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天子宏图
“我蒙古脱脱不花愿降大明天可汗。”一名黑旗将军双臂环抱胸前,双膝一弯,拜服在青年将军面前。
“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场所有的青旗绿旗蓝旗红旗黑旗官兵呼啦啦跪倒一片。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终于扫灭残元,一统漠北。完成先帝未竟之伟业。”一个身穿红袍的老太监踩着公鸭步一晃一晃来到青年将军身旁跪倒在地说道。
青年将军阴沉着脸,丝毫没有欢愉之色,转身大踏步地向校场外走去。
“皇上”老太监尖锐的嗓门叫了一声,起身又迈着公鸭步追上去了......
这个年轻将军就是当今的大明皇帝朱祁镇,身边的老太监就是权倾朝野的“内相”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振。
朱祁镇快走出校场的时候,停住脚步,仰天长叹一声,良久不发一言。
“皇上?”王振小心地来到朱祁镇身边,“老奴不中用,伺候不好皇上,请皇上责罚。”
“王先生......”朱祁镇叹道:“朕记得你第一次带朕来这里阅兵的时候,是在正统元年吧?”
“皇上的记性真好,那时皇上才九岁,就已经能够统领千军万马了。”
“现在朕已经二十岁了,还在九岁时的校场玩过家家的游戏......”朱祁镇转过身一双龙目紧盯着他,“你打算让朕在这里玩一辈子么?”
“皇上”王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无能,不能让万岁爷一展宏图,奴才有罪......”
“王先生,太祖皇帝八扫犁庭,太宗皇帝五征漠北,难道朕就得像这笼中鸟一般,无所作为么?”
“皇上,老子曰:‘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现下我大明天下太平,四海宾服。皇上怎么老是念念不忘对外用兵呢?”
“好一个天下太平,四海宾服。”朱祁镇剑眉一轩,“正统元年,鞑靼袭我甘肃陇东;正统三年,兀良哈扰我北境;同年,鞑靼又窜扰我陕甘边境,那时朕就要御驾亲征,可满朝文武大臣说朕年幼,现在朕二十岁了,还不能效仿太祖太宗扬鞭大漠么?”
“皇上”王振拖长了声调,“天子威服四海,不需要亲身犯险的,想当年汉武大帝,打得匈奴漠南无王庭,也并没有御驾亲征,而是派两员大将卫青、霍去病深入漠北,封狼居胥而还。皇上只需坐镇京师,底下的事,交给做臣子的去办,不照样可以青史留名么!”
“哼”朱祁镇睨了他一眼,“满朝文武当朕是小孩子,你也当朕是小孩子么?几句话就想把朕给哄过去?”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为万岁爷着想。”王振低眉敛目,屏息凝气。
“哟,皇上这是在跟谁生气呢!”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不远处,美丽可爱的小公主朱熙媛穿着一身大红襦裙带着盈盈的笑意正欢快地朝这边走来。
“永清,你回来了。”朱祁镇颇感意外,
“公主殿下”王振赶忙拜见。
“王公公起来吧!”朱熙媛转身朝着朱祁镇盈盈下拜,“臣妹永清,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你!”朱祁镇一跺脚,连忙扶住她,“又不是在宫里,那么多礼干什么?”
“皇上,臣妹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朱熙媛美丽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好不得意。
“祁钰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朱祁镇问道。
“王兄太慢了,我不耐烦跟他一起,就先骑快马赶回来了。”朱熙媛小嘴一撇。
“你呀!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一点儿皇家公主的样子都没有。”朱祁镇笑道。
“”朱熙媛俏皮的一吐可爱的小舌头,“对了,皇上,刚才是谁惹你生气呢?”
“还能有谁,王先生跟满朝的文武大臣呗。”朱祁镇瞪了一眼王振。
“哦?我明白了。”朱熙媛宝石一样的美眸滴溜溜一转,“皇上又想御驾亲
征番邦,结果王公公和文武大臣劝谏,说皇上万金之躯,不可轻动。结果皇上的宏图大业又不了了之了,是吧?”
王振苦笑。
“王先生哄朕做什么汉武帝,用卫青、霍去病去横扫漠北,朕倒是想做汉武帝,可卫青、霍去病在哪儿呢?”朱祁镇忿忿道。
“这卫青、霍去病么?”朱熙媛微一沉吟,眼中闪出一抹亮彩,“臣妹倒可以向皇上推荐一个。”
“哦?是谁?”朱祁镇来了兴趣。
“南都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杨牧云。”朱熙媛终于将这个每天在心中念叨了无数遍的名字一口气给吐了出来。
“杨牧云?南镇抚司的锦衣卫百户?”朱祁镇默默念了一遍,抬头看着朱熙媛,“这锦衣卫的百户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你介绍的这个百户莫非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然!”朱熙媛一昂头,“臣妹和王兄在南都遭人劫持,是杨牧云只身闯入虎穴将我和王兄救了出来,请问皇上,京城的那些百户有谁能够做到?”
“哦?那永清你就跟朕说说这位杨牧云杨百户吧!”朱祁镇脸上闪现出一丝好奇。
“臣妹遵命!”朱熙媛福了一福。
......
“听你说来,这个人倒是文武双全,真是个人才!”朱祁镇抚摸着下巴赞叹道。他瞥了王振一眼,“这位杨百户跟王先生一样,居然也是个秀才呢!”
“听公主这么一说,老奴倒也想看看这位杨牧云杨百户。”王振眯起眼笑道。
“此人立了大功,坐在百户的位置上太委屈他了,就晋升为千户吧!”朱祁镇瞅着王振,“另外,招他进京,让朕好好看看,是不是能做朕身边的卫青、霍去病。”
“老奴遵旨!”王振的腰躬得像个虾米。
“杨牧云,要撇开本公主,休想”朱熙媛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只要你进了京,就别想逃出本公主的手掌心。”说着伸出雪白的小手虚握了一下。
杨牧云打了个寒噤。
“杨相公,你不舒服么?”芸娘见了关心的问道。
“还好,可能昨晚在水里游得时间长了,受了点寒。”杨牧云苦笑,他感觉有点儿邪门。
“当家的,离淮安府还有多远?”芸娘问道。
“喏”曹水生撑着船桨一指前面,“看见城墙了么,就快到了。”
杨牧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运河的东岸,出现了一段青灰色的城墙。
......
淮安府是南北水运枢纽,东西交通的桥梁。自明朝迁都北京后,所有从湖广、江西、浙江、江南来的运粮船只必经淮安北上,由于淮安府又是著名的淮盐产地,卸载后的粮船,再从这里装满盐运往南方各地。由于其地理位置特殊,南来北往的商人在此进行货物交易,旅客也在此盘桓,使整个淮安的商业十分繁荣。淮安城内外店肆酒楼鳞次栉比,通宵达旦,昼夜不歇。
甘霖寺在淮安城北,香火十分旺盛,每天前来到寺里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就像逢年过节人们去赶集一样。
杨牧云和曹水生、芸娘来到大雄宝殿,给佛主上完香后,向知客僧捐献了香火钱,知客僧将施主姓名记录在薄,听他三人说明来意,便让一个小沙弥领他们去后院找金禅大师。
来找金禅大师人排起了长队,问起来,有找他看病的,有求帖驱邪的,有来找他指点迷津的,看来这大和尚无所不能,能解决人间一切俗事。曹水生和芸娘一到这里就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长队,杨牧云不耐枯坐久等,跟水生芸娘打好招呼后,便在这寺里闲逛起来。
甘霖寺本是一座小寺院,自金禅大师到来后,变得远近闻名,不但原有殿堂塑像修葺一新,周围还有一些在建的新的殿堂。
杨牧云不愿在人多的地方多作盘桓,便信步走进一道偏僻的角门。角门内是一个很大的庭院,里面有亭有塔,鲜花处处,一道池水,蜿蜒穿过整个庭院,池水上还搭建有小桥,让人感觉如同
进了一个仙境一般。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么好的一个去处,杨牧云心生感叹。在庭院中漫步了一阵,杨牧云只觉神清气爽。
“这里为什么不能进去?你知道我是谁么?胆敢拦住本小姐的去路。”一个娇嫩的声音传来。
杨牧云不禁循声看去,在庭院西北角的一个偏门旁,聚集着几个女子。一位身穿粉黛色交领襦裙的少女戟指着一个和尚的光头娇叱道,她下身的裙摆不住抖动,显是气愤之极。
“女施主请恕罪”那和尚也不着恼,“里面是一座在建的殿堂,工匠们正在里面忙碌,实在是不方便,如建好了,小僧定请女施主第一个进去瞻仰。”
“哼”少女的小瑶鼻一皱,“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里面如此安静,那里有一点儿像工地的样子。”
“时近正午,工匠们都去吃饭去了。”那和尚解释。
少女杏眼圆瞪,还要再说。
“妹妹,那边花开得甚是鲜艳,我们不如一同去观赏一下,不远胜过在这里跟人生闷气么?”一个娇柔之极的声音说道。
杨牧云身形剧震,仔细看去,一位身穿嫣红色襦裙的美丽少妇微笑着劝说那少女,她美丽中带着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一言一语,让人听起来都是那么的不可抗拒。
“周梦楠,她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惊骇不已,他想要转过身去,但已经晚了。
周梦楠的美眸已经扫到了他的身影,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地定在了那里。
“要不是周姐姐劝我,我定不饶你!”少女一挥粉白的小拳头。
“小僧不敢,小僧不敢。”那和尚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
“周姐姐,我们走”少女一挽周梦楠的手臂。周梦楠没有动,整个身子僵住了,眼中似乎也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周姐姐,你怎么了?”少女奇怪地问道。
“呃......没什么。”周梦楠回过神来,目光中有一丝闪烁,“妹妹,天色已经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
“周姐姐,你不是要和我一起赏花么?”
“可是快到正午了,如果不回去的话,姚大人会担心你的。”周梦楠拉着少女的手快步向庭院外走去。
“你今天怎么看起来怪怪的。”少女嘟囔道。
“妹妹,送你回去后,我有事要回同福客栈一趟,就不在你府中停留了......”周梦楠拉着少女路过杨牧云身边时说道。
看着两个倩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杨牧云的眼眯了起来,周梦楠永远都是这样,她的成熟远远超过她所处的这个稚嫩的年龄,就算再激动的事情都不会使她的情绪爆发。她就像一潭幽深的湖水,再大的石头掉进里头,都只能扩散出一圈浅浅的涟漪,而不会激起一点儿浪花。
杨牧云回身看了一眼她们俩刚才驻足的地方,那和尚用一把锁将那道偏门牢牢地锁住,便匆匆地去了。
“梦楠最后那句话显然是在暗示我到同福客栈去找她,夫妻一场,我又怎能不去?”杨牧云感叹一声。在南都的这段日子里,虽然他跟紫苏生活在一起,但在心底里他却从来没有否认过,他和周梦楠之间才是真正的结发夫妻。
杨牧云走出庭院,金禅大师禅房前的队伍仍旧排得很长,杨牧云找到曹水生和芸娘,对他们说了声有事,便出了寺院。
同福客栈的位置很好打听,它就座落在淮安府城最繁华的镇淮楼大街上,这里是店肆酒铺青楼最集中的地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欢场女子甚至大白天就公开在街上拉客。
同福客栈是镇淮楼大街最大的客栈,在客栈巨大的招牌下,是杨牧云踟蹰的身影,夫妻两人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一定会有很多话要说,她会问我些什么呢?杨牧云突然感到心有点儿发虚。
第六十一章 螓首娥眉
“老爷”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杨牧云的犹豫。www.uu234.cc
一个梳着桃心髻的漂亮少妇向自己走来。
“素月,是你?”杨牧云吃惊的叫道。
“怎么了?老爷不认识我了?”素月甜甜的一笑。
“不是,你变得更漂亮了,差点儿让我没认出来。”杨牧云说道。
素月秀脸一红,“快进去吧,小姐还等着你呢!”
......
这是同福客栈最好的房间,有卧室,有书房,还有会客厅。
书房里,周梦楠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对襟褙子长裙,斜倚在一张椅子上静静的看一本书,姿态是那样的娴雅恬淡。
门开了,杨牧云走了进来。
周梦楠将书放在了桌上,对着他浅浅的一笑。
“坐吧!”纤纤玉指指向旁边的一把椅子。
“我,我站着就好!”好久不见,杨牧云在她面前显得有些拘束。
周梦楠一笑,也从椅中站了起来。
“你还好么?上次接到何大人带来的书信,说你受了伤?”
“已经全好了,不用担心。”
“宁馨回来时跟我说她在庐州碰到了你,当时你正负责保护一个人,后来她和你就分开了......”
“那时我正在办差事,不方便和她一起......”
“哦?”
两个人一问一答,很快陷入了沉默。
“岳父和岳母他们还好么?”杨牧云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爹娘他们很好。”周梦楠眼睛一亮,“听说你在南都升了官,爹爹很是高兴。”
不等他再问,周梦楠抢先说道:“公公婆婆他们也都很好,只是我不能侍奉在他们身边,你......会怪我么?”
“身为人子,不能朝夕侍奉,已是不孝,我怎么能怪......娘子你呢?”
听他说出娘子两个字,周梦楠洁白的脸颊像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这段日子你过得怎么样?上次我碰到宁馨时听她说你去了南昌。”
“嗯,宁王爷过七十大寿,我代替爹爹去给宁王爷贺寿去了。”周梦楠看了他一眼,“宁王府一直是我们周家生意上的大主顾,宁王爷的寿辰我们周家不能不去。”
“也真难为了你,一个女孩子像男人一样东奔西走,抛头露面。”杨牧云叹道。
“这倒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倒是你......”周梦楠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你在南都过得怎么样?她......对你好么?”
“你说什么?”杨牧云身子猛地一震,看向周梦楠。她的面容很平静,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你都知道了?”
周梦楠微颔螓首。
“我......其实跟她没什么。”杨牧云嗫嚅着,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你们俩拜堂的时候,她本应该给我奉上一碗茶的。”周梦楠的语音很轻,但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杨牧云的脑门上。
“她......”杨牧云不知该如何解释,当时拜堂的时候自己都糊里糊涂的。
“她长得很美,而且又多才多艺,不是么?”周梦楠悠悠道。“可她的性格很敏感,生怕别人会因为她出身青楼而看轻她。”
“娘子”杨牧云赧然道,“我怎么感觉你倒像是个锦衣卫似的。”
周梦楠笑了,笑得很得意。
“你以为我会吃醋?我能让素月和宁馨服侍你,难道还在乎你身边再多一个青楼女子?”
“那是,娘子是干大事的人,怎么会跟我这小人物斤斤计较?”杨牧云讪讪道,他想捧她几句,但捧得很蹩脚。
“你们男人呐,永远都不会嫌自己身边女人多的。”周梦楠轻叹一声,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对了,娘子,你怎么会在淮安呢?”杨牧云想转移话题。
“淮安有朝廷最大的盐场,我用船把从江南采购的粮食卖到北方,然后回到这里装上盐再运到长江上游各府去卖。”周梦楠淡淡地说道。
“那个跟你一起的女孩儿是谁?”
“她叫姚碧
晨,是两淮盐运司同知姚楚熙的女儿,两淮盐运司同知是驻淮安府盐运司的最高长官,我要用船装盐就必须从他那里取得盐引。”
“所以你就必须要跟姚大人的家人搞好关系。”杨牧云突然明白周梦楠为什么跟姚碧晨姐姐妹妹叫得那样亲热了。
“这中间还托了你的福。”周梦楠神秘的一笑。
“跟我也有关系?”杨牧云感到诧异。
“以前我和爹爹面对姚大人时,姚大人官架子摆得十足,多讨一张盐引都百般刁难,自从我跟他说我男人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他每次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说罢抿嘴一笑,样子十分可爱。
“那是,朝廷上下不怕锦衣卫的官儿恐怕很少。”杨牧云突然感觉自己的身影变得高大起来。
“那杨大人还需要问小女子什么呢?”周梦楠俏皮地问。两人之间的谈话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拘束。
“还有一个问题,你和那姚小姐怎么会去那甘霖寺呢?”杨牧云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甘霖寺的金禅大师是远近闻名的佛祖弟子降世,姚小姐就拉着我去拜访了他一下。”
“要见他一面可不容易,排队排得很辛苦吧!”杨牧云关心的问。
“嗤”周梦楠笑了,“那是没钱的人,我这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一捐出去,那位金禅大师还不巴巴的起身相迎么!”
杨牧云瞪大了眼,愣住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有钱也同样能使佛推磨。”杨牧云叹道:“一千两,都够我领一百个月的俸禄了。”
“那是,相公是个正派人,还没学会衙门里捞钱的法门。”周梦楠的话不知是赞他还是损他。
“那位金禅大师怎么样?是不是像传说中一样神乎其神?”
“神不神的我倒没看出来,一双眼睛倒是很不老实,老是骨碌碌的往人家身上看。”周梦楠吃吃笑道。“而且他说话神神叨叨的,还要我经常去他那里听他讲经说法呢!”
“后来我遇见你时,姚小姐非要到一个偏门里去看看,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让姚小姐非常感兴趣么?”
“那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也许正因为这样,姚小姐才会感兴趣吧!”
杨牧云听完后,沉吟半晌,看来这庙里的确有古怪。
“相公,你在想什么呢?”周梦楠将他从沉思中唤醒过来。
“没事,娘子,你要在淮安府待多长时间?”杨牧云问道。
“这个还不好说,”周梦楠沉吟了一下,“那要看淮盐什么时候能够装好,盐引所什么时候能够批验放行。”
“哦?”
“相公,你来淮安是专门来办案的么?”
“我如果说是来游玩的,娘子信么?”杨牧云嘴角勾了勾。
周梦楠的眼眯了起来:“有谁相信一名锦衣卫会单独出来游玩的?”
“没人相信,不过”杨牧云盯着周梦楠:“我现在跟我的娘子在一起,是不是就会有人相信了。”
镇淮楼大街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并行走着一对十五六岁的少年夫妻,男的俊美,女的温柔靓丽,堪称一对璧人。
“相公,你拉我到这街上来做什么?”周梦楠娥眉微微弯起。
“陪你逛街呀!你不是不相信我是来游玩的么?”杨牧云看着她笑道。
“相公,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还不太习惯......”周梦楠美目扫着周围的行人,脸上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娘子......”杨牧云看着她的眼睛,动情地道:“你还记得我离开湖州的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么?”
“我说的话?”周梦楠有些迷惘。
“你说,我去南都的时候让我给你带些女孩儿家用的东西,可这个诺言我一直没有兑现。”杨牧云一脸严肃。
“相公,这件事我已经忘了。”
“可是我没忘,这个承诺一天没有兑现,我就总觉得对你有一种亏欠。”杨牧云拉起周梦楠的手向人群中走去。
在一个露天的珠宝首饰铺前,杨牧云正小心地将一支嵌着红宝石的菊花形金簪插在周梦楠的发髻上。
“好看么?” 周
梦楠不安的问道。
“还是人更好看!”杨牧云赞道。
“你就会油嘴滑舌的哄骗人家。”周梦楠啐了一口。
“再戴戴这个”杨牧云又拿了一支兰花翡翠玉簪准备给周梦楠戴上。
“老板,你这里有刚从苏州进来的钿花么?”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
杨牧云闻声看去,只见过来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她们手执团扇,脸上浓妆艳抹,一看就是欢场女子。
“有有有”那老板忙道,“姑娘们请看,这一款碧玉蝴蝶钿花,就是苏州府今年刚流行的款式,就连南都都有不少妇人佩戴。”
“来,我看看”姑娘们争相尝试着佩戴在自己的发髻上,“怎么样?好看么?”她们互相问着。
“碧浓,还是你戴着最好看。”几位女伴一致对着她们中间一位最美艳的女子说道。
“老板,这个钿花多少钱?”
“姑娘们都是小号的常客,我就说个最低价,三十两银子。”老板一脸爽快的样子。
“贵了”碧浓说着摘下钿花,放了回去。
“碧浓,整个依翠栏就数你最红了,现在又有一位大官人刚包了你的场,这三十两银子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她旁边一个女伴说道。
“小蹄子,你疯了,大庭广众之下你说这些......”
......
“相公,我累了,不想再试了,我们回去吧!”周梦楠的脸色有些不愉。
杨牧云知道她心里不愿意跟这些欢场女子同处一室,正要说话,只听“哎哟”一声,他抬头一看,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走路时急了些,脚下一绊,扑倒在那群欢场女子的脚底下。
“你这人,怎么不看着点儿?”碧浓嫌恶地一皱娥眉,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面庞。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连连打躬作揖。连退几步,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
看着那少年消失的背影,杨牧云现出一抹异样的色彩。
“娘子,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有事去去就来。”话音刚落,身影就消失在匆匆的人流中。
在一个僻静的小胡同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玫瑰色的钱袋子,解开袋口,从里面掏出一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将银子在空中一抛一抛。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一个相貌英俊的书生双臂环抱,笑吟吟地挡在了自己面前。
少年的笑容僵住了,像突然封冻的湖面。书生渐渐向他走近,他意识到了危险,迅速将钱袋揣入怀中,转身就跑。还没跑出几步,那个书生又笑吟吟地拦在自己面前。
这人是鬼么?怎么这么快的身法?少年又转过身,刚迈动双腿,就又发现了那个书生......
“你还跑么?”书生看着眼前那个目瞪口呆的少年,悠然说道。
“不跑了,这袋银子给你,只求大爷放过小的。”少年喘着粗气,将手伸进怀里。
一道寒光,又猛又狠地戳向了书生地胸口,少年从怀中掏出的不是钱袋,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匕首刺进书生胸口的时候,书生却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少年一愣,只觉手腕一痛,手掌被人刁住,接着被人反手一扼,“当啷”匕首掉在了地上。
“啊”少年大叫一声,只觉痛彻心肺,额头冷汗涔涔而出。
“大爷饶命,大爷饶了小的吧!”少年俯身双膝跪倒,连连求饶。
书生冷哼一声,手一扬,将他整个人甩了出去。
少年连忙爬起,从怀中掏出那个钱袋,恭恭敬敬地奉了上去。
书生伸手接过,掂了掂,冷冷道:“滚,再让我碰见你,我就废了你。”
“谢大爷,小的再也不敢了。”少年连连后退,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娘子”杨牧云匆匆赶了回来,“咦?那些女子呢?”
“她们都走了。”周梦楠问道:“相公,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走得那么急。”
“哦,没事,娘子,我们回去吧!”杨牧云摸了一下揣在怀里的那袋银子。
第六十二章 姚府对酒
回到同福客栈的客房中,杨牧云从怀中取出那袋银子放在桌上。UU小说
“相公,这钱袋是从那里得来的?”周梦楠问道。
“捡的。”杨牧云淡淡一笑,打开钱袋,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桌上。他用手仔细翻看了一下,除了大大小小十几块碎银子外,再无别的东西。
“相公,丢失钱袋的人一定很着急,你一定要想办法还给人家。”周梦楠劝道。
“娘子说得是。”杨牧云将那些银子重新装回钱袋中,寻思:那些女子来自依翠栏,听名字肯定是一青楼妓馆。要还银袋子,还必须得找到那地方,还好我听见其中一个姑娘叫碧浓,通过她找到失主并不难办。”手中拈起桌上最后一块银子准备放入钱袋子,突然感觉银锭底部凹凸不平,好像铸有字迹,正要翻过来一看......
“老爷,小姐,姚大人府上家人刚刚来过,请你们晚上去姚大人府上,姚大人要宴请你们。”素月匆匆跑来说道。
“哦?是我们,而不是你小姐一人?”杨牧云看向素月,素月点点头。“是你跟姚小姐说我在淮安么?”他眼光又看向周梦楠。
“没有。”
“那这姚大人的消息够灵通的。”杨牧云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那......相公你跟我一起去么?”周梦楠问道。
“当然。”杨牧云看了一下那块银锭底下的字迹,“啪嗒”一声扔到钱袋里。“人家都已知道我在这里,我若不去,岂不让人心中不安。”
酉时,一辆马车发着辚辚声碾过淮安府热闹的大街。
杨牧云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了看,天还没有黑的意思,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相公,离姚大人府上还有一段距离,你不必这么心急的。”周梦楠笑着对他说道。
“哦,娘子,我还没有见过这位姚大人,不知他是一位什么样的人,你能跟我讲讲么?”
“相公”周梦楠的美眸中现出一丝复杂的色彩,“天下最富,莫过于盐课,而天下所产之盐,大半出于两淮。我大明每年产盐大概一百七十万引,每引抽税一两,就是一百七十万两,而朝廷一年税赋不过才八百万两白银......”
“嗯,那也就是说我大明官员领的俸禄当中每四两银子中就有一两来自于盐税。”杨牧云若有所悟。
“这还只是明面上,实际上我们盐商所持盐引都是去年预提的。”
“预提的?什么意思?”
“就是官府将下一年的盐引提前发给我们盐商,”周梦楠看了一眼懵懂的杨牧云,苦笑道:“这样的话每引就要抽银三两。”
周梦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悠悠道:“两淮产盐一百二十万引,而姚大人负责管理的淮安十大盐场就占了一半。你可以算算经他手里过的银子会有多少?”
“当在百万以上。”杨牧云略一思索,脱口而出。
“但你去了他家你就会发现,他住的院子不大,只有四进院落,还不如一些普通的盐商。他和他的夫人穿着朴素,房屋内的摆设也很简单,家中只有几个年老的仆人。”
“看来这位姚大人廉洁奉公,实乃我大明官员的表率。”杨牧云赞道。“姚大人只有一个女儿么?”
“听爹爹说他原先还有一个儿子,因为忤逆不孝被赶出了家门,现在就只跟这个女儿生活在一起。”
两人说着话,马车不知不觉驰向淮安城西南一个偏僻的所在。
姚楚熙的府邸位于淮安城的西南,马车碾过闹市区,驶过一座小桥,穿过几条小巷,在竹林边的一个普通院落前停了下来。
姚楚熙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一月白色道袍,领着夫人和女儿,还有几个老仆,亲自在门口迎接。
杨牧云下车连忙上前打躬作礼:“下官区区一六品武官,怎敢当姚大人亲自出迎。”
“应该的,应该的。”姚楚熙呵呵一笑,“杨大人少年英雄,老夫仰慕已久,今日一见,当真是一表人才。”
哪里哪里,姚大人谬赞了。”杨牧云看了一下姚楚熙,这位姚大人约摸四十余岁,相貌清癯,颔下一绺长须。姚夫人相貌雍容大气,身穿一袭剪裁得体的水田衣。姚小姐还是穿着白天的一身粉黛色交领襦裙。
“杨大人,请”姚楚熙侧身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不敢,姚大人,你先请。”虽说家常闲居,杨牧云也不敢乱了朝廷的规矩,盐运司同知是从四品,他一个锦衣卫六品百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在他前面。
姚楚熙一笑,也不再推让,当先入内,杨牧云紧跟其后。然后姚夫人与周梦楠携手入内,姚小姐跟在最后。
姚家院子不大,但布置得相当典雅,墙边是一片翠竹,院中栽着几株梅树,梅树下是一个小鱼池,一群金鱼在鱼池中快乐地吐着泡泡。
杨牧云跟着姚楚熙来到第三进院落的一个花厅里,花厅正中放着一张檀香木八仙桌,众人来到八仙桌前分宾主落座。酒菜流水介端了上来。
菜肴也富有当地特色,软兜长鱼、白炮虾仁、清蒸羊肉、叉烧麻鸭......
姚楚熙向女儿递了个眼色,姚碧晨会意,盈盈起身款步来到杨牧云身边,举起酒壶给他满上一杯酒:“杨大人,您如此年轻就身居要职,小女子对您十分敬仰,还请满饮此杯。”声音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
“在下惭愧,小姐过奖了。”杨牧云一饮而尽。
“杨大人好酒量。”姚碧晨又将他酒杯满上,又给父亲斟满了酒,便退到一旁。
“梦楠,到这里就跟到家一样,千万别拘束,来,吃菜。”姚夫人招呼着给周梦楠的碟子里夹菜。
“姚夫人,您太客气了,我自己来......”周梦楠谦让道。
姚楚熙看了她们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对着杨牧云一举杯:“杨大人,老夫也敬你一杯。”
“姚大人,折煞下官了。”杨牧云忙起身一躬,酒杯微微向下平举。“下官怎敢当得大人敬酒。”
两人相对一饮而尽,自有姚碧晨来为二人重新斟酒。
“杨大人,你我现在并未身在公门,如此称呼太显生分,老夫痴长几岁,就叫你一声贤弟如何?”姚楚熙一捋长须。
“姚大人,内子与令爱平辈论交,晚辈如何当得,您与家父年龄相若,如蒙不弃,晚辈就叫您一声世伯如何?”
“那老夫就托大叫你一声贤侄吧!”姚楚熙微微一笑:“不知贤侄年庚几何?”
“承蒙世伯下问,小侄年方十五。”
“哦?”姚楚熙脸上微露讶异之色,看了女儿一眼,“晨儿,这位杨贤侄可与你是同年呢!”
“杨大人年少有为,女儿怎能与之相比?”姚碧晨一脸景仰。
“杨贤侄”姚楚熙心生感慨,“老夫十五岁时还在益阳老家读书。宣德五年,老夫进京赶考,中三甲第十九名,赐同进士出身。那时老夫已经二十八岁了,才刚刚步入宦途。杨贤侄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正六品的官身,前途真不可限量啊!来,老夫再敬你一杯!”
“世伯过奖,小侄惶恐!”
......
“贤侄在南都时的事迹,老夫已有耳闻,王骥王大人乃国家柱石,王爷与永清公主乃皇上至亲,他们都蒙你所救,如此大功,贤侄不日还得高升呀!”
“微末之功不足挂齿,怎比得世伯,小侄对世伯素所景仰。”杨牧云亲自给他斟上酒。
“我?”姚楚熙哑然失笑,“一老朽而已,有何景仰之处?”
“世伯为朝廷管理盐课,等于是坐在一金山银山上,每年在世伯手中所过银两,何止百万。”杨牧云四下一扫,“而世伯清贫若斯,为官如此高洁,如何不令小侄景仰。”
“贤侄过誉了,”姚楚熙长叹一声,“现在朝廷正在多事之秋,北修长城以御鞑靼,南兴兵戈以震诸蛮,再加上内地一些地方水旱频仍,老夫课税的这点儿银子,早已不敷缴纳,如若不是预提来年盐引给诸盐商,真不知该要如何向朝廷交待。”
“世伯忧国忧民,实乃我辈之楷模。”
“要为皇上分忧,给朝廷解难,老夫敢不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姚楚熙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之色,“贤侄在南都当差,如今来到淮安,一定身负公事,老夫恭为地主,不知可有让老夫帮得上忙之处?”
“世伯多虑了,”杨牧云举起酒杯在他酒盅上轻轻一碰,“内子一人孤身来此,小侄心中甚是放心不下,便向司里请假特来淮安一行,待得她办完诸项事宜,小侄就要和她一同南返了。”
“原来如此。”姚楚熙向周梦楠看去,只见她颊生双晕,眼中说不尽的柔情蜜意。“贤伉俪倒是情深义重。”
“情深或许有,义重则未必。”周梦楠美眸中眼波流转,“世伯和夫人几十年相濡以沫,相敬如宾,才是晚辈们素所敬重的,相公,你说是么?”
“世伯,小侄敬您一杯,请”杨牧云尴尬地将目光转向姚楚熙。
“贤侄年少风流......”姚楚熙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轻咳一声,”大丈夫不拘小节,贤侄,请”
......
宾主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夜色已深,杨牧云借口出外方便,便暂时离席。
当他回来时,见姚碧晨正倚在院中的树下,遥望天上的一弯新月。
“姚小姐”杨牧云轻咳一声。
“杨大人”姚碧晨像是刚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身子微微一颤。
“内子与小姐姐妹相称,小姐不必如此见外,小生颜恭为兄长,如小姐有什么心事,可否对小生一讲。”
“我没事......”姚碧晨眼中目光闪烁。“没想到今日在甘霖寺中,让周姐姐注目失神的人,居然就是杨大人。”
“哦”杨牧云心说她原来想得是这个,“内子当时与小姐一起,不方便与小生相认,还请小姐不要见怪。”
“没有没有”姚碧晨玉手轻摇,“杨大人言重了。”
“内子说,她和小姐一起,今日有幸得见甘霖寺的金禅大师,可这位大师的眼神顾盼神飞,言谈举止似乎也有些轻浮之态......”
“嗤”姚碧晨一笑,“可能是周姐姐太漂亮了,让大师动了凡心吧?”
“看来小姐经常去他那里,对这位大师已经见怪不怪了。”杨牧云知道她在开玩笑。
“我和母亲经常到寺里听他讲经说法,金禅大师对外人一向庄重,在周姐姐面前说话风趣了些,可能是由于跟我一起的缘故吧!”
“那姚大人也经常和你们一起去寺里么?”
“不......”姚碧晨螓首微摇,“父亲最讨厌和尚道士,所以寺观一类的地方他是绝对不去的。”
“小姐既是寺中常客,一定对这寺中十分熟悉,何以今日在庭院寺中僧人还对小姐如此见外呢?”杨牧云悠然道。
“杨大人想多了,此事原是我唐突,那里本就是寺中禁足之地,别说外人,就是寺中寻常僧侣也是不能入内的。”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定不会是他,可是那身影怎么会跟他那么相像?”
“贤侄”姚楚熙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庭院中。
“世伯,小侄不胜酒力,因此在院中稍停片刻,碰巧小姐也在院中,因此就多说了会儿话。”杨牧云向他解释道。
“晨儿,你娘已领着你周姐姐回房说话去了,你也去陪陪她们吧!”姚楚熙对女儿说道。
“是,父亲。”姚碧晨转身款款向内院去了。
“世伯,小侄已不能再喝了。”杨牧云深深一躬,“夜已深,我与内子不便在此多作打扰,该当告辞”
“不急,贤侄难得来老夫这里一趟,”姚楚熙将他手臂托起,“况且令夫人还跟拙荆在房中叙话,你如不愿再回去饮酒,就随老夫房中喝杯茶吧!”
第六十三章 青楼寻踪
姚楚熙的书房古朴而别致。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杨牧云就站在这幅画的面前,上面画的是一个虬髯大汉双手叉腰,双腿微曲并叉开,得意洋洋地抬首望天。一个剑眉星目,鼻直口方的白面汉子微蹙双眉,双手握拳,趴在地上正准备在他裤裆下爬过。
“这可是吴道子的真迹,据说画风工笔在他那幅《萧何月下追韩信》之上。”姚楚熙在他旁边介绍道。
“大丈夫能为而不为,能忍受一时之辱而换得来日纵横天下,封王拜侯。实真丈夫也!”杨牧云感叹道。
“淮阴侯是我淮安人,他的故事本地的三岁小儿都耳熟能详。其一生的际遇,令人嗟叹。”姚楚熙一捋胡须。“老父早年与他遭遇甚为相似,虽不曾爬人裤裆,但也受过莫大羞辱。老夫在想,如果当时没能忍受一时之气,或许今天就不能跟贤侄站在这里了。”
“世伯以淮阴侯之志来鞭策自己,实令晚辈感佩。”
“今日能与贤侄相识,实是有缘。老夫克己奉公,实在没什么好送给贤侄的,唯余几幅字画,还拿得出手,还请贤侄过来看一下。”说着来到书案前,展开一幅卷轴。
杨牧云信步来到案前,姚楚熙展开的是一幅山水画。画中山川奇伟,陡峭的山石于群峰中傲然而立,如练的瀑布从山壁上飞流而下。瀑布的壮观与山峦的雄峻融为一体,高山流水的意境盎然于纸上,壮丽宏伟中又隐然有一种清幽疏旷。
“这是顾恺之的晚年所作的高山流水图,贤侄以为如何?”
“顾三绝最擅长画的是人物,正因如此,他的山水画才显得尤为珍贵。”杨牧云手指点于其间,不时发出赞叹。“大家之作,果然意境悠远。”
“如若他不是淡泊名利,又如何能成为一代大家呢?”姚楚熙捻须笑道。
“淡泊名利的人又为何去攀附权贵担任幕僚呢?”杨牧云淡然一笑,“出仕不成,便寄情于山水,将一身傲骨用笔锋书于峭石飞流之上,乃不得志文人通病,顾三绝也未能免俗!”
“从画中能看出文人风骨,看来这画与贤侄也是有缘,老夫就将此画赠与贤侄,还请万勿推却。”姚楚熙慢慢将画轴卷起。
“此乃世伯珍藏之物,小侄万万收受不得。”杨牧云连忙推辞。
“贤侄若是不收,老夫就将之付之一炬。”姚楚熙说罢将画轴举起作势欲放入香炉之中。
“世伯万万不可,小侄收下就是了。”
......
从姚府中出来之时,夜色已深,马车碾过幽暗的街道,发出吱吱的响声。
“相公,你看,这是姚夫人送我的一件水田衣,”周梦楠展示的水田衣有浅浅的绿色,泛红的黑色,深深的青色,撞色非常大胆巧妙。“这姚夫人的手可真巧,剪裁出来衣服不但美观大方,还纤合体,就像给我量身定做的一般。”
“姚夫人跟姚大人感情很好么?”杨牧云并没有看向那件衣服。
“应该是吧,我听姚小姐说他们两人之间从未红过脸。”
“姚大人有没有出入过风月场所?”
“姚大人是那样的人么?”周梦楠一笑,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看了他一下。
“一个洁身自好,又不贪墨的人,为何如此殷勤招待我们,而且又赠送礼品。”
“洁身自好不贪墨就必须是一个老古板么?”周梦楠乜了他一眼,“如果为人不通人情世故,他又如何做到朝廷从四品大员。”
“娘子说得好,姚大人是从四品,而我不过是六品,似乎这人情世故没有通到我这儿的道理吧?”
“相公真是妙人,连锦衣卫是干什么的都忘了,别说是从四品,就是朝廷一二品的大员锦衣卫都拿下过不少吧?”
“难道姚大人有怕被我拿下的把柄么?”
“这个我可回答不出来,你可以去查。”周梦楠眼波流转,“总之跟一个锦衣卫交好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坏处。”
见杨牧云默然不语,周梦楠问道:“不知姚大人送给相公的是什么礼物?”
“哦,也没什么,一幅前人的字画而已。”杨牧云一拍身边的卷轴。
“让我看看,”周梦楠说着展开了那幅画卷,“
顾恺之的高山流水图,姚大人这手笔可真不小。”
“那姚夫人呢?不会只送你一件水田衣吧?”杨牧云笑道。
“姚夫人屋里只挂着一幅观音像,你总不能让她摘下来交给为妻去早晚参拜吧?”周梦楠打趣道。
“观音像?”杨牧云心头突地一跳。忙问:“是什么样的观音像?和平常见的观音像一样么?”
夫妻两人说着话,马车不知不觉行到同福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相公,今天让素月陪你行么?我有些不舒服。”周梦楠从马车上下来,红着脸低声对杨牧云说道。一想到晚上要和他同处一室,周梦楠心里就没来由的紧张。
“不用,我还有事,就不上去了,你不舒服就让素月陪你吧!”杨牧云比她还紧张,说完扭头落荒似的逃了。
“相公”周梦楠刚喊出来,杨牧云的人影就消失在人流中。
......
亥时,镇淮楼大街依旧灯火通明,这个时候是勾栏瓦舍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街道上到处站着身姿妖娆的欢场女子,搔首弄姿地勾引着身边穿梭而过的买春男士。
“小相公,你别走呀!到姐姐这儿来!”一名红衣女子扬着手巾拦住了杨牧云的去路。
“姑娘,你这里是依翠栏么?”杨牧云问。
“哼就凭依翠栏那几个**,怎比得上我红绣苑的姑娘。” 红衣女子翻着媚眼,“跟姐姐来红绣苑吧,包你欲仙欲死”
“不用了。”杨牧云满头冷汗,忙不迭的跑了。
......
“这个时候,问个地方可真难。”杨牧云长吁一口气,“南都国色馆的姑娘,媚而不妖。哪像这淮安的,一个个就像母狼似的,恨不得把男人生吞活剥了一般。”他突然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哗哗”一阵扔钱袋的声音传来,杨牧云顺着声音看去。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边走边得意地将手中的钱袋在空中一抛一抛。
“又是他”杨牧云眼珠一转,悄悄跟了上去。
“哈哈,发财了,里面肯定不少......”少年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钱袋倏地一下消失了。然后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双目圆睁,嘴巴大张。白天的那个书生又站在了他的面前。
杨牧云也学着他抛了抛手中的钱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们又见面了。”
“大爷”少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饶了小的吧,我再也不敢了。”
“想要回这个袋子么?想要就跟我来。”杨牧云说着转身朝一个偏僻地方走去。少年起身慢慢跟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杨牧云问道。
“我......我没有名字,人家都叫我小梁君。”少年嗫嚅道。
“这个名字听起来也不错?小梁上君子。”杨牧云笑道。“你父母呢?”
“我没父母,我是个孤儿。”小梁君的头垂了下来。
“看来你不但是个小梁上君子,而且还是一个小可怜虫。”杨牧云突然有些同情他了。
“小梁君”黑暗中传来一声大吼。
“啊”小梁君惊叫一声,浑身直抖,“是志彪哥。”
“志彪哥是谁?”杨牧云转过身看着他问道。
“是......”小梁君还未说完,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黑面汉子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来到了跟前。
“小梁君,你今天的份子呢?怎么到现在都没交上来?”黑面汉子捋起袖子阴阳怪气的问道。
“志......志彪哥,我......我已经一天没......没吃饭了。实在是......”小梁君结结巴巴的浑身打着哆嗦。
“没用的东西!”黑面汉子一巴掌呼了过去,“啪”小梁君重重挨了一巴掌,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黑面汉子还要再打,“住手!”杨牧云身形一动,拦在了他的面前。
“哟呵!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老子教训自己的人,你挡什么横,滚开”说着伸手去推杨牧云。可他还没碰着对
方的衣衫,就只觉喉头一紧,整个人被人掐着喉咙提了起来。
“你让谁滚开?”杨牧云冷冷地说道。
“......唔......”黑面汉子脸涨得通红,双眼暴凸,两条腿不住地在空中乱蹬。眼看他舌头伸了出来,杨牧云冷哼一声,一甩手,扑通一声将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身后的一众衣衫褴褛的汉子连忙将他扶起。
“还不快滚”杨牧云怒喝一声,一群人扶着黑面汉子连滚带爬的跑了。
......
“你慢点儿吃,这都是你的,还怕谁抢了不成?”杨牧云打趣道。
“恩公不知道,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小梁君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面条,这已经是他吃的第三碗面了。
杨牧云将他救起后就领他来到这街角的小面馆中。
“你多大了?”杨牧云问道。
“十四岁。”
“我比你大一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兄长!”
“不行不行”小梁君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这么大本事,又救了我,我愿意在你身边做个小跟班,就叫你一声公子,好不好?”
“随你吧!”杨牧云笑了笑。“啪嗒”将一个玫瑰色的钱袋子仍在桌子上,“还认得这个钱袋子么?”
“这是依翠栏碧浓姑娘的。”小梁君嘴里含着东西说道。
“依翠栏在哪儿,你知道么?”
“那当然,只要是这淮安城里的地方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小梁君自豪地说道。
依翠栏位于镇淮楼大街西边的花门巷中,老鸨李四娘手摇团扇,正满脸媚笑地招呼客人,目光一瞥处,一个相貌俊俏的年轻公子领着一个小厮进了依翠栏的大门。
“这位公子可面生得紧,是第一次来吧?”李四娘媚眼如丝迎了上来,“不知可有相熟的姑娘?”
“碧浓姑娘在么?我是专门来找她的。”杨牧云笑道。
“公子好眼光,碧浓可是我们这里的红招牌,”李四娘一声浪笑,手摇团扇,“不过她已经被一位大官人包下了,现已送到人家府上。”
“那可真不巧。”杨牧云遗憾的转过身。
“公子”李四娘紧走几步,拦在他的面前,“公子,依翠栏里还有其他红姑娘,公子可以试试,雪烟?”
“哎”一名身穿石榴红衣裙的妖娆少女如蜻蜓点水般移到了李四娘身边。“妈妈叫我?”
“不长眼睛的小蹄子,还不赶快去伺候这位公子。”李四娘笑骂道,向杨牧云斜了一下眼睛。
“公子,请跟我来”妖娆少女娇笑着上前拉住了杨牧云的衣袖。
在走进雪烟姑娘的房间前,杨牧云对身后小梁君嘱咐道:“你去打听一下碧浓姑娘的住处,她来了马上告诉我。”
“是,公子。”小梁君点头应道,身子像一只狸猫贴着墙溜入了夜色中。
“公子请进”雪烟待杨牧云进来后回身关上了房门。刚要说话,一锭亮灿灿的银子摆在自己面前。雪烟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现在你就躺在床上睡觉去,不许脱衣服,不准说话。天亮的时候我会再给你一锭。”杨牧云笑道。
“是,公子。”这句话比催眠曲还厉害,雪烟接过银子乖乖的来到床前,拉开帐幔,然后和衣躺了进去。
杨牧云静静地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盯着眼前的红烛,从怀里掏出那块底下刻了字的银子在烛光下细细把玩。
“深夜将青楼女子接走,却不敢来这儿嫖宿,看来这位大官人的身份来历值得玩味。”杨牧云的嘴角微微勾起。
“咣咣!咣!咣!咣!”外面的打更的锣声一慢四快,敲了五下。
“五更天了!”杨牧云伸了一下腰,打了个哈欠。
“笃笃”有人在敲窗棂。
杨牧云警觉地站起身,过去轻轻打开房门。
“公子,碧浓姑娘回来了!”门外露出了小梁君那张眉清目秀的脸。
第六十四章 迷雾重重
碧浓回到自己房中,擦的一声划着了火折子。UU小说刚点亮蜡烛,突然她“啊”的一声尖叫,杏眼圆睁,身子急速后退,脸上的神色惊恐之极。她发现房中竟然站着一个人。
“碧浓姑娘,你不必害怕。”那人转过身来,微笑着对她说道,他正是杨牧云。
“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房里?”碧浓战战兢兢的问道。
“我是官府的人,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一下。”杨牧云一指桌边的椅子,“坐。”
“你想问我什么?小女子可没做过什么不法的事。”听说是官府的人,碧浓的心放下大半,但还是不敢接近他。
杨牧云一笑,来到她跟前,拿出一个玫瑰色的钱袋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东西吧?”
“是,是我的,白天的时候不知怎么丢了,它怎么会在你手里?”碧浓心里惊疑不定。
“我在你的钱袋子里发现了这锭银子。”杨牧云没理睬她的话,将那块底下铸有字迹的银子拿了出来。“这是盐运司的库银,怎么会出现在你的钱袋子里?”说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碧浓。
“我,我不知道。”碧浓频频摇头,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你要说不清楚的话,这库银就是你涉嫌偷盗的,那你就得跟我去衙门一趟。”杨牧云说着朝她走近了两步。
“不,不。不是我偷的。”碧浓退后两步,身子顶在了门板上。额头已渗出了冷汗,“你让我想想......”
......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被一个大官人包场,没有接过其他客人,这银子一定是他给我的。”碧浓坐到桌前,稳定了一下情绪,盯着蜡烛思索了一阵,缓缓说道。
“那个大官人是谁?”杨牧云问。
“我不知道,那大官人是通过李妈妈包的我,每天戌时左右,就会有人领我过去,我先登上一辆四面封闭的马车,然后马车停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这时有人将我带到一间大屋子里等那位大官人。大约半个时辰后,那位大官人就来了,他和我欢好后,并不急着回去,而让我留下陪宿。直到过了四更天,他才让人把我送回去。”
“马车在路上跑了多长时间?”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哦。”杨牧云抚摸着下巴,思索这一炷香的距离。抬头又问:“那个地方你熟悉么?”
“马车是四面封闭的,我看不到外面情况,到的地方又很偏僻,周围好像有一片树林......那个地方之前我没来过。”碧浓思索道。
“你说大约半个时辰后,那位大官人就来了。难道他不住在这里么?”
“是的,因为我每次要求他多陪我一会儿,他都不肯,说是有事必须在五更之前回去。”
“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有没有说是干什么的?”
“听口音应该是淮安本地的,至于叫什么、干什么他从来都不肯说。”
“他长什么样子,有多大岁数?”
“他脸方方的,眼睛不大,鼻梁高高的,嘴唇和下巴上都留有胡子,年纪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吧!”
“他每天晚上都让人接你过去么?”
“不是,有时两三天都没派人来接过我。”
杨牧云缓缓在房中踱着步子,半晌才抬头对碧浓说道:“我来你这里的事情你不要跟任何人说,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位大官人的情况你一定要多加留意,只有将他抓住了,你才能洗脱嫌疑,明白么?”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变得很严厉。
“是......大人。”碧浓回应的声音有些发颤。
......
“小梁君,你留在这儿帮我盯着这碧浓,一有情况马上来同福客栈天字一号房找我。”杨牧云走出依翠栏时对小梁君说道。
“是,公子。”话音刚落,一个袋子抛了过来,他连忙接住,用手捏了捏,是一袋银子。“谢公子”小梁君勾起了嘴角。
杨牧云回到客房,一进门就见到周梦楠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素月站在她身后正认真的帮她梳头。
“相公,你去哪里了,怎
么一晚上都没回来?”周梦楠的脸微微侧了一下问道。
“娘子你猜?”杨牧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绷了一晚上神经,突然一放松,他就感觉很困。
“你们男人呐,晚上还能去什么好地方?”周梦楠脸上似笑非笑。
“去的地方可能不是一个好地方,但我可是一个好人。”
“噗嗤”素月忍不住笑了。
“对,你是一个好人,可不是一个好东西。”周梦楠乜了他一眼。
杨牧云不吭声了,跟女人互怼的男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他走进卧室,躺在了床上,正准备闭上眼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门开了,只听见素月的声音说道:“姚小姐,您来了。”
“周姐姐”
“嘘妹妹轻点儿,我家相公在里面休息呢!”
“不好意思,”姚碧晨将声音压低了八度,“周姐姐,妹妹发现了一个好去处,想邀您一块儿去呢!”
“这”周梦楠声音顿了一下,“素月,你进去看看老爷睡着了没有,没有就跟他说一声。”
杨牧云赶紧打起了鼾声。
“小姐,你听,老爷应该睡着了。”
“那好,素月,你留下,我和姚小姐出去一趟。”
“小姐,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
“那怎么行,老爷身边得留个人伺候。”
“小姐,老爷已经睡着了,你就让我跟您去吧!”
“周姐姐,你身边也得有人使唤,就让素月跟着去吧。”
......
一声轻轻的关门声传来,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杨牧云睡意全消,姚碧晨一早就来找周梦楠,很难说不是出于姚楚熙的授意。自从碧浓那里发现盐运司的库银,杨牧云就觉得淮安的盐课肯定出了问题,姚楚熙又是请客又是送礼,更是让杨牧云对他产生了怀疑。要不是跟碧浓所描述的人相貌上有出入,杨牧云甚至疑心那个大官人就是
姚楚熙。
杨牧云从床上坐了起来,心里感到一阵疲累,按道理他可以不管这些事,而且锦衣卫的职责主要是侦缉官员的不轨和谋逆。至于肃贪,有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可问题是这案子让他碰上了,对牵扯到他手里的案子一查到底,是他的性格,也是他的使命。
他站起身,向窗外看去,素月扶着周梦楠跟随姚碧晨上了一辆马车,向西驶去。看着马车驶向远处,杨牧云正要收回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影。
“这不是淮安府的推官贺东循么?”只见他和几个属下身着便衣,正在目送一支送葬的队伍经过,边看边摇头不已。
杨牧云心中顿感涌起一阵暖意,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他走出房门,匆匆出了客栈,正迎上贺东循等人转身离开。
“贺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杨牧云朝他一拱手笑道。
“哦?是杨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贺东循很惊讶在这里能碰上他。
“贺大人可与这死者相识么?”杨牧云瞥了一眼送葬的人群,没有回答贺东循的问话。
“杨大人,借一步说话。”贺东循眼神复杂地看着杨牧云。
两人来到一个小酒馆的偏僻角落坐下。贺东循的几个属下则到酒店外守卫。
“这死者姓曾,四十八岁,家住仁和巷,因患肺痨长期卧床不起。半个月前,他家人将他带至甘霖寺金禅大师处,金禅大师给了他一碗佛粥,说是能治百病。他喝了之后,居然不咳了,也不喘了,面色也红润起来,不用人扶也能下地行走......”贺东循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这世上哪有能治百病的药物,这碗佛粥里肯定有古怪。”杨牧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贺东循投去一瞥赞赏的目光。
“就在前天早上,他家人做好饭,见他迟迟未起,便去唤他,谁知他已死在了床上。”说完贺东循一脸的沉重。“他家里人都认为这是他天年已到,寿终正寝,丝毫不认为这是那妖僧的药物所致。”
“贺大人可否查到了什么证据?”
“我走访了几户去金禅大师那里看过病的人家,所有人口中所述几乎如出一辙,那金禅大师先是念经作法,使患者的精神变得亢奋起来,然后再施之以佛粥,让患者多年沉疴立时消除无虞,人也变得精神百倍。”
“这肯定是假象,那妖僧一定是先以邪术使患者进入幻境,然后再用一种精神控制类药物麻痹患者疼痛,刺激神经使其变得兴奋。让患者感觉自己的病真的好了,实际上是在提前透支患者的生命力。”
“可惜没人会相信你和我的说法,所有人都认为那妖僧医术高超,乃佛祖下凡。”贺东循叹道。
“如果贺大人硬要查办那妖僧的话,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就是我作为一介推官的悲哀,明知道有人在敛财害人,却偏偏不能将其绳之于法。”贺东循脸现痛苦之色。
这时贺东循的一名手下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有人来找您报案,说是自己的妻子失踪了。”
“哦?”贺东循长身而起,对杨牧云一拱手:“杨大人,您在这里安坐,下官得回衙一趟了。”
“不妨。”杨牧云也站了起来:“现在我四下无事,不如就陪你去一趟吧。”
来到淮安府署的签押房,看到那报案人,杨牧云不禁瞪大了眼,眼前的人居然是曹水生。
“水生哥,你怎么来了,芸娘呢?”
“杨相公,你也在呀......”曹水生顾不上跟他多说话,就立刻拜倒在贺东循脚下:“大人,求你救救我老婆吧,她......”
“来,起来好好说。”贺东循上前将他扶起。
“大人,昨日我和芸娘从甘霖寺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晚,我们吃完饭就睡下了,谁知我一觉醒来,芸娘,芸娘她......”说到这里他禁不住抽泣起来。
“他怎么了?”贺东循问。
“她不见了。”曹水生又激动起来。
“不要着急,慢慢说。”贺东循安慰道。“昨晚可有什么异常现象发生?”
“昨晚......”曹水生苦苦思索着昨晚发生的事,“我们睡下后,周围一切都很安静,没有什么跟平常不一样的现象发生呀?”
“整个晚上都是如此么?”贺东循压低声音问道,“你再好好想想。”
“昨晚我睡得很好,一觉就睡到大天亮......”
“昨晚睡得很好?难道你以前经常睡不着么?”贺东循打断了他的话。
“那倒不是,只是我每天晚上睡觉有个习惯,就是半夜会起来方便一下。”曹水生解释道。
“每天都如此么?”
“是的。”
“那昨晚你一觉睡到天亮,中间却没有起来过。”贺东循脸上变得凝重起来。
“对,我也奇怪,可能是昨晚回来太累了吧?”曹水生不明所以。
“走,本官到你们家去看看。”
......
贺东循和杨牧云来到水生家中。
“贺大人,你有没有在房间里闻到一丝香气?”杨牧云四下扫视着。
“虽然很淡,但下官还是能闻得出来。”贺东循凝神说道:“残留的香气中含有蔓陀萝花和醉仙花的味道,这些都是做**香的原料。”
“很显然,他们睡觉时被人下了迷香,而下迷香的人趁这个机会就把芸娘给掳走了。”杨牧云说道。
“这已是本官自上任以来发生的第三起妇女失踪事件了。”
“她们都是被迷香迷倒并掳走的么?”
“对,现场总是会留下这种熟悉的味道。”贺东循沉思道,“而且她们都还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她们都是在见过金禅大师之后失踪的。”
“并且她们都很姿色,不是么?”杨牧云和他对视了一眼。“我现在很想去见一见这位金禅大师。”
‘我跟你一起去。’
第六十五章 金禅作法
甘霖寺的山门前,香客如织,熙来攘往,依然一片热闹景象。UU小说贺东循紧锁眉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杨牧云身边。
“贺兄,放轻松一些,你如果这个表情进去,寺里的和尚还以为你是来找他们收账的。”杨牧云想逗他开心一些。
“杨大......不,是杨贤弟,待会儿我们怎么去见这位大师呢?”贺东循依然愁眉不展。
“贺兄上任不过一月,淮安识得你的人应该不多,而我来自南都,更无几人知道我的来历。”杨牧云沉吟道。“亮出官身,固然不妥。但如以平常身份去求见的话,恐怕不容易见到这位大师。”
两人说着话,不觉来到甘霖寺的山门前。山门前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杨牧云眼睛一亮:“这不是姚碧晨所乘坐的马车么?竟然停在这里,难道她又拉着梦楠来找金禅大师了?”
“杨贤弟,怎么了?”见他表情有异,贺东循忍不住问道。
“哦。没什么。”杨牧云心念电转,思索着跟他走进了山门。山门两侧塑有两尊金刚力士像,形貌雄伟,怒目相向,手持金刚杵以镇慑妖魔鬼怪。左边的力士怒目张口,右边的力士怒颜闭唇。
“贺兄,我觉得我们就像这两位力士,来这里镇妖伏魔来了。”杨牧云打趣道。
穿过天王殿和大雄宝殿,两人向寺后的一片禅房行去。
方丈室前仍旧排着长长的队伍,杨牧云并未停下脚步,和贺东循越过长长的队伍,径直朝里走去。
“阿弥陀佛”在走到方丈室内院的院门前时,一位大约三十多岁,方脸细眼,高鼻髭须的棕衣僧人口宣佛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不知两位施主意欲何往?”
“当然是去拜访方丈大师。”杨牧云双手合十回道。
“这些施主都是来拜访方丈大师的,”棕衣僧人一指排着长长的队伍,语气平和地说道:“施主对他们视而不见,径直越过他们,不觉对他们不公么?”
一般人听了这话一定脸红过耳,然后讪讪地退下。可杨牧云例外。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师说得甚是,不过在下昨日刚捐了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今日再次登门就如此见外,恐怕佛祖面上也不好看。”
“施主说笑了,昨日捐赠一千两银子的是一位女施主,”棕衣僧人似乎觉得他的谎话很拙劣,要一揭到底,“那位女施主现正在方丈那里聆听佛法,施主要不要见见。”说完目光平静的等待着这两人赧然而退。
杨牧云脸上一笑,故作神秘地说道:“实不相瞒,那位女施主便是在下的妻子。”
“佛曰:沙门行道,无如磨牛,身虽行道,心道不行,心道若行,何用行道。”白须白发,宝相庄严的金禅大师正坐在方丈室的禅床上谆谆而言。
“还请大师指点。”周梦楠双手合十,坐在一面青花绣墩上玉容恬淡地问道。姚碧晨与素月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
“有一位僧人,想要成佛,因此在夏天的每个晚上都赤身**地坐卧在山边,口中念佛,让蚊虫叮咬自身以作舍身之效,来达到专心求佛的目的。佛祖欲验其真伪,就变化成一只老虎,咆哮着来到山边,要他舍身让自己吃掉。那位僧人忙一跃而起,大叫道:‘今晚撞见你这个大俗客,小僧是无论如何舍不起这个身了?’”金禅大师用一个诙谐的故事阐释了这句佛偈。
“噗嗤”姚碧晨与素月都被大师的语言逗笑了。
“弟子明白大师的意思了,大师是说修道之人重在心诚,而不在磨牛的表面功夫。”周梦楠神色平静地回应道。
“善哉。女檀越心有慧根,如入空门,受佛法浸润,必成一代智者。”金禅大师眼中露出一丝嘉许之色。
“弟子已为人妇,尘缘难断。如有来世,当再续佛缘吧!”周梦楠静静的说道。
这时一名棕衣僧人匆匆来到禅房,俯身在金禅大师耳旁低语几句。金禅大师点点头,雪白的长眉微微颤了颤,对着周梦楠说道:“女檀越说到尘
缘,尘缘便来了。”
“两位施主请跟我来!”棕衣僧人对杨牧云和贺东循说道,正欲转身头前带路。
“请问师傅法号?”杨牧云对他产生了兴趣。
“贫僧广幻,是大师座下首席大弟子。”棕衣僧人说道。
......
“老爷”,“杨大人”,见杨牧云走进禅房,素月和姚碧晨忙起身向他打招呼。
“相公”周梦楠盈盈而立,对着他淡淡一笑。
杨牧云对她们点头致意,转身对金禅大师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金禅大师了,下官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杨牧云,久仰大师大名。”一侧身,介绍道:“这位是淮安府新上任的推官贺东循贺大人,也对大师十分仰慕,特来跟下官一起来拜见大师。”贺东循拱了拱手,一脸木然。
“两位大人来到敝寺,老衲行动不便,未曾远迎,还望恕罪!”说罢微微欠身,让小沙弥搬来两个绣墩,请两人坐了。
杨牧云见金禅大师慈眉善目,须发皆白,身披一件大红袈裟坐在禅床上,倒真有一副有道高僧的模样。正欲再拱手说上几句,只见广幻和尚又匆匆进来,来到金禅大师身边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金禅大师长眉一轩,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大师如若有事,我等改日再来拜访。”杨牧云朗声说道。
“无妨。”金禅大师脸上皱纹微微一动,“有一施主生命垂危,要来找老衲施救,佛门弟子,救死扶伤,应有之义,没什么好避忌的。”
......
来人被人用担架抬进了禅房中,担架上的人是个约摸四十岁的中年汉子,双目紧闭,脸色呈酱紫色,口鼻中出的气息多,进的气息少,眼看快要不行了。旁边一个中年女子是他妻子,只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我丈夫本来就患有哮喘病,今日与人口角,一时气急攻心,当场晕厥,还请大师救我丈夫性命。”
“女檀越不必心急,先让老衲仔细察看一番。”金禅大师缓步上前,一挽袍袖,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大手,掀开那汉子的眼皮,见他眼中瞳孔逐渐变大,显是已到弥留之际。
金禅大师不住摇头,“这位施主气息微弱,心脉衰竭,老衲纵有好生之德,恐也回天乏术。”
“大师”中年女子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无论如何,请大师救小女子丈夫一命,小女子愿倾家荡产,为奴为婢,也要报答大师。”
中年女子旁边有一男一女,女孩大概十四五岁,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男孩只有十二三岁。想是这中年女子的一双儿女,只见他们也哭哭啼啼地跪了下来,扯住金禅大师地僧袍,求他救担架上爹爹地性命。
“大师”周梦楠美眸中如同蒙上了一层雾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是呀,大师......”姚碧晨和素月也上前相劝。“他们太可怜了。”
“也罢,那老衲就权且一试。”金禅大师老眼睁大了一些,看了跪在她身边的那个女孩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这个细节被杨牧云看在眼里,他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小沙弥取来一个小木匣,金禅大师将木匣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排金针,然后将其一根根缓缓扎入患者眼窝周围的丝竹空、鱼腰、攒竹诸穴位,手法极为熟稔老道。
患者的眼睛被撑开了一条缝,金禅大师口宣佛号,开始闭目诵经,良久诵经完毕,睁开双眼,眼中精光四射。
杨牧云见了心中不觉一凛,只见金禅大师盯着患者微微张开的眼缝,口中念念有词,左手平伸在患者的面部上方,不住地划着圈子。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那中年汉子的眼皮逐渐张开,瞳孔渐渐收缩,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
金禅大师一一将金针收回,对身边的小沙弥吩咐了几句,小沙弥点头退出了禅房。
金禅大师伸手去按摩中
年汉子胸口的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诸穴,接着又在其胸口天池穴上揉搓良久。
“咳......咳咳......”中年汉子咳嗽不止,脸色也变得潮红起来。
“啊,相公......”中年女子又惊又喜。
这时,禅房中的诸人只觉一阵异香扑鼻而来,小沙弥端来一碗棕褐色的浓粥来到金禅大师身边。
金禅大师伸手接过,闭目默诵一阵经文,伸出手指在粥上一圈一点,然后睁开眼向小沙弥点点头。
小沙弥会意,上前将担架上目光呆滞,不住咳嗽的中年汉子轻轻扶了起来。金禅大师将粥碗凑到他嘴边,用汤匙一点一点地将粥喂入他口中。
不大一会儿,中年汉子停止了咳嗽,目光中恢复了神采,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大师......”中年汉子沙哑的喉咙中刚吐出这两个字,便挣扎着起身要向金禅大师跪拜。
“施主不可妄动......”金禅大师劝阻道。
“多谢大师救了我丈夫的性命!”中年女子喜极而泣,拉着一双儿女就向他跪拜下去。
“大师好手法,居然将人救活了!”姚碧晨啧啧赞叹。
贺东循趁着所有人都围过去观看说话的机会,悄悄凑上前将中年汉子喝剩的半碗粥倒入袖口的一个皮囊中。
杨牧云看在眼中,不动声色的来到周梦楠身边说道:“娘子,贺兄有事要返衙一趟,我去送他回去,还请娘子替我二人向金禅大师道声抱歉。不能向他亲自告辞了。”
两人出得寺来,贺东循忍不住问道:“杨大人,尊夫人怎么会在那妖僧那里?”
“盐运司同知姚大人的夫人和女儿对金禅大师十分仰慕,经常来寺中布施上香,聆听他讲经说法。我夫人她家里是江南著名商贾,做着贩盐的生意,自然要少不了跟姚大人府上往来,所以在淮安期间常常陪姚小姐来这寺里见这位大和尚。”杨牧云解释道。
“我也奇怪,为什么姚大人的家眷经常会来这甘霖寺中,而且每次还用车拉着大箱小箱的礼品来寺中布施......”
“你说姚夫人和姚小姐来寺里的时候还经常用车拉着大箱小箱的礼品?”杨牧云诧异地问道。
“是的,据我属下回报说箱中都是些土特产品和一些日常用品,是姚夫人布施给寺中僧侣日常用的。”
“姚夫人和姚小姐虔心向佛,经常来寺中布施,这也没什么奇怪。”
“可姚大人一次都没有来过,这就让下官觉得很奇怪了。”
“姚大人不喜和尚道士,不来寺中也很正常。”
“如果姚大人真是这样的话,一定会约束自己家眷,即便约束不了,也不会让她们如此大张旗鼓的与寺中频繁往来。这就好像给人一个假象,就是姚大人不方便亲自来这寺中,而让自己的家人来代替。”贺东循侃侃而谈,说得似乎也很在理。
“那姚大人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跟寺中僧人频繁往来呢?”杨牧云看着他,意在询问。
“那就不是下官所能知晓的了。”贺东循摇摇头。
“那现在我们去哪里?难道不回府衙么?”杨牧云见他向东南而走,这并不是回府衙的方向。
“下官需要将这妖僧让患者所服之物拿去找人检验一下,看究竟里面是什么东西?”贺东循回答道,“府东街德妙堂的皇甫安老先生是我淮安第一名医,他一定能够检验出这碗佛粥中的成分。”
“还有一件事需要贺兄去派人办一下。”
“哦?什么事?”贺东循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
“今日禅房中被施救之人贺兄需派人到他家附近暗中盯一下,”杨牧云肃然道,“否则的话,她女儿就将是第四个失踪的女子了。”
第六十六章 剥丝抽茧
德妙堂在淮安府衙的东边,坐堂的淮安第一名医皇甫安看上去有七十岁了,鹤发童颜,目光炯炯有神,满头白发披散在肩头,微微闪着光泽。UU小说看上去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贺大人,今日怎么有暇来小老儿这里?”皇甫安刚送走一名病人,见贺东循和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向他走来,便起身说道。
“皇甫先生,我这儿有一样东西需要您帮我看一下。”贺东循说着递上一个皮囊。目光转向杨牧云,“这位是来自南都的杨大人。”
“杨大人”皇甫安打了个招呼,接过贺东循所递过来的皮囊,领着他们二人来到德妙堂后院的一间密室里。
皇甫安小心地将皮囊中的佛粥倒入一个玉碗里,用一个玉匙微微搅拌了一下,放在鼻端嗅了嗅,然后伸出一指蘸了一点儿放入口中品了品。
“怎么样?皇甫先生?”杨牧云与贺东循都紧张地盯着他。
“嗯”皇甫老先生点了点头,捋着白须凝思了一会儿,说道:“此粥中除了少量地田七、当归、茯神固本培元之外,主要就是极乐花果实的汁液提取物熬炼而成的。”
“极乐花?”杨牧云与贺东循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不禁愣住了,眼睛齐刷刷看向皇甫安,希望他解释一下。
“此花原不是我大明之物,数百年前由西域传入我中原,当时也不叫极乐花,而是叫芙蓉花。此花四五月份开放,花朵呈杯状,盛开之时,华美绚烂,姿态轻盈,有如饱含着热情与妖娆的妙龄少女,鲜华艳丽,不输牡丹芍药。”皇甫安脸色凝重,在房中踱着步子。
“六月之后,花瓣凋落,结出鸡蛋大的椭圆形蒴果,等果实稍现黄色时,用刀片切开果皮,有白色乳汁渗出,遇风则化为棕色。稍加放置,即可得棕黑色膏状物,前人称其为芙蓉膏。”
“此物可治病吗?”杨牧云问道。
“在医学上可作辅助性应用。”见他二人不明白,皇甫安解释道,“在病人疼痛不堪时,服之可使其疼痛稍减,情绪稳定。 起一个麻醉镇痛的作用,服用多了还可使人中毒致死。”
“那平常人服用了会如何?”贺东循问道。
“会嗜之成瘾,并产生幻像,这前人已有记载,”皇甫安侃侃而谈,“宋人管极乐果叫莺粟子,宋人喜食羹,文人雅士便常用这莺粟子来熬汤,苏轼诗中称‘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苏辙喝过莺粟汤后说:‘饮之一杯,失笑欣然;我来颍川,如游庐山。’苏大学士喝过此汤之后飘飘欲仙,产生了幻觉,颍川的寻常山水在他眼里也变得和庐山一样锦绣瑰丽。”
“那皇甫先生的意思是喝了这粥的患者病并没有被治好,而是产生了幻觉,感觉自己的病好像被治好了一样。”杨牧云说道。
“正是如此,”皇甫安捻须颔首,“万物相生相克,自神农氏尝百草以来,历经数千年,还从未出现过能够包治百病的药物。”
“极乐花,这名字起得好,让人服用了便往生极乐。”杨牧云嘿然笑道。
“多谢先生指点。”贺东循向皇甫安拱手说道。
......
出了德妙堂,两人沿着府东街向西走不远就是淮安府衙的大门。
淮安府衙虽比不上南都应天府,但也颇为气派,大门口两侧立着两个大石狮子,大门牌匾上刻着四个黑漆鎏金的大字“淮安府署”。
贺东循来到府衙门前顿住了脚步。
“从这大门进去,就是一座石牌坊,”贺东循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牌坊上刻着荀子之言‘公生明’,背面是‘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他说着看了一下杨牧云:“不能将这欺世诈民之徒绳之于法,下官愧对淮安百姓,从此羞于在此牌坊之下经过。”
“贺兄但有此心,唯天可表。”杨牧云劝道,“百姓不明真相,正需要贺兄这样的干吏领着他们去拨云见雾,重见青天,而不是在这里空自嗟叹。”
“杨大人说得对,倒是下官多愁善感了。”说着便举步向府衙迈去,见杨牧云矗立不动。
“杨大人不与下官进去么?”
“贺兄请便,天色已晚,我还有事得回客栈,不能与贺兄同行了。”
......
杨牧云回到同福客栈三楼天字一号房门口时,只见门开着,素月正在门口和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在说着什么。
“素月,怎么回事?”杨牧云紧走几步来到门跟前。
“老爷,这个孩子说要找你,我问什么事,他又不肯跟我说。”素月小嘴一嘟。
“你是杨公子么?”男孩冲他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对,你找我有什么事?”杨牧云问道。
“小梁哥哥让我来告诉你,那大官人派人过来对碧浓姑娘说会在今晚亥时接她过去,他会在那里一直盯着她直到等你过来。”男孩低声说道。
“小梁君?是小梁君派你来的?”
“嗯”男孩点点头,眼睛一眨一眨的。
“好,我知道了,这个给你,乖”杨牧云微笑着递给他一块银子。
“谢杨公子”男孩接过银子一蹦三跳的走了。
“老爷,那孩子到底找你什么事?怎么神神秘秘的?”素月待杨牧云进了屋,关上了房门。
“哦,没什么事。”杨牧云看了一眼屋内,“怎么这里就你一个人,梦楠呢?”
“小姐跟着府里的刘管事去安东县了。”素月回道。
“为什么要去那里?那里出了什么事么?”
“不是,小姐押运到这里的二十艘大船都已经把盐装好了,现正停在安东县的淮安坝。就等明日一早盐引所批验放行了。”素月解释道。
“难怪她这么急着过去,看来她还是不放心。”
“老爷你不知道,盐运司的那些胥吏可不好打交道了,他们制定了许多条条框框的规矩来卡你,”素月见杨牧云挺感兴趣,于是接着说道,“凡是起运的官盐,每引四百斤,每二百斤装一袋,袋子按五斤算。经过批验所的时候,要依数抽取一些过秤盘称重。如果这一袋盐连袋子超过二百零五斤,就按贩卖私盐论罪。”
“这么严格,如果一袋盐有二百零六斤呢?就多出一斤,也要论罪么?”杨牧云吐了吐舌头。
“这种事可大可小,就看你背后有没有靠山了。否则,这些胥吏有的是手段来刁难你。”素月看着他一笑,神情说不出的娇媚,“如果运盐的商船未经允许稍稍越过批验所,他们就会说你未经查验私自贩盐,不但要杖责九十,还要押回来重新查验呢!”
“跟这样难缠的官吏成年累月的打交道,也真难为了梦楠。”杨牧云叹道。
“还好姚大人现在在安东县东城坊的盐运分司署,明天也会过去批验所亲自坐镇。他应该不会难为小姐的。”
“姚大人如果在场的话,我也就放心了。”杨牧云微一沉吟,“那姚夫人呢?没有跟姚大人一起么?”
“姚夫人明日一早要坐船回益阳老家,现在正忙着往船上搬东西呢?”
“哦?看来她带的东西可真不少。”
“那当然,姚夫人说,姚家宗族里的人多,就姚大人一人出来做了这么大的官,如今回去,可不能寒酸了。”
“既然这么忙,你们怎么还让姚小姐陪你们去甘霖寺?”
“是这样,姚夫人说有她有一部佛经落在甘霖寺了,让姚小姐去取,小姐和我就陪她一起去了,没想到碰见了老爷。”说到这里素月对着杨牧云浅浅一笑,“老爷离开后,姚小姐也拿了佛经离开了,小姐和我陪着她刚出甘霖寺,就碰上跟小姐一起来的刘管事......”
“那你呢?为什么没有跟梦楠一块儿过去?”杨牧云问道。
素月雪白的脸颊微微一红,声音细若蚊鸣:“小姐......小姐要我留下来服侍老爷。”
杨牧云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动,这个小丫头相貌绝美,不在周梦楠之下。他拉住了素月的纤纤柔荑,柔声道:“素月,我出身寒微,不明白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如果是因为梦楠的原因,而捆绑了你的选择的话,我心中是很不安的。”
“老爷”素月的美眸水汪汪的,贝齿轻咬樱唇,“我虽身为奴婢,但小姐待我情同姐妹,我发过誓,要一辈子伺候小姐,永不分离。她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她嫁人的话,我也......”说到这里,她满脸红晕,纤细的手指轻轻揉弄着衣角。
“那伺候我,你愿意么?”
素月的脸更红了,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螓首微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牧云一只手揽住她的香肩,另一只手抄在她腿弯里,将她的娇躯横抱而起。
“老爷”素月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杨牧云抱着她来到床边坐了下来,让她横躺在自己的腿上。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去解她身上的衣衫......
素月的娇躯微微颤抖,既是紧张,又是欢喜。
不一会儿,一具晶莹剔透的玲珑娇躯就袒裼裸裎在杨牧云眼前。杨牧云将她轻轻放置在床上,拉过一条锦被盖住了她如溪水般流畅的曼妙动人的娇躯。杨牧云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你在床上等我,我还要去办一件事。”
素月睁开了春水盈动的美眸,一段雪藕似的玉臂从锦被中伸出轻轻扯住了杨牧云的衣袖。“老爷,你一定要早点儿回来,我在床上等你。”
“乖,我会的,你可不要出来。”杨牧云像是在哄孩子。
“嗯”素月美眸中波光流转,媚眼如丝。
......
杨牧云从客栈中出来,心砰砰直跳,他不是圣人,没法做到坐怀不乱,但他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他感到一丝得意,面对着已变得漆黑的夜空,深吁了一口气。
一辆马车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向着城门方向驶去。杨牧云掸了掸衣襟,正准备向西面的花门巷方向走去。
只听“希律律”一声马嘶,接着就是一声喝骂:“你瞎眼了,路都不看就往前闯......”
“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
杨牧云扭头看去,一个头戴斗笠的车夫从车上跳下来对一个拉着孩子的妇女喝骂道,妇女将孩子拉到身后,连连向那车夫道歉。
那个车夫的身影好生熟悉,杨牧云心中一动,正要仔细看去。车窗的窗帘掀开了一角,一张熟悉的面孔从车里探了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与人纠缠,还不快走?”
“姚夫人?”杨牧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更令人惊讶地还在后面,“是,夫人。”那车夫转过身,虽然斗笠压得很低,杨牧云还是看清了他的面目,方脸细眼,高鼻髭须......
“这不是甘霖寺的广幻师傅么?她怎么会跟姚夫人在一起?”
扮成车夫的广幻跳上马车,扬鞭一挥,马车重新发出辚辚的声音消失在了夜色中。
杨牧云目送马车远去,带着疑问转身朝着花门巷走去。
......
“公子,你可来了,快跟我上楼吧。”杨牧云到了依翠栏,小梁君连忙拉着他向碧浓姑娘的居处快步走去。
碧浓焦急地在房间中来回踱着步子,“笃笃”敲门声刚一响起她就窜了过去。
“大人”碧浓拉开门警觉地看了一下门外,小梁君自觉地站在门口,杨牧云赶紧闪身而入。
“大人,那位大官人亥时就要派人把我接过去了,我该怎么办?”碧浓关上门转身问道。
“你先别急,我交代给你几个问题,你记住后过去探一下他的口风,一定要把这个人打听清楚。”
“可......可是我害怕,他这个人一喝酒就喜欢打人,我怕他打我。”碧浓怯怯地说道。
“他来的时候还喝酒?”
“是的,他和我在一起的那个房间通常都会摆一桌酒菜,他来时会先让我陪他喝酒吃菜,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会打我。”
“哦,原来是这样。”杨牧云点点头。
第六十七章 水落石出
“把你的衣服拿出来,还有,你帮我梳妆打扮一下,将我打扮成你的样子。www.uu234.cc”杨牧云对碧浓说道。
......
面对铜镜中另一个楚楚动人的‘自己’,杨牧云还算镇定,碧浓却已看呆了。
“怎么了?难道我打扮得不行么?”杨牧云看着目瞪口呆的碧浓问道。
“不是......”碧浓揉了一下眼睛,“没想到大人扮成女人的样子,竟比当男人的时候还要好看。”
“是么?”杨牧云淡淡的说道。这是他第二次扮女人了,心态上要比第一次时更加从容一些。
“碧浓,大官人的车已经来了,还不赶快下来。”李四娘的声音在楼下喊道。
“知道了,李妈妈。”碧浓大声回道。低下头来小声问杨牧云:“大人,我现在该怎么办?”
“把你扇子给我,我替你出去,你躺在床上不要声张,记住,今天晚上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还在依翠栏里。”
“是,大人。”
杨牧云手执团扇,遮在自己的脸上,一摇一晃地学着女人走路的样子慢步移了出去。
“哎呀,碧浓,你今天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怎么才出来,大官人的人等得都不耐烦了。”李四娘一见“碧浓”出来就连忙拉着她的手向院外快步行去。
依翠栏的门口停着一辆黑漆漆的马车,一个头戴斗笠的车夫不时向空中挥舞着鞭子。
“不好意思,今天碧浓姑娘梳妆的慢了些,请大爷多多包涵。”李四娘满脸堆笑。
那车夫冷冷的哼了一声,一掀车帘:“上车。”
......
马车果然密封得很严,想找个缝隙向外窥视一下都办不到,杨牧云只有静静地坐在车里,感受着马车的颠簸与摇晃。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帘一掀,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下来吧。”
这是一个很静谧的所在,正如碧浓所说,这个院落的周围是一片树林。
杨牧云被领进了院子,跟着那位车夫过了一道月亮门,然后被带进了一个亮堂的房间里。车夫关上门就出去了,杨牧云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房间四周的墙壁上悬挂着粗如儿臂的红烛,中间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满了酒菜。靠墙是一张红木雕花的绣床,床上铺着绣着碧水鸳鸯的红缎锦被,周围悬挂着红罗幔帐,映着红红的烛光,显得甚是暧昧。
“这一定就是那位大官人与碧浓风流快活的地方,待会儿那位大官人进来后,我要如何应对他呢?”杨牧云不禁握紧了拳头。“一进来就将他击倒拷问还是先虚与委蛇地应付一阵?”
杨牧云正思索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心头一紧, 蓦然转过身来。
“浓浓,我的小心肝,来,先让大爷来香一......”口字还未说出口,来人一脸的淫笑就僵住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你是谁?”
“你......”杨牧云心中的惊骇程度不下于他,眼前的大官人方脸细眼,高鼻髭须,竟然是甘霖寺金禅大师身边的大弟子广幻。他现在戴着一头假发,隐去了自己和尚的身份。
杨牧云心念电转,马上露出一副媚笑:“奴家是红袖,是碧浓的好姐妹,碧浓今天病了,不能来侍候大爷,就让奴家替她来了。”
“哦,”广幻听了神情稍微放松了些,色咪咪乜了他一眼,“你可真漂亮,连那碧浓也比不上你。”
“大爷过奖了,”杨牧云来到八仙桌边,擎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大爷请坐。”
“嗯”广幻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杨牧云端起酒杯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广幻没有接那酒杯,而是握住了杨牧云的手,“红袖,你要是把大爷侍候好了,大爷就专包你的场。”
“大爷,你急什么?”杨牧云吃吃一笑,将手抽了出来,“先满饮此杯,夜还长着呢?”说罢叹了一口气。
“能侍候爷,是你的福气,你叹什么气?”广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瞒大爷,奴家爹娘家里出了一件怪事,”杨
牧云给他满上酒,“深更半夜老是有人敲门,可打开门就是不见人,左邻右舍都说是鬼敲门,我爹娘因此被吓病了,”说着抽泣了一下,“他们虽将奴家卖入青楼妓馆,可毕竟是奴家的生身父母,奴家不能不回去照顾他们,恐以后不能伺候大爷了。”
“是哪个王八蛋如此捉弄人。”广幻喝完酒将酒杯掷于桌上骂道,“美人不用担心,我这里有破解之法。那门上一定是有人涂了活物的血,夜间蝙蝠闻着血腥味来撞击你们家的门,发出声响,就如同鬼敲门一般。你回去后只需将门板擦洗干净,就再也不会发生异响了。”
“原来如此,奴家替爹娘谢谢大爷了。”杨牧云作满心欢喜状,又给他斟上一杯酒,“我看大爷的本事比甘霖寺的神僧们都要强,请大爷再饮一杯。”
“屁神僧”广幻喝完酒脸色变得潮红,忿忿地骂道:“一群江湖骗子而已,就只会愚弄些蠢夫氓妇,夺人妻女,敛人钱财。”
“大爷言重了,他们如何夺人妻女?”杨牧云又将酒杯斟满酒。
“想知道么?想的话就让大爷香一个。”看着对方娇羞的样子,广幻哈哈一笑,又喝完一杯酒,这时他已满脸通红,嘴里直喷酒气:“别的不说,就那金禅老秃驴的方丈室里,就有好几个美娇娘呢!”
“大爷说笑了,什么女子能深夜进到方丈大师的禅房里?”
“你不相信?”广幻瞪着眼睛,扯着嗓子说道:“只要金禅那老秃驴看上了哪个来寺里求医驱邪的女子,就私下派人用迷香将其迷倒并掳入寺中供他享用。”
“那盐运司的库银呢?你们是怎么盗入寺中的呢?”杨牧云眼波盈盈地冲着他笑道。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库银的事情?”广幻吃惊地站了起来。刚说完这句话,他就见对方脸色一变,眼前一花,脑后被重重一击,一阵天旋地转,再也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等广幻和尚再幽幽醒转的时候,已身处在一个黑漆漆的大堂上,周围亮着火把,火光下站立着两排手持水火棍的皂隶,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员站在他跟前面色冷峻地看着他,旁边还站着一位俊秀的少年公子。
那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员就是淮安府推官贺东循,少年公子就是杨牧云。
“你醒了,还认识我么?”杨牧云笑嘻嘻地问道。
“你是......”广幻只觉得他面容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他是谁。
“大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记不起奴家了。”杨牧云尖着嗓子调笑道。
“你,你是那红袖姑娘......”广幻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你总算记起来了,你对我说过那些话,现在就在这大堂上再说一遍吧。”杨牧云脸色一肃。
“我说过什么话?我这是在哪里?”广幻额头上满是冷汗。
“这里是淮安府衙熬审房,你现在快把你们甘霖寺一众妖僧的罪行如实交待出来。”贺东循厉声喝道。
“小僧冤枉......”广幻刚嚎出这四个字,只听啪嗒一声一锭银子落在他面前。
“这是你打赏给碧浓姑娘的银子,底部有盐运司的铸印,你作何解释?”杨牧云冷冷道,“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不交待其他人罪行的话,偷盗盐运司库银的罪行你就一个人承担下来吧。”
广幻浑身簌簌发抖。
“你是一个人下地狱,还是交代他人罪行将功补过?”杨牧云一句紧逼一句,“你以为会有人保你?这个时候他们跟你撇清关系都来不及。不守清规、深夜嫖宿、妖言惑众、给人下毒、聚众敛财、掳人妻女、偷盗库银,你准备了几颗脑袋来砍!”
广幻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小僧......小僧招了。”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广幻终于瘫倒在了地上。
......
“戌时三刻,你驾着马车拉着姚夫人直奔城门方向,是要做什么去?”杨牧云问道。
“你怎么知道......”话刚出口就顿住了,广幻只有老老实实回答:“姚夫人要出城坐船离开,
我驾车是送她出城的。”
“她离开为什么要让你送?”
“因为她是从甘霖寺离开的,车上还载着最后四箱盐运司的库银,一共两万两。”
“这么说,盐运司的库银是先转移到甘霖寺中,然后再由甘霖寺向外偷运。”
“是的。”
“姚夫人要拉着一船的银子去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小角色,这种事情是不会让我知道的。”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送她到船上就回来了,那时船还没开,她驾船离开应该不超过亥时。”
“贺大人”杨牧云脸现焦急之色,“现在是子时,姚夫人的船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我得赶快骑马去追,否则就让他逃掉了。你现在赶快召集三班捕快皂隶,让广幻带路,趁夜包围搜查甘霖寺,不要让那群妖僧跑掉一个。”
“是,下官领命。”
子时,漆黑的运河上,一条官船正缓缓顺着运河南下。
一名中年美妇身穿窄袖短衫,披着大红披风,站在船头,遥望前方那无边的夜色,她就是姚夫人。一名红衣少女从船舱中步履轻盈地来到她身后,拱手禀告道:“旗主,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扬州府地界,前方不远就是宝应县城了。”这个少女明眸皓齿,却是姚碧晨姚小姐。
姚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吩咐道:“要他们加快速度,争取天亮之前能够到达大江之上。”
“是,旗主。”红衣少女迟疑了一下说道:“旗主,夜间加快行船恐不太安全......”
姚夫人一摆手,“现在顾不得这些了,锦衣卫已盯上了我们,如不赶快脱身的话,烈炎旗在江北的基业就要被连根拔起,少主和麾下的白玉旗已在庐州吃了大亏,我们可不能再大意了。”
“是......”红衣少女退了下去。
姚夫人吁了一口气,又迎风站了一会儿。水流开始放缓,姚夫人的一双柳眉渐渐蹙了起来,他发现,船速不但没有加快,反而变慢了。他转过身,大喝一声:“来人”
船上静悄悄的,一丝回应也没有。好像整条船上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姚夫人脸色一变,鸳鸯双剑已擎在手中。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来,直击向她的脸颊,姚夫人右手剑一挥,“叮”的一声,将之磕飞,原来是一枚石子。
“咻,咻”又是几道破空声呼啸击向她的胸口、肩头、小腹......姚夫人闪转腾挪,一对鸳鸯双剑舞得有如纷飞的雪片,“叮叮当当”,将来物纷纷磕飞。
“什么人,躲在暗处不敢出来,难道只敢做一个见不得光的鼠辈么?”姚夫人舌绽春雷,将声音远远送了出去。
“久闻观音教烈炎旗旗主杜月娘的鸳鸯十字斩闻名江湖,今日本公子倒想领教一下。”一名身穿宝蓝绸衫的翩翩绝世美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船头。
姚夫人的眼微微眯了起来,身形灵动,鬼魅一般欺身到美少年身边,“刷”、“刷”两道寒光一闪,飞快地从美少年的咽喉和腹部划了过去。
利刃破空之声响过后,美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好快的身法”姚夫人双剑劈空之后身形毫不停顿,足尖在船头上一点,身子高高跃起,鸳鸯双剑一左一右,在空中划出了两道光圈。
“”兵刃相交发出刺耳的声音。一条人影落在甲板上,姚夫人凌空一翻,鸳鸯双剑如巨浪排空劈向那条人影。
双剑劈到一半,人影已逝。七八点寒芒飞向她腰腹之处,姚夫人腰身一拧,双剑横削。
“铿”寒芒消失,她借力一甩,身形稳稳地站在了板上。
姚夫人刚一站稳,一道青光,如同一道光电一般向她冲击而来。她身形稍稍向旁一让,鸳鸯卷起两道漫天寒气袭向那道青光之后。
“锵”青光如狂风倒卷与两道漫天寒气绞在一起,光影乍分,两条身形爆退。
第六十八章 尘埃落地
“好俊的身手,你是锦衣卫?”姚夫人调理了一下呼吸,冷然问道。www.uu234.cc
“不错,本公子乃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宁祖儿,你是自己束手就擒呢?还是让本公子将你拿下。”宁祖儿脸上虽然还挂着笑意,但眼神已变得十分凝重。
“就凭你?老娘叱咤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娘胎里呢!”姚夫人哂笑道。
“今时今日,你还觉得你能跑的了么?”宁祖儿双手紧握,全身高度戒备。
“那就试试”最后一个字刚落地,姚夫人已腾空而起,全身劲力狂涌而出,双手鸳鸯剑呈十字型贴在一起,交辉出一道巨大的十字形光幕。
宁祖儿只觉劲风拂面,寒光刺眼,知道对方要使出绝招“夺命十字斩”。当下凝聚浑身劲力,手中的三尺青锋“铿”的一声发出一声龙吟,发出一道耀眼的剑芒如流星赶月向那道狂风般扫过来的十字形光幕爆射而去。
“锵”一声巨响,接着是“喀喀”连响。剑芒已被绞断,十字形光幕威势不减,袭向宁祖儿身体。眼见宁祖儿就要被这道光幕撕裂为四块,骤然光幕消失,鸳鸯剑的森寒剑锋离宁祖儿面部一分处戛然而止,宁祖儿的衣袂和长发被劲风激得随风飘扬。宁祖儿坚毅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姚夫人,姚夫人的身形像是被冻住了,眼睛暴凸,嘴巴大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咽喉处,一截三四寸长的剑尖深深刺入了里面。
“当啷”,鸳鸯双剑掉在了地上,接着是扑通一声,姚夫人的身躯仰天而倒。
宁祖儿轻吁一口气,将手中的半截断剑扔在了甲板上。
蹄声得得,杨牧云骑着马领着十余名捕快奔驰在运河边向南的大道上。
“北边关卡重重,她不会去北边,素月说她要回益阳老家,那她一定会往南走。”杨牧云心里想着,手中缰绳猛地一抖。
“大人,前边似乎停靠着一艘大船。”旁边一名骑马的捕快马鞭向前一指。
杨牧云极目望去,果见前方大约百丈处的岸边有一团艨艟巨影。
“走,过去看看”杨牧云马鞭一挥。
......
子时,淮安城北的甘霖寺已是一片灯火通明,这座寺庙的每一个出入门户都把守着明火执杖的衙差。三班衙役们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执刀穿墙过户搜寻着寺庙中的每一个角落。
甘霖寺的僧人都被集中在了大雄宝殿里,贺东循看着宝相庄严的释迦牟尼佛的佛像,眉头依然紧锁,金禅老和尚还没有被找到。
“大人,小的在方丈禅房的地下暗室里找到了几个女人,就把她们带来了。”一个捕快领着四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来到了大雄宝殿。
贺东循看了她们一眼,询问了一下她们的姓名,果然是这一段时间丢失的几名女子。其中一人是曹水生的妻子芸娘,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赫然是今日担架上男子的女儿。
“那金禅老和尚还是没有找到么?”贺东循有些焦躁。
“大人,小的们还在搜查,另外,小的们搜到了迷香,还有几大罐黑色的药膏......”
......
“师父,您慢点儿。”小沙弥搀扶着金禅大师从马车上颤颤巍巍地下来,再一步一挪地向河边的一艘乌篷小船行去。他们身后,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胖大和尚从马车上抱下一口大箱子跟了过来。
三人上了船后,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胖大和尚操起船桨向河中心划去。
金禅大师一屁股坐在船上,喘了几口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岸上远处星星点点地火光,催促道:“快划,快”
“是,师父。”胖大和尚加大了操桨地力度。
眼看离河岸远了,金禅大师方松了一口气,“总算安全了。”
“师父,喝口水吧。”小沙弥递上一个水囊。
金禅大师接过喝了两口,禁不住骂道:“那杜月娘可真狠,仗着她是教中的旗主,不但要把盐运司的库银拿走,还要把老衲辛辛苦苦挣的银子也一两不剩的全部带走。”说着一拍身边的箱子,“幸亏我偷
藏了一箱金子在身边,不然的话,就算逃出去也只能要饭了。”
“还是师父神机妙算。”小沙弥吹捧道。
“这一次我们要走得远一点儿,南直隶是不能呆了,咱们向西去河南,在那里重建一座庙,一切重头再来。”金禅大师一边说一边得意得笑了。
“师父大展宏图,一定能够东山再......啊”起字还未说出口,小沙弥惨叫一声,向前扑地倒了,背上汩汩留着鲜血。
“广源,你要干什么?” 金禅大师惊恐地盯着那一脸狞笑的胖大和尚。胖大和尚那一脸的络腮胡子不住晃动,手中的匕首还在滴淌着鲜血。
“师父,你这一逃,官府就要发下海捕文书,你拿着这箱金子也逃不安稳,不如就给了徒儿我吧。”广源目露凶光。
“广源,我待你不薄,你竟敢”话还未说完,淌着鲜血的匕首已狠狠地插入了他的胸口。
广源呸了一声,“死贼秃,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老子替天行道,替老天收了你。”
金禅大师瞪大了双眼,嘴唇翕动了几下,就此一动不动了。
“扑通”乌篷小船上投下了两具尸体,在河水中扩散出两圈涟漪,而小船不久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杨牧云上船后对宁祖儿说的第一句话。
“我说我想你了,你信么?”宁祖儿一对宝石般闪亮的眼睛眯了起来。
“宁公子又说笑了,”杨牧云感到背后一阵发凉,“这是沈大人派给你的案子么?”
“我哪有杨兄能干,都能自己去找案子来办了。”宁祖儿嘴角勾了勾,不置可否。
杨牧云一时不知该如何跟他交流,对身后的捕快们说道:“你们都上船搜一搜,看看赃物在不在?”
捕快们齐声应了一声,便四下散开。
“杨兄真不是一般的能干,当着南镇抚司的职,却办着淮安府的差事,这杨百户都快成为杨捕头了。”宁祖儿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说得杨牧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姚夫人?”杨牧云看到了甲板上躺着已死去多时的杜月娘惊叫道。
“你认得她?”宁祖儿问道。
“她是两淮盐运司同知姚楚熙姚大人的夫人。”
“她还有一个身份恐怕你不知道,”宁祖儿眼波儿一转,“还记得庐州观音教的事么?她是观音教烈炎旗旗主杜月娘。”
“她果然是观音教的人,那姚大人......”
这时身后响起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大人,小的查过了,船里满满一舱都是银子。”一名捕快上来禀报道。
“大人,船上的船夫都被人用重手击昏了,只有这一个小姑娘她刚刚醒来,我们就把她带来了。”两名捕快架着一位红衣少女来到他跟前。
红衣少女脸色惨白,但杨牧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姚小姐。”
“旗主”看到杜月娘的尸体,红衣少女一声悲啼。
“带下去!”杨牧云眉头一皱。
“宁公子,不知你现在要如何处理此事?”杨牧云问道。宁祖儿在这里,他不能不问他的意见,况且船是他拦下来的,人犯也是他拿下和格杀的,一切还得先听他来处理。
“杨兄在淮安呆了这几天,都开始你你我我的生分了。”宁祖儿一笑,“我办的是南司的差事,当的可不是淮安府的职,这追赃的事本公子没兴趣。”说着纵身一跳,身姿优雅的立在岸边,冲着杨牧云一笑:“此间事了还是快回南都吧,要知道还有一个爱你的人在一直牵挂着你。”
看着宁祖儿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杨牧云心头一热,他想起了紫苏。
“调转船头,回淮安”杨牧云吩咐道。
翌日,安东县淮安坝批验盐引所后堂,四名名皮肤黝黑的脚夫扛着两大袋盐踩着沉重的步子来到批验所大秤前,一甩肩膀,两大袋盐重重落在
秤板上,秤砣高高翘起。
“一号签,四百一十斤。”监掣官面无表情地喊道。
姚楚熙穿着一身红色官服,头戴双翅乌纱帽,一脸严峻地看着现场的情景。他身后,站着周梦楠娇俏的身影。
“二号签,四百......”监掣官看了一眼姚大人, 姚楚熙微微颔首,继续喊道:“四百一十斤。”
......
“三号签,......”
......
所有抽验的盐包验讫后,姚楚熙来到批验所签押房公案前,周梦楠和刘管事跟在他身后。待姚大人坐定后,刘管事恭恭敬敬的将盐引呈上。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杨牧云领着一群捕快快步来到姚楚熙的签押房中。
“相公,你怎么来了?”周梦楠诧异地问道。
“你先办你的事吧,”杨牧云一笑,“我只是来找姚大人说会儿话。”说着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姚楚熙,姚楚熙面色不变,镇定自若地拿起大印盖在了盐引上。
“说话要带这么多人?”周梦楠看了一眼杨牧云身后的捕快。
“杨夫人,你盐引上的章盖好了。”姚楚熙起身将盖上章后截去一角的盐引递了过来。
“姚大人,怎敢劳您亲自起身......”周梦楠忙上前接过。
“无妨,这是本官办的最后一件公事了。”姚楚熙捋须笑道。
“姚大人......”周梦楠又看向杨牧云,“相公......”她感觉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杨夫人,你赶快回船上吧,不要耽误了行程。”姚楚熙面色平静的说道。
“夫人”杨牧云轻咳一声,看向刘管事:“快扶夫人退下。”
“是,姑爷。”刘管事接过周梦楠手中盐引,“小姐,您还是赶快回船吧!”
看着周梦楠的倩影消失后,姚楚熙一笑:“谢谢你,杨大人。”
“谢我什么?”
“谢你在你夫人面前给我留了面子。”姚楚熙说着摘下自己的乌纱帽放在了书案上。
“看来你已知道我来的目的了。”杨牧云淡淡地道。
“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姚楚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么?”
“你夫人死了,装库银的船也被押回来了。”杨牧云说完静静地看着她。
“她不是我夫人,”姚楚熙睇了一下他急剧变化的脸,“我夫人早就去世了。”
“那姚碧晨......”
“她也不是我的女儿,我没有女儿,”姚楚熙苦笑了一声,“我只有一个儿子。”
“那令公子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姚楚熙长叹一声,“冤孽,一年前,我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就是我现在的女儿姚碧晨,她和她的主子控制了我儿子,要我为她们做事,否则就要害他性命。”
杨牧云默默地听他说下去。
“她们假装成我的妻子和女儿,开始我以为她们只是为了钱财,就答应了她们,后来我发现她们是颠覆朝廷的邪教乱党,”姚楚熙稳定了一下激动的情绪,“于是我骂自己的儿子,并和他划清界限,将他逐出家门。”说到这里,姚楚熙哽住了,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你这样做是为了爱护他,救他,攀附乱党,颠覆朝廷,按律当满门抄斩。”杨牧云沉吟道。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姚楚熙一双混浊的泪眼看向杨牧云,“我有亏职守,罪该万死。希望你们不要株连他。”
“你既然将他逐出家门,你们就不再是父子了,何谈株连,”杨牧云脸上现出一抹异样的神色,“不过我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杨牧云回想起第一次去甘霖寺时,他看见姚碧晨非要进寺中一扇偏门时激动的神色,还有在姚楚熙家时看见她自言自语:“一定不会是他,可是那身影怎么会跟他那么相像?”就像在念叨一个情人。
第六十九章 新的行程
淮安发生的大案经查实,两淮盐运司同知姚楚熙贪墨库银一百二十万两白银,观音教妖僧金禅毒害民众,招摇撞骗,聚众敛财三十万两白银,现这些赃款已全部如数缴回。UU小说妖僧金禅在逃,后在运河上发现其尸首。姚楚熙已关押,家产抄没。
淮安知府栾慕岩深知案情重大,不敢怠慢,将此事奏报京师,请朝廷派大员前来审理。
淮安府运河码头,杨牧云与周梦楠依依惜别。
“相公,你不跟我一起走么?”周梦楠眼中含情脉脉。
“我还要留下来写一下案情记录,”杨牧云深深看着她,“载盐的船不能在这里久待,周家的重担都在你身上,娘子责任重大,还是先行南下吧!”
“我会在南都待一段时间,你如果方便的话,就来找我吧!”周梦楠将一纸信笺递与他手上,“上面写着我在南都的住址。”说完转身向船上走去。
“老爷,你多保重”素月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向着周梦楠地倩影追了过去。
船开了,渐行渐远。杨牧云在码头矗立良久,方才转身,抬首间,见贺东循带着两名衙差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
“下官来晚了,不能跟大人一起恭送尊夫人。”贺东循带着歉意施了一礼。
“贺大人客气了......”杨牧云眼睛盯在他身后的衙差身上,这两个衙差年纪不大,均长得眉清目秀,一身崭新的皂隶服。
是小梁君,另一个是那天晚上来报信的孩子。
贺东循也注意到了他的眼色,“这两个孩子怪机灵的,我就留他们在我身边办差,你们还不快拜见杨大人。”
“杨大人”两个孩子忙上前见礼。
“罢了,”杨牧云一挥手,看向贺东循,“你替我安置了他们,我得好好感谢你才是。”
“与杨大人共事一场,这举手之劳,原算不得什么?”贺东循一声长叹,“只是此间事一了,大人也得回南都了......”语声一顿,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下官在邀月居置下酒宴,有请大人与下官前去共谋一醉,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有人请吃饭,我还能不去么?”杨牧云脸上一笑,对着小梁君和他那个小兄弟说道:“怎么样?这身衣服穿在身上,感觉如何呀?”
“感觉可神气了,走在大街上,别人看俺俩的眼神都不一样。”小梁君把胸脯一挺。
“那你们可得好好办差,如果穿着这身衣服随便欺负人的话,贺大人还会给你们扒下来。”
“我们哪儿敢呀?”被杨牧云一吓,小梁君的腰又佝偻起来。
杨牧云看着他那样子,和贺东循对视一眼,两人哈哈大笑。
南都,里仁巷杨家小院。
碧绿的葡萄架下,紫苏身着一袭白衣,披散着乌云般的秀发,芊芊玉指调弄着琴弦,正在弹奏一首《凤求凰》的曲子,琴声清越而悠扬,充满了相思的韵味,架上的葡萄枝叶似乎也陶醉了,发出莎莎的声响。
“笃笃”有人在敲门板,“铮”琴音也嘎然而止。
“瑾萱,快去开门。”紫苏吩咐道。
“是,小姐。”瑾萱娇俏的身影飞快地跑了过去。“啊,是絮儿姐姐。”门开处,是瑾萱欢喜的声音。
一名衣饰华丽的美丽少女来到紫苏面前敛衽一礼,“小姐”
“你怎么来了?”紫苏美眸微睇了她一下,并未起身,“今天国色馆的客人不多么?要劳絮儿姑娘亲自登门。”
“絮儿遵照小姐吩咐,来教瑾萱歌舞。”面对紫苏话语中的讥刺,絮儿平静地回道。
“我吩咐的事情可多了,你就记住这一条么?”紫苏微微一笑,“絮儿姑娘现在可是国色馆的红人,有什么事要瑾萱去就是了,劳您大驾光临,就不怕坏了规矩么?”
“絮儿一日为婢,终身为婢。小姐如此说,可折杀奴婢了。”絮儿语调平和,不卑不亢。这一段时间她成熟了很多,不再
是原先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这些话你留着哄给你老爷听吧,我这里可不需要。”紫苏秀气的瑶鼻微微哼了一下。
这时敲门声又响了......
“啊,是宁公子!”瑾萱惊讶的说道。
一个翩翩绝世美少年手摇折扇,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来。
紫苏起身迎了过去,比天仙还要靓丽的娇颜浮起盈盈的笑意。“宁公子,你来了。”
“嗯”宁祖儿还未答话,就见一位服饰华美,相貌惊艳的少女上前敛衽一礼,“宁公子,你好!”
“哟,是絮儿,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本公子都认不出你来了。”宁祖儿手中折扇啪地一击掌心,连连赞道。
“宁公子,你还不知道吧?”紫苏波光潋滟的眼波悠悠一转,“絮儿现在可是国色馆的新任花魁,没事的话,你可得去那儿多给她捧捧场。”
“哦?”宁祖儿上下打量了絮儿一番,点点头,“不错,你这一打扮起来呀,比原来的蝶雨姑娘还要漂亮。”
“那比我呢?”紫苏秀目一凝,脸上似笑非笑。
“杨夫人说笑了,整个南都哪里还能找出比你更漂亮的女子呢?”宁祖儿轻摇折扇,眯着眼笑道。
“好了,不跟你说笑了,那个没良心的呢?没跟你一块儿回来么?”紫苏贝齿轻咬樱唇。
“杨兄啊?他估计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他在淮安府那边搅上一件大案......”
“啊”絮儿娇呼一声,“老爷,老爷他......他摊上案子了么?”
“那倒不是,”宁祖儿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杨兄就是这么一个脾性儿,甭管这案子跟他有没有关系,只要被他碰上了,非钻进去把它破了不可。”
“那他有没有危险,他的伤还没好。”絮儿仍然担心的问道。
“杨兄他一切都安好,淮安那边的案子已经了结了,他应该不日就会赶回来。”宁祖儿安慰她道。
“案子了结了,是不是艳遇也该了结了。”紫苏眼光瞟了一下絮儿,盯着宁祖儿说道。
“你怎么知......”宁祖儿及时停住了口,脸色有些异样。
“我明白了,这事还是让他亲口说给我听吧。”紫苏展颜一笑,“宁公子,多谢你对我夫君的暗中照顾,我们屋里说话吧!”
“你交托给我的事,我怎敢不尽心。”宁祖儿也不推辞,举步向屋内迈去。
紫苏乜了絮儿一眼,“你不是要教瑾萱歌舞么?还不快去。”说着也转身而去。
絮儿怔怔地立在那儿,心中暗忖:“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点儿小,先前老爷因为跟陈思羽亲近了一些,就赌气好长时间不理他。她现在这样对我,就是不希望我跟老爷亲近,可是我......”想到那日跟杨牧云下棋时杀得他大败亏输,她就禁不住抿着嘴笑。唉,我和小姐之间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禁黯然神伤。
“絮儿姐姐”瑾萱在旁边怯怯地叫了一声。
“走吧,我该教你学习舞蹈了。”絮儿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对瑾萱说道。
杨牧云一个人走在沿着运河向南的大道上,他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船,而是步行。他之所以这样,是觉得一路走过去的感觉很好。这不,路过宝应县的时候,他碰上一支迎亲的队伍,迎亲的乡亲们很是热情,非拉着他这个外乡人一道走,让他很是见识了一番宝应县娶亲的热闹习俗。
这一日他行到高邮县的清水潭镇,天色已晚,就在镇子上寻到一个最大的客栈,匾额上书“平安客栈”四个大字。
“这间客栈起的名字倒实在,出门在外的人谁不求个平安呢?”杨牧云点头轻笑了一下,身子一晃,迈步入内。
客栈一楼是个餐厅,餐厅中有三拨人在那里用餐。靠里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名中年文士。左墙角坐着富家翁打扮的一位老者,那老者大概有五十多岁,满面红光,下颌光溜溜的没有一根胡须,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
坐在他旁边。右墙角坐着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年纪大概都在二十岁左右,男的书生打扮,相貌颇为英俊,女的斯文秀丽。
杨牧云要了一间安静的客房,放下随身携带的东西,就下来用餐。他在中间的一张桌旁坐下,随便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便自斟自饮起来。
“世林兄,我家里出了一件烦心事,憋在心里实在是不吐不快。”那两名中年文士在靠里的一张桌子旁窃窃私语,一名灰袍文士愁眉苦脸地说道。
“庭均兄但说无妨,看我能不能给你出个主意。”另一名蓝袍文士问道。
“我家里养着一只公山羊,见着谁就拿犄角抵谁,现在都没人敢蹬我们家门儿了。”灰袍文士说道。
“哦?世林兄家里养的公羊竟如此凶猛?”蓝袍文士眼珠一转,笑道:“我倒有个法子,你把这只公羊骟了,不就不凶了么?”
“不行,不行,”灰袍文士连连摆手,压低声音道:“现在被骟了的,不都变得更凶了么?”说着眼光向富家翁那一桌看去。
那富家翁打扮的老者脸色如常,像是没听见他们俩说话似的,倒是他旁边坐着的少年脸色变得通红。
“老爷......”少年目光向那两名中年文士看去。
“吃你的饭,别看那不相干的人。”老者沉声道。
“是”少年向那两人啐了一口,回过身埋头接着吃饭。
他两人的嗓音都颇为尖细,让杨牧云不由得为之侧目。
“这些被骟了的,凶也就罢了,更令人可笑的就是粗鄙无文。”灰袍文士说道。
“世林兄此话怎讲?”蓝袍文士问道。
“有一次我在京师的时候,城门上贴着一张皇榜,引得很多人来看。一位老先生正摇头晃脑地看着皇榜,皇宫里的一位公公不知何时挤了进来,那位公公不识字,于是就问那位老先生,这上面写着什么,那位老先生就说,这上面写得不是很清楚么,于是就给这位公公念了上面的一段,下面的一段老先生突然就不念了......”灰袍文士对着蓝袍文士一笑。
“老先生为什么不念了?”蓝袍文士不解。
“那位公公也是奇怪,说老先生这下面的你怎么就不念了?”灰袍文士哈哈一笑,“你猜老先生怎么说?”
“他怎么说?”
“这下面......下面没有了哇!”
“咯儿”右墙角的少妇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后面还有更绝的。”灰袍文士憋住笑说道:“那位公公反而问道,这下面他怎么就没有了呀?”
此话一出,别说那少妇,就连那书生也和那两名中年文士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那少年涨红着脸“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蹭蹭蹭几步来到两名中年文士身边,指着他们厉声道:“你们两个老小子指桑骂槐的在说谁?”
灰袍文士乜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道:“我说小哥,你过来激动什么?难道你的下面也没有了么?”说罢和蓝袍文士放声大笑起来。
“你们”少年气得就去掀他们的桌子。
灰袍文士不等他手触着桌面,手中筷子就向他眼睛里戳去,少年一惊,退后两步,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像一只豹子一样持刀朝灰袍文士胸口捅去。
灰袍文士动作很快,伸手拿住少年持刀的手腕,抬腿踢向少年胸口。
“嘭”只听一声闷哼,少年的身子飞起,眼看就要摔在地上,杨牧云抬手在他腰间一托,卸去了他下坠的力道,“腾”的一声使他稳稳的坐在一张凳子上。
同时一只酒杯夹杂着劲风飞向老者后心,杨牧云甩手,筷子飞出 。“咄”的一声,筷子击中酒杯,力道未衰,将酒杯狠狠地钉在墙板上。
“阁下好俊的身手。”两名中年文士站起身来,沉声道:“难道你要插手护这两名阉狗不成?”
第七十章 清水潭镇
对这两人的质问,杨牧云就像没听到似的,眼皮也不抬一下,举起酒杯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下。
两人互相递了个眼色,互掣兵器在手。灰袍文士手中拿的是一对判官笔,蓝袍文士手中拿的是一杆短柄钢枪。
蓝袍文士手执短枪飞身向那老者背后戳去,少年大惊,身子弹起,手执短刀削向蓝袍文士肩膀。
而灰袍文士的判官笔左右一分,纵身朝杨牧云扑了过来。左手戳向他肩头,右手戳向他太阳穴,笔尖夹杂着劲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杨牧云看也不看,右手疾伸,手中筷子已点到了他的咽喉,灰袍文士大惊,身形急向后退。杨牧云右手圈转回来,夹起一个肉丸放进嘴里,对他仍旧看也不看。
那边少年很快就不是蓝袍文士的对手了,“当”的一声蓝袍文士手中钢枪磕飞了少年的短刀,接着“啊”的一声少年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肩头中了一枪。
杨牧云举起酒杯,只见蓝袍文士枪头一挺,就向那红面无须的老者背后扎去。枪尖还未触着老者衣衫,他只觉手腕一痛,整个手臂一麻,“当啷”短枪已落在了地上。他抬眼看去,杨牧云手中酒杯已然不见。
此时,灰袍文士瞅准了机会腾空而起,手中判官笔如泰山压顶插向杨牧云头顶。笔尖破空而下,但人却已影踪不见,灰袍文士一愣神的功夫,双肩一麻,头发被人揪住整个身子向后一仰,一股**辣的汁液灌入鼻腔中,刺激得眼泪横流。接着背心吃人一撞,身子飞起,扑倒在地。
蓝袍文士上前几步将他扶起,瞪着杨牧云说道:“这位公子既然插手此事,就请留下个万儿,我们回去也好有个交代。”说着抱拳行了个江湖礼。
杨牧云夹了一筷子菜缓缓放入口中,还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蓝袍文士铁青着脸,捡起地上的短枪,一拉同伴的衣袖,低吼了一声:“走”
待两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店伙计才点头哈腰过来收拾一地的狼藉。
“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少年捂着肩头的伤处上来深深一躬。
“小林子,我累了,先扶我上去休息。”红面无须老者长身而起。
“是,老爷。”少年不顾自己肩头伤口还流着血,忙上前搀住他的手臂。
在路过杨牧云身边时,老者嘴角微微一抬,向他投去一瞥感激的目光。
“老爷,人家救了咱们,您为什么不让小的好好答谢人家?”在踏上楼梯转弯处那少年低声问道。
“蠢材,大庭广众之下非讲话所在,人家不愿泄露身份,你却在一旁聒噪不休,当真蠢得可以。”老者低声训斥道。
......
现在一楼用餐的就剩下杨牧云和那对年轻的夫妻了。
杨牧云向他们投去一瞥奇怪的目光,刚才这里闹翻了天,他二人居然还坐在那里安安稳稳地吃饭,就当旁边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当真邪门,不知他们是什么来路,要知道一般人遇见这场景早躲一边去了。
“看来今天来这平安客栈住店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
“叮铃铃”一阵银铃响动的声音,杨牧云不禁抬起头来。
一名穿着奇异服装的美丽少女,像一只欢快的云雀步入了这家客栈,她头戴一顶精美的银花冠,花冠上还插着一支牛角一样的银弯月,月尖上系着七彩飘带,银冠下沿又挂着一圈银花带,花带下是一圈小银花坠。她蝤蛴般的秀颈上挂着明晃晃的银项圈,胸前还戴着银锁和银压领。她上身传一件浅紫色右衽上衣,托肩和袖口绣着花鸟鱼虫的图案,一条蜡染的艳丽百褶裙系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腰间系着一串的银腰铃,一走起路来就发出一阵悦耳动听的铃声。
她大约有十四五岁年纪,一双宝石般的美眸灵动之极。右墙角的那位书生见了她不禁脸色一变,连忙垂下头去。
那一身银装的少女目光落在了这一对年轻夫妇处,莞尔一笑,迈动着一双悠长轻盈的大腿,娉娉婷婷地来到他们旁边,也不客气,曲身坐在他们对面。
“姐夫”少女轻启檀口,声音如同潺潺的清泉流过山涧。
书生轻咳一声,一脸木然地说道:“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姐夫,你不认识我了么?“少女花瓣般的樱唇张成了o型,“我是妮呀,我姐姐嬗娣是你的妻子,难道你都忘记了么?”
书生露出一副嫌恶的嘴脸:“住口,本公子出身名门大家,岂会结识你这等山野女子。”说着不安地看了身边的少妇一眼。
那少妇拿出一块丝巾抹了一下樱唇,一双杏眼瞟了一下那书生,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凌一涵,你这是在哪里惹下的情债呀!”
“婉妹。”书生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你千万不要相信这妖女一派胡言。”
“那好。”少妇冷冷地一指那少女,“你把她杀了,我就相信你。”
“婉妹”书生听了一怔。
少妇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书生一咬牙,“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指向了那银装少女。
“你要杀我?”少女愕然。
书生不再答话,长剑化为一片寒霜,扫向少女稚嫩的娇躯。“铃铃”座位上铃声袅袅,芳影已消失不见。
书生像发疯了一般,一击不中,一剑又一剑如狂风暴雨般卷向那如花芳婷。少女纤细袅娜的娇躯就像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总在堪堪倾覆之时
漂流过去。
书生又一剑刺下时却生生顿住,那少女躲在了杨牧云的身后。
杨牧云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未动。他神色不变地斟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看都不看那书生一眼。
书生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瞪着杨牧云身后的少女,沉声喝道:“妮,你过来。”
妮宝石般的双瞳骨碌碌一转,娇笑道:“姐夫,你怕他呀?”
书生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姐夫,你答应跟我回去,从此留在姐姐身边,我就过去。”妮的话轻柔之极,像是在恳求他。
“休想”书生怒叱一声。
“那好,凌一涵,你可不要后悔。”妮的语声逐渐变冷。
书生双眉一皱,正要再说两句。一眼瞥见那少妇轻移莲步,正向楼上走去。
“婉妹”书生还剑入鞘,再也顾不上妮了,快步追了过去。
妮看着书生的身影消失,低头睇了一眼杨牧云,嬉笑一声,翩翩然坐在他对面。纤纤玉手拈起酒壶为他斟上一杯酒,然后平举酒杯敬了过去。
杨牧云没有接,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出了自坐在餐厅中的第一句话:“你不是汉人?”
“我是苗人。”妮眯起了眼笑着晃动了一下身上的银饰,发出悦耳的声音。
“那个人要杀你,你还是快走吧。”杨牧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见他喝了自己敬的酒,妮笑得更甜了。“你会保护我,是么?”
“但我终究会离开这里的。”杨牧云淡淡道,他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回敬了过去。
“没事的。”妮接过酒杯也一气喝完,嫩如蛋清的脸颊升起两抹红晕,“等你离开这里之前他就会变成一个死人,而死人是不会杀人的。”说完“咯咯”一笑,“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杨牧云。”听这样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轻言诅咒一个人死,杨牧云皱了皱眉头。
“妮。”妮拈起酒壶斟满两杯酒,擎在手中,一杯递向杨牧云,杨牧云接过酒杯时触碰到了她滑腻的玉指,心中一动,看向她时,妮美眸中满是盈盈的笑意,没有一丝羞涩。
妮手中酒杯和杨牧云轻轻一碰,扬起秀颈一饮而尽。杨牧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喝完了杯中的酒。
妮笑了,美眸眯成了弯弯的新月,转身哼起欢快的曲子迈着轻盈的步子向客栈外走去。
“蛮夷之地的女孩风气豪爽,与中原女子大不相同。”看着
她消失的倩影杨牧云暗道。
杨牧云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准备休息,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过去拉开房门一看,那红面无须的老者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恩公”老者尖着嗓子拱手施礼。
“老先生万勿如此,快快请进。”杨牧云忙将他让了进来。
两人在房中分宾主坐定,老者先开了口。
“今天要不是恩公,我主仆二人恐怕就已遭人毒手。恩公大恩,实难相报。”
“老先生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何当言谢。”杨牧云客气道。
“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哪里人氏?可能否相告?”
“萍水相逢,当得一个缘字,老先生又何必太过拘泥呢?”杨牧云笑道。
“也罢,恩公既不愿说,老夫也不强求,他日恩公若能来京师的话,可到澄清坊的双鱼胡同来找老夫,老夫姓金,单名一个英字。”见杨牧云不欲说出身份,老者便起身告辞。
“在下如真有幸去京师的话,定到老先生府上拜访。”杨牧云客客气气的送老者出门。
待老者身影走远后,杨牧云方才掩住门扉。它长嘘一口气,从他二人行为言语,还有之前那两位中年文士的讥讽之辞中,他知道这主仆二人是两位太监。从心底里,他并不排斥太监这类有异于常人的群体,虽然他读过很多史书,而且史书上把太监描述得非常不堪,但他却认为这是一群可怜的人,身体上的缺陷使得他们跟正常人隔离起来,不为人所理解。这也是他为什么在这主仆二人受他人嘲讽欺辱时挺身而出的原因。
杨牧云吹熄了灯火,和衣躺在了床上,心里暗暗盘算着一路的行程,明天出了清水潭镇,就是高邮县了,再往前就是扬州......离南都也有一段日子了,紫苏和絮儿还好么?还有,自己抽空也得回湖州一趟,父母年纪大了,自己不在身边,不知道他们现在身体怎样?姐姐和那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外甥胡文广,还有其他亲朋好友......自己回去势必要带上紫苏,可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媳妇,除了周梦楠。紫苏见了周梦楠要如何相处,她心眼小,会跟梦楠处好关系么?
他正想着,隔壁爆发了一阵争吵声,听声音是那位书生和他的娘子,没想到他们俩竟住在自己隔壁。杨牧云翻了个身,心中一阵厌恶,为那书生的人品而感到不耻,听那个叫妮的小苗女说这个叫凌一涵的书生和她姐姐相好,后来抛下她姐姐回到中原,另寻新欢。喜新厌旧也就罢了,还对昔日挚爱的妹妹痛下杀手,这人真该遭到诅咒。隔壁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其中还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杨牧云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门向外走去......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也在无奈的听着那争吵声,杨牧云从那彼此无助的眼神中发现,自己最好的选择是去外面走走......
夜晚小镇的街面上没有一个人,除了打更的更夫。他走在清净的街道上,忽然听见一阵清脆优美的乐曲声顺着夏日的凉风飘了过来,乐声时而高亢,时而尖锐,时而婉转,时而悠扬......如鸟鸣山涧,如清泉潺潺。似笛声,比笛声清越;似琴声,比琴声激扬。
杨牧云循着乐声向东来到一个湖边,一个纤细袅娜的倩影绰绰约约站在一株柳树下,月光照在她那一身银饰上,发出莹洁的光芒。
“妮姑娘,是你?”杨牧云讶然了。
乐声嘎然而止,妮转身看向他,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月光洒落在她姣好的容颜上,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妮姑娘,是你在吹奏乐曲么?”
“嗯”妮轻轻地答道。
杨牧云见她身上并无任何乐器,不禁奇怪的问道:“不知姑娘是用什么吹奏如此动听的乐曲呢?”
第七十一章 湖边柳声
妮一扬手中的一束柳枝,见杨牧云不解的样子,嫣然一笑,取下一片细长的柳叶放在嫩如花瓣的丹唇上,微一翕动,激扬婉转的曲调就顺着湖风在周围激荡开来。www.uu234.cc
杨牧云惊呆了,没想到吹木叶也能吹得这么动听。一片普普通通的柳叶在妮口中变成了一件绝佳的乐器。
“喏,你也来吹一下。”妮摘下一片柳叶,递给了杨牧云。
“我,我不会。”杨牧云挠了挠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很简单的,放在嘴边一吹它就响。”妮忽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鼓励他道。
“是么?”杨牧云怀着忐忑的心情接了过来,放在唇边鼓起腮帮子,“呼”有如喷饭,音调没吹成,叶子反而吹破了。
“咭儿”妮笑了,笑得很可爱,美眸眯成了弯弯的新月。
“我说我不会吧,你偏让我出丑。”杨牧云的脸登时拉长了。
“我是让你吹,不是喷。”妮又递给他一片柳叶,柔声道,“来,把它轻轻放在唇边,在用舌尖轻轻抵住,先慢慢吹,对了,就是这样。”
杨牧云试了几次,终于吹响了,可是吹出来的音调颤颤悠悠,有如猫叫。
看着妮似笑非笑的神情,杨牧云有些丧气:“我是不是太笨了?”
“没有啊,这么快就吹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妮一抿嘴。
杨牧云看看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是夸他的样子。
“你如果学会了,会专门吹给我听么?”妮眨了眨眼睛,一脸期盼的问道。
“我吹成这个样子,除了你,还敢吹给别人听么?”杨牧云没好气地说道。
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嘴角缓缓勾起,摘下一片柳叶放在唇边,一曲清柔婉转的乐声悠然荡起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音调馨新淡雅,如游水媛萱, 似乳莺归巢,听起来悦心清耳。
“嗳,高山木叶起堆堆,可惜阿哥不会吹,哪时吹得木叶叫,只用木叶不用媒。”妮将柳叶抛向湖面,唱起了苗家的山歌。
歌声是用苗家方言唱的,杨牧云只觉歌声优美动听,却不明白意思。
“你唱得真好听,能给我说一下意思么?”杨牧云憨憨的问道。
“等你吹得跟我一样好了,我再讲给你听。”妮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妮姑娘,你怎么还留在这里?难道你还希望凌一涵会跟你回去?”对妮的笑杨牧云心里有点儿发怯,忙转换了一个话题。
妮脸上的笑消失了,眼中闪现出一丝刀锋般凌厉的目光。
“我答应过姐姐,一定要带他回去的。”妮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若是不答应呢?”
“他一定会答应的,人如果死了,就什么都由不得他了。”妮轻柔的语音中透着一丝寒意。
杨牧云感到脊背有些发凉,“你姐姐真怪,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不值得去爱的男人,难道她就不能忘掉他么?”
“因为,他把我姐姐的心偷走了,”妮的美眸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我们苗家女子的心一旦交给一个男人,就再也收不回来了。因为我们一生只会爱一个男人。”
杨牧云回到客栈,争吵声已经平息。他来到自己房间,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床上,双臂枕在脑后,咀嚼着那个小苗女的话:“这些苗疆的女子真是古怪,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要一爱到底,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对方若不依从,就要咒人死。可笑,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岂是诅咒几句就能死的?”他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一侧身,眼皮一耷拉,就此睡了过去。
半夜,杨牧云正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凄厉的叫声惊醒。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仔细听了听,叫声就在隔壁,听声音好像就是那个凌一涵。“此人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自己的婆娘逼疯了不成?”耳听得那惨叫声越发的撕心裂肺,杨牧云实在忍不住了,跳起来推开门冲了出去。
隔壁的门打开着,他直接走了进去。屋里已站满了人,客
栈掌柜的、伙计,被自己救下的那位老者和少年也在房中。凌一涵身上的衣服已被扯成一条一条的,浑身上下布满血痕,犹自不停的抓挠,口中大叫:“好痒,好痒,痒死我了。”手指挠过之处,一片鲜血淋漓。
“你们饭菜里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药?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和凌一涵同房的那个少妇铁青着脸扯住客栈掌柜的质问道。
“小娘子可不要冤枉人呐,这其他客人也都吃了小店的饭菜,他们不都好好的站在这里么?”掌柜的叫起了撞天屈来。
“好热、好热,不要放火烧我,啊”凌一涵不住地在地上翻滚挣扎,并大声惨叫。
“相公,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少妇惊慌失措回过身,看着凌一涵凄惨的样子,一时六神无主。
“这位公子不会是中邪了吧?小四儿,快去叫镇上的黄半仙过来看看。”掌柜的吩咐身后的一个伙计。
伙计答应了正要转身出门。这时一个深沉略尖的声音说道:“不用去了,他是被人下了蛊了。”众人看去,说话的竟是那位面红无须的老者。
“老先生,你说他被人下了蛊?”那少妇的声音有些激动,“您是否有解救我相公的办法?”
老者不答,上前问地上惨叫连连的凌一涵:“你是不是碰到过擅使蛊术的人?”
“我怎么知道?什么蛊术?”凌一涵俊秀的脸上现在因肌肉扭曲而变得十分可怕,“对了,一定是她,那个苗疆的小贱人,她给我喝过一碗相思茶,说如果我不回去找她,就会万蛊噬心,狂癫而死。啊,我心口好痛!”捂住胸口在地上翻滚起来。
老者面目凝重,长叹一声:“看来他中的是最厉害的蛊情蛊。”
“情蛊,那是什么东西?”那少妇问道。
“苗疆女子擅养毒虫,她们会用专门的器皿,在里面放入少女经血,再将一些毒虫放入,最后盖上盖子。七七四十九日后剩下的最后一只便是情蛊,之后她们会将情蛊和情花、曲仙草等物一起研磨成粉,让心爱的人服下。”
“老先生,您能救他么?”少妇哀哀地问道。
老者摇摇头,“这位公子身上所中的蛊毒只有施蛊者本人才能救他,否则......”顿口摇首不语。
“婉妹,我好冷,求你救救我,我快冻死了......”凌一涵浑身打着哆嗦,嘴唇皲裂,拉着少妇哀哀求告。
“相公”看着他生不如死的样子,少妇花容失色,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凌公子,你跟我来。”杨牧云上前拉起他,对着那少妇道:“我带他去一个地方,你不要跟着来,或许能够救他。”
杨牧云拉着凌一涵来到小镇外湖边的柳树下,如水的月光下,柳条依依,波光依旧,但妮姑娘的芳踪却无处寻觅。
“妮姑娘”杨牧云喊了几声,声音穿过湖面向周围扩散了出去,柳枝微微荡起,却无任何回应。
“我心口好疼,求你救救我”凌一涵喘息着,眼神有些涣散。
杨牧云一急,脑中灵光一闪,扯下一片柳叶放在唇边就吹了起来,忽高忽低的音调颤悠悠的如同涟漪一样向周围翻卷了过去。
杨牧云正涨红了脸使劲的吹着,忽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倏地转身,妮带着盈盈的笑意站在他身后,微风拂过,发丝和裙袂微微飘起,就像轻纱笼罩下的一株芍药。
“你想我了?”妮拢了一下鬓边的秀发,甜甜的笑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杨牧云一跺脚,一把拉过凌一涵,“凌公子现在难受得很,我就把他领来了,你快救救他吧。”
“妮,好妮......”凌一涵嚎叫着扑倒在她的脚下,喉咙中嗬嗬连声,“求求你救救我,我答应你,跟你回去和嬗娣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你真的要和我姐姐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妮的眼眯了起来。
“真的,我不骗你,现在我就随你回苗疆,你快救救我吧,我心口疼的实在受不了了。”凌一
涵的面目扭曲得有些狰狞。
“那好”妮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了一柄雪亮的弯刀。
“你要干什么?”凌一涵慌忙向后退去。
“你说的,要和我姐姐一起的。”妮秀丽的面容罩上了一层寒霜。
“嬗娣她.....难道......”凌一涵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就不会好好想想,为什么来找你的会是我,而不是我姐姐。”妮眼睛变得锐利起来,手一扬,弯刀划过一道森冷的弧线。
“不要,我不要死......”凌一涵大叫一声,刀光如闪电劈过他的胸口,激荡起漫天血雨。
“救我”这是凌一涵在这世上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像一截被雷电劈断的朽木一样扑倒在地,从此无声无息。
妮还刀入鞘,默默地走上前去,俯身握住凌一涵的双腿,往上一抬,陡然感到力道一空。她不禁讶然地抬头看去,杨牧云不知何时走过来帮她抬起了凌一涵的双肩。
“谢谢你......”妮眼中锋芒敛去,涌出一股柔情。
杨牧云跟她一起抬着凌一涵的尸体来到不远处的一堆柴禾垛处,将尸体高高的平放在上面。
妮将一纸枚点燃,掷向柴禾垛,“轰”柴禾垛应该洒上了黑油,一着火星,就燃起了冲天大火。
妮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樱唇翕动,不知在祷告些什么?
看着她在为死者做祷告仪式,杨牧云不便在她身旁,就远远的走了开去。
妮祷告了一会儿,便围绕着火堆跳起舞来,一时裙袂翻飞,环佩叮咚,一身的银饰在火光的映照下发出亮晶晶的光芒,使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深夜中一个美丽的精灵。
“咳......”一声轻咳让杨牧云蓦然转身,那个红面无须的老者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金老先生?”看到他杨牧云不禁露出了一丝愕然。
“苗女最为痴情,一旦爱上一个人,便会义无反顾的纠缠到底,不死不休......”金英看着火堆旁仍在翩翩起舞的妮,“凌公子命丧于此,也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金老先生好像对苗人很了解,难道您在苗人聚居的地方呆过么?”杨牧云好奇的问道。
“老夫是交趾人,生长居住的地方诸夷杂处,因此对这些苗人的性情习惯知道一些。”
“交趾人?那您怎么会来到大明的?”
“怎么会来到大明?”金英苦笑了一声,眼睛变得深邃起来,“那是永乐五年的事了,那之前交趾还叫安南国,由于黎氏父子祸国乱政,招致大明讨伐,身死国灭。老夫就是那一年跟随英国公张辅的军队来到大明的。那时我才十三岁,是以一个阉人的身份踏上大明的土地。”
杨牧云默默听着,没有插口。
“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不是?”金英看了他一眼,杨牧云的脸色很平淡,没有丝毫厌恶和鄙夷之色。“整整四十年了,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已深深的融入了大明,要不是恩公问起,我都已经忘记了我自己曾经是一个安南人。”金英叹息一声。
“为什么会有人刺杀你呢?”杨牧云问道。
“朝堂之上,波诡云橘,皇宫大内,也不乏刀光剑影。”金英悠悠道:“老夫入宫四十载,曾坐到过司礼监右监丞的位置,可谓阅人无数,因此不可能一个人也不得罪。风光的时候没人敢把老夫怎么样,现在戚戚然行走于江湖草野,纵有人对老夫动手也没什么奇怪。”
“那您现在是欲于何往呢?”
“几年前,老夫在宫中得罪了一个大人物,因此被贬到南都来当镇守太监,现蒙皇上降诏,又让老夫回京,前路茫茫,不知是吉是凶?”
第七十二章 远水孤云
“金老先生为人厚道,遇事定然能够逢凶化吉。"杨牧云安慰道。
“希望能借恩公吉言,不过老夫离开南都后,有一件事着实放心不下。”金英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夫蒙先帝恩赐,不但获免死诏书,还可享受赏赐获罪官员的家产和女眷的恩遇。”
金英见杨牧云听得很认真,于是续道:“宣德九年,先帝赏了老夫一批罪臣的女眷,其中有一个两岁的女孩,长得十分玉雪可爱,老夫就将她作为自己的女儿来养,如今她已经十五岁了,现下就在南都......”
“金老先生的意思是让在下接她过来与你同行么?”杨牧云问道。
“不......”金英摇摇头,“她已经嫁人了,我不想去打扰她的生活,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照顾着她,就算她嫁了人,我也在暗中派人对她进行保护......”说着叹了口气,“可老夫现在离开了南都,却没告知她一声,对她着实放心不下。”
“我明白了,金老先生是想让在下告知你女儿,你已远赴京师,让她好好照顾好自己。”杨牧云说道。
金英点点头,“也许是我多虑了,她丈夫是一名锦衣卫军官,已经不需要我对她的照顾了。”
“哦?”杨牧云一听不禁来了兴趣,“她丈夫居然是锦衣卫的。”
“怎么?恩公跟锦衣卫很熟悉么?”金英看到他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
“不是,在下的意思是你女儿既然是锦衣卫的家眷,那么她的安全就不烦您老操心了。”杨牧云心说不过传个信而已,登时感到一阵轻松:“不知金老先生的女儿芳名如何称呼?她又住在哪里?”
“她是罪臣之女,那原来的姓氏是不能用的,老夫是个阉人,又不好给她冠以老夫的姓氏,”金英踌躇了一下,一字字道:“她叫紫苏,是南都第一名楼国色馆的幕后老板,你到那儿应该能找到她......”突然看到杨牧云吃惊的样子,“恩公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觉得紫苏这个名字好像听过。”杨牧云强抑制住胸中激动的情绪。
“那当然,她可是南都第一美女,在南都,没听说过她的人恐怕不多......”金英嘿然一声,“如果你在国色馆找不到她,就去里仁街,她和她丈夫就住在那里。”他发现杨牧云的脸色变得很不自然,说道:“怎么,恩公有难处么?”
“没有,金老先生所托之事,在下一定办到。”杨牧云拱手深深一揖。
“恩公为何如此大礼,老夫本就欠你人情,现又有事情交托于你。本该老夫向你行礼才是。”
“金老先生高义,让在下感动,这礼一定要受。”杨牧云的心怦怦直跳。
“罢了”金英托住他的手臂,看了一眼还在舞蹈的妮,“苗人生于蛮荒,行事古怪,恩公与她相处,还需多加小心为是。”
“谢金老先生叮嘱,在下谨记。另外老先生所托之事,在下一定办到。”杨牧云一脸的坚毅。
“如此拜托了,老夫告辞。”金英说完转身踽踽而行。
看着金英蹒跚的背影,杨牧云的双眼眯了起来。跟紫苏成亲以来,对她的身份来历就一直是个谜,她性格敏感,很在意别人看她的眼光。杨牧云一问起她的身世,她就顾左右而言他,原来,她的经历竟是如此的坎坷。杨牧云想到这里感叹一声,金老先生所托之事,我不仅要办到,还要办好。
天色微曦,凌一涵的躯体与篝火一起化为了一堆灰烬。妮停止了舞蹈,跪伏于地,又默默祷告了一番,从腰间取下一个漆黑的罐子,小心的将凌一涵的骨灰收入罐中。等一切都完成后,她伸展起纤柔的腰肢,揉了揉发红的美眸,看见杨牧云站在不远的地方,不禁惊讶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杨牧云苦笑了一声:“我来时,是答应人家带凌公子出来医治的,可姑娘将他化成了灰,这叫我如何回去跟人交代。”
“那你就跟我一起走,你说过要吹木叶给我听的。”妮一声娇笑,眼波流转,娇俏的身形盈盈而动,就像一只欢快的云雀向湖边的柳林中穿翔而去。
她的脸好像绽开的白兰花,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少女,擎刀在手的时候是如此的杀伐果决。杨牧云眼前似乎又出现昨晚的一幕,弯刀一闪,凌一涵的生命伴随着漫天血花落地而消逝。他转过身,不再向她多看一眼,向着来路而去。
当他回到客栈的时候,和凌一涵同来的少妇已不知去向,于是便回房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匆匆上路了。
南都,国色馆听雨轩。
紫苏云鬓高挽,身穿一身浅粉色对襟襦裙,站在书案前,秉笔略蘸丹青,凝神细描。书案铺陈的精美宣纸上,一位俊秀的书生形象栩栩然跃然于其中。那书生五官清秀,旷达洒脱又不失斯文儒雅!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中难以形容的气质,将他身上的一切优点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自己特有的魅力,看上去是那样的让人着迷!
紫苏对着那幅画凝神良久,眼神里迷蒙出一抹复杂的色泽,蓦然,她秀眉一颦,挥毫将一管墨汁洒了上去,画上的俊秀人儿顷刻被玷污在一片斑斓的鸦青下,她似乎还不解气,纤手抓起宣纸揉成一团,远远地扔了出去,然后倒蹙娥眉、似嗔似怨地坐在一张紫檀木官帽椅上。
瑾萱默默地上前将那团纸拾了起来。
“你也舍不得他是不是?”紫苏粉面一寒,冲她娇叱道。
“小姐”紫苏生起气来让人不寒而栗,瑾萱怯怯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夏红玉推门走了进来。
“哟,谁惹我们姑娘生这么大的气?”夏红玉笑着向瑾萱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是,红妈妈。”瑾萱如蒙大赦,赶紧逃也似的退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紫苏没好气地问。
“姑娘,”夏红玉扭动着腰肢来到紫苏身边,手中团扇轻轻朝她身后摆动两下,“您先消消气。”
“你这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吧,是不是底下又惹出什么事了?”紫苏瞥了她一眼。
“有什么事摆不平就来找姑娘,我这国色馆大执事也就不用干了。”夏红玉笑嘻嘻地说道。
“哦?”紫苏美眸闪动了两下,“那就奇怪了,你不会是闲得发慌才到我这里来的吧!”
“姑娘说笑了,”夏红玉用团扇掩嘴一笑,“我听说姑娘心情不好,因此特地过来看看。”
“你倒是好心,”紫苏轻抚着自己的纤纤玉指,“我没事,你出去吧。”
“姑娘”夏红玉犹豫了一下说道,“姑娘如果不开心,可以回老爷那里散散心,为了男人而气坏了身子,那可犯不着。”
“嗯”紫苏似乎触动了心事,悠悠的说道,“我也好久没去义父那里了,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说着叹了口气,“有时我真怀念以前的日子,无论干什么都是无忧无虑的。这女人呀,还是不要嫁人的好。”
“姑娘说的是,这男人呀,就是不能对他们好一点儿,”夏红玉面容一肃,“姑娘要是不开心,咱就不回去了,就算杨公子找到这里,咱也不理他。”
“红姐,”紫苏美眸微微眯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虽然背后有些恼他,可一见了他面,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
“姑娘”夏红玉正想再劝他几句,突然门“嘭”的一声开了,熙雯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姑娘,红妈妈”
“熙雯,”紫苏秀眉一蹙,“你来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这么不讲规矩。”
“姑娘,魏国公府的徐公子带了一帮人来,说今天一定要将诗茵姑娘和絮儿姐姐带走呢!”
“什么?”紫苏霍地站了起来,眼睛盯着夏红玉,“徐天琪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杨牧云站在南都城高大的城墙下,心里感到一阵暖流涌过,这里有他的家,有他爱的人,还有兄弟......他走在南都城的街道上,情景依旧,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
当他走到花市大街的时候,发现前方人群中
一阵骚乱,人们纷纷向一个地方跑去。
“这位大叔,请问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杨牧云拦住了一个年约四十,文士打扮的人问道。
“魏国公府的小公爷带人到国色馆闹事去了,小兄弟有兴趣的话也不妨去看看。”那人说完便匆匆地去了。
“徐天琪?这家伙又抽什么风?”杨牧云加快脚步,向着国色馆的方向迅速行去。
国色馆的正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杨牧云便拐向旁边里弄的一个小巷。
他瞅瞅四下无人,双手扒住墙缝纵身一跃,“噌”的一声蹿到了墙头上。
......
徐天琪大摇大摆的坐在国色馆大堂的一个太师椅上,身后乌鸦鸦的跟着一大帮人。他面前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正不住向他点头哈腰陪着小心。
这个中年人是国色馆的二执事袁茂春,他是夏红玉的老公。只见他愁眉苦脸地说道:“徐公子,不是小的拂您面子,而是诗茵姑娘和絮儿姑娘的的确确病了。等两位姑娘病好了......”
“她们得的什么病呀?让本公子瞧瞧去。”徐天琪打断他的话,阴阳怪气地说道。
“不敢有劳徐公子,两位姑娘患的是女儿家的隐疾,实不可宣之于外。”
“那好,那就有请两位姑娘到本公子府上养病去,我堂堂魏国公府向她们敞开大门,怎么样?够给她们面子了吧!”徐天琪洋洋得意的道。
“多谢徐公子,两位姑娘现在行动不便,不如改日......”
袁茂春话还未说完,一位虬髯壮汉揪住他的胸口吼道:“我们徐公子好生好气的请她们出来,你这老小子聒噪什么。”说着一甩手,将他远远地扔了出去。
“嘭”的一声袁茂春重重地摔在地上,差点儿没岔过气去。
“袁大哥”两个倩影从人群中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到他身边连忙将他扶起。
“咳”袁茂春喘了口气,“诗茵,絮儿你们怎么出来了?”
徐天琪抬眼望去,只见扶起袁茂春的两个女子服饰华丽,貌似天仙,正是诗茵和絮儿。
“你不是说她们病了么?”徐天琪冷冷一笑,“欺瞒本公子,你们的胆子可真不小。”说着一摆手,“上,给本公子好好教训这老小子。”
“是,公子。”几名大汉卷起袖子挥舞着拳头走上前来。
“慢”诗茵站起身拦在袁茂春身前,美眸看向徐天琪,“徐公子,你不要为难他,我跟你走。”
“早这样不就行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徐天琪斜着眼看向絮儿:“絮儿姑娘,你呢?”
“我也跟你走......”
“慢”一声娇喝传来,一位比诗茵和絮儿还要美丽的华服丽人丰姿绰约的走了过来。
徐天琪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缝,“我道是谁,这不是紫苏姑娘......不对,现在应该叫紫苏夫人了吧?您出来这是要做什么呀?”
紫苏不去理他,来到诗茵和絮儿面前。
“姑娘......”
“小姐......”
诗茵和絮儿垂首敛衽向她施礼。
“你们是第一天来这里么?还懂不懂规矩了,跟客人出去这么大的事也是你们能作得了主的?”紫苏训斥道。
“姑娘, 诗茵知错了。”诗茵低声说道。
“小姐,可是他们......”絮儿抬头看向徐天琪一行人。
“这里有我,你们还不退下。”紫苏打断了她的话。
“慢着”徐天琪摇摇摆摆的来到她们三人身旁,歪着头扫视了她们一圈,最后盯着紫苏说道:“紫苏夫人,你好大的威风呀!恐怕你还不知道吧,金公公现在已经不在南都了,你最大的靠山已经不在了,在本公子面前抖威风,你还是省省吧!”
第七十三章 楼高微澜
“什么?”紫苏悚然一惊,“不可能,义父离开南都,他不会不告诉我,你一定是在骗人。”
“你不信?”徐天琪嘿然坏笑道,“你可以去皇城中的南都守备府去看一看,看金公公还在不在?”说着绕着她走了一圈,耸了耸鼻子,“好香啊!不愧是南都第一美人,连身上的香气都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嘴角勾了一下,“金公公如果是高升的话,自然会将喜事第一个通知与你,他既然不声不响地走了,说明此行那是凶多吉少,告知你不过是徒增担心罢了。”
“你想怎样?”紫苏玉面寒霜,强抑制住心中的波动。
“很简单,”徐天琪背负着双手眼珠四下一转,“本来我只想带走她们两个,”眼光从诗茵和絮儿身上转移到她这里,“现在我想多带走一个,不知紫苏夫人意下如何?”
紫苏的瞳孔骤然收缩,娇躯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在等什么?”徐天琪讥笑道,“等你的男人来救你?”四下扫视了一圈,“他在哪里?他会来么?就算他来了,他敢出来么?你别痴心妄想了,你跟本公子回去,本公子会证明给你看,我比他更配得上你。”
“住口”啪的一声,紫苏狠狠的在徐天琪脸上甩了一记耳光,“我不准你侮辱我的男人,他就算不在这里,也比你强上一千倍、一万倍。你这个只会仗着祖上余荫来欺负人的可怜虫。”
“你”徐天琪捂着被她打过的脸,大睁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她,脸上的肌肉变得扭曲起来,忽然他阴恻恻地一笑:“美人,你想激怒我?我偏不生气,”大吼一声,“来人,带她们回去。”
几个大汉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当先一个大汉准备去抓紫苏的手臂。“嗤”的一声,一颗石子击中那大汉的肩头,大汉胳膊一麻,为之一窒。“啪”一颗石子又击在他太阳穴上,大汉“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啪”又是一颗石子准确地击中一名大汉的眉心,那大汉仰天倒了下去。吓得其他人连忙退了下去。
“谁”徐天琪见状大叫一声,“究竟是谁在跟本公子作对?快给本公子出来。”
“嗤”一颗石子挟着劲气如流星般朝徐天琪飞来,在堪堪要击中他的时候,一柄拂尘挡在他面前,卷住那颗石子一绕一带,借着石子激射的劲力将它反弹了回去。
“嗤”又一颗石子飞出,啪的一声将那颗反弹回的石子击得粉碎。
一名头戴纯阳巾,身穿海青色八卦衣的道士,手持拂尘站在徐天琪面前。那道士留着三绺长须,目光如电,举手投足间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风范。只见他目视前方,朗声说道:“道友,你已露出身形,还请出来吧。”
一名身穿灰布短装的俊秀少年分开众人走了出来。
“夫君”紫苏如玉容颜泛起两抹欣喜的红晕,她娇呼一声奔向前去,不顾众人的目光和他紧紧相拥在一起。
“夫人,那么多人在看着呢!”杨牧云扫了一下四周,看着所有人惊愕的目光,脸上火辣辣的。
“我不管,你这没良心的,怎么现在才出来,人家一直想着你,你却一点儿也不担心人家。”紫苏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檀口一张,露出两排雪白的编贝,狠狠咬了下去......
“哎哟,疼”杨牧云嘴一呲,脸上肌肉一抖一抖的,偏偏不敢叫出来。“夫人,你轻一点儿......”轻轻拍着她的香脊玉背。
“咳”那道士一甩拂尘轻咳一声“两位亲热够了么?”
紫苏这才松开杨牧云,水汪汪的美眸波光潋滟。
“徐天琪,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你还是没一点儿长进,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是不够深呐!”杨牧云跨前一步,嘲讽道。
“杨牧云,别以为你是锦衣卫本公子就怕你,”徐天琪看了一眼身边那道士,壮着胆子说道,“你知道我身边这位是谁么?他是来自武当山的洞虚子道长,就凭你那点儿微末功夫还不够道长打发的。”
“哦?”杨牧云微微一笑,“我说你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了?原来找到助拳的了。”眼光落在那位洞虚子道长身上,一拱手说道:“道长请了,在下有一事要请问道长。”
“什么事?”洞虚子说道。
“请问道长,攀附权贵,强抢民女,这也是贵派创派祖师三丰道长传下来的宗旨么?”
“好利的一张嘴,”洞虚子脸上古井不波,眼中精芒大盛,“本派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摘。”拂尘一抖,“废话少说,本道长念你年少,先让你三招,你放马过来吧!”
“道长乃是前辈,没有晚辈先动手的道理,还是您先请。”杨牧云口中说着,却丝毫不敢大意,身形已暗暗拉开了架势。
“好,那你可别后悔!”洞虚子也不再推辞,身形一动,一瞬间就移到杨牧云身前,拂尘一扬,万千细丝向杨牧云面部卷来。
“这道士好快的身法。”杨牧云悚然一惊,身形急退。还未站稳,劲风拂面,一蓬细丝缠向自己肩头。杨牧云身躯一拧,肩膀一缩,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被一撮细丝扫上了左臂。
“刺啦”一声有如裂帛,衣袖居然被一小撮细丝生生刮开,杨牧云只觉左臂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连忙远远地跳了开去。
“夫君”看到杨牧云遇险,紫苏不禁花容失色。
“夫人,你快让开。”杨牧云脸色愈发凝重,心中一凛,这道士好强的内家功夫。
“小子,你还是亮出你的兵刃吧,”洞虚子沉声道,“否则你赤手空拳是奈何不了本道长的。”
“呛啷”一声寒光闪现,杨牧云已拔刀在手,纵身一跃,一道森冷的光弧带着耀眼的寒芒像一颗流星划到洞虚子的面前。
“来得好!”洞虚子微微冷笑,拂尘一摆,万千细丝如同长了眼睛般卷了过去。
杨牧云直觉这一刀劈在了棉花上,丝毫找不到受力之处。劲道一窒,一股巨大的黏力犹如一股旋风将刀锋卷向一边,差点儿脱手而出。刚吸一口气,万千细丝化为万千银针刺向自己的咽喉。
杨牧云心头一震,凌空一个倒翻,堪堪躲过这一击。脚尖落地还未站稳,拂尘细丝像一条灵动的蛇已卷到自己颈部。他急忙矮身躲过,拂尘扫过他的发髻,万千黑丝扬起,束发的青色丝巾飞向空中像一片败叶缓缓荡落下来。
才几个照面杨牧云就已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杨牧云展开身形,疾速游走,谁知那道士身法不慢于自己,始终贴在自己身后,不疾不徐。
“夫君,小心你背后。”紫苏疾忙提醒他。
一股劲风袭向杨牧云背心,杨牧云拧身挥掌一挡,“嘭”和洞虚子拍来的一掌相交后,杨牧云身形疾转,远远漂了出去。他转身跳上一张桌子腾空而起,看样子想要逃走。
“想走?”洞虚子冷冷一笑,欺上前去,拂尘倏地甩出,细丝像一张蛛网缠住了杨牧云右足足踝。
“下来吧!”洞虚子手中施加了九层力道,用力往回一扯,想将他直接摔在地上。却见他身子一拧,握刀的手臂一划,一个耀眼的光发圈出嘶嘶劲风兜头罩了下来,洞虚子大惊,知道这是一个极厉害的杀招,当下迅速撤回拂尘,劲力大张,细丝化为漫天银针迎了上去。
“哄”的一声大响,光圈和银针绞在一起像是炸开了一般,将万千银针生生绞断。洞虚子手中拂尘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尘柄,大堂中飘满了飞絮般的漫天银丝。光圈威势不减,化为一道光痕飞向洞虚子的眉心。
洞虚子避无可避,左手五指箕张,向那道光痕抓了过去,同时右手并掌,虚画一圈无声无息地拍了出去。
“噗哧”一阵刀剑入肉的声音过后,紧接着“蓬”的一声闷响,一条人影飞了出去。
洞虚子的左掌被杨牧云的绣春刀穿透,而他右掌也蓄着内家劲力击在杨牧云胸口,将他击飞了出去。
杨牧云甫一落地,口一张,一口血箭喷了出来。
“夫君”“老爷”紫苏和絮儿纷纷扑向前去,扶住他的身体。
洞虚子缓缓将绣春刀从自己左掌拔了下来,扔在地上,然后右手从衣襟上扯下一个布条,将鲜血淋漓的左手包扎了起来。这时一只飞虫闻到血腥味飞到他伤口上,洞虚子一皱眉,屈指一弹,将虫子弹落于地,踏上一脚,狠狠踩死。
“十年了”洞虚子缓缓道,“本道长已经整整十年和人交手没受过伤了。”他眯着眼踏前一步,右手缓缓拔出背后斜背的长剑,青芒一闪,剑尖直指杨牧云。
“道长,我夫君已经受伤了,求你放过他。”紫苏站起身,向洞虚子哀求道。
洞虚子铁青着脸没有说话,手持长剑仍一步步靠近。紫苏将目光转向徐天琪,“徐公子,求你放过我夫君,我现在就跟你走。”
“道长”徐天琪刚一开口洞虚子就挥手止住了他。
“徐公子,你的事本道长不管,我的事,你也不要干涉。”洞虚子冷冰冰地道。
“他可是锦衣卫的百户,堂堂朝廷命官。”徐天琪提醒他。
“谁说我要杀他了?”洞虚子眼中流出一丝怨毒之意,“我只是想废了他。”说着举起剑挑向杨牧云手腕。
“叮”的一声一颗石子击在剑锋上,将洞虚子手中长剑荡了开去。
“咭儿”一声轻笑传来,吸引着众人目光看去,大堂二楼的栏杆上坐着一位青衣少年,他背靠一根木柱,一条腿在空中一荡一荡。
“你还想废了他?”青衣少年将面目转了过来,露出一张无比俊秀的脸庞。他一挺身,灵动的身形轻轻巧巧地从二楼落了下来,姿态优美,一点儿声息也没发出。
杨牧云微合的双眼陡然睁了开来,口中喃喃道:“是他,怎么会是他?”
“老爷,你认识这位公子么?”絮儿在他身旁奇怪的问道。
“他......他......”杨牧云胸口一阵剧烈起伏,连连咳嗽起来。
青衣少年背负着双手来到洞虚子身前一丈处,一对似水双眸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勾起一弯新月:“你信不信我先把你废了?”
“锵”洞虚子长剑发出一声长吟,“好大的口气,”洞虚子眼中闪现出一丝厉芒,“本道长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跟你的嘴皮子一样硬。”
青衣少年双手一摊,微微一笑,“本公子不出手,也会让你倒下,你信不信?”
洞虚子不再说话,脚踩中宫,手腕一抖,手中剑幻化出漫天的剑影如惊涛骇浪向青衣少年席卷而去。 青衣少年身形如同灵动的飘絮,在惊涛骇浪般的剑影中闪转腾挪,总是在险之又险的情况下避了开去。
洞虚子剑法一变,森冷的剑芒划出一道巨大的光圈将青衣少年身周死死封住,就在少年不知所措时,光圈凝成一个光点,袭向他的胸口。
就在人们以为洞虚子手中长剑即将刺入青衣少年胸口,再贯胸而出时。剑芒骤逝,剑尖在离他胸口一分处霍然而止。
人们再看向洞虚子,只见他脸色忽青忽白,眉毛胡须不住地抖动,好像忽然发了什么病一样。
“道长,你怎么了?”徐天琪奇怪的问道。
洞虚子不答,手中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盘腿席地而坐,双手捏了一个掌诀,开始运气调息。
“我说过,本公子不出手,也会让你倒下。”青衣少年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说着转身快步来到杨牧云身边,眨着一双灵动之极的大眼睛关心的问道:“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你......你是......”杨牧云一口气上不来,又被噎住了。
第七十四章 烟波杳杳
“你先不要说话,”青衣少年担忧地握住他的手,说道,“我先带你找个地方歇下,然后再看看该怎样好生医治。www.uu234.cc”说着将他手臂扛在自己肩头,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把他撑了起来。
“多谢公子出手救我夫君,”紫苏在旁帮他扶着杨牧云,“公子,请跟我来。”说着正要头前领路。
青衣少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脚下却没动步。
这时,徐天琪的一群手下围了上来。
“紫苏夫人,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不跟本公子打个招呼,想置我于何地呀?”徐天琪扫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杨牧云,大着胆子叫人上前拦住了她们。虽然洞虚子正在运功疗伤,不能再出手,可杨牧云也受了伤,那青衣少年即使有些古怪,却未显出如何厉害。因此徐天琪有恃无恐,仍然不肯就此罢休。
“徐天琪,你不要欺人太甚。”紫苏娇叱道。
“紫苏夫人,你别生气,你这一生气,就更漂亮了。”徐天琪淫邪地一笑,“别忘了,你男人现在已经动弹不得了,你还能仰仗谁呢?我劝你......”
“有我作为仰仗,徐公子觉得如何?”一个清朗的打断了徐天琪龌龊的言语。
“宁祖儿,是你?你怎么来了?”徐天琪扭头看去,一个俊美无匹的翩翩佳公子微笑着越众而出。
“宁公子”紫苏一见是他不禁心中一喜。
“杨兄、杨夫人,对不起,我来晚了。”宁祖儿带着歉意说道。
“宁祖儿,你是来与本公子为难的么?”徐天琪叫嚣道,但气焰已经降低了不少。
“徐公子,你如果现在离开的话,我请你喝茶。”宁祖儿微笑着一摇折扇说道。
“那如果我要不离开呢?”徐天琪眉头一拧。
宁祖儿上前几步,以折扇遮面低声说道:“徐公子,要知道大明开国以来我锦衣卫办得可都是王侯公子的案子,魏国公一世英名,为人处世也须得谨小慎微,徐公子如果有什么出格的话,锦衣卫诏狱的大门可随时为你大开。”
“你威胁本公子?”徐天琪脸色一变。
“王孙公子上街掳劫平民,尚须问个罪过,何况这国色馆的姑娘都是我锦衣卫杨百户杨大人的亲眷,徐公子如此带人汹汹而来,是想挑战我们整个锦衣卫南镇抚司么?”宁祖儿的声音不高,但像锤子一样一记记敲到了徐天琪心里。
徐天琪脸上肌肉一阵抖动,看了一眼还在运功打坐的洞虚子道长,对自己的一众手下大吼一声:“走”
待徐天琪一众人的身影消失后,紫苏上前敛衽一礼,“宁公子,这次又多亏了你,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宁祖儿一摇折扇,向她身后看去,“咦,杨兄呢?他到哪里去了?”
“什么?”紫苏听了霍然转身,身后哪有杨牧云和那青衣少年的影子。
杨牧云幽幽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软舒适的床上,“我这是在哪里?”他刚撑着试图坐起来,胸口一阵剧痛,“哎呀”一声痛呼,手臂一软,又倒了下去。
“你看你,伤得这么重,还乱动什么?”一个娇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杨牧云顺着声音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柔美丽的面庞。
“妮,是你?”杨牧云脱口而出,随之气息一窒,又连连咳嗽起来。
“好了,你不要说话了,那道士内家功夫厉害得很,你中这一掌可不轻。”妮身穿一身绿色襦裙,秀发梳成小髻,完全一副汉家少女打扮。她端来一碗水,手里捏着一颗晶莹翠绿的药丸,“来,把它服下去,你的疼痛就会减轻一些。”
“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杨牧云没有去接那药丸。
“杨公子,我对你并没有恶意。”妮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我只想单独和你在一起,给你治伤。”
“这是哪里?”杨牧云扫视了一下四周。
“这是我在南都租的一个小院,这里只有我们两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国色馆中?而且那道士怎么就突然无缘无故的连剑都拿不住了?”杨牧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
“自清水潭镇那一晚之后,我就一直偷偷跟着你......”妮说到这里甜甜的一笑。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你说过要用木叶为我吹一首动听的乐曲,我离你远了,就听不到了。”妮大眼睛里水汪汪的。
她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杨牧云心中悚然一惊,他想到了凌一涵被苗疆女子下了情蛊的样子,又记起了金英的忠告,一时心潮澎湃。
“来,你快把药服下去,这水都快凉了。”妮柔声催促道。
“这是什么药啊?绿得这么奇怪?”杨牧云还是不敢去接她手中的药丸。
“你怕我给你下毒么?”妮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我先服给你看。”说着就要将药丸送入自己口中。
“不要......”杨牧云从她手中夺过药丸,被一个女孩子讥笑他可受不了。看了一眼那荧光翠绿的药丸,他一咬牙闭着眼睛将药丸吞了下去。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感觉从喉咙直通透到心里,一股暖流从自己胸口缓缓升起,迅速游走于四肢百骸之间。只一会儿功夫,杨牧云就觉得自己全身舒泰,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变得暖洋洋的。
“感觉怎么样?是撕心裂肺?还是痛不欲生?”看着他可爱的样子,妮的美眸眯成了弯弯的新月。
“感觉......很好。”看着她盯着自己笑的样子,杨牧云的脸变得红扑扑的。“那个道士怎么样了?你杀了他么?”
“你这人,自己都伤成这个样子,还想着别人的事。”妮瞟了他一眼,扶着他从床上坐起,将那碗水凑到了他嘴边,“你放心,那道士死不了的,不过他这一年半载都休想与人动武了。”
“你给他下蛊了?”杨牧云问道。
“噗哧”妮笑了,笑得很可爱,“你以为这蛊就跟大白菜一样,随便对什么人都使。”睨了他一眼,“我们苗家姑娘养一只蛊可不容易了,就像自己的孩子......”说着脸一红,想起一个姑娘家说这话不合适,“我只是让一只抹了药的虫子飞到他伤处叮了一口而已,他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哦?”杨牧云想起了洞虚子将手上的飞虫弹落在地上的情景。“妮姑娘,你能送我回去么?我怕......她会担心。”杨牧云轻轻说道。
妮娇躯一颤,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她真的是你的夫人?”
“我们拜过堂......”杨牧云点点头。
“她真的很漂亮,比我姐姐还要漂亮。”妮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你......没碰过她么?”
“你怎么知道?”杨牧云身躯一震。
妮笑了,笑得很开心,迷离的眼神重新活泛起来,“跟这么美的女孩子拜过堂并同处一室,你为什么不碰她呢?”
“可能是我傻吧。”杨牧云装出一副憨憨的样子。
“你放心,等你伤好了,我可能就会送你回去。”妮喂他喝完水,站起身来。
“可能?”杨牧云心中突地一跳,看着她亭亭玉立的动人姿态,“妮姑娘,你为什么换成这样的一身打扮?”
“好看么?”妮回眸一笑,翩翩然在原地转了个圈子,“我换成汉家女子的打扮,是不是看起来更漂亮一些?”
国色馆听雨轩。
紫苏用丹青在一张宣纸上缓缓勾勒出一位青衣少年的形象,清灵秀气,嘴角微微上扬,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是这个人将杨兄带走的么?”宁祖儿在一旁问道。
“在你没来之前,牧云已经被那个道士打伤了,就是他出现后拦住了那个道士,”紫苏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复杂的意味,“那个道士跟他打着打着就倒地不起了,就好像中了邪似的。”
“中邪?那他
是用的什么招式击倒那道士的?”
“他根本就没出手,那道士就倒下了。”
“哦?听你这么说他跟杨兄应该是友非敌,怎么会不声不响的将杨兄带走呢?”宁祖儿思索道。
“这个人我以前也没见过,而且也没听牧云提起过他。”
“这样吧。”宁祖儿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多画几张这个人的画像,我让司里的弟兄们都看一下,让大家按照画像好好搜寻一番。”
“好,我也让国色馆的姐妹们和你一起寻找。”
......
“这小子可真邪门,”洞虚子忿忿的骂了一句,从国色馆出来后他也没回魏国公府,独自走在南都的街道上,“也真奇了怪了,眼看着就要刺中他胸口了,怎么突然间浑身的力道就这么消失了?连拿剑的力气也......”他强提一口气,抬起自己的手臂,手臂依然酸涩无力,连握一下拳头都很困难。
他心里突然感到一丝恐慌,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结下的仇家着实不少,如果在这个时候碰上一两个......洞虚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行,我现在得赶快回到武当山闭门恢复功力去,就我现在这个样子,别说遇见高手,恐怕一个剪径的小毛贼就能把本道爷给收拾了。”他思索着正要加快脚步。蓦然见到脚下一暗,心中不由一惊。待他抬起头来,全身不由得发起颤来。
一个相貌怪异,服饰奇特的老太婆拦住了他的去路,她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对着洞虚子阴恻恻的一笑:“这位道长,请问你是不是遇见过一位大约十四五岁、一身苗人打扮的小姑娘呀?”
“没有。”洞虚子回答的很干脆,向旁踏出一步,准备绕过她。这时从她身后上来两位青布缠头,身穿无领对襟短衫的大汉,一边一个架住他的手臂向着偏僻无人之处大步走去。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洞虚子又惊又怒,想甩脱他们,可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儿力道也使不出来。
“哼”那老太婆冷哼一声:“目光黯淡,手脚无力,分明是中了幼主大人的酥筋化功露,还敢说没见过她。”
清晨,南都闾子巷菜市场。
“大哥,这条鱼怎么卖?”妮秀发挽成小髻,身穿绿色襦裙,掂起一条金黄色的大鲤鱼问一位卖鱼的小经纪。
“姑娘,这是从江里刚打上来的,足有三斤重呢!你要想要的话,二十五文钱。”小经纪答道。
妮买了鱼正要往回走,碰见两位服饰艳丽的女子来到她跟前。
“姑娘,你有没有见过画上这位公子?”一位女子向她展开手中画卷,一位栩栩如生的青衣少年形象展现在她眼前:那少年相貌清秀,嘴角上扬,一双大眼睛颇有神采。
“画得真好,这是你们画得么?”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赞叹一声反问道。
“这是我们国色馆紫苏姑娘画的,她的夫君被这位公子带走了,姑娘你见过他么?”另一位女子说道。
“没有!”
那两位女子脸现失望之色,正要卷起那幅画。
“这画能给我么?”妮脸上带着微笑,软语相求,“我可以按照这幅画帮你们寻找他。”
“这......”拿着这幅画的女子犹豫了。
“姐姐,你就给她吧!我这里还有一幅。”另一个女子说道。
“那好,这幅画就给你。”那女子说着将这幅画卷起递给妮,“姑娘如果找到了画中人就请赶快到国色馆告知我们,我们姑娘还有赏钱呢!”
......
妮回到自己租住的院子,见杨牧云正坐在院子里看书。
“没想到你还留在这里,我以为你一定会离开的。”看到杨牧云的时候,妮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如果走,会向你当面道别,而不会偷偷摸摸离开。”看她进来,杨牧云放下书起身对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