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无垢境
宇宙洪荒,不知光阴为何物,在无尽的黑暗寒冷幽寂当中,绽放着一朵金色的莲花,这一朵无垢金莲生自鸿蒙伊始,伴天地而生,无浊无垢,纤尘不染,所放灵明毫光具有重生造化之神力。www.uu234.cc
冥冥渺渺不知多少万年,金莲在混之中绽放着神圣的白芒,每隔三万年莲瓣绽开,露出中心一点白金色的光焰,光芒之中亿万仙灵感悟而生,居于莲瓣当中,久而久之这朵金莲竟演化为一界。
此中居者皆轻灵之体,以光为食,以气为饮,不死不灭,无忧无欲,无劳无虑,不受尘凡之苦,不入轮回之难,其中有十位尊者先众生而生,乃莲心十颗莲子所化,分别为‘元光,净灵,瑶幽,释尸,伏鸾,烛阴,吞绝,非道,太秽,臭空’,十尊者教化万众,守卫莲花无垢之境。
而在金莲之外的虚空幽暗之中,阴煞之气聚合成形,渐开心智,居于混沌,由于以罡风为饮食,多在腹中淤积邪煞块垒,苦不堪言,每自向往无垢金莲之华美而不得居之,往往痛恨切齿,欲毁之而后快,因居于外道混沌之内,以自称‘外道天魔’。
每隔三万年莲瓣绽开之时,恰是外道罡风汹涌之日,众天魔借罡风弥漫金莲之机,围绕在金莲周围贪婪地嘬取金莲光晕,以开化腹中邪煞幽冷之物,一时间或喜不自禁手舞足蹈,或大作悲声哭天抢地,或群魔乱舞搔首弄姿,或为争夺方寸之地而厮打翻腾,倒也可怜!
故而每至莲瓣绽开之日,居于金莲之中众生灵便在十尊者率领之下驱赶外道天魔,莫让外道污秽之体浊染了莲中无垢之境,久而久之莲中生灵与外道天魔竟成死敌,无数年来为此死伤惨重。
在一次倾族之战当中,千万天魔众悍不畏死以身躯撞击金莲障壁,生生以血肉之躯撞开一条裂隙,无数外道天魔在天魔领主率领之下冲入莲心无垢之境!
却说在无数外道天魔之中,有一大天魔女名为介谛摩罗,在与十尊者争斗之中,无意间瞥到在无垢金莲之内有一奇景,那是一方如镜之泉,其中光影闪烁却是另一番景象,只见这如镜泉水之中倒映着一方新的天地。
其地时而明亮时而幽暗,时而清朗时而,其地风也轻柔,雨也潇洒,其地万物峥嵘,生灵奇诡,有的壮硕如山,有的纤柔似水,有的寿数万载,有的则浮生须臾,千奇百态令人神往。
大天魔女介谛摩罗乃是外道天魔一方之主,仅是这心弦一动,便有一缕神念穿过十尊者布下的层层光幕落入那方如镜泉水之中,似一缕青烟隐入风中,又似一条纱绫没入水面,只往那镜中的天地飘然而去。
天魔众随罡风而来,亦随罡风而去,十尊者施展无上法力,汇聚莲心境众生之愿力,在外道罡风如潮水般退去之时将入侵的天魔众驱逐剿灭,介谛摩罗留下一念神识后随族众退走,而十尊者尚未来得及欢庆,猝然发觉莲心那道灵明神火竟然被天魔窃走!
那灵明神火乃是虚空之中孕育金莲的那道灵脉根苗,名为灵脉之嫡,恰似大河之关闸,一旦被天魔窃取,便如河堤决口,整条灵脉将被外道天魔吸食殆尽!
十尊者找遍虚空外道亦无所得,偶然间一名轻灵天女在那如镜泉水之边濯洗玉足之时,发现泉水荡动,窃走灵脉之嫡的天魔竟然逃入人间界。
第一章 三界
山间一座凉亭,坐着说书先生一人,九月初秋的时节,先生穿着单衣,手拿纸扇,面前醒木一方,茶壶一盏,讲得是‘剑天子惊雷一怒斩妖龙,蜉蝣怪大开巨口吞西境’,凉亭周围坐着闲人二三,顽童四五,就着茶水瓜子,听得津津有味。www.uu234.cc
一名青衣老者手拄竹丈,竹丈上挂着一只黑色的泥壶,身背药囊自山间石阶缓步走来,到凉亭边上讨了碗水喝,对说书先生笑道,“前些日子还在听你说‘秋水醉红颜’,怎么今天改说了剑天子?”
先生正喝茶水润喉,闻言叹道,“现在年轻人都不爱听才子佳人,喜欢听白衣剑仙啦!”
“白衣剑仙又有何不可?”老者微笑问道,顺手从身边的小货商人担子里抓了把瓜子儿,便倚着凉亭的栏杆嗑了起来。
先生笑道,“才子佳人嘛,总不外乎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布衣之士多读读书,做做文章终究可期,白衣剑仙又有几人能遇?三界七境,总听说山过万仞必有仙,可修仙问道之事,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不知熬白了多少少年头,最终不过中一枯骨耳!”
挑担子的小贩打趣儿说道,“先生在这里说了几年的书,怎么不见先生读出个黄金屋,颜如玉来,还不是在这里给我们说书听!”
说书先生闻言哈哈一笑,喝了口茶笑道,“我要是去考功名成了状元郎娶了丞相女,谁给你们说书啊,再者说……”他抿嘴仰头看了眼身前高过万仞的半仞山,带着几分唏嘘说道,“说来惭愧,我也是那追寻镜花水月的痴人之一啊!”
青衣老者摇头一笑,“痴人常说梦,说梦既痴人。”他看了先生一眼,“顶上无光,三宫闭塞,凡夫俗子,可怜可叹!”
说着拄着拐杖走下凉亭另一边的阶梯,向着半仞山的山顶缓步爬去。
“痴人说梦吗……”望着老者的背影,先生怔怔出了神,坐在角落的青衣公子却忽的一笑,用慵懒的声音说道,“世间人,谁又不在梦中,痴人可敬可佩啊!”
说书先生看了他一眼,见那人器宇轩昂,头戴公子巾,身穿公子氅,腰间悬着一柄剑,不像个书生倒像个剑客,此人已经连着在这凉亭中听他说了几天的书,倒是茶钱也没赏一个,未免有些吝啬!
“先生,你接着讲啊!”一个小孩子拄着下巴殷切地望着他,先生一拍醒木,正要接引前文!
此时一团青云从半仞山后拢了过来,眨眼间一场山雨淅沥而下,半仞山高大的身影在雨雾中朦胧欲现,天空响起一声沉雷,好似一面大鼓骤然擂动,雷声停歇之后,雾雨当中不知
何时站着一人。
那人一人白衣白袍,背后背着一柄白色鱼皮剑鞘的长剑,便是头发也是苍白如雪,一对白眉如剑入鬓!
山雨越来越大,却不曾落到他头上一滴,好似这山中骤雨躲着他一般。
只见他衣袖一甩,笼罩半仞山头的那片**竟然骤然停歇,云层蒸腾而上,整片雨幕生生被倒卷了回去。
只看得亭内众人惊讶的合不拢嘴,说书先生手里的泥壶茶水倒在了脚上。
白衣人径直走入亭子,看着角落的青衣公子,目光之中精光闪烁,似两柄利剑,他看了良久,眼中的光芒才缓缓敛去,沉声说道,“三界各有守护,天尊降临无常界,却未曾知会家师,是否有些太盛气凌人了些!家师剑天子已在昆仑墟备下茶盏,请天尊一叙。”
青衣公子缓缓抬头看了白衣人一眼,声音不再是之前那般慵懒无力,竟然带着几分金玉之声,“吾来此寻找一怪!不想徒惹事端!”
白衣人冷笑一声,“天魔侵入无常界,自有无常界修者诛杀,何劳十天尊亲临!请吧!”
青衣公子缓缓站起身,握住了腰间的剑!
白衣人收起笑意,垂手站在凉亭之内,衣袂无风自动,背后长剑白光乍放,夺人二目!
却见青衣公子解下腰间的剑,送给被无形气势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说书先生,对他温声说道,“痴人可敬,仙途可寻!”
他转头面对白衣人低声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白衣人身后的长剑光芒消去,飘动的衣袍平复如初,“剑天子座下三弟子,‘太白当道’穆兰白夜!”
…………
天地三界,上者为天,下者为幽,中间无常!
三界鸿蒙伊始同开造化,各有生灵,又分为七境,天界无垢境,无常界苦,化,妖三境,幽界黄泉,轮回,彼岸三境!
四道灵气祖脉贯穿三界七境,分别为灵龙脉,秀龙脉,妖龙脉,邪龙脉!
昆仑墟,苦境之中,为四道龙脉交汇之地,人族守护大修者剑天子坐镇其中,一为镇压四脉灵气躁动,二为守御人间不为妖邪魔道侵扰,当代剑天子辰剑九,功参造化,修为精绝,受天下修者敬畏。
昆仑墟之巅巍峨宫,剑天子负手而立,望青云不语,身后大弟子‘月隐溪山’溪月子垂手立于身后,眉宇之间似有忧色,终于按奈不住低声说道,“师尊,让师弟一人去请天界之人,是不是……要不徒儿跟着去看看吧?”
身披金袍高如山岳般的中年修士回身微笑,看着这个最为谨慎知礼的大徒弟,“他们不
会交手的!那名天尊降临无常界的目的是追杀那只天魔,不是与我们人族修者为敌!虽然常言道天在上,幽在下,无常处中央,但三界修者各有千秋,溪月切莫妄自菲薄。”
“师尊教诲,弟子谨记在心!”溪月子躬身应道。
说话间,便见云头光芒乍放,将一片玉云映的晶莹剔透,霎时间两道白芒迫开云层凌空而至,在剑天子面前落下化为两道人影。
穆兰白夜单膝跪地拱手道,“徒儿向师尊复命!”
剑天子摆手让穆兰白夜退下,眯眼看向那名青衣公子,嘴角微抿并未说话。
青衣公子拱手说道,“吾初临无常界,未曾拜会,望剑天子莫要怪罪!”
剑天子刀削石刻般的脸庞这才微露笑意,引手笑道,“请天尊巍峨宫中一坐!”
二人执手步入巍峨宫的大堂分宾主落座,有俊俏清秀的外门弟子奉上茶盏,剑天子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天尊是十尊者中哪一位?”
“伏鸾!”
“原来是第五天尊,失敬,失敬,伏鸾尊者来我无常界所为何故?”
青衣公子沉默了片刻,似有犹豫,剑天子也不催促,只是悠然喝着清茗,过了一会儿伏鸾天尊如金玉般的声音缓缓说道,“天界无垢境灵龙脉灵嫡为外道天魔大黑魔天所盗,吾等寻遍天界外道而不得,最后得知此怪逃入无常界苦境之内,故而伏鸾来此追寻,灵龙脉灵嫡对我天界至关重要,希望剑天子行个方便。”
剑天子掀起茶碗喝了口茶,放下茶盏微微一笑,“原来如此,难怪十天尊亲临苦境!”
“不过外道天魔侵入苦境,自然有我苦境修士追拿,何必劳烦天尊亲自出手!诛魔卫道,守御一境乃是我人族修者之职责,请天尊回归天界静候佳音,捉到那只天魔,老夫再将灵嫡亲手奉上!”
青衣公子沉默许久,眉头紧锁。
“怎么,信不过老夫?”
“岂敢,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剑天子了!”
说罢青衣公子站起身径直走出巍峨宫,一步踏出巍峨的宫殿,人却已经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无踪。
“师父,这伏鸾天尊倒也好说话!”穆兰白夜望着门外青天说道,剑天子按住茶盏,微微一笑,“无常界之内,还轮不到天界之人指手画脚!”
他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对穆兰白夜说道,“敕令棠溪剑派,洗尘宗,百里枫川,两界山四派捉拿外道天魔大黑魔天,夺回灵龙脉灵嫡!”
穆兰白夜白眉挑动傲然应道,“徒儿谨遵师命!”
第二章 追魔
九月海棠红,倒映清溪醉,棠溪畔剑影纵横,寒光盈霄汉。
海棠树下,一华服女子云鬓娥眉,素手抚琴,琴音起剑音落,一片棠叶落水,华服女子身边坐着一少年,执腮看着溪边身形高大的中年人舞剑,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娘,爹要练到什么时候啊?我想去树上摘果子!”
美妇人宠溺地刮了一下少年的鼻子,“你这孩子,就知道玩儿,你爹正在练的是咱们棠溪剑派剑诀第九式‘玉棠落英’,你看好了,这一式是我们棠溪剑派的精华所在!”
少年撇了撇嘴,对什么精华所在不感兴趣,反倒对溪边海棠树上红艳艳的果子兴趣更大一些,美貌妇人目光涟动温柔似水,“来了!”
只见溪边人踏水而行,剑光骤然散开,化作千万点荧光漫天飞舞,好似满树棠花被夜风摇落,棠花落溪静无声,这一式玉棠落英却啸声大作,莹白的剑气如花瓣,带着让人难以估摸的杀气笼罩在秋日的高空之上。
舞剑之人收剑立在溪边,“夫君,你的棠溪剑诀越发精进了,已经和老宗主生前巅峰实力不相上下!”
少年见父亲终于练完了剑,立刻跑到树下手脚并用记下就攀爬到溪边最粗壮的那棵海棠树上,倚着树枝摘起了果子。
中年人见状不禁莞尔,正要说话,忽见天边的云层似被人一剑斩开,紧接着白虹贯日瞬息之间已到近前,身后被迫开的云层尚来不及收拢,在空中翻腾。
“好霸道的剑气!”
中年眉头微皱,将女人拉到身后凝眸望着落下的那道白光。
白光之中走出一人,白衣白剑,白发白眉,正是剑天子座下三弟子穆兰白夜!
穆兰白夜一手举着一面金色令牌,另一只手托着一道法旨,目光冷然,看着中年人朗声说道,“天子令至,棠溪剑派宗主苏剑阖上前听令!”
苏剑阖脸色一正,“原来是三先生,苏剑阖有失远迎,穆兰师兄莫要见怪!”
穆兰白夜微微点头,刚要说话忽的扭头,看到身边的树上一个少年嘴里叼着个红彤彤的果子正低头好奇地看着他,穆兰白夜微微皱眉,妇人在苏剑阖身后朝少年不住招手,“晟儿,快下来,下来!”
穆兰白夜轻哼了一声,“剑天子法旨,外道天魔大黑魔天盗犯我无常界苦境,敕令棠溪剑派苏剑阖前往诛杀,剑天子言出法随,棠溪剑派不得有误!”
苏剑阖恭敬拱手道,“苏剑阖谨遵法旨!”便将天子令和诏书接下,身后妇人笑道,“穆兰师兄远道而来,外子不曾远迎实在失礼,小女子已经命人备下酒席,为师兄接风洗尘!”
“不必!”穆兰白夜抬手道,“告辞!”
他转身刚要离去,却又回身看了眼苏剑阖,冷峻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苏剑阖,你的棠溪剑诀比我上一次见你大有精进,有你爹八成的修为。”他看了眼那少年,“不过你这儿子得管管了!”
说罢转身伴随一道剑光冲上云霄而去。
穆兰白夜离去之后,苏剑阖轻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天子令沉默不语,美妇人用手绢温柔地将他额角的冷汗擦去,看着那枚金色令牌说道,“天子令,有三十多年未曾出世了吧!”
苏剑阖点了点头。
“娘,那无礼之人是谁啊,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棠溪剑派少主苏傲晟撇嘴厌恶问道。
“不许乱说!”女人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压低声说道。
苏剑阖看了眼长子,正色说道,“晟儿,在家里你怎么胡来爹都能由着你,但在昆仑墟的人面前,你若是敢有丝毫出格的举动,莫怪为父心狠。”
苏傲晟年纪虽幼,却感到了父亲这话中的浓浓杀意。
…………
剑天子在昆仑墟巍峨宫发布天子令,敕令棠溪剑派,百里枫城,洗尘宗和两界山四派诛杀外道天魔大黑魔天,剑天子首徒月隐溪山从师尊那里领了天子令后,径直往苦境东南方的洗尘宗行去。
大修行者气息与天地灵脉相通,修至精绝高处,已是不沾凡尘,身化琉璃无垢轻灵之体,一念万里之遥,非是虚妄,溪月子为人谦和,但修为极高,颇得剑天子真传,他自巍峨宫身化一道流光御剑而行,天涯咫尺,不到半柱香时间已经到了洗尘宗山门。
洗尘宗建派八百余年,并非上古大派,但山门建在秀龙脉东南莲花山支脉灵气之眼内,坐断苦境东南灵气最胜之地,世
代强者辈出,一派独享莲花山支脉为诸多宗门所艳羡,当代宗主步凌尘享有‘江天一色无纤尘’之美誉,宗门秘传‘明镜无尘功’已臻化境,威震苦境东南一隅。
溪月子在洗尘宗山门之外落下,不由得点头称赞,只见方圆百里目光所及之处,焕然如新,无一尘垢,地上甚至连一片落叶也无,便连同这莲花山顶的青冥苍穹也是一尘不染,湛蓝如碧,唯有几朵纤云洁白剔透,好似羊脂美玉一般。
他抬头看了眼牌楼上‘洗尘宗’三个大字,微微点头,缓步向着宗门大殿走去,刚迈上两级石阶,山门之内便传来一阵轻灵的脚步声音,两名白衣女修粉步轻移,袅娜如两柱轻摇的白莲来到溪月子面前盈盈一礼。
“见过溪月子前辈,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溪月子点头笑道,“叨扰了!”
一名白衣女修轻轻一挥衣袖,便见自她袖中飞出一团白绫,从她脚下向着宗门大殿展去,那白绫好似没有尽头般向前延伸,一直到高耸的大殿门前。
“前辈请!”另一名女修手中提着一盏白纸灯笼,踩在白绫之上在前引路。
溪月子跟着女修穿过洗尘宗大殿,来到后山石崖下,青翠的石壁光滑如镜,下方是一座清澈的小石潭,潭水清冽见底,里面却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潭边一名白衣文士跪坐在玉石案前,正提笔作画。
他抬头看着走来的溪月子笑道,“溪月世兄,有失远迎,别来无恙?”
溪月子笑着拱了拱手,“俗事缠身,一向少来拜会,今日叨扰,希望宗主莫怪在下唐突!”
白衣文士放下笔起身微笑道,“世兄言重了,闻世兄要来,凌尘扫榻相迎,虚左以待!”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溪月子在白玉案对面正襟危坐,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小石潭,不禁问道,“宗主的潭水中怎么连一只鱼也没有?”
白衣文士笑道,“水至清则无鱼,凌尘最爱洁净,看不得这一方清泉被鱼虾所染!”
溪月子又看了眼案上的书画,上面什么也没有,旁边放着的毛笔点的竟不是墨,而是潭中的清水……溪月子心中暗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品了口女修端上来的茶水,果然如他所料……索然无味!溪月子不止一次来过洗尘宗,但每次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便开口直抒来意,从袖中拿出天子令和剑天子的法旨。
“外道天魔大黑魔天进犯无常界,师尊让在下送来天子令,希望洗尘宗能找到此怪诛之,夺回灵龙脉灵嫡!”
步凌尘放下茶盏接过天子令和诏书放下抿嘴笑道,“能为剑天子效命,洗尘宗上下与有荣焉,敢不赴汤蹈火?外道天魔至阴至暗,至邪至秽,理当诛之而后快!请世兄向剑天子前辈转达,在下必不辱使命!”
“如此甚好!”溪月子拱手称谢,“那在下就此告辞!”
“哦?”步凌尘一怔,“世兄不留下用膳吗?”
想到那盏索然无味的茶水,溪月子笑着摆手,“就不叨扰了!”
祭出沉碧剑,溪月子御剑破空而去,步凌尘望着那道青光一直遁入云中消逝不见,方才收回目光,看着案上的天子令沉默不语。
“师兄真要听那剑天子的指派差遣吗?”石壁旁边的山洞里走出一纱衣女子皱眉说道,“这溪月子倒是和颜悦色,听说剑天子的其他徒弟个个跋扈骄纵,最是无礼,哼,幸亏他们没来!”
步凌尘瞥了眼纱衣女子,袖袍一挥那道诏书卷轴便缓缓打开,他一边看一边叹道,“跋扈骄纵又如何?辰剑九的天子令谁敢不接!”
“我倒是对那只外道天魔有些兴趣,灵龙脉灵嫡……可惜可惜,人族修士无法修炼灵龙脉灵气,真让人打不起精神啊!”
当看到诏书上另一个名字时,步凌尘眉头微挑,“百里枫川的那个女人?论跋扈骄纵那女人不比辰剑九的徒弟差,不知道她会怎么对待剑天子的法旨和天子令。”
…………
百里枫川,枫川百里!
每至秋日一川红枫如火,似降落人间的一片火云,燃烧在九千里‘向晚原’之上,枫林层峦叠嶂,不见尽头,常人入内往往迷失方向,不辨东西,但对于修行者而言真正的威胁却是隐藏在枫林之中的‘红枫大阵’。
百里枫川第一代修行者在此落户安家之时,不希望外界之人进入其中打扰清修,便在枫林当中布下这座红枫大阵,以天地灵气为根基,以四时阴阳为
造化,衍化灵气为杀机,将此方秀龙支脉的灵气逆转为春秋更迭之时天地肃杀之气,大阵当中步步杀机,借用秋来老气凋零万物之威能,守御枫林深处的宫阁院落。
宫阁院落层层叠叠,好似树顶火红的枫叶,所有楼阁皆是红瓦白墙,与红枫相应成趣,红瓦白墙之外,枫林边缘一棵三人环抱的红枫树上,斜倚着一名红衣女子!
血一般的斜阳余晖罩在她血一样嫣红的衣袍上,在地上拉长一道长长的斜影。
红枫似火,夕阳似火,夕阳下红枫上的女人也似一团火焰在枫林之中绽放。
她斜躺在一根一人粗的树枝上,似乎十分慵懒,又似乎百分惬意,千分冷漠,万分孤独,她一只手举着一坛酒,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形如柳叶般的长剑,剑的一端指向自己的红唇,将锋利无比的剑尖儿轻轻贴着自己的唇珠,另一只手中的酒坛中的酒倒在剑刃上,浅红色的醇酒,便顺着剑刃上的血槽流入她的口中。
枫林很美,枫林之中的女人更美,但在这一刻,她以剑为引饮酒的姿态有着一种难以言明又惊心动魄的美!
枫林静寂,唯有黄昏的晚风穿过叶隙,撩拨红叶的心弦,发出沙沙的婆娑轻响。
这时林中一个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宁静和谐的画面,一老一少两名不速之客踏过层层堆积的枫叶,穿过鳞次栉比的红枫来到女人的面前。
年老者一身黑袍大袖,须发花白,形容矍铄,双目精光内敛,年轻人面皮白净,脸上无须,一双绿豆眼目光森寒,他身披劲装,外罩环带锁子甲,腰间悬着一柄单刃剑,背后背着一长一端两柄剑,一人配三剑。
二人看上去刚刚经历过一场搏杀,年轻人鬓角缺了一块头发,以至于一缕乱发垂了下来,显得风尘仆仆!
看到躺在树上喝酒的女人,年轻人冷笑一声,“好一个老气横秋的枫林大阵,不愧是百里枫川护山阵法,领教了!”
女人微微侧脸看了他们一眼,丹凤眼只轻蔑的一瞥便又变得迷离空茫起来!
见她没有理会,年轻人深深吸了口气,强自按下心中恼火,从腰间抽出一面金色令牌,另一名老者则从袖中逃出一面卷轴,年轻人大声喝道,“剑天子天子令到,百里枫川之主‘秋水傲龙’施洛神还不下来接法旨?”
见树上的女人没有理会,年轻人眯了眯绿豆眼,“剑天子法旨,敕令施洛神即刻诛杀侵犯无常界外道天魔大黑魔天,不得有误……”
话音未落,就见那红衣女人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声音冷漠而带着些嘲讽,“辰剑九修为登峰造极,三千阶大衍无量剑技压群峰,一览众山小,怎么还要我百里枫林出手?真当我施洛神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婢吗?”
“你!”年轻人怒火轰然而起,先前在枫林大阵中被阵法所困,颇费了些周折才走出大阵,未免有些灰头土脸,此时被施洛神言语一激,已是压不住心中怒火,只见从他鼻孔和耳朵里面喷出一股股火焰,不知是修的什么功法,身后背着的一长一短两柄宝剑也红光阵阵,蒸腾滚滚热流。
“你敢辱我师尊!”说着便要拔出腰间的单刃剑。
施洛神停下手中的酒坛,扭头盯着那年轻人,丹凤眼眯了起来,“我惹不起剑天子,但我惹得起你!你若拔出那柄单刃剑,今日便走不出百里枫林!我倒要看看辰剑九会不会走下昆仑墟来我这百里枫川给他的好徒弟报仇!”
她手中柳叶般的长剑轻轻一挥,少年身上燃起的火焰竟然如风中残烛般熄灭!少年脸色剧变,气势骤然委顿,好似被泼了一桶冷水!
“师弟,不得无礼!”黑袍老者见状紧忙伸手将少年拦在身后,拱手对施洛神歉意道,“我师弟年幼无知,前辈千万莫要见怪!家师的天子令前辈到底接是不接?”
秋水傲龙施洛神缓缓收回长剑,重新举起了酒坛喝了口酒,“天子令留下,你们滚!”
老者恭敬地将天子令和法旨放在枫树下,自己拉着师弟沿着来时路返回,那少年回头看了眼躺在树上施施然饮酒的红衣女人,重重跺了跺脚,对黑袍老者恼火道,“若是三师兄跟我来,定不会让我受此屈辱!”
“若是白夜师兄跟你来,你现在已经死了!”老者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已经被枫树遮住的那个女人,“秋水傲龙,当年在妖境连斩大妖十二……便是师父也要称她一声‘师妹’,不是你我所能对付得了的!”
第三章 墨溪
荒野,小栈!
月夜,风急!
书生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抖去一身风尘,“店家,开一间房!”
“请公子随我来!”声音自二楼传来,声音清脆,书生抬头看去,昏暗的小栈一盏烛火如豆,在她修长素白的掌心里摇曳不定。www.uu234.cc
好美的女子……书生收敛同烛火一般摇曳的心绪,“开一间……上房……”
“咯咯咯,这荒郊野地的,哪有什么上房,只有大通铺,不过公子是读书人,恐怕睡不得那些粗人的床板,要不……去奴家的房中?”
“不必不必,通铺便可,通铺便可……”书生紧忙摇手!
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只笑的书生心神不定,仿佛自己的魂魄都要跟着那笑声溜走。
一间大通铺,破烂的窗扉在夜风中发出哆哆哆的声响,好像一辆破旧的水车,书生打了个哆嗦,放下书箱,燃起自带的蜡烛,在背风处坐下,翻开了一本圣贤书,拿出一个冰冷干硬的馒头。
身后的门帘被掀开,那酥媚的女子端着一盘烧鸡一壶酒,莲步轻移来到书生身后,轻轻将食物放下,一只素手按住了书生的肩膀。
“公子~~”
那声音竟然柔媚入骨!
“君子不欺暗室!”书生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头撞在了支撑着屋梁的柱子上!
女人笑的更加欢快,“瞧你,奴家又不图你什么,你莫不是以为奴家是那荒野之中专门吸食男人阳气的妖女……”她发觉书生的肩膀变得有些僵硬,女人轻叹了口气,“奴家不打扰公子读书了……”
说着转身便要退将出去!
便在这时,小栈的屋顶被一股无形大力掀开,紧跟着白光乍放,屋外竟是一尊三丈开外的巨汉,身放光芒,金刚怒目,一只大手紧跟着向着女人拍去!
女人心胆俱裂,仰头从口中吐出一颗红色的丹丸,双手将丹丸托起,那丹丸散发出幽幽的红光,去抵挡拍来的大手。
红色丹丸被大手拍中,登时碎裂,女人身子一软瘫坐在地,眼看着白光大手迎头拍来,她抱住肩膀紧紧闭上眼睛,只等着魂飞魄散!
便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佛号,只如同黄钟大吕般,响彻月黑风急的夜空!
“阿弥陀佛!尊者手下留情!”
一个金光字在女人头顶亮起,大手拍在万字之上,竟被反震回去!
小栈外狂野洼地之中,站着二人。
一人身材高大,身披金盔金甲,金色长发披散肩头,彷如黄金织就!面放金光,让人看不清容貌。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大胖和尚,慈眉善目,身披百纳袈裟,一手拎着念珠,一手托着钵盂,两道白眉垂到胸前,笑容可亲!
“为何阻本尊灭此妖物!”金甲战神声音冰冷。
大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众生皆有向善之心,求道之心,开悟之心,此物既有向人伦之道,尊者何必赶尽杀绝。”
“妖物便是妖物,妖邪魔煞,俱是三界幽暗所生,理当为天所诛!”
大和尚微笑道“无常界自有无常界之法度!”
金甲战神沉默片刻,转身欲要离去,这时大和尚笑道,“尊者要去何方?”
“何必有此一问!”
“阿弥陀佛,贫僧已派弟子前往捉拿大黑魔天,剑天子也已出手,请释尸尊者返转天界,大黑魔天既入人间,便是人间事,人间事便由人间修者处置!”
“哼!你以为本尊会信任人类?”
大和尚垂首合十,微笑不语,身上却是金光大作,佛家真言萦绕辉映。
释尸尊者眯眼看着大和尚,“你是何方的僧人?”
“贫僧驻锡伏龙顶万佛浮屠,法号心禅!”
释尸尊者沉声道,“人族修法得天独厚,但也未免太过霸道了些!”说罢化作一道金光散去,已然离开了无常界,心禅和尚手中的钵盂里,多了一块透明如琥珀般的碎片。
“灵龙脉灵气之晶,遇灵嫡而放光!”天空尽头传来如此一句话。
那柔媚女子踉跄着跑出破碎的小栈,在大和尚面前伏身跪下,颤声道,“小女子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心禅和尚微笑伸手轻抚其顶,“善哉,善哉!兽类向人,便如飞蛾向火,妖族向善,难得难得!贫僧尚有用你之处!”
女人抬头看着老和尚,随即身化一道幽光落入他手中的钵盂。
心禅和尚扭头望向东方,眉宇之间泛起一抹忧虑,“墨溪此劫,难免!”
…………
苦境东方,暮云川之东,有一条秀龙支脉和别处略有不同。
此支脉之上灵气醇厚浓郁,为修道参法绝佳之地,但山川河流俱染墨色,所生万物亦主黑白两相,故而为修行者称之为‘川东墨龙之地’一座大山横亘在龙首之位,山势豪放壮阔如泼墨大写意,因而名为洗墨山,一条溪水蜿蜒其中,河水漆黑如墨,名为墨溪。
洗墨山中有灵兽,状如狸猫,通体漆黑光亮,紫眸银鼻,名为‘墨玉灵猫’。
墨溪之中有鲤鱼,名为‘墨鲤’,此二物最为修行之人所喜爱。
墨溪畔二十里外,有一城名‘墨溪城’,城中有一千年修行世家,川东易氏,千余年前易氏先祖发现此地为
秀龙脉支脉,且尚未被其他修者所占,因此抢占先机,举族迁往此地,建立墨溪城,果然在其后一千余年中,易氏人才辈出,天资卓越者世代不绝,川东墨龙之地因此为苦境修界所知。
十七年前邪道妖人潜入洗墨山杀死上代家主易流道,年仅十八岁的长子易逝川临危受命继任家主之位,十三年来潜修家传功法,修为日进,虽在修界声名不显,但在暮云川东七千里方圆内,亦无人敢于轻视。
十月秋高,秋实饱满,枝头熟透了的果子将树枝坠弯了腰,一阵秋风吹过,浅墨色的秋果落在宣软的落叶上。
树后转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孩童,生的粉雕玉琢一般,大的年纪十一二,长发乌黑秀亮,随意披散肩头,腰间挂着一柄木剑,水汪汪的大眼睛,红红的嘴唇,脸蛋好像玉一样白嫩,
小的看上去五六岁,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模样古灵精怪,头上梳着日月双抓髻,腰间同样挂着一柄木头短剑,他从地上捡起那颗墨棠果一口咬掉一般。
“好甜啊!”他抬头看了眼墨棠树,见枝头果实沉甸甸的,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哥哥,我上去摘果子,你在下面接着!”
说着小小的身体往上一蹿,这一跳竟然有一丈多高,双手抓着树枝好像一只小猴子般眨眼间就爬到了树顶,大一些的孩子见弟弟身上去枝头摘果子,不由笑道,“不用这么麻烦,小克你抓住树枝不要动!”
说着少年对着墨棠树便是一脚,一人多粗的墨棠树竟然被他一脚踢得摇晃起来,枝头的果子冰雹一样落了下来,这十来岁的孩子竟然有如此大力。
小的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兄弟二人捡了些墨棠果就坐在树下吃了起来。
哥哥说道,“果子吃多了肚子胀,小克,一会儿咱们去墨溪里面钓墨鲤,这个时候墨鲤最肥了!”
小孩儿抬头看了眼少年,“哥,爹不是说不许钓墨溪里面的鱼嘛!”
“嘿嘿,咱们偷着钓!”
二人跑到墨溪边,只见这墨溪水漆黑如墨,水流湍急,里面不时跳起一尾硕大的鲤鱼,龙头鱼尾,模样怪异,哥哥从溪边一棵树下取出藏着的鱼竿,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摸着弟弟的脑袋说道,“小克,等我钓鱼给你吃!”
“嗯!我去捡柴!”
这墨溪乃是墨溪城的禁地之一,里面的墨鲤从不许人钓来食用,因此养的这些漆黑如墨的鲤鱼肥硕异常,又不怕人,没一会儿的功夫鱼竿就弯了下去,少年眼睛一亮,紧忙收杆。
这时互听墨溪对岸传来一声呼喊。
“允少爷,那墨鲤不能吃啊!少爷……”
少年抬头一看,对面一个穿着酱色布衣佝偻的老头儿正往这边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侍女脸色焦急,气喘吁吁,也跟着大喊,“小少爷,夫人正在找你们呐!”
“又是那个讨厌的老家伙,要是把娘亲找来可就不妙了,少不得要抄上几十遍《化字十二章》!”他扔下鱼竿撒腿就跑,迎面抱着一堆树枝的弟弟从林子里走来,少年说道,“快跑啦,老福头儿来啦!”
兄弟二人手拉着手一溜烟儿跑进林子躲了起来。
这一大一小两个小少年乃是墨溪城主易逝川的两个儿子,大的名叫易允,小的名叫易克,取‘克明克哲,允文允武’之意,兄弟二人生来三关已开,根骨奇佳,又天生神力,乃是少见的修行天才,因此平时很受易氏族人喜爱骄纵,尤其易逝川对这两个儿子几乎溺爱,城中一众客卿修士也对这两个天资不凡的少城主另眼相看。
所谓‘三关’,便是人位于天灵处的灵海宫,膻中穴处的玄府宫,下丹田处的丹庭宫三宫交汇之处,对于修行者而言打通三宫关口是踏入中等修行者的一道门槛,不知多少人终生修行却也打不开三关,只能做一个三宫闭塞的‘闷葫芦’。
久而久之养成了二人有些顽劣娇惯的性子,但唯独在母亲秦雨竹面前,不敢越雷池半步。
二人躲在果木林子里不肯出去,倒不是怕家里人,而是守着机会等老福头儿他们离开后,好继续去钓墨鲤!兄弟二人坐在墨棠树下,靠着树干不知不觉间睡着了,醒来后日头早已西斜,天色渐暗。
哥哥易允擦了擦口水,摇醒弟弟,“小克,我看他们已经离开了,咱们接着去钓鱼!”
“哥,咱们出来一天了,回去晚了娘亲又要罚咱们抄化字十二章,那里面的字又繁琐又晦涩,我都看不懂唉!”
易允一想有道理,而且回去太晚那些侍女姐姐老妈子又要端着晚饭在耳朵边嚷着让他们吃。
二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叶,便要转身回墨溪城。
黄昏时刻树林中漫起的阴影仿佛潜入的梦魇,阴翳的密林渐渐升起浓雾,浓雾之中夹杂着一股股黑气,穿过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哥哥易允察觉到幽暗的树林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
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浓雾之中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小克,咱们快走!”
显然弟弟易克也察觉到异样,紧紧拉着哥哥的手点头。
便在这时,从地下涌出的浓雾和黑气凝聚在一起,将兄弟二人包围,随后一股浓重的野兽般的味道扑面而来,那黑气聚到易允耳边,少年感到自己的脸好像被一条冰冷的舌头舔了一下,不
由浑身打了个冷战。
随后心头响起一个嘶哑深沉的声音!
“同类的味道,夹杂着一半人类的恶臭!”
“跑啊!”易允拉起弟弟的手风一样往林子外面逃去!身后响起一阵低沉的冷笑。
密林深处,易允易克兄弟慌不择路,身后那股阴冷寒意越来越近,只让二人觉得后背发冷。
眼前突兀出现一个人影,在浓雾之中朦胧难辨,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易允一头撞在那人影身上,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哇!”
一只手却扶住了他的身体,将他轻轻拉了起来。
易允看清了雾中的人影,不由地大喜过望,“娘!”
雾中那人,身上带着一股桃花芬芳,气质淡雅!只是面容在浓雾之中看不真切,但那种淡淡的味道,那怀抱中的温暖,却再熟悉不过,不是娘亲秦雨竹还是谁?
“允儿,克儿莫怕,娘在这里!”
易克扑在女人身上仅仅抱着她,“娘,这里有鬼!我好怕!我们快回城去找爹来收拾它!”
秦雨竹唇角微挑,“不管是鬼还是神,都不许伤我孩儿分毫!”她将易允易克拉到身后,回头说道,“允儿克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易允易克平日最听秦雨竹的话,虽然有些担心,但对母亲绝对的信任,二人紧闭双眼,用手捂住了耳朵。
秦雨竹看着那团聚起的黑气,用一种奇异而沙哑的语调缓缓说道,“你找我何事?”
黑气中的声音冷声道,“本座只是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过来看看,你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但我想不起那是谁!”
“哼!”秦雨竹冷笑了一声,“你是被那些人类修士追杀逃命到这里的吧,大黑魔天!”
“嘿嘿嘿,你果然也是外道天魔,一只外道天魔却来到无常界,和人类结合生下孩子,本座以为我夺走无垢境灵龙脉灵嫡已是开天魔一族之先河,但和你相比,真是自愧不如啊!”黑气凝聚成一只高大的魔影,生有六臂三头,三双眼睛透着暗红色幽光。
“既然同为天魔,你应知道,外道天魔同类相噬,本座被那几个人类修士打伤,正缺血食进补,将你的血肉交与本座吧!”
六臂三头的魔影带着一股腥风扑向素淡婉约的少妇!黑雾将她包裹在内!
秦雨竹嘴角微微挑起,伸出纤纤玉手,只是轻轻向着那魔影探去,莹白温软的一只手竟然探入狰狞的魔影中间那颗头颅之中,“在这里!”
那只手收回来时,手心多了一团纯白色的光芒,光华流转,神圣不可逼视,却对在将自己笼罩发出阵阵嘶哑吼叫的大黑魔天视而不见!
“果然!”秦雨竹美丽的双眸浮现了贪婪之色,“这就是无垢境灵龙脉的灵嫡,这就是外道天魔无数年来觊觎渴求之物,现在却落在了我的手里!”她眯眼看着正试图吞噬自己的黑气。
“已经被人类击伤了天魔本源的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真是不知死活!”
大黑魔天三颗头颅发出一声惊愕的吼叫,“你不是普通的外道天魔,你是大天魔女介谛……”
“你知道的太晚了!”素白莹润的手掌屈指成抓,从黑影中间划过,一道黑影变成了两片,两片烂泥一般堆在了地上,黑气之中有黑色的血肉显现!
秦雨竹仰头将手中那团白光吞下,回头看了眼两个儿子,阴冷凌厉的目光瞬间变得温柔起来,见易允易克兄弟双手捂着耳朵,紧紧闭着眼睛,她松了口气,看着地上黑色的血肉,那双狭长的眸子,闪烁两道腥红的光芒。
易允眼前一片漆黑,耳朵也被自己捂着,只是隐约听到一阵簌簌的声响,他感觉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又是担心母亲又是好奇,终于忍不住眼睛眯开一条缝儿,想要看看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睁眼险些将他吓得昏死过去!
却见娘亲趴在地上,一只手撕着落叶上那堆黑色的血肉,正贪婪地往嘴里塞,嚼吃的声音咕咕作响,她白皙的脸庞被黑色的血液花了一片,那张曾经温柔而不失威严的脸,此时却无比狰狞邪异,阴森可怖!
易允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了出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的血肉都僵住了。
这真是自己的娘亲?
耳边哇的一声传来大哭的声音,原来易克也忍不住好奇睁开了眼,却被母亲的狰狞样子吓得哭出了声。
秦雨竹猛然转头,看到了惊愕惶恐的二子,眼中闪过一抹惊愕,狰狞的面孔瞬间敛去,她来到二人面前将易允易克揽入怀中,柔声歉意道,“娘吓到你们了吧!”
秦雨竹感觉得到二子的惊恐,尤其小儿子易克还在僵硬的颤抖,她心中充满了歉意,又责怪自己没有忍住天魔本能,一时间暴露了外道天魔本性,心里对已经被她杀死吞吃的大黑魔天恨到了极点。
“答应娘,不要将刚刚看到的告诉你爹,好吗?”她轻柔的声音说道。
易克哭得哽咽,更有些惧怕自己的母亲,易允好在年纪大一些,他忽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女人可是自己的亲娘,怎么会害自己呢?他搂住秦雨竹的脖子,“娘,我不会告诉爹的,但……”
“以后你们就明白了,这里不宜久留!你爹看不到我们,会着急的,咱们回家。”
第四章 和尚
墨溪城外三十里写意亭,青衣老者手拄竹丈,竹丈上挂着一只黑泥壶,老旧褶皱的青袍沾着草叶,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在他身边戳着一根竹竿幡子,上写‘悬壶济世’四个大字。www.uu234.cc
老者干瘪的手搭在一个中年妇人的手腕上,微眯双目,片刻后在纸上写了几味药材,“气血不畅,以至于腑内晦气淤积,无妨,无妨,这服药每日早晚煎服!”
对面的妇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哎呀,我就说每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就想着是不是到了寿数,可一算日子今年才三十五啊,这些日子可把我家那口子急坏了!大夫,多少钱?”
老者捋着花白胡须微笑摇头,“老夫悬壶济世,只为天下穷苦者除病消灾,不收诊金!”
“高风亮节,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妇人欢喜地离去。
站在亭外石阶上一直望着天空的白衣男子收回目光,看着离去妇人的背影轻笑了一声,“有意思吗?”
他走回亭子在老者对面坐下,“那等货色你也看得上?”
“嗯……老夫不知你这话是何意!”
“别装了!你打这么一个‘悬壶济世’的幡子,到处招摇撞骗,背地里不知道又在谋划什么阴谋诡计!你骗得过那些凡夫俗子,骗不过我,壶道人!”白衣男子看着竹竿上悬着的黑泥壶,“这就是你那天下闻名的法器‘乾坤日月壶’?看上去平平无奇啊!”
老者哈哈大笑,双目精光闪烁,看着白衣男子笑道,“步宗主好眼力!不过老夫的确悬壶济世,那妇人也的确是气血不畅之症,对一介凡人,老夫有什么可索取的!”
步凌尘不置可否一笑,“那你来这川东墨龙之地,来这洗墨山又要索取何物?该不会真是为了到这墨溪城来‘悬壶济世’吧?”
壶道人捋了捋长须,眯眼笑道,“步宗主又为何来到这里?”
步凌尘微笑道,“剑天子发布天子令,征召我等追杀大黑魔天,夺回被抢走的灵龙脉灵嫡,先前在暮云川那魔物被我等打伤,一直逃到了这里,我等追杀至此,洗墨山毕竟是川东易氏之地,同为正道修士,我正犹豫要不要去知会易氏一声,毕竟他们才是此间之主!”
壶道人嗯了一声,“巧了,老夫正是得知那魔物逃入此地,方才前来帮兵助阵,好祝各位一臂之力!”
步凌尘皮笑肉不笑地眯眼看着壶道人,阴仄仄说道,“据在下所知,壶道人可不是这种古道热肠,急公好义之辈,不过无所谓,不管你真实目的是什么,最好不要误了我们的事,否则!”他笑而不语。
壶道人摆手道,“岂敢岂敢,步宗主也太看得起老夫了,老夫怎敢在剑天子头上拉屎……”
步凌尘眼神微眯,对这正邪难辨的散修心中一万个厌恶,尤其是他脏兮兮的道袍和沾着草叶灰尘的头发,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出手先发制人之时,突然心中有所感,自己在那外道天魔身上留下的一道印记有了回应。
他扭头望向洗墨山中,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此时洗墨山中。
一道白光落在林中,白发白眉,白衣白剑,穆兰白夜望着树下那滩黑色的血迹沉默不语!唯有身后的白剑散发出灼灼白光,闪烁辉映,仿佛他此时暴怒的心境!
“来晚了一步!大黑魔天的气息消失了!”步凌尘烦恼地揉了揉额角。
一袭红衣止步林间,眸如秋水,面如冰霜!
棠溪剑派宗主苏剑阖走到大黑魔天残尸之前,蘸了点儿黑色的血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只看得步凌尘眉头紧锁,呲牙咧嘴。
“壶道人也出现在洗墨山,会不会是和那老儿有关?”苏剑阖说道。
步凌尘摇摇头,“壶道人之前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动手脚的时机,何况他可不敢在剑天子……的高徒眼皮底下动手脚!”
“那是什么人敢抢在我们之前杀死大黑魔天?”
“我们此来的目的之一便是诛杀大黑魔天,既然大黑魔天已死,何必在乎是谁出手呢?也许是路过的某位高手也说不定!”步凌尘说道。
苏剑阖沉吟道,“不错,我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找到那颗灵龙脉灵嫡!”
壶道人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拄着竹丈来到众人面前,敛须笑道,“非也非也,步宗主这一次恐怕看走了眼,此次出手之人
绝非人类!而且那灵嫡,恐怕也已经不见了!”
穆兰白夜看了眼地上的残尸,厌憎地一挥手,磅礴无比的真元将地上漆黑的血肉化为灰烬!“灵龙脉灵气只有天界之人和外道天魔可以修炼,于人妖两族俱无益处,要么是无垢境的人取走了,要么这附近还有别的天魔!”
“剑天子已经劝退了伏鸾天尊,不会是天界之人。”一直没说话的施洛神声音淡漠说道。
“不管是谁,敢与昆仑墟为敌,杀无赦!”
“去墨溪城!”穆兰白夜身化流光遁入夜空。
“也好,问问此间主人!”步凌尘对苏剑阖拱了拱手,“苏掌门,请吧!”
“请!”二人同时身化清光追着穆兰白夜而去。
…………
墨溪城闹市之中,商贩甚多,多是贩售草药和灵兽的买卖,店家大多是一些在修行上资质不佳,自知一生恐怕难以开三关进入真正的修行者世界的半个修行者,这些人多少懂得一些粗浅的吐纳法门,气脉导引。
洗墨山八百里方圆灵气浓郁,孕育了为数众多的灵药朱果,珍禽异兽,一些猎户药农捕到一些奇珍异兽或者采到了珍稀的药材,就到墨溪城卖给城内的草药铺或者灵兽园,偶尔若是遇到识货的买家更是能卖出不少银子。
天近黄昏,沿街的店铺大半已经收了摊,只剩下一些卖小吃的,卖馄饨煎饼还守在街角,这个时辰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一些进城里卖草药或者山货的农夫药农,舍不得花钱住昂贵的客栈,就买几个烧饼喝一碗混沌,然后在街上找个背风的地方歇息。
一个清瘦的和尚,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僧衣,斜挎一个洗的发白的布褡裢,手中托着一只黄铜的钵盂,另一只手拄着一根九环锡杖,从街头一直走到街尾,沿街乞食。
有的卖糕点的往他那黄铜钵盂里放一个馒头,半块糕点,他也不道谢,只是低着头木讷讷好像一座会动的泥胎,走到下一家馄饨摊,依旧低着头冷着一张凄苦的脸,将手中的钵盂伸向店家。
卖馄饨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见状笑道,“和尚,你这样是要不到钱的,你得会说些除病除灾的吉祥话,这样人家才会高兴,赏你几个铜钱!别老是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那和尚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肃穆面容凄苦说道,“本无吉祥之事,谈何吉祥之语!”
“嘿!这和尚,真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
店内的掌柜是个心善的老者,对小伙子说道,“你给他几个铜钱,打发他走就是了!别耽搁了生意!”
“得,我们掌柜的阔绰,呵,我在这儿当伙计,一年也得不到着几个大子儿的赏钱,你这和尚倒是好运气……”小伙子嘀嘀咕咕摸出七枚铜钱,将五枚铜钱扔到黄铜钵盂里,剩下两枚手指一抖便进了自己的袖口,他还不忘回头瞄了眼正在翻账本的掌柜。
和尚低头说道,“贫僧持不捉金钱戒,只是乞些吃的!”
“你这和尚,挑三拣四的,要求倒是不少!”
小伙子见状将钵盂里的铜钱拿走,给他添了一勺菜馄饨,“那边还有空闲的条凳,你要是不持‘不坐条凳戒’的话就去那边坐着吃!”
掌柜的在店里又说道,“和尚不要钱,那几个铜钱你放回去!”
和尚走到一旁在条凳上坐下,低头喝钵盂中的馄饨汤,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位大师面容凄苦,眉头紧锁,是遇到什么忧愁难事了吗?”
和尚抬头看去,见面前站着一个气度不凡,素雅大气的妇人,身边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二人正好奇地看着他。
店铺伙计看见这三人,表情立马变做殷勤恭敬,用勺子捅了和尚一下,“我们城主夫人问你话呢,和尚,可别像之前那么说话……”
没想到那和尚只是淡淡看了妇人一眼,又看了眼两边的孩子,沉声叹了口气,“贫僧不是为自己忧愁,而是为夫人你!”
“哦?为我?”妇人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知小妇人有何忧愁之事!”
和尚一声冷笑,抬头看着她说道,“你已大难临头,劫数难逃,若趁现在将这两个孩子交给贫僧,他二人还或可活命,若是晚上一时三刻,恐怕夫人悔之晚矣……”
“嘿,你这穷和尚怎么跟我们城主夫人说话呢!真是浪费了我那一勺馄饨!
”没等妇人说话小伙计先急了,举起木勺就要往和尚的秃脑瓢上砸!
妇人抬手制止,伙计的木勺好像定在了半空!她熟视和尚两眼,冷哼一声,“莫名其妙,不知所言!”说着带着两个孩子走向墨溪城城主府,只有那个大一些的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和尚低头合十,轻声颂了句佛号。
城主府内,易逝川坐在主位,周围坐着易氏一些主要的长辈和客卿修士。
大殿中央站着五人!
昆仑墟修士‘太白当道’穆兰白夜,‘焚霄赤子’夏司良,棠溪剑派掌门‘落花垂影’苏剑阖,洗尘宗宗主‘江天一色无纤尘’步凌尘,还有一名穿着短褂汗衫,带着竹编斗笠的老农,身后牵着一头青牛。
有胆子大的侍女偷偷在帘后看着那头健硕的大青牛,不由得暗自撇嘴,嘀咕怎么还来了个种田的,将牛都牵到大堂里来了。
这牵牛的老农却不是寻常之辈,乃是两界山当家,苦境赫赫有名的大能法修‘孤掌撼西天’吕牵牛!
穆兰白夜开门见山,直接对易逝川说明来意!
“我等奉师尊剑天子之法旨,捉拿大黑魔天夺回灵龙脉灵嫡,大黑魔天在洗墨山被人所杀,灵龙脉灵嫡不翼而飞,请易城主给我穆兰白夜一个说法!”
易逝川面色凝重,眉头紧锁,莫说剑天子他惹不起,便是这五人当中任何一人,也不是他的修为所能抗衡的,能让剑天子同时召集这五人,可见此事事关重大。
他沉吟片刻,缓声说道,“既然是剑天子前辈所重之事,在下自然不敢有所推脱,只是外道天魔之事,在下实在不知,更不知灵龙灵嫡现在何处,三先生让逝川给你一个说法,恕在下驽钝,这个说法,实在给不出!”
剑天子的五弟子‘焚霄赤子’夏司良绿豆眼中凶光阵阵,“易城主,这灵龙脉灵嫡在你易氏之地消失不见,我等不找你找谁?那大黑魔天已经被师兄的白游剑打了个半死,若是路过的邪祟妖魔取走灵嫡,绝不会逃出我们的眼睛,取走灵嫡的,定是易氏族内之人,易逝川我劝你可要想好了,若是敢有所隐瞒,小心你这墨溪城上下几千口人命!”
“你……”有些客卿修士怒目看向这个披着环带锁子甲配三柄剑的红发少年,一些易氏的长辈也面色不善。
易逝川皱眉道,“五先生此话未免有些血口喷人了,我川东易氏世代名门,行事光明磊落,家父十七年前被邪道妖人所伤,伤重不治,我与妖魔外道势不两立,怎能与外道天魔有所勾连?剑天子乃是当世大德,功参造化,我易逝川对辰前辈高山仰止,但若是他的弟子不讲情理,对我易氏百般侮辱……便是拼个身死道消,在下也要为我易氏名声讨一个说法!”
穆兰白夜抬手制止欲要说话夏司良,对易逝川说道,“我谅你也没胆子包庇外道天魔,灵龙脉灵嫡对人类无用,若是有天魔邪祟藏在易氏族内,趁我等打伤大黑魔天,伺机吞了灵龙灵嫡,藏在你易氏族内,又当如何!”
苏剑阖捻须点头道,“此话有理,川东易氏毕竟是名门正派,自然不会与外道天魔有甚瓜葛,但天魔狡猾多端,说不定趁易氏不备,偷偷藏在此处!”
易逝川脸色稍霁,他也不想和这些人闹的太僵,尤其剑天子的几个徒弟除了大徒弟月隐溪山之外,其余几人蛮横霸道是出了名的。
“既如此,那几位请便吧,若是找到了外道天魔,在下也好斩它几剑,就是不知诸位以何等法门寻找天魔?需不需要将我这府邸掘地三尺!”
穆兰白夜抬起一只手,手心浮起一颗莹白色的碎片,状如冰晶!
“此物乃是灵龙脉灵气结晶,当日天界无垢境伏鸾天尊离去之时所留,此物遇灵龙灵嫡便会光芒大作!请易城主将城内修士一一叫出,让我等查验!”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稚嫩的叫喊,“爹,我们回来啦,吃饭了么!”
“爹,我们在城里看到一个奇怪的和尚……”
城主夫人秦雨竹带着两个儿子走入大堂,秦雨竹笑容温婉,看着堂前众人笑道,“易郎,家里来了客人,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唐突了贵客,要让外人笑话了。”
太白当道穆兰白夜手中的灵气结晶,光芒骤放,璀璨四射,将整个大堂映的光影撩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站在门口愕然的秦雨竹。
第五章 柏舟
所有人都望向秦雨竹,昏暗的大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沉闷的空气在酝酿着雷霆。
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寂静。
“娘,那是什么啊,好亮啊!”
易克望着那颗灵气的结晶攥着小拳头说道,在墨溪城只要他想要的,爹就一定会把它送到自己手里!
易逝川猛然惊醒,椅子上的双手不禁用力抓紧,青筋毕露,一时间错愕,疑惑,惊讶种种神情交织在一起,好像油盐酱醋一起倒进锅里,最后变成了苦涩。
“这不可能……”从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步凌尘摇头拍手笑道,“妙,妙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冲易逝川竖起大拇指由衷敬佩道,“易城主,能娶一只外道天魔为妻,还生下这么两个纯稚可爱的儿子,真是能人所不能,在下佩服,在下实在是佩服!”
穆兰白夜目光转向易逝川,声音森寒如凛冬之雪,“易城主,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易逝川拍案而起,瞪着眼睛大声道,“这不可能,雨竹怎么可能是……穆兰白夜,你这灵气结晶定然有诈,说,尔等来我墨溪城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该不是看中了我川东墨龙之地这块修行圣地了吧!”
步凌尘摇头叹息,“狗急跳墙啊!”
夏司良只是冷笑不语,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单刃剑,苏剑阖和吕牵牛二人呈掎角之势将秦雨竹挡在大殿之内。
穆兰白夜看了眼易逝川,白眉之下的双目冷若冰霜,他没理会易逝川,而是转身看向秦雨竹,冷声道,“交出灵龙灵嫡,我给你们母子一个痛快!”
秦雨竹狭长的美眸闪过万分不解,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柔弱的目光看向易逝川,“易郎,这是……你们在说什么?”
“哼,是不是天魔,一试便知!”
未等语落,穆兰白夜背后白剑刹那间霞光万丈,太白当道剑诀一指,一道璀璨白芒似天地交界一线,将目光所及之处分割为二,光非光,剑非剑,凌寒锋芒乍然现,那条凌厉的白线直奔秦雨竹头顶掠去!
太白当道出手,满座皆惊,满座皆惧,作为剑天子第三弟子,穆兰白夜岂是泛泛之辈,修为比之大派掌门不遑多让,这一式‘天地分白’好个璀璨,好个凌厉!
在座之人便无人能挡!
秦雨竹将二子揽到身后,伸出单手凌空一抓,莹白素手如蜻蜓抄水,竟然将那道威芒无限的剑气抓在手里,白光在她手心闪烁之间,瞬息破灭!
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娇柔女子有如此修为?能以血肉之躯抓住穆兰白夜全力一剑!
却见秦雨竹抓散剑气的那只手好似碎裂的瓷器般裂开,裂痕紧跟着顺着手臂向着脖颈,面颊延伸!
一片洁白的瓷片滑落,露出下面漆黑如墨的真容!秦雨竹另一只完好的手捂住了半边碎裂的脸,心中大为悲愤羞耻,侧过身不让丈夫和易氏族人看到自己的真容!
“天魔!”众人无不惊呼出声!
穆兰白夜收回白游剑,“纵然千娇百媚,难掩内中污秽不堪,天魔便是天魔,终究非我族类。”
夏司良撇嘴阴沉说道,“真相大白了,外道天魔,今日你们这些妖魔邪祟,一个也活不了!”
他身后一长一短两柄剑红光吞吐,夏司良口鼻喷火,红发之上也燃起灼灼烈焰!焚霄赤子所修‘离火剑道’,于三宫之中培育南离净火,天生克制阴煞魔物,背后的宝剑好似怒火炽烈的两头凶兽,迫不及待要出鞘噬人。
“且慢!”大堂内一名老者此时起身正色道,“五先生且慢出手!”
说话之人却是墨溪城易氏的四叔父易楼海!他对几人做了个揖,侧身对易逝川斥道,“逝川,还不向几位高贤解释清楚,这女人当初嫁到我们易氏之时便来历不明,我和你几位叔伯极力劝阻,奈何你为美色所惑,执迷不悟!才酿成今日之祸事,事到如今,你也该醒悟了!”
“对,对对!”大堂内其他易氏族人包括几个客卿修士都七嘴八舌吵嚷了起来。
“逝川,伯父没求过你什么,今天你可要三思啊!”
“正是,不能因为一个女人,便断送我川东易氏一族!速速写下一纸休书,与她一刀两断。”
“在下本是大雨楼修士,在他易氏就是客座帮闲的,我和这天魔可没什么瓜葛,如无要事,在下先走一步……”
大堂内一时间吵吵嚷嚷,乱如闹市,秦雨竹护着两个儿子,目光无助地看着众人,步凌尘等人则冷艳旁观,随时准备出手,易逝川大喝一声,“全都住口!”
他目光有些悲愤地看着众人,“……你们平日哪一个没受过我们夫妇恩惠,今日却如此作态……”他目光最后停在秦雨竹身上。
“雨竹,告诉我,你不是……”
秦雨竹半张脸幽幽望着丈夫,目光从最初的茫然无助,最后变得复杂起来,最终眼中流露出决绝与歉意,夫妻二人同床共枕数年之久,耳鬓厮磨,一个眼神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她默默低下了头。
易逝川一个趔趄瘫坐在椅子中!“
你怎么可能是……天魔!”
秦雨竹垂下手,手臂上那一层白皙如瓷器般的肌肤终于完全碎裂,黝黑的肤色,上面带着细细的黑鳞,泛出七彩的磷光,她低头嘴角翘起,露出一抹邪异的笑容,“易郎,事已至此,为妻就算否认,这几位人族强者也断不会放过为妻!”她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已无半点儿惶然惊恐,乌黑的眸子也变成了猩红血色。
她对穆兰白夜说道,“是我低估了你们,没想到你们竟然有灵龙脉的灵气结晶,如你所见,我却是外道天魔女,大黑魔天是我杀的,我不仅杀了它,还吞噬了它的血肉,那颗灵龙灵嫡也在我这里,但作为墨溪城主夫人,这十一年来,我不曾做过一件恶事,穆兰白夜,我若交出灵嫡,任你处置,你可否放过我丈夫和这两个孩子?”
穆兰白夜冷声道,“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夏司良残忍笑道,“天魔就不该存在于世,你和你那两个孽种都要死,易逝川,念在川东易氏千年名门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杀了这三只外道天魔,便算你将功折罪!我们或许既往不咎……”
秦雨竹深深凝望着易逝川,“能死在你手里,我无憾,但允儿克儿是你的亲生骨肉,我虽是天魔,却也知亲情冷暖,舐犊情深,易郎,为妻固然不是娇柔女子,你也不是儒弱书生,如何取舍,你且做决断吧!”
易允和易克二人虽然还不大清楚眼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平时宠爱自己的父亲和那些叔伯姑祖为何都那般神情,但本能感到气氛的紧张和压抑,有种大难临头般的不安,不由紧紧抓住秦雨竹的衣角。
易逝川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次起身之时,已无迷茫惊惶!
他环视大堂内一众族人,最终目光停在大伯易松寒身上,“我易逝川今日便脱离川东易氏,自立门户,从此与墨溪城再无半点儿瓜葛!大伯,你们令立城主吧!”
“逝川!”易松寒是易逝川亲大伯,从小看着他长大,当年易流道死后,正是易松寒力主易逝川继任城主之位!
他锤着桌子吼道,“逝川,你真要为了这一个天魔女,舍弃你这些叔伯兄弟吗?你让你大伯这副老骨头将来下去怎么跟你爹交待!”
“不必多言!”
他走到堂下,将秦雨竹和易允易克揽入怀中,无畏笑道,“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大丈夫岂能为苟活于世而抛弃妻儿,今日是我一家与天下正道之事,与其他人俱无关!”
“好,夫妻情深,令人敬佩!”步凌尘拍手赞道,“那便无需多言,三先生,五先生?咱们谁先出手?”
“区区一个易逝川,何劳三师兄!”焚霄赤子夏司良拔出腰间单刃剑,话音未落单刃凌空劈下,离火真元自夏司良玄府宫经双手经脉汹涌而出,龙脉分五行之属,金木水火土,焚霄赤子夏司良所修为火属真元,从秀龙脉之中吐纳火元之力,纳入三宫百骸,在体内数十年锤炼,早已炉火纯青!
这一剑劈斩,好似划出一道奔流火海,直奔易逝川夫妻二人。
易逝川祭出自身法宝,一支墨玉龙豪!以墨玉为笔杆,以蛟龙鬣毛做笔头,易氏家传绝学‘化字十二章’,修的是言灵禁制之术,以一支七寸毛笔沟通天地灵气,以达到‘开天门绝地户’,规制大地方圆,封禁人神妖鬼之神威!
化字十二章取一个‘化’字,暨衍化,异化,变化,生化,造化,天地三界之奥义,便全在这一个‘化’字之中,化字十二章,化,引,止,禁,破,封,对,虚,实,聚,发,衍,十二字变化万千,玄妙无穷,惊才绝艳之士终其一生也不过仅能参透三五字。
易逝川天资卓越,自幼修持,已然掌握其中四字,为易氏一门掌握最多者,见夏司良这一刀离火汹汹,易逝川墨玉龙豪在面前奋笔疾书,淡墨色光华沿着笔势凝成一个古字‘止’!
‘止’者,终也!断中流,截其势,绝其源!
那道汹汹不可一世的暴虐之火骤然之间在那个止字之前停住,便见火势越来越小,好像被人釜底抽薪,绝了根源,最后竟然如风中残烛,摇晃之中熄灭了!
夏司良不屑冷哼一声,手捏剑诀,背后一长一短两柄本命宝剑发出一声火龙啸鸣,卷起熊熊火焰直奔易逝川。
易逝川脚步挪移,不紧不慢再次提笔,写了一个‘禁’字!
斗大的禁字萦绕辉光,古字周遭天地灵气瞬间禁锢,如鸿毛不过弱水,世间修为之法,皆以灵脉为根基,三界为江湖,真元为引,梭行天地,但若禁锢一方灵气,便如水结为冰,总有吞舟之鱼,也难行动分毫!
夏司良参差火龙剑便在这一个禁字之前,如同陷入泥淖般寸步难行,任凭主人真元狂摧,也只能发出不甘的躁动!
“好你个易逝川!”夏司良只恨得牙根儿直痒,没想到看上去仿佛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软脚书生,仅仅写了两个字就化解了他的离火剑道!
这时一道白芒贯入禁字诀!在古字之上泛起一圈圈涟漪,古字开始颤抖好似承受不住千钧之力!悄然破碎,易逝川倒退三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太白当道穆兰白夜手中白游
剑光芒耀眼!一双冰冷的眸子看着易逝川,一剑破禁,恐怖如斯。
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吼声,似牛鸣哞哞,只震得整个大殿为之颤抖,易氏族人一阵惊呼。
易逝川知道必然是两界山吕牵牛出手,他强压住翻腾的气血,转身写了一个‘引’字!
引字诀取古意,开弓也,象引弓之形,只见古字之中亮起阵阵红光,似有火光崩现!如满弓蓄势,竟然是先前被止字诀所截断的夏司良那一剑中的离火剑气,被这一字从夏司良的单刃剑中引向吕牵牛那一只灵兽青牛!
青黑色巨牛乃是洪荒异种,名为荒牛,体大如山,力大无穷,在大堂之内身形暴涨,眨眼间将大堂几乎塞满,直奔着易逝川践踏而来。
引字诀中离火剑气正中荒牛额头,夏司良的离火剑气极热极阳,可灼烧魂魄,为天下妖族鬼魅之克星,这荒牛吃痛往旁边撞去,一头将整栋楼阁掀翻,巨木石块落下不知砸死砸伤多少无辜的侍女仆从。
易逝川正要再次提笔写字,却被落花垂影苏剑阖缠住,棠溪剑诀攻守结合,变幻莫测,易逝川本是法修,近身搏斗并非所长,哪里是棠溪剑派掌门的对手,眨眼间便落入下风。
混乱之中易逝川将秦雨竹三人推到屋外。
“带儿子走!”
秦雨竹见状仰头张口,对着天空喷出一口黑气,黑气涌动化为一片阴云将整个墨溪城笼罩在内,霎时间天阴如晦,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听到飞沙走石,阴风呼啸。
外道天魔居于混沌虚空之内,以外道罡风为食,久而久之便在腹中凝聚阴煞块垒,极阴极寒,名为‘天魔砂’,一些邪道修士常以此物炼制法器,此物专门封闭修士六感五识,一旦进入三宫百脉,毒入腠理,便会化为不死行僵,身受脏腑溃烂之痛,七日而死,着实歹毒。
秦雨竹一口天魔砂喷出,自己则隐入邪风阴云之内,一手将易允易克儿子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拉住易逝川的肩膀,想要借阴云遁走。
墨溪城内阴风呼号,城中人惶惶失色,这天魔砂剧毒无比,凡人沾上就死。
城内一家馄饨摊前,身披百纳衣面容凄苦的僧人正坐在条凳上盘膝打坐,此时缓缓睁开双目,从褡裢里拿出一枚金刚杵抛入空中,双手合十,低颂佛号。
金刚杵绽放灿目金光,如同一层金色光罩将墨溪城罩在里面,天魔砂遇到金光便自行避退,小伙计目瞪口呆看着天上汹涌如黑色潮水般的阴云,不由地咽了咽喉咙,附近的商贩全都聚到僧人周围,只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破碎的大堂内易氏族人和那些客卿修士纷纷运起真元护体,以防天魔砂侵入经脉,这时就听黑风之中亮起一点白光,好似洞若观火。
“江天一色无纤尘!”
以那一点白光为中心,无形的涟漪在阴云当中荡开,阴风黑云瞬间消散,天朗气清,妖风尽灭,那一点白光却是步凌尘伸出的一根食指。
步凌尘所修‘明镜无尘功’清净纯如,无垢无秽,修至高层能成就琉璃无垢之体,与灵脉融合为一,天地同寿,不死不灭,克制天下诸般阴煞邪秽之邪道法门。
夏司良拍手赞道,“好个江天一色无纤尘!”
秦雨竹所吐天魔砂竟被步凌尘的明镜无尘功净化一空,天地之间焕然一新,只见易逝川秦雨竹四人正凌空远去,想要逃离此处!
却见下方树林之中,响起一道剑气破空之声,如同银瓶乍破,铁骑突出,声如裂帛,声如断玉!
易逝川猛然顿止,拉住秦雨竹,一道锋芒无比的剑气从面前掠过,直入青天久久不绝!
“如此内敛犀利的剑气,竟能直贯青天数百里不散……何人下方埋伏!”易逝川低头凝眸望去,见在水墨素淡的林木之中,站着一袭红衣人影,虽然离得甚远,却能感受到那双丹凤眼中的无尽杀机,只让人如芒刺在背。
“秋水傲龙……”易逝川不禁咬牙叹息,秋水傲龙之名,虽然远在东苦境之东,他也如雷贯耳,心知今日有死无生。
穆兰白夜此时第二剑已到,白游剑光辉如炬,灼灼不可逼视,易逝川回身写下所学第四个古字,‘破’。
破灭之意硬撼穆兰白夜的太白剑气!
啪的一声脆响,易逝川手中墨玉龙豪偏偏碎裂,他整只右臂无法承受两股真元相冲之力,经脉寸断!尚未等缓过气来,紧跟着身前一道人影闪过,却是孤掌撼西天吕牵牛,一式奔牛大力掌正中易逝川胸口。
雄浑真元打入易逝川胸口玄府宫,身上骨骼经脉寸断,整个人当空喷出一口鲜血,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坠入洗墨山果林。
“逝川!”秦雨竹嘶声惊叫,易逝川吐出的血溅到了吕牵牛白色的短褂上,喷了他满脸,吕牵牛出身武圣城,虽然自立门户,但仍属于武圣一脉,他所修功法名为‘昆仑闭气功’,内聚真元含着一口天罡劲,以至于双目圆睁牙关紧咬,在鲜血的衬托下显得狰狞可怖,易克被吓得哭了出来,易允却神情木讷,似乎被惊变吓得失神。
秦雨竹恨恨看了吕牵牛一眼,趁他旧力已尽新力未发之时追着易逝川落入林中!
第六章 死地
秦雨竹抱着丈夫易逝川,易逝川已然行将就木,只剩下半口气,他挣扎着看了看易允易克,又看了眼秦雨竹。UU小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让我照顾他们二人活命……”
易逝川艰难地点了点头,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用尽最后一丝真元,蘸着自己的血在空中缭乱地划了一个字,‘虚’,在生死之间领悟的第五个字。
写完最后一笔,手无力地垂下,眼中的光彩散去了。
秦雨竹松开丈夫的尸身叹了口气,看着两个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幼子,“是娘错了,娘不该贪图那灵龙脉灵嫡,以至于我们一家遭此劫难,允儿,克儿,你们过来!”
“娘……娘,爹他怎么了……”易允颤抖着声音问,眼中却已经泪水横流,他想从母亲那里听到一句‘你爹只是睡着了。’
秦雨竹摇摇头,将两个孩子揽在怀里,“允儿,克儿,记住娘接下来说的话!”
“娘本不是人类,乃是外道大天魔女介谛摩罗的一道分身,因看到无常界男欢女爱而动了欲念,一缕神思来到无常界化身秦雨竹,与你爹相识相恋,生下你们两个,娘纵身死不过是介谛摩罗一缕欲念破灭而已,但唯独对不起你爹,也对不起你们!”
“今日娘拼尽一切也要为你们求得一线生机!”她将两个孩子拉到身前抹去二人脸上的泪水,“闭上眼睛,张开嘴!”
“娘,你要干什么?”
“听话!”
易允和易克听话地照做,秦雨竹张开嘴吐出一团白色的光芒,正是那颗灵龙脉灵嫡,她伸手探入白光之中,手上的血肉被灵气消融,终于在变成白骨之前将那团白光一分为二,两团白光之中化出两条细小的白龙在光芒中欢腾游曳。
她闪电般将裹着白龙的光芒塞进二人嘴里,然后捂住他们的嘴!
易允只感觉喉咙好像被火烧一样痛苦,本能地挣扎着要推开母亲的手,惊恐地看着秦雨竹,秦雨竹侧过头眼中含泪不忍观看,“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易允只感觉已经过了一万年,喉咙中的灼烧痛苦终于缓解,只是腹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让他吐也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去,易克也好不到哪儿去,小脸儿憋的通红。
“娘,你给我吃得什么东西?”
秦雨竹没有直接回答,她将二人拉到两侧,指着东边幽暗的林子对易允说道,“允儿你带着弟弟往那边跑,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还有!”她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仇恨的火焰,咬牙切齿说道,“记住那些人的脸,记住害我们一家的每一个人,将来如果你们哪个修为有成,莫要忘了今日的仇恨。”
易允年纪更大一些,心智也更为成熟,知道娘说得恐怕已是决绝之言,他擦去脸上的泪痕重重地点点头,“娘,允儿记住了!我会照顾好小克的。”说着不顾易克哭嚎,拉着他往幽暗的林子跑去。
秦雨竹一直看着两个幼子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阴翳的林子里,才转过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完好的那只手探进地面,“天魔噬灵**!”
刹那间整个洗墨山大地颤动,林中禽鸟惊惶飞起,黑云般弥漫半个天空,无数灵兽同时嘶号,墨色的草木落叶如雪,瞬间凋零,整个洗墨山的灵脉好像被人咬破一个缺口,吸干了
血液。
秦雨竹从地下抓出一缕水墨色的幽光,在她手心转动,似一条薄纱!她对着幽光吹气,那团幽光在手心旋转的越发欢快,颜色渐渐变得明亮,最后竟然变成和之前灵龙脉灵嫡一般无二。
“易氏宗亲,你们不念同族之宜,坐视我夫妻遭此大难,今日我便夺了这条秀龙支脉,为我儿取得一线生机!洗墨山从此成为灵气枯竭之地,莫要怪我!”
空气扭曲了起来,好像被人撕开一层看不见的膜,一个身穿青色老旧道袍的老者出现在秦雨竹面前,手执竹丈,上面挂着一个黑色的泥壶,“川东易氏的虚字诀,倒也有点儿门道,‘虚实相间,以虚避实,凭空开辟一方虚无小天地’用来藏人最好不过,可惜虚假的天地终究如同泡影,总会破灭,老夫略施手段还是瞧出了破绽!”
秦雨竹看向老者,“你又是什么人,也是剑天子派来害我一家的?”
“非也,非也,老夫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乃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世人都叫我‘活菩萨’,真名嘛我也记不清了,苦境修者都叫我‘壶道人’,此次来墨溪山,倒和剑天子无关。”
他向前走了两步,“来吧,将灵龙脉灵嫡交出来,老夫一高兴说不定救你一命!”
“就凭你?”
“怎么,你不信我能从太白当道那些人手底下救你?”
秦雨竹不屑道,“我是说,就凭你也想让我将灵嫡交给你?”
“哈哈哈,想不到易夫人还是个风趣之人,罢了罢了,老夫多年不出手,年轻后辈们都快忘了老夫的手段,今日就让你这外道天魔见识一番,何为‘梦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此时墨溪城内。
和尚站起身,伸手接下降魔杵,站在原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僵硬的脸越发凝重而凄苦,似乎正在被某种心魔所扰!
“大师?”受他庇护才得活命的墨溪城百姓小心地唤了一声。
和尚回过神来,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仰头望着天空,铁青的嘴唇翕动,“师父,愿你所见皆为未来!”
他摊开手,手中降魔杵上一道幽光冲天而去。
“大师如何称呼?我等仰仗大师无上法力,方得活命,请大师移驾寒舍也好让我等摆下素斋款待!”一个财主模样的中年人拱手说道。
和尚摇摇头,“贫僧法号枯心!”说罢向着城门方向走去,无论谁再搭话亦不回答。
那道幽光落入几十里外的洗墨山果林当中,化作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穿着一身粉红裙裳,风情万种,却不见丝毫媚态,反而有一丝出尘之气,她好奇地左顾右盼,又像动物一样仰着鼻子对着林子嗅了嗅,仿佛再找什么东西。
然后脚步轻快地沿着一个方向走去。
…………
易逝川死前写下的‘虚’字诀被壶道人所破,以虚避实之法便如泡影般破灭!
易允易克二人的气息再次出现在太白当道等人视线内,两人根骨奇佳,尤其天生三关已开,与地脉灵气贯通,在修行者眼中,便好似暗室之烛洞中之火。
步凌尘眯眼看向墨溪山东麓,笑道,“易逝川已死,还剩下一只天魔,两只半魔……嗯?那只天魔的气息不见了!”
“是壶道人!”穆兰白夜露出冷笑,“那老儿居心叵测,跟在我们
身后暗中动了手脚!”
“三师兄,我去杀了他!”夏司良恶狠狠道。
棠溪剑派掌门苏剑阖却说道,“壶道人是成名多年的散修,此番出手必然有所倚仗,我们何必多树强敌,重要的是那颗灵龙脉灵嫡!”
穆兰白夜沉吟片刻,对苏剑阖和步凌尘说道,“你二人去找壶道人,那只天魔可交给他处置,但灵龙脉灵嫡必须交出来,如果他拒绝,杀!”
苏剑阖点了点头,觉得如此最为稳妥,步凌尘笑道,“最好那壶道人贪婪一点,硬气一点,不配合一点,在下看他不爽可是很久了,我倒是想领教一下他那乾坤日月壶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玄妙。”
说罢身化一道流光往壶道人那边落去,苏剑阖紧随其后。
苏剑阖在空中问步凌尘,“凌尘兄和那壶道人有旧怨?”
“旧怨倒是没有,只是不喜欢邋遢腌之人罢了,太白当道倒是给了咱们二人一个好差事!”
“此话怎讲,那壶道人可不是易与之辈!”
步凌尘笑道,“壶道人再不好对付,总好过杀两个天真的孩子,我可不想背上残杀童稚的恶名,这个锅,就让他太白当道去背吧!”
且不提步凌尘和苏剑阖去找壶道人索要灵嫡,这边夏司良望着正在缓慢远去的两股气息,问穆兰白夜,“三师兄,那两个孽种怎么处置,斩草除根还是带回昆仑墟交给师父发落!”
“师父所谋皆三界事,这等小事何必劳烦他老人家!”他看了眼吕牵牛,“吕掌门,剿灭天魔余孽之功劳,便送给你吧!”
吕牵牛深深吸了口气,拱了拱手没说话,却是狠狠一掌拍在荒牛屁股上,“去!”
青黑色荒牛吃痛一声哞叫,身形暴涨化作小山大小,在林中横冲直撞追了出去。
林中易允拉着弟弟易克的手,在崎岖难行的密林间漫无目的地奔跑,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远,也不知道终点在何方,他只知道娘让他带着弟弟往东面跑,所以在娘亲没有喊停的时候,他就一直跑下去!
“哥,我跑不动了!”
易允停下将易克背在身上,爬过一根根粗壮古老的树根,本来已经筋疲力竭,全靠着心中的恐惧撑着,如此一来行动顿时缓了下来,身后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古木狼林被连根拔起,拦腰撞断的巨大断裂声!
他回头瞥了一眼,见一头壮硕如小山般的巨牛在夜色之中正向着自己冲来,那青黑色巨牛全身肌肉隆起,圆瞪二目,鼻子里喷出一阵阵白气,因为被主人打了一掌,所以愤怒之极,狂暴之极。
眼看着就要追上自己,易允停下将易克塞到一个树洞里,将身上的外衣罩在他身上,“小克,你藏在这里不要动,我引开它再来找你!”
易克躲在衣服下面,在树洞里攥着小拳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易允,“哥,你要回来啊!”
易允点点头,从旁边捡了块石头,迎着荒牛跑了过去,他是天魔之子,天生力气比寻常的孩子大,将碗口大小的石头丢在荒牛头上,“怪物,我在这儿呢!”
荒牛之前凭着气息追杀二人,此时看到易允,牛眼之中凶光暴涨,在树木密集的山林间生生犁开一条路扑了过去,易允专挑狭窄崎岖的地方跑,绕着树木矮丘躲避,将荒牛引开离易克越来越远。
第七章 生天
漆黑的夜仿佛没有尽头,夜空死寂好似一潭死水,只有远处那头荒牛的怪叫撕裂夜空!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易克希望立刻醒来,看到那个胖丫鬟肥嘟嘟的脸。UU小说
他缩在树洞里,大气也不敢喘,听到哥哥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心中怕极了,想要扑到娘的怀里大哭一场,树洞里十分潮湿,生了一些蜈蚣虫子,爬到了他的脸上,易克被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漆黑的夜色,借着朦胧的月色,眼前出现一双脚,掩藏在红裙下的一双绣花鞋!
易克听到了细细的呼吸声,以及夜风吹过剑刃,细碎而悦耳的颤音,他将哥哥的衣服紧了紧,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藏得更好一些。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远远说道,“你找到他了!怎么还不动手?”
秋水傲龙看了眼树洞,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我的剑不是用来杀小孩子的!”
“小孩子?那是天魔的孽种!”夏司良恶狠狠说道,斜眼看着施洛神,“真看不出来堂堂秋水傲龙还有如此悲天悯人的一面,听说当年你剑斩十二大妖的时候,可杀了不少未成形的幼妖,怎么今天反倒变得慈悲起来!”
“杀你的话我的剑不会有任何慈悲!”施洛神冷冷说道。
夏司良不怒反笑,“先前杀易逝川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有丝毫犹豫,好吧,既然你们一个个都想要恪守道义,那就让我来当这个恶人。”
说着夏司良抽出单刃剑对着树洞横扫过去,剑锋之上烈火汹汹,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剑下去那棵古树连着树洞里的易克都将被斩为两段,周围三人穆兰白夜,施洛神,吕牵牛没有人有阻止的意思。
易克藏在漆黑的树洞里紧紧攥着拳头,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却还不知死神已经来到。
就在夏司良的剑离树干还有一尺左右,突然树顶绽放万丈金光,一个佛家字将古树盖住,金光化作一口大钟将古树罩下,佛家经文环绕金光古钟游动,隐约之间有唱经之声。
夏司良被金光晃得不由眯起绿豆眼,其余三人也感到那阵金光中法力无边,非是等闲!
“什么人!”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望诸位施主广开善门,手下留情。”一清瘦僧人从树后走出,身披百衲衣,面容凄苦。
穆兰白夜白眉微皱,夏司良也不由神色微动。
“原来是枯心上人!”太白当道穆兰白夜一向目中无人,整个苦境修界能让他另眼相看的人不多,而眼前这个一脸晦气相的和尚便是其中之一,就连冷如冰雪的施洛神也稍稍露出一丝恭敬之意。
此人乃是苦境佛家祖庭伏龙顶万佛浮屠首座心禅大师的关门弟子,法号枯心,俱传闻曾经是一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被心禅大师点化皈依佛门,而后三十余年间云游天下,救人无数,被他降服的妖魔凶戾更是不可胜数,此人法力精深,尤其所修万佛浮屠秘传‘大日焚炎经’登峰造极,便是剑天子也对此人赞誉有加,称其为‘万佛之上第三人’。
“枯心,你要阻拦我等诛此妖孽吗?”
“否!贫僧非是阻拦诸位杀这天魔之子,贫僧是要救这稚龄孩童一条性命!”
夏司良怒道,“那还不是一个意思!”
枯心上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夏司良急急退了一步,手握单刃剑,“你欲何为?”
“诸位要杀的是天魔之子,若此子心中并无魔念,便只是一个稚龄童,诸位杀他何益?”
吕牵牛冷哼一声,“今日我等杀死他爹,逼死他娘,他那个哥哥恐怕也已经成了我荒牛腹中之物,仇恨已然种下,想要拔除何其难也,枯心上人三言两语就想要我们放过此子,未免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枯心低头深施一礼,双手合十道,“贫僧以性命担保,这孩子将来绝不会找诸位报仇。”
“若是将来他修为有成,找我等复仇又将如何?”
“那贫僧亲自出面,化解此中因果,若诸位信不过贫僧!”他一手指着天空,正色道,“那贫僧愿以吾师之修行向各位保证。”
此言一出,吕牵牛等人脸色微变,枯心这誓言发的极重,圣人言出法随,最忌赌咒发誓,这和尚竟然以其师之名
向自己保证,可见这话的分量。
穆兰白夜不解道,“这天魔之子到底有什么值得上人如此作为?”
枯心上人低头不语,穆兰白夜又说道,“如果我执意要杀他,你是不是要与我们动手?”
枯心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是的!”
这时施洛神忽然哼哼冷笑了起来,眯起丹凤眼看着穆兰白夜等人,“枉你们还自称大修行者,却被一个六岁的孩子吓成这样,如果他将来真要报仇,让他来便是,区区一个天魔之子就让你们如此惧怕,那还活着做什么,干脆自断经脉,自绝三宫算了!”
“枯心,既然是你出面,我施洛神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枯心上人这时深鞠一躬,双手合十赞道,“施主果然宅心仁厚,有菩萨心,既然如此,那这孩子便交由施施主抚养,相信百里枫川名门正派,门风浩大,必能化去此子天魔本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什么,我……”施洛神顿时语结,“你……”
“阿弥陀佛,贫僧会在万佛浮屠日夜诵经为施主和这孩子祈福发愿!”
施洛神脸色铁青,被气得连吸两口冷气,枯心上人却将易克从树洞里抱了出来,他以大日焚炎经罩住古树时,便以佛法让易克睡去,看着易克稚嫩水灵的脸蛋被尘土染花,上面还有两行泪痕,枯心粗糙的老手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珠,轻叹了口气。
“此因已种下,不知果如何!”他抬头看了眼夜色下躁动的森林,“贫僧另有要事,便先告辞了。”他将易克交给施洛神,合十一礼,转身走入晦暗的森林,身影一闪便消失无踪。
穆兰白夜瞥了眼施洛神和她怀中抱着的易克,冷哼了一声“若他将来露出天魔本性,你知道该怎么做。”
夜空之中两道光芒闪过,在四人面前落下,却是步凌尘和苏剑阖两人。
步凌尘手中托着一团白光,“壶道人很识趣,乖乖将灵嫡交了出来!”
“那只天魔呢?”
步凌尘摇了摇头,“不知道,大概被壶道人的乾坤日月壶吞了,此时恐怕已经成了血水!我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他目光看到施洛神怀中的易克,“这是怎么回事儿?”
施洛神有些恼怒地哼了一声,吕牵牛说道,“枯心上人来了!”当下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步凌尘说道,“那些和尚就喜欢装神弄鬼,不知道又有什么幺蛾子!那他说没说另一个怎么处置?”
吕牵牛说道,“另一个,已经成了我荒牛的腹中之餐了!”
…………
易允靠着一棵大树急促地喘息,两条腿好像灌了铅一样又重又麻,几次试图站起来,可两腿却打着颤儿又坐了回去,“小克还在等着我!”他抓着树干艰难地爬了起来。
荒牛撞断那棵大树,哞哞怪叫,鼻孔中往出喷火,一只蹄子直接踩了下来!
易允双手抱在头顶心中一片空白!蜷缩在齐根折断的大树根下,就在这时夜空飞来一道细小的金光,在那小山般壮硕的荒牛头顶‘轻轻’一戳!荒牛登时变成了石牛一样愣在原地,沉重的身躯缓缓倒下,凶性全无,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
那道细小的金光却瞬息之间消失不见。
易允等了半天也没有感受到被踩成肉泥的滋味,难道我已经死了吗?他心中暗想,耳边却传来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女人声音。
“咦?在这里!找到你了!”
易允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粉衣女人,生的极为美丽,几乎和娘亲一样好看,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难道是她救了自己?易允心想。
这时就见那漂亮的女人突然张开嘴,从嘴里喷出一口白雾,白雾将他笼罩在内,易允瞬间感到眼前一黑,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粉衣女人迷倒了易允,随后身形开始变化,一张娇俏可人的脸开始狰狞,双目由灵动变得血红,嘴向前探出伸长,头顶长出两根犄角,她粉色的纱衣被撑破,白皙水嫩的肌肤也生出一层黄毛,娇柔婀娜的身姿开始暴涨,眨眼间竟然化为一只房屋大小的梅花鹿!
这女人却是一只鹿妖!
它二话不说低头将昏死过去的易允囫囵个儿吞了下去,随后摇头摆尾,脚下升起一层云气,便要架云
飞走。
“妖孽,知道我等在此,还敢来此造次,不知死活!”空中响起一声惊雷般的怒喝,伴随着怒喝的是千万道莹白的剑气之雨,仿佛海棠落英!
鹿妖对着那些剑气喷出一口妖气,拦下大半的剑光,却听半空一声冷笑,“不自量力!”
一道人影在鹿妖身上一闪而过,剑光乍起,而又乍灭!
苏剑阖落地收剑,头顶房屋大小的鹿妖身上一道恐怖的伤口开在肋部,血水如雨便飘洒,鹿妖发出一阵凄厉而痛苦的嘶鸣,在空中踢腾挣扎了几下,脚下云气散开,尸体噗通一声重重落在地上。
啪啪啪……拍手声响起,步凌尘赞道,“苏掌门好剑法,在下佩服!实在是佩服!”他瞥了眼在地上喘着粗气的荒牛,它小山般的身体堆在地上,仿佛睡着了,步凌尘对吕牵牛笑着说道,“吕山主,你这荒牛不灵啊,一只路过的母鹿精就把它迷倒了,干脆宰了吃肉吧!”
吕牵牛脸色阴沉似水,一脚踢在荒牛鼻子上,“没用的废物!”
荒牛甩了甩大脑袋,似乎清醒了起来,身形缩小渐渐变回耕牛大小,站在吕牵牛身后用头轻轻拱着他的胳膊,却被吕牵牛一拳砸在鼻梁上,疼得荒牛不住摇头。
“那孩子被这只鹿妖吃了!”步凌尘啧声道,“真是可怜的一家人啊!”
“喂了鹿妖总比喂了牛精强!至少鹿粪比牛粪好闻一些!”夏司良嘿嘿笑道,不怀好意地瞥了眼吕牵牛。“不过总算是一了百了,既然已经夺回了灵龙脉灵嫡,三师兄,咱们回昆仑墟向师尊复命吧!”
太白当道穆兰白夜点点头,对几人抱了下拳,“告辞!”
说罢径直御剑而去,身化一道白光眨眼间消失在夜空之中,夏司良化作一片火光紧随其后,步凌尘摊手无奈道,“把咱们折腾了一番,连句谢都没有,我还能说什么?几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请了!”
几人各自腾空而去,施洛神最后一个离开,看了眼在怀中熟睡的易克,紧了紧他身上的衣服也御剑离开了洗墨山!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死掉的鹿妖肚子忽然动了动,伤口中流出的肠子蠕动起来,一只手从肠子里探了出去,随后是第二只手,两只手撕开肚肠,从裂口处挤出一个脑袋,他挣扎着从鹿妖的腹中爬了出来,身上带着酸腐腥臭的粘液。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只手捂住了左半边脸!
那一半的脸和整条左臂被鹿妖的胃液腐蚀成了暗红色,原本白皙稚嫩的肌肤被胃液蚀成了败革一般嶙峋可怖,只剩下另外半边脸还有着从前俊朗的模样,剧痛让他在夜风中颤抖着,但脸上的痛楚却比不过心中的痛!
他回头看了眼鹿妖的尸体,一瘸一拐地走到之前藏着易克的树洞!
树还在,那个躲在黑暗里眼泪汪汪,依依不舍的孩子却已经不见了!
“小克……”易允发出一声嘶喊,他被灼伤的眼睑却已经流不出泪水,只剩下沙哑的撕心裂肺的干嚎。
他无力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抓进泥里,“我不原谅……一个也不原谅,一个也不原谅……”
他站起身,踉跄着向墨溪城相反的方向走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夜风阵阵,穿过墨色的树林,打在墨色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低沉的啜泣。
幽暗的森林内缓缓走来一团金色的光芒,照亮一隅之地,蚊虫蛾子绕着那团金光盘旋不定,有扑火之意,飞蛾尚有向光之志,何况万物之灵长!
光芒的中心是一个面色凄苦的和尚,低着头,双手合十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来到鹿妖尸体前,盘膝坐下,从随身带着的布褡裢里面取出木鱼,开始念诵超度经文,从那鹿妖的尸体上飘出一缕白气,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女子模样,她飘到和尚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心禅长老所交代之事,小女子幸不辱命!”
木鱼声骤然停止,枯心和尚睁开眼看着她,“舍身求法,功德无量!”
他拿出黄铜钵盂,那鹿妖的魂魄便飘到钵盂之中,枯心低声道,“我以佛法祝你超脱轮回,直登彼岸,成就轻灵琉璃之体,从此脱离妖躯,不入三界!”
“谢大师!”声音幽幽,如林中风语。
第八章 天碑
百里墨溪,溪水如墨!
溪畔墨柳叶落如雨,淡墨色的叶子落在水面,随着溪流向着东方流去,仿佛一夜之间凛冬将至,原本葱郁茂盛的墨溪山骤然凋零,初现荒芜之象。www.uu234.cc
溪畔一青衣老者竹丈悬壶,以步量地,沿着蜿蜒的墨溪走到溪流源头,从墨溪山石崖下涌出的一方墨泉。
“苦也,苦也,没捉到狐狸还惹得一身骚!”他愁眉苦脸地来到墨泉边,伸手在泉水中晃了晃,然后将手指塞进嘴里吮起来。
“这川东墨龙之地,怕是从此变成一处灵气荒芜,地脉断绝的死地!那天魔女不知将真的灵龙脉灵嫡藏到何处,却抽出这墨溪山秀龙支脉,冒充灵龙灵嫡,剑天子那两个徒弟虽然修为高,可惜是个睁眼儿瞎!”
他敲了敲竹丈上的黑泥壶,“你骗得过他们,却骗不过老夫!”
壶道人眯着老眼喃喃道,“不过等他们想明白自己带走的是假灵龙灵嫡,恐怕会以为是老夫动的手脚,少不得要来找我麻烦!老夫虽然不惧他,但和剑天子作对终究不智……罢了,墨溪山此行目的有二,今败其一,若这第二事能遂老夫心愿,还是找个清净无为之地,躲他一躲!”
他将竹丈戳进墨泉边的黑泥里,原地开始转圈儿,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所念之词佶屈聱牙,晦涩难懂,随着他动作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在他身上亮起一层青幽幽的光芒,浮现出一颗颗青色的字符。
“浑圆无极,莲生造化,阴阳衍演,大道无方,去!”他手朝着墨泉一指,那些青色的字符便串成一线蜿蜒着钻入墨泉之内,紧接着就见漆黑如墨的泉水好像沸腾了一般,开始不安地躁动,上下翻涌跌宕不定。
壶道人张开双手,好像无形之中撑着什么东西,犹如老龙驮碑,双臂奋力向上抬起。
“起……”
墨泉之中滚滚水流从泉眼内升起,高出泉眼上百丈,好似瀑布逆流,天河倒卷。
水流如一座巨大的黑石碑耸立在墨泉之上,无数墨鲤在其中上下游曳,逆流而行,穿行如龙,数不清的墨鲤竟然排列成一个个古朴的字符,壶道人脸上浮现一抹兴奋的潮红,“哈哈哈,果然在此!聚水成碑,游鱼为字,造化也!”
“可悲川东易氏占据此地几千年,竟然不知这墨泉之中藏着此等神物……”
他抬脚将竹丈上的黑泥壶踢上空中,深吸一口灵气,“乾坤日月壶!”
那只黑泥壶悬停在空中一阵颤动,发出‘嗡嗡嗡’的蜂鸣,好像里面养着一只暴躁的小兽,正在扑腾撞击壶壁,只见它迎风而涨,眨眼间变作楼阁大小,壶口朝向墨泉之水凝聚成的巨碑,黑幽幽的壶口似一张巨口,泉水和汇聚如字的墨鲤纷纷涌向壶内。
没一会儿的功夫整座水流所聚合而成的巨碑便被吸入乾坤日月壶中。
壶道人伸手一招,收回乾坤日月壶,墨泉水面渐渐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一圈圈涟漪在漆黑的水面荡漾着,他晃了晃造型古朴的黑泥壶,并没有声音,沉甸甸似一个没熟的生瓜蛋。
“开天辟地之时,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随三界演化而生八座天碑,诠尽造化之奥义,暗藏开天辟地之隐秘,却不知这是第几座天碑,能解读其碑文者,又是何等人物!”一向自视甚高的壶道人,心中竟然产生了一丝自愧自卑之情。
他轻叹了口气,但很快重拾斗志,暗道开天辟地,演化一界这等雄奇伟业自己不敢奢望,但新造一境,未尝不可期,他忽的想起在半仞山下,凉亭之中那个说书的先生。
不由叹道,“痴心妄想,痴人可敬……”
…………
墨溪城易氏祖宅之中,易松柏坐于正位,望着堂内低头沉默的一众亲族,大堂内鸦雀无声,良久他才沉声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事已至此,多想亦是无用,大伙儿推举一个新的城主吧!”
三叔易岁寒说道,“还推举什么?大哥你就当这个家主便是,逝川走前不是让你主事吗!”
易松柏环视其他人,见无人反对,便沉声
说道,“也好,既然如此,今后便由我代行城主之职,如今我易氏逢遭祸事,大伙回去好生约束族中子弟,切莫再生事端!那些客卿修士,也全都好言遣散了吧!”
四叔易楼海哼了一声说道,“你放心,家里发生了这种事,天下正道宗门不知怎么看我们川东易氏,那些客卿修士不用你说也会和我们划清界限,你留他们他们都不住!”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易岁寒看着易松柏问道,“那逝川他们一家……”
易松柏重重叹了口气,“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咱们得为易氏这几百号人着想,派人去墨溪山里找找他们的尸首,随便找个地方葬了吧!”
“逝川好歹是易氏后人,不葬在祖坟吗?”
易楼海撇了撇嘴,“祖坟?那逆子还想进我们易氏祖坟?不看看他给我们惹了多大的麻烦,当初要不是他娶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今天咱们能到这步田地?哼,没让他们尸横荒野喂野狗,就算我们仁至义尽了!”
门外从小照顾易逝川的老仆易福闻言叹了口气,“大难临头各自飞,生死事前,同宗之情不如狗!”他摇头不止,默默走出城来到墨溪边,在石缝里捡到一根鱼竿。
看着鱼竿老仆不禁老泪纵横,“小少爷,我怎么就这么愚,怎么就不让你们多钓几条墨鲤吃啊!”他抹去眼角的浊泪,扶着石头走到溪边,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大吃一惊。
墨溪水流中,一条条墨鲤翻着肚皮浮在水面,放眼望去整条墨溪之内,密密麻麻竟然挤满了死鱼!再不见一条活鱼游动。
之所以禁止使用墨溪中的墨鲤,是因为这些墨鲤乃是洗墨山地脉灵气所生,墨鲤肥灵气盈,墨鲤亡灵气竭!
“这……这这……”老仆易福惊慌失色,慌忙跑回墨溪城向易松柏告知墨溪异变。
…………
暮云川,一片千里沃野,天高云阔,每年雨季之时,常有云霞万丈,如山如海,蔚为大观!‘平川暮云’乃是苦境四大盛景之一。
另外三处分别是,‘枫林向晚,玉境昆山,黄妖卷帘’,枫林向晚便是位于苦境之西向晚原的百里枫川,玉境昆山是指昆仑墟的八百浮空玉岛,黄妖卷帘则是南炎州黄风川的漫天沙暴别称。
而此时节的暮云川,天空却阴沉沉的,像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妇,总是皱着眉沉着脸,随时都可能将唾沫和咒骂喷到别人的脸上。
十月高秋,霜打残叶。
易允从白天走到晚上,又从晚上走到白天,就这样一直向西,来到了暮云川和洗墨山的交界地,暮云川和洗墨山不同,这里野草是绿色的,枫叶是红色的,稻穗是金色的,河流湖泊和井水一样清澈。
以前他第一次跟着娘亲离开洗墨山到姑姑家做客,看到不一样颜色的世界,兴奋的睡不着觉,而在那之前他以为天底下的溪流湖泊都像墨溪那样水是黑的,天底下的草木都像墨玉果林一样是浅墨色的。
他来到一条清澈的小河边,喝了几口冰凉的河水,河水很凉,不及心凉。
水中破碎的人影渐渐平复,那张被腐蚀的脸在水中冷漠地看着他,他下意识摸了摸那半张被毁掉的脸,于是又看到了那条同样被毁掉的胳膊,他恼怒地伸出那只手将河水搅浑,不想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三天前他吃过一些野果,昨天他吃了一条生鱼,结果肚子痛了半夜,自己的外衣那天给了弟弟易克,白绸的单衣在与荒牛周旋时被树枝划破,又在鹿妖的肚子里化成碎片,他此时身上穿着树叶和枯草。
那晚过后,他找遍了半个墨玉果林也没有找到易克的尸体,他幻想弟弟还活着,他要去找回弟弟,再离开洗墨山的第一天,易允饿着肚子想过回墨溪城,那里有温暖的衣服,美味的食物,还有那些曾经对他十分宠爱的亲人。
但想到那一天母亲带着自己和弟弟离开墨溪城时,那些易氏宗亲眼中的惶恐,愤怒,不安,厌憎,易允摇了摇头,如今的自己能去哪里呢?
“我要为爹和娘,还有小克报仇!”他对着水里的倒影发
誓。
眼下还是先找一个安定的落脚处!然后苦修功法,增长能为,好报血海深仇……他点点头下定了决心,眼前不由浮现一张有着温和笑容的脸庞。
在易氏宗亲之中,易逝川的表妹,易允的姑姑易华菱和秦雨竹关系最为亲密,当初也是易华菱偶然间结识秦雨竹,二人一见如故,结为手帕交,易华菱将秦雨竹引荐给表哥易逝川,这才有了后来之事。
八年前易华菱嫁到暮云川阅阳城,嫁给了当地雪烛剑派的掌门苏望山,嫁人之后易华菱也常回门省亲,就算自己无法亲至,也常命人带一些礼物和暮云川的特产带给秦雨竹,两家甚至打算将易华菱的长女嫁给易允为妻,亲上加亲。
易允想好了决定去阅阳城投奔姑姑,姑姑已经修成化字十二章的三个字,定能指点自己家传功法。
他当年去阅阳城是乘坐自家的灵兽墨玉灵猫,一日万里,阅阳城就在暮云川东部,离洗墨山不远,所以一个时辰就到了,如今仅凭一双腿要走到什么时候。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途中数次迷路,好在暮云川地势平坦,晚上看着星星指路,一直往西走,终于艰难行走了一个半月,才来到一座大城之外,此时的易允灰头土脸,披着破烂的蓑衣,脚上的鞋也早已破烂,用麻绳捆着,半边脸肤色暗红疤痕恐怖,披头散发好不狼狈,简直一个又穷又破的小叫花子!
也亏得他在墨溪城当少主时天性顽劣,上树掏鸟下河捉鱼的事情没少干,靠着野果河鱼充饥才不至于饿死。
入城之后易允往姑姑家找去,雪烛剑派在整个苦境修界虽然声明不显,但在暮云川修士宗门当中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派,阅阳城比不得墨溪城气派,但好歹也是修者云集之地,比之世俗皇城也不遑多让。
城里来了一个传说中的叫花子,以至于街上的行人全都驻足观瞧,人越聚越多,一个好事之徒嬉笑问道,“小叫花子,你从哪儿来的?怎么跑到我们阅阳城来要饭?这儿可比不得那些凡间城邑,住这儿的都是修行之人,高来高去,像你这样的低贱小子,就不怕被人打将出去?”
“看你这副面黄肌瘦的样子,一顿棍棒下去,小命儿也丢了半条,何苦来哉?”
易允走了一天了,口干舌燥,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对那人说道,“我来找我姑姑!”
“哦?你还有亲戚在这儿?你亲戚姓什么叫什么啊!”那好事之徒大声问道,想着若是真有此人,定要好好挖苦嘲弄一番,有这么一个‘显赫’的亲戚可不简单。
“我姑姑叫易华菱,我姑父是雪烛剑派的掌门……”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大眼儿瞪小眼儿,随后一阵哄笑如同浪潮般传开,那人用扇子指着易允笑道,“这是个小傻子!”
“小傻子?我看明明是个小疯子,要是被雪烛剑派的人听到他在这儿胡言乱语,乱攀亲戚,不打死也打残!”
有好心的大娘压低声音说道,“小花子,你可知雪烛剑派的掌门是我们阅阳城的城主,这种玩笑可开不得,这儿有几个铜钱,你拿着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易允虽然只有十来岁的年纪,但可不傻,尤其作为墨溪城少主,一向养尊处优,又是名门之后,哪受过这种屈辱,这些人眼中的戏谑逗弄戏耍之意又怎看不出来?他登时大为恼火,一把推开那个好心大娘的手,挤出人群快步跑开。
身后又传来阵阵笑声,整条街道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易允远离了人群,找到一个墙角蹲下歇了一会儿,纵然他天生神力,几天没吃过正经的东西,气力也耗了大半,他细细思量,那些人虽然讨厌,但所言却也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就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伯也认不出来,到了雪烛剑派多半还没等见到姑姑和姑父就会被赶出来。
万一认亲不成,反倒被当成乱攀亲戚的乞丐,不但失了颜面,恐怕还会挨打。
他走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暗,实在忍不住腹中饥饿,又苦无出路,在路边逛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雪烛剑派的门口。
第九章 认亲
雪烛剑派白色的院墙高耸,朱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名警戒的外门弟子,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修行上的事,一人眉飞色舞说道,“我昨晚睡到三更时分,梦到一片雪野,月明如烛如炬,便感到自己好似化入天地之间,早晨醒来内视三宫,果然真元大有长进,看来我可能是一个不自知的剑道天才!”
另一人撇嘴道,“这算什么,那天我在茅房如厕,正舒爽之时突然陷入一阵玄奇的境界,仿佛天地与我之间连成一线,便觉得一股灵气从我顶上天灵灌下,一直到下方丹庭宫,好似瞬间开了三关,看来我成为内门弟子指日可待……”
二人正漫天胡侃,看到在门外石狮子后面探头探脑的易允,立刻大喝一声,“什么人?”
“哪儿来的小叫花子,在我们门前鬼鬼祟祟,莫不成想要偷东西?”
易允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我,我要找你家主人,我是……”还没等他自报家门,其中一人便不耐烦地说道,“你是什么你是,不想死的话别在这儿添乱,滚滚滚!”
另一个人用剑鞘戳他的肩膀,一边捂着鼻子,将他一直推到街对面,“雪烛剑派重地,岂是你这脏东西能进的,快些走开,冲撞了我家师父师娘,我打断你的狗腿!”
易允一把抓住那人的剑鞘,双目紧盯着他,犹如一只受困的野兽,那双眼底泛红的双眸让雪烛弟子不由得心中一紧,没来由感到有些发虚。
“嘿?小叫花子力气倒是不小,我宰了你!”恼羞成怒的雪烛剑派弟子拔剑就要往下劈。
“你们干什么呢?”街上走来一个**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红色的裙裳,头上梳着两个抓髻,她瞥了眼易允,纤眉微蹙露出一抹厌憎,“不好好看门,跟一个小叫花子叫什么劲,最近我爹心情不好,你们最好夹起尾巴!”
“速速将这脏坯打发走!”
二人在这少女面前低眉顺眼,满脸恭敬,低头拱手道,“是,小师姐!”
抬头想去打发了那个小乞丐,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易允沿着墙根儿一直来到雪烛剑派后院,心中不胜凄苦悲凉,那个红衣小姑娘便是他的表妹苏玉婉,去年自己生日的时候她还跟着姑姑到墨溪城,自己还带着她到果林中摘果子,两人相处的很好!没想到一年不见,竟然将自己忘了。
他看着自己那只暗红色满是疤痕结痂的左手,心中又恨又痛。
“也难怪表妹认不出自己,如今自己这般模样,从正门走是见不到姑姑的,看来只有趁着夜色找个狗洞偷偷溜进去,等见到了姑姑一切便真相大白了,姑姑最喜欢自己,到时候定要让门口那两个狗东西好看!”他心里暗暗发劲。
他蹲在墙根儿处,抱着肩膀像一只小鸡般缩在那里,肚子咕咕地叫,城内响起一阵犬吠,黄昏的天空飘起一道道炊烟,易允看着烟气升入空中化于无形,他闭上眼睛想要小睡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腿上忽然一阵温热,他睁眼一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一只黄毛狗翘着后退正在往他身上撒尿,易允恼火地一脚将它踢开,那只黄毛狗夹着尾巴逃去,易允心想这附近的狗多半是雪烛剑派的人养的,跟着它说不定能找到进入院子里的法子。
他跟在黄狗身后,果然在一个静谧之处发现一个狗洞,易允年纪小身条细,正好能从狗洞中钻入,进入院落后易允发现这是雪烛剑派的后山院落,正是掌门居住之所,他心中大喜,蹑手蹑脚地往记忆中姑姑和姑父居住的院子找去。
说来奇怪,往日戒备森严的雪烛剑派,今日竟然显得格外安静,也不见巡逻的弟子,他找了好久,才遇到两个身穿白衣的外门弟子,那两人抬着一个大筐正往后门走去,其中一人说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师父竟然将所有内门弟子叫走训话,可怜咱们这些外门弟子,得不到宗门真传每日还要
干这些杂活儿!”
另一人嘿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大事,肯定是为了墨溪城易氏那事儿呗,以前师父有什么事儿都与师娘商议,可这几天我都不见师父进师娘的院门,哎,看来师娘的日子不好过啊!”
易允听到二人在谈论姑姑和姑父,便悄悄跟在后面躲进树丛。
迎面走来一个打扫庭院的外门弟子,看到二人抬着大筐,好奇地问道,“两位师兄抬得什么东西!”
“哼哼,你过来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那人莫名其妙,掀开盖子一看,里面竟然全是绫罗绸缎,金银珠玉,精美的玉器古玩,还有几样闪烁着淡淡的光芒,一看便知是修士所用的法宝!
“这些东西哪儿来的?你们要抬到哪里去?”
一人啧声惋惜道,“都是师娘的,她让我们抬着这些东西扔到城外的乱葬岗扔了,真是暴殄天物!不要送给我们也好啊……”
打扫庭院的弟子笑道,“这东西就算给我,我也不敢要,现在谁和川东易氏沾边儿谁倒霉!”
易允在草丛中借着月光看得真切,那里许多东西都是娘送给姑姑的礼品,剩下的那些金银珠玉,恐怕也是姑姑出嫁时易氏的陪嫁!他本就是聪慧的孩子,见此情此景,立刻联想到一个可能,一阵巨大的失落笼罩心头,仿佛从云端跌落进无底的深渊!
就听到身后的院子里传来姑姑的气恼的声音,“你们两个等会儿再走!”
“师娘后悔了?”
院子里一间房门打开,里面扔出一件件华美的衣服,漆器,瓷瓶,铜鼎,全都一股脑扔到砖地上,“这些天魔碰过的肮脏东西也都一并扔到乱葬岗烧了!还有这只孽畜……”
喵……一声凄厉的猫叫,一只墨玉灵猫被从房间里扔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没了生息!
去年冬天的时候,易华菱回墨溪城,苏玉婉见墨玉灵猫灵动可爱,便要走一只带回雪烛剑派养着,当时易允还有些不舍……
他没再多看多等,默默转身从来时路……那只狗洞钻了出去。
远远地站在街角,回头看了眼雪烛剑派气派的大门,易允用黑布遮住了自己的脸。
“从今往后,我名为‘秦陨’!不报大仇,不呼本名!”
…………
雪烛剑派的人抬着那些华美的衣服器物一直来到阅阳城外的乱葬岗。
这里埋葬的都是城内一些无儿无女的孤老修士,一生为修行所误,资质平平,根骨不佳,却不甘心做一介凡夫俗子,偏向那大道独木桥,终其一生也未能开三关踏过那道门槛,最后身死魂消,连一个坟墓也无,还有的是些野修旁门,不知从哪儿淘来一本法诀玄功,也无名师指点,自己胡乱修炼,最终气脉倒行,三宫错乱而死,也都一并埋在这里。
二人随便找了个地方挖个坑连同竹筐一起扔了进去,填了几锹土便转身离去了,一人回头看了几眼,“这么多值钱的东西,要不……咱们两个留下一点如何?”
另一人不屑地看他一眼,“你想留自己留着吧,和修为大道相比,一点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见钱眼开,小心断送了大好前程。”
几只食腐的野狗刨开泥土,围着那筐衣服嗅来嗅去。
旁边的草丛飞出一块石头,正砸在一条野狗的脑门儿上,野狗哀叫一声夹着尾巴逃远了,草丛里站起一个消瘦的人影。
秦陨尾随雪烛剑派二人一直来到乱葬岗,他蹲在地上将竹筐里的东西全都扒了出来,有女人的衣服,女人的饰物,珠玉,牙雕,摆饰,漆器等等,零零碎碎着实不少,他找了两件看上去不那么艳丽的衣服套在身上,又将值钱的珠玉金饰打了一个小包裹缠在身上。
竹筐的最底下,他摸到一个细滑绵软的东西,抱出来一看,是那只被易华菱摔死的墨玉灵猫。
“喵
……”灵猫发出细细的叫声,竟然还有一口气在,他将黑猫揣在怀里,正要起身离去,见阅阳城通向乱葬岗的茅草小道上走来一伙人,前面一人敲着一面铜锣领路,后面跟着两人,没人各自还背着一个人,走在最后的一人提着个惨白的纸灯笼。
领路的那人一边敲锣一边高声喊喝,“魂兮归来,南方不可止,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魂兮归来,西方不可托,流沙三千里,赤蚁若象,玄蜂若壶,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住,增冰峨峨,飞雪千里,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也……”
一行人直奔着秦陨这边走来,看到站在泥土中的秦陨,领头的先是一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嘴角挂起一抹邪异的笑容,抬手止住后面几人。
“停!”他看了眼地上的大坑,点头笑道,“不错不错,这儿有个现成的大坑!”
“少年,你要躺进去吗?”
秦陨摇摇头,离得近了他才看清那两个人背着的竟然是两个死人。
“那感情好,就将孙应老爷,朱晓夫人葬在此处吧!”
身后两人身子一斜便将背着的死人丢进大坑里,死尸大头朝下栽了进去,头插进泥里,领头之人连敲三下铜锣,“老爷夫人,往生极乐,过黄泉,登彼岸,来世根骨惊奇,天开三关,再为大修士!”
锵~锵~锵~
“行了,埋吧!”
几个人都随身带着短锹,三下五除二就将两具尸首埋了,秦陨就站在旁边看着,感到十分好奇而且有趣,对那死人却不怎么害怕,领头的蹲在坑沿儿上,看到他对死尸没有任何惧怕,反而兴致勃勃,眼中赞许欣赏之意更胜,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小子,这深更半夜的,你不回家去睡觉,在这荒郊野岭做什么,就不怕遇到鬼吗?”
秦陨撇撇嘴说道,“鬼算什么……”他心想自己以前在墨溪城时娘亲就对自己说,鬼不过是人死后三魂不散,聚合而成的阴灵,在幽界之中比比皆是,比无常界的人还多,那些鬼魂邪煞,遇到修行之人也要退避三舍,整个洗墨山方圆千里之地,没有任何幽界鬼物敢于侵犯。
“好,好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真是个当‘背尸人’的好苗子!”
领头的往前凑了凑,一张黝黑的脸凑到秦陨面前眉开眼笑,秦陨这才看清面前之人,年纪看上去四五十岁,肤色黝黑,光秃秃的脑袋,一圈儿灰白的乱发,脸上满是皱纹,瞎了一只眼睛,一张嘴露出一口歪歪扭扭的大黄牙。
这人真是怎么看怎么令人讨厌!
偏赶上这时候秦陨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只饿的他心里一阵发虚。
“小子,几天没吃东西了?“
秦陨很讨厌这个人,又怕他抢自己身上的包袱,便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那人哈哈一笑,“不用那么紧张,这儿没人会抢你的东西,在我们这一行有个规矩,死人的东西谁捡到就是谁的,不用说,你腰上那个小包袱里面的金银,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不用不好意思,不丢人!”
身后几个人已经将那个土坑填平了,那人起身看着秦陨说道,“要是你没地方去,就跟着我们,我们这行当虽然不怎么光彩,不过混口饭吃还是办得到的,你别以为我是拍花的人贩子,老子是看你天生一身死气,又不惧鬼怪,所以起了惜才之心,你小子长得这么丑,哪个人贩子能看上你,哈哈哈!”
他收拾了铜锣,在坟头儿上踩了几脚,“要是想通了就跟我们走!”
说罢带着几个人沿原路返回阅阳城。
秦陨低头想了想,自己眼下确实没地方去可去,姑姑那里他已经断了念想,又不能回墨溪城,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先有了落脚之处!”他见那伙人已经走下了土丘,便紧跑几步跟了上去。
第十章 师弟
百里枫川,一棵千年红枫树红叶遮天,施洛神侧坐在一根树枝上,垂下裙摆,遮着一只玲珑天成的玉足,她手中擎着一壶酒,神色孤寂,喝一口酒,看一眼枫树下的小院落。www.uu234.cc
院子里坐着一人,一身文士青衣,披散长发,看不清容貌,但那双眼睛似乎藏着万千气象。
那人面前摆着棋枰,正在一个人下棋。
“要不下来与我对弈一局?”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施洛神冷哼一声,似乎有些恼怒,那人抬头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一袭红衣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红枫摇曳,几片叶子飘落如羽。
施洛神心情不佳,回到自己的绛衣阁,见门口站着自己的徒弟钟晚晴,少女似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什么事?”
钟晚晴眉宇之间带着一抹淡淡的忧色,看出师父心情不佳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施洛神皱眉道,“你若不说便永远不要说了。”
“师父……”她紧忙叫住施洛神,“师父,新来的小师弟……他还是不肯吃东西,一直在哭!”
“小师弟?”施洛神这才想起自己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她感到有些不耐烦,“不吃就是不饿,不用管他!若是饿死了,那也是他命中该然!”说完施洛神走入院子,身后的院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钟晚晴站在门外叹了口气,自己回到弟子们住的院落。
一个十一二岁模样娇俏的红衣小姑娘从房中走出来,看到她问道,“师姐,师父怎么说?”
钟晚晴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师弟呢?”
小姑娘撅嘴说道,“不肯吃东西,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那小子是什么来头啊,师父将他交给我们就不管不问了,该不会是路边捡来的吧……”
“不许胡说。”钟晚晴走到厨房取出煮米的砂锅,又抓了一把干贝,在窗下烧火煮起粥来,院门外路过几个同门师兄,皆身穿白衣,头扎玉簪,腰间悬着长剑,为首一人器宇轩昂,剑眉入鬓,目若朗星,眼中带着傲然之色。
其中一人嗅了嗅,“好香啊!晚晴师妹,你是在给我煮粥吃吗?”
钟晚晴瞪了他一眼。
“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啊,我先尝尝!”说着迈步就往院子里走,红衣小姑娘从墙角抡起一把扫帚,对着那人就舞了过去,“去去去,把你们这些大坏蛋全扫进垃圾堆……”
“哈哈哈,小丹霞,你把我扫进垃圾堆不要紧,要是弄脏了大师兄的衣服,咱们百里枫川的师姐师妹们可要找你的麻烦!”几个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大师兄看着小姑娘说道,“一点儿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成何体统!”
小姑娘撅嘴娇憨地轻哼了一声,将两扇院门关上把几人全挡在了外面。
转身蹦蹦跳跳的走到钟晚晴面前,蹲下双手托着脸蛋看着砂锅下的炭火。
“师姐,等一会儿干贝粥熟了,我来喂他好不好,我最会照顾人了,两年前五师兄练剑伤了鼻子,我不都把他照顾的服服帖帖!”
“对啊!”钟晚晴故作认真说道,“现在五师弟看到你还不住地摸鼻子呢!还说将来要是讨不到媳妇就找你算账。”
房间内,易克侧躺在竹床上,俊俏的小脸蛋儿煞白,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正在和哥哥坐在墨溪边钓鱼,身边燃着一堆篝火,只等钓出鱼就能烤鱼吃了,娘在溪流对面喊他,“克儿,克儿!”
易克起身拉着哥哥的手去找娘,可却发现哥哥坐在那里一动也
不动,好像化成了石像,“哥,娘在叫我们呢!”
他用手一拽,哥哥的衣服却被他撕烂了,连同他的脸皮也被自己拽了下来,哥哥抬起一张没有面皮的脸,“小克,我的衣服呢?”
易克吓得哭了起来,墨溪对面的娘声音却越来越远,他扭头一看,娘的头顶张开一张黑幽幽的大嘴,里面獠牙狰狞,一点点将她吞了下去,她被吞在大嘴里,还在沉闷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娘……”
“谁是你娘啊!”小姑娘撅嘴说道,易克睁开眼看到眼前一张娇嗔喜人的俏脸,乌溜溜的眼睛,小小的嘴,脸蛋红扑扑的。
一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小姑娘趴在床前,手里端着一碗粥,床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素淡白衣,目光温婉地看着自己。
“想不想吃东西?喏,师姐亲手做的干贝粥,张嘴!”小姑娘将粥碗递到易克嘴边,易克回过神来,一把将粥碗推开,“不吃,你们都是坏人,滚开!”
热粥险些扣在小姑娘的脸上,她登时恼怒道,“哎呀,本姑娘好心好意来喂你,你还不领情……
小姑娘哼了一声,“你不喝我喝!”说着呼噜噜将一碗粥全喝了,然后跳下床到外面去将碗洗了。
钟晚晴叹了口气,默默转身退了出去。
易克躺在床上生闷气,心里百般酸楚千分凄凉,只仿佛天地之间竟无自己的立身之地,又思念爹娘哥哥,小孩子本就依赖家人,此时突然孤零零的来到陌生的地方,周围全是陌生的人和物,他心里一酸又流出泪来。
就在床上哭哭啼啼一直躺到半夜,终于忍不住腹中饥饿,嘴里干渴,四下看了看那两个女人都不在,他跳下床走到桌前对着茶壶嘴儿喝了半壶茶水,茶水入腹,咕咕响了两声,觉得更饿了。
易克抹了抹干涩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爹不在了,娘不在了,哥哥也不在了,今后我得自己照顾好自己,活下去好给他们报仇!”
想通了这一点,他便不再抗拒吃东西,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也没找到什么可吃的。
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萧萧,有些清冷,十月高秋,空气之中带着落叶的味道,哭过之后被风一吹,易克感到有一丝清爽。
“饿了吧?”一个温柔的声音想起,吓了他一跳,扭头一看那个笑容温婉的女人坐在窗下,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在她身边小姑娘趴在她的腿上,正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瞌睡。
“我,我没有……”易克脸一红,觉得有些窘迫。
钟晚晴看穿少年的窘迫,抿嘴笑了笑,“走,师姐带去你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百里枫川弟子们吃饭的饭堂,半夜燃起了烟火。
钟晚晴在厨下烧火,蒸饭,炒菜,小姑娘坐在米缸上,晃荡着一双小腿,竖起一根手指对站在门口发呆的易克说道,“我呢,叫御丹霞,是师父的第六个徒弟,今后你见了我,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六师姐,或者丹霞师姐……”
“在我之上还有五个师兄师姐,正在给你做饭的,是三师姐,她叫钟晚晴,是我们百里枫川最温柔贤惠,善良体贴的一位师姐,你要好好记得她的恩情,将来要想办法好好报答,当然,六师姐我的恩情也是要记得的,其余人吗,马马虎虎,见面叫一声师兄师姐也就可以了,总之呢!以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她喋喋不休的功夫钟晚晴已经做好了饭,她朝门口的易克招呼,“小师弟,过来吃东西吧,也不
知我做的菜合不合你的胃口。”
御丹霞从米缸上跳下来,“师姐,有我的份吗?”
钟晚晴在她额头点了一下,“怎么会忘了你这个小馋猫!”
几天以来,易克第一次吃到热乎乎的饭菜,一开始还小口小口有些犹豫,后来见御丹霞筷子一挑就是一大口菜,他也加快了速度,钟晚晴见状笑着给他夹菜,“慢些吃,小师弟。”
…………
阅阳城,西南角,一座阴暗低矮的院子。
别人的院子都是越修越高,这一座却越修越矮,从院墙向内阶梯式下降,房子一间比一间低,到了最中间已经低于地面数丈,五尺宽八尺长的石台放着条长凳,上面横着一条黑漆的棺材。
棺材前的凳子上摆着香炉蜡扦。
最底层的石阶上蹲着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中年汉子,端着海碗正在往嘴里扒饭,秦陨也坐在棺材前,捧着一碗菜干拌饭大口大口地吃着,秃顶老头林老夫用筷头儿指着棺材说道,“这就是咱们搬尸门的老祖宗,‘背尸道人’李鹞三,咱们这一门所修的功法都是他老人家传下来的。”
“你们是邪道?”秦陨眼睛越过饭碗看着秃顶老头儿问道。
“邪道?”林老夫咧嘴怪笑了起来,“什么邪道,小子,记住老夫一句话,世间本无什么邪道正道,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咱们这一门虽然所修的功法和尸体有些关联,但吃饭凭的是手艺,赚钱靠的是本事,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些名门正派,做的就全是好人好事儿?”
这话秦陨倒是颇为赞同,杀死父亲的那些人哪一个看上去也不像好人,还有雪烛剑派,平日自诩侠肝义胆光明磊落,结果真有了事却躲得远远地,尽显虚伪……
林老夫说道,“咱们这一门,干得就是背尸的买卖,这阅阳城里痴心妄想的无能之人不少,明明没什么修行的天分,非要学人家去冲三关,过门槛,哼哼,最后一无所成,就说今天埋了的那两个老家伙!那是一对‘神仙眷侣’,打年轻的时候就修仙问道,炼丹打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了门功法,练了几十年屁也没练成,倒是前世修成的夫妻缘分,竟然同一天死了。”
“阅阳城的不管真修士假修士,没人愿意背别人的尸体,所以这就是咱们搬尸门的活儿,当然,这些死人剩下的一些钱财法宝,就当是咱们的赏钱了!”他掏出一颗墨绿色的珠子在秦陨面前一晃,“看到没,这颗水火神珠就是那老婆子炼了一辈子的法器,她每日含在嘴里,以肾水心火祭炼,只要将真元催入珠内,便能祭出水火二气……”
秦陨看着那颗珠子觉得有些恶心。
林老夫将珠子藏好对秦陨说道,“你小子我第一眼看见就相中了!天生一身死气,鬼物不侵之体,最适咱们这一门的功法,比我那几个弟子的资质强多了,如果不是我已经有了传人,真想收你当个关门的弟子……”
听他这么说,石阶上蹲着吃饭的一个看似木讷的汉子暗中松了口气,看秦陨时眼中的紧张才隐去。
“你暂且当我一个记名的弟子吧,那几个都是你的师兄,以后门里的杂活就交给你了,你们几个!”他对那几个默默吃饭的汉子说道,“以后秦陨就是你们师弟,好生照顾着!”
几人应了一声!
林老夫拍了拍秦陨的肩膀,“好好干,老夫绝不会亏待于你,等会儿把碗筷洗了,干完杂活后来我房中,我跟你讲讲咱们这一门的规矩,顺便传你些入门的法诀玄功。”
第十一章 背尸
秦陨收拾完厨房和院子里的杂活,累得腰酸腿疼,来到林老夫的房门外,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房间内只亮着一盏狗油灯,一个佝偻的影子在昏黄的窗棂上晃动。
“进来!”
秦陨推门而入,见林老夫正趴在炕桌上用朱砂毛笔写着什么,看了眼秦陨,转过身顺势将桌上的黄纸塞到炕桌底下,“坐吧!”
秦陨在炕沿儿上坐下,林老夫拿过烟笸箩装了一袋烟,一边抽一边眯着眼睛说道,“咱们这一行虽然和世俗那些背尸赶尸的差不多,都是赚死人钱,但咱们好歹也是修行之人,有一些个特别的规矩,你先记好了!”
“一,活人不背死人背,哪怕还剩下半口气,也得等着,等着他咽了气儿死透了才行!二,白天不背夜里背,不管死的是谁,哪怕是雪烛剑派的掌门死了找咱们背尸,也得等晚上,最好是三更时分,阴气最重之时……”见秦陨有话要问,他抬手说道,“至于为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先听我说。”
“第三条规矩,月明不背月黑背,月明之时,天地灵气充盈,乃是群妖炼丹,修士纳气之刻,百鬼退避,这种时候咱们是不背的……”
他林林总总说了几十条规矩禁忌,有得还尚可理解,有得却十分怪异离奇,比如从背起尸体之时开始一直到尸体下葬之刻不能说话,一句话也不能说,林老夫解释说一旦说了话便会‘破功’,至于破什么功他没明说。
“难道这个搬尸门所修的功法和两界山修士所修的昆仑闭气功一样,运功之时要封闭周身窍门?”他心中暗暗猜想。
还有一些听上去和修为没什么干系的规矩,如死尸身上遗留下的一些值钱物,谁捡到就是谁的,别人绝对不能抢,还有背尸的弟子当天晚上吃饭时要第一个伸筷子……
“那功法呢?”
“功法?”林老夫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哦,你说咱们搬尸门的功法……嗯!”他沉吟了片刻,“咱们搬尸门祖师搬尸道人李鹞三传下来的功法名为‘大殃神诀’,炼的是人死之前最后一口殃气,虽然这口气由死人吐出,但活人其实也有,只不过藏于脏腑之中常人不知而已,这口气至阴至毒,喷树树朽,喷草草枯,喷到人身上,不死也要大病三秋,端的是威力无穷……”
“不过眼前你先不用考虑这些,这些对你而言还太早,想要修大殃神诀首先要有一副不畏死气,百毒不侵之体,你虽然天生身带死气,但未经过专门的修炼,直接接触殃气对你无益,先跟着你几个师兄背尸,渐渐适应了死人之气,再开始进一步修炼!”
秦陨察觉到这林老夫似乎有意敷衍,根本不愿意和自己多谈那门‘大殃神诀’,不过秦陨心中倒是不以为然,心想什么大殃神诀,多半是一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自己家传的‘化字十二章’,乃是苦境修界数得上号的精妙法门,自己小时候每次犯错就被娘责罚抄写化字十二章的心法和心得,早就倒背如流,秦陨可不打算珠玉在前却去捡石头。
何况林老夫所说的这门功法,怎么听怎么觉得邪门,那殃气秦陨不是一无所知,乃是一个人一生所积攒的阴毒之气,混着死人怨念,何其歹毒,修炼这种东西,还说不是邪道!秦陨虽然报仇心切,但让他堕入邪道,他还是有些抗拒。
“既然如此,那……那晚辈就听林师父的!”他在‘师父’二字之前加了个林字,别人以为他叫的是师父,他心里想的却是‘师傅’。
林老夫对他没有刨根问底十分满意,点点头道,“嗯,那你且去休息吧,明天去你二师兄那里支些银子,做一身像样的衣服,总穿着一身女人的衣服怎么行。”
第二天秦陨到林老夫的二徒弟周纲那里领了二钱银子,到街上买了几尺黑布,请给人补衣服的妇人裁剪一番缝成一个简单的黑袍子,他没有用捡来的那些金银,在阅阳城用雪烛剑派的东西可能会引来麻烦。
林老夫一共五个徒弟,大徒弟张安,二徒弟周纲,三徒弟郑辟,四徒弟吴端,五徒弟汪达,都是沉默寡言,神情木讷之人,平时跟着林老夫出去背尸,哪里死了
人如果没有子女伐送就由背尸人直接背到乱葬岗草草掩埋,整个阅阳城唯有林老夫这伙人和死人接触的最多,城中居民大多厌憎他们,平日遇到也都像躲苍蝇一样避开,酒馆店铺也决不让这些人进去。
秦陨心如死灰,对别人的目光根本不加理睬,他只是越发觉得林老夫这几个人怪异。
他暗中观察过那几个神情木讷的徒弟,发现这几个人平时几乎不怎么说话,表情也永远是那一个,他甚至怀疑这几个人根本不是活人,而是行尸走肉,唯有每天晚上轮流给院子最中间那具祖师的棺木上香时,他们脸上才会有些许表情,他们似乎都很怕那具棺木。
他们所背的尸体多是一些孤寡之人,要么是横死者,有时人已经死了十余天才被发现,尸身已经腐烂,恶臭熏天,秦陨强忍着臭气将尸体一直背到乱葬岗,一开始他还难以忍受,背尸回来一天都吃不下饭,但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仿佛身后背着的不是一具腐烂的尸体,而是一只死猪死羊死鹿。
看到他适应的如此迅速,林老夫暗中点头,不禁露出一抹神秘的满足之意。
这一日秦陨背着一具患恶毒之症死掉的青楼女子到乱葬岗,周纲已经挖好了墓坑,让秦陨将尸体扔进坑中,几人将尸体填埋后,周纲松了口气,对秦陨说道,“老六,你真是越来越娴熟了,就算不用师父跟着,也足以胜任背尸之事。”
秦陨咧嘴笑了一下,暗红色的半张脸皱了起来。
他抬头环视四周,一些色暗的新土都是他们这两个月来新埋的尸体,秦陨忽然无意中发现,那些尸体并不是随意挖坑填满,而是以某种规律埋葬,虽然看似凌乱,但却隐隐呈某种阵法排列,秦陨出身名门,自小便受家里人悉心教诲,其中有一名客卿修士擅长阵法禁制,曾经教他看过各类阵图,什么明八卦,暗八卦,先天八卦,中天八卦,后天八卦多少都懂一些。
他眼神微动,略一思索,觉得这些尸体埋葬的方位似乎符合暗八卦中的‘绝死绝灭’之势,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当中,生门紧闭,死门大开,所运之势竟然无一丝生机!他暗道奇怪,常言道福祸相依,生死相倚,任何阵法都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生中有死,死中有生,一正一负方能维持阵法稳定。
这些死尸埋葬方位却只有七门,少了一道生门,阴中又阴,死无可死,难道布阵之人想要在此地开冥府之门,引出幽界鬼物不成?想到这儿他不禁心中一惊,但又觉得以林老夫几人的修为和胆识,恐怕不敢在雪烛剑派的眼皮底下搞事,他对林老夫等人越发警惕,只感觉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不怀好意。
这一日,秦陨回到阅阳城西南的小院子,晚饭吃的心不在焉,他们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多是油焖干菜盖饭,或者凉水饼卷咸菜条,吃过了饭后,今天轮到大师兄张安给老祖宗上香敬酒,只见他手里端着一碗烧酒,绕着黑漆的棺材转圈儿,一边将碗里的酒洒在地上,全程不发一语。
秦陨已经看得习惯了,也不以为怪,只是不知为何林老夫从不让他做这件事。
吃过晚饭后各自回房休息,秦陨的房间在靠南的角落,原本是放杂物的仓房,阴天漏雨,晴天漏风,眼看着已经到了腊月,天气越来越冷,夜晚外面已经上了霜茬,他侧躺在坚硬的木板上以弓静弦沉式导引气脉,让玄府宫中真元沿着周身经脉循环往复,驱散寒意。
屋顶的房梁上,一只黑猫趴在上面,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那只墨玉灵猫生命力十分顽强,被易华菱摔个半死后缓了几天竟然活了过来,自此就跟在秦陨身边寸步不离。
秦陨在床上运功,黑猫就在梁上守护,到了后半夜,秦陨越发觉得心中烦躁,只觉得胸腹之间仿佛钻进一条泥鳅,搅得内脏移位,不得安生,时而身上燥热好似进了蒸笼,如此般模样已经有些日子了,他又不敢问林老夫,只能自己想法子化解,运转真元希望能将体内的燥热气息平复。
他睁开眼跳下床,打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院子里落叶被夜风卷起,划过青石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院子正中那具黑漆棺
材依然静静的躺在那里,并无异样。
秦陨走出房间,在寒冷的夜风中逛了几圈儿,觉得舒爽了许多,这时忽然听到从某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好像和尚打坐念经,又似老鼠偷吃灯油,他侧耳聆听,循着声音找去,发现声音是大师兄张安的房内传来的。
他好奇地趋步来到张安的房门外,眯着一只眼睛往房间里面看去。
房间里烛火昏暗,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火苗像一粒豆般大小,晃得屋内昏黄模糊,只见大师兄张安跪在地上,对着桌子上一块牌位转圈儿磕头,嘴里嘟嘟囔囔,神色极为虔诚。
“老祖宗,老祖宗,千万莫来找我,千万莫来找我,祭品已经备下,千万莫来找我……”
秦陨心中大为疑惑,老祖宗他知道是院子里的那具棺材,祭品又是什么?
正在疑惑之时,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喘气的声音,他猛地回头,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人,面色灰白,目光呆滞,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目光冷森森的不似活人,却是四师兄郑辟。
他看着秦陨,秦陨也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郑辟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他看了眼秦陨,又扭头看向秦陨的那间破屋子,秦陨低着头快步走回自己房间,郑辟看了看张安的房门,眼中浮现一抹杀意。
“得想法子离开这里!”回到房间的秦陨坐在床上暗自思忖。
第二天一早,众人各自起床吃早饭,秦陨不时偷偷看着郑辟,但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已经将昨晚的事忘了,秦陨早饭的一碗稀粥喝的心事重重。
白天一整天没什么事,阅阳城里并无新的死人需要他们去背,秦陨就留在自己房间打坐运功,按照当年父亲易逝川所教的方法吐纳灵气,将龙脉灵气引入经络,进入丹庭宫,经过丹庭宫内的炼化后转入玄府宫,成为自己的真元。
以前听族众长辈说起修法之时,说采气吐纳之术,乃是水磨豆腐的慢功夫,切忌焦躁急求,应遵循循序渐进,就像吃热豆腐,要等它不凉不热正正好好,温温乎乎时在缓缓吞下……每当他听到此处,自己的脑袋也像一块豆腐温温乎乎不凉不热地睡着了……
但眼下自己修法之时,却感觉好像有一股股热气自己往肚子里钻一样,哪里谈得上循序渐进,尤其这几日他越来越感觉体内有一股股热流乱窜,内视经脉三宫,竟然充斥着大量未经炼化的灵气。
他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凝聚真元速度快自然是好事,但太快了万一自己功体承受不住,将自己撑爆了怎么办?
“以前家里人常说我是天才,我一直以为他们在拍马屁,难道我真是天才!”
他此时还不知道此等异状,乃是因为被他吞入体内的半颗灵龙脉灵嫡所至!
灵嫡为祖龙脉之核心,灵气之闸口,这半颗灵嫡在他三宫之中就像巨鲸的大嘴,将天界灵龙脉的灵气一股脑吸了进来,秦陨流淌着一半外道天魔的血液,天魔本能之中就带着吞噬的能力,这些灵龙脉灵气换做人类或者天界之人,早将身体撑破,唯独天魔一族能够承受。
到了晚上的时候,秦陨正在打扫院子,就见林老夫从外面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笑道,“都准备准备,来活儿了,这次是一个大活儿!”
张安等人走出房间,周纲问道,“什么人死了让师父这么高兴。”
林老夫喝了碗凉茶,“雪烛剑派的人!”
“雪烛剑派?”几个弟子俱是不解,“雪烛剑派是城内第一大派,暮云川内的名门,他们的人死了自有门内之人料理后事,怎么会找到我们搬尸门的头上?往常我们这些人可是连他们的宗门千步之内都不能靠近!”
张安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疑虑地问林老夫,“师父,该不会是那件事……”
林老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别自己瞎琢磨!谁家不死人?管他家死了小姐还是丫鬟,既然请我们去背尸,安心去便是!收拾东西这就走!”
几个徒弟带上铜锣,灯笼,铁锹,一行人趁着夜色往雪烛剑派走去。
第十二章 祭品
雪烛剑派内,一片诡异的氛围,空气之中似乎有某种不安的情绪在酝酿,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UU小说
一个老管家领着搬尸门几人从后门儿进入后院,一边对林老夫警告说道,“一会儿背了尸体就走,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看,别人要是问起你们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林老夫沉声道,“本门背尸向来守规矩,这一点管家不必担心。”
老管家点点头,“若不是看中这一点,我也不会找你。”
没一会儿的功夫管家带着众人来到一间别院,院子中间一扇门板上停着一具尸体,用白布盖着,从衬出的身形来看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动作麻利一些!”管家嘱咐道,从怀中拿出一包东西交给林老夫,“我家老爷赏你的!”
林老夫接过小包顺手揣进怀里,对几个徒弟摆摆手,几人立刻上前去抬那具尸体,秦陨走到尸体头处,看着白布下凸出的身形,他觉得有些眼熟……不是眼熟,是感觉,那种熟悉的感觉,犹如血浓于水!
他开始颤抖起来,觉得夜风从未这样寒冷过,他颤抖着,伸向尸体的手怎么也无法继续向前一寸。
“老六,你发什么愣?”林老夫大为不满低声斥道。
院子角落的一间厢房房门嘭的一声打开,里面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挣扎着往出爬,双手扳着门槛,她身后两个结实的丫鬟一边一个拽着她的双脚。
“小姐,别出去,小姐……”
少女将两个丫鬟蹬开,哭嚎着跑到院中扑向那具尸体,两步来到秦陨面前对着他狠狠两巴掌,然后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别碰我娘,你这个卑贱的丑鬼脏东西!”
管家脸瞬间煞白,拉着少女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喊不得,喊不得啊!”
“你们,还不快点儿!”
张安将女尸卷在白布里正要背起,少女扑在尸体上嚎哭不止,“娘,娘……”
秦陨看着那少女泪雨滂沱的脸庞,倒在地上甚至忘了起身,那张熟悉的面孔,不是自己的表妹苏玉婉还是谁?
躺在门板上的死尸,是自己的亲姑姑易华菱!
这时别院的月亮门外,走来一个人影,站在门口看着众人。
管家一见那人,顿时面如土色,跪在地上左右开弓抽自己的嘴巴,“我没用,我该死,我没用,我该死,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让主人操心,我这个吃干饭的老东西……”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公子氅,腰悬长剑,头戴纶巾,面容英朗,正是雪烛剑派掌门苏望山!
苏望山来到易华菱尸体前,淡淡瞥了眼尸体,然后看着死死抓着尸身不放的苏玉婉,重重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只将苏玉婉娇柔的身体打的转了两圈儿摔倒在地,她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呆傻傻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苏望山。
“抬走!”苏望山头也不回说道。
“让我来!”秦陨从地上爬起,声音冰冷,他消瘦的身体背起易华菱的尸体,一步步走向后门,回头看了眼苏望山,然后推开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去往乱葬岗的路上,寒夜阴冷,天不见月,阅阳城外静的像死亡的本身,连一只鸟鸣,一声犬吠都没有,秦陨背着姑姑的尸体走在中间,林老夫在前面敲着铜锣,依旧唱他的招魂歌,五师兄汪达提着惨白的纸灯笼跟在最后,一路上无人说话。
到了乱葬岗,几人挖了一个大坑,秦陨将易华菱的尸体放进坑中,裹着尸体的白布褪下几寸,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她双目外突血红,舌头吐出,脖子上有一圈儿淤紫,不知是悬梁自尽,还是被人活活勒死。
秦陨将白布重新盖在她脸上,趁几人不注意,将带着的那个包裹扔进坑里,包裹里是当日她扔出去的那些珠玉饰物!
众人将尸体掩埋之后,此时才可以说话,汪达不解地说道,“原来是雪烛剑派的师娘!真是奇了,这娘们儿死的离奇不说,居然连祖坟也不让进,就葬在这鬼地方!真不知道雪烛剑派门内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变故!”
搬尸门这些人是修行界的底层末流,根本不知道川东易氏发生的变故,更别提有关灵龙脉灵嫡和外道天魔之事,在他们眼中,雪烛剑派就是天下第一剑修宗门,是修行界的顶峰了。
周纲冷笑道,“管他什么变故,算上这个女人正好凑够数,算是成全了咱们的大计……”
林老夫这时笑眯眯看向秦陨,“老六,你干得不错,老夫对你是越来越满意,看来是该考虑让你成为老夫真正的入门弟子了!”
秦陨不动声色说道,“那弟子先谢过林师父!”
林老夫哈哈大笑起来,似乎颇为愉悦,带着几人离开乱风岗。
秦陨走在最后,看着简陋
的坟茔,心中默默道,“姑姑,侄儿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秦陨心中的复仇名单上,又多了一人!
墨玉灵猫从秦陨怀里跳到坟土上喵喵叫了两声,又跳到秦陨肩头,看都不看坟丘一眼。
…………
过了腊月,眼看着年关将至,阅阳城内除了雪烛剑派之外,家家户户都有了些节日的喜气,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秦陨几次路过雪烛剑派都看到大门紧闭,也不见有弟子出来。
腊月二十九,小院内挑起红灯笼,张安周纲在院子里煮了一大锅肉,林老夫亲自写了副对联贴在了门口,“老六,你看老夫这对子写得如何?”
上联是‘金山面前懒得一顾,美女灯下视若粪土,人间何求极乐。’
下联是‘枯身后一睡不醒,白骨案边惜如宝玉,死后既是长生。’
秦陨摸着下巴沉吟道,“好像不怎么工整!”
林老夫将贴对子的浆糊和毛笔往地上一摔,“你懂个屁!”恼怒地拂袖而去。
秦陨捡起毛笔,在下联末尾的‘生’字上描了一笔,墨痕变成了水,从旧迹上蒸干,秦陨又描了一笔,依旧无法留下墨迹。
“言灵之术?”望着林老夫离去的方向,秦陨手上一道光华一闪而过,毛笔从生字最后一横上划过。
一道浓浓的墨痕盖住了林老夫的墨迹,手中毛笔无声碎裂成粉!
化字十二章,登堂入室!
这一天吃饭的时候,林老夫难得开了一坛酒,用野果酿制的果酒,和几个徒弟喝的半醉,张安将最好的一块肉切给秦陨,周纲给他倒了碗酒,“老六,你加入我们搬尸门有些日子啦,这几个月将这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师兄敬你一杯!”
郑辟也笑着说道,“是啊,老六来的最晚,却进步最快,等明年师父收你为入门弟子,再传你《大殃神诀》,过不了几年恐怕你的修为就在我们几个之上了,来来,多喝几碗。”
秦陨对几个人突然的热情感到有些不适,被架着喝了几碗果酒,渐渐感到眼前模糊,很快便人事不知,趴在桌上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胸口沉甸甸的,原来墨玉灵猫一直趴在他的胸口。
看到他醒来,长满倒刺的舌头在他鼻子上舔了舔。
“醒酒了?”
秦陨扭头见林老夫坐在窗边的木凳上,正在抽着烟袋,青烟笼罩着一张老脸。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林老夫喷出一口烟,眯眼看着他,“现在是大年三十晚上,城里正在办烛火会,热闹得很!”他将烟袋按灭了,在鞋底上敲了敲,“起来收拾东西!”
“做什么?去看烛火会吗?”
“什么烛火会!背尸!”
“今天?”
林老夫点点头,“今天不太一样,背的是咱们搬尸门的祖师爷,你是最小的弟子,按照规矩得由你去背!将祖师爷的棺木背到乱葬岗,让他老人家吸纳积攒了一年的阴晦死气,这是咱们搬尸门的孝敬!”
院子里张安和汪达已经将那具黑漆棺材立了起来,周纲和郑辟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看着秦陨,似乎正在等他。
“林师父,我喝多了酒有些不适,能否让几位师兄代替……”
林老夫摇摇头按住他消瘦的肩膀,“规矩不能破,快去,莫要多言!”他将秦陨一把推出了房间,“等你背完这一趟,明天老夫就正是收你为徒,传你大殃神诀。”
秦陨感到林老夫的手好似鹰爪般犀利,掐的他肩膀生疼,眼角余光察觉到周纲和郑辟二人目光森然,又恢复了那副死人一般惨白僵硬的面孔。
“林师父,这棺材太重了,我年纪还小,恐怕背不动……”秦陨压低了声音说道,被毁去的那半张脸一只眼睛布满红色的血丝,真元已经在玄府宫内开始运转。
“我会让你师兄们帮忙扶着的!”林老夫冷笑说道,欺身上前双掌如铁钩般抓住他的两个肩膀,往棺木上一按,周安顺势将手中的绳子捆在他身上,将那具黑漆棺材紧紧绑在秦陨的后背。
“林老夫,这是何意?”秦陨挣扎着怒道。
“林老夫?连师父二字也不肯叫了吗,就知道你是一条养不熟的狼,小六子,莫要惊慌,为师这是对你好,这宗门第一大事才交给你来办,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背祖师爷的棺木!老夫养你这么久,为的就是今天,你就老老实实听为师的话,否则的话,老夫可要让你吃苦头!”他伸出一只枯干的老手在秦陨右肩上一按一拽,就听咔嚓一声脆响,将他一条胳膊卸了下来。
秦陨猝不及防,只疼得痛叫一声,那只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玄府宫中好不容易积聚的真元也随着剧
痛全都散了。
“扶着他走!”林老夫目光凶戾,对周安等人吩咐道。
“师父,这是……”汪达有些不解,他一直以为师父十分看重六师弟,怎么今天如此反常,但见张安几人却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
林老夫瞪了他一眼,“少废话,要不是这小子,今天背棺的本该是你!”
汪达全身一颤,察觉到师父这句话中的浓浓杀意,让他不寒而栗。
林老夫在前面敲着铜锣引路,汪达战战兢兢提着灯笼跟在最后,张安周纲二人扶着棺木,郑辟在后面推着秦陨的后背。
“你早就有所警觉了,是吗!”他在秦陨耳边低沉冷笑,“那天晚上你看到张安那个废物对着祖师牌位磕头时,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吧!”
秦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喵呜!
身后传来一声猫叫,一只黑猫跳到郑辟肩头,对着他的脖子狠狠一口,伤口足有二寸,血瞬间淌了下来,郑辟吃痛大呼,“该死的畜生!”
双手往肩膀上划拉想要将黑猫抓住摔死,奈何黑猫极为灵活,咬了一口立刻跳进草丛远远避开,郑辟还要追将过去,周纲回头斥道,“莫要耽误了师父的大事!等此间事了,再抓住它剥皮抽筋。”
走了半个时辰,乱葬岗近在眼前,除夕夜,月黑无风,远方的阅阳城灯火通明,仿佛天边的海市,隔着咫尺天涯。
乱葬岗升起一道道白色的磷光,似根根灰白色的细线升入空中,每到磷光的根源都是这几个月以来葬在这里的尸体,磷光粗细不一,最粗的一根犹如水缸,下面的坟土中埋葬着雪烛剑派的师娘易华菱。
“真正的修行者果然和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那女人死时看来怨气极重,才有如此精纯的阴煞之念!这一道煞气根苗便顶普通人百道!”
“师父,这煞气如此之重,恐怕会引起雪烛剑派和城内正道修士的注意……”张安说道。
林老夫撇嘴冷笑一声,“无妨,等为师完成仪式,炼成极阴大殃邪煞,就算是苏望山亲自出手,也奈何不得我们!原本以为至少还要十年才能聚集足够的死气,没想到让我遇上这一身死气小子,更没想到雪烛剑派的师娘竟然会被葬在这乱坟岗子……”他瞥了眼秦陨,“老天怜我呀!”
秦陨被带到乱葬岗被死尸布成‘绝死绝灭’之势的位置中央,此处便是暗八卦‘七门俱闭,唯死门开’的死门大开之地,寒冬深夜,整个乱葬岗磷火乱窜,一道道灰白的煞气冲天而起,唯有此处寂静异常。
周纲将绳子解开,张安在地上钉下一根木桩,周纲又将秦陨绑在木桩上,然后在他面前挖一个大坑,将黑漆的棺材竖着立在里面。
秦陨瞪着林老夫,带着嘶哑的童音骂道,“老不死的,你不得好死!”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张安抓起一把泥土要往秦陨嘴里塞,林老夫叼着烟袋笑道,“让他骂,趁着还活在无常界让他骂个够!你们都记好了,等将来咱们炼成邪道大能,成了人间鬼境的客卿修士,到时候可要记得逢年过节给小六子烧点儿纸钱,哈哈哈!”
“林老夫,你们在这里炼鬼煞,就不怕雪烛剑派找来将你们碎尸万段吗?”
林老夫冷哼一声,“雪烛剑派?那算个屁啊!”
“实话告诉你小子,我们搬尸门的祖师可不是泛泛之辈,他老人家乃是邪道大派‘人间鬼境’的弟子,大殃神诀出自人间鬼境绝学‘魔喃经’,一旦炼成至阴大殃威力无穷,小小的雪烛剑派算得了神马东西!老夫在此地布下这积煞之阵已有数十年,不断积聚亡者怨气,死气,煞气,便在这年关之际,新旧交叠之时,借天地阴晦之力炼成至阴大殃。”
他绕着秦陨踱步,手里拿着一叠写着封禁咒术的黄纸,一边往他身上贴着一边说道。
“你面前这口黑漆棺材当中,也非是祖师的遗骸尸骨,而是他临死之时所吐出的一口殃气,我们搬尸门每一代掌门死前都将自己一生修为化为一口殃气喷出,融入祖师殃气当中,交由下一任掌门炼化,到了老夫这一辈儿,这口殃气已经成了气候,只需找一个身有死气之人当做祭品,在出殃之时当做殃气的炉鼎,再由老夫慢慢炼化,不出十年,老夫将成为一代邪道大能,也不用继续窝在这阅阳城给人背尸为生,受尽白眼鄙夷!”
“如果不是你的话,这个炉鼎本来是老五汪达,你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了!”他仰头看了眼夜色,已经将近子时。
“时辰已到,小子,莫怪老夫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别的地方不去非在这乱葬岗子晃悠!”
他一挥手,几个徒弟立刻避开,退到百步之外!
第十三章 落笔
子时一到,乱葬岗上刮起一阵阴风,那一道道飘向夜空的煞气根苗,霎时间同时向着那口漆黑的棺材汇聚,一条条灰白色的阴气凝聚成湍流,好似百溪入海。www.uu234.cc
就听立在秦陨面前的那口棺材里面传来砰砰砰一阵撞击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要从里面钻出来,只将棺材撞得不住晃动,与此同时棺材里面发出嗷嗷的怪叫,凄厉而刺耳。
“殃气要出来了,退后!”林老夫再次向后退了几步,虽然自己对那棺中之物心知肚明,但也难免心里打鼓,那道殃气自李鹞三吐出之后,历经千余年历代门主炼化,又不断容纳新的阴煞之气,久而久之成了精怪,已开心智,一旦脱出棺材不知便难以预测。
贴在秦陨身上的那些纸符是林老夫自己画的‘闭殃符’,一些穷人家死了人,害怕出殃之时冲撞自家儿孙,沾染霉运,便请修行之人画几道闭殃符贴在尸身之上,等下葬之后符咒上的封印之力渐渐散去,殃气出在墓穴之中,以免冲到活人。
林老夫将闭殃符贴满秦陨全身,棺木中的那道至邪至毒的殃气将从他口鼻眼耳七窍入体,随后被那些符咒封禁在秦陨体内,他就成了装殃气的瓶子。
只见棺材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上面钉着的棺材的在一阵阵撞击声中松动,棺盖已经裂开一条缝隙,眼瞅着就要打开。
秦陨被捆的死死的,根本无法挣脱,何况一只手又被林老夫拽脱臼,他心中对搬尸门这几人已经恨到了极致,想着若是自己这一次能逃得升天,定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便在这危急之时,身后草丛中蹿出一个黑影,跳到秦陨身上,正是那只墨玉灵猫。
“黑颜!”见到黑猫他不由心中一喜,燃起一线希望,黑猫张嘴叼住绑着秦陨的绳子,用力撕咬,墨玉灵猫是墨溪城特有的灵兽,极富灵性,若饲养得当潜力不比那些灵狐仙鹤之属低。
秦陨这一只还只是幼兽,尚未显出神异之处。
黑猫硬生生用牙咬断了秦陨身上的绳子,秦陨是天魔所生,天生力气大,将剩下的绳子崩断,撕掉身上那些符咒。
“是秦陨养的那只畜生!”郑辟恨恨道,“那小子要跑了!”
林老夫冷笑一声,“无妨,他跑不了,此地阴煞之门已开,棺中殃气将要冲出,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就算解开绳子又能跑到哪儿去,别过去,不然连你也要被殃气所噬。”
秦陨转身刚跑了两步,就听身后嘭的一声大响,耳边呼的一阵劲风刮过,那扇厚实的棺盖从他头顶掠过,嵌进冰冻的泥土里半丈深,秦陨躲避不及正撞在棺材盖上,他从泥地里爬起,回头一看,昏暗的磷火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照着打开的棺材,黑幽幽像死人张开的嘴。
棺材里面并无尸骨,而是盘旋着一股幽绿色的浓烟,想来这就是林老夫口中所谓的‘殃气’。
那团烟气从打开的棺材之中汹涌着冲了出来,仿佛决堤的大河,烟气中带着刺耳的啸鸣,鬼哭神嚎,好不惊人,直奔着秦陨扑了过来!后面一道道阴煞之气也随着殃气在空中窜动,不断汇入幽绿的烟气当中!
秦陨身上所带死气并非天生,当初那头鹿妖将他吞入腹中之后,便被苏剑阖所杀,鹿妖死前妖气和死气融在一起将秦陨裹在里面,正因为如此太白当道等人才认定他已经死了,若非如此就算他躲进鹿妖的腹中,又岂能骗过那些人的眼睛。
而此时,救过他一命的死气,却成了阎王的催命帖,幽绿色的邪殃瞬息之间便来到秦陨头顶散开,分成七道,往他眼耳口鼻当中钻去。
林老夫紧紧攥着烟袋杆儿的枯干老手不禁颤抖,眼珠子往外鼓,“成啦!”
秦陨仰头看着那些幽绿色的阴煞之物直逼自己而来,想躲躲不开,想跑跑不远,只能正面硬顶!但他不用想也知道如果那些殃气钻进自己嘴里,自己的小命儿就算交待在这儿了!
便在
这危难之时,他咬了咬牙!“爹,娘,小克,保佑我这一笔写出一个生天!”
他完好的那只左手从衣服里拿出一杆毛笔,目光紧盯着笔尖儿,神情专注,心中憎惧恨急种种心境一扫而空,只剩下眼前的一支笔。
他颤抖着在空中写下一个字!
禁!
那一日母亲抱着自己和弟弟逃离墨溪城,父亲一支墨玉龙豪写下五个字,以自己的性命为自己辟开一条生路!那五个字‘止,禁,引,破,虚’,秦陨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吕牵牛一掌击落,但将他落笔从容,生死置之度外的一幕深深印在心中。
化字十二章从小背诵修习,却一直不解其中意,而此时生死大劫之前,他凭借多年的耳濡目染加上那一日的观摩,按照自己的理解写下了这一个字!
以他的真元根基,原本写不全这一个字符,但那一日秦雨竹将半颗灵龙脉灵嫡藏入他腹中,秦陨是天魔之子,半颗灵嫡将天界灵龙脉灵气源源不断注入秦陨三宫,便如天河开口倾泻在湖泊之内。
这些灵龙脉灵气原本蛰伏在他玄府宫中,今日生死关头,那些霸道磅礴的灵龙脉灵力化作滚滚真元,通过他的手化为一个字符!
左手写出的古字歪歪扭扭,像一堆枯枝烂木堆成的狗窝,又像一条条蚯蚓在泥上钻出的淤痕,但这么丑的一个字,却发出一片耀眼的白光,好像烙印在空中,将一方天地凝固,秦陨和那道殃气之间隔着这一个字,便似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天堑。
幽绿色的至邪至毒殃气撞在禁字诀上,霎时间如泥牛入海,竟然没入发光的字中消失不见,后面跟着的那些阴煞死气也随之钻入禁字诀消弭,发光的字符微微荡动,仿佛一圈圈儿涟漪!
“什么!”林老夫手里的烟袋掉落泥里,瞪着一只浑浊的老眼,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祖师的殃气竟然……”
“师父,这是……那道光是什么?”
“好像是一个字!”
“祖师爷的殃气哪里去了?”
林老夫深深吸了口气,眼中怨毒憎恨之意几乎要钻出来,“该死的小鬼,竟然有如此修为,看来老夫小看你了……字符,字符……嗯,想起来了,这是川东墨龙之地,易氏家族所修的化字十二章!”
他邪邪冷笑,“难怪那天看到那女人的尸体便一副呆傻闷楞的样子,那女人姓易,你也姓易,那女人是易氏的小姐,想必你也是易氏哪个公子哥在外面留下的野种……”
“师父,怎么办?”郑辟眉头紧皱,看着秦陨的眼神除了惊讶之外,居然有一丝畏惧!
“不要慌,祖师的殃气一定被那道古字困在了哪里,只要杀了这小子,殃气自然回归,他写出那一个字就已拼尽全力,此时已经黔驴技穷了!勿需怕他!”说着林老夫一探手,地上的烟袋自行飞回手心,这烟袋原来却是他的兵刃,上面的坑坑洼洼都是砸人头颅磕出来的。
他在枯草上几个跳跃,似一只没毛儿的老猴子,眨眼间就来到秦陨面前,抬手扬起烟袋锅儿就往他头顶砸去,这一下如果砸在石头上,石头也要碎成渣子,砸在人脑袋上,登时便会脑浆迸裂!
林老夫眼神凶狠,表情狰狞,铆足了劲出手狠辣。
秦陨早已经在此等着他了,写下那一个禁字,的确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没想到写下这么一个字,竟然抽干了体内所有真元,此时的他连抬手都觉得费力,在林老夫扑来的同时,他颤抖着挣扎着伸出左手,他必须再写一个字,如果写不出或者差了半笔,他今晚必死无疑。
他不能死,他不去考虑或者未来会有多少欢愉快意,他只想活下去为自己的父母讨一个说法,为弟弟易克讨一个说法!所以他要活下去。
枯竭的真元霎时间诡异地填满,好像体内有一汪无根的泉眼,汩汩泉涌着异样的真元!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但此时他来不及多想。
秦陨抬手,用那杆已经没有多少毛的毛笔在林老夫面前写下第二个字。
引!写完了这个字,那支羊毫毛笔啪的一声碎成粉末!
引字取古意,引弓之势!
古字写出那半边弓字旁好像一条蚯蚓,但就是这条蚯蚓一样的字,却迸发出一道幽光,在林老夫面前展开!林老夫来不及惊愕,一只独眼盯着那个发光的字,手中的烟袋按照既定之势依旧落下。
墨玉灵猫叼住秦陨的衣服,四爪抓地用力拉扯,将秦陨的脑袋往旁边拉开二寸,噗的一声,烟袋砸进后面的棺材盖子上,木屑纷飞!飞溅的木屑将秦陨的脸划了一道口子。
引字诀幽光大放,从字符当中冲出一道幽绿色烟气,正冲在林老夫的脸上,后面的阴煞死气绕着他旋转,仿佛海中的漩涡将林老夫吞噬在内,林老夫佝偻的身体随着殃气和煞气在地上陀螺般打转儿。
旋转的邪气龙卷风般在乱葬岗上肆虐开来,一缕缕灰败的毛发,一根根骨头从邪气漩涡甩了出来,天女散花一样撒的到处都是,不一会儿的功夫邪气在半空散开,地上只剩下一颗人骷髅兀自滴溜溜转个不停。
林老夫一辈子给别人背尸,到最后自己却连一副完整的尸骨都没留下。
张安周纲等人见师父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化作满地的白骨,登时吓得三魂渺渺,七魄茫茫,张安最是窝囊,妈呀一声扔了手中的铁锹转头便跑,散在空中的殃气吃过人之后凶性大发,看到血肉之躯便要扑将过去。
幽绿色的邪气从张安后背贯入,从前胸钻出,他的血肉也跟着化为血水融入殃气之中,只剩下一具森白的骨架,好像被扔进汤锅的羊羔煮了十几个时辰,再捞出来时只剩下骨架子。
周纲,郑辟二人略有些胆识,见状对视一眼,同时出手在汪达背后狠狠一掌,将他推入肆虐的殃气,自己则借着反震之力,在殃气吞噬汪达的空档反身遁走,二人刚一转身便同时又向对方一掌,都像让对方去挡殃气。
可惜周纲虽然是师兄,功力却不及郑辟,被他一掌震退了两步,就是这两步的距离,已经被殃气追了上来,周纲也眨眼间只剩下一股骸骨,郑辟冷哼一声提起一股真元,遍布周身百脉,霎时间觉得身轻如燕,踩着草叶向阅阳城方向飞奔而去。
以他的修为,虽然不能像大能修士一样身化虹光御风而行,但一苇渡江,踏雪无痕不在话下。
草丛之中早有一只黑猫等着他,他刚一迈步,墨玉灵猫便蹿了出来,扑到他肩头对着脖子就是一口,正好咬在之前的伤口上,郑辟本能一掌拍向脖子,他此时已经心慌意乱,又惊惧身后的殃气,这一掌拼尽全力,黑猫在他肩膀上打了个滚儿,顺势从后背跳下躲进草丛,郑辟一掌击在自己脖子上,就听咔嚓一声,竟然将自己的脖子拍断!
他怪叫一声倒下,眼神不甘而怨毒地盯着草丛里那双乌溜溜黑珍珠般的眼睛,殃气从他身上掠过,郑辟卒!
殃气杀死林老夫师徒五人,几乎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只剩下一个看家的傻儿吴端幸免,搬尸门几乎算是自此覆灭,开山祖师所留下的一口殃气最后竟然灭了自己建立的宗门,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那殃气在乱葬岗上盘旋一圈儿,没有发现别的活人,便再次向着秦陨涌去,吞噬了四个活人的血肉魂魄,让这阴毒之气产生了变化,虽然还不能像幽界的邪魔鬼怪一样生出情绪,但已经初俱意识,它只凭着一股本能,极度渴求血肉。
它发出一阵桀桀的怪笑,直奔着秦陨而来。
秦陨此时已经全无抵抗之力,靠着那块棺材板,单薄的身体在寒冷的夜风中颤抖着,他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好像就此睡去!
墨玉灵猫守在秦陨面前,对着那团恐怖的邪气发出恫吓的叫声,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不肯退后一步。
“黑颜,快逃!”
第十四章 栖云
阅阳城里灯火通明,沉浸在年节的喜悦当中,没人去想城外几十里地的乱葬岗如何,心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在大年夜提起乱葬岗三个字。www.uu234.cc
雪烛剑派沉浸在一片诡异的氛围当中,往年的这个时候全派弟子都聚在一起向师父师娘,师叔师伯们敬酒,长辈们也会赏赐一些礼品,而今年全派上下都显得安静异常,一些心痒难耐的弟子也只能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偷偷溜到街上的酒楼中去喝酒。
苏望山坐在清冷的房中,一壶酒已经喝了整整一天,桌上的菜却一口没动,他端起酒杯放在嘴边未等喝下,又放下,沉默许久再次举杯。
“师兄,城外野狗坡邪气冲云,恐怕有妖魔作祟,不派人过去看看嘛?”
苏望山放下酒杯,扭头看了眼门上的剪影,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阅阳城又不止我们雪烛剑派一家修士,那些人过久了舒坦日子,什么事都扔给我们,今天也该轮到他们了,我心情不好,不要来烦我!”
门上的剪影后退着离去,过了一会儿一个丫鬟的影子映在门上,“老爷,小姐她还是不肯吃东西,说,说要找……”
苏望山将桌上的杯盘酒壶一把推到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滚!”
丫鬟惊惶地退了出去。
阅阳城一座华美的小楼上,三位修行者对坐饮酒,桌上是珍馐佳肴,壶中是琼浆玉液,三人言谈甚欢。
“师兄多日未见,修为又大有精进,让师弟汗颜呐!”
“师弟又何必过谦呢,别以为愚兄看不出,你三关已开其二,离冲破三关也只差半步!恐怕要在我前面踏过那道门槛!”
“嗨,你们两个,亲师兄弟也学那些外人互相吹嘘客套,真没意思!”
“哈哈哈,师妹说的对,师妹说的对……”
他端起酒壶正要斟酒,忽然神色一动,眉头皱了起来,“不对,愚兄感到城外西南方向,有一股邪气正在凝聚,怕不是哪里来的邪道妖人在此作祟!我过去看看!”说着拿起身边的拂尘就要起身。
师弟紧忙拦住他,“哎?师兄远道而来,这等小事何须劳烦你老人家!阅阳城是雪烛剑派的山门所在,有什么事自有雪烛剑派的高手处置,咱们贸然出手,知道的都说师兄侠义心肠,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要抢雪烛剑派的风头,今日除夕之夜,咱们师兄弟难得一见,也好说些心里话,一醉方休!”
乱葬岗,灵猫黑颜挡在秦陨面前,全身的黑毛炸起,发出‘哈~哈~’的恫吓声音,想要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吓走那团黑气,它缎子般的毛皮上泛起一层墨玉般的光泽,双眼也变成了翡翠色,身体竟然越来越大,很快涨大到牛犊大小,四爪燃起四团黑色的火焰。
墨玉灵猫在生死关头,激发了灵兽本能,化出妖兽本体。
殃气邪煞不但没有任何退缩,反倒更加兴奋起来,绕着墨玉灵猫和秦陨打转,似乎在犹豫先吃哪一个,还是干脆一块儿吃。
就在这时,两道光芒划破夜空,从南面的星空一闪而过,直奔着乱葬岗处而来,瞬息间便到了头顶,就听一个男子的声音喝道,“妖孽休得逞凶!看剑!”
随机夜空光芒大作,飘着两团发光的云气,云气之中凝聚成出两道剑气从天而降,从幽绿的殃气中间贯穿而过,所过之处邪煞之气尽散!
殃气邪魔登时委顿下去,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叫,似乎对那两道剑光十分畏惧!
“师兄,前后夹击,你前我后!”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
“嗯!”云气中应了一声,那两道剑光划过弧度在空中兜了个大圈子,一前一后向着殃气击去,殃气在空中晃了晃,调转方向往那口黑漆棺材里面钻去。
“师兄,那口棺材是它的藏身之所!”话音刚落,从前面兜来的那道剑光方向一转,轰的一声将黑漆棺材击得粉碎,一剑之威便毁去了搬尸门祖传的法器。
殃气失去了躲藏的地方,慌不择路,一头钻进泥土里,云气之中那个女人发出一声清啸,“栖云破法阵!”
一道剑法分为五
道,从五个方向刺入地面,五道剑光连到一处,剑气层层叠叠向波浪一样往中间碾压,殃气被剑气逼的不断往法阵中间窜动,最终实在避无可避,从地下嗤的一声再次冲上天空。
它刚窜入空中,便有一道剑光一闪而过,从殃气核心处穿过,凛然剑意将邪煞之气击溃,殃气邪魔发出一声怪叫,在空中如冰雪般消融,最后变成一缕阴风渐渐散去。
二人从踏空而来,到斩灭殃气,一气呵成,潇洒之极。
“师兄,这殃气已成气候,绝不是寻常的死人所出,而是经人祭炼过,此地恐怕有邪道修士!”
“嗯,师妹言之有理,不过此地是苦境之东,暮云川和川东墨龙之地交界处,并非邪道猖獗的西苦境,按理说这等邪祟,一经出现就应被正道剿灭,却为何放任在此无人管?这一带管事的正道是哪门哪派……”
“哪门哪派和咱们也无关,咱们既然路过遇见就顺手除了……咦?师兄,那还有个活人!”
二人身形一闪,便来到了秦陨面前,见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二人才放松了警惕。
“是一个孩子,那殃气之前恐怕就是要害他!”
秦陨勉强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着一男一女,都穿着绣着金丝的白色长袍,男的俊朗非凡,女的也美貌异常,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不用说,一定是这两人救了自己。
他想要学着大人的模样拱手道谢,可惜一只手脱了臼一动就疼得厉害,只能抬起一只手摆了摆,然后说了声,“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呃-……”男修士被他道谢,显得有些不自在,“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这两个人看来修养不错,要是那些心高气傲的修行者,看到秦陨这么一个躺在乱葬岗子一身泥土又坏了半张脸的少年,恐怕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师兄,这孩子受伤了!”说着那个女修士俯身向前,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抓着他的右臂,往上猛地一体,咔一声轻响,秦陨疼得一咧嘴,胳膊却是接上了。
秦陨对这二人十分感激,便问道,“两位恩人怎么称呼?”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师兄,你看这孩子倒是懂些礼数,看上去不像是卑贱人家的孩子。”她对秦陨笑道,“我们是栖云山的修行者,名字你就不必知道了,我们这就离开,你快快回家去吧!”女修冲他抿嘴一笑,转身祭出宝剑正要离地而去。
“等,等等……”秦陨挣扎着倚着棺材板站了起来,“我,我没有家……我想,我想拜你们为师!”
“拜我们为师?”女修士指着自己,然后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你不能拜我们为师,我们也不会收你,我们还有事,你别跟着了!”
说着女修士身形飘入空中,低头看了秦陨一眼,见他左半边脸上全是恐怖的疤痕,身体瘦瘦的,满身尘土,模样甚是凄惨,她心生怜悯叹了口气,从腰间摸出一锭金子扔到他脚下,“拿着这锭金子,好好吃几顿饭吧!”
二人御剑而起隐入夜空,眨眼间消失不见。
秦陨捡起地上的金子,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只觉得这般高来高去,御剑而行才是真正的修行者所为,一身白衣胜雪,剑出如虹,何其潇洒!
“我也要成为一个大修行者,在这阅阳城能有什么出息……就算走遍苦境,也要拜得名师,学到真本事!”
墨玉灵猫从棺材板后面走出来,已经恢复了原来的体形,冲他喵喵叫了两声。
“你害怕那两个人?”
喵喵~
“可他们看上去不像坏人!”
喵~
秦陨抱起黑猫揣进怀里,抵挡寒冷的夜风,他从林老夫被殃气拆了的遗骸中捡到一本古卷和一件法宝,古卷便是搬尸门所修的大殃神诀!而那件法宝是一只烟壶,秦陨摇了摇,里面传来嗡嗡的啸鸣声,他打开塞子,一道道幽绿之气冲天而起,他紧忙将塞子盖住!
原来这烟壶是林老夫收集的死人殃气,还未来得及炼化,秦陨将烟壶挂在腰间,古卷塞进怀里,在夜色之中往远方
走去。
…………
百里枫川,御丹霞坐在小院门口,好像一个看门儿的一样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盯着院门。
咚咚咚!院门被人敲响,御丹霞走上前将门打开,迎面一张年轻美丽的脸蛋探了过来,往院子里四下观望,在她身后还有七八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个个眼中满是好奇,脸蛋还红扑扑的,似乎正等着排队往里面看。
“嘿,干嘛呢!”御丹霞小脸一拉,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态度。
站在门口的少女抿嘴笑道,“六师姐,听说师父新收了七师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我们好奇就过来看看!”
这些人都是百里枫川的外门弟子,所以虽然入门比御丹霞更早,但也要叫她师姐。
御丹霞撇了撇嘴,“什么?要见我七师弟?我师弟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吗?告诉你们,他只听我的话,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你们想见他要先过我这一关-……”
少女将一个小竹篮提到御丹霞面前,“六师姐,这是我刚刚从枫林里采来的蜂蜜,是孝敬你小人家的!”
小姑娘眼睛一瞪,“你拿我御丹霞当成什么了,我是那种一罐蜂蜜就能收买的吗……哇,真甜!”
几个花季少女似乎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也不理她径自迈过门槛,走入院中往房门走去,御丹霞手里捏着蜜勺儿走过来说道,“小师弟正在和师姐一起修炼,你们不要打扰了他们,不然师父知道的话,我可救不了你们!”
“放心啦,我们又不是不知轻重的,只是过来看一眼!”少女说着将门推开一道缝,从门缝往屋里看去,其余的少女脑袋一个叠着一个也都往里瞧。
只见房间内盘膝对坐着两人,一个是五师姐钟晚晴,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年纪六七岁的小少年,果然如传闻中一样,长得粉雕玉琢,十分漂亮,白嫩的脸蛋,红红的小嘴,长长的睫毛,就算是寻常的小姑娘也不及这少年。
在少年头顶,有一道白光冲出天灵三尺余,拇指粗细,一丝丝肉眼可见的精纯灵气正往那白光当中汇聚!堵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的几个少女不由全都倒吸了口凉气。
“灵海通玉柱,龙须垂金池!”
灵海通玉柱和龙须垂金池是修士诸相中的两相,灵海通玉柱是指一道玉色光柱自头顶灵海宫冲出天灵,龙须垂金池指的是天地灵气凝聚成一条条银丝状,如龙须般汇入灵海宫!
这两相只有打开三关,灵海,玄府,丹庭三宫贯通之后才会出现,那道白玉般的光柱能与大地龙脉相通,而龙须垂金池,更是意味着已经能将龙脉灵气直接纳入灵海宫化为自己的真元,这比寻常修士吐纳灵气到丹庭宫,再引火归元上行入玄府宫可高明多了,做得到这两点,是通往大修行者之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不知多少修士看到别人头顶冒起一道灵光,便已羡慕嫉妒的要死,更何况易克同时出现两相。
“天啊,他才多大……”少女惊叹道,眼中甚至浮现了一丝迷离之色,若不是他实在年纪太小,恐怕心里说不定还会有些别的念头。
“我以为大师兄十七岁开三关就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了,想不到七师兄小小年纪就已经到达如此境界……”一个圆脸蛋的少女痴痴说道。
御丹霞在她们身后举着蜜勺得意说道,“那算什么,大师兄开三关可是耗尽了他家族百年积攒的灵药玉髓,才在十七岁冲关成功,成了别人眼中的绝世天才,被师父看中收为首徒,我七师弟可是生下来三关已开……-”
“什么是天才,天才就是天生之材,要是人力干预,那算天才吗?所以大师兄最多算是人才,不能算天才……咦?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啦!”御丹霞回头一看,不由得吓得打了个激灵,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男子站在她身后,那几个外门女弟子全都噤若寒蝉。
“大,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七师弟!”大师兄洛东屏声音淡漠说道,“不过看样子已经用不着我来探望了!”他转身大步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