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走动
听说程笳回来了,周少瑾松了口气,觉得这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李敬,不以强势压人,处处都把程笳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春晚却笑道:“二小姐,笳小姐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守门的婆子让她进来她也不进来,怕是唯恐老夫人不喜,您还是去看看她吧!”
周少瑾奇道:“她怎么一回来就乱跑啊?”
捧着大把蜀葵花的小檀笑着走了进来,接言道:“是李老安人说的,李家没那么多的规矩,笳小姐只管安安心心地把身体养好,高高兴兴地嫁过去就行了。为了这句话,泸大太太如今都躺在了床上,李安老人却派了身边的李嬷嬷过去襄理泸大太太主持中馈,泸大太太一气之下索性什么也不管理,李老安人今天给笳小姐买架拔步床回来,明天给笳小姐买套红木椅回来,听如意轩的人说,仅家什就有五套了,可听李老安人话里的意思,这出嫁,最好是成双成对,还要凑一套才体面,差管事去了杭州,说是要在那里采买些楠木回来。连泸大老爷都看不下去了,劝了李老安人几句,李老安人就不高兴了,说她帮笳小姐买的东西全都用的是她老人家自己的贴己银子,又没有动用三房的一分银子,谁要是看不下去,谁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当着她老人家的面说,不要在后面嘀嘀咕咕做小人。还说,她老人家的陪嫁,她老人家想怎么就怎么。程家什么时候穷得要算计媳妇的陪嫁了!言下之意是指泸大老爷受了泸大太太的怂恿,争她老人家的体己。
“泸大老爷唯唯诺诺地一句多的话都不敢说。泸大太太则气得几天都没有吃。就是证大爷,也只能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
“谁还敢去管笳小姐啊!”
这件事周少瑾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不由“哦”了一声,笑道:“小檀,我没想到你的消息这么灵通!”
小檀面色微红,道:“我也是仗着从小在府里长大,比旁人多认识几个人罢了。”
多认识几个人也是优势!
周少瑾嫣然笑着去见了程笳。
程笳还真是怕被郭老夫人训斥,拉了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旁的湖边石凳上说话:“……你都不知道,自从你上次病了之后,郭老夫人就把这账算到了我的头上。我可不想再去惹她老人家了。”
周少瑾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程笳,见她神采飞扬,和几天前相比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笑道:“老夫人是面冷心热,你去给她老人家赔个不是,说几句好话,她老人家的气也就消了。”
程笳吐舌,道:“我可不敢。要去你去!”
人和人之间也是要讲缘分的。
周少瑾也不勉强她,道:“你也真是的!就算是要去找李敬,也要好好策划一番才是,怎么能就这样贸贸然就跑了呢?我们当时多担心了,生怕你有什么意外……”
程笳赧然地打断了周少瑾的话,道:“你别说了!那几天李敬天天在我的耳朵边说这些话,我的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你就别跟着唠叨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已经在李敬面前发过誓了,以后再也不做这种让亲者担心的事了。你就饶了我吧!”
看来李敬并没有被程笳冲昏头脑。
程笳就得有这样一个人管着!
周少瑾抿了嘴笑。
程笳就拿了个巴掌大的雕牡丹花的紫檀木匣子出来,道:“这是李敬给你的谢礼!”
周少瑾很是意外,欣然收下。
程笳笑着道:“你打开看看。是我和李敬一起挑的。”
周少瑾打开了匣子。
铺了枣红色的漳绒的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五颗祖母绿宝石。个顶个的鸽子蛋大小,晶莹艳丽的绿,让春色都黯然失色。
“这……”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这么好品相的祖母绿宝石,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送给你的!”程笳得意地道,“好看吧!我就说你会喜欢——李敬还准备送你红宝石呢!”
“很漂亮!”周少瑾由衷地道,想了想,大大方方地收下了,“我很喜欢!”
大不了程笳出嫁的时候自己给她添箱的时候也寻个好物件就是了。
程笳见自己挑选的东西周少瑾喜欢,也很高兴,和周少瑾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李敬。
周少瑾却想着程池。
泸大舅舅让老夫人给程池带信的时候,老夫人并没有理会。
池舅舅肯定还会按着预定的时候回来。
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等到回到家里,知道李敬和程笳订了亲,肯定很惊讶。
想到七情六欲从来都不上面的程池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周少瑾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程笳推她:“你傻笑什么呢?我刚才说的话很好笑吗?”
周少瑾根本不知道程笳说了些什么,含糊其辞地道:“我觉得有点好笑。”
程笳脸色绯红地凑到了周少瑾的耳边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答应了什么啊?
周少瑾的神色有些懵懂。
程笳不悦道:“你现在怎么这样?说话不算数!答应帮绣两件亵衣的……”
原来是这件事。
好说,好说。
周少瑾有些心虚,忙应下了。
程笳转阴为晴,兴高采烈地走了。
周少瑾吁了口气,回了上房。
郭老夫人问她程笳来找她做什么,她直言以告。郭老夫人想了想,笑道:“你去和她商量了图样就回来,别在如意轩逗留。我猜着姜氏趁着笳丫头出嫁之前还会闹腾一番的。”
周少瑾对郭老夫人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
她连连点头,给程笳画了七、八个亵衣的图样,第二天用过早膳就去了程笳那里。
周少瑾因给关老太太和郭老夫人都做过针线,虽然东西不多,却十分的精巧新颖,且大气又不失明快,很得大家的赞赏。因而李老安人知道了她的来意,不仅赏了她一件羊脂玉荷花笔洗,还留了她用午膳。
她记着郭老夫人的话,午膳推辞不过,但用过午膳不管李老安人和程笳的拘留,执意要回寒碧山房去:“……笳表姐和我从小一块儿长大,这是她求我做的针线,我还绣两方帕子给笳表姐。东西虽小,却是我的一片心意。早些绣出来才好。”
李老安人听了十分的妥贴,拦住了继续留她的程笳,亲自送周少瑾出了上房。
周少瑾这才自然了些。
春晚也道:“老安人要是总这样客气,我也不敢往三房去了。”
因还没有出三房的地界,又是议论李老安人,周少瑾心里始终带着几分警戒。听了春晚的话虽然很想笑,但在笑之前却习惯性朝着四周睃了睃。
此时正值正午,家中的仆妇多在午休,四周绿树匝地,静谧无声。
一袭天青色的袍角却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周少瑾的眼帘。
她大吃一惊,忙将笑声咽了下去,定睛打量那天青色的袍角。
衣料是上等的杭绸,细腻顺滑,袍角下是一双天青色镶玄边胖脸鞋,月白色淞江三梭细布的袜子,整洁清爽。
周少瑾立刻想起一个人来。
程辂!
这是前世程辂惯用的打扮。
她的心里顿里有慌张起来。
这是三房的内院,按道理程辂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是。
可程辂是程家的子弟,若是有事进了院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周少瑾没有多想,朝着春晚就使了个眼角,然后提了裙摆,轻手轻脚地躲在了旁边一棵合抱粗的大槐树后面,屏气凝神,想等对方毫无察觉地离开这里。
春晚并没有看见那袭袍角,却忠心耿耿以周少瑾马首是瞻,什么也没有问,动作甚至比周少瑾更灵活地躲到了旁边的那棵大槐树后面。
不一会,就有声音隐隐传了过来:“……证从兄,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如果是二房的沂大伯,那他又怎么会送我去岳麓书院读书?泸大伯就更不要说了,对我们这些子侄向来宽厚有加,又一心向学,是谁也不可能是他老人家。四房的沔大伯,还不至于去指使吴知府和林教谕,五房的汶叔父正为诺从兄的婚事忙得团团转,就更不可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我脑袋都想破了,实在是想不出来来。只好悄悄地来商量证从兄!
“证从兄,您说,有没有可能是……”
声音戛然而止。
竟然真的是程辂!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那边就传来程证“嗤”地一声笑,道:“你这是在怀疑池叔父呢?还是在试探我的口气呢?相卿兄,我们三房可惹不起长房,我更加惹不起池叔父,你想找人给你说项,恐怕是找错了人!”
程辂闻言冷笑道:“难怪外面的人说起九如巷来只知道长房出了个程嘉善,二房出了个程有仪……与两位从兄相比,保明兄的确略有逊色。恕我看错了人!保明兄,保重。我告辞了!”
保明是程证的表字。
周少瑾心中微沉。
程辂和程证互称表字,也就是把对方放在同等的地位上。
他们虽然话不投机,骨子里却是认同了对方的。
果然,几声“卡吱卡吱”的脚踏树枝的声音之后,程证突然道:“相卿,请留步!”
树后一阵沉默。
半晌,程证低声道:“相卿,并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们三房真的惹不起长房。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寒窗苦读,为何中了秀才就不再下场,不过是因为前祖曾经得罪过长房和二房,长房和二房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压得我们三房不能在仕途上出头,只能与那商贾一较高低。这也是为何我姑母会嫁给潘直那个穷酸出身,我母亲非要我妹妹找个读书人家的缘故。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我自身难保,没办法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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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左右(周末加更)
听到程证说出这样的秘史,不仅周少瑾,就是程辂也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程证歉意地道:“相卿,你不妨和二房的识从兄商量商量,他们长房向来和二房亲近,有他帮着出面,纵然不能让池叔父怒火全消,至少可以保你前程无忧。乡试之后就要考核了,时间可不等人。”
程辂迟疑道:“我和证从兄素来没有什么交往,又涉及到池叔父……只怕证从兄不会帮我?”
程证道:“若你想我帮你出面,那他就更不会帮你了。他们两家一直防着我呢!”
程辂道:“那依保明兄的意思是?”
程证想了想,道:“我帮你出个主意,成与不成,就看你的运气了!”
程辂连声道谢。
程证压低了声音,渐不可闻。
周少瑾心中急得不得了,却也无可奈何,不敢挪动半步。
不一会,她听见程辂兴奋地对程证道:“多谢保明兄了!等我忙完这件事,再请保明兄喝茶!”
程证呵呵地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客气。倒是岳麓书院那边,你要好生解释一番才是。岳麓书院号称四大书院之一,那边若是对你印象不好,就算你以后进了仕途,也会对你有碍。”
不管是程辂还是周少瑾,都是第一次听听这种说法。
沉默了片刻,周少瑾才听到程辂恨恨地道:“难怪有人要送我去岳麓书院读书!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程证语气诚恳地道:“柏叔父去世,有些事你也就不知道了。湖广籍的士子多出于岳麓书院,而江西籍的士子是不能在户部任职的。你若是只想做个七品的县令还好说,你若是想做封疆大吏的,每年的税赋、河工、饷银,哪一项不得和户部打交道?他们也不克扣你,也不为难你,只按章办事地把你拖着,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程辂没有作声。
林间响起渐行渐远的“卡吱”树枝断裂的声音和“窸窣”衣襟摩擦声。
周少瑾知道他们走了,不由松了口气,等到那声音听不见了良久,朝四周望了望,没有看见什么人影,这才轻手轻脚地从大槐树后面走了出来。
春晚脸色苍白。
周少瑾有些同情她。
任谁听到了这样的话都会吓得一身冷汗,何况春晚还只是个丫鬟!
她安抚春晚:“别怕。万事都有我呢!但你也要把话藏住了烂在了心里,不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的。”
春晚不住地点头。
两人心情沉重,一路无语地回了寒碧山房。
周少瑾不想让郭老夫人担心,打起了精神把给程笳设计的花样子给郭老夫人看。
郭老夫人特别喜欢她设计的那样靛蓝色绣桃红色四季如意纹的亵衣样子,笑道:“你也做一件。小姑娘家家的,穿得这样艳丽才好看。”
周少瑾脸色通红,回到浮翠阁,却忍不住脱了衣裳,拿起料子在身上比了比。
细腻白皙的肌肤在柔顺的靛蓝色素面杭绸的映衬之下如初雪般清纯美丽。
她面色更红,咬了咬唇,穿了衣裳,喊了春晚进来,让她把那匹靛蓝色的素面杭绸收起来:“我另有他用。”
春晚不疑有它,笑着着把料子收进了箱笼,道:“那二表小姐准备用什么料子绣那件四季如意纹的亵衣呢?”
“用湖绿色的吧!”周少瑾道,“绣鹅黄色的图样,一样很好看。”
春晚笑着颔首,并没有多想。
小檀喜笑颜开地跑了进来,喘着气道:“二表小姐,四老爷回来了!”
“真的吗?”周少瑾丢下手中的画笔就跑了出去。
程池风尘仆仆刚进寒碧山房,就看见穿着件粉桃色镶葱绿色牙边比甲的周少瑾亭亭玉立地站在花厅的庑廊下伸长着脖子在望,看见了他,眼睛一亮,就跑了过来。
如乳燕投林般。
程池笑容就不可抑制如春风般和煦起来。
周少瑾呼吸略沉地在他面前站定,一双眼睛明亮如得夏日的太阳,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池舅舅,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池温文地笑,柔声道:“刚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洗漱,就被你逮在了门口。”
他打趣她。
周少瑾顿时脸上火辣辣的,随后又面色一白,低下了头。
池舅舅岂是她可以宵想的。
想一想都是对池舅舅的不敬!
她忙收敛了心绪,笑道:“那池舅舅快回屋梳洗去吧!老夫人一定等得急了。”
可那笑容到底有些勉强。
程池不禁有些奇怪。
这小姑娘的心情就像六月的天气似的。小丫头片子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转眼的功夫就难受起来?
这些日子家里清泰平安的,她一直高高兴兴的根本就没有受什么委屈……难道是因为程笳的事?
可程笳的事不是顺顺当当地解决了吗?
程池思忖地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啊?”
周少瑾心跳仿佛就漏了一拍似的。
难道池舅舅看出什么来了?
她一时心虚,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我,我没什么话和池舅舅说啊……”
程池提醒她:“程笳应该快要出嫁了吧?”
原来池舅舅指的是这件事啊!
周少瑾暗暗吁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池舅舅不知道呢?”
程池微微地笑。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至少在他面前是如此。
可能是想等他收拾好了再找个机会和他好好地说道这件事吧?
程池就道:“等我去给老夫人请了安,我们一起用晚膳!”
周少瑾心又跳了起来,雀跃地道:“那我去帮碧玉她们准备晚膳。”
程池点头。
周少瑾情不自禁地目送着他离开。
程池就觉得有道视线温柔似水般地紧紧地黏在他的背后。
他心头一凛。
反复地回想着自己刚才的举止,再三确定没有任何的举止不当之后,这才舒了口气。
这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程池苦笑着回听鹂馆盥洗了一番。
怀山将他带回来的礼物拿进来放在了罗汉床的床几上。
程池的目光就落在了用紫金刻丝包裹成的小匣子上。
这是他带给周少瑾的礼物。
想到刚才周少瑾的目光,他很少见的犹豫了好一会,把那匣子收在了书房多宝阁的隔子里,这才去了上房。
上房里欢天喜地的,母亲正笑眯眯地站在厅堂里,看着周少瑾指使着碧玉几个摆着碗箸。
程池有些意外。
他这些年来多在外面走动,就是在家,不是住在藻园就是在小山丛桂院用膳,偶尔过来,母亲也像他刚刚在寒碧山房用了早膳又来用晚膳似的,虽然高兴,可也淡淡的,该干什么干什么的,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的情绪外露,热情。
程池朝周少瑾望去。
就见她正叽叽喳喳地吩咐碧玉:“天气这么热,池舅舅一路赶回来,很辛苦了。先上盘什锦瓜果,再上凉菜。既开胃,又解署。冰镇的绿豆沙、莲子汤虽然好,可到底是凉物,怕就怕寒热交替反而坏了肠胃。灶上的人也要吩咐一句,若是听鹂馆的人来要冰镇的吃食,跟他们好好说说,等到明天再说……”
碧玉连连点头。
郭老夫人已看到了程池,笑着和儿子打着招呼:“你过来了!”
程池忙上前行礼。
周少瑾脸色微红。
不知道池舅舅刚才有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若是听到了,不会认为她这是在多管闲事吧?
前世她体弱,这也碰不得那也碰不得,养成了很多的忌讳,没忍住就用在了池舅舅的身上……
她悄悄地打量着程池的神色。
只见程池神色自若地给郭老夫人行了礼,周少瑾悬着的心这才落定。
程池心里颇为苦恼。
小丫头这样用心地照顾他,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向她道声谢才是。
可他怕自己要再这么顾着她,她懵懵懂懂地,对自己的那点心思只怕就要昭然若揭,人尽皆知了。
他倒不怕什么。
怕就怕有人点醒了小丫头,让她难堪。
程池决定装作没有看见似的,扶着郭老夫人坐到了桌前,笑道:“您这些日子可好?我听说程笳和李敬定了亲,李家借了这门亲只怕是要入仕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李家的子弟想到程氏族学读书的时候二房的老祖宗会怎么办?”
若是李家出了士子,三房就有了助力,目前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郭老夫人没有作声,看了碧玉一眼。
碧玉等人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原本也准备退下去的,可想到自己若是退下去了谁帮着布菜,又留了下来,却是一半心思注意着程池和郭老夫人,一半的心思注意着门外端菜的仆妇。
郭老夫人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沉声道:“且不说李家会不会上门求学,就算是上门求学,至少也是十年以后,笳丫头生了儿子之后,李家觉得和程家的关系足够亲厚了的事。我们总不能因为那个人可能出人投地就去打压别人吧?世间的事向来是疏不如堵!如果嘉善连这点胸襟这点能耐都没有,他还如何做九如巷的宗子。你任着那李敬娶了笳丫头,不也是这么想?”
周少瑾接过了仆妇端过来的一碗樱桃肉放在了桌上,支了耳朵听。
耳边就传来程池清澈的笑声,道:“我倒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觉得难得李敬如此看重程笳,程笳若是嫁了过去,总比旁的人要强上许多。至于说助力不助力的,若是家里还要靠这些妇孺成事,那程家也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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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重新
周少瑾两世为人,却都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但她常年礼佛,在寺庙里不知道见过多少因为家族利益被牺牲、因为事情败坏被迁怒的女子,那些女子的下场让她至今想起来都会唏嘘不已。
程池的话让她感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池舅舅虽然厉害,却不愿意以自己的厉害去伤害妇孺,这天底下大约没有比池舅舅更心善的人了!
周少瑾不由偷偷地瞥了程池一眼看。
程池正端坐在那里,神色从容地喝着汤,仿佛程笳的事根本不值得讨论,原本就不应该打这样的主意。
她忙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微微颔首,不仅没有流露出任何责怪程池的意思,好像对程池的回答还挺欣慰似的。
周少瑾有些不解。
就听见郭老夫人笑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这样很好!”
若是能出仕,前途远大。
偏偏被困在家里的是这个小儿子。
郭老夫人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的同时也目光微默,在心里苦笑了几声。
用过晚膳,大家移到了息宴息喝茶。
程池就问起程笳的事来。
郭老夫人不免有些感慨,道:“这可真是无知者无畏。还好没有出什么事,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算我们没有责任,可这心里怎么过得去?以后也不知道她在李家能不能站得住脚……”
程池在母亲面前凑着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以后是李家的媳妇,由李敬伤脑筋去……”
周少瑾却只是微笑着坐在一旁听着,显得有些沉默。
程池就纳闷了。
这小丫头到底怎么了?
平时自己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自己。
这次他特意和她说她好朋友的事,她反倒不作声了。
难道程笳和李敬的事还有什么内幕不成?
或者是家里有什么商嬷嬷疏忽了没有告诉他?
他顿时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郭老夫人还以为儿子这是太累了,说了几句也就打住了,催着他快回屋歇息,道:“反正大局已定,笳丫头也没有出什么事,能够顺顺当当地给嫁给了李敬,总归是件好事。我们到时候给笳丫头去添箱就是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也不迟!”
如果想从这小丫头嘴里问出什么来,是要哄的。
当着母亲的面他怎么好去哄小丫头?
还是私底下问她一声好了!
程池打定了主意,笑着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送程池出了上房,直到程池的身影被大树挡住看不见了,她这折回了上房,陪着郭老夫人又说了几句话,回了浮翠阁。
程池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周少瑾,心中有些不安起来,吩咐商嬷嬷:“去看看二表小姐在干什么?”
商嬷嬷过来回话:“已经歇下了!”
程池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以她的性子,如果出了什么事,他回来了,十之八九会跑来跟他说……这次怎么会这么反常?而反常即为妖……
他遣了商嬷嬷退下,走到听鹂馆书房的庑廊下,对着满庭的清辉不禁发起呆来。
怀山轻声道:“四爷是在担心金沙帮的事吗?他们不是答应从此改邪归正,帮着您做事了吗?金沙帮新任的帮主徐牧年纪虽轻,却义薄云天,诚信守诺,称得上君子,他答应了的事定不会反悔。四爷您还担心什么?”
程池道:“这些事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什么是邪?什么是正?不过是指条明路让他们不必刀尖上舔血地过日子罢了。不然金沙帮也不会这么快认输了。”
他担心周少瑾。
但他还是忍着没有去找她。
程池还清楚得记得留那道留在自己背后的目光。
他若是主动去找她,只会让她对他更亲近。
程池有些心神不宁,对帐、示下、和蔚字号谈退股的事……这样忙了两三天,一直都没有理睬周少瑾。
周少瑾这几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做针线。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胡思乱想。
她和程笳这么好,可见到了池舅舅,她只想问池舅舅一路上可辛苦了?吃饭投宿是否遇到过为难的事?淮安的事办得顺利不顺利?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去淮安……至于程笳事,她根本不怎么感兴趣,反正程笳会好好的,她根本不必为程笳担心。
从上房出来回浮翠阁的路上,她在通往听鹂馆的甬道上伫立良久,想去和池舅舅说说话,又怕池舅舅太疲惫已经休息吵醒了他。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去了上房陪郭老夫人用早膳,以为这样就可以遇到程池。结果程池说有事,连着几天她都没有遇到程池。
她得把程辂已经知道向吴知府打招呼的人就是程池这件事告诉池舅舅!
周少瑾虽然相信以程辂的能力手腕不可能伤害到程池,可明枪易躲,暗箭伤人,程辂这种人又最喜欢暗中行事,加上前世二房和三房合谋算计了程许,她生怕程池有个三长两短的着了程辂的道。
说到底这件事也是因她而已。
万一程辂算计了池舅舅,她可就万死不足以谢罪了!
池舅舅怎么这么忙呢?
周少瑾又等了两天,见还是没有机会见到程池,针线也做不下去了,在屋里子像困兽似的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是像从前那样闯到听鹂馆去?还是再等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这样又踌躇了两天,马富山家的来见她,给她送来了一副镶百宝的头面,一副赤金头面,笑道:“这是按您之前吩咐的,在永福盛金陵分号打的。一共是二百两银子。”
这是她给程笳准备添箱。
这些天她纠结着要不要去见程池,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周少瑾哑然失笑。
如果她不说出去,有谁会知道她对池舅舅的心思?
她这样患得患失的,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反而可疑!
周少瑾让春晚把首饰收了,赏了马富山家的,换了件葱绿色的比甲就去了程池那里。
程池也琢磨着,要是周少瑾若是明天还不过来找他,他还是去看看……不曾想他这边还没有动静,周少瑾倒像从前那样的闯了进来。
程池嘴角微翘,吩咐商嬷嬷:“去把我让他们镇在井里的莲子轻轻地洒上一层白霜糖端过来。”
商嬷嬷没敢抬头。
四爷连着几天让人在井里镇了新鲜的莲子,偏又忙得没空吃……今天二表小姐过来倒派上用场了!
她恭声应是,退了下去。
却和周少瑾碰了个正着。
“二表小姐!”她屈膝行礼,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周少瑾。
周少瑾眉眼带笑,温温柔柔,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商嬷嬷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殷勤地笑道:“四爷这几天天天忙着算账,连个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刚搁了笔准备歇会,您过来了。正好陪着四爷说说话,让四爷解解乏。”
池舅舅竟然忙到这个份上了!
别的事她帮不上忙,陪着池舅舅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周少瑾顿时情绪高涨,笑盈盈地进了书房,连门都没有敲一下。
程池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不禀而进,并不起身,而是一边磨墨一边笑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周少瑾嘻嘻地笑,走过去要帮程池磨墨。
程池打趣她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还是直接跟我说要我干什么吧?你这样我让我的心里十分忐忑不安。”
周少瑾不悦地瞪了程池一眼,道:“池舅舅也太小瞧人了!难道我找您就一定是有事相求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
程池被程辂记恨,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程池看她挽起的衣袖露出小小的一截手腕,玉般的洁白无暇……他又想起自己给她带回来的礼物……一对翡翠手镯。
她戴着一定很合适。
特别是夏天的时候,沁凉沁凉,她一定会喜欢的。
现在看来,只能留给她添箱了。
程池收起自己那些想念,笑道:“那好,我们今天什么也别说,你帮我算账好了!”
周少瑾不会打算盘,她喜欢和程池斗嘴,道:“我才不干呢?我又不是你请的账房?你又不给我月钱,我才不做白工呢!”
小丫头活泼了很多。
程池温文地笑。
商嬷嬷端了莲子米进来。
周少瑾非常的喜欢。
程池微微地笑,低了头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周少瑾想了想,用牙箸搜了一个把碟子端了过去,道:“池舅舅,你也吃!”
程池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你自己吃吧?我把最后这几页账算好就完事了。”
周少瑾就在一旁帮程池磨墨。
很快,程池放下了笔,和周少瑾一左一右地坐在罗汉床上吃着莲子米。
周少瑾把自己无意间遇到程辂,并听到了程辂和程证说话的事告诉了程池。
程池有些意外,却并不担心,道:“让他知道我要除他的功名也没什么,说不定他还会在心里惴惴不安地猜测什么地方得罪了我——吓唬吓唬他也好。”
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周少瑾道:“他真的不会影响您吗?”
程池笑道:“我一不作奸犯科,二不恃强凌弱,三不章台走马,还不允许我目下无尘收拾一下不听话的小辈,那我也活得太累了!”
周少瑾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来,紧张地道:“外面有人说了您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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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兄弟们,今天晚了,抱怨!
明天的加更暂时定在下午的两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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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相交(周末加更)
小丫头真是敏/感!
他上次去京城的时候为小丫头的婚事去托袁别云,袁别云笑他整天就忙着这琐碎无聊的事,说他“一不作奸犯科,二不恃强凌弱,三不章台走马,士子不像士子,衙内不像衙内,考了个进士做什么”。
程池以为自己没有放在心上,原来他一直都记得,还以调侃的方式说了出来!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笑道:“就算是有人说我,那也是在背后说我,我怎么知道呢?”
也是哦!
周少瑾赧然,道:“我听到关于池舅舅的话,都是夸奖,池舅舅放心好了。”
小丫头竟然会安慰他了!
程池呵呵地笑,声音不知不觉地就柔了下来,道:“这件事我会跟吴知府说的。他就是再折腾,也改变不了结局。”
周少瑾道:“万一他要是到处嚷嚷……”
程池打断了她的话,笑道:“他父亲早逝,他是依附九如巷长大的。程氏族学没有收他的束修,还一路供他读到了秀才,他若是狗急了跳墙嚷了出去,是他有理还是我们程家有理?到时候我只要保持沉默,世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猜想,一个被夺去了功名的秀才和一个两榜进士,你说,大家会更相信谁?这也是为什么吴知府和林教谕敢应诺我缘故之一。
“他既然受了程家的恩惠,就得付出代价的!”
只不过程辂大约没有想到他会付这么大代价而已!
周少瑾心里如乌云散尽,顿时明亮起来。
她笑盈盈地点头,忍不住道:“池舅舅,你可真厉害!我之前一直担心程辂会用卑鄙的手段算计您。”
精致眉眼如春花盛花,明丽照人。
程池看着不禁笑容更盛。
难道小丫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裹足不前,一直没有来找他?
他温声道:“以后别一个人七想八想的,有事就来找池舅舅,知道了吗?”
周少瑾乖乖地应诺,问起程池这一路上的情景。
程池常常去淮安,这次又比较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捡了淮安的风土人情讲给周少瑾听。
周少瑾听得津津有味,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就像只好奇的小兽。
程池顿时有些不好起来。
如同过年的时候长辈见到晚辈却没有给压岁钱似的。
他的目光朝多宝阁他放礼物的地方扫过,又掠过刚才用来算账的算盘。
程池精神一振。
怎么把这个东西给忘了?
他和周少瑾说着话,从抽屉里拿出了个小小的金算盘递给了周少瑾,笑道:“回来的时候走急,也没有来得及给你买什么东西,这个金算盘是我原来准备送人的,后来有了更好的东西,就随手放在了书案的抽屉里,你拿去玩去吧!”
那金算盘巴掌大小,做得十分精巧,每颗珠子都能拔动,而且是实心的,和真的算盘没有什么两样,一角还系了个寸余的大红色流苏,非常的漂亮。
周少瑾一看就很喜欢。
又见程池是随手从抽屉里拿出来的,知道对程池来说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礼物,不由笑道:“池舅舅屋里原来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也不早点拿出来。早知如此,我就不用给笳表姐打套头面添箱,送这个过去了。”
程池见她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心情颇好,笑道:“花了很多银子吗?”
周少瑾在他面前凑着趣,嘟了嘴道:“一共花了我五十两银子。”
程池哂笑,道:“缺钱?”
“谁不缺钱啊!”周少瑾似真似假地和程池抱怨道,“有银头面还想金的,有了金的还想镶百宝的……扫院子的婆子缺钱,我也缺钱!”
程池哈哈地笑。
周少瑾皱了锼鼻子。
自从赏了樊祺之后,她觉得自己就一直没有缓过气来,是真的缺钱。
可这些都不必跟池舅舅说,免得池舅舅误会自己在向他哭穷。
周镇也好,周少瑾的继母李氏也好,肯定不会克扣周少瑾。
可以周镇的身家,周少瑾想敞开了花也是不可能的。
在程池眼里,只要是钱的事,都不是什么事。
他想了想,转身从多宝阁阁子上拿了个扎紧了口,巴掌大小的靛蓝色的荷包递给周少瑾,笑道:“拿好了,可别掉下去了。”
“这是什么?”周少瑾伸手去拿。
程池挑了挑眉。
周少瑾双手上捧上,程池这才把荷包放在了她的手里。
沉甸甸的,尽管有心理准备,周少瑾还是一个趔趄,差点把荷包掉到地上去。
“这都是些什么啊?”周少瑾把小小的荷包放在茶几上,打开一看,竟然满满的一荷包金豆豆。
不,说金豆豆不正确。
应该说是满满一荷包金芸豆。
和真的芸豆一样大小,一样的模样,拿手里沉沉的,居然全是实心的。
周少瑾茫然地望着程池。
程池笑道:“过年的时候用来赏人的,没用完,给你了。”
周少瑾吓一跳。
满满的一荷包金芸豆,最少也值几千两银子。
她不要,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小家子气,道:“您给我两颗就行了,这么多,我放在屋里还要防贼呢!”
程池与其说是要送她金芸豆,还不如说是想补偿她没有得到礼物的遗憾,笑道:“放到我这里难道就不被贼惦记?给你你就收好了!没有银子的时候可以让马富山家的给你兑银子或是铜板。长者赐,不可辞!”
周少瑾很喜欢这一袋子金芸豆。
连腰间那处蒂芥都做出来了,十分的逼真。
单个的时候只觉得精巧,全都放在了一起,金灿灿的,耀人眼眸。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金子可以这样用……想到到郭老夫人送给她的那些东西……周少瑾淡定下来,笑道:“那好,我就收下了。”又道,“多谢池舅舅!”
大不了像程笳似的,在池舅舅结婚的时候给池舅舅准备同等价值东西还给池舅舅好了。
周少瑾心情微微有点低落,又很快把这些抛到了脑后。
想到这东西是程池送的,又小,总不能让人随手顺了去,因而问道:“这有多少颗啊?”
“不知道!”程池笑道,“当时随手抓的。要不你数数?”
反正闲着无事。
更主要的是,可以继续呆在这里。
周少瑾欣然应充,跑到旁边的罗汉床上,把荷包里的金芸豆都倒了出来,一颗颗地摆在了茶几上。
程池看她像玩玩具似的玩得很开心,心情大好。
想起了他上次去京城收的两间铺子。
二十几年的老铺子,专做胭脂香粉,靠着原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申敏之,生意做得很红火。申敏之致仕之后,这两年开销就大了起来,东家索性见好就收,托牙人转铺子。
袁别云在外面养了个戏子外室,向他借钱想把两间铺子悄悄地盘下来做那外室的开销,谁知道铺子盘下来了,那外室知道袁别云的老婆还活得好好的,和他一拍两散,回了山东老家重操旧业,袁别云气得肝胆俱裂,跑去了山东找人,铺子也不要了。
程池向来觉得靠着铺子收租钱来得太慢,不太喜欢在手里留很多的铺面,加上胭脂香粉这类的东西他不擅长,准备盘出去或是送给谁……不如给小丫头算了。
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现成的,给她找个收益,也算是给她找个打发时间的东西。
程池拿定了主意就想起那铺子的大小,客源,货品来。
他抽了张纸把自己觉得有问题的地方一一的列了出来,寻思着怎么改进。
周少瑾则把金芸豆一颗一颗地摆在了茶几上,见程池正忙着,又一颗一颗地把金芸豆收进荷包里,不时偷偷地拿了眼角瞟程池。
程池全神贯注,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少瑾的异样。
周少瑾悄悄地抿了嘴笑。
觉得程池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眉毛漆墨如眉,挺拔秀雅,目光清亮如水,温润沉静……
她又把金芸豆一颗颗地从荷包里拿出来,摆在茶几上。
商嬷嬷进来送茶点的时候就看见周少瑾和程池一个坐在罗汉床上玩金豆豆,一个坐在大书案后面奋笔疾书,一个温柔不失活泼,一个持重而内敛,气氛却出奇的和诣温馨。
她思考了片刻,又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周少瑾又把金芸豆倒出来玩了一会,这才收在了荷包里,放在了枕头下面。
春晚笑得不行,道:“二小姐,好歹是一荷包金豆子,还是收在箱笼里吧?这一颗就值好十几两银子呢?您又从来不给柜子上个锁什么的,我们这里又人来人往的,若是丢了一颗怎么得了。”
周少瑾就是想把它留在手里玩几天,道:“等过几天我的新鲜劲过去了,再给你收起来。”
春晚愁得不行。
樊刘氏和几丫鬟也都知道周少瑾枕边有一荷包金豆豆的事,反而不敢随意进她的屋子了,就是有个什么事要进去,也是两人同行,统统都盼着她快把这金豆子收入箱笼才好。
三房那边李老安人亲自来给郭老夫人送信,说李敬不小了,因李敬没有成亲,洛阳李府那边这些年都由着李敬的二婶婶主持中馈,乱糟糟的没有个章程,就盼着程笳过去了好把内院的事都接在手里,所以把程笳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六。
这样就很急了。
好在三房有钱,置办起嫁妆来毫不手软,李老安人又私下补贴不少,虽不像刘家大小姐嫁入良国公府那样的壮观,却也是十里红妆,煊赫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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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兄弟们,今天的加更。
更新在晚上的十二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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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保媒
郭老夫人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
她私底下对周少瑾笑道:“我看只怕是李敬想早点把新娘子娶了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周少瑾微微地笑,却有点担心程笳嫁过去之后是否能担当得起主持中馈的责任。
程笳却毫不在意,道:“又不是我正经的公婆,我有什么怕的。再说李敬也说了,万事都有他呢!我只要把面子人情做足了就行了。”
周少瑾想着前世因有林世晟抬举她,林家上下纵然对她很是不满她也一样安安稳稳地做了十几年的林太太,她觉得程笳的话很有道理。
程笳就请了周少瑾过去帮忙:“我娘生着我的气,如今还躺在床上装病,祖母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我身边连个提醒我的人都没有。”
周少瑾为难道:“我也不懂这些,要不我让樊妈妈过去帮你?”
前世她出现,这些琐事全是樊刘氏帮着打点的,想必她是懂这些的。
“就算行事的是她,这名份还是得你来担。”程笳低声道,“我出嫁,总不能让家里的一个仆妇帮着主持大局吧?”
周少瑾听着心中一动。
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听到程辂的壁根,就算听不到,兴许也能知道些蛛丝马迹,免得事无巨细都要池舅舅帮忙,池舅舅实际上挺忙的。
她想到了那天她在罗汉床上数金豆豆,池舅忙着看账本、算账……
“行啊!”周少瑾爽快地答应了,“只是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可要多多包涵。”
“你能来帮我我就很高兴了。”程笳说着,脸上透出几分怅然,道,“洛阳离这里太远了,我出嫁以后,也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见面,还能不能做儿女亲家。”
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以后争取过几年就回次娘家不就成了?”
程笳苦笑。
她娘只怕并不高兴见到她这个不听话的女儿。
周少瑾忙转移了话题,和她说起她的婚事来。
碧玉进来禀道:“二表小姐,顾家大太太带着顾家十七小姐和十八小姐过来串门,老夫人让您过去打个招呼。”
程笳忙起身告辞。
周少瑾不好留她,把她送出了浮翠阁,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顾大太太穿着雪青色的比甲,顾十七姑和顾十八姑却一个穿着粉色的比甲,一个穿着葱绿色的比甲。
周少瑾这才记起来,顾十七姑和顾十八姑因是玄孙,已经出了孝。
顾家的人每次来找郭老夫人都是有事,这次恐怕也不会例外。
周少瑾替郭老夫人招待着顾十七姑和顾十八姑,和她们去了花厅里喝茶。
顾十七姑和周少瑾说着闲话,顾十八姑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周少瑾朝着顾十七姑使眼色。
不一会,顾十七姑就起身要去官房。
周少瑾陪着去了。
路上,顾十七姑笑道:“你也不是外人,纵然我不告诉你,等会你见了老夫人,老夫人也会告诉你的——大太太带我们姐妹过来,是想求老夫人帮我们姐妹寻门好一点的亲事。听大太太的口吻,好像是想和郭家结亲。”
周少瑾有些意外顾十七姑的淡定。
顾十七姑笑道:“我早有心里准备。我这样的,虽然找不到特别好的人家,却也不会嫁得太差。只要那人不痴不傻,这日子肯定能想办法慢慢过得好起来的。”
周少瑾最喜欢顾十七姑的乐观豁达。
她安慰顾十七姑道:“你放心,老夫人是个喜欢帮人的人,何况顾家和程家、郭家的交情都不一样,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也这么想,但十八妹却非常的担心。”顾十七姑笑道,和周少瑾回了花厅。
周少瑾只和顾十八姑说些针线上的事,顾十八姑的心绪慢慢地就开朗起来,等到顾大太太带着她们俩个打道回府的时候,她们已约了下次一起去顾家赏荷。
郭老夫听了笑道:“我们家的水榭一年四季也没有个人用,你们小姐妹既然约了,就到九如巷来好了,我让婆子准备小舟给你们划船或是准备画舫给你们办诗会。”
顾家公中的钱不好使,各家的体己银子又不好拿出来,到程家来赏荷,又有郭老夫人开口,可就方便很多。
周少瑾笑着应“是”,写了信给顾十七姑。
顾十七姑和顾十八姑都高兴地应了,周少瑾干脆给朱朱等人也去了贴子。
郭老夫人有意教导周少瑾,自己撇手不管,派了吕嬷嬷协理她办赏花会。
周少瑾回忆着姐姐家宴客时的情景,倒也有章有程,没有出什么纰漏。
吕嬷嬷暗暗惊讶,说给郭老夫人听。
郭老夫人沉默了片刻,道:“到底是没娘的孩子,就是金子埋在地下久了,也会被人当黄铜的。”
吕嬷嬷不敢说话。
郭老夫人就道:“你去跟管事们说一声,少瑾请客的银子我给掏了,让他们用心地当差,要把这赏花会办得漂漂亮亮才是。”
吕嬷嬷笑应承了。
程池也差了商嬷嬷过来寻问,知道周少瑾这边一切顺利,留了话让她有什么事就直接跟商嬷嬷说。
正忙着给程诰布置新房的沔大太太听说了,则特意过来瞧了瞧。
只是站了不到三刻钟,关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似儿就赶了过来,说是采买了湘妃竹帘回来,让沔大太太过去看看。
沔大太太只得交待了周少瑾几句,就匆匆回了四房。
谁知道采买的人不见人影,似儿却把她带去了嘉树堂:“老安人说有急事找您。”
沔大太太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内室。
关老太太正闭着眼睛斜靠在罗汉床上不停地捻着手上的佛珠。
听到动静后她睁开了眼睛,皱着眉头说了句“你来了”,然后道:“似儿,你守在门口,谁来了也不许进来,我有话和大太太说。”
似儿忙退了下去。
沔大太太温声道:“娘,什么事这么急?”一面说,一面给关老太太重新换了杯茶,坐在了罗汉床旁的绣墩上。
关老太太思忖了好一会,才斟酌道:“大老爷刚才进来跟我说,收到了泾大老爷的信,想给诣哥儿保门亲事……”
沔大太太脸色大变,道:“那大老爷的意思?”
“大老爷还是觉得少瑾好。”关老太太一字一句地道,“可我想,泾大老爷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给诣哥儿做媒,何况我早已和郭老夫人说清楚了,准备把少瑾留在家里的……”她揉着太阳穴,“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几分蹊跷,我的意思,是想你去问问郭老夫人……”
沔大太太整个人都呆住了,再不复从前的机敏,喃喃地道:“怎么问?泾大老爷给诣哥儿说的是哪府的小姐?怎么会想到诣哥儿?难道那家的小姑娘有什么隐疾不成?或者泾大老爷有事求别人,拿了我们家诣哥儿做人情……”
“胡说八道!”关老太太低低地呵斥了一声,道,“泾大老爷信里说了,是受了顾家之托。顾家的老安人没了,几个玄孙女的婚事都被耽搁了。所以写了信给朝听故旧,帮着让人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子弟。正巧那顾家的十七姑和我们家诣哥儿年纪相仿,泾大老爷这才我起了这心思。那姑娘你也见过,相貌虽然比不得少瑾,却举止持重,进退有度,长袖善舞。原本这也没什么,把这件事向泾大老爷说清楚就是了,可为难的是泾大爷已经跟顾家提了这门亲事。”
“这可怎么得了!”沔大太太急得团团转,“我们和顾家同住金陵城,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要是推了顾家的婚事,以后我见了顾家的人说什么好啊!”
“就是!”关老太太就是为这件事犯愁,“我让人打听了,说是前几天顾大太太还带着顾家十七小姐和顾家十八小姐来给郭老夫人请安了,怎么转眼泾大老爷就保了这门亲事……”
郭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坏了周少瑾和程诣的婚事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少瑾那孩子自幼就长得漂亮,或者是有人瞧中了那孩子?
可这也不对。
少瑾的婚事自有周镇做主,就算是郭老夫人打这主意,还要周镇同意才行。
婆媳俩在屋急得嘴上火,沔大太太没等用晚膳,就找了个借口去见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骇然,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顾家的大太太托了我给两个孩子保媒,我还说我年纪大了,不怎么出门,旧识家的孩子们也都不认识,推了这件事。怎么又冒出桩这样的事来?你先别急,我去打听打听。”
沔大太太的一颗心这才落地,道:“少瑾那边还请您别声张。”
她怕万一周少瑾知道泾大老爷有意把顾家十七姑许配程诣,心里有个疙瘩。
郭老夫人点头,去了程池那里,道:“这可是你的手笔?”
程池并没有隐瞒,道:“这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了。前程和少瑾,他们总得选一个!”
只怕少瑾还不足以让他们选择放弃前程!
郭老夫人默然。
程池冷笑。
关老夫人彻底不眠。
长房大约觉得程诣和周少瑾的婚事不值一提,这才让泾大老爷自作主张地给程诣保了顾家的十七姑。
程泾虽然对族中之人很照顾,却并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程泾需要和顾家联姻?
她派了人去打听顾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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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发愁
顾家一切安好。既没有听说有子弟陡然间飞黄腾达起来,也没有听到有子弟和哪家权贵联姻。
那程泾为何要做媒让程诣娶顾家十七姑呢?
关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
程沔道:“不如写封信去问问周姑爷,他在朝廷为官,又任职保定府,京中的消息不需一日就能知道。”
沔大太太更是快言快语地道:“那还不如趁着这件事还没有传开,直接和周姑爷说说,把少瑾诣哥儿的亲事定下来。”
人越老越怕事。
“胡说!”关老太太不禁低声喝道,“泾大老爷写了信给我们,你就敢保证他没有写信给顾家?少瑾和我们家诣哥儿定没有定亲,外头的人不知道,九如巷的人也不知道吗?你让泾大老爷怎么想?我们与其让泾大老爷觉得诣哥儿的亲事是拿了少瑾作借口,还不如挑个顾家的毛病直接回了泾大老爷,泾大老爷只怕心里更好受些。而且再过几年诰哥儿就要下场应试了,泾大老爷那边,实在是不宜得罪。”
沔大太太怎么想怎么觉得周少瑾好,一心一意的就想把周少瑾留在家里,特别周少瑾去了寒碧山房之后,行事作派有了很大的改变,温柔婉顺间又多了些许的雍容大气,实在是惹人稀罕。
她闻言小声嘀咕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诣哥儿娶了顾家十七小姐进门不成?”
关老太太也不愿意。
顾家的小姐没什么嫁妆,这是整个金陵城都知道的;而周镇这几年官运亨通,周氏姐妹准备的陪嫁越来越贵重,周少瑾的生母庄氏又恰好是周镇心尖上的人,庄氏虽没有陪嫁,但周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周少瑾的。顾家十七小姐的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不是人很迂腐,就是不太聪明;周镇现在已是四品的知府,以后的仕途会越来越好……相比之下,顾家除了祖上的好名声和家族兴旺、子弟众多,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以后遇到什么事娘家的人能帮着出面撑腰之外,没有一点比周家强。
可他们是文人,又不是市井之徒,有了事难道还比谁家的人多谁家的拳头硬不成?
关老太太沉吟道:“我看这件事还得求郭老夫人!”
程沔连连点头,道:“还是娘高瞻远瞩。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恐怕只有郭老夫人才能问出缘由来!”
沔大太太急道:“事不宜迟。那我们等会就去趟寒碧山房吧?”
关老太太正应允,似儿隔着帘子道:“大老爷,老安人,大太太,郭老夫人过来了!”
三个人俱是一愣。
程沔猜测道:“大伯母多半是为了诣哥儿和顾家的婚事过来的。”
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回过神来。关老太太吩咐儿子:“你先避一避。万一话说得无可转圜,少不得要你们这些爷们出面再试一试。”
“我明白!”程沔虚扶着关老太太到了门口,道,“你不如请了大伯母到宴息室里坐,我正好可以听听大伯母都说了些什么!”
关老太太的内室和宴息室相连,平素郭老夫人过来关老太太为显亲热,不是在内室招待郭老夫人就是在宴息室。
如果因为程沔避入了内室而把郭老夫人迎去了花厅,特别是在她们想留周少瑾在家,程泾却为顾家保媒的这个时候,更容易让人浮想连翩。
实际上关老太太等人想多了。
郭老夫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就算是注意到了,也没有放在心上。她过来,不过是要给四房一个交待,所以程顾两家的联姻绑得更紧罢了。
她开门见山地道:“你们是不是对少瑾特别的中意?周家姑爷那边,可曾有过口头约定或是交换过信物?”说完,她苦笑地叹道,“子明觉得他能当九如巷的家,先给顾家写的信。顾家听了欢天喜地,子明这才能你们写信。
“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样的纰漏?
“只是他当大老爷当惯了,此时让他出尔反尔的,他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正巧我派了人去问他,他就把这件事交给了我。你们把当初和周家的约定告诉我,我去做这个恶人好了。
“千错万错,都是子明的错!顾家那边,我们会补偿他们的,你们不必担心。”
子明是程泾的表字。
关老太太的脸胀得通红,道:“这怎么能怪泾侄儿呢?他也是一片好心。至于补偿之类的,我们四房出就是了,怎么好连累长房。让泾大侄儿出了力又出钱。”
本来关老太太对周少瑾嫁程诣非常的笃定的,谁知道中途却出了这样的事,她有点患得患失,怕自家剃头担子一头热,把信物什么的含含糊糊地带过,只说补偿的事。
这样万一周家不同意周少瑾留下来,她也有个退路。
谁知道郭老夫人却道:“这可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只怕子明得给顾家的几个子弟谋几个适当的官位,顾家九老老爷出仕的时候,也要花钱一番心思了。”
关老太太婆媳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赔礼,她们不要说还了,就是想都不敢想。
郭老夫人走后,母子三人半晌都没有说话。
良久,程沔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安慰母亲:“就算是我们四房欠了长房的一个大人情好了。以后让程诣还上。”
程诣有能力还长房的情份,程沔自己都不相信,更不要说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了。
关老太太又是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大早就把程沔叫到了跟前,迟疑道:“要不,诣哥儿的婚事我们再看看……反正孩子们的年纪也还都小……”
程沔没有作声。
昨天晚上他们夫妻几乎一夜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妻子何氏更是反复地强调,她喜欢周少瑾,只想让周少瑾做她的儿媳妇。
关老太太见状哪里还猜不出儿子的心思。
她无奈地道:“不是我背信忘义要另攀高枝,实在是长房的这份恩情我们还不起!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我们有求于长房的事还多着,这为了诣哥儿的事麻烦了长房,以后诰哥儿的事呢?你弟弟的事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
程沔低声道:“您让我再想想!”
关老太太郁闷地点头,让似儿送了程沔出去,自己去了寒碧山房。
虽然是早上,三伏天的太阳却明晃晃的刺人眼睛。
周少瑾穿了月白色淞江三梭细布小衫,茜红色比甲,雪白的小脸红扑扑,正在院子的大槐树下给那只叫雪球的小狗洗澡。
原本服侍郭老夫人的碧玉、珍珠几个或拿着帕子或端着水盆在一旁伺候着。
阳光从繁茂的枝叶间洒下,斑驳地落在周少瑾的身上,茜色的比甲如一丝薄雾笼罩在她的身上。
关老太太眼睛像被阳光灼了似的眯了眯。
那是云霞,今年杭州府织造那边新上的贡品,四月份才送到宫里。
端午节的时候何家来送节年,何太太私底下给亲家沔大太太捎了一方这样的帕子来。据说京中买到了三十两一方。
她再仔细地看过去。
周少瑾的手腕上戴了副镶百宝手链,细细地,有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也有莲子米大小的猫眼石,更有米粒大小的南珠……就那样随意地挂在链子上,却错落有致,华美潋滟,非常的漂亮,不说别的,单就那祖母绿和猫眼石就已价值不菲……就这样戴着给狗狗洗澡吗?
关老太太有片刻的恍惚。
她是拉扯着三个孩子长大,四房家风素来朴素。她们姐妹在四房多年,她虽然没有缺过她们姐妹吃穿用度,可像这样的奢华,却是不曾有过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少瑾嫁到四房,能再适合四房的苦日子吗?
关老太太看着粉粉的脸,听着那娇娇的呼声,一时间心里居然没有了主张。
周少瑾却是一转身就看见了关老太太,忙用帕子抱住已经洗完澡的雪球交给了春晚跑了过来:“外祖母,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让小丫鬟们禀一声,我好去迎您。”
关老太太收敛了心绪,呵呵地笑了几声,道:“你这身上的比甲很漂亮,什么时候做的?”
周少瑾笑道:“是池舅舅从淮安带回来的,郭老夫人就赏了我。还有一件葱绿色的,一件粉紫色的,都很好看。我还用余下的边角做了几个荷包,准备过几天送几个过去的。”
一共三匹!
关老太太暗暗在心里数了一个数,由周少瑾挽着往上房去。
路上教训她:“给个狗儿洗澡,怎么带了这么贵重的链子,若是丢了可怎么好?”
周少瑾笑盈盈地道:“是在寒碧山房,丢了也不打紧,总能找回来的。”
好像她戴的是鎏金的空心镯子似的,那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漫不经心,才是真正的娇纵。
关老太太沉默着进了上房。
郭老夫人已得了信,换了身衣裳在宴息室坐定。
见周少瑾扶着关老太太走了进来,笑着对周少瑾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给雪球洗澡,雪球身上要是有脏东西怎么办?以后可不准这样了。”
周少瑾红着脸应“是”,神色间没有一丝畏惧。
等到大家坐下来,郭老夫人又吩咐吕嬷嬷:“不许给少瑾吃冰的,这几天她吃得太多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少瑾是郭老夫人的亲孙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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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兄弟们,今天的更新。
PS:关于给程诣说亲的事,我看到姐妹们的留言了,原来想写池舅舅因为心境换了,所以办事的手法办了,然后郭老夫人才去质问的……没想到会这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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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各自〔给紫宵12的加更〕
关老太太摸了摸手腕上的十八子沉香木佛珠,没有吱声。
小丫鬟端了茶点瓜果上来。
周少瑾笑盈盈地接了,摆放在了茶几上,指了果盘里半青半红的大枣道:“外祖母,您今天来得可巧了!这是昨天池舅舅差人送过来的,说是山东的贡枣,又脆又甜,您肯定喜欢。”
说话全无半点畏缩,像个半个主人似的招待着她。
关老太太就笑着拿了个枣子,道:“那我尝尝。”
周少瑾嫣然一笑,用牙箸插了块水晶糕给郭老夫人,娇声道:“这是今天新做的,没昨天那么甜,我还让人加了点澄粉在里面,比昨天的好看吧?”像个要大长赞扬的小孩子。
郭老夫人就道:“是看着比昨天的白!”然后尝了一口,道,“这里面放的什么?不像是霜糖,比霜糖的味道淡,回味长。”
周少瑾嘻嘻地笑,道:“是冰糖。化了水加进里面。您可真厉害,一口就吃出来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我也就这点本事了。”
周少瑾皱了皱鼻子,非常的可爱。
然后乖巧地把茶盅朝着郭老夫人的面前推了,对关老太太道:“外祖母,您喝茶。是六安瓜片。”
六安瓜片的茶水清淡,比较适合老年人喝。
关老太太慢慢地把枣核吐到一旁的金边甜白瓷的小碟子里,想起周少瑾第一次正式和郭老夫人见面时候。
她让周少瑾好生服侍郭老夫人,周少瑾被人服侍惯了,还觉得有些委屈。
可不过两年光景,她服侍起郭老夫人来已犹如自家的长辈。
周少瑾的性子她是清楚的。到底是有父亲做依仗的,骨子里还有几分清傲。能在郭老夫人面前尽孝,长房的煊赫是不可能让她低头的,只有可能是郭老夫人待她如亲孙似的,她才可能这样的温婉顺从。
关老太太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
在四房的时候,她满身是刺;到了长房,她长成了一朵娇柔的花。
诣哥儿。可曾养得起这朵花。护得了这朵花?
关老太太有点后悔把周少瑾送到长房来教养。
可若是没有郭老夫人的指点,从前的周少瑾,四房看得中吗?
一个家族要兴旺。要兴起,除了要有人,还要和睦,抱成一团。
诰哥儿的媳妇是何家的姑娘。出身世家,父亲是正三品的大员。
若诣哥的媳妇是周少瑾。这样的相貌不论在哪里都会让人另眼相看,可四品知府、单支独户的出身又让她变是不是刺目……可有了长房做依靠的周少瑾,纵然无心,也可以稳稳地压了何家姑娘一头。
就算何家姑娘比周少瑾有内秀。世人多看外表,何家姑娘那也是苦苦地支撑。
而次媳盖过了当家的长媳,通常都是乱家的根本。
少瑾。已经不适合做四房的媳妇了。
关老太太顿时意味阑姗。
那些在脑海里想了又想,在心里琢磨了又琢磨的话如今已是毫无意义。
郭老夫人一直在观察着关老太太的神色。
见关老太太面露几分颓然。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不能把少瑾留在程家。
更不能让周少瑾和程诣订亲。
如果说从前是觉得程诣配不上周少瑾,那现在她则是怕儿子做出夺娶侄媳妇的丑闻来——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热血沸腾的时候,有时是为了女人,有时是为了举业,有时是为了兴趣。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的增多,那份热血也就渐渐地淡了下去。可这一次,儿子明明和她商量好了的,由方大献出面给程诣说一门亲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周少瑾摘出来,儿子却陡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简单而又粗暴地安排了程泾给程诣说亲。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儿子打得是什么主意!
郭老夫人这几天都没有睡好。
她相信自己的儿子稳沉持重,非那些冒冒失失的小伙子可比。可他心里也喜欢周少瑾,不然也不会纵容着周少瑾把个听鹂馆当菜园子似的,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一个人总在自己面前晃动和远远的思念是不同的。
总有自己面前晃动,感情只会越来越深。
远远的思念,时光总会让它褪色。
她可不想冒这个险。
所以她像从前一样宠溺着这个小姑娘。
让以朴素持家的四房知难而退。
她再给小姑娘找个如意郎君,儿子自会知难而退。
不然她可就是自己砸自己的脚了——劝四房别让外头人把周少瑾当成了童养媳送到长房的教养,结果最后变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在别人眼里,周少瑾还是个童养媳。
这孩子,命运也太舛了些!
想到周少瑾中了自己的算计还一无所知,对她掏心掏肝的好,郭老夫人就有些不敢去看周少瑾的眼睛,决定快刀斩断麻地把这件事解决了。
她开诚布公地问关老太太:“你可是为了前几天的事来找我?”
关老太太虽然没有隐瞒,却也决定不再求郭老夫人成全周少瑾和诣哥儿的婚事,道:“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想找你说说话。”
郭老夫人就笑着对身边服侍的周少瑾道:“我要和你外祖母说说体己话,你去和雪球玩去。”随后半开玩笑地道,“可不许偷听我和你外祖母说话!”
周少瑾不满地嘟了嘴,道:“我什么时候偷听您说话了,您可不能冤枉我!”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拍了拍她的手,道:“自己玩去吧!”
周少瑾笑着应是,吩咐小丫鬟给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重新上了茶,这才出了宴息室。
关老太太眼睑低垂。
少瑾。真的不再适合四房了。
从前若是有人这样说她,她只会强装无所畏地笑着退下,现在却是真正的无所畏惧了。
只有对自己有信心的人,才会不怕别人说笑。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问郭老夫人:“那顾家十七姑是个怎样的性子您可知道?她家里有几个嫡亲的兄弟姐妹?母亲是哪家的姑娘……”
※
周少瑾实际上很想偷听的。
她从碧玉的嘴里知道有人给程诣说了门亲事。
四房频频地来找郭老夫人,肯定和程诣的亲事有关。
池舅舅答应过她,不会让她嫁给程诣的。
她对此一点也不怀疑。就更谈不上担心了。她只是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提前知道诣表哥的新娘子是谁?好不好相处?
四房对她来说,就像第二个娘家。
她希望四房能兴旺发达起来,希望有人能提携一下程诣。别让程诣落得个前世的下场。
可郭老夫人已经开了口,她反而不好偷听了。
她去问碧玉:“之后你就没有再听见老夫人说些什么?”
“没有!”碧玉快出嫁了,近日子无事的时候就在屋里做针线。
虽然郭老夫人会帮她安排好嫁妆,可像这认亲时的鞋袜什么的。还是亲手做来更有诚意,也能让别人看看寒碧山房里出现的大丫头的德言工容。
周少瑾觉得碧玉这样很好。画了花样子,试着让针线房的人帮着碧玉绣一件认亲时穿的大红色褙子。没想到王娘子不仅应下了,还很热心主动地说帮碧玉多做件回门穿的衣裳,让她能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听碧玉这么说。她不由道:“也不知道池舅舅有没有听说?”
碧玉笑着拿剪刀把线剪断,重新穿了个颜色,道:“您还是等会再去吧!我刚才听小丫鬟说。听鹂馆静悄悄的,那气氛。能砸死人。就是平日里在四老爷跟前服侍的清风朗月,都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书房。只怕是出了什么事,惹了四老爷心里不舒服!”
周少瑾就奇怪了。
外面就传来雪球“汪汪汪”的叫声。
周少瑾和碧玉出门一看,集萤正拿着个绣球逗着雪球玩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周少瑾意外望外。
碧玉忙沏了茶端了茶点招待集萤。
集萤舒舒服服地喝了口茶,道:“哎哟,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你在外面很辛苦吗?”周少瑾打量着集萤。
见她比从前瘦了些,也黑了些,可五官更立体了,目光更明亮了,整个人像把出鞘的剑,寒光四射却又莫名的让人觉得明艳逼人。
集萤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嗓子道:“你那个池舅舅,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牛马用,真不是个人!”
周少瑾忙捂了她的嘴巴。
碧玉佯作去倒茶,装没听见。
集萤咯咯地笑,道:“还和你们在一起有意思!”
周少瑾就瞪了集萤一眼。
集萤毫无诚意地安慰周少瑾,道:“好了,好了。你池舅舅不会听见的。他现在正在发脾气,没空理会我们。”
“池舅舅为什么发脾气?”周少瑾问。
这下就是碧玉也支了耳朵听。
集萤拿了块酥糖,懒懒地道:“估计那位袁夫人又做了什么蠢事,把他气得鬓角冒青筋,把东亭都叫过来了,肯定又准备算计谁?”又道,“东亭你应该认识吧?魏东亭。他说见过你。你池舅舅有什么脏活就交给他干。他一出现,准没什么好事!”
周少瑾觉是那是因为集萤对池舅舅有偏见。
好的都能被她说成坏的,若是不如她的意,在她嘴里那就是头顶长疮脚下流脓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少瑾推搡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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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 相看
“我也不知道!”集萤翻了个白眼,道,“看见他在发脾气我还不跑,我傻啊!要知道,你的这位池舅舅可是难得发一次脾气的!至少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像这样雷霆震怒的——他生气的时候通常只会暗算别人。让他七情六欲上脸,他说了,太费劲!所以我才跑到你这里来躲躲的!”
从前集萤一口一个“你的池舅舅”,周少瑾只觉得与有荣焉或是甜蜜,现在,却很心虚。
她不由道:“你胡说些什么?池舅舅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确不是你一个人的。”集萤不以为意吃了口酥糖,道,“可他对你却是最好的。我这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你护不住我别人也护不住我,我不吃亏;万一你能护住我呢?我岂不是找对人了!”
周少瑾气结,怀疑道:“是你惹了池舅舅生气吧?不然你躲什么啊?”
“我要是惹了你池舅舅生气,就不知道被丢到哪个旮旯角里去了。”集萤不满地道,“还能坐在这里和你喝茶吃点心?你为什么就不相信你的那个池舅舅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呢!”
周少瑾难得跟她多说。
也不想再和集萤在程池的身上打转,转移了话题,问起集萤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
集萤依旧懒懒地,叹道:“就是东南西北的乱跑呗!哪天要是能像你似的安顿下来就好了。”
这样她就能好好地练练剑。
现在她像那些走江湖卖艺的,出去还顶着程池婢女的头衔,想想就觉得心烦。
周少瑾见她不想多说,也就不再多问,拿了碧玉新做的冬衣给集萤看。
集萤也知道碧玉快要出嫁了,道:“那个左贤你可见过?他为人怎样?你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环,娶了你,等于捧了程家的金饭碗,他在你之前可曾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
一大堆话问得碧玉面红耳赤。
周少瑾忍俊不禁,道:“你怎么像碧玉的娘啊?”
集萤道:“我这不是自己吃了亏,怕别人也上当吗?”
碧玉不知道集萤的事,周少瑾却知道。可碧玉常年在太夫人面前当差,什么事当问什么事不当问,心里明镜似的,赧然地向集萤道谢,小声道:“我们两家祖上都是老夫人的陪房,我还有个姐姐,一早就嫁到了左家。他是我姐姐看着长大的,也是我姐姐保得媒……”
“哎哟,这么说来是青梅竹马了!”集萤非常感兴趣,还欲再问,商嬷嬷过来了。
大家都有些意外。
特别是周少瑾,还以为程池找她。
谁知道商嬷嬷笑着和集萤打了个招呼,对周少瑾道:“我正巧闲着无事,听说二表小姐在碧玉姑娘这里,就过来凑个热闹。天这么热,要不要我帮着雪球洗个澡!”
进入伏天之后,周少瑾每天都给雪球洗澡,偶尔商嬷嬷路过也会摸摸雪球,因为不是周少瑾身边服侍的,倒没给雪球洗过澡。
周少瑾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已经给雪球洗过澡了。”然后指了绣墩,“大家坐了说话吧!”
“不用,不用。”商嬷嬷笑道,“你们小姑娘一起说话,我去给二表小姐喂喂鸟去。”
“鸟也喂了。”周少瑾道。
商嬷嬷闻言笑道:“这几天二表小姐都在家里做针线,要不要我上街去给您添点绣线或是明纸啊?”
“不用了。”周少瑾道,“这些东西家里还有很多。”心里却纳闷着,商嬷嬷怎么一副非要给她做点事的样子?
她想了想,道:“您要是没什么事,不如帮我给花房的传个话,让他们晚上的时候记得把我养的那株山茶花搬出露露夜风。”
商嬷嬷高高兴兴地去了。
周少瑾奇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池舅舅发脾气很可怕吧?”
集萤已经懒得和她说了。
三个人在碧玉屋里混了一个下午。
郭老夫人留了关老太太用晚膳。
程池就没有过来,派了人过来向关老太太问了声好。
周少瑾不免有些失望。
她以为会遇到程池,知道程池现在的情绪怎样!
也不知道现在池舅舅怎样了?
周少瑾在心里暗暗担心,帮着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摆了箸。
郭老夫人就笑着对她道:“你诰表哥请的顾家大太太做全福人,如今顾家大太太在孝里,到时候不能出席,改请了顾家二太太申氏娘家的大嫂。你祖母的意思,前些日子承蒙顾家大太太出力,你诰表哥的婚事才会进行的很顺利,现在申家大太太已经应允下来,顾家那边也应该道个谢才。说到你前些日子在家里举办了赏花会,几位小姐都有出席,宾主尽欢,请想让你再做个东道,把顾家几位出了孝的小姐都接过来玩一天,也算是答应顾家大太太之前的照应。”
周少瑾前世参加过几次聚会,可都是聚会上的小草,连陪衬都称不上,渐渐也就视其为畏途,没有兴趣。可这次她举办的赏花会,朱朱几个不仅和她脾气相投,而且都是能互相迁就的人,就是郭家的两位小姐也玩得很兴尽,走的时候都有些依依不舍,约了朱朱出嫁的时候一定会随着大人们去喝喜酒。
如今有机会再聚,周少瑾欣然应允。
关老太太见了呵呵地笑,道:“到时候你就多费费心。”
这话说的太客气,而且以周少瑾对关老太太的了解,觉得关老太太的笑容也有些勉强。
难道是担心诰表哥的婚事不顺遂?
她猜测着,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是两姓结亲,各有各的想法很正常。只要愿意坐下来细细的商量,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用过晚膳,送走了关老太太,秦总管求见。
说京城的杏林胡同遣人送了信回来,袁氏已经启程,估计八月十三左右就能归家,可以赶回来过中秋节。
郭老夫人冷淡地点了点头,吩咐吕嬷嬷带人把长房的正院蕴真堂好生打扫一遍。
周少瑾却已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袁氏回来,又逢中秋节,程许肯定会回来。
到时候她避到哪里去呢?
念头闪过,她的心情又平静下来。
郭老夫人这边得了信,池舅舅那边肯定也得了信,他知道自己不喜欢看见程许,自会安排的!
出了上房,她望着黑漆漆的听鹂馆,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回了浮翠阁,第二天一大早写好了贴子交给春晚,由春晚带着贴子和王嬷嬷去了梅花巷顾家,把做客的日子定在了两日后。
周少瑾因有了上次的经验,轻车熟路地做着宴请的各种准备,然后接了集萤来帮忙。
集萤最感兴趣的就是到厨房去试吃那些准备用来宴请的点心。
周少瑾却问她:“池舅舅的心情好了点吗?”
“谁知道!”集萤大大咧咧地道,“他多半的时候都沉着个脸,我看不出来。”
周少瑾不悦地推了她一下。
她不以为意,对灶上的师傅道:“这个碗糕好吃,能不能多蒸几个给我带回去吃。”
灶上的娘子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微微颔首。
灶上的娘子就笑眯眯地应了。
集萤道:“几天没见,这灶上的事你都能当家了。”
“又开始胡说了。”两人一面东扯西拉,一面出了厨房。
晚上回浮翠阁的时候,听鹂馆依旧黑漆漆的。
晚膳的时候也没有看见!
难道池舅舅出去了?
周少瑾思忖着,想到明天自己还要早起,强忍着没有去叩听鹂馆的门。
翌日,她在名为“送爽阁”的水榭招待顾家的几位小姐,请了郭家的六小姐和七小姐。
郭家的两位小姐比上次见着的时候又活泼了几分,其中郭家的六小姐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她:“你头上这把梳篦真漂亮,是在哪里买的?”
周少瑾酸溜溜地想,你若是做了我池舅母,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把漂亮的梳篦呢……神色间却不显,笑道:“是从杭州府买的。你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和你妹妹都带一套回来。”
她镜奁里的却是池舅舅买给她的,她是谁也不会送的!
“不用,不用。”郭家的六小姐听说是从那么远的地方买回来的,生怕麻烦别人,连连摇手,道,“我也只是问一问。并不是要买。”
周少瑾也就顺势而下,不再提给她带梳篦的事。
郭老夫人、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却过来了。
几个小姑娘都上前行礼。
郭老夫人笑着让大家免礼,把顾家和郭家的小姐介绍给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笑容慈祥,都给了见面礼。
沔大太太只是扶着关老太太站在一边看,脸色却不大好。
周少瑾还以为她是为了程诰的婚事,在沔大太太坐下之后,体贴地让小丫鬟送了碗冰糖莲子银耳羹给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接过碗,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拉着周少瑾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眼中似有眼水涌出来似的。
周少瑾吓了一大小,忙低声道:“大舅母,您这是怎么了?”又用身子挡在了沔大太太的身前。
沔大太太就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道:“没事,没事。大舅母只得了两个小子,想一个像你一样贴心懂事的女儿。”
周少瑾抿了嘴笑,心里却惊涛骇浪般。
难道程家要向父亲提亲了?
可这也不对啊?
提亲应该是高兴才是,怎么大舅母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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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释然〔给晴天墨云的加更〕
周少瑾不由得小心翼翼起来。
沔大太太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搂了周少瑾的肩膀先是和郭家的两位小姐寒暄了几句,然后和顾家的几位小姐说起闲话来:“府上的几位太太、奶奶还好吧?听说家里的几位老太爷都在祭田旁结庐,家里的庶务谁在打理?今年秋天的乡试家里有没有人参加?”
顾十七姑在姐妹中年龄最大,笑着应酬道:“托菩萨的福,家里众人都好。几位老太爷不在家,家里的庶务依旧由十九叔在打点。虽然我们这些做玄孙的除了服,可家中的长辈还在守孝,一时间几位从兄弟也没有这个心情,今年的乡试多半都不会参加了。”
她说话清楚,有条不紊,又在顾家的几位小姐里年纪最长,沔大太太知道这位就是顾家十七姑,程泾保媒的那个了。
沔大太太不由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想着这偏见害死人,万一这姑娘真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可不能因为没能留住周少瑾就迁怒于这姑娘。要知道,这姑娘才是跟着自己小儿子过一辈子的人。周少瑾再好,也是别人家闺女,别人家的儿媳妇了……
她自己劝慰着自己,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压下心底的苦闷,仔细地打量了顾十七姑几眼。
顾十七姑穿了件月白色杭绸小衫,外面套了件银红色焦布比甲,下面是同样料子的月白色杭绸挑线裙子,领口盘着琵琶扣,梳了双螺髻,戴着枚鎏银镶珍珠的珠花,耳朵上坠了对小小的银丁香。除此之外再无饰物,看上去虽然干净整洁,清楚利落,可挑线裙子略略泛黄的颜色和对称整齐的褶折和领口早已过时的琵琶扣却透露出些许的清贫,鎏银珠花和银丁香又透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灵巧的心思来。
至于长相,和少瑾相比那就相差甚远了,根本就不必比。
好在是目光清亮。神色从容。举止大方,不愧是诗书礼仪传世的顾家教养出来的姑娘。
沔大太太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心时到底还是有几分遗憾。退到关老太太身后。在一旁服侍着。
郭老夫人就笑着站了起来,道:“你们玩你们的去。免得我们几个老太太在这里让你们不自在。”
众人纷纷谦逊挽留。
郭老夫人等人还是离开了水榭。
众人就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
顾十七姑却一直目送着郭老夫人等人离开,看到她们去了水榭不远处太湖石山顶的凉亭,不由拉了周少瑾在一旁低语:“四房的老安人和大太太怎么过来了?我瞧着她们的神色有些不对!”
周少瑾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上次外祖母过来的时候说心里不舒服,想和老夫人说说体己话。后来又派了人去浦口,我怀疑是诰表哥的婚事有些不顺当。”
是吗?
可沔大太太看她的眼神却有点奇怪。
顾十七姑朝凉亭望去。
只见郭老夫人和关老安人围着石桌坐着说着放,沔大太太和吕嬷嬷并几个小丫鬟在一旁服侍着。
既然有服侍的在身边,那就不是说悄悄话了。
顾十七姑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郭老夫人等人却在凉亭里注意着水榭的动静。
看见划船的时候顾十七姑最后一个上船,第一个下船;吃饭的时候她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吩咐着丫鬟递手帕递洗水;姐妹们玩的时候她四张望着。生怕哪一个不见人影……既帮了周少瑾的忙,又不会抢了身为主人的风头。
这正是他们四房需要的次媳。
沔大太太不得不低声道:“还是娘有眼光……”
关老太太望着笑颜如花的周少瑾。语气也有些怅然若失,道:“这世间的万物,都要讲个合适。合适了,人就舒服,一切都好,不合适了,就是镶金钳玉的,那也难受。”
沔大太太服气地点头。
关老太太就扭头看了郭老夫人,道:“还请老夫人代我谢谢大老爷。”因这桩字八字还只有一撇,向边又有服侍的,她含蓄地道,“等哪天闲下来了,我让诣哥儿给大老爷磕头。”
郭老夫人暗中松了口气,正色地道:“你们可决定了?这可不是儿戏,决定了就不能更改的。”
关老太太点头,道:“决定了!我请得过泾侄儿的眼光。初瑾的婚事就是他做得媒。初瑾和姑爷就过得很好。”现在程诣也是程泾做得媒,“说起来我们四房多亏了泾侄儿,有什么事都惦记我们。哪天他回来,我们家大老爷得好好地请泾侄儿喝顿酒才是!”
郭老夫人谦虚道:“他是长房长子,有了这样合适的机会,自然要照顾族人了!”接着又说起四房的二老爷程汶来,“翻过年来朝廷就要考核了吧?您跟汶侄儿说一声,让他争取能评个上等,等到九年通考的时候,也能换个好一点的地方。”
这就是说,以后程泾还会帮程汶的忙。
关老太太自然是谢了又谢,可心里却惦记着另外桩事。
她遣了服侍的,低声对郭老夫人道:“就是少瑾的婚事……只怕是要麻烦了老夫人了……”
“你放心。”郭老夫人道,“等九月乡试完了,我准备去京里住些日子。到时候亲自给少瑾挑门好亲事。”
关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几天,就传同程家和顾家联姻的消息。
程诣非常的惊讶。
不是说把少瑾许配给他的吗?
虽说他之前觉得这样有点别扭,可仔细想想,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若是成了夫妻也没什么不好。何况少瑾长得那么漂亮,不管是嗔还是怒都像幅画似的。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现在却突然换了人……那少瑾许配给了谁?
是姑父不同意吗?
他心里又别扭起来。
寻了个没人的中午,他悄悄去了寒碧山房。
浮翠阁可不像畹香居,能让他随意进出,何况集萤那个恶婆娘就住在离浮翠阁不远的听鹂馆。
他想想就觉得头隐隐作痛。
怂恿着似儿去叫周少瑾,自己则坐在寒碧山房旁的湖边等着周少瑾。
周少瑾听到程诣和顾十七姑订亲的消息也非常的惊讶。
她想到程池那次问她和谁最好……难道是自己的那句无心之语凑成的?
周少瑾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池舅舅虽然对她好,可这种结两家之好的姻缘哪里是她一句话能决定的。
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去见见程池,又觉得自己了见了程池只会更恋着她。正在屋里打着转转。听说程诣要见她,顿生如释重负的感觉,换了件衣服。匆匆就去了湖边。
程池这几天都不在家,在裕泰票号的总号和蔚字号的李家拆股,好不容易把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想着有些日子没有陪着郭老夫人用膳了。中午特意赶回来,准备吃过饭之后睡个午觉。却听见给他端了茶进来的商嬷嬷笑道:“诣二爷还像个孩子,找二表小姐就找二表小姐呗,居然把关老太太身边的似儿姑娘拉过来去请二表小姐,自己蹲在湖边等着……”
程池冷冷地瞥了商嬷嬷一眼。道:“他们表妹一起长大,如今诣哥儿定了亲,肯定对新娘子很好奇。找二表小姐说说心里,这也是人之常情。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是他的心里话。
他希望少瑾过得高高兴兴。像路边的野花野草,恣意地生长,而不是把她养在笼子,什么时候吃食,什么时候啼鸣都要他首肯。
不过,既然程诣来找她,只怕还要说会话,这大热天的他从铺子里赶回来,满身的汗,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洗个澡,等去了母亲那里,估计她也说完了话回来了。
程池吩咐商嬷嬷去叫了水进来。
商嬷嬷被程池的那一眼瞥得心里直打颤,小心地服侍着,心里却忍不奇怪。
如果四爷要让程诣走,只需要找个借口吩咐集萤去把二表小姐叫过来,程诣就人吓得飞快地跑走。
难道自己猜错了?
不然四爷为何让她看着二表小姐?
她可不想表错了情。
等从书房退出来,她去找怀山:“……你说四爷这是什么意思?”
怀山也不知道。
但他深知程池不说话就不说话,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是有做意的。
“那四爷有没有让你不必再盯着二表小姐了?”他低声地问。
商嬷嬷觉得自己恍然大悟。
手下败将,无须惧矣!
不,程诣连败将都不是。
他根本和四爷不在一个等级上,四爷要是把他都放在眼里,岂不是把自己的品格都降低了?
商嬷嬷又安下心来。
这边程诣见到了姿容娇美的周少瑾,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红着脸往湖里丢着石子玩。
周少瑾心里“咯噔”一声,先发制人的地欢笑道:“恭喜诣表哥!顾家十七姑和我相熟,她很好的,诣表哥娶了个佳媳。”
程诣的脸更红了,喃喃半晌道:“二表妹,那你的,你的婚事有没有定下来?”
周少瑾就想到了程池。
明亮的目光顿时黯淡下去,低头道:“没,没有!”
程诣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明。
如果祖母向姑父提了亲,姑父不满意自己又不想得罪程家,只能以二表妹已经和别家有了口头的婚约为借口,并且很快地为二表妹订下婚约,就算不订下婚约,也要嘱咐二表妹一句。
既然没有,那姑父就不是不满意自己,而且长辈觉得顾家的十七姑更适应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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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马脚
程诣忍不住向周少瑾打听:“她是个什么性子?”
周少瑾忙把心里那团乱麻压在了心底,笑道:“她性子很开朗,为人又体贴,说话也很风趣……等你见到她就明白了。我不会骗你的。说起来祖母和大舅母都曾经亲自相看过她,若是不好,肯定不会为你定下这门亲事的。”
程诣脸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却又怅然望了一眼寒碧山房,喃喃地道:“若集萤不是四叔父的婢女就好了……”
赶情他还吃在嘴里看着锅里的!
周少瑾气得不得了,沉着脸道:“顾家十七小姐是个好姑娘,你若是不满意,趁早跟长辈们说,免得等到她嫁过来的时候你心里还装着别人,朝秦暮楚,害了顾家十七小姐。”她说着,不由想起自己的上辈子来,目光就有了点点的水光,“我们女人家不像你们男子,你们若是过得不舒服了,天南地北的都是躲的地方,不然就在外面找个红颜知己,或是另置房外室。我们来来去去就只有这个院,只能守着这个院子过日子,就是寻死,还怕伤了长辈的心,怕让疼爱自己的人背了恶名、骂名。我话说在前头,你此时不把话跟长辈们说清楚,等到顾家十七小姐进了门,你若有半点对不起她的地方,我就立刻告诉外祖母、大舅母、大舅舅和诰表哥,不把你打得瘫在床上也要让你脱层皮……不行,这样都太便宜你了。我到时候要请了集萤出面,狠狠地收拾你一番……”
程诣听得头皮发麻,叫嚷道:“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毒了!像朵长了刺的花似的。不会是跟集萤那恶婆娘呆久了,心肠也跟着她变坏了吧……”
周少瑾没等他说完,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虽然这一眼温温柔柔没有一点威慑力,可那娇纵的模样儿还是让程诣摸了摸脑袋,磕磕巴巴地道:“你别总把我想的这么坏……我也就是说说而已!难道你就没有喜欢过什么东西最后却求而不得只能偶尔在心里想想?”
周少瑾默然。
她想起了程池。
程池与她,就是一辈子都只能在心里想想的人。
放心底的最角落。
谁也不让发现。
死了也没人知道。
念头闪过,她不禁悲由心生,泪珠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周少瑾从小就娇滴滴,可她也倔强,跌到地上手掌破了皮也不作声,像这样猝不及防地哭起来,程诣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慌了神。
想掏了帕子给她擦擦眼泪,结果兜里什么也没有带;就想拿衣袖给她擦擦,看着她白玉般温润的脸,再看看自己衣袖上绣着的祥云襕边,又怕在她脸上留下印子。
程诣只好围着她团团地转,一面转一面申辩道:“你别哭了!我发誓对顾十七姑好还不成吗?我发誓再也不想集萤了还不成吗?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前几天辂从兄来找我,说柏大太太病了,他悄悄地回来看柏大太太,给你带了些土仪回来,让我转交给你,我都没有答应的……”
周少瑾的泪珠子一下子就挂在了脸颊旁。
她愕然地道:“你说什么?程辂来找你?他什么时候找的你?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嘘!嘘!嘘!”程诣紧张的四处张望,“你小点声!这件事我谁都没有说。我答应辂从兄的,谁都不说的……”
这个不动脑子的!
她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位表兄!
周少瑾唬着脸,忙擦了擦眼角,拽着程诣就往太湖石山顶的凉亭去。
“哎哟!”程诣不敢挣扎,一路求饶,“你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是要把我拽哪里去?我可是偷偷跑过来的,这要是被人看见了,我今天晚上就得趴着睡了……”
会被程沔打得不能沾床。
周少瑾不理他,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凉亭里,站了半天才均过气来,道:“到底是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了!不然我这就去告诉大舅舅,你一样今天晚上得趴着睡!”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程诣的脸比周少瑾的脸还要白。
周少瑾手里若是有鞭子都会抽他一顿,道:“我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你还不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诣嗫嗫地道:“就是他说他们是从外地去求学的,岳麓书院怕他们背井离乡出了什么事,所以只准他们一年回来一次。可柏大太太病了,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就悄悄地跑了回来。还说几位从兄弟里,只有我的嘴最紧,不会乱说话,他就想来看看我,随道带了些土仪给我。我就留了他吃饭。谁知道他说和你有几年没见了。你从前小的时候总喜欢和他说话,能不能把你叫上……”
他当时以为自己就要和周少瑾定亲了,表妹变妻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加上觉得程辂这样的要求有点过份,就很干脆的拒绝了。
“辂从兄好说歹说,磨了我半天我都没有搭腔。”程诣喃喃地道,“我也不是你说的那么不靠谱。我只是觉得大家同根同源,有些事能帮他一把就帮他一把,不能帮也别把人弄得下不了台……”
程辂这是要干什么?
像上辈似的想继续和她暧/昧,糊弄她?还是这辈子觉查到自己的可能会功名不保,怀疑上自己,想从自己这里找到些许的蛛丝马迹?
周少瑾想想就觉得很烦,恨不得马上就到年底,除了程辂的功名,看他怎么上窜下跳的!
又恨程辂花言巧语,把程诣也骗了。
可她又不能跟程诣说实话。
程诣这个人还是年纪太小,她怕藏他不住话,一时失言坏了大事。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这才压制住了心头的怒火,尽量地用和平常一样高低的声音和他说着话:“他背着书院的尊长跑了回来,你知道了却不告诉长辈,这就是你的错了!你以后千万别再和他来往了。不然大舅舅知道了肯定又要罚你去跪祠堂了!”
程诣赧然,道:“他早就回岳麓书院了……我不会和他见面了!”
“这是他告诉你的?”周少瑾道。
程诣点了点头。
那程辂可能不会来找程诣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又叮嘱了他几句“你可别乱混”之类的话,直到见天色不早,快到用午膳的时候,才和程诣分了手。
没想到回上房竟然看到了几天不见的程池。
她压抑不住心底的欢喜喊了声“池舅舅”。
程池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她雀跃的心情像淋了瓢冷水似的,也让她冷静很多。
两个人陪着郭老夫人用了午膳,移到宴息室喝茶的时候程池又说了和李家拆股的事。
难怪这几天池舅舅不见了踪影!
周少瑾的心沉静下来。
郭老夫人则有些意外。
小儿子很少跟她说这些的。
她不由道:“拆了股,会不会影响裕泰票号的生意?”
程池道:“我不想再把生意做大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程家到了今时今日,应该收敛些了。”
郭老夫人点头,神色肃然地道:“两朝交替之时,外面饿殍遍野,程家却依旧锦衣玉食,最终惹来了祸事。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你考虑得很对。你大哥那边,你也要提醒他一句——我听人说,你大嫂在和袁家一起放印子钱。这不是什么好事!”
周少瑾吃了一惊。
没想到袁氏还放印子钱。
难怪前世她很有钱了!
不知道池舅舅是不是为这件事发脾气?
郭老夫人所说的“祸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周少瑾思忖着,程池笑着站了起来,道:“我知道了!正午的太阳正辣,您先歇着吧!我回去休息一会就去铺子里了。明天还要处理退股的银子。”
周少瑾没等郭老夫人吩咐就帮着程池撩了帘子。
程池朝着她笑着颔首,快步出了上房。
周少瑾心里发寒,垂着眼睑回了上房。
又过了七、八天,袁氏的乳娘和几个管事押着行李,带着几个小丫鬟先行到了。梳洗一番之后,袁氏的乳娘过来给郭老夫人问安,看见在郭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周少瑾她并没惊讶。
周少瑾心中生警,记在了心里。
那乳娘给郭老夫人行过大礼之后就笑道:“夫人在京城的时候染了风寒,有些不好,又怕耽搁了时辰,所以命老奴带着给家中众人的土仪先赶了回来。夫人估摸着还要七、八天才能到。”
再过七、八天,中秋节已经过去了。
周少瑾就看见郭老夫人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道:“既然决定了回来,怎么不早几天启程?”
那乳娘看了周少瑾一眼。
郭老夫人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那乳娘忙上前几步,声若蚊蝇地道:“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和副考官都已经定下来了,只等着皇上在奏折上盖印了。夫人是为这件事才回来迟了。”
看来自己的这个儿媳妇是想让儿子中个解元啊!
郭老夫人“嗯”了一声,道:“嘉善被他四叔父安排在藻园读书,我知道你惦记得紧,安顿好屋里的事,就让轿厅派辆轿子送你过去好了!”
乳娘谢了又谢,这才退下去。
周少瑾觉得空气都轻快了不少。
她非常的不喜欢袁氏的人。
等到了下午,乳娘把袁氏给众人带的礼物送了过来。
郭老夫人、碧玉等人自不必说,周少瑾居然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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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冷漠(给天外仙仙的加更)
袁氏是长房长媳,周少瑾寄居在长房,袁氏肯定是知道的。可这种知道却让周少瑾有种芒刺在背的不舒服。
她让春晚把袁氏送给她的一对珠簪另外收了起来,准备留着赏人或送人。
因为顾家的几个姑娘年纪都相仿,程诣也不小了,程顾两家很快就请了婚人,对了生庚八字,开始商定下聘的事。
沔大太太则拉了周少瑾去看给程诰成亲准备的新房,并指了程诰新房的几间凌乱的小厢房道:“这两年裕泰票号那边的分红丰厚。你大舅舅和我商量,把那边也重新修缮一下,给诣哥儿做新房。这样一来我们家至少五十年都不用再做大的修缮了。”说完,感慨道,“希望他们兄弟能同心协力,把家业振兴起来。”
她现在颇有些把周少瑾当女儿的架式,周少瑾不免有些不安,想着以后要好好孝顺沔大太太和关老太太才是,因而不时来陪陪沔大太太和关老太太。
周少瑾闻言笑道:“一定会的——顾家十七姑性子很好,诰嫂嫂又是浦口何家的姑娘,两家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她们一定会相处的很好的。大舅母就等着享福好了!”
一席话说得沔大太太脸上露出了笑容,道:“但愿如你所说。我嫁到程家这么多年,和你外祖母向来是亲亲热热的,希望她们也能和我亲亲热热的。”说完,她“咦”一声,道,“少瑾,马上就要过中秋节了。长房可有什么准备?你外祖母的意思是想接了你回嘉树堂过中秋节。她老人家让我问你一声。你若是另有打算,那我们这边就提前一天摆桌酒席,家里人好好聚聚,等到明年中秋节,你大表嫂和二表嫂进了门,那就又是另一番热闹了。”
儿媳妇虽好,可现在还没有进门,没有相处,怎比得上从小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周少瑾。
周少瑾谢了又谢,道:“郭老夫人倒是想让许表哥回来过中秋节,可池舅舅说了,中秋节常有而时光不常有,让许表哥自己决断。听许表哥的意思,他中秋节的时候留在藻园,不过来了。郭老夫人有好些日子没有看见许表哥,就想去藻园过中秋节,陪陪许表哥。池舅舅不置可否,到现在也没有个准信。我就怕他们是顾忌着我,正想和大舅母商量,陪着您和外祖母过中秋节……”
沔大太太喜出望外,道:“我这就去跟你外祖母说去。你外祖母知道一准高兴。”
周少瑾忙拦了道:“这件事我还没有跟老夫人和池舅舅说呢!等我跟老夫人和池舅舅打过招呼,您再跟外祖母说也不迟。”
“我省得!”沔大太太笑道,“我已经让人在北门桥市最大的海记订了螃蟹和鲍鱼。你身子弱,螃蟹吃不了,鲍鱼却可以吃……”然后又拉了她去程诰的新房看了半天,留她在涵秋馆用了午膳才放她回去。
周少瑾因惦记着中秋节的事,下午就去和郭老夫人说了。
谁知道郭老夫人却笑道:“你池舅舅让我去藻园陪嘉善,他留在府里过中秋节。可我怎么能把你池舅舅一个人留在寒碧山房呢?加之嘉善马上就要下场了,也的确不是打扰他的时候。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下来陪你池舅舅一起过中秋节。既然你外祖母接你过去过节,我看不如我们两家一起过中秋好了。我来请你外祖母她们,大家热热闹闹,也喜庆!”
郭老夫人从前可是很喜欢清静的。
这次留在九如巷过中秋节,多数是因她而起!
周少瑾心里十分的感激,去跟关老太太说。
关老太太倒豁达,笑道:“我看不如这样好了,八月十四大伙到嘉树堂来,八月十五的时候我们都去寒碧山房。好好地玩两天!”
周少瑾自然是很高兴。
程池也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等到八月十四他们去了嘉树堂,周少瑾陪着郭老夫人、关老太太、沔大太太说着闲话,程沔、程池和程诰、程诣则围坐在另一张桌上评论着时事。
周少瑾开始还担心程池冷场,没想到程池妙语连珠,幽默风趣,把大家逗得哈哈直笑。
她开始还跟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后来就觉得有些默然。
池舅舅这么好,却注定和她无缘。
却注定是她宁愿低到尘土里也只能远远看着的人。
等到了第二天四房的人来长房过中秋节,大家坐在院子里猜谜赏月吃月饼的时候,不知怎地就说起程诰的婚事。
程池听了笑道:“少瑾也到了学着怎么主持中馈的时候了。这婚嫁之事却是个万头千绪颇为琐碎之事,我看不如让少瑾帮帮你,也正好跟着学点东西。”
大家齐齐赞好。
周少瑾感激地望了程池一眼。
这样一来等程许考完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避开程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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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中秋节,程家去顾家下聘。
周少瑾也跟着去了,和顾家的十八姑、二十姑打趣了顾十七姑良久,可回到寒碧山房却发现袁氏回来了,正关了门在和郭老夫人说话。
她悄悄地回到了浮翠阁。
等碧玉来请她用晚膳,她这才去了上房。
袁氏看上去比在九如巷的时候更精神,淡青色的杭州素面比甲,豆绿色的八幅湘裙,鸟黑的头发绾了个牡丹髻,插了莲子米大小的南珠珠花,衔鸽子鸡大小红宝石的步摇。
看见周少瑾她立刻露出了个欢欣的笑容,道:“不过年余没见,少瑾长得越发的漂亮了。”
周少瑾微微地笑着上前给袁氏行礼。
袁氏就笑着扭过头去对郭老夫人道:“不过话还是那么少!”
郭老夫人淡淡地道:“小姑娘家的,整天像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太轻浮。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袁氏脸上火辣辣的。
郭老夫人就站了起来,对珍珠道:“吩咐婆子摆饭吧!”
珍珠应声退了下去。
周少瑾惯性地上前去扶郭老夫人,没想到袁氏也去扶,两人一左一右,倒也没有冲突。
郭老夫人却把手搭在了周少瑾的手臂上,对袁氏道:“你也是快要做婆婆的人了,这些小事还是她们这些小姑娘做吧!”
袁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恭声应“是”,走在了郭老夫人的身后。
寒碧山房的规矩向来提前五天把菜安排好,若中途想吃什么让厨房做,需要饭前提前一到两个时辰告知厨房,不然就要等到下次用膳的时候。而她们桌上还是原定的那些菜式,甚至连个青菜都没有加,她不由飞快地睃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人却神态自若地坐在了桌前。
原来是郭老夫人根本就没有吩咐让厨房里加菜。
看到袁氏受到这样的冷遇,周少瑾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感觉到高兴。
三个人不言不语地用完了饭,袁氏伺候郭老夫人用了茶,就起身告辞,道:“我下午想去趟藻园,在那里住些日子。”
郭老夫人颔首。既没有问她怎么去,也没有问她去了住几天。
袁氏顿时有些狼狈,匆匆地给郭老夫人行了个礼就走了。
吕嬷嬷送了袁氏出门,回来后嘀咕着劝郭老夫人:“夫人也是为了少爷好……别人家想还想不着呢!要不是夫人,也弄不到这些主考官和副考官平时写的文章,出的集子……”
郭老夫人冷笑,道:“先做人,后做事。如此投机取巧,这路能走得长远吗?”
吕嬷嬷不敢吱声了,朝着周少瑾使眼色。
周少瑾毕竟出身官宦人家,听了几句就明白了。
她上前帮郭老夫人续了杯茶,笑道:“老夫人,您也别生气。许表哥平日里读书很用功的。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泾大舅母这么做也是为更了保险些。您若是觉得这样不好,等许表哥考完了,您再把许表哥狠狠地教训一顿好了。”
最好是能罚他跪祠堂。
周少瑾这话实际上说得苍白又无力,可郭老夫人看见她秋水盈目,满脸的关切,这心里一软,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只是觉得他不像你池舅舅……当初的主考官是你渭二舅舅同年的父亲,你泾舅舅和你渭二舅舅花了快两个月的时间帮着你池舅舅整理书案,可你池舅舅硬是一眼也没有看的。用他的话来说,看一个人的为人就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文章,若是连这点眼光都没有,还怎么在官场里混?那还不如趁早在家里歇着。
“你许表哥,没有你池舅舅这样的勇气!
“以后只怕难以拜相入阁!”
应该是大部分人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和勇气吧!
周少瑾思忖着,无意帮程许说话。
但藻园那边的动静还是不时地传到郭老夫人的耳朵里,她也跟着听了个大概,知道袁氏为了让程许能取得好名次,在京城的时候就针对这次的考官请程渭帮着写了满满三张纸的试题……知道程许每天读书不辍,差点中了暑……藻园林多,袁氏怕蝉鸣扰了程许的心绪,让欢喜等人捉蝉,现在藻园连个蝉鸣都听不到了……袁氏每天亲自在厨房里张罗着汤水,程许想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
周少瑾默然。
等秋菊姹紫嫣红,竞相开放的时候,程许进了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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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显摆
周少瑾每天早出晚归,在嘉树堂里给沔大太太帮忙。
可乡试是大事,而且为了方便,程许搬回了多稼轩住,程许的消息还是通过仆妇们的议论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袁夫人亲自守在考场外面……”
“说许大爷出来的时候整整瘦了一圈,可精神却很好。有程氏族学的人问许大爷考得怎样,许大爷笑着说要等张了榜才知道……”
“许大爷把看书的时文拿去给了池四老爷看,池四老爷很满意呢!还让许大爷放榜之前好生在藻园里歇两天……”
“袁夫人昨天去庙里给许大爷上香了,说是抽了根上上签。袁夫人高兴得不了得,说若是得偿所愿,要给菩萨镀金身……“
沔大太太听了不免有些皱眉,私底下对周少瑾道:“不过是乡试,袁夫人未免有些浮躁了。平时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人家是冲着解元去的!
第二名都不稀罕,当然心中忐忑不安了!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并不参与这样的讨论,拿了昨天沔大太太给她的帐薄道:“您看,是不是这个数!”
沔大太太看了看,笑道:“没想到我们少瑾的账也算得这样好,这正是前几日管事给我的数。”
周少瑾想起程池打算盘的样子,不由地汗颜。
这帐册花了她大半天的功夫才理清楚。
她忙把这件事给掠了过去,笑道:“大舅母还有什么事要我做?”
沔大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难道还要你动手不成?你在我身边看着我怎么行事就行了。等到你诣表哥成亲,我就可以做撒手的掌柜了。”
程诣和顾十七姑的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三月初十。
周少瑾嘻嘻地笑。
似儿跑了进来,还没有站稳就道:“大太太,二表小姐,大喜大喜,大表小姐诊出了喜脉,三个月胎稳了,这才派了人过来报信。”
“真的吗?”周少瑾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太好了!
前世姐姐嫁过去之后两年才怀孕,结果没多久就小产了。
这次姐姐嫁过去不过两个月就有了孩子……她终于改变了姐姐的命运,姐姐和姐夫也不会有遗憾了。
她一把就抓住了似儿的手,道:“姐姐怀了孩子,亲家太太待她怎样?她怀相可好?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我这就让人买了送过去?”
似儿被抓得紧紧的,不由抿了嘴笑,道:“二表小姐,奴婢在老安人身边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差,还是第一次看到二表小姐这样激动……您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过来报信的是大表小姐身边的持香,她如今已绾了头,想必是已经出了嫁。老安人正在问她话,等会她肯定会过来给您请安的。您到时候就可以仔细地问问她了!”
周少瑾失笑。
自己太高兴了!
大舅母都没有开口相关,她到喋喋不休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笑盈盈站在一旁的沔大太太一眼。
沔大太太就揽了她的肩膀笑道:“你们姐妹素来相好,你姐姐嫁过去之后没有动静,我这心里也跟着急得不得了,想派个人去问问,又怕廖家的人不喜,又怕问到你姐姐的伤心事。现在可好了,你姐姐诊出了喜诊,以后自然会瓜瓞绵绵,子孙满堂的。”
在沔大太太看来,女人家就怕不怀,若是能怀自然也就能生。
周少瑾却是怕廖大太太对姐姐不好。
在她的印象中,廖大太太这个人虽然和袁氏是表姐妹,可两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袁氏的狠在表面,廖大太太的狠却在心里。
姐姐没有怀孕之前,她一直冷眼相看;怀孕之后,派来的嬷嬷竟然想给姐姐立规矩,姐姐好不容易收拾了那嬷嬷,孩子也没了。
之后的事就更不用说了。
若不是姐夫对姐姐好,姐姐只怕也没办法生下侄儿廖承芳。
不知道姐姐这次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若是往下男孩,还会不会取“承芳”这个名字。
她见到持香的时候就问得很仔细。
持香衣饰整洁光鲜,面色红润光彩,笑道:“大太太就差没有把大奶奶供起来了。廖家本家外家都拥在一起,走个路都要你让着我我让着你,就这样,大太太硬是给大奶奶弄了个小厨房,每天只服侍大奶奶的吃食。廖家的七太太说风凉话,说大奶奶这还不知道生下来的是男是女,大太太高兴的太早了。大太太不客气地回她:我们都是没有福气的,所以这儿子一个接着一个生。真正有福气的,都是先开花后结果。正好做母亲的贴心的小棉袄,帮着管弟弟。
“廖家的七太太生了四个儿子,没有女儿了!”持香解释道,学着廖大太太的样子抬了下巴斜着眼睛看人。
大家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关老太太更是拉了持香的手道:“这就好,这就好!你们好生的服侍大奶奶,我这边还另有赏赐。”然后赏了她一对赤金的镯子。
持香凑着趣,欢天喜地给关老太太道谢。
沔大太太看见就赏了对银镯子给她。
周少瑾出手最大方,她把袁夫人赏她的那对珠簪赏了持香。
持香笑道:“我这下回去可不得了了,大奶奶若是再有差遣,只怕阖府的人争着抢着都要听候大奶奶的差遣了。”
关老太太原本打的就是这主意。
她呵呵地笑,道:“总之不会短了你们的。”
持香又是一番谢。
相比在周家的时候,她活泼了很多,可见姐姐在廖家的日子的确过得不错。
周少瑾就问她:“之前姐姐说要去京城的,现在只怕是去不成了吧?姐夫一个人去京城吗?”
持香笑道:“大太太的意思是等大奶奶把孩子生下来了再说,可大奶奶说不能耽搁了大爷的前程,想让奴婢两口子服侍大爷去京城。我来的时候还没有定下来呢!”
少年夫妻,千里相思总不如软香在怀。
这世间的事果然有得就有失。
周少瑾有些犯愁起来。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诺大奶奶过来了!”
诺大奶奶,指的是五房程诺的妻子,金陵知府吴岫的长女吴宝璋。
她是八月十八进的门。
因郭老夫人是孀居之人,没有去参加她的婚礼。第二天认亲的时候,程诺倒带着吴宝璋过来给郭老人问安,周少瑾避开了。说起来,自吴宝璋嫁到程家之后,她们还没有见过面。
沔大太太奇道:“她来干什么?”
小丫鬟笑道:“说是做了些她老家特有的米糕,很容易克化,拿了些过来孝敬老安人和大太太。”
这倒是她前世也常干的事。
处处标榜自己如何的贤良淑德。
而前世,吴宝璋靠着擅长做各种小食讨了很多人的喜欢。
周少瑾撇一撇嘴,随后心中一动。
等到丫鬟带了吴宝璋进来,众人互相见过礼寒暄之后,她笑道问吴宝璋:“诺表嫂嫁进来还没有一个月,怎么就想起做米糕来,还特意送了过来给外祖母和大舅母尝,真是受之有愧!”
嫁了人的吴宝璋除了把头发梳起来之外,和之前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区别。
她微微地笑,眉间那颗朱砂痣衬着她的脸庞,越发显得端庄:“婆婆是个宽厚的人,等我像女儿一样,也没有给我立规矩。我就寻思着,我也不能就这样什么事也不做。正巧明天老家有人来金陵城,知道我嫁了,就送了些老家的米过来,我看着这米很是新鲜,想到小时候祖母最喜欢吃这种米做的米糕,就试着做了些,请大家都尝尝,看合不合味儿。”
周少瑾随着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尝了一口,赞道:“这米糕真好吃!怎么做的,也告诉我做法吧?到时候我也做些给大家尝尝。”
和前世一样,吴宝璋不愿意把自己的这点手艺告诉别人。
她笑道:“二表妹若是想学,我自当倾囊以授。只是做这些糕点十分费事,别的不说,这米糕要吊出浆来,就要半夜三更起来磨米,太辛苦了。不如二表妹想吃的时候就告诉我,我帮你做好了。”
周少瑾才不相信她会半夜三更起来亲自磨米呢!
不过,她既然这么说,周少瑾就惊讶道:“没想到这米糕这么难做!我怎么好再馋嘴。”
吴宝璋正愁不知道怎么在程家站住脚,闻言自然是再三保证不麻烦,就算是周少瑾不要,她也会做了送给别人的。
周少瑾就笑道:“那你就帮我做十斤米的吧!我到时候送些给我姐姐去。”
十斤米,仅磨米就要一天的功夫。
吴宝璋心中微微有些不悦,但她之前已经把话说到前面了,何况又不真需要她自己磨米,就笑着应了。
见周少瑾是要送给怀孕的周初瑾的,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也没有说什么。
周少瑾就吩咐春晚:“你等会跟着诺大奶奶过去,看诺大奶奶是怎么磨米,怎么吊浆的,记得把它学会了,也免得以后总要麻烦诺大奶奶。”
吴宝璋的笑容顿时有些僵。
周少瑾才不管这些。
她做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对吴宝璋道:“我听说诺表嫂还很会做扁扁面,凉粉,抄手,我都没有吃过。诺表嫂的米糕做得这么好,那些小食肯定也做得非常好。春晚,你可要好好地奉承奉承诺大奶奶,纵然不能都学会,至少也要学个两、三样回来。如果能学成,我也赏你一对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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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磋磨
吴宝璋笑都笑不出来了。
周少瑾怎么知道她会做这些小吃?
她让春晚去跟她学做米糕,她大话说在了前头,若是让身边的仆妇帮着磨米吊浆,春晚回去之后肯定会跟周少瑾说的,周少瑾不仅讨关老太太喜欢,而且还得了郭老夫人青睐。她若是在长辈面前嘀咕上一两句,程家上上下下的人会怎么看她?
可整整十斤米……
她额头上冒出冷汗来。
岂不要了她半条命去?
周少瑾这么做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她定晴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目如秋水般笑盈盈地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得仿佛能映得出人影子来,孩童般纯净。
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算计她呢?
吴宝璋立刻否认了自己的怀疑。
但那十斤米的米糕怎么办?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
周少瑾心里却颇有些得意。
你不是要装贤淑吗?那我就成全你,让你装个够。
不仅让吴宝璋做十斤米的米糕,还要让春晚跟着她学做小食,逼着她亲自动手。看她还在不在长辈面前吹嘘了!
周少瑾就朝春晚望去。
春晚心里纳闷极了。
自己是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管着二小姐的吃穿用度,把这些全都丢下了去跟着诺大奶奶做米糕……诺大奶奶的米糕做得是不错,可外院厨房里也做得出来,而且比诺大奶奶的米糕做得还要合九如巷众人的口味,二小姐要给大小姐送米糕,不吩咐外院厨房里的师傅做,让她跟着学……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但春晚向来对周少瑾很敬重,周少瑾既然吩咐下来,她还是笑眯眯地应了,对着吴宝璋福了福,道:“诺大奶奶,我笨手笨脚的,若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您直管呵斥。”
吴宝璋忙道:“春晚姑娘言重了。但愿我这点雕虫小技还能入了你们家二小姐的眼。”
周少瑾从前是个不会说话的,所以周初瑾给她挑的丫鬟都是能应酬别人两句的。
春晚闻言笑道:“诺大奶奶客气了!我们家二小姐若是瞧不上诺大奶奶的手艺,也不会让我把屋里的千头万绪都先放下去跟着您做米糕了。怕就怕这是诺大奶奶家传的手艺。好在是我们家二小姐等闲也不会出门,断不会拿了诺大奶奶教的东西去赢利,诺大奶奶大可放心地教了我就是了!”
吴宝璋听着鼻子都要气歪了。
没想到这个春晚看上去清清秀秀的,说起话来却像刀子似的捅人。
什么祖传的手艺?什么二小姐等闲也不会出门,断不会拿了诺大奶奶教的东西去营利?
自己的父亲是四品的知府,不是什么街头小贩。
她这么说,岂不是暗指她出身低微?
还说让自己放心地教她。
若是她学不会,岂不是自己不愿意教?
吴宝璋再次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眉眼弯弯地站在那里,恬静的如一弯月,好像根本没有听明白春晚话里的意思。
她不由气结。
这个周少瑾,还真是个草包美人!
要不是周初瑾护着她,她只怕早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想到这些,她心里酸酸的。
哥哥吴泰成虽然待她好,事事处处都护着她,可目光短浅,又没有能耐,还常常闯祸,反而要让她收拾烂摊子。
这周少瑾的父亲也不过是个四品的知府,也是生母早逝父亲再娶,甚至连个哥哥也没有,却比她过得好多了——跟着同父异母的姐姐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祖母家寄人篱下,父亲却心里始终惦记着她们俩姊妹,不时地捎些东西过来,家中两个表哥也把她当宝似的,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的,就是程辂听说也打过她的主意……大家同人却不同命。
周少瑾的运气就是这么好。
她不由笑着对春晚道:“吃食而已!我若是小气,就不答应告诉你了!”
春晚忙道:“诺大奶奶休怪!奴婢不会说话。”说完,屈膝给她福了三福。
吴宝璋倒不好和她计较,免得在长辈面前留下来心胸狭窄的印象,和春晚说笑了几句,约了学做米糕的时候就告辞了。
关老太太这才笑道:“秋老虎这么厉害,做那么多米糕只怕是要放坏了。你要是实在喜欢吃,跟郭老夫人身边的吕嬷嬷说一声,吩咐外院的厨房给你做就是了。诺大奶奶毕竟是你的嫂子!”
三房想差了外院的厨房给做点东西都要把那好话说了又说,塞了银子才行,四房和五五根本就不去挨这个边,自讨没趣,所以关老太太才有这个说法。
周少瑾只佯装惊讶地道:“十斤很多吗?十斤到底有多少?”
前世,她刚嫁到林家的时候,因为不知道一斤米到底有多少,曾经闹过笑话。后来她提出让沐姨娘主持中馈的时候,林家老太太才没有坚持,想必也是觉得她不是个合适的主妇,这才做罢的吧?
关老太太听了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指了她对沔大太太道:“我看你还真得下些功夫教教她了。不然她出了嫁只怕会被家里的管事架空了。”
沔大太太应是,神色间闪过一丝苦涩。
之前倒不是她不想教,一来是诰哥儿成亲事多,太忙;二来也是想着周少瑾既给她做儿媳妇,又有何家的姑娘在前面顶着,自己屋里的那点小账,自己以后慢慢教周少瑾就行了……谁知道计划却是没有变化快!
然后关老太太说起程诣婚事准备的怎样了,把这件事也给忘了,做十斤米的米糕的事就这样落到了吴宝璋的头上。
周少瑾却没有忘记。
她回到屋里遣了身边服侍的小声和春晚说着体己话:“……想出风头就出风头去,可她却总喜欢踩着别人出风头。我和她无冤无仇的,又没有和她争什么,凭什么给她当踮脚石啊?这次你过去之后要多个心眼,盯着她亲自动手把那十斤米做成米糕,她若是使巧,你就提醒提醒她,说要回来告诉我。”
自从周少瑾知道吴宝璋和程辂早就勾搭到了一起,就怀疑前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也早就勾搭在了一起。前世所受的那些委屈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徘徊,她再也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对待吴宝璋。
而前世的周少瑾,吴宝璋当然不用忌惮。
可今生她搬到了寒碧山房里住,吴宝璋不可能不忌惮她。
春晚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诺大奶奶在闺中的时候就和二小姐有了恩怨,难怪这次二小姐会让她跟着诺大奶奶学做米糕,原来是要磋磨诺大奶奶。
她保证道:“二小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总之,若是诺大奶奶再在您面前这样显摆,我们就让她自食其果还不能吭声。”
春晚不愧是她身边的大丫鬟!
周少瑾眯着眼睛笑着点头,让她从自己的箱笼里拿十两银子,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拿着打点诺大奶奶身边的人。”
“我省得!”春晚接过了银子。
周少瑾又吩咐她:“吴宝璋这个人惯会耍奸溜滑,你明天一早就带了八色礼盒去给汶大太太请安,说是要谢谢诺大奶奶教你做米糕,把这件事过了明路,让汶大奶奶知道,让她没办法推脱。”
春晚做这种事比周少瑾更在行,给她出主意道:“奴婢毕竟卑微,我看不如请了沔大太太带我去。以汶大太太的性子,有这样能出风头的事,她肯定会盯着诺大奶奶的。”
“你的主意好!”周少瑾道,“可我不想把长辈们牵扯进来。你说,悄悄地请了商嬷嬷过去怎样?”
“那还不如让商嬷嬷跟吕嬷嬷说一声。”春晚道。
两人在屋里嘀嘀咕咕了大半天,春晚看着天色不早了,要差了人去买八色礼盒,两人这才打住了话题,一个去了外院,一个人兴奋地屋里走来走去的。
这次怎么也要叫吴宝璋吃个亏!
周少瑾想想就觉得心情雀跃,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
她立刻想到了程池!
自己有好几天都没有看见池舅舅了。
她嘟着嘴站在屋子中央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脚,去了听鹂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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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池正在算账,抬头看见周少瑾探出半个脑袋来。
他不禁哂笑。
这小丫头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进来?
他想到之前他和魏东亭几个说着正事的时候她都能理直气壮地闯进来……又想到周少瑾小兔子一样的性子……难道是近日来自己对她太冷淡,把她给吓着了?
程池的神色情不自禁地就舒缓起来,朝着她笑着温声道:“你不会是闯了什么祸吧?”
周少瑾见他待她依旧像从来一样温煦和善,想到刚才商嬷嬷对她说的“这人哪能天天都高兴,时时都笑着个脸的,前些日子四爷忙得连睡觉都在和李家算账,那账若是差了一点,可不是几十两、几百两的事,那是几千两、上万两的事,四爷哪还有精神对着谁都是一副好脸色”的话,她的胆子又大了起来,抿着嘴笑着走了进去。
程池放下了手中的账册,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温和,道:“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就不禁眉飞色舞起来,把吴宝璋怎么讨好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自己准备怎么算计吴宝璋的事告诉了程池。
程池见她眼角眉梢都透着几分得意,整个人平添了几分飞扬,也跟着高兴起来,笑道:“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不有。”周少瑾挥着手,自信满满地道,“我自己就能行!”
程池呵呵地笑。
周少瑾想到程池的厉害,心里又有些迟疑起来,道:“池舅舅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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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纠结
程池笑道:“她这么好出风头。若我是你,就怂恿着让吴氏给各房的送米糕,最好是九月初重阳节这样的日子里。私底下则吩咐外院的厨房也做了米糕作为当日宴请糕点。让吴氏做的米糕先端上桌,等大家吃了都说好的时候,再上厨房里做的米糕——外院厨房做菜多以我们家里人的口味为准,你的丫鬟又曾经跟她学过做米糕,想在这点上做手脚太容易了。吴氏吃了这个亏,以后自然不敢再轻易地出风头了。”
周少瑾不由击掌,欢欣道:“这个主意好!”随后却有些迟疑道,“我们这样算计吴宝璋,能行吗?”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给人挖坑的。
程池道:“她这种人,你给了她一次教训,她就会从此以后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了吗?”
当然不是。
前世,她就忍让了很多次,后来也曾经给她使过绊子,可吴宝璋不仅没有收敛,放过她,还变本加厉地嘲笑捉弄起她来,偏偏长辈们都觉得吴宝璋温柔大方,她连状都告不出去,后来索性和吴宝璋断了来往,还威胁程笳不允许和吴宝璋来往,程笳见她真心不喜欢吴宝璋,渐渐地也和吴宝璋疏远了。
周少瑾笑着摇头。
程池就道:“这就是先扬后抑。”
周少瑾连连点头。
可这法子也只有池舅舅才做得到吧?
她目光闪烁,道:“可我怎么才能让厨房的人听我的话行事呢?”
程池哂笑,道:“自己想办法?”
他眉宇间透露出来的淡淡无奈,让周少瑾的心砰砰乱跳。
她咯咯地笑,目光明亮,说不出来的俏丽,道:“我就说是池舅舅让我吩咐他们的。”
程池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自己,微微一愣。
自他开始主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着他的旗号行事。可没有一个人像周少瑾这样敢当着他的面说的,更没有一个人像周少瑾这样让他不仅没有觉得反感,反而觉得很有趣的。
“行啊!”他一副很是大方的样子道,“只要你能让厨房的人相信是我的意思。”
周少瑾狡黠地笑。
在长房的这些日子,她充分体会到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名言。
按理,内院的人要吩咐外院的厨房做事,得有对牌才行。可外院厨房的那些师傅们却个个心里有本账,只要不攀扯到账目上的事,那些大师傅还是很愿意给她这个“寄居”在长房的表小姐做事情的。
到时候她只要说是自己想孝敬郭老夫人,不,现在改说孝敬池舅舅了,让春晚拿了银子给厨房的人上份米糕,厨房还没有谁那么死板的。
就算是事后有人问起来,她有了郭老夫人做靠山,那些大师傅多半也会三箴其口的。
只是这样一来她在妇仆间的口碑只怕就没有那么好了。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在拟菜单子的时候就加上。
这样一来别人会以为两份米糕只是无意间撞在了一起。
周少瑾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
她急不可待地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了程池。
小丫头终于学会了动脑筋。
程池眼中有欣慰之色,笑道:“不错,不错!可见这玉是不琢不成器的!”
周少瑾脸一红,装作没有听见似的,高声道:“那就照您的主意办。”
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现在越来越希望程池不要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了。
程池提醒她:“你私底下怂恿那吴氏就行了,可别让人看见。若是觉得做不了,就跟你的乳母樊刘氏商量,我看她待人处事颇为机敏,也正好试试她是不是可依托之人。
樊刘氏当然是最可靠的人了!
周少瑾笑着点头,又蹙眉苦恼道:“不过,诰表哥九月初十成亲,老夫人说了,今天的重阳节大家就不聚在一起了,各房过各房的,重阳节肯定是不行的……我还正为这件事苦恼呢?那天是老夫人的生辰,老夫人不能压了诰表哥的风头,今年的生辰她老人家就不过了,还让我一早去嘉树堂帮忙。您说,我们是早上和老夫人一起吃了寿面再出门?还是晚上回来再给老夫人庆贺好呢?初十是正期,估计初九的晚上我们应该能早点回来!”
程池听着她叽叽喳喳道,觉得沉寂的书房都有了生气。
他不由笑道:“那我们就早上起来陪着老夫人吃了寿面再去嘉树堂,晚上回来的时候再给老夫人摆桌酒宴,自己家里人热闹热闹就行了。”
那个时候秋闱的结果已经出来,程家和闵家的婚事也应该订了下来,他正好打发了袁氏和程许去京城,小丫鬟也可以安安心心坐下来吃顿饭了。
周少瑾笑眯眯地连连点头,小心地凑到了程池的面前,低声道:“池舅舅,您给老夫人准备了什么礼物?”
程池看着有趣,也学着她的样了小心地低了头,悄声道:“我不能告诉你!我若是告诉了你,你照着我买的礼物给老夫人,提前送给了老夫人,我怎么办?”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程池是在和她开玩笑。
她的心止不住地飞扬起来,娇笑着低声道:“池舅舅还怕我抢了您的功劳不成?”
程池正要开口说话,清风进来禀道:“四老爷,大爷过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要见您。”
周少瑾心里直呼“讨厌”。
这下不能继续和池舅舅说话了!
她的脸就沉了下来,没等程池开口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道:“那我先走了!”然后一溜烟地从后门跑了。
程池看了笑着直摇头。
这小丫头,在他面前可是一点也不掩饰。
他笑着吩咐清风请了程许进来。
不一会,程许穿了件莲青色杭绸直裰,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
“四叔父!”他给程池行了礼,目露困惑地道,“我,我刚才好像看见了周家二小姐……”
程池的书房有后门,听鹂馆却没有后门,进进出出只能从前面的如意门走。
周少瑾可能走得急了点,虽然没有和程许迎面碰上,还是在程许的眼里落实行踪。
他笑道:“她来找我问些事。”
程许等着。
却没有了下文。
他不由急道:“周家二小姐有什么事找您?她怎么会来找您?”
那样子,好像周少瑾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似的。
程池心头泛起淡淡的不悦,冷冷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许并没有放在心上。
程池待人向来这么冷淡。
他匆匆地道:“四叔父,我在京城的时候遇到了闵家大爷闵健行闵大人,他对您非常的推崇。前几天还写信给我,让我代他向您问好,说您若是去说都,一定要去他家里做客。我有一件事想求闵大人,您……”他语气微顿,“您能不能帮我在闵大人面前说说项……”
程池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望着人。
平静的眼眸淡漠无波。
程许不安地端起茶盅来连喝了好几口茶。
程池就问他:“你怎么知道关老太太有意把周家二小姐留在嘉树堂的事!”
程许大惊,一下子站了起来,道:“四叔父,没有这回事!”
“哦!”程池挑了挑眉,道,“原来是我理解错了。我乍一听说你父亲没有和我商量就给程诣介绍了门亲事,还以为是你母亲的主意。没想到居然是你写了信给你母亲,怂恿着你父亲给程诣保的这桩媒。我就纳闷了,是谁知道周家二小姐可能会嫁给程诣之后去给你报的信?”
程许紧紧地闭着嘴巴,没有作声。
程池眼底泛起些许的不屑,道:“是程辂告诉你的?”
如果不是为了瞒着郭老夫人,不让郭老夫人发现程许对周少瑾的爱慕,他岂会认下这笔烂账!
程许低下了头。
无声地承认了。
程池看着只觉得心烦。
看样子自己还是高看了程许小瞧了程辂!
有了吴宝璋帮忙,程辂能够查出他来他早就预料到了,只是他没有想到程辂在走投无路、焦头烂额之际还有心思去搅乱程许的心思,让程许知道关老太太有意将周少瑾许配给程诣的事,从而写信去质问袁氏,向袁氏求助。
袁氏更离谱,为了安抚程许,什么都不知道就怂恿着大哥程泾出面给程诣做媒,拿一个姑娘家的婚姻当儿戏,她有没有想过周少瑾的感受?
可见前世周少瑾从程家逃走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都不是让他最生气的地方。
程辂和他是对头的,自然会想办法算计程许;袁氏和程许是母子,帮着儿子也是应该。
最让他生气的是大哥程泾!
他一早就叮嘱过程泾不要亲自出面给程诣保媒,在这件事上自己早有安排。可程泾被老婆的枕头风一吹,就把他的叮嘱抛到了脑后,下了手烂棋!
现在周少瑾和程诣的婚事不成了,袁氏近日肯定会再向闵家提出联姻之事。
程许肯定不会答应。
他倒要看看,袁氏准备怎么办?
程池心里说不出来的失望。
母亲曾让大哥和二哥在父亲的面前发誓,今生今世都对他好!
可在袁氏面前,大哥最终还是没有谨守答应自己的事。
程池脑海里突然浮出周少瑾趴在门扇上伸出半脸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的样子……他心里顿时有股暖流流过。
或者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小人儿是从始至终都相信他的人,是唯一一个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的人。
程池看程许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他声音平缓地问程许:“那你可知道程辂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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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的更新继续定在晚上的八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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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执迷
程许觉得自己知道。
程辂爱慕周少瑾,可周少瑾在长辈的安排之下却要嫁给程诣了,程辂心中不平,才来找他喝酒的、诉苦的。
可这话他不能跟程池说。
程池的脾气素来都让人摸不准,他没有把握程池会站在他这边。
他的头低得更低了,喃喃地道:“四叔父,我来找您,也与这件事有关!我听母亲的口吻,父亲希望我能娶了福建闵家的女儿……”
程池深深地望着程许,突然间不想再听程许说下去。
有些事,知道和说出来是两回事。
程许喜欢周少瑾,不想娶闵家的姑娘,他知道,可他不想和程许讨论这个问题,更不想以叔父的身份去帮程许解决这个问题。
他当即打断了程许的话,沉声道:“我问你,你知道程辂的用意吗?”
程池的声音冷酷而无情,程许愕然地抬起头来。
“你已经是有功名的人了,怎么说话行事却依旧像个未开蒙的孩子似的没有个章法!”程池毫不留情地呵斥着他道,“程辂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在你的面前提起周家二小姐的事来,你就不动脑筋想一想吗?你不会以为他是为了儿女私情吧?”
难道不是!
程许望着程池,表情显得有些困惑。
大哥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程池在心里吐着糟,冷笑道:“程辂私自从岳麓书院回来,你可知道缘由?”
“知道。”程许小声地道,“说是他母亲病了……”
“百事孝为先。”程池道,“就是内阁首辅的母亲病逝了也要回家丁忧。岳麓书院乃本朝四大书院之一,教的是孔孟之道,他母亲病了,怎么会不让他回乡侍疾!”
程许一时愣住。
他一听说周少瑾要嫁给程诣就急了,哪里还有心情去琢磨这些小事!
程池就知道他是色令智昏了,道:“周家二小姐要和程诣订亲了,若是此冒出你让大嫂阻止这桩婚事的消息,你说说看,周家二小姐会怎样?”
会被人骂水性扬花!狐狸精!甚至会被传出德行有损的谣言。
他额头冒出汗来。
程池道:“周家二小姐就会被送回保定府。”
这样一来,程辂就有机会娶周少瑾了。
他怎么会相信了程辂的话。
程许又悔又恨,恨不得此刻就跑去存义坊找到程辂问个究竟。
他哑着声音对程池道:“四叔父,您不要说了。我知道我上了当。那程辂对周家二小姐还没有死心,所以才想了这一箭双雕、一石二鸟的作法……”
说来说去还是争风吃醋!
程池闭了闭眼睛,突然想到了小时候乳母说的一句话——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
他再也没有说下去的兴致。
那程辂多半发现了给吴知府打呼的人是自己之后,以为周少瑾在他面前进了馋言,所以想把周少瑾挤兑出九如巷,一来是免得周少瑾继续在自己面前馋言,二来最好能暴露程许爱慕着周少瑾的事,让长房忌惮着周少瑾,把周少瑾送出府之后就和她慢慢地疏远。这样程辂不管是打击报复周少瑾,还是想拿捏住了周少瑾之后和自己讲条件,都比周少瑾这样深入简出寄居在长房那里也不出去的好。
程池满心疲倦。
他挥了挥手,对程许道:“你仔细地想想我说的话对不对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留开了书房。
程许睁大了眼睛,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四叔父这又是怎么了?
前一刻钟还说得好好的,后一刻钟却拂袖而去……难怪沂三叔他们都说四叔父脾气古怪了!
他悻悻然地坐在太师椅上,想着自己的婚事。
母亲虽然说让他娶闵氏之女是父亲的意思,但他并不相信。
父亲的心思都放在公事上,家中琐事尽数交于母亲。让他娶闵氏女,肯定是母亲的主意,不过是得到了父亲的首肯而已。
他原想请四叔父帮他出面和闵健行说项,让闵家主动放弃这桩婚事。
可现在看来,四叔父这边很不好说话,而且对他拆散周少瑾和程诣的婚事很是不满。
只怕等他说服了四叔父,周少瑾早就嫁了人!
这一刻,程许陡然间有些思念程辂起来。
就算程辂的用意是让周少瑾在九如巷呆不下去,可那也是因为心中爱慕周少瑾,没有能力和他一争,想引了他和程诣鹬蚌相争,他好做个渔夫而已。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想得到周少瑾。
不然他也不会顺水推舟了!
这种话他要不要跟池叔父说呢?
程许在听鹂馆呆了良久,也没有等回程池。
他只好讪讪然地离开了听鹂馆,转身去了蕴真堂。
母亲失信于他,他原来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等到四叔父帮他退了闵家的亲事再说,如今却只能和母亲把话说清楚了。
谁知道蕴真堂当值的却告诉他:“夫人去了寒碧山房。”
程许的心思又活了起来。
说不定他在那里多呆些时辰还能遇到周少瑾呢?
程许三步并作两步地去了寒碧山房。
袁夫人正在和郭老夫人说程池的事:“……我也知道您心痛四叔,想给四叔找贤良恭顺配得上四叔的。可那也得您帮着四处相看啊!我看闵家有位小姐就不错。母亲是庐江李家的姑娘,父亲是两榜进士出生,如今任云南布政司。胞兄娶的是舒城方家的姑娘,是我的侄女。虽然只比闵家大小姐大三个月,论辈份却是闵家大小姐的姑姑。相貌品行都十分的拔尖。您若是觉得可以见见,我来帮您安排好了。”
如果真得这么好,只怕早就被她选为了儿媳妇。或者是,这位闵家的小姐原本也是她儿媳妇的后选人,只因这样那样的暇疵,所以最终落选了!
郭老夫人在心里不无讥讽地想着,道:“四郎的事,自有我操心。你还是管好嘉善的事就好!两家联姻是好事,我怎么听说你一直藏着掖着?是闵家嫌弃我们家门第低了?还是嘉善不答应,你怕他闹起来不好收场?”
袁夫人讪然地道:“这件事不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吗?”
郭老夫人神色平和地道:“儿子是你的。我虽然一早就提醒过你了,可你听不听,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袁夫人红着脸应是,又说起程许的举业来:“最多还有两天就要放榜了。您看我们要不要提前些准备些铜钱?”
金陵城里大户人家心照不宣的规矩,家里有人取得了功名,会端着装了铜子的箩筐在大门口撒钱。
“这件事你吩咐管事们就行了。”郭老夫人道,“不必来让我示下……”
为了回避袁夫人,躲在郭老夫人内室伴装做针线的周少瑾听着郭老夫人和袁氏的话,心里一紧,手上就被刺一下,血珠子慢慢浸了出来。
周少瑾忙把指尖放在了嘴里,心里却如海浪拍岸般起起落落。
福建闵家、庐江李家、三品布政使、舒城方家………还有顾家的六小姐和七小姐。
士族嫡女有之,小家碧玉有之……池舅舅什么样的妻子娶不到?
她又算什么?
周少瑾的心像在油锅里煎一样。
早知道会听到袁氏说出这样一番话,袁氏来见郭老夫的时候她就应该起身告辞而不是回避到老夫人的内室。
若是往深里说,她就应该在沔大舅母身边呆着,差着春晚来给郭老夫人送葡萄的……
她好不容易熬到袁氏告辞,慢慢地走出了内室,垂着眼睑对郭老夫人道:“我先回嘉树堂了,晚上再来给您请安。”
郭老夫人笑道:“要是那边忙就别过来了。身体要紧,可别累坏了!”
周少瑾点头,眼睛却涩涩的。
如果时间能就此停下来该有多好。
她寄居在长房,池舅舅也还没有成亲,郭老夫人待她如同亲生祖母……
周少瑾沉默地出了寒碧山房,脑子乱乱地往嘉树堂去。
欢喜一把拽住了听说袁氏不在转身就往蕴真堂去的程许,又惊又喜地道:“许大爷,我,我好像看见周家二表小姐了……”
程许兴奋地转过来:“哪里?哪里?”
欢喜就指了前面那个渐行渐远的红色身影,道:“您看!像不像周家二表小姐?”
程许睁大了眼睛:“走!既然遇到了,就应该打声招呼才是。”
欢喜不住地点头,跟在程许身后追了过去。
周少瑾正想着自己的心思,身后有人喊着“周家二表妹,请您暂且停步!”
她回头,看到了气喘吁吁的程池。
周少瑾拔腿就跑。
程许在她身后追道:“周家二表小姐,你别跑了!我有话跟你说!只一句话。我没有恶意的!”
周少瑾不理他。
他却三下两下就拦住了周少瑾,道:“周家二表妹,我有话跟你说。”
周少瑾定睛望着他。
美丽的眸子像天边的星子,熠熠生辉。
程许语凝。
周少瑾的眉头皱了起来,道:“许表哥若是没有什么事,那我就去嘉树堂了——诰表哥马上就要成亲了,大舅母还等着我把算好的账目交给她。”
“是吗?”程许讪笑。
他哪里是有话跟周少瑾说,他是许久没有看见周少瑾,想多看周少瑾两眼。他能有什么话说?
程许憋了半天道:“你吃过饭了没有?肚子饿不饿?”
周少瑾根本不想和他接触,正色地道:“若是许表哥没有其他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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