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十五 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呢?
许靖的确名声很大,全天下士人都知道这个人,他主持过月旦评,点评过很多士人。
很多士人因为他而获取名声踏上仕途,他的名声大过天,本来的确是非常适合做礼部尚书的人。
可是……
背主求荣的事实让所有人对他都心存芥蒂。
翻墙投降这种事情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你就那么怕死吗?
怕到了连脸都不要的地步?
虽然不敢说,虽然对他表面是一样的尊重,可实际上他的名声已经被毁了,只是因为他举荐选拔的人太多,大家谁也不敢把他推下神坛。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所以后来皇帝把许靖发往太学做老师教育学生,大家也都觉得挺合适的,让他终老在太学也不错。
但是这一次,许靖居然被任命做了礼部尚书。
这个就……
有种吃汉堡吃的很甜美时,打开盖在上面的面包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就看到里头躺着三只被咬了一半的蟑螂的感觉。
不吹不黑,很多人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虽然还十分恐惧,却依然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皇帝是故意的吧?
让一个污点士人来主持公府复试这种重要而神圣的事情!
可不管怎么样,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不仅不敢,也不敢。
第一个不敢,是不敢反对皇帝的意见。
第二个不敢,是作为一个士人,不敢对许靖提出批评意见。
刚刚才有三百多名中央官员遭到皇帝严惩,地方上也有一百多人遭到牵连,很多士人家族因此被废掉了数年钻营之功,政治努力一朝归零。
皇帝不仅打击中央,还要牵连地方家族,这让很多家族为之感到恐惧,他们可不愿意为了某一个人葬送掉整个家族的政治前途。
大家读书学习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当官吗?
谁还敢当出头鸟?
程昱?田丰?曹操?桥蕤?
还是哪个铁头娃?
没有,一个都没有。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说定了,许靖很快走马上任,出任礼部尚书,执掌公府复试选拔孝廉、茂才的权力。
然后是张昭。
作为一个徐州人,一个在郭鹏平定徐州之后才投降的徐州人,张昭的资历是不能和比较早跟随郭鹏的青兖二州士人还有冀州士人相提并论的。
在朝中显贵高官普遍是这三州人士的时候,张昭异军突起,忽然蹦了出来进入朝廷中枢成为至关重要的吏部尚书,这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谁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让一个徐州士人从河东郡太守的职位上空降入中央,成为吏部尚书。
徐州人,做吏部尚书?
他配吗?
他立过什么功劳?
居然可以接替程昱曾经担任的职位?
没人知道,但是一样没人敢反对,敢反对的都被郭某人干翻了。
程昱不敢反对张昭做吏部尚书,正如田丰不敢反对许靖做礼部尚书一样。
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官员忽然进入了被青兖冀三州人士把持的中央核心权力集团之中,这让人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皇帝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场政治斗争好像没有胜利者。
程昱肯定是惨败了。
他降了爵位,丢了一些食邑,至关重要的吏部尚书职权丢掉了,惨败,大出血。
可田丰赢了吗?
程昱固然惨败,可田丰好像也没赢。
田丰本身没受到什么太严重的惩罚,只是丢了爵位等级和一部分食邑,还有一些俸禄,尚书仆射的职权和工部尚书的职权还在。
但是他的亲家、礼部尚书崔琰倒了血霉,被废了一切官职、爵位还有食邑,失去了全部的待遇,还被废为庶人,被赶出洛阳城赶回老家,禁锢在老家,终生不得再次被录用。
整个崔氏家族三代不得为官,直接废掉了。
程昱被断了一臂,田丰也被断了一臂,两人没有谁是胜利者,他们都失去了重要的可以压制尚书台营造一言堂氛围的权力。
这两项至关重要的权力被两个毫不相干的局外者得到了。
许靖。
张昭。
这两个和程昱田丰两大集团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获取了尚书台最关键的两大权力,选材权和任免权,等于人事大权被他们两人分别掌握。
之前,这两个权力是被程昱和田丰分别掌握的。
他们没有后台,人际关系相当简单,甚至可以说没什么人际关系,唯一的后台就是……郭某人。
是皇帝钦点他们进入尚书台做官,掌握这两项重要权力的。
毫不客气的说,程昱和田丰在这场政治斗争里都失去了再次发起政治斗争的权力。
这项权力,握在了许靖和张昭手里,或者进一步说,是掌握在了他们背后的郭某人的手里。
程昱和田丰斗来斗去,彻底惹恼了皇帝,皇帝一怒之下把他们两人一起废了,两人一起失去了主动权。
这下好了,两人权势大衰,威望大减,尚书台的格局彻底改变,重组,迎来了新的格局。
皇帝掌握尚书台主动权的大格局。
延德四年五月初一,皇帝郭鹏下旨,让许靖联手张昭一起,为尚书台缺乏官员的部门进行一次官员补充。
补充一些有经验的官员和一批富有干劲的新人进入尚书台,以激活尚书台的状态。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帝光明正大的为两人引进部分亲信以扩充他们本身的势力,让他们尽快在尚书台站稳脚跟。
然后皇帝下令尚书台立刻恢复日常办公,并且进行把大运河延伸到冀州的草案的讨论和实地勘测。
对了,引发这场政治斗争的最初的事件,就是大运河延伸与否的事情。
这件事情在政治斗争进展到高峰期的时候,被人为的忽略了,结果皇帝一顿大棒打下来之后,这件事情却通过了。
田丰的政治目标达成了,但是付出的代价却是失去了崔琰这个得力臂助。
在向郭鹏谢罪的时候,田丰颇有些荒唐的既视感。
达成了预定的目标,却失去了崔琰,失去了主动权,这样做,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呢?
田丰不知道。
但是程昱肯定是血亏了。
什么都没有得到不说,反而还失去了吏部尚书的重要职权。
吏部尚书的职位是程昱得以威压尚书台的重要依仗,他之所以被称作天官,是因为吏部尚书的职位,而不是尚书令。
虽然尚书令的职权也很重,但是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不在手的话,尚书令的权威也不是那么强大。
结果程昱不仅没有在运河的事情上获胜,还失去了吏部尚书,职权减半,威势大衰。
之前被郭鹏痛骂之后,程昱回过神来连上五道奏表认罪请罚,郭鹏却没有任何回应。
程昱觉得郭鹏可能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放他过去了,于是就继续和乘胜追击的田丰殊死搏斗,甚至图谋夺取田丰重要的依仗——礼部尚书之位。
只要能掌握礼部尚书的之位,程昱就能彻底把田丰打入深渊,让他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就算桥蕤站在他那边也没用。
他有曹操,足以抗衡桥蕤。
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
一千零一十六 觉得我这个皇帝没有必要存在吗?
程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是面对徐州人张昭空降尚书台取得吏部尚书职权这件事情,程昱明显无所适从。
他不认为自己会被剥夺如此重要的权力。
可事实摆在眼前,程昱被惩罚了,比起之前的毛毛雨,这一次程昱算是彻底栽了。
保留的尚书令的职位因为失去了吏部尚书的辅助而大缩水,也不知道今后能否顺利执掌尚书台。
更关键的是。
程昱意识到,郭鹏好像已经没有那么信任他了。
他做错了什么?
他不明白。
虽然他十分厌恶的崔琰被赶走了,被废为庶人,终生不得做官,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直到许靖和张昭按照惯例来拜见程昱的时候,程昱才堪堪从低沉之中走出。
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在下属面前流露出些许的脆弱,看着许靖和张昭,尤其是意气风发的张昭,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田丰的心里当然也很不是滋味,看着掌握了礼部尚书职权的许靖,田丰感觉心里全是异样的情绪,却无法宣泄。
他和程昱当然也不敢宣泄。
在这个郭鹏盛怒之下连续处理三百多名官员的档口,他们要是还敢闹情绪,那就是真的不懂政治了。
他们当然不会不懂政治。
只是有些时候,屁股决定了脑袋,由不得他们不这样做。
而顺利达成所有目标的郭某人则把自己的战果展示给了郭瑾看。
“阿瑾,看到了吗?程昱和田丰靠着开国之功得到的权力,为父本来是没有理由动的,他们的开国之功都不小,掌握的权力如非大罪就贸然剥夺,会引发朝政动荡,群臣疑虑。
本来他们老老实实的,也不是不能让他们继续掌握这些权力,但是他们既然如此过分,那么就要把他们的权力剥夺,重新掌握在手,尚书台的人事权,绝对不能相让!”
郭瑾认真的点头,从郭鹏的行为之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些开国功臣掌握的权力都是开国之功所获取的,合理合法,是皇帝立国之后必须要给与的。
开国创业集团的关系就像是个利益联合。
皇帝作为领导者,自然可以得到最大的那份利益,但是也不能无视为他出生入死的功臣。
就好像当初刘邦建立汉朝之初,因为没有及时给与那些功臣赏赐,以至于功臣们心有戚戚,担心刘邦要过河拆桥,就和张良一起唱了一出双簧。
他们得到的政治经济利益是皇帝对他们的开国之【功】的回馈,【功】是客观存在的,是不容置疑的,只要不是谋反,皇帝就不能否认【功】的客观存在。
因此,对于开国功臣的一些行为,开国皇帝实际上是比较无奈,也比较头痛的。
开国功臣和后来的帝国官僚的处境也是不一样的,两者不能等同对待。
所以郭鹏麾下这些开国功臣们得到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利益就是合理合法的,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便剥夺,否则就会引发功臣们的集体担忧,朝局就要出现动荡。
这是郭某人不愿看到的。
他们的【功】就是获取权力和地位的【理】,只要这个【理】还在,号称富有四海的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但是既然他们犯了错,还犯了很大的错,引发流血斗殴事件,惹得皇帝【大怒】,再被顺势剥夺职权,一切看起来就如此的正常。
而且之前郭某人还【原谅】过他们一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却【不知悔改】,第二次再犯错。
那皇帝暴怒之下对他们进行打击,剥夺开国之功所应该得到的东西,也就显得相当合【理】了。
他们的【理】因为犯错而被抵消,皇帝的【理】就占了上风。
原谅了一次,结果还犯第二次,当我这个皇帝不存在吗?
觉得我这个皇帝没有必要存在吗?
这下,功臣们也说不出一个不是。
对功臣的惩戒就变得十分正常。
程昱和田丰伏地认罪,眼睁睁的看着崔琰这个牺牲品被郭某人公报私仇赶出了洛阳城,一句话都不敢说。
足以左右尚书台和朝政局势的吏部和礼部大权被郭某人掌握在手,从程昱和田丰集团手里合理合法且非常顺利的剥夺。
郭某人的政治目标可以说是完全达成了,没有任何折扣的达成了。
最后还不忘记踩了程昱一脚,把大运河延伸到河北的提案给通过了。
这一脚,进一步传达出了【皇帝比起田丰更认为程昱有错】的讯息,使得尚书令程昱在气势上再输一筹。
没有丢掉职位的田丰则得到了些许的慰藉,田丰和程昱的力量比开始发生转变,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均衡。
自然谁也无法触犯皇权了。
程昱和田丰之间的仇怨也正式上了台面,再也没有缓解或者恢复原样的可能。
他们还是尚书台名义上的一二把手,还有权力,他们的斗争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尚书台的局势真正被郭鹏掌控,打破了功臣对尚书台的某种垄断。
而这,也是郭某人对整个重要功臣集团的一次试探和警告。
对元从集团和青兖冀三州的功臣集团、对垄断了绝大多数显耀职位的功臣们的一次试探和警告。
“对功臣的试探……”
郭瑾对此有了些许的理解:“数年来,这些功臣的确是有一些放纵了,父亲此举,是称帝以来首次对功臣的严重打击,他们必然会收敛自己的行为,会老实一阵子。
借此机会,父亲把那些后来投靠父亲的弱势集团的官员提拔上来,进入被功臣垄断的重要职位之中,这些新晋官员进入中枢之后,必然会借此机会大肆招揽亲信进入中枢以维护他们自己。
如此,便可以打乱这些功臣的部署和亲缘纽带,在尚书台内部引入新的势力集团,为未来更大规模的争斗埋下诱因,鹬蚌继续相争,渔翁继续得利,父亲此举,实在是令儿子大开眼界!”
郭瑾有些兴奋看着郭鹏。
“嗯,不错。”
郭鹏欣慰的点了点头:“你已经初步入门了,不过这还不够,去了解,去挖掘更多的内部消息和秘密纽带,未来的某一天,为父要你亲手操控一次这样的争斗,达成你的目的。”
“亲手?我?”
郭瑾十分惊讶。
“嗯,就是你。”
郭鹏握住了郭瑾的手:“为人君者,怎么能不会操控棋子下棋呢?你要学会下棋,你要学会操控那些有私心会思考且非常聪明的棋子去布局,利用他们的弱点,达成你的目的。
他们再聪明,也有弱点,你要学会发现他们的弱点,利用他们的弱点,只有能办到这件事,为父才能放心,才能确定你能够继承为父的地位,不会被群臣所蒙蔽。
当然,你也有弱点,你再聪明,也有想不到的地方,办不到的事情,你要学会隐藏自己的弱点,不被发现,不被群臣利用,这样才能稳坐皇位,办成大事。”
郭瑾咬住了下嘴唇,认真的点了点头。
郭瑾正在逐渐变成一个合格的继承者,而张昭和许靖也在非常适时的扩充着属于他们的势力。
一千零一十七 所以许靖真的很好用
许靖其实挺艰难的。
因为名声实际上已经破产,全靠一张老脸撑着,没有这张老脸,许靖就什么也不是。
好在大家为了各自的利益都不敢真的和他撕破脸,所以他还能继续维持自己的地位。
说起来,许靖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郭鹏选择成为了礼部尚书。
这个职位很重要,掌握着公府复试之权,而公府复试对于一直都在走孝廉茂才之道的士人来说更加重要,重要性不言而喻。
交给自己,真的可以吗?
皇帝在想什么?
当然,许靖也不是心里没有数。
他来到洛阳之后就根本没想过高官厚禄,只想着维持一份俸禄,在洛阳这个国际化大都市内安度晚年。
如此,也不枉费他废了名声也要求活命的代价了。
可没想到,郭鹏居然还要启用他来做高官。
这个两千五百石的部堂级高官,拥有很重要的地位和权力,是一个人情往来非常频繁的部门,在尚书台内有至关重要的地位。
崔琰因为占据这个职位,所以差一点就要变成士人领袖了。
田丰就是联合崔琰之后得到了礼部的支持,得到了不少士人的支持,所以才有底气和程昱对着干。
现在自己掌握这个权力,真的可以吗?
许靖有一点点担心,有一点点迟疑。
但是当郭鹏下令给他让他开始选拔官员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之所以被选中,就是因为他如今的处境。
因为这个处境,所以他没有任何危害。
他掌握这份权力甚至是人畜无害的,而且就算犯了事被拿掉也是轻轻松松,不会受到任何阻碍,也没什么人会反对。
这就和田丰还有崔琰不一样了。
田丰和崔琰有成为领袖的可能,而他,不可能。
同理,可能张昭被选为吏部尚书也是这个原因。
许靖想的是对的,张昭也想到了同样的可能性。
自己从一个地方郡守忽然间完成了意想不到的跨越,一下子飞升进入了中央实权部门,空降成为吏部尚书,成为天官。
这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局面。
张昭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中央。
他本来以为自己最后也就是个郡守,甚至不如鲁肃,一辈子也就如此了。
但是没想到,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却得到了这样的机遇。
这是多少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好事啊。
张昭交接了河东郡太守的工作,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入洛阳,受任吏部尚书,走马上任。
看着满是用异样眼光注视着自己的尚书台官员们,张昭知道,自己真的是走了大运。
毫无根基的进入中央,甚至可以说,自己成为了那些后来者们无比渴望的【根基】。
这是要成为徐州士人领袖的局面吗?
得知自己将和许靖一起为朝廷选拔官员填补空缺的时候,张昭忽然意识到这是皇帝陛下在给他机会。
给他一个拉拢帮手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的机会。
所以在受任离开皇宫的路上,处境一致的弱势团体两人就聚在一起说起了话。
“子布,你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进入尚书台做尚书吗?”
许靖拉开了话匣子,主动和张昭说话。
张昭看不太起许靖背主求荣贪生怕死的行为,但是也不敢驳了他的面子,。
来乍到,根基浅薄,谁也不好得罪。
哪怕是本身没有什么根基的许靖。
于是张昭怀着异样的情绪回复了许靖。
“在下当然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日,虽然之前担任了两千石之郡守,但是天下郡守无数,吏部尚书唯有一人,这如何能相提并论呢?许公也是如此认为的吧?”
许靖自嘲般的笑了笑。
“你好歹还是个两千石的郡守,而我,不过是个一千石的太学教谕罢了,没有什么实权,也没什么值得称赞的功绩,怎么就做了礼部尚书呢?”
“这……陛下的想法,不是我等臣子应该随意揣度的。”
张昭踢回了皮球,不接话。
许靖看了看张昭,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
“子布,我把话说开一点,像我这种背主求荣名声尽毁之辈,连垂髫小儿都看我不起,所有士子不过是看在当年月旦评的份上给我保留一份颜面,我又怎么能堂而皇之的在他们面前倚老卖老呢?”
“许公……何必如此。”
张昭知道许靖说的是实话。
自己也是看在当年月旦评的面子上,给他一份颜面,不说破。
结果他自己倒是说破了。
许靖其实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原先的名望,以及名望所带来的政治号召力,实际上已经完全破产了。
不少人不仅鄙视他,还对他心怀怨气。
因为曾经的月旦评,很多人不得不为他维持一份虚假的影响力,以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明知道许靖是个卖主求荣之辈,明知道他没有任何值得大家继续尊敬的必要,可还是不得不面对他,露出笑脸,弯腰鞠躬。
这就和吃了蟑螂一样难受。
不少人都在暗中诅咒他快点去死,这样大家才能真正解脱。
结果他居然被皇帝提到了礼部尚书的职位上。
皇帝的宽容大度一览无遗,士人们的丑恶面貌也一览无遗。
对此,许靖一清二楚。
他就是个工具人,背锅侠,矛盾转移利器。
被皇帝大清理之后,群臣百官除了恐惧,还有一份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怨气藏在心底,现在被恐惧掩盖了,但长久不处理,会出问题的。
而此时,作为表面上的既得利益者,许靖被放在了明面上,瞬间转移了官员们的视线,一下子勾出了他们心中被恐惧掩盖的怨气。
我们那么惨,你却成了既得利益者?
魂淡!!!!!
于是群臣百官便把这些怨气通通朝着许靖倾泻,加大力度诅咒许靖早点去死。
郭鹏躲在许靖身后,得意洋洋。
郭某人知道,要是许靖真的死了,群臣百官的怨气就会随风消散。
而许靖还不会那么早死,也不会被允许那么早死。
在许靖死掉之前,他还可以用许靖的手去办成很多事情,去吸引更多的百官的怨气,为他转移火力。
群臣距离郭某人比较远,距离许靖比较近,所以他们要恨也是先恨许靖,而不是郭某人。
许靖就是他的提线木偶,完美的工具人。
已经失去全部政治根基的许靖是绿色无公害的,郭某人让他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硬着头皮也要做,没有还手反抗之力。
所以许靖真的很好用。
许靖不做礼部尚书,谁来做?
还有谁能如此完美?
许靖不能早死,郭某人让大医馆时时刻刻监控许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要确保许靖的寿命,能多活一阵子就多活一阵子。
对于这一切,许靖显然已经想明白了。
所以他看的很通透。
张昭的处境虽然也不好,但是张昭干净,他没有案底,身家清白。
他来做吏部尚书,是真的要被重用的,和许靖还不一样。
这一点,许靖也看出来了。
“本来就是如此,又有什么何必?”
许靖摆了摆手:“看开啦,我都多大年纪了?那种事情发生了,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能在太学里混一份俸禄已经很知足了。
我这怕死的老儿能有口饭吃活到寿终正寝,我就知足啦!结果谁曾想,陛下居然能让我出任礼部尚书这种要害职位,让我担负起之前崔季珪担任的职责。
陛下这样做,难道是因为我的名望吗?难道因为我德高望重受人尊敬?子布,你明白的吧?我到底为什么可以成为礼部尚书?”
“是,我明白,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实际上是尚书台八部里最重要的两大部门。”
张昭点了点头。
“所以啊,咱们两个毫无中央资历之人,贸然进入这等要害部门,难道不是羊入狼群吗?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啊。”
许靖做了一个十分生动形象的比喻,对于这个比喻,张昭予以认同。
“许公所言甚是,我等不是青兖冀三州之人,也不是元从老臣,毫无根基,骤然进入此等地方,实在是非常凶险。”
“所以陛下才会在这时候将我等紧急调入,然后立刻让我等安排选拔官员,这里头的意思,子布应该不会不明白吧?”
许靖笑了笑。
张昭当然明白,所以才觉得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机遇。
“陛下可能对这些青兖冀三州的士人不太满意了,认为他们占据太多要害职位,互相之间争斗不休,罔顾朝廷政事,所以决定给他们一点教训,这才拿下了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的职位交给我等。”
“是啊,而且还有一点。”
许靖回身看了看皇宫所在地:“我等资历浅薄,若不紧紧依靠陛下,就靠着咱们那点可怜的势力,根本不是程仲德与田元皓的对手。
若想做好这两个职位,必须要紧紧依靠陛下,陛下说什么,咱们就要做什么,若不能做到,必然被程仲德和田元皓所害。”
张昭默默点了点头。
“多谢许公教导。”
“谈何教导,不过是每个人都明白,却每个人都不愿说出来的话罢了,他们怕,我可不怕,反正我已经如此了。”
许靖摆了摆手:“既然被陛下启用,你我皆不得自由,该怎么办事,子布可想明白了?”
“一切听从陛下的意思。”
张昭开口道:“陛下也会希望我等那样去做的,在这样的前提之下,稍微提携一下自己人,想必也是陛下乐于见到的事情。”
“哦?子布看的也很通透。”
“毕竟在下也已经快五十岁了。”
张昭微微笑了笑。
他忽然感觉,和一个已经放下面皮不再虚伪做作的许靖相处,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他自己也可以稍微的,在许靖的面前,说一些想说的话,不必处处掩藏着真实的心思。
两人由此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攻守同盟。
在程昱和田丰两大政治集团的夹缝中携手生存的攻守同盟。
一千零一十八 诸葛亮想要外放
这场政治斗争的余波并没有那么轻易的结束,张昭和许靖打入高层的事情将这段余波继续扩大。
仿佛只是一个暂时的低潮期而已。
好像,下一个高峰期就在眼前似的。
虽然现在每个人都不希望那个高峰期的到来。
但是权力之争,又怎么会一帆风顺呢?
如此重要的权力不能掌握在手,谁会真的心甘情愿呢?
张昭和许靖身上所携带的魏国中央弱势群体的标牌让他们受到了青兖冀三州人士的本能恶感,却也得到了徐州豫州和江南三州人士的欢心。
这是郭鹏登基以后,第一批在魏国的权力中枢里站住脚跟的弱势群体人员。
徐州人本来就弱势,糜竺商人出身根本就不被徐州士人看在眼里,好容易出了一个鲁肃,大家还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豫州人在战争时期就有很多人跟随袁绍,被郭鹏在战争之中杀死不少。
所以郭鹏虽然祖籍豫州,却素来不喜欢豫州士人,唯一一个混的好的还是荀彧,在荀彧死后豫州士人是一蹶不振,沦落到边缘群体之中。
如今豫州士人的代表人物荀攸是一个标准的孤臣。
同属中原部分,豫州人却混的却和江南三州的边缘群体一样惨,无论怎么看都很倒霉。
但是现在,情况发生了改变。
郭鹏下诏让许靖和张昭联手选拔官员补充之前因为政治斗争而缺乏的官员,张昭和许靖毫不客气的填补进入了大量的徐州籍和豫州籍官员。
连带着还把江南三州的官员给填补了不少。
程昱和崔琰倒霉的时候,连带着两名吏部侍郎和两名礼部侍郎也一起倒霉了,工部侍郎也下去了一人,民政部侍郎也下去了一人。
借此良机,所以张昭和许靖提拔了两名徐州人,两名豫州人,一名扬州人和一名益州人分别进入了这些部门担任侍郎级别的官员,以取代原先的青兖冀三州人士垄断的职位。
短短不到十天,张昭和许靖按照郭鹏的圣旨,选拔了五十多名弱势地区出身官员进入尚书台。
又提拔了原先就在尚书台内任职的五十多名弱势地区出身的官员升职。
尚书台的官员构成就此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出身弱势地区的官员的人数一口气上涨了一倍多。
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还有十数人在张昭和许靖的主持下进入了各大部门担任实权职位,接替了本来被青兖冀三州人士完全把持的要害职位,使得尚书台内的政治生态发生了改变。
弱势地区,或者说是后期被征服地区出身的官员势力开始抬头。
不再像之前数年那样一直都被青兖冀三州出身的士人压制的连气都喘不上来,想要做高官还要在地方,很难到中央。
不在中央掌握权力的话,又怎么能算是真正在中央集权制度之下的魏帝国立足了呢?
弱势地区出身官员为此展开了努力的奋斗,可惜收效甚微,不能掀起什么波澜。
而现在,他们终于掀起了波澜。
后期加入郭魏集团,根本没来得及为郭鹏做出什么太大的贡献,郭鹏就登基称帝了,那么开国以后第一次大封群臣自然没有他们的份。
而现在后来居上,苦尽甘来,大举进取尚书台的权力核心,如何能让他们不为此感到欢欣鼓舞激动万分呢?
从民政部的一个办事吏员升任民政部右侍郎之后,诸葛瑾的心情就特别的好,他特别的开心。
诸葛瑾是有郭氏故吏的身份的。
这在政治方面会给他提供一个便利,一个可以算作兜底的便利,作为郭氏故吏,他本身就又成为高官的资格。
但是这个资格何时兑现就不一定了。
人分三六九等,官分三六九等官员群体的顶层——郭氏故吏群体当然也分三六九等。
最早跟随郭鹏的郭氏故吏是最顶级的一群人,诸葛瑾这种后来投靠的虽然也是郭氏故吏。
但是因为出身弱势地区,所以在郭氏故吏群体的内部也被看作后进生,被青兖冀三州出身的郭氏故吏压制,轻视。
顶级的政治资源当然是先由他们挑选,然后才能轮得到他们这些出身弱势地区的郭氏故吏们。
在过去数年的官场生涯里,诸葛瑾也数次体会到了这种三六九等带来的压制和郁闷。
进入尚书台是他的请求,在郭鹏尚未称帝的时候他就进入了尚书台的前身,在程昱手底下工作,这还是郭鹏亲自下令调遣的。
但是郭鹏称帝以后,他拥有数年工作经历的优势,却没能进入尚书台的一线掌权梯队。
他被分入民政部之后,尚书和侍郎没他的份,甚至连八部内部再细分的分管部门的员外郎都没捞到,只能往后排。
最后诸葛瑾排到了员外郎的副职。
就因为他出身徐州,在郭氏故吏及其亲属团体这个【大家庭】之中,只是微末之位。
但是好歹也是洛阳京官,中枢官员。
那些不是郭氏故吏的弱势地区出身官员连洛阳的京官官职都捞不到,无法享受洛阳便利的生活条件和优越的政治资源的倾斜。
甚至京畿地区的官职都捞不到,偏远地区倒满满的都是这些人在做官。
这让诸葛瑾一度很郁闷。
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呢?
崔渠案中的主要犯事人员崔渠年纪比诸葛瑾小,但因为崔琰和田丰的关系,使得非郭氏故吏的崔氏一族也得到了田氏的照顾。
借由半个外戚的身份抄了近道,刚进入官场就是工部下属虞部员外郎的副职。
诸葛瑾的升迁之路遥遥无期之时,崔渠已经提前预定了大好前程,甚至可以把手伸到吏部里面。
这让诸葛瑾一度消沉,还和胞弟诸葛亮诸葛均抱怨过此事,甚至产生了自求外放的想法。
觉得就算外放到地方,哪怕做一个县令,都能发挥自己的志向,也好过在尚书台里做着人家的手下小弟。
就因为出身徐州!
而且不是名门大族!
当时还在内阁埋头九九六的诸葛亮和刚刚入职尚书台做微末跑腿小吏的诸葛均也没有任何办法。
结果延德三年年初崔渠案发,一大批抱着郭氏故吏集体的裙带集团遭到了郭鹏的血洗。
郭鹏杀了很多人,赶走了很多人,诸葛瑾没有受到任何牵连,本以为逆袭的机会来了,但是并没有。
高层没有改变,还是大力提拔自己人。
青兖冀三州人士得到了大规模提拔,诸葛瑾也算是捞到了好处,成功成为了员外郎,不算一无所获。
尽管如此,也和诸葛瑾自己的设想相差很远。
以他在尚书台工作的资历和功绩来看,怎么着也不至于仅仅只是一个员外郎。
还是因为出身。
诸葛瑾无比痛恨自己的出身,甚至产生了更换户籍到青兖冀三州的想法。
结果一年以后,延德四年年初,程昱集团和田丰集团的政治斗争彻底被引爆,两人争斗不休,你来我往,搞得朝堂上是刀光剑影处处杀机。
一会儿程昱危险,一会儿田丰告急,墙头草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站队,朝堂混乱不已。
危急时刻,诸葛瑾听从了诸葛亮的建议,什么也不做,称病躲在家里,躲过一劫。
但是到最后,获利者既不是田丰也不是程昱,而是躺赢的许靖和张昭。
谁都想不到郭鹏会果断的对功臣们下手,然后把至关重要的吏部和礼部大权拿回手里,交给了两个弱势地区出身的官员。
但是,这对于天下弱势群体官员来说,无疑是个重大利好。
伴随着这波政治斗争的余波,一批人倒了血霉,一辈子都做不了官了,也有些人顺势而起,躺赢,就是因为他们弱势地区出身的原因。
诸葛瑾顺利在这波斗争之后被提拔为民政部右侍郎,成为了副部堂级高官。
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诸葛瑾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这是幻听。
可是当前来宣读任命文书的官员再一次说起这件事情,并且让他领旨谢恩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这是真的,不是假的,也不是做梦!
他真的成为了副部堂级高官,越过了那难以跨越的鸿沟,简直就是奇迹。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诸葛瑾深刻的意识到了什么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曾经痛恨的徐州人身份反而在此时此刻给他带来了回报。
和诸葛瑾一样的还有很多人,林林总总算起来,得有一百多人。
就此,在尚书台内,可以参与到朝政局势当中的第三股势力渐渐形成,而诸葛瑾是其中不可或缺的有头有脸的一员。
多年蛰伏和被压制的经历让诸葛瑾得到了张昭的青睐,一力提拔诸葛瑾,并且得到了郭鹏的认可。
徐州人,豫州人,还有江南三州人士。
这些原先处境尴尬地位底下的跑腿小弟们,在这一波政治斗争之中成为了最后获利的一群人。
他们就像是一根形状无比契合的积木一样,狠狠的插入了魏帝国漏出空缺的权力中枢。
青兖冀三州士人构建起来的裙带网络被狠狠地挖了一大块出去。
他们已经不能继续维持对魏帝国顶层政治资源的全面垄断了。
这些弱势官员们对于自己能有如此境遇感到无比的振奋,无比的庆幸。
怀着如此想法,诸葛瑾也带着饱满的情绪投入到了繁重的工作之中。
他们终于可以抬头挺胸进行工作了。
而且遭到打击的那些程昱集团和田丰集团的官员们在一段时间内都相对消沉,行事风格小心翼翼,非常谨慎。
和大胆进取想要表现自己的弱势官员们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精气神。
看着身边的同僚们不断奋进,感受到了美好的可以向往的未来,诸葛瑾非常的开心。
也因此,诸葛瑾对于诸葛亮提出的希望得到外放机会的想法感到不能理解。
“孔明,可以告诉为兄这是为什么吗?”
一千零一十九 吾弟所言,深得吾心
诸葛三兄弟的父亲去世得早,叔父诸葛玄也去世好多年了。
现在诸葛瑾是兄长,长兄如父,对待弟弟诸葛亮和诸葛均则更有几分约束力。
诸葛瑾不希望在内阁工作的诸葛亮离开洛阳去外地。
他正在积极运作,与同为徐州人的张昭交好,想方设法让张昭给诸葛亮也安排一个尚书台职位。
他想让诸葛亮从内阁里出来,正式投入中央权力枢纽里,开始真正的参与政治,为未来积累经验,为诸葛家族的发扬光大奠定基础。
内阁是郭鹏的秘书部门。
虽然掌握着名为审计的权力,对尚书台有一定的威慑力,但是毕竟不是真正的办事部门,没有真正的事权。
内阁是郭鹏的应声虫,当然,也得到特殊的保护。
但是不出来,不在尚书台里掌握事权,就不算真正的介入了帝国政治。
内阁是皇帝郭鹏手里的一把刀,没有自主意识的一把刀,一切都看皇帝的意志,这并不利于地位的提升。
只有被外放出来进入尚书台,才算是真正提升了地位。
两次巨大的**里,内阁都被牵扯进去,但是最终受损很小。
只有一共三名内阁阁员失去了职位,被驱逐出京城,大部分人是相当安全的。
受损最大的反而是内阁首辅曹操,降了爵位,丢了不少食邑,还矢去了一些福利,但是他还是内阁首辅,掌握着权力。
诸葛亮和他的朋友们都安然无恙。
这些来自弱势地区的朋友们,比如徐庶,比如石韬,比如孟建,都被诸葛瑾看好,想要提拔一下。
诸葛瑾等人求贤若渴,急切的想让他们进入尚书台工作,扶助他们进入尚书台,以便于和青兖冀三州人士对抗。
不过看起来这样的想法不为诸葛亮所认同。
“兄长,若不能真正接触到黎民百姓,不能真正的看到那些乡村是如何运作的,官员就不能明白魏国到底是如何运作的。
偌大的魏国,就是一个一个的乡村累积而成,是屯田民累积而成,这是所有前汉军阀都没能办到的事情,我想去看看。”
诸葛亮向诸葛瑾请求。
诸葛瑾为之皱眉。
“阿亮,你该知道,地方上的条件,是不可能和洛阳相比的,更不要说是那些底层的乡村了,没有石板路,没有那么多公厕,也没有什么熏香,只有种地的老农。
如果说这不重要的话,洛阳官员的升迁和地方官员的升迁根本就是两回事,如果地方官员也有那么重要的话,之前鲁子敬做平州刺史的时候为兄就应该得到升职。
可为兄直到现在才升职,这就是地方和中央的差距,你进入尚书台做官,看到的听到的和在地方看到的听到的完全不是同一个级别,地方上的经历对你而言是没有必要的。”
诸葛亮面色不改,想法不变。
“兄长,我所为者,乃是魏国,而不单单是升官,我若想升官,又怎么会主动离开洛阳呢?我若不想升官,又怎么会主动离开洛阳呢?”
“这是什么意思?”
诸葛瑾有些愣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家兄弟的意思。
“兄长,我当然希望可以升官,可以掌握更多权力做更多事情,但是我也知道那样意味着什么,我不认为我现在做好了升官的准备了。
我在洛阳做官所做的事情都是在为地方做,但是我并不知道地方到底是什么样,我想去地方,去最底层看看,去真正地了解地方上现在正在做什么,正在发生什么变化。
有什么好的事情,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有真正了解,我才知道我在洛阳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而不是脱离实际,做出可笑的事情。”
诸葛亮耐心解释。
诸葛瑾沉默了一会儿,捏着自己的胡须。
“阿亮,你的意思,我懂了,但是……”
诸葛瑾还是有一些疑虑。
“兄长,当今陛下喜欢的,是可以办实事的人才,当今陛下起于行伍,征战天下,深谙民间所需,若不能明白民间到底需要什么,就不能理解当今陛下在想些什么,也就难以真正在朝中站稳脚跟。”
诸葛亮继续劝说诸葛瑾。
而这个说法却让诸葛瑾有了兴趣。
“这倒是有道理……”
“自然是如此,兄长,陛下所重用的很多人,基本上都是当时随着陛下一起从行伍中搏杀过来的人,他们都经历过底层搏杀,知道民间所需。
所以他们知道在他们洛阳到底该做什么,了解君心,做出的事情都符合陛下的需要,而我们如果不了解,就永远不可能取代他们。”
诸葛亮说出了诸葛瑾无法忽视也无法拒绝的理由。
认真思虑片刻,诸葛瑾便不再阻拦诸葛亮了。
“吾弟所言,深得吾心。”
诸葛瑾如此表示。
然后诸葛瑾告诉诸葛亮,想为诸葛亮在中央部门谋取一个职位,真的不容易,张昭也不敢打包票,但是要说外放出去,那就太简单了。
到处都是地方官员挤破脑袋想进入中央,还真没见到几个中央的官员想去地方外放的,中央外放地方的,基本上都是皇帝的意思。
诸葛亮想外放地方,做个县令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
于是诸葛瑾就寻了个空去拜见张昭,得知诸葛瑾的来意,张昭感到十分好奇。
“都是地方官员挤破脑袋想要来洛阳做官,你家兄弟倒是不平凡,居然主动要求外放?”
张昭笑着说道:“如今外放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不是江南就是辽东,亦或西北,到处都是新近占有的土地,非常苦寒,条件很差。
更关键的是有一定危险性,官员初到,也不知当地民众是否愿意服从中央,开拓起来又是如何麻烦,所以愿意去的人很少。
我这边正愁很多县官的职位没人去做,很多地方官位都填不满,基本上愿意去的都是太学里出来的寒门子,我正在四处找人,非常麻烦。”
诸葛瑾当然知道这个时期外放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是诸葛亮已经说服了他。
一千零二十 这才是诸葛亮啊
诸葛亮素来很有主见,而且很聪明。
诸葛瑾不认为诸葛亮的理由是没有意义的。
于是他苦笑道:“舍弟办事,素来有主见,我这个兄长也不能左右他,如今他一力请求,我只好前来拜见部堂,请部堂帮衬一二。”
“这根本就不需要我帮衬,反而是你在帮我。”
张昭摇头苦笑:“只要他自己递申请来吏部,讲明原因,今日把报告递来,明日我就能给他一个回复,只要陛下不反对,十日之内就可以准备离开洛阳了。
这种职位现在一抓一大把,哪怕增加福利都没人愿意做,距离太远,太苦寒,很多地方连条路都没有,人口更是稀少,都是住惯了繁华的人,想让他们去吃苦,难!”
张昭对于现在年轻官员不愿意吃苦的想法非常不满。
想起自己当年曾在关西破败之地重建地方的经历,想想自己带着一群人从零开始建设关西的时候,他就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意志不够坚强。
只想着在洛阳这样的繁华之地做官,却不去深入基层,了解魏帝国的基础构成,又怎么能真正理解魏帝国的政治呢?
可这种话不能明着说,而且就算明着说,不想懂的人就是不会懂。
结果忽然出现一个主动求取外放的诸葛亮,让张昭很欣慰。
诸葛瑾无奈笑笑。
“舍弟就是如此有主见,他想去这些地方,我也没办法。”
“那你让他自己递申请来,我就把名单报上去请示陛下,只要陛下那边通过,十天之后你家兄弟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张昭询问道:“你准备让你家兄弟去哪里?平州?荆州?扬州?益州?还是凉州?我都可以酌情安排,这些地方都很缺县官。”
“舍弟说辽东和凉州都在大搞建设,他想去这些最需要人手的地方,这样可以得到最好的锻炼。”
“嗯,不错。”
张昭点了点头:“令弟有如此为国为民之心,实属难得,我会为他安排妥当的,将来做出政绩,我一定率先将他调回洛阳。”
诸葛瑾深深拜谢张昭。
随后,张昭便把自己拟定的一批官员任免名单递交到了勤政殿,交给郭鹏审阅。
他可是很明白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原因是什么,所以不敢独断专行。
什么事情做结论之前都要汇报郭鹏,经过郭鹏的允许之后才会下发执行,如此才能得到郭鹏的信任。
人事大权从来都不在郭某人的放松范围之内,人事大权和财政大权他一定是死死抓住绝不放松的,和军权一样看得很重。
所以就算很忙,事关人事,他也会抽出时间观看。
对于张昭这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工作态度他就很满意。
对于新晋选拔出来填补中央的官员,郭某人也没什么不满意的,郭某人更注意的反而是那些偏远地区空出来的地方官职。
太偏太远,条件艰苦,很多人就打了退堂鼓,尤其是那些自幼锦衣玉食的士人子弟,乃至于一些广有田产的大豪强出身的寒门子,都不愿去。
愿意去的人不多,这让郭鹏不高兴。
不过还是有人愿意去的,所以郭鹏着重看愿意去偏远地区做官的人的名字,记下来,以后要是做出成绩,优先提拔。
然后,在这份奏表里,他看到了一个让他觉得有点意外的名字。
诸葛亮。
还是主动请求外放的。
有趣。
思考一番,郭鹏叫人把诸葛亮喊到了勤政殿书房。
看着高大帅气的诸葛亮站在自己面前,郭鹏露出了笑容。
“孔明啊,听说,你自请外放凉州?”
“是的陛下,臣自请外放,希望前往地方做官,积累行政经验。”
诸葛亮回复道。
“原因呢?洛阳不好吗?凉州不仅偏远,而且苦寒,没有洛阳那么好的条件,吃穿用度可都非常艰难。”
郭鹏看着诸葛亮,一脸为他考虑的样子。
“不,陛下,不是洛阳不好,而是因为洛阳太好了,会让臣以为全天下都和洛阳一样完美无缺,可是臣知道,并非如此。”
诸葛亮开口道:“天下间还有人生活困顿,还有人生活的地方交通不便,不是每座城池都和洛阳城这般铺了石板路,不是每座城池都和洛阳城这般有那么多的公厕。
臣深知如果臣永远都待在洛阳城里做官,那对于臣而言,自然是非常舒适的,臣得到陛下的青睐,升职也好,兴盛家族也好,都非常便利。
但是陛下,这不是臣所渴求的,臣希望可以真正的深入民间,体察民间疾苦,知道他们真的需要什么,然后再回到洛阳,去做那些事情。”
“这就是你的答案?”
郭鹏站起身子走到了诸葛亮面前。
“是的,陛下,臣希望臣所做的事情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臣希望自己知道自己在洛阳城内到底要做什么,才能让魏国更强,更安定,所以,臣恳请陛下允许臣外放。”
诸葛亮跪在地上向郭鹏请求外放。
郭鹏低下头看了看诸葛亮,不由得产生了一些感慨。
他是没想到诸葛亮请求外放的原因是这样的。
他觉得诸葛亮请求外放,可能是因为聪明,看到了朝廷整治斗争如此激烈,所以才想着外放避祸,等局势明朗了再回来。
他没想到诸葛亮想要外放的理由竟然是为了了解魏帝国的基础构成。
他想知道魏帝国的基础构成是怎么样的,政令是如何传达如何执行,然后如何造福民间的。
一做官就在内阁办事的诸葛亮没有基层做行政主官的经验。
当初去江东出差也是作为实习官员前往办事。
但是很显然,诸葛亮不满足于此。
他渴望更多。
这才是诸葛亮啊。
以益州区区一州之力还能主动对曹魏发起五次战略进攻,甚至有两次对曹魏具有巨大的威胁,逼迫曹魏用数倍于诸葛亮的军力对抗他。
用绝对弱势的国力对抗绝对强势的大国尚能取得战略主动权。
这种事情只能证明诸葛亮一手缔造的蜀汉体制在动员力方面相对曹魏的优势,证明诸葛亮在治国理政方面的天才式的手腕令人无比震撼。
也能证明诸葛亮之才十倍于曹睿。
一千零二十一 我会期待你回到洛阳城的那一天
郭某人以为,在当时那个时代,诸葛亮的行政能力之强,天下之大,无出其右者。
在刘备去世以后接过蜀汉的烂摊子,呕心沥血为他整顿国家。
讨伐南中稳定后方,兴修都江堰,增建九里堤,改进火井煮盐,劝耕农桑,自己在家附近种植桑树、养蚕,以此号召大家一起为蜀锦的织造添砖加瓦。
蜀锦产业是诸葛亮讨伐曹魏的支柱产业。
因为蜀锦在曹魏卖的太好,以至于曹丕在短暂的七年执政生涯里还要多次写文章劝阻曹魏上流社会的达官贵人们不要买太多蜀锦。
让诸葛亮赚太多钱之后,诸葛亮就会靠着蜀锦买卖赚钱来讨伐老子,你们都瞎吗?!
他们当然不瞎,但是国家命运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奢侈享受呢?
钱太多没地方花,捞钱不就没有乐趣了吗?
曹魏的上流社会不受曹丕的控制,当然也不会受到曹睿的控制。
可诸葛亮却努力压制蜀中的达官贵人们,把中央权力下达整个益州,使得蜀汉获得了足已发起战略进攻的动员力。
这是东吴和曹魏都不能理解的事情。
曹魏统治集团甚至在诸葛亮北伐之前都不能相信区区一州之地的蜀汉居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所以哪怕提前一年知道诸葛亮在汉中准备北伐,曹睿却也没有做出相对应的军事策略。
反而把夏侯楙这种膏粱子弟放在了长安。
以至于诸葛亮北伐之初,曹魏西部战区几乎瞬间崩溃。
三郡投降,凉州崩溃,雍州岌岌可危,军事行政情报一团乱麻,完全不能对抗诸葛亮的攻势。
若非曹睿及时发疯,派人从洛阳驰援西部战区,而马谡的临场发挥和心理素质又实在太差,情况就真的不好说了。
所以郭鹏觉得,诸葛亮很对他的胃口,诸葛亮其实应该是知道曹魏最大的弱点和蜀汉唯一的胜机在什么地方的。
就是比曹魏更加强大的政府和强大的动员力。
蜀汉和曹魏的国力对比是一比十。
而在西部战区内,诸葛亮能把这个一发挥到极致,而曹魏只能把那个十发挥一丢丢。
动员力度上的巨大差距使得以弱击强这种事情在曹魏西部战区这个地区内变得不那么突兀。
诸葛亮知道曹魏空有巨大国力,但是投放能力很有限。
受限于交通、政治,曹魏并不能将全国力量投放到西部战区,摁死蜀汉。
曹魏自曹操死后,动员力度一落千丈,军队战斗力极速下滑,军事人才逐渐凋零,屯田制度下所维系的军备力量开始走向衰亡。
而诸葛亮却可以把他所掌握的益州力量竭尽全力的投放到曹魏的西部战区,在这里和曹魏决一死战,争夺人口和资源。
于是在局部地区之内,诸葛亮的军事实力并不弱于曹魏,甚至某些时候,还强于曹魏。
这是他发动北伐的底气所在。
如果诸葛亮早出生十年,或者二十年,郭鹏觉得现在坐在程昱的位置上的人应该就是诸葛亮了。
一个对自己而言非常称心如意的帮手。
可以帮助自己贯彻落实增强基层治理和控制的政策,让自己稍微可以减轻一点负担的存在,真正的为君分忧者。
程昱也不能不存在。
对待黎庶百姓,郭某人需要用到诸葛亮。
对待士族豪强,郭某人需要用到程昱。
两人一白一黑。
一人负责放大郭某人的光明面,一人负责放大郭某人的黑暗面。
一人如阳光般灿烂,一人如地狱般残酷。
现在程昱已经足够残酷,可诸葛亮还不够灿烂。
快点成长起来吧,诸葛孔明。
未来能够为魏帝国维系如此强大动员力的人,非你莫属了。
去学习吧,去体会吧,看清楚我到底是如何把这个帝国掌握在手里的,去看看这个国家的最底层都在发生着什么,有什么温暖的事情,又有什么肮脏的事情。
怀着如此的期许,郭鹏伸手把诸葛亮扶了起来。
“你的志向,我知道了,孔明,我很期待你可以做出优秀的政绩,我会在洛阳城看着你,也会期待你回到洛阳城的那一天。”
诸葛亮有些惊讶的看着郭鹏,似乎没想到郭鹏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然后,他点了点头。
“臣必不让陛下失望。”
“去吧。”
郭鹏摆了摆手,暂时告别了这个迟来的真正的王佐之才。
诸葛亮被郭鹏安排去了凉州,在凉州敦煌郡担任敦煌县长。
在这个连接西域的重要端口,郭某人期待着诸葛亮能做出成绩,让郭某人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让他知道诸葛亮就是诸葛亮。
他希望诸葛亮可以点亮属于他的光辉和时代,快速的成长起来,让他在死了以后也不担心郭瑾没有一个优秀的助手可以帮助他。
诸葛亮被任命为敦煌县长的消息很快就在内阁里传播开来了。
作为深受曹操赏识的几人之一,诸葛亮的这一行动让人比较看不懂。
内阁内部也是有官阶划分的。
除了内阁首辅之外,还有一个次辅与最多八个群辅的编制,为的是对接尚书台八部,传递皇帝的政令,必要的时候还需要联手工作。
首辅除了日常行政之外,主要执掌审计大权,为皇帝把关,次辅是实际上的日常负责人,至于群辅,反正数量从来没到八个过。
比如外交部那边,好几年都没一单生意,根本不需要一个专门的辅臣来对接。
诸葛亮因为能力强,头脑聪明,所以一直都待在对接事物最繁忙的民政部的那一个小组之中,深受曹操的赏识。
甚至有人说曹操有意向郭鹏举荐诸葛亮,好让郭鹏提拔诸葛亮担任一名辅臣,让年轻的诸葛亮在内阁之中崭露头角。
而且不得不说,诸葛亮的能力真的很强,思维清晰,考虑问题非常全面,这一点是内阁公认的。
但是这一次,诸葛亮居然自请外放,也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原因,而且曹操也不知道。
曹操没有丢掉职位,但是因为卷入了这场风波之中,且也参与了程昱的总攻,所以被罚了几个月的俸禄,然后削减了一百户食邑。
这也算惩罚,但是比起崔琰,简直就是挠痒痒。
所以很多人还是看出来,虽然曹操是程昱的支持者,但是曹操的身份终究和程昱不同,他终究还是深受信任的,不会倒下。
比起那些外放出去的官员,或者说尚书台的大佬们,曹操简直就是不败金身本身。
可诸葛亮却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内阁,选择外放到凉州那种偏远地方……
他真的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
不对啊,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张昭也是徐州人啊。
这是什么操作?
大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诸葛亮也没想着告诉太多人自己的想法。
向曹操告别之后,就喊来自己的三五好友,在洛阳城内的某个酒肆内摆了一桌小小的酒宴,宴请这三五好友,向他们做一个简短的告别。
一千零二十二 酒肆的出现
说起来,酒肆这种东西还是在郭鹏的主导之下缓缓出现的新式存在。
那种现代意义上的吃饭用的酒店在东汉至少是不存在的。
倒也不是说没有其他的形态,也有,官方经营的国营酒店,但是不是面向普罗大众的,面向的是官员还有西域来的外国官员与商人。
在一些重要城池内部或者交通要道沿途会设置一些。
那时节人口流动性无限接近于零,人口和土地绑定,要想离开户籍所在地需要很多手续,所以根本不存在旅游一说。
小吃摊点之类的也是有的,在城市里就有,但是没有那种专门意义上的酒店。
郭某人为了发展经济和军事需求修了很多路。
从青州开始,逐渐修遍了中原,未来还要修往全国,并且鼓励商业发展,这就在某种意义上增加了人口流动性。
人口流动了,这些商队就会有离开城池居住和吃饭的需求。
而当时郭某人设置的驿站是为官方准备的,不是对外开放的,所以大量商旅还是野路子,自带粮食,自带帐篷露宿,很不方便。
这件事情在郭某人巡查各地的时候被发现了,意识到这个时代对离开户籍地远行的人们的不友善,郭某人发现了赚钱的契机。
于是郭某人开始下令,在官方驿站周围建设【旅店】。
旅店归属在曹氏商队和糜氏商队名下,派专人管理,专门针对非官方人群,也就是远行的商队,给他们提供住宿服务。
当然是要收钱的。
从占领兖州开始,郭某人就开始建设这样的旅店,前前后后越来越多。
到称帝之时,记录在案的曹氏旅店和糜氏旅店这两大连锁旅店加在一起已经有了五百多家,数量很大。
中原,河北,关西,扬州荆州益州,沿着主要交通干道,办设的各地都有,形成大规模的连锁,为商旅提供服务,赚取大量佣金,某种意义上也在收他们的商税。
住旅店不是随到随住的,而是有严格要求的,这一点古代比现代更加严格。
魏帝国的户籍制度非常完善严密,人口和土地绑定,平民百姓没有远距离高频率离开原籍的必要,需要离开的往往也就是商旅。
郭鹏称帝之前就规定,规定在自己的辖区内,任何离开原籍居住地的人都要从出发地官府开具路引,然后才能出发。
路引不分团队,而是一人一张,每个离开原籍的人都需要路引。
路引记载着持路引者从何处出发,要去何处,要做些什么,中途经过了哪里等等。
出发的时候官府会在路引上留下标记,然后商旅可以出发,途径某些城市,若要做生意,就要去当地市集管理处交出路引,进行登记。
若只是停留住宿,也需要出具官方登记过的路引,交由店家登记,然后才能入住。
一趟旅程回来之后,要把路引交还给原籍所在地的官府进行备案留存,一旦发生了什么,好根据路引追寻责任人。
确定了路引制度之后,郭某人进一步想到了商旅们的吃饭需求。
解决商旅的吃饭需求当然也是一个大商机,于是郭某人就进一步的下令在各大旅店给往返商旅提供相对简单的饮食服务。
当然也是要收钱的,有些时候还挺贵,因为有些旅店不在城市里,而在道路边,远离城市。
但是相比与他们自己携带转运食物来说,可以携带更多的货物才更加经济。
所以这些费用也不是商队不愿意承担的,况且真的很方便,也很安全,不会担心遇到贼匪之类的。
于是沿着郭某人建设起来的交通干道,旅店业务和饮食买卖业务开始蓬勃发展。
在此之前未曾出现的食品买卖业务开始在郭某人的辖区内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后来随着局面的日益稳定和交通的日渐发达,加上郭某人的政策扶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操持商业,远行商队的数量也越来越多,因此对旅店的需求量也不断增加。
郭某人自己建设不及时,也没太多精力,所以就开始逐渐放松了建设旅店的审批。
接着把经营旅店作为一种新出现的行业,规定了税收水准,将旅店纳入收税的范围之内,就开始允许民间自己经营了。
之后不仅是曹氏糜氏两大商队的连锁旅店,民间也有人操持起了旅店业务,在官方驿站周边开办旅店,赚那些远行商人的钱。
随着这种旅店模式的不断发展,郭某人为了赚更多的钱用于征战,又想到了酒店这种存在,觉得这个很有搞头。
这一时期的城市内,各坊各市之间泾渭分明,有明显的界限。
市集用来交易,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酒馆客栈的存在,那都是唐宋以后的事情。
这时候的达官贵人们自己住很大的屋子,自己家里有宴会厅,举办宴会什么的都在自己家,还有歌舞之类的。
寻常百姓穷的吃饭都是问题,怎么还有闲钱去酒馆吃饭喝酒呢?
但是郭某人觉得这样不利于发展第三产业来赚钱。
他觉得随着商业经济的发展,和自己对农民剥削程度的放松,民间的财富会多起来。
不加紧建设第三产业,民间的财富就没有地方交流,经济活动不能起来,就不能促进经济的繁荣。
秉持着利用一切可以的手段大肆敛财的准则,郭某人决定再次为后市开先河。
于是在刘健继位以后的建安年间,他下令曹氏商队和糜氏商队再次成为马前卒,开始办理城市内的酒肆业务。
在人流量比较大城池内的市集所在地开办酒肆,不仅卖酒,也卖餐饮服务,随着铁锅和炒菜的逐渐风靡,也为酒店的出现创造了契机。
当时的郭魏政权核心邺城的东西两市接连出现了四家酒肆,都是曹氏商队和糜氏商队操办起来的,经营酒水贩卖和饮食贩卖,提供堂食。
酒肆里出售各种食物,蒸煮焖烤炒各色菜式都有。
而且除了酒肆本身比较新鲜之外,还有更加新鲜的东西。
也就是桌椅板凳的存在。
桌椅板凳这些东西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
至少在这个时代,板凳是没有的,只有胡床的存在,可以用于坐,被称作胡坐,而跪坐这种方式被称作正坐,被世人认为是正统的坐法。
为了配合正坐,配合板凳出现而改良的桌子自然也不存在,有的只是低矮的案几。
郭某人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无所谓习惯不习惯,反正肯定是接受的了的,用这样的方式生活工作,在这样的案几上吃饭,也能接受。
但是这样一来,就很不方便第三产业的发展。
酒肆这种商业存在讲究效率和利润,讲究一大张桌子围着一圈人,一起上菜,了不起弄公筷公勺,最大限度利用空间和餐具还有人力物力,追求经济效益。
而传统的吃饭方法却讲究一人一张案几一个软垫,然后一人一份餐食,一人一份餐具,还要很多下人上菜,完全不讲究成本支出。
若酒肆如此操作,则严重提高成本,在可以预见的环境之下,根本就没办法赚钱。
这就是为了豪门大户社交而设计的标配。
要是这时候的人们也使用这样的方式来做生意,能吸引多少客人?那还赚什么钱?
但是偏偏这时节能在酒肆吃饭的人都喜欢讲究这套模式。
所以为了让酒肆生存下去,郭某人不惜亲自出面站台,给酒肆打call,为全新的吃饭方式站台打call,全力推广。
他亲自带着高官显贵们一起去酒肆吃饭,坐在很好的木料打造的木制靠背椅上,面前是一张圆形的大桌子。
大家围着大桌子坐下,看着服务员将一盘一盘的菜端上来,然后郭鹏招呼着满是新奇的人们吃饭。
公筷公勺用起来,夹回碗里自己吃,在饭桌上近距离交流饮酒,由此带动了一波有钱的大户们前往酒肆吃饭喝酒会亲朋好友的热潮。
也有很多人图新鲜,要去看看那传说中的桌椅到底是怎么个事情,他们对此很感兴趣。
酒肆当然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
很快,就有对此感到不满的士人站出来抨击酒肆。
说这种坐法分明就是胡坐,酒肆把胡坐引入中原到底是什么想法。
还说这样的进食方式完全不符合祖宗的教导,人与人的距离太近,吃饭的时候很有可能互喷口水之类的,大为不雅。
他们引经据典抨击酒肆,把酒肆称作【胡肆】,试图将之污名化,以此引起广泛的抵制。
郭鹏早就料到了这种事情会发生,所以立刻出动了自己的终极口嗨武器——陈琳。
陈琳带领嘴炮团队火速冲上道德阵地,引经据典为郭鹏开脱,与传统士人力量激烈对线,疯狂嘴臭。
说什么椅子不是胡床,那是郭鹏参考案几改造而来的,坐上去会特别舒服,也会让人的腿部得到放松,不会坐麻掉,用正坐胡坐区分之是非常愚蠢的行为之类的。
这样的激烈对线之外,陈琳还不断的偷换概念。
他把一场胡坐正坐之争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混淆视听,转移人们的视线,给酒肆的发展奠定了一个较为良好的大环境。
之后,就是以魏代汉的大历史事件了,酒肆这种细支末流的存在肯定不会成为争论的主流。
在郭某人连续三次政治清洗并最终登上皇位之后,颁布的支持酒肆建设的法令,而后这场争论也就在事实上终结了。
之后不仅是糜氏商队和曹氏商队办理的连锁大酒店出现了,一些民间人士建立起来的小酒肆也出现了。
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在酒肆站稳脚跟之后,经济快捷的进食方式很受商旅们的欢迎,由此逐渐向民间的其他地方流传铺开。
之后做这种生意的人也越来越多,酒肆的税收也逐渐多了起来,在官方税收层面占据了一点地位。
但是还是有相当多的顽固分子抗拒桌椅板凳的出现。
一千零二十三 魏帝国逐渐的正常化
这些顽固分子对于任何出现的新事物都怀着某种恶感。
他们坚称酒肆里的就坐方式为胡坐,号召身边亲朋好友不去酒肆用餐,坚决不以胡坐进食,以维护祖宗的尊严。
他们就是喜欢动不动把什么他们看不惯的事情上升到祖宗级别,然后以此占据道德高地,对他们看不惯的不符合他们利益的事情进行降维打击。
那祖师爷告诉他们要有教无类怎么也不见他们遵守?
祖师也让他们敬鬼神而远之怎么不见他们遵守?
一个两个玩玄学玩鬼神都6的很,读那么多书还天天拜鬼神。
无耻!
和郭某人一样的双标,一样的无耻!
于是陈琳领衔御用文人团队每年都要和他们进行一场又一场的嘴臭大作战,激烈争夺话语权,对这件事情本身存在进行激烈交锋。
因为这部分原因,郭某人虽然有意将桌椅板凳全面引入官方层面,实现自己的龙椅梦,但是也不得不考虑到这部分顽固分子的存在。
任何变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啊……
他只能如此想到。
民间的铺开不受这帮士人的影响和控制,但是最高层的变革所带来的影响的确很大。
对于郭鹏这样的需求,陈琳曾经试图用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事情来为此事辩驳,强行达成目标,但是被郭某人叫停了。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那是为了军事,为了反击匈奴,那是军国大事,有大义名分在,有军队的推动力和外部压迫在,所以才得已顺利推行。
而桌椅板凳之类的,又不是军国大事。
没有强大的内部和外部的推动力,没什么看上去的必要,还被扯上了胡坐正坐之争,所以官方层面想推广这件事情就变得比较曲折。
对此,郭某人也觉得相当无奈。
尽管如此,酒肆还是不受限制的发展了起来,士人的争论影响不到民间的实际需求。
酒肆出现之后,很受一些地方基层官员的喜欢,也很受当地驻军的欢迎,没有正坐胡坐概念的群体对此并不在意。
发展到现在,洛阳的酒肆已经有二十多家,各自有各自的特殊酿造酒和大厨特别拿手的菜为招牌,以此吸引顾客。
除了官僚、豪门之外,民间商旅也开始逐渐踏入酒肆内,开始在酒肆内尝试着享用这种不是自家人做出来的饭食。
这一点郭某人是早有预料的。
随着郭某人逐步降低屯田民的赋税比例,以及提出各种对小商小贩的政策扶持,平民黎庶阶层也开始涌现一批用自己的双手辛勤劳作逐渐积累财富的人。
从延德元年开始,郭某人就开始逐步逐步的给屯田民降低赋税。
打算将他们从战时状态的农业体系中逐步解放,准备慢慢的把战时经济转化为正常的农业经济。
屯田状态下,屯田民交给郭某人的赋税是远远超过正常王朝的农税额度的。
这是一种战时经济政策,对农户的剥削远超正常状态,用以应付军队远超常态的高频率高强度征战。
在这样的模式下,郭某人也就能保证他们吃上饭,不会饿死,这样的程度。
战乱时节,这样的政策保证了郭某人有充足的军粮可以使用,保证了他的后勤和底气,保证了他作为乱世军阀有统一国家的经济基础。
于是魏军不断地取得胜利,他们吃得饱饱的,训练的非常充分及时,战斗技巧高,把那些饿肚子的叫花子军队打的屁滚尿流。
因此他毫不放松的剥削农民,压榨黎庶。
不仅如此,还想方设法割豪强士族的韭菜。
只要是他的统治力所能覆盖的地区,反正是一个也不落下,全心全意的压榨,从他们身上获取统一战争进行下去的资本。
同时,因为郭某人消灭了中间商,最高权力直接下乡,打通了上下渠道,所以获得的粮食数量也远超郭某人自己的想象。
郭某人原本以为自己得不到太多,所以才把赋税比例设定的很高,只是不让农民饿肚子的程度而已。
但是落到实处之后,他发现获得的粮食实在是太多了,比预计的多了将近四成。
于是他才真正意识到民这个阶层在皇帝和黎庶之间到底榨取了多少好处。
最艰难的创业时代过去之后,郭某人其实就已经开始逐渐降低屯田民的负担,开始逐步增加他们的口粮,用各种政策和奖励条件变相的给他们降低负担。
不过因为穷怕了,所以赋税比例一直没有下调,时刻为之后的善后战争做储备。
整个郭魏政权在郭鹏称帝之前都还是一架标准的战争机车,十分犀利高速的运转,碾碎了所有挡在郭某人面前的军阀。
而真正落实到政策层面的减税计划,还是在延德元年以后开始的。
为了单独获取这份人望,不让这份人望被汉帝国的遗老遗少们吹捧给刘健,郭某人也是煞费苦心。
意识到长期维持高税率的屯田政策的不可持续性,郭某人开始制定政策,把屯田民缴纳的赋税比例逐步下调。
收走的更少,留给农民的更多。
战时经济模式逐渐放松,逐渐给农民松绑,不再从他们身上榨取过多的赋税,以此给农民以一定的经济实力,回归正常的经济政策。
然后慢慢的把郭魏帝国这架强悍的战车停下来,走上正轨,开始缓缓的,正常的前进。
战时经济政策是不能长久维持的,人忍受压榨的程度也是有极限的,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应该挑战这种极限。
否则用不了多久,郭某人就要开始镇压农民起义了。
因为知道,所以从屯田制度运行以来,郭魏政权下辖的领土上并没有发生过哪怕一次农民起义,郭某人称帝以后也是如此。
把战时经济政策一口气放开肯定不行。
各种配套政策也需要时间去调整,不能骤然给战争机车踩下急刹车,要缓缓的降速才行。
而且缓缓放开,也能长期不断持续的获得民心,有助于魏政权的统治深入人心。
于是从延德元年以来,屯田民们借着郭某人的政策扶持,逐渐的少交了不少赋税。
郭某人的宣传口号也发生了改变。
从努力屯田吃饱肚子到多种多收,开始号召农民们为了自己的美好生活而努力耕种,收获越多,赚得越多,因为朝廷的赋税正在降低。
以此激活农民的生产积极性。
于是从延德元年开始,虽然各种小规模天灾没断过,但是在降低赋税比例的政策推行下去之后,政府收缴上来的赋税并没有降低,反而还有不断的小幅增加。
原因就在于宣传口加大力度宣传,让农民意识到他们不再是为了一口饭而耕种田地了。
皇帝陛下怜悯他们的生活艰难,改政策了,开始降低上缴比例了。
以后你们耕种的越努力,收获的越多,而朝廷收走的却会越来越少,这样一来,你们自己拿到手里的就越来越多。
所以越勤奋越努力,就越能吃得饱,还能吃的撑。
想着吃撑肚子而努力吧!
朝廷喊出这样的口号之后,农民们都被调动起来了。
这一政策极大地增加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虽然赋税比例一直都在降低,但是魏帝国的农税收入一直都在增长。
农民们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小农经济开始焕发全新的活力。
因此,越勤劳越肯干的人就能得到越多的收获,生活就会越变越好,不仅可以吃饱,还能吃撑,不仅能吃撑肚子,还有剩余。
剩余逐渐累积起来,就会变成一笔不小的财富。
随着时间推移,这笔财富逐渐积累,就会越变越多,就会给农民进行日常消费的底气。
而根据临淄营的调查显示,的确是这样的。
然后,郭某人颁布了扶持小商小贩小本生意的经济政策。
之后,又命令财政部和民政部派人下乡,到处宣讲这一政策的要点。
比如政府会扶持农户家庭的多余劳动力做小本生意,开个小店铺,操持一下邻里街坊的生意,或者去交通干道沿线卖吃的东西。
反正用家中多余的劳动力操持一下小商业也算是合理利用劳动力,赚点零花钱也好。
凡是这样做的,起步三年内都可以免缴商税。
郭某人又下令财政部学习吏部,在各州郡安排分部。
根据朝廷政策标准,对有意操持小本生意的民户进行审核,条件达标的,可以给与无息或者低息贷款,对小本生意进行扶持。
这一政策完全由中央推行,不受地方政策干预,主导权在财政部,地方政府不得干预中央财政部的扶持计划。
郭某人提出这样的政策,以此支持民间小本商业的发展,从最底层开始扶持第三产业的发展,把经济盘活,让经济繁荣起来。
当时朝中还是有很多官员对此表示不理解的。
他们不知道郭某人从国库里掏出这样一笔钱散到民间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怕打水漂吗?
用来给大家发福利不好吗?
每个官员心里都觉得怪怪的。
因为以前没有皇帝这样做过。
虽然郭鹏也做过很多以前的皇帝不曾做过的事情。
郭某人也不打算现在和他们争论,到时候,直接拿财政收入报表进行讨论更加合适。
延德元年以来一直到延德四年,虽然战争还在不断进行,但是总体上来说,魏帝国的核心区域,中原与河北已经安定下来了,人们开始过上正常的生活。
随着这一波扶持而出现的旅店、酒肆和民间小商铺也的确开始了繁荣。
因为郭某人的扶持,也有很多官员开始盛行休沐日的时候叫上三五好友去酒肆吃顿饭喝顿酒交流感情的行为。
尤其在寒门官员群体里非常盛行。
而在地方上,黎庶出身的低级官吏更加盛行前往小酒肆里吃点小菜喝点小酒。
同样,也有部分士族官员不畏同僚异样的眼光,大胆的选择前往酒肆享受新鲜玩意儿。
一千零二十四 给东汉帝国收尸
所谓正坐胡坐虽然也有些道理,但是在更多人看来,皇帝的意思最重要。
你在皇帝手底下当官,还要和皇帝唱反调。
说句难听的,你以为当今天子是前汉天子那么好糊弄的?
很显然,不是每一个士族出身的官员都那么看中所谓正坐和胡坐之间的区别的。
士族也不是铁板一块,不是没有叛逆者。
一如黎庶出身的官员里一样也有贪腐之辈。
有背叛阶级的个人存在,这是可以肯定的。
再说了,这种事情不过是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图个新鲜,真要上升到华夷之辩,那也太多余了。
诸葛亮就是经常去酒肆喝酒吃饭的士族官员之中的一员。
他觉得这种方式很有趣,很有新意,吃起来也很愉快,很舒服,而且价格也不贵,是他这种囊中较为羞涩的官员也能负担得起的。
应邀者有徐庶,有孟建,有石韬,还有司马懿。
一共五个人的小型宴会,也不对外开放,五人简单地吃一顿饭,喝一顿五人都喜欢的酒,算是给诸葛亮送别。
“孔明,你到底为什么要选择外放?我还是不明白。”
徐庶敬了诸葛亮一杯酒,一口干掉,满脸费解的看着诸葛亮:“离开洛阳,也不去长安,却要到敦煌……那么遥远的地方,可真的没有酒肆,也没什么可以寻欢作乐的地方,更没有满眼青翠,你真的想好了?”
诸葛亮笑了笑。
“陛下圣旨已下,我已经不得不走,元直,何须多言?”
石韬也敬了诸葛亮一杯酒。
“孔明,你比我们都聪明,总是能想到我们想不到的事情,你能不能说句真话,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
“真话?广元,我有说过假话吗?”
诸葛亮摇头道:“理由我已经说过了,在这个我等即将受到重用的时候,我想积累更多的实际经验。
我要知道今后我在洛阳城内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对魏国有好处,这种事情一直待在洛阳城里可弄不明白,我要出去看看。”
“可是敦煌……也太远了,关中不行吗?”
孟建也敬了诸葛亮一杯酒。
“关中都已经被治理的差不多了,我想去更加荒芜的地方,从头建设一个地方,从无到有,从贫穷到富庶,如此一来,才算是真正的政绩,我才能说服自己回到洛阳。”
诸葛亮回敬。
最后就剩下司马懿了。
“孔明,我就不敬你了。”
司马懿一手端着酒杯笑道:“就在刚才,我也把申请外放的奏表递上去了,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也会到凉州边地去找你的。”
徐庶、孟建和石韬惊讶的看着司马懿。
诸葛亮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看着司马懿的表情,便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仲达,我以为你只是在开玩笑。”
“一开始,我也以为你在开玩笑,但是想了想,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司马懿一口把杯中酒喝干:“若不能知道我在洛阳城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或许,我继续待在洛阳城里也没什么意义了。”
“真的要去?”
“真的要去。”
诸葛亮和司马懿对视一眼,而后一笑,场面充满了莫名的氛围。
这让徐庶等三人更加疑惑了。
一个两个都赶着离开内阁那么有前途的地方,去凉州那等苦寒之地忍受风吹日晒和艰苦的环境,图什么啊?
就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吗?
他们怎么想也不能理解这两人的理由,总觉得这样做很傻逼。
人是不能互相理解的,人与人之间的快乐也不相通。
所谓我见诸君如傻逼,诸君见我应如是。
在这个大家互相把对方当傻逼的时代,能做到嘴上相互尊重对方的想法,不开口闭口就是骂人的话,就已经很难得了。
诸葛亮和司马懿尝试着互相理解,并且互相认同,互相不把对方当傻逼,已经可谓是知己的典范。
这场酒宴之后的第二天,司马懿被郭鹏喊去了勤政殿书房,然后出来,收拾收拾行李。
当天下午,司马懿就得到自己被调往凉州敦煌郡广至县当县长的调令,责令五日内准备好,启程赴任。
两人有一天的时间差,所以诸葛亮先出发,然后在洛阳城西的驿站里等到了之后赶来的司马懿。
之后,两人携手共进,一路上品味人间最美的风景,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起踏上了前往帝国边陲的征途。
那必然是遥远且伟大的征途。
而同一时刻,郭某人又在洛阳城内给自己的臣子们下达了一项新的任务。
修史。
修《后汉书》。
这其实不是郭某人自己想到的,郭某人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还没想到要修史书。
只是蔡邕闲来无事,某一日上表给郭鹏,希望郭鹏可以对他开放宫廷内收藏史料的场所,他想用余下的生命修一部关于东汉帝国的史书。
他想为东汉帝国收尸,全了自己最后一个念想,给他所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那些人做传,记录他们所经历的所发生的事情。
于是郭某人才想到了修史的事情。
其实也不怪他,准确的说,这一时期,直到数百年后,史书的重要性和政治意义并没有为人所重视。
且直到隋唐以前,修史书都不是官方组织的事情,都是私人行为,历朝历代官方并没有想过专门派一群人给前朝修史。
包括《史记》在内,最开始的名字叫《太史公书》,是司马迁的私修史书。
更早的孔子所修鲁国史书《春秋》、无名氏所修《战国策》还有《竹书纪年》等等都是一个性质的私修史书。
东汉时期,班固兄妹联手修了《汉书》。
汉末三国时期,有诸国官僚士人私著的《魏略》、《三国志》、《英雄记》、《魏书》、《吴书》等私修史书。
到南北朝时期,包括《后汉书》、《华阳国志》等等,也是私修史书。
当时的政府官方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也不认为史书具备隋唐之后所普遍认知的可以给上一个朝代盖棺定论并且宣布自家政权合法性的政治意义。
最开始禁止私修史书的人是隋文帝杨坚,不过隋朝国祚短,没有能贯彻落实。
到了唐朝也没明令禁止,但是设置了专门修史书的国史馆。
从那以后被认同的所谓正史绝大部分都是官方下令组织修订,为了给上一个朝代盖棺定论并且宣扬自家政权合法性了。
这种史书就被称作正史,当然除了满清之外,也没有真的严厉禁止私人修史,不过一律称之为野史罢了。
于是满清只好流行起了打打擦边球的考据学。
而眼下,修史只是一群社会精英出于个人的某种目的或者志向而进行的行为,和官方没什么太大关系。
对蔡邕来说,想给东汉帝国收尸是一回事,自己闲极无聊也是一回事,并且想着和司马迁还有班固兄妹比肩也是一回事。
他也想给后世留下一点重要的东西。
一千零二十五 郭某人绝不认同!
蔡邕也是给后人留下了不少东西的。
可惜很多都在战火之中被损毁了。
比如他辛辛苦苦领头雕刻的熹平石经在关西大混乱时期被损坏了一些,遗失了一些,后来郭鹏帮忙寻找和修复,也没能全部找到。
还有他辛苦编撰的《东观汉记》在关西混乱时期遗失了,找不到踪迹。
郭鹏派人寻找过,一样没能找到,只能请蔡邕自己重新写一遍,可惜很多资料已经遗失,他的记忆力也没有那么好。
现在他想给后人留下一些值得纪念的东西,也能完整的保存好,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于是他就想到了修史书。
这应该是可以让自己青史留名的最佳证明。
种种情绪主导下,蔡邕上了这份奏表给郭鹏,请求郭鹏允许自己开始修撰《后汉书》。
郭某人其实也有自己修史的打算,只是暂时没有具体行动,更没想好要修《后汉书》。
他只是想搞一部《太祖实录》,把持一下舆论环境,目的也是为了打击那帮士人。
郭某人一直都在搞自己的记录史料小组,收集各种士人官员的黑材料,打算编纂《太祖实录》,宣扬士人政治的丑陋。
他要把《太祖实录》传下去,作为打击士人政治的政治武器,巩固自己的统治,却没想到要给东汉帝国修一部史书。
现在蔡邕提出来这件事情,郭鹏才意识到这件事情可以稍微操作一下。
让蔡邕领衔,自己派一支团队给蔡邕,由蔡邕主导,奉皇命官修史书,修一部【真实详备前所未有】的《后汉书》。
必须要由官方主导,如此重要的话语舆论高地,怎能让与他人?
那些乱修史书的私人谁知道屁股坐在什么地方,会怎么编排历史人物?
会怎么编排自己这样卑鄙无耻且无可辩驳的人?
为了登上皇帝之位,郭某人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直接间接干掉了多少本能大放异彩的人物,这一点,他自己也不是不清楚。
有没有处理好后事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之类的,他也不敢保证。
这方面要是容忍那些被他打压的家伙们肆意编排,可就有点郁闷了。
虽然郭某人做好了粉身碎骨的最坏打算,但是……
好吧,他没有那么洒脱,没那么豁达,达不到那样的高度。
占据皇帝之位,手握大义名分,居然任人编排。
舆论阵地自己不去占领,就会被敌人占领。
郭某人出道以来最不能容忍他人占领的,就是舆论阵地。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不能掌握舆论高地,就要吃瘪,吃很多很多的瘪!
郭某人绝不认同!
所以他决定派官方团队负责此事,让蔡邕来牵头。
官修史书的大义名分可以在相当程度上杜绝这种情况发生。
虽然郭某人对很多人一样,对史书的可信度保持怀疑态度,比如最直接的,开国皇帝出生必有祥瑞。
郭某人几乎可以想到无数年后给魏国修史的史官也会记载郭某人出生的时候天降祥瑞。
但是很可惜,郭某人专门去问了郭单,当年自己出生的时候,什么异象都没有。
不过某些时候,写史书的人也不是笨,相反,他们非常精明,记录史料的时候把春秋笔法玩得很溜。
涉及到血淋淋的政治斗争,那当然是敏感事件不能记载,但是他们也有办法用各种曲笔把这件事情留下蛛丝马迹让后人明白。
比如刻意写出一些在常人看来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符合常理的内容,留给后人去深究。
根据这些蛛丝马迹,后人往往能从简单的几句话里观察到一件血淋淋的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政治事件。
或许这就是部分修史书的人所最后留存的职业精神吧?
而现在这些事情轮到郭某人了。
他建立魏国,是接受了汉帝刘健的禅让,是【和平】从汉帝手里得到了皇位,建立了魏国。
魏国和汉国之间是一个继承与传承的关系,没有血淋淋的斗争,没有不和谐的事情发生,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畅与和谐。
所以对于《后汉书》的修订,自然是以和谐为基础。
对东汉诸帝要多加吹捧和美化,如此,也能让人感受到魏国是真的继承汉国的国祚而建立,而非篡权夺位。
如此,也能间接证明魏帝国的正统性。
虽然这种正统性目前已经无法质疑了,魏帝国的统治根基日渐深厚,郭某人的权力也越来也大,越来越稳固。
这种时候修《后汉书》,更是一种政治姿态,一种宣布自己的正统性无可置疑的政治姿态。
想到这里,郭某人就派人去把担任司徒高位的魏帝国名义上的第一官员请来了勤政殿,由郭某人亲自接待。
蔡邕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郭某人了,尤其在崔琰案发生之时,蔡邕作为司徒,很好地贯彻了政治花瓶的存在意义。
和当时崔渠案爆发的时候一样。
蔡邕待在太学里教授课程,一言不发,对外界的政治问题没有任何看法,让太学生们【莫谈国事】,继续潜心学习。
“读书的机会对你们来说是很难得的,外面发生了什么,不要去在意,陛下不会让任何人冲击到太学,而你们若要进入仕途,便唯有太学一条路可走。”
这是蔡邕当时对所有太学生说的话。
然后太学生们在整场风波中没有任何动向。
蔡邕就像是一尊大佛一样,坐在太学里不动弹。
授课也好,著书立说也好,闲下来了,长女蔡琰和次女蔡婉也会带着孩子来看他。
蔡琰和曹昂也生了孩子,比郭瑾和蔡婉的孩子早一个月出生,现在也是小不点,两个外孙经常去看蔡邕,那就是让蔡邕感到无比开心的事情。
除此之外,蔡邕真的是基本上啥也不说,啥也不做,两次政治大案发生的时候,蔡邕都和空气一样毫无存在感。
或许这也是他的政治地位十分超然的原因吧?
当时的人们都是如此猜测的。
因为蔡邕什么权力也没有,所以郭鹏对待蔡邕很好,满朝上下唯一一个一万石的官员就是蔡邕,其他任何人的俸禄都没有蔡邕那么高。
蔡邕觉得那么高的俸禄对他来说有点浪费了,他也不知道怎么花掉这些钱,全部存下来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郭鹏不管,俸禄照发。
于是蔡邕就拿出自己的俸禄里的相当一部分放到朝廷整治黄河沿岸蝗灾的专项资金里。
他说他年纪大了,不能身体力行做点什么,那就拿点钱出来,也算是为国为民的一片心意。
蔡邕是满朝臣属地位最高的一人。
虽然没什么实际权力,但是被郭鹏高高捧起的他,已然有了超然的政治地位和号召力。
在蔡邕的行动之后,很多官员不管心甘情愿还是被迫,都拿出了一部分俸禄放到整治蝗灾的专项资金里,供整治蝗灾工作组使用。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蔡邕所做的一切都很符合郭某人的心意,而这一次,一样不会变。
一千零二十六 白虎观会议
得知郭某人要给他一个团队让他带领着一起修史,蔡邕显得非常高兴。
“陛下当真要集结那么多人一起修史?而且还要亲自作序?”
“那是自然,这种大事不能马虎,我魏代汉而立,当尊奉前朝为正统,为前朝修史,当然是国事。”
郭鹏笑道:“而且蔡公就不要喊我陛下了,唤我表字吧,这是私下里,没有旁人,蔡公无需多礼。”
蔡邕左右看看,就看着一个笑面如菊花的苏远侍立一旁,也就放下了心。
“那好吧,子凤啊,修史书素来都是史家一家之言,皇帝做主让很多人一起参与修史这种事情,还从未发生过,你怎么想到要这样做的?”
蔡邕询问的时候颇有些小心翼翼,好像很担心郭鹏会因为某些事情而生气。
郭鹏笑了笑。
“本来也不能说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蔡公年龄大了,担心蔡公累着,给蔡公安排一批助手,蔡公只需要把控一下具体流程就可以了蔡公为主,他们为辅,有什么事情都让他们去做就好了。”
蔡邕对此感到十分高兴。
“有子凤的帮助,这一次,我定能编纂一部空前的雄伟之作!”
随后,蔡邕和郭鹏就这本《后汉书》该如何操作进行了一番交谈。
比如采用何种体裁,是仿照史记和汉书,还是另外创造一种写法。
写的时候该把控怎样的核心内容,主要是褒奖还是贬抑,某些比较敏感的事件到底该不该写之类的。
郭某人对此做了比较详细的指导。
他认为修史不仅是学术,更是政治。
魏代汉而立,自当尊汉为正统,对于正统当然是褒奖为主不能随便贬抑,要发扬光大汉帝的光辉事迹,对于一些不该说的,那就尽量隐去不写。
留给后人的尽量要是一种光辉伟岸的形象。
体裁那就随便蔡邕发挥,学司马迁也好,学班固兄妹也好,该怎么写怎么写。
写的尽可能详实,不要担心笔墨,也不要惜字如金,他能够提供给蔡邕足够的纸张和笔墨,因为最近左伯纸又降价了。
敏感事件尽量写一下过程和结果,写一下发生的事情,不要做过多的评论,让后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好,修史的人不要带有个人主观色彩。
这是郭某人尤其要求蔡邕注意的。
“这不是野记杂文,也不是那些私撰野史,既然是国朝官方组织集体修撰,那么自然要讲究一个实事求是,发生了什么,写进去,但是切要注意,不能带有评论和明显地情绪,这一点,蔡公要把握好尺度。”
郭某人就提了这样一个具体的要求,蔡邕对此表示认同。
“既然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皇帝认同的修史,自然应当详实完备,不添加个人看法,只看事实,尽量做到不偏不倚。”
郭某人点了点头。
然后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蔡公,从《太史公书》开始,再到后来的《汉书》,我发现史家描述帝王诞生时总是喜欢些祥瑞,弄一些玄之又玄的事情,其实咱们心里都清楚那是虚构出来的,既然如此,咱们编撰的史书里,也要保留这部分内容吗?”
郭鹏看向了蔡邕:“比如刘秀当为天子之类的……”
郭某人异样的眼神让蔡邕有些不自在。
此一时,彼一时。
郭某人已经坐稳了皇位了。
话虽如此,也有些别样的想法。
蔡邕思考了一番,颇有些小心的开口了。
“这……真天子降世,当然会有所不同,前朝自白虎观会议之后,已然认同谶纬之学乃正统学术,当今天下,谶纬之学也是人人都认同的事情,子凤登基为帝,乃天意,更是人意,一如前朝光武皇帝。”
郭某人对蔡邕的说法比较满意。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沉默了一会儿,郭某人朝蔡邕笑了笑。
“蔡公,这件事情就拜托给蔡公了,为前朝修史,为前朝做一个总结,我会竭尽全力给蔡公提供必要的帮助,若是可以,我想尽快看到蔡公的著作,望蔡公尽心竭力。”
蔡邕连忙表示自己明白。
送走蔡邕,郭鹏把这件事情也吩咐了下去。
在官员群体里寻找可靠且有一定文学水准的人送到蔡邕身边,和蔡邕一起努力,开始《后汉书》的编撰工作。
这件事情这样安排下去也就差不多了,将来要是有什么问题,反正也要通过自己这边的认可才能决定这部史书是否完成,所以郭鹏并不担心《后汉书》会出什么幺蛾子。
再怎么也是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的。
但是蔡邕提起的白虎观会议,的确让郭某人在意起来了。
这是一场声名不显,却对整个东汉学术乃至后世学术的走向产生了决定性意义的会议。
这场发生在汉章帝时期的会议,是由汉章帝亲自主持,召集全天下所有有名气的儒家学者来到洛阳,所进行的一场对新莽以来较为混乱的各家学术进行统筹整合的决定性会议。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定立五经博士,确定五本儒家经典为官方认可的正统学说,准许在帝国境内传播。
而在这传播的过程之中,五种经典由于传承者的理解不同,而逐渐产生了不小的分歧。
由于没有标点符号的存在,文章断句对于经典的解释就有非常重大的意义,而在老师传授弟子的过程之中,弟子对断句的理解又各有不同。
于是一句经典往往能产生很多种断句方法,不同的断句方法也使得各自理解的经典含义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同一句话,因为断句不同,而产生不同的意义,这是五部经典出现十四家传承的根本原因。
为了让自己的断句方法得到认同,并且排斥其他的断句方法,读书人们为了各自的利益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斗争。
其实断句解释之法远不止十四种,而东汉时期成型的五经十四家法就是对五经学说的十四种官方认可的经典解释方法。
在这一切成型之前,西汉和东汉都曾发生过针对各家学说不同理解的激烈辩论。
早在西汉宣帝时期,为了让当时日渐激烈的经典解释权之争平息,汉宣帝就在石渠阁召开了一次会议。
汉宣帝从官方角度肯定了某些经典解释方法,让大家求同存异,平息争端,稳定了学术环境。
但是石渠阁会议没有完全解决争端。
新莽时期,争端再起。
到了东汉初期,刘秀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确立自己的统治合法性,颁布诏令把谶纬之学也纳入官方正统学说之中,要求各家学术宗派都认同他的做法。
而这就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混乱。
为了平息这样的混乱和争议,汉明帝去世以后,汉章帝决定在洛阳白虎观召开一次大型会议,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这关乎到帝国统治思想的统一,对于帝国治理有重大意义。
一千零二十七 标点符号大革命(上)
和汉宣帝时期的石渠阁会议一样,汉章帝时期的白虎观会议实际上也就是各家学术大师为了争夺断句之权而进行的一次总交锋和利益再分配。
当年,这场会议断断续续进行个一个多月。
每当这群学者们达成了一些共识的时候,都会把提案交给汉章帝,由汉章帝亲自定夺这是否合适,是否可以通过。
什么符合章帝的心意,什么不符合章帝的心意。
符合的就会被接纳,不符合的就要被排斥。
而其中发生了多少次的言语交锋和暗地里的交锋,以及学术宗派为了左右汉章帝的决断付出了什么代价,都不为人所知。
反正当时的汉章帝肯定不会觉得自己吃了亏。
断句之权关系到学术宗派的根本利益和未来长远的发展利益,是大家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绝对不容有失。
作为决断者,皇帝怎么会吃亏呢?
白虎观会议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最终,一个多月以后,汉章帝和全国的精英学者们经过激烈的搏杀和利益交换以后,达成了基本共识。
他们从官方角度上彻底整合了当时所有的学术观点和统治知识。
大家进行了全面妥协,共同分赃。
其后,汉章帝下令《汉书》作者之一的班固将这次会议的全部成果著成书籍,命名为《白虎通议》,对此进行一个总结,让一切盖棺定论。
从此开始依照这次会议的结果办事。
这场白虎观会议的意义之深远,直接影响了东汉中期以后的老牌豪强士族化,以及后来两晋时期的老牌士族门阀化。
这直接间接的影响了整个魏晋南北朝数百年的中华历史进程。
一直到隋唐时期,它的影响力都还存在。
隋唐时期诞生的科举也在门阀世家的影响下纠缠了两三百年,一直到唐朝行将就木,科举才渐渐占了上风。
而这一切往上追溯,大概就能追溯到这场白虎观会议,以及为这场会议所产生的结果进行最终认定定论的汉章帝。
经由这场会议最终胜出的十四派家法传承也成为了自那以后的官方正统学说。
五经十四家法由此得到了确认,十四家最终胜利者维护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各自选择传承者,在帝国的官场上分割利益。
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时代开始了,士人越过了青铜时代,进入了白银时代,并在不久之后的曹魏末年和西晋时期,进入了黄金时代。
这是这场会议的一个重要结局。
而这场会议的另一个重要结局,就是从官方角度确定了谶纬之学是正统学术,把谶纬之学融入了儒家学说之中。
原先谶纬之学不在正统学术的范围之内,神鬼之说本来不是儒家学子们所认同的。
孔夫子是著名的不语怪力乱神者,主张敬鬼神而远之。
但是刘秀依靠豪强扶持和谶纬之学上位,本身统治根基也不牢固,为了巩固地位,就必须要利用谶纬之学,让自己的地位变的神圣不可侵犯。
汉章帝为了进一步确定这件事情的正统性,自然会选择接受谶纬之学为正统学说的宗派。
谁承认,谁就能得到利益,继续传扬,不承认不接受的,那就别说了,肯定遭到打击。
还有一个重要的结局,影响一样深远。
那就是为了迎合统治者的需要,儒家学说肯定了三纲六纪,并且首次把君为臣纲列入了三纲之首,从学术和伦理角度承认臣民对皇帝的忠诚要超越对父母的敬爱,将之写入教材。
忠是第一位的。
尽管孝这个概念被捧得很高,但是涉及到真正的权力角逐,忠,永远是皇帝最看重的。
其他还有一些细枝末节。
比如涉及到性的方面,经过一群大儒的讨论,由汉章帝亲自拍板,规定了人们应该和未满50岁的妾同房多少次之类的。
以及一个不同身份的男人是否拥有纳妾的资格,以及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才能纳妾,纳妾的数额之类的,都有严格的规定。
还有该怎么对对贵族子弟进行性方面的教育,如何让他们健康的了解这方面的知识。
还挺人性化。
细枝末节很多,小规矩很多,但是最重要的就是三个。
五经十四家法的确立。
谶纬之学融入儒家学说。
君为臣纲成为三纲之首。
于是,白虎观会议之后,儒家学说进一步官方化神学化,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发扬光大。
从此,为了迎合统治者的需要,儒家学说就彻底背离了孔子提出的【敬鬼神而远之】的思想,也背弃了孔子【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学术风格。
儒学神学化,孔子神人化。
为了配合统治者得以生存,儒家学说开始有了国教的发展趋势。
同时,这也进一步整合了儒门士人的思想,为儒家完全垄断思想学术市场奠定了基础。
然后,当然是统治者的全胜。
这场白虎观会议,让统治者获得了统治臣民的最佳思想。
君为臣纲不可更改,三纲六纪最终成型,封建伦理体系基本确定。
家国天下的规制基本成型,皇帝是天下之长,天下之下还有家,家有家长。
家长对族人的权力等同于皇帝对臣民的权力。
封建伦理体系之下的权力就是这样一环套着一环,为了自己的利益,人们也会竭尽全力维护这套体系,间接维护皇权。
虽然到最后,这样的最佳思想也会反噬统治者自己,但那应该是汉章帝看不到的。
发展到了郭某人所处的如今,白虎观会议对如今影响最大的,就是祥瑞大行其道。
统治者们想做什么事情都要搞一点祥瑞出来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
郭某人虽然厌恶谶纬之学,但是他的上位也少不了谶纬之学为他提供了和士人们之间达成妥协的润滑剂。
没有谶纬之学这层润滑剂,他想要成功上位,恐怕还要经历一番波折。
有了谶纬之学就不一样了。
套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让官员们和皇帝们彼此之间有了磨合用的润滑剂,而且也有了一个彼此都可以认同的最好用的背锅侠——老天爷。
郭某人登基做皇帝是因为祥瑞出现,是天意。
魏代汉显然也是天意。
不是我们做臣子的不阻止,而是天意要求如此,我们又该如何阻止呢?
做事是因为祥瑞出现了,既然祥瑞出现了,那就是老天爷认同了。
老天爷认同的事情,天子和臣属当然应该去做,如果出了问题……
那是天意啊!
完美的甩锅。
完美的大义名分。
实在是太特么完美了。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让儒家学说融入谶纬之学从而神学化,对于统治都是有好处的,可以提供便利的。
郭某人玩起这一套来也很6,所以他暂时没有想要改变的想法。
但是另一件事情就不得不让他在意了。
白虎观会议让五经十四家法官方化正统化合法化,胜出的十四家学说各自传扬各自的断句之法,在帝国最高权力场内角逐。
所以断句之权,是士人们赖以为生的根本权力,是决定一家学说走向的根基。
没有标点符号的时代,如何断句,就会如何解读一句经典。
如何解读,就会决定一家宗派的学术思想。
学术思想如何,又会决定学术宗派产生的官员的具体思想和做事方法。
所谓文化垄断,垄断的不是知识,而是断句。
他们只认这种断句方法,其他的都不认,你想自学都没有办法。
所以郭某人非常清楚,若要彻底铲除士人们的文化垄断,就要把断句之权从他们手里收回,全部掌握到中央,由中央统一进行断句,并且刊行天下,统一思想和认知。
汉灵帝让蔡邕等人刻熹平石经,恐怕就有如此想法。
或许是想着多少打破一些十四家法垄断解释权的局面,亦或只是为了朝廷的方便,想要有一个标准。
当时的借口是诸多家法因为古今文字的发音、字形的不同而出现争议,同一本经典除了断句不同,也会出现不同字的情况,所以要蔡邕深入研究,进行统一。
后来蔡邕告诉郭鹏,最开始,蔡邕是怀着结束当时日渐激烈的今古文之争的想法进行工作的。
可惜,参与到这个工作当中的郭某人就当时的经历可以作证,熹平石经没有起到该起到的作用。
蔡邕自己也承认了,他实在是扛不住那些学派的压力。
用谁的不用谁的都会得罪人,他的身份和地位并不太高,没有天下宗师的压迫感。
于是他不得不做了一些和稀泥的举动,保留了各家家法之间不同的异字,让熹平石经的意义没有那么深远。
之后,直到唐高宗时期孔颖达等人主编的《五经正义》正式颁布天下作为科举考试的标准之后,才算是结束了旷日持久的家法之争。
而郭某人要做的,就不仅仅是统一异字了,还要就根本的断句问题进行统一。
用他的独断和偏见,让加强版《五经正义》提前问世。
打破十四家法的垄断,统一官方学术标准,将之运用于未来的科举。
进一步由学在私塾演变为学在中央,中央出面建设学校统一教育,把施教权从士族手里夺回来,散布天下。
而可以对此进行绝杀的,不是造纸术,不是印刷术,而是那小小的不起眼的标点符号。
造纸术和印刷术可以加快这一历史进程,但是可以一步到位的,就是标点符号。
造纸术和印刷术都是标点符号的辅助者。
在现在的郭某人的手里,真正的大招,就是那最不起眼的标点符号。
一千零二十八 标点符号大革命(下)
曾经的中国古人没有标点符号。
而句读不经过长期训练又无法掌握。
所以即使掌握了印刷术和造纸术,大大降低了文化传播的成本,教育效率依然十分有限。
而郭某人懂得什么叫标点符号,也知道标点符号存在的意义。
标点符号的运用,是给五经十四家法的决定性一击。
用全新的标点符号对经典进行最权威的断句,以皇帝的强制力对其进行固定,不容更改,不准其他的解释继续存在。
且从此以后所有书籍都要用标点符号进行完整的断句,得到皇帝的认可,然后才能刊行天下,让人们学习。
如此,断绝争议,上令下达,铲除试图垄断解释权的中间商。
如此,就能从根本上打破士族的文化垄断,把他们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直接把中华文明带入下一纪元,越过这数百年无聊至极的门户之争。
事实上郭某人已经开始这样做了。
在太行山之中的秘密工场里生产的线装书籍当中所有的经典书籍,都是郭某人亲自进行断句并且下令刊行的。
句号,逗号,冒号,感叹号,问号,破折号,分号,书名号……
等等等等的标点符号,被郭某人全部利用起来了。
郭某人接受过卢植对他进行的精英教育,学过句读,拥有断句的能力。
早年,他又在蔡邕的引导下在洛阳东观参加过熹平石经的刻录工作,完整的阅读过五部经典的十四种断句之法和不同的异字。
因此郭某人对五经十四家法各自的解释路数都有所了解,还得到过卢植的具体指导。
在断句的时候,他主要根据自己的看法和一些语气助词,进行自己的判断,还有些许未曾忘却的现代回忆,用标点符号给五部经典进行全新的断句和注解。
然后将自己断句之后的五部经典交给工场进行印刷。
其外,还有其他的一些书籍,郭某人所能得到的书籍,他都找时间一一在阅读的同时进行了断句。
《韩非子》,《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墨子》,《庄子》。
这些都由他本人进行断句,并且刊行,在临淄训练营里传授,还亲自传授给郭瑾,让他学习。
至于他领衔编撰的一些训练营专属教材,教会他们如何做一些实际事物的教材,当然也是直接用上了大白话和标点符号。
拒绝生涩难懂的语句,拒绝刻意为之的困难化教育方式。
简单,易懂,高效。
在临淄训练营里传授训练营子弟们知识的时候,郭某人会首先派人教会他们如何认识标点符号,教会他们使用标点符号。
并且教会他们如何用标点符号自己来写文章,自己断句。
有了清晰明了的标点符号和一人一本课本的教学方法之后,教学效率大大提升,班级化的教育方式已经完全可以实现,并且可以一定意义上实现人才量产。
眼下不说太多,一年三五百人还是可以办到的。
未来若是得以扩大这样的教学方式,得到稳定的生源,必将彻底解决掉人才上的缺口。
这是可以看到的明确的未来。
这是一场决定未来命运的标点符号大革命。
而眼下最大的难处就在于全国的高级精英人才之中,愿意站在自己这边的并不多。
更别说其中只占十分之一的顶级精英人才了。
这群人里能够接受这一方案的必然很少。
因为这一方案是彻底毁灭了他们的利益根基的,是完全针对着他们的利益而来的。
尤其是那些家传经典有门生故吏的家族,更是绝对的反对者,标点符号大革命会彻底革了他们的命。
学习他们的家法而成为学术宗派的十四学派估计也会奋起反对,强烈抗议。
这也将触碰到他们的利益。
他们一定会强烈反对,掀起剧烈的抗争行动,甚至利益相关的政府官员会以集体辞职的强烈行动与自己对抗。
非利益相关的士族官员也会出于兔死狐悲的情绪和某种利益交换而站在他们那边。
他们集体撂挑子不干,完全可以造成整个国家行政系统的瘫痪,魏帝国的行政将立刻陷入停滞的局面。
再搞点什么手脚,发动郭某人还不能掌握在手的那些庄园里的人丁搞点造反之类的事情,郭某人就会焦头烂额。
那对魏帝国来说是致命打击。
基层不说,越往上层,士人官僚的比例越大。
中央更是如此。
尽管经过郭某人多次打击,魏帝国中央官场上士人官僚的比重依然占到了七成左右,寒门官僚只有三成左右,被封堵了上升渠道的黎庶官员更是完全没有踪影。
这帮士人官僚如果全部撂挑子不干,哪怕只是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也会是郭某人不可承受之重。
只占三成的寒门官僚根本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取代这些久经考验且经验丰富的士人官僚,不能承担起魏帝国的行政工作。
郭某人拿不出足够可靠的人才来取代他们,郭某人自己培养的人才还没有能够接替这些顶层决策官僚的存在。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一日无政府。
若以强制力来执行,他们全部杀光,当然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但是,这之后,国家该如何治理呢?
这帮反对者的确屁股坐歪了,但是他们的统治本领也是国家不可或缺的。
把他们都杀光了,乡村二级政府还好,因为乡村二级基层政府本来就没有士人官僚的存在,但是魏国中央政府和州郡县三级地方行政系统必将迎来大范围的瘫痪。
国家秩序想要维持的话就要进行全方位的军管。
那样的未来,郭某人不敢想象。
以郭某人的军事力量,完全可以将士族全部铲除,把士人家族全部**消灭,一个不留。
要是彻底疯掉不管不顾,那甚至可以把诸葛亮司马懿陆议什么的也一起杀掉,杀得干干净净无比畅快。
然后还能顺带着把豪强庄园一起铲除,完全把整个帝国的一切都掌握。
还好,也就杀个五十万人左右,不过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而已。
不难。
而且杀着杀着说不定对方就直接屈膝投降什么都不敢做了,郭某人直接收获一批无脑舔狗,顺利执掌国家,想干什么都轻轻松松。
说实话,某些时刻,郭某人还真的这样想过。
就算让自己手上拥有的五十万魏军极限一换一,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所以军权才是封建独裁政治的根基。
当然了,冷静下来,郭某人还是苦笑连连,觉得但凡自己还有一丝理智,就不会这样做。
这样做的话整个国家的上层建筑就废掉了。
啥事儿都用刀子说话,只要不符合心意的,也不管合适不合适,二话不说直接举起刀子,来一招存在消灭……
这还是个正常国家吗?
郭某人是灭霸?
真要这样做了,今后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也是士人们的精明之处,是垄断的可怕之处,是每一位集权帝王的头疼之处。
所以郭某人眼下只能按照既定方略,通过不引人瞩目的手段,慢慢的,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通过量变的积累达到质变。
他想着逐步争取更多站在自己这边的官员,逐步培养提拔支持标点符号大革命的官员,使他们在各级政府中占据一定比例。
比例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士族作为一个集团存在,就将被郭某人集体抛弃,集体改造。
而家有家法传承的顶级士族和跟他们关系亲近的一流士族必然是郭某人的反对者。
这一类行为的受害者——寒门官僚和更加凄苦的黎庶官僚,那必然是郭某人的支持者。
只是在中央,支持的绝对比反对的要少,反对的会非常多。
标点符号的出现根本就是要掘他们祖坟的行为,他们能接受就怪了。
别说利益直接相关的拥有解释权的顶级士族。
还有和他们关系亲近,也有家法内部传承的一流士族,就算是处在士族鄙视链底端的二三四流小士族都未必会支持郭某人。
标点符号大革命,针对的是全体想要垄断文化维护自身利益的士人,针对的是全体想要当文化贵族的人,而在这个群体里,持相反态度的人必然会很少。
有背叛阶级的个人,但是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郭某人没有精力去挨个的寻找到愿意背叛阶级的个人,只能说在未来的大革命里,这样的人会出现。
郭某人要做的,是确保在这场大革命中、在不会妥协的士人官僚全方位对抗郭某人的情况下维持国家政府正常运转不至于瘫痪。
这是最重要的前提,他要能维持政府的正常运转,国家行政机器和暴力机器可以正常运转。
然后才能大规模迫害士人。
杀戮,流放,降职,打压。
有了这个底气,郭某人才敢于对士人进行全方位的打击,甚至是进行**消灭,将这整个集团消灭、改造、强行解决。
有了这个底气,哪怕为此诛杀数万人,杀到血流成河尸积成山的的地步,郭某人也要完成这场至关重要的标点符号大革命。
为此,郭某人早已默默进行着准备。
首先把基层乡村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
创立新的基层政权,绕开传统的州郡县三级,把乡村两级更基础的政权完全掌握在手。
让皇权直接深入地方,扎根地方,把持住自己的基本盘。
乡村掌握在手,基本盘就在,郭某人就能屹立不倒,哪怕是全国范围内的军管这种极端状态下也能维持一段时间的政权存在。
士人阶层没有在乡村两级担任官员的存在。
真正意义上的一个都没有。
高贵的士人不屑于接触卑贱肮脏的泥腿子,在他们眼里,乡村二级政权就是泥腿子们的猪圈,自留地。
这两级,无论发生什么,都是稳的。
在乡村政权稳定以来,郭某人以乡村为根基,不断安排太学里出来的寒门子弟和黎庶官员向上冲击,在县级政权之中担任辅佐官吏。
这是郭某人为黎庶官员争取到的目前为止最大的权益。
能让他们进入县级政府担任辅佐官吏。
魏帝国建立起来以后,地方官员被郭某人限制了辟召权,地方主要行政官员的辅佐官员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中央吏部指名委任,而不是地方官员自行辟召。
这就给郭某人发动这些人抢占县级政权的主导权和话语权创造了机遇。
光乡村二级政权还不够。
县级政权里也要这样。
只要能在村乡县三级政权之中用寒门豪强出身的官员和黎庶出身的官员占据主导地位,那么发动标点符号大革命的最基础条件就已经具备了。
一千零二十九 画饼充饥这种手段郭某人很擅长
能掌握村乡县三级政权,在这三级政权里占据主流,就是郭某人眼下最大的政治目标。
所以在县级政权里,郭某人也要尽量使用自己能掌握的出身低的官僚去掌握关键权力。
除了县令这种领导层级的官员之外,他要求在整个县级政权的构成之中,大多数都要是自己人,以此孤立士人出身的县令、县长。
一个县也不是只有一个县令或者县长,也不单单是县令县长一个人就能搞定的。
小县数万人,大县甚至有几十万人,一个人不可能搞定。
汉帝国的县令为千石官员,县长为六百石官员,大县为县令,小县为县长。
魏帝国保留这样的差异,但是县长也给了一千石的品秩。
魏帝国的县长县令之下还有管文教的县丞、管武装的县尉、管县吏功绩的功曹、司法的法曹、管档案记录的令史、管监狱的狱掾之类的。
他们把持一个县的行政,经济,日常治安,刑侦等等各方面至关重要的权力,协助县令县长行使权力。
这些人都是可以由黎庶出身的经过考核的官员出任的。
所以郭某人就在县一级的政府里任用这些屁股不歪的人担任县吏,占据主导地位。
如此一来,就能使县级政权在未来的标点符号大革命中也不会混乱,不会失序。
哪怕郭某人和士人全面开战,州郡和中央陷入混乱,这些实权辅佐官吏也能基本按照皇帝政令取代士人出身的县令、县长,把持住一个县的行政,稳住县级政府。
村乡县三级不乱,基层就不乱,基层不乱,则高层的混乱就能被快速平定。
而在县令县长和以上的官员人选之中,虽然黎庶出身的官员不能担任,但是寒门豪强的子弟们可以担任。
寒门豪强一直都是郭某人的联盟对象,也是士人的打击和压制对象。
县以下行政机构里,郭某人可以发动训练营子弟和黎庶官员占据主导地位,掌握实际政权。
而县以上的行政机构里,郭某人就必须要利用好寒门子弟来和士人打擂台,争夺话语权了。
郭某人只给黎庶出身的官吏们争取到了县一级别的行政地位,更往上的,目前还不行。
所以州郡和中央级别的博弈,郭某人只能以寒门豪强子弟为主要力量。
太学就是寒门豪强子弟集中的大本营。
他们在这里学习,在这里读书,从这里出仕做官,而走不了举孝廉的方式。
东汉中后期的长期交锋和乱世争锋的时代里,寒门豪强成功冲破了出身的限制,虽然上升艰难,但是并没有规定他们就真的不能上升。
士族还没有进化成门阀,两晋南北朝的门阀还不存在,他们还不能全方位压制寒门豪强。
寒门官员没有黎庶官员的限制,可以在魏帝国的政治体系里向上争取出路,可以担任县令郡守乃至刺史和中央官员。
所以在县级政权以上,他们是郭某人的主要依靠对象。
他们自己也该清楚。
没有郭某人提供给他们的太学出仕之路,他们根本也做不了高官,他们必须要紧紧依靠在皇帝身边,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这一点,在郭鹏登基称帝之前的一系列风波里已经证实了。
那些坐歪了屁股脑袋不正常的寒门子弟因为错误地站在了士人这边成为精神士人,从而惨遭抛弃,之后被郭某人打包扔进垃圾堆。
而士人并不会为了这群人和皇帝翻脸开战。
不值得。
那几次事件之后,大量寒门豪强子弟的屁股就坐的很正。
知道士人绝对不会接受他们,只是嘴炮响亮,他们若要更进一步取代士人,唯一的依靠对象就是皇帝。
最好的例子就是从寒门进阶为士族的程昱家族。
因为郭鹏的提拔,授予程氏《小杜律》的家族传承,让程氏从寒门家族一跃而上成为了二流律法类士族,这在多少寒门子弟看来都是相当令人向往的事情。
只要紧紧依靠皇帝,那么皇帝早晚也会给他们提升等级,让他们的家族也一跃而上,成为令人羡慕的士族。
而这样的事情,目前虽然仅仅只发生了一次,但是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是大家一致认定的事情。
某种意义上来说,郭氏家族掌握的《小杜律》传承也是无数寒门子弟愿意围在郭某人身边重要原因。
他们期待着可以成为第二个程氏家族,成为士人。
程昱,就是郭某人对外招商引资的盆景。
因此虽然程昱在政治上遭到了打击,但是他的家族已经变成士族。
只要是士族,没遭到皇帝的禁锢打击,就拥有连续不断代做官的资格,哪怕只是地方小吏,这对于寒门子弟来说就有致命的吸引力。
画饼充饥这种手段郭某人很擅长。
郭某人一边发动政治斗争打击士人,用皇帝权威理所应当的责罚他们,禁锢他们,以此为借口诛连他们在地方的势力。
另一边则不断的提拔寒门官僚在县一级担任主要官员,使得一个个县级政权内部完全的寒门黎庶化。
使之挣脱掉士人的束缚,在地方上不断铲除士人专政的根基。
这样的行动一直都在展开,收效还是不错的。
至少在延德四年的当下,全国已经有七分之三的县域已经实现了当地政权的寒门黎庶化,即一个县内没有一个官员是士族出身。
剩下的七分之四里,也有绝大部分的县级政权里仅仅只是县令或者县长是士人出身的官员,其他辅佐官员全部都是寒门子弟或黎庶子弟。
很简单的方法。
让黎庶子弟进入县级政府里办事之后,郭某人打着身份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旗帜,打着优待士人和与士人妥协的旗帜,规定士人官员起步就是县令或者县长。
士人官员起步就是一县主官,再往上就是郡级官员和州级官员,乃至中央官员。
以此让士人官员大为满意,纷纷感受到了自己身份的优越性,彻底拉开了和寒门子弟等【低贱人群】的距离。
在此之前,士人官员还有出任地方亭长里正的记录。
而这个规矩执行之后,士人力量逐步向高级政府组织集中,他们的眼睛只盯着更高的官位、权力,其他的不在乎了。
基层政府组织基本上不受他们的重视。
因此,除开乡村二级政府的完全寒门黎庶化,县级政府七分之三的寒门黎庶化概率也是理所应当的。
那么这批上位十分艰难的【低贱官僚】对于那些上位十分简单的【高贵官僚】当然具有天然的羡慕嫉妒恨。
郭某人要做的就是拔高这种情绪当中的嫉妒和恨,使之对立。
由此巩固黎庶和寒门,不断地增加县级政权的寒门黎庶化比例,将县以下地方政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再往上的郡级和州级官僚乃至于中央官员,就比较艰难。
在这一层级,士人官僚的数量都占据绝对重大的比例。
七成的郡守是士人出身。
除了青州、幽州和并州分别由糜竺、鲜于辅和夏侯惇担任州刺史,然后一个郭瑞担任兖州刺史是自己人,其他的州刺史都是士人出身。
中央官僚七成是士人出身。
所以虽然基本方针确定了,郭某人也大力扶持,可士族群体还是很大,寒门群体和黎庶群体目前还不具备取代他们的实力。
士族群体掌握了魏帝国七成的高级官职和权力。
为了维持郭魏帝国的正常运转和战略行动,郭某人还是不得不用这些士族官僚。
不管怎么说,这些经过精英教育且经历了长久历练的士族官员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非常优秀的。
但是用,不代表毫无防备的用,防备必须要有,二手准备也要有。
不能让他们一团和气,不能让他们发展壮大,要着手削弱他们的力量,让他们内部也不和谐,让他们内耗。
所以郭某人需要人为的为士族群体也排列出一个三六九等。
让他们窝里斗,不停的斗,不能铁板一块。
有人用郭氏故吏与否来给官员排列地位,但是郭某人并不这样看,他依然利用地域出身的差别来挑拨士人之间的争斗。
有了差别,才有嫉妒和愤恨的原动力。
郭魏帝国体系中最高等的士人便是冀州、青州和兖州三州的士人。
在此之外,并州、幽州、豫州和徐州四州出身的官员次之,然后就是关西的雍州,接着是扬州、荆州和益州。
后面的凉州平州和交州因为情况特殊,所以不纳入这个等级之中。
基本上根据郭某人平定天下的顺序,给士人按照出身地域分等级,一下子就把等级给区分开了。
第一等级的青兖冀三州士人拥有最好的政治地位、政治资源和政治通道。
他们的子弟步步高升非常简单,可以轻而易举进入中央,在最高权力枢纽里翻云覆雨,畅游权力的海洋。
接下来几个等级就要全部靠边站。
郭氏故吏的身份是给你兜底的,不是让你超越身份限制往上爬的。
而在第一等级之中,还有郭氏故吏与否,亲疏与否,以及青兖二州的出身和冀州出身的区别。
因为青兖二州才是郭鹏的立业根基,冀州不过是后来被征服的。
虽然冀州因为人杰地灵而最大限度被郭某人接纳,但是在青兖二州的士人看起来,冀州士人还要靠边站。
之前的两次大型政治风暴隐隐约约就能看到郭魏帝国第一梯队政治集团内部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