孛儿只斤家族的决心。
“他......”元兴裕犹豫了片刻说道:“他还不知道大姐已死的事,只是每天哭着嚷着要额吉。”
“我可怜的外孙儿,”也先叹了口气,“他会长大,然后变得坚强起来。”
“父王难道是想让他继承脱脱不花的大汗之位?”
“不可以吗?”也先目光一转,“他是大汗之子,继承大汗之位天经地义。”
“可是脱脱不花与兀良哈沙不丹之女也有一个儿子,叫脱古思猛可......”
“沙不丹敢与本太师争锋吗?”也先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女儿是大可敦,他的儿子理所当然是大汗的继承人,他沙不丹要是敢有异议,本太师就先拿它兀良哈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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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越过大沙窝,来到答鲁城时,见也先的骑兵没有追来,惊魂略定,但依然不敢耽搁,只在答鲁城修整了半日便继续南行。连着行军两日便到了白马关关口。
看着自己带出关的四万将士回来不过万余,罗亨信心中愈发沉痛,本来察哈尔一战大胜脱脱不花,大功在手,全军将士意气风发。可后来赛罕山遭伏,大明北征军惨败,要不是于谦和辽东总兵曹义及时率军接应,恐怕自己就要全军覆灭在那里,蓟州镇总兵潘勇,山海关总兵蒋进先后战死,士卒折损两万余人,再加上一路南行,不断又重伤士兵倒毙在路旁,让人不忍卒睹。
看着将士们陆续入关,罗亨信呆呆骑在马上顿足不前。
“罗大人,”于谦过来说道:“你怎么还不入关呢?”
罗亨信长叹一声,“老夫没脸面对将士们,也没脸再去面对皇上,便在此了却残生吧!”
“罗大人千万不要这样想,”于谦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要过于自责,何况你之前还大败过脱脱不花,功过相抵,皇上也不会治你罪的。”
“可老夫无颜以对枉死的将士们,”罗亨信眼中泛起泪花,“他们本不该死在赛罕山,都怪老夫刚
愎自用,在接到警示后,依然还走赛罕山这条路......”
于谦心中暗叹,自己也不明白当时罗亨信为何执意如此,现在后悔却已晚了。两万将士就这样葬送在了主帅的一意孤行上,可悲可叹!
比起罗亨信心中的悲怆,石亨和毛胜的心情较为复杂。四支北征的兵马,就他们两支还剩下不到一半,另外两支基本打光,就连他们都主将潘勇和蒋进也都战死了。
“这罗老儿真该杀,”毛胜手下的魏千总咬牙切齿的说道:“明明有人示警赛罕山有鞑子埋伏,他却还将弟兄们带入绝境,不怕枉死的人化作厉鬼找他索命吗?”
“皇上会处置他的,”毛胜眼中敛去怒火,淡淡道:“言官御史们参上几本都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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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这罗亨信真该杀!”朱祁钰将一杯茶盏狠狠的摔在地上,“明明锦衣卫已向通告鞑子埋伏的消息,他却仍率性妄为,视我大明将士的生命如儿戏......”
见皇帝大发雷霆,小太监们战战兢兢的收拾好地上打碎的茶盏退了出去。
“皇上息怒,”成敬上前劝道:“还好于大人和曹总兵接应的及时,才使我军免遭全军覆没之厄。”
朱祁钰气呼呼的说道:“罗亨信已七十多了吧?老迈昏聩,朕干脆让他致仕回家算了。”
“皇上,处置一个罗亨信容易,”成敬说道:“如何消除塞北边患才是当务之急啊!”
“嗯......”朱祁钰气消了一些,“朕不是帮阿噶多尔济清除了脱脱不花吗?你这就派人到漠北去见他,要他信守对朕的承诺,与朕共同发兵攻打也先。”
“皇上,这恐怕他不容易答应。”
“怎么?阿噶多尔济想要过河拆桥吗?”朱祁钰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朕帮了他,他却要负朕?”
“皇上,您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成敬替他分析道:“阿噶多尔济是有资格成为大汗不假,可脱脱不花也是有子嗣的,虽然尚且年幼,但也不乏有人支持。”说到这里放缓了语气,“阿噶多尔济的汗位得得到草原各部的支持和承认才行,不然地位不稳,随时有倾覆的危险,如何还能为皇上所用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朱祁钰颔首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得先帮助他巩固好自己的地位,”成敬道:“所以我大明对他的支持至关重要。皇上应派一有威望的人挟皇上的圣旨去漠北,当着草原各部首领的面宣读圣旨,承认阿噶多尔济为脱脱不花的继承人。这样他就会得到更多的支持而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汗,而皇上也会多一有力臂助。”
朱祁钰沉吟良久,方道:“可我大明刚与脱脱不花交战过并大胜之,他们会接纳朕派出的使节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成敬说道:“草原各部之间相互攻伐,彼此视若仇雠,可还不是拥护一个大汗,我大明打败脱脱不花并承认阿噶多尔济的地位再正常不过,皇上不必多虑。”
“嗯,”朱祁钰点点头,“那朕派谁出使鞑靼呢?”
“按道理说于谦于大人最合适......”
“不成,”朱祁钰断然道:“朝中能经略并运筹兵事的就只有于卿一人,他若去了,朕将倚靠谁呢?”
第九百六十六章 上皇心思
朱祁钰沉思半晌,“还是明日朝会上再讨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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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鹞鹰在别失八里城的上空盘旋了一阵,便俯冲下来,停在了宫殿高台上的木架子上,宫廷卫士扔了一块肉过去,鹞鹰上去便啄。那卫士上前很熟练的解下绑在鹰腿上的一支木筒,转身一溜小跑的递给了正在高台上赏花的伯都。
伯都拆开了木筒上的封漆,从里面抽出一张卷着的纸条摊了开来。
“父王来信了吗?上面都写了什么?”元琪儿走过去问道。
伯都扫了几眼笑道:“脱脱不花死了,阿噶多尔济正等着上位,大哥在赛罕山大败明军,要草原上所有宗王去斡难河源头的肯特汗山推选新的大汗。”
元琪儿哼了一声,“阿噶多尔济想登上汗位,他配吗?”
“看来我也得去一趟了,”伯都说道:“等我点齐兵马这就开拔,琪琪格,你也去吗?”
“这么热闹的场面我怎能不去?”元琪儿笑道:“我想好好去问问父王,他是怎么在赛罕山大败明军的。”
“那好,”伯都点点头,“你好好收拾一下,这几天就准备随我出发吧!”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带上他就行了。”元琪儿眸波一转笑着说道。
“你是说杨牧云?”伯都皱了皱眉,“琪琪格,容我这个当叔父的多说一句,无论你怎样做,你父王都不会答应你嫁给他的。”
“那我就跟父王磨下去,”元琪儿嘻嘻一笑,“终有一天会让父王他答应的。”
“你呀,真是从小被人给宠坏了。”伯都摇摇头道。
......
朱祁镇在别失八里的街市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觉得一切都挺新鲜。在京师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出过宫几次。一出宫禁的大门,就太监宫女大汉将军的呼呼啦啦一大堆人跟着,弄的他浑身不自在,什么兴趣都没有了。哪里像现在,可以自由的闲逛,没有人关注他,也没人打扰他,让他彻底感受到当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感觉。
城里大都是畏兀儿人,说的话他也听不懂,但并不妨碍他与人交流,比比划划的做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手势,倒也挺有趣。在别失八里买卖东西用的不是银锭和铜钱,而是一种圆圆的银饼和金饼,畏兀儿人管这叫银币和金币。这种金银币不像大明的铜钱一样中间穿孔,而是刻上文字和人的头像。据说上面的文字是阿拉伯文,而上面人的头像是数十年前威震整个西域的帖木儿大帝。
帖木儿这个名字朱祁镇是听到过的,曾经作为三代帝师的杨士奇给他讲过,那是西域的一个传奇人物,率军横扫西域诸国,未逢敌手,在大明的西边建立了一个空前的大帝国。永乐二年,帖木儿征集大军准备东征大明,却死在了征途上。
当杨太傅讲到这里时,小朱祁镇就会问,如果帖木儿不死,真的率军打到大明,那么太宗皇帝与之大战一场,究竟谁胜谁负。
杨太傅想了良久说道:“帖木儿远道而来,师老兵疲。而太宗皇帝以逸待劳,严阵以待,胜负可知!”
小朱祁镇听了却眨眨眼说道:“帖木儿哪一场战斗不是奔袭千里之外,却每一场都打赢了。并没有师老兵疲呀!”
这句话一下子把杨士奇给问住了,他是文官,兵略非其所长,他只依稀记着当年太宗皇帝很是紧张,不断往河西之地调兵遣将。后来听说帖木儿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祁镇自小就向往跟曾祖父太
宗皇帝一样,御驾亲征,横扫漠北,成为一伟大的帝王。可是真的率军御驾亲征却发现打仗与想象的不一样,不是正面对垒一拼一杀就行了。而是各种暗战与计谋,你想找到敌人,可敌人偏偏不现身,到处与你兜圈子,搞得你草木皆兵,等到你又疲又累,人困马乏的时候。敌人却精神百倍的出现了,本该势均力敌的双方却变成敌人对己方的单方面屠杀,十余万大军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葬送了。
他想起当时群臣对自己的苦谏,是对自己驾驭战争能力的质疑。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便说的就是自己吧!
朱祁镇心中暗叹,由于自己的执拗,让朝廷和自己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但十几万大军和半数朝臣葬送,连自己也成了鞑子的俘虏。
“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朱祁镇苦笑。
“太上皇,原来你在这里,可真让臣好找。”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他从过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朱祁镇抬眼看去,原来说话的是杨牧云。
“太上皇,快跟臣回去吧,”杨牧云拉着他便走,“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
“伯都和琪儿准备去草原,我们得随他们一起走。”
“为什么,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嗯,不瞒太上皇,脱脱不花死了。”
“脱脱不花死了?”朱祁镇吃惊道:“是也先杀了他吗?”
“不,是脱脱不花的弟弟阿噶多尔济暗中投靠了大明,”杨牧云解释道:“引我大明军队来攻打脱脱不花,脱脱不花不及防备,兵败身死。”
“哦?我大明与脱脱不花交战了?是谁领兵?”
“左都御史罗亨信,他曾任过宣大总督。”
“我记起来了,”朱祁镇一拍脑门,“三年前曾率兵出关与赛因孛罗交战的人......”
“对,正是他。”
“这个罗亨信虽比较能干,但打仗却非其所长,”朱祁镇摇摇头,“用兵有奇有正,这罗老儿只会正面对垒,而不擅奇谋,他若带兵,我大明将士怕是要吃亏!”
“太上皇所料不错,”杨牧云说道:“罗亨信班师回朝时路过赛罕山,中了也先的埋伏,损失惨重,要不是于谦于大人率两万辽东骑兵接应,怕是他要全军覆没了。”
“也先真是好谋算,”朱祁镇叹道:“借我大明这把刀去杀他想杀的人,最后再将这把刀祭旗给草原各部看,机关算尽......”
“太上皇,”杨牧云惊讶道:“您不当皇上了,人却变得聪明了。”
“你......你这是在嘲讽我吗?”朱祁镇瞪了他一眼。
“是臣失言,”杨牧云嘻嘻一笑,“太上皇不要见怪。”
朱祁镇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我不过一囚徒,能如何见怪呢?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自作自受。”
见他一脸失落,杨牧云心中不忍,想要劝他,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啊哟!”朱祁镇只顾低着头走路,却冷不防跟迎面走来的一人撞在一起,对方被撞倒在地。
朱祁镇连忙看去,原来被自己撞倒的是个女子。
“姑娘,”他想伸手去扶,想想不妥,但见她一副柔弱娇媚的模样,心中一软,还是将她扶起,“真是失礼了,得罪莫怪!”
“不怪公子,都怪奴家不小心。”
“你会说汉话?”朱祁镇
又惊又喜,仔细看去,见那女子脸上没有蒙面纱,身上穿的也是汉式衣裙。
“哎呀,我的药!”女子惊呼一声,俯身去拾掉在地上的药包。
朱祁镇也俯下身子帮她去拾。
“谢谢公子。”那女子敛衽一礼。
“姑娘不必多礼,”朱祁镇还礼道:“都是我撞了姑娘,我应该向姑娘道歉才是......姑娘是汉人?”
“嗯,”那女子点点头,“奴家本是河西凉州人,随父亲来到别失八里城......”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慌慌张张跑来一位畏兀儿妇人,那妇人叽里咕噜的对那女子说了一通话。那女子顿时脸色大变,随那妇人匆匆去了。
“走,去看看!”朱祁镇对杨牧云道。
“太上皇是放心不下她吗?”
“多嘴,你不愿去就算了,我一个人去。”朱祁镇转身便走。
“太上皇,等等我。”杨牧云连忙跟了过去。
......
两人远远跟着那女子转入一个窄窄的巷子,只见那女子随畏兀儿妇人进入一幢房屋里不久,就传出来一阵恸哭。
朱祁镇和杨牧云连忙跟了进去,只见里屋一张床铺上躺着一干枯瘦削的老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杨牧云伸手在老人的鼻端探了探,已没了气息,便朝朱祁镇摇了摇头。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畏兀儿妇人在旁不住解劝。
“两位是原香姑娘的亲属吗?”一畏兀儿男子见到他们两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问道。
朱祁镇和杨牧云都摆了摆手。
“唉!这位原香姑娘也真是可怜!”那畏兀儿男子叹道:“他父亲在这里做一小本生意,和原香姑娘相依为命,前不久不幸患了重病!现在又......”摇了摇头,不忍再说下去。
“唔......”朱祁镇上前问道:“原香姑娘,你可还有别的亲人?”
原香抬起满是泪痕的俏脸,咬着嘴唇摇摇螓首。
“牧云,”朱祁镇转身对杨牧云道:“你就帮她葬了父亲,再收留她吧?”
杨牧云想了想,对原香道:“原香姑娘你别再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你节哀。太上......这位朱公子愿意安葬你父亲,你从此就跟着他,可好?”
原先的眸子凝视了朱祁镇片刻,便冲他跪倒在地,“多谢朱公子,您的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愿鞍前马后跟随公子!”
“快快请起!”朱祁镇连忙扶她起来,“与姑娘能在这里相见,也是有缘,姑娘没了亲人,我照顾姑娘便了。”
......
两人替原香安葬了父亲后,便带着她回到伯都的宫殿。
在见到元琪儿说明事情原委,元琪儿盯着原香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原香有些害怕,便躲在朱祁镇的身后。
“怎么了,她有什么不对吗?”杨牧云问。
“没有,”元琪儿笑了笑,“快带原香姑娘下去休息吧!”
待朱祁镇带着原香离开后,元琪儿方悠悠说了句,“我觉得她很是眼熟,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杨牧云深有同感,“我也觉得她似曾相识,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见过的漂亮女人多了,”元琪儿乜了他一眼,“不会是你在哪里欠下的情债吧?”
第九百六十七章 廷议逆颜
“你又在胡说,”杨牧云笑笑,“人家看起来对太上皇更加情有独钟,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吃醋了?”元琪儿眸波一转笑道。
“没兴趣。”杨牧云摇摇头。
元琪儿格格一阵娇笑,“你是嫌原香姑娘长得不美吗?”
“天下漂亮姑娘多了,”杨牧云看着元琪儿道:“就如同郡主你,能放过在下一马吗?”
“不能,”元琪儿回答得很干脆,“你也不要想着有人会把你救走。”
“那晚的两个人......”
“杀了。”元琪儿面无表情的道:“难道我会等着她们来救你第二次吗?”
杨牧云脸色一变。
......
“姑娘你真的没有别处的亲人可以投靠吗?”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后朱祁镇又向原香问道。
“恩公你真的不愿收留原香吗?”原香咬了咬嘴唇。
“不是,”朱祁镇摇摇头,“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被人所囚,形同犯人,跟着我怕是会连累到姑娘。”
“原香不怕,”她跪了下来哀求道:“不管怎样,原香都愿意鞍前马后伺候恩公,只求恩公不要赶我走。”
“你这又是何苦?”朱祁镇苦笑。
“原香在这世上已没了亲人,”原香泣道:“恩公替原香葬了父亲,就是原香的再生父母,原香愿一生一世跟着恩公。”
————————————
北征明军先胜后败,此事在朝中议论纷纷。
朱祁钰下旨,免去罗亨信一切职务,令其回乡致仕了。而右都督石亨留任,宣大总兵毛胜升为左都督,辽东总兵曹义救援有功,赏银五千两,绸缎五千匹。
该罚的罚了,该赏的赏了。然后便是讨论御边之策,朱祁钰依成敬的计策将册封阿噶多尔济为蒙古大汗摆在了廷议上。
“皇上,”礼部尚书杨宁表态道:“我大明刚刚与鞑子打了几仗,致脱脱不花殒命。这次再派人去对其弟进行册封,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朱祁钰皱了皱眉。
“道路不靖,难以通行,此其一也,”杨宁道:“与鞑靼关系未复,他们必不会接受朝廷的使节,此其二......”
“杨尚书的话太过武断,”陈循打断了他的话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阿噶多尔济是脱脱不花的亲弟弟不假,可他未必不会接受朝廷的善意。鞑靼遭受我大明打击,实力削弱,必然会向我大明求和。皇上派使册封于他,这是好事,他岂有不受之理?”
“陈阁老,”于谦出列对他道:“你别忘了,脱脱不花可是因我大明而殒命,阿噶多尔济想要继承汗位,必然会寻求草原各部的支持。这个时候他要是接受我大明的册封,会不会适得其反呢?”
“于大人,”陈循冷笑道:“太宗皇帝时多次北征,与鞑子打过的仗不计其数,他们还不是乖乖接受我大明的封号?怎么这次就行不通了呢?”
......
眼见大臣们唇枪舌剑,要在朝堂上吵个不休,朱祁钰开口道:“朕意已决,册封一事势在必行,哪位爱卿愿意出使鞑靼?”
此言一出,吵闹的朝臣们沉默下来,整个大殿变得鸦雀无声。
“怎么?”朱祁钰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殿内的群臣,加重了语气,“无人愿替朕分忧吗?”
群臣还是没有说话。
“杨爱卿,”朱祁钰的目光落在了杨宁身上,“你曾出使过斡剌特,这次......”
不待他说完,杨宁身子一颤,双膝跪地,“臣上次出使
旧伤未愈,耐不得长途跋涉,请皇上收回成命!”
“也罢。”朱祁钰叹了口气,目光又向其他人扫去,群臣一个个头垂得更低了。
朱祁钰沉下了脸,一甩袍袖,“退朝!”悻悻的去了。
......
“妹妹现在觉得身子怎样了?”颐和轩内,汪皇后亲热的拉着李惜儿的手问道。
李惜儿抚摸着日渐隆起来的肚腹,有些羞涩的回道:“禀皇后,就是觉得这几日闹腾得厉害,别的倒没什么。”
汪皇后目光一亮,“那说明妹妹肚里怀的是个皇子,妹妹真是好福气啊!”
“谢皇后吉言。”李惜儿欠了欠身。
汪皇后叹了口气,“本宫无能,未能给皇上生下一男半女,今后为皇上开枝散叶,就靠妹妹了。”
“皇后娘娘的话,臣妾不敢当,”李惜儿道:“您还年轻,终归比臣妾有福气的。”
汪皇后的眼神有些黯然,“自打入宫后,皇上除了你这颐和轩,还从未到别处去过。妹妹你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呐!”
李惜儿怔了怔,想要安慰她一番,却张不开口。
“皇上驾到——”外面李云锦尖着嗓子喊了一句。
“皇上来了?”李惜儿与汪皇后对视一眼,一同起身迎了出去。
......
“臣妾拜见皇上!”
“皇后也在啊!”朱祁钰看了一眼汪皇后道。
“臣妾过来看看惜儿妹妹,”汪皇后道:“来看看她身子可好。”
“皇后真是有心了,”朱祁钰淡淡道:“朕想要跟惜贵人说几句话,皇后这就回去吧!”
“臣妾告退!”汪皇后向着朱祁钰盈盈一礼,转身去了。
“皇后经常到你这里来吗?”待汪皇后走远后,朱祁钰问李惜儿道。
“回皇上,”李惜儿道:“皇后今日才来臣妾这里,不想就被皇上碰见了。”
“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朱祁钰边往里走边问。
“也没说什么,”李惜儿陪他进到屋内,帮她去解朝服,“不过是问一下臣妾的身子罢了。”
“朕自己来,”朱祁钰笑着推开她的手,“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自己的身子。”
李惜儿笑了笑,“皇上今日不忙么?朝会倒下得早。”
朱祁钰面色微微一沉,没有说话。
李惜儿扶他坐下,话音一转,“臣妾今日泡了一壶好茶,还请皇上帮臣妾品一品。”
“唔......”朱祁钰心事重重,随口应了一声。
“玟玉,茶好了吗?”李惜儿高声道。
玟玉笑盈盈的端着茶壶和茶盏走了出来,“真刚刚好,娘娘就唤了。”
“让皇上尝一尝。”
“是。”玟玉倒了一盏茶,端至朱祁钰面前。
年轻的皇帝伸手接过,啜了一口,顿觉入口甘爽,舌底生津,浑身乏意立消。
“好茶!”他赞了一句,“这是哪里献上的贡茶,怎么朕从来没喝过?”
李惜儿吃吃笑道:“这是玟玉为臣妾专门调制清神醒脑的药茶,皇上当然没喝过了。”
“哦,”朱祁钰看了玟玉一眼,点点头道:“玟卿手艺不凡,也为朕调制一剂吧?”
“臣遵旨!”玟玉欠身道。
“皇上看起来不大开心,”李惜儿小心的问了一句,“是朝里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这帮臣子,当朕用到他们的时候,一个个都做了缩头乌龟。”朱祁钰
忍不住骂道。接着将朝堂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也难怪没有人敢接皇上这趟差事,”李惜儿说道:“现在我大明与鞑靼关系微妙,一个不好,出使的人是会被鞑子拿刀砍了祭旗的。”
“阿噶多尔济安敢如此?”
“他是不敢,”李惜儿道:“可草原各部的首领要是一致叫嚣为脱脱不花复仇的话,他阿噶多尔济会怎样做呢?”
“可朕要是没有什么表示,怎会让人归心呢?”
玟玉听了这话,连忙上前跪下道:“如果皇上不弃,臣愿出使鞑靼。”
“你?”
“臣虽是一介女子,但也愿为皇上分忧。”玟玉毅然道。
朱祁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发一阵感叹,“满朝公卿都不如你一女子,真是让人愧煞!”
“皇上是答应了?”玟玉眸子一亮。
朱祁钰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大明乃天朝上国,如派你一女子前去出使,岂不让人笑话!再说惜贵人这里也离不开你啊!”
玟玉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玟玉,”李惜儿将她拉起,“你心里怎么想我明白,就算皇上答应了你,你也不一定能够碰见他啊!”
“哦?玟玉是要见什么人吗?”朱祁钰问道。
“皇上怎么忘了,”李惜儿说道:“玟玉心里一直喜欢的那个人现正在草原啊!”
“你是说杨牧云?”朱祁钰恍然。
“当然是他,”李惜儿道:“玟玉就是因为寻他才从开封周王府来到京城的。”
“唔......”朱祁钰沉吟片刻,“玟玉,你放心,朕不会不管杨卿的,朕一定会想办法救他。”
“多谢皇上!”
“皇上,”李惜儿道:“朝中的大臣们没有人敢应这趟差事,不代表我大明官员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不如您下一道旨,臣妾想还是有敢于应征的人的。”
“嗯,”朱祁钰颔首道:“惜儿你说的是,这件事就让陈阁老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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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悠悠,绿草如茵,一片碧蓝的湖水有如镜子一般镶嵌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
湖边,一个女子正在梳洗自己长长的秀发。晶莹的露珠在她肤白如玉的脸颊上滚落,衬得她的容颜更加娇艳。
“谁?”女子目光警惕的向一边看去。却见草丛中站起一人。
“是你?”女子蹙了蹙秀眉。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牧云。而在湖边梳洗的女子是原香。
杨牧云目光一转,“原香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你想干什么?”原香一甩秀发,站起身来。
“姑娘莫怕,我没有恶意,”杨牧云嘻嘻一笑,“只是想跟姑娘说几句话。”
见他向自己走来,原香俏脸一沉,“你站在那里别动。”
杨牧云停住脚步。
“有什么话就快说。”
“原香姑娘,”杨牧云朝她眨眨眼,“你真的叫原香吗?”
“你什么意思?”原香板着脸道。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姑娘有些眼熟,”杨牧云道:“姑娘你真的一直住在别失八里城吗?”
“你想知道什么?”原香秀眉拧在了一起。
“我只是想知道姑娘与我们朱公子相遇是否偶然?”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
“看来姑娘是知道朱公子身份的,”杨牧云道:“如此说来姑娘这样做是有所蓄谋了?”
第九百六十八章 真情吐露
原香俏脸转过一边,不去理他。
“我们之前早就见过面的,”杨牧云说道:“其实我应该称呼你为娜仁托娅小可敦吧?”
原香娇躯一震,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居庸关一别,已经三年了,”杨牧云悠悠一笑,“娜仁托娅小可敦依然风采如昔啊!”
“你的眼神好毒,”原香眸子闪过一丝杀气,“我真应该把你这对眼珠子挖出来的。”说着话朝杨牧云走近了些。
杨牧云后退几步,“小可敦现在就打算动手吗?不怕惊动旁人?”
原香目光飞快向周围一扫,手不自觉往腰间摸去。
“原香姑娘且慢动手,”杨牧云缓缓道:“我无意揭发你,你不用紧张。”
“是吗?”原香目光凝视着他,“那你过来揭穿我的底细,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姑娘这样做的用意,”杨牧云道:“脱脱不花死了,你没了依靠,为什么不回科尔沁部去?”
“这与你无关。”原香寒着脸说道。
“难道姑娘千里迢迢跑来别失八里只是为了与我大明太上皇偶然邂逅吗?”杨牧云笑了笑,“大明已有了新皇帝,太上皇就算回到大明也无法再重登皇位了。”
原香嘴角微微一翘,“我如果说对你们太上皇没有任何图谋的话,你定然是不信了?”
“若你是我,会信吗?”
“那好,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原香说道:“你们太上皇身份特殊,现在虽然落难,但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么说姑娘想要帮太上皇东山再起?”
“不是我,难道会是你?”原香哂笑一声,“你还是好生去当萨穆儿琪琪格的入幕之宾吧,我对你们的太上皇没有恶意。”
杨牧云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好,我就信你一次。”
“真的?”原香目光闪烁,“你不打算告诉萨穆儿琪琪格吗?”
“你放心,”杨牧云道:“我也希望太上皇能够早日离开这里,或许你真的能帮他。”
“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杨牧云微微一笑,“小可敦的易容术确是不凡,可有一个地方你无法掩饰。”
“什么地方?”
“你的眼睛,”杨牧云道:“小可敦的眼睛**妩媚,让人见过一生难忘,如此刻骨铭心的记忆,怎能让人忘怀呢?”
原香一笑,“你真的如此对我刻骨铭心?”
“当年小可敦竟然能在天罗地网之下逃之夭夭,如何能不让人印象深刻呢?”杨牧云叹道。
“如果杨大人愿意,还是可以让人来抓我的。”原香眸子霎了霎,“我保证决不会再逃。”
“我可以求小可敦一件事吗?”
“什么事?”原香眨眨眼。
“如果你真有机会救走太上皇的话,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带走?”
“哦?”听了这话原香感到有些意外,“你想离开?”
杨牧云点点头。
“你舍得吗?”原香轻笑一声,“萨穆儿琪琪格可是草原上最负盛名的美女,你居然想离开她身边?”
杨牧云却是一脸正色,“如何?小可敦不答应吗?”
“答应,我又如何敢不答应?”原香笑道:“杨大人想跟我上一条船,我求之不得
。不过是为你感到惋惜罢了!”
“你答应就好,”杨牧云转过身去,“今天我没来过这里,也没跟你说过话。”
“当然,”原香秀眉一挑,“方才的那些话我只是对自己说的。”一甩瀑布般的秀发,盈盈然去了。
杨牧云正行走间,忽听一阵马蹄声响,是元琪儿骑着马飞驰而来。
驰至离他不远处时,元琪儿自马上飞跃而下,几步来到杨牧云面前,“你去哪了?”
杨牧云有些心虚,见她面色有些不太好,不由吞吞吐吐道:“我、我......”
还没等他我出个所以然来,元琪儿扑进他的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琪儿,你怎么了?”杨牧云有些手足无措的问道。
元琪儿抬起满脸泪痕的俏脸,“我姐姐......乌兰图雅......她、她死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
”是脱脱不花,”元琪儿哽咽的说道:“他杀了我姐姐。”
“为什么?”
“他打了败仗,却迁怒姐姐,竟然、竟然......”鼻子一酸,又哭泣起来。
“他也算是报应不爽了,”杨牧云劝道:“或许是冥冥之中长生天替你姐姐报了仇吧!”
“死他一个还不够,”元琪儿咬着银牙说道:“我要让孛儿只斤家族的每一个人都为我姐姐陪葬!”
杨牧云心中一寒,“这......未免有些太过了。”
元琪儿瞪着发红的眼睛,“从小我姐姐待我很好,每天领着我玩,有了好东西总是第一个给我,可以说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她这么好的一个人居然死在了孛儿只斤家族人的手里,他们整个家族的人不该为我姐姐偿命吗?”
“不,”杨牧云摇摇头,“你姐姐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同意你这么做,元凶已经死了,就不要再迁连他人。况且你姐姐的孩子也是姓孛儿只斤的,难道你要让你的外甥也为你姐姐偿命吗?”
元琪儿怔了怔,忽然抽出马鞭,使劲朝地上抽了起来。
“噼啪——”之声作响,鞭梢卷起的草叶漫天飞舞。
杨牧云静静在一旁看着。
元琪儿发泄了一通之后,蓦然转向杨牧云,“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琪儿......”面对她深深的目光,杨牧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我最知心的人就只剩下你了,”元琪儿默默道:“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好!”走过去伏在他的肩上,“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哪怕......哪怕你说一句假话哄哄我也是好的。”
杨牧云踌躇了片刻,下定了决心说道:“好,我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
“答应陪着你,不离开你。”
元琪儿抿了抿嘴唇,勾住杨牧云的脖颈朝他的唇上吻去。
“琪儿,你......”被两片温软的香唇封住,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人倒在了草地上,元琪儿伸手去解杨牧云的衣衫。
“琪儿,不要这样。”杨牧云拦住她的手。
“你已经是我的男人了,”元琪儿眸波如水,“三年前在京师我们拜过堂的,难道你不认了?”
“这......”
“这什么?”元琪儿解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一片雪白的肌肤,“难道我不美吗?如果你是个男人,就不该拒绝我
。”
杨牧云吞了一口唾液,想要把目光移开,却被元琪儿的纤手捧住了脸颊。
“牧云,”她柔声道:“你不要想着回大明的事了,我是不会让你走的。今生今世你都会和我一起留在草原上......你放牧,我来为你生儿育女,好不好?”
“可是太师和你额吉......”
“不要管他们,”元琪儿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只要是我自己拿定的主意,谁也无法改变。”边说边除去了身上的衣服。
杨牧云内心还在挣扎,但却已无济于事。元琪儿**的躯体已倒在他怀里,杨牧云再也把持不住,将她压在了草地上,两个人影逐渐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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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文渊阁。
“弘载此封奏疏立意深刻,真让人拍案叫绝啊!”陈循打量面前一位身材高大、仪容丰美、颔下留有长须的官员说道:“朝中官员上的御边之策多矣,不过都是修关墙,多置戍兵之类的陈词滥调。不像弘载,力主对草原各部的鞑子行分化瓦解之策,使其互相攻讦,以减轻朝廷的压力。”
“阁老过誉了,”那官员道:“下官行的不过是隋时长孙晟献给隋文帝的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以夷制夷、分化瓦解之策罢了。其实我大明也可以行古人之法来达到真正御边的目的。”
“嗯,好。”陈循点点头说道:“长孙晟之策使突厥各部相互交攻,弱者依附大隋,共御强者。自此边关无烽燧之警。若我大明能行此策,那北疆从此再无边患。不过......”目光微抬,看着他道:“此中须有得力之人出使草原各部,从中斡旋,这样才能行使离间之计,弘载以为何人能当此重任啊?”
这位被陈循称为弘载的官员名叫商辂,是大明文坛中的一介奇才,浙江淳安人。宣德十年的乡试中夺得解元。后来在正统十年的会试、殿试中皆夺取头名。是大明朝少有的三元及第人物,在当时轰动一时。
连中三元后,商辂被任命为翰林院修撰,因其丰姿仪美、身材伟岸,被朱祁镇亲自挑选为展书官。
后朱祁钰登基后,经陈循推荐,得以进入内阁参预机要事务。因其办事干练,陈循对其很是欣赏。
在被陈循问到时,商辂躬身一礼,“若阁老不弃,下官愿出使鞑靼,为皇上分忧!”
“你?”陈循目光盯着他道:“塞北凶险莫测,一个不好恐有生命之忧啊!之前杨宁出使斡剌特,路遇虏骑突袭,差点儿没有死在关外,弘载你可要好好考虑考虑啊!”
“国家养士,正当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商辂大义凛然的说道:“岂可只顾个人安逸而置国家大计于不顾?”
“弘载说的好啊!”陈循击节赞道:“朝中公卿若都如弘载,那我大明如何还会被鞑子小觑?弘载若有此心,本辅定当奏明皇上,为弘载成行!”
“如此多谢阁老了,”商辂道:“下官自当尽心竭力,为朝廷解忧!”
“嗯。”陈循看着他道:“弘载啊!你这就回去准备,准你出使的圣旨很快就会下来。”
......
“商辂,”朱祁钰仔细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就是那个三元及第的商辂吗?”
“正是他,”成敬笑道:“是他向陈阁老陈请,愿出使鞑靼!”
“哦,”朱祁钰目光一转,“他现在身居何职?”
“他现在还在翰林院呐!”成敬道:“后来被陈循要去内阁参预机要,这个人老奴见过,很有一些耿直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