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五十八 程昱居然要请客吃饭?
程昱给很多人都写了信。
给曹仁写信,给夏侯渊写信,给赵云写信,给乐进写信,给关羽写信,给张飞写信,给张辽写信,给于禁写信。
给郭嘉写信,给顾雍写信,给枣祗写信,给曹洪写信,给夏侯惇写信,给满宠写信,给郭瑞写信,给陈宫写信,给鲜于辅写信……
反正郭鹏手下能叫得上名字的外臣都有份。
程昱一人写不来,就叫上心腹一起写,写了数十份绝密信件,交由临淄营校尉阎柔加以包装,然后交给可靠的信使,往各地去。
将密信送到他们手上,告诉他们郭鹏将要做的事情,让他们发动自己的力量,为郭鹏营造声势。
营造空前绝后的声势!
营造足以改变天下的声势!
而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多年来,郭鹏一直都在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中原、河北、关系和淮南各地修建四通八达的道路交通网络。
一般的通往县城乃至于村乡的小路尚且修缮的很用心,一些关键要道更是仿照秦直道的标准修建,当然有些地方干脆就是利用了秦直道的遗址。
四百多年了,秦直道的有些地方依然可以使用,质量依旧过得去,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建筑奇迹。
其实秦直道使用的未必就是黑科技,大秦再强,也超脱不了时代限制,只能说秦朝的政治体制之下,国家动员力被发挥到了极致。
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就是一台战争机器,任何一项大工程都有自己的流程和管理方法,用料考究,官员尽责,管理制度先进,责任细分,追责制度贯彻到底,没人胆敢在道路工程上做手脚。
秦国这台战争机器的精密程度是它得以一扫**的重要原因。
很多事情,山东六国要是经历了变法成功,一样做的到,但是它们终究没有像秦国那样变法成功,把执行力贯彻到每一户人家。
郭鹏到现在为止依然不能做到秦朝的程度,尽管如此,他所建设的交通网络系统也是足以配合他所达到的执行力度的,可以用这个时代最快的速度传递讯息,跟上他前进的脚步。
国家的躯体能否跟上国家的指导思想,交通很重要!
交通达标了,国家的治理才能顺畅,国家也才能有扩张的可能,帝国极壁才能继续向外扩张,达到一个峰值。
别的不说,就眼下,程昱需要串联大家一起劝进,在没有发达的交通网络的情况下,想要做到这种事情,就很难,耗时会非常长,那对程昱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现在的这套交通网络,还是勉强能跟得上程昱的行动力的。
程昱把该送走的信件都送走了,又开始了第二步行动。
在外的串联一下,在内的也要串联一下通个气。
比如曹操,比如戏忠,比如田丰。
在外在内的都联络一下,到时候大家一起劝进,让天下人都看看,什么叫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于是程昱在自己府上设宴,宴请了曹操戏忠和田丰。
对于曹操戏忠和田丰来说,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消息。
程昱居然要请客吃饭?
这还是程昱?
从来都是公务第一私交第二的黑面程令君居然主动请他们吃饭?
有一说一,程昱和这三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大的环境来说,戏忠和曹操都能算得上是广义上的元从派系,只有田丰是因为袁绍战败而投降郭鹏的。
饶是如此,田丰家族的女子成为郭鹏的侍妾,本身被郭鹏扶起来做冀州士人的代表性人物,很有些声望和权势。
他们不经常外出,基本上都在邺城办公,彼此之间需要很多配合,所以关系大体上还不错。
程昱黑脸归黑脸,但是和谁应该黑脸,和谁不应该黑脸,这种事情程昱还是能搞明白的。
所以和他们三个步调一致了,那么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
话虽如此,但是程昱从来没有在家里请人吃过饭,也不经常在家里吃饭,所以对家中厨子的口味不是很自信,为了更好的办事,程昱特地去问郭鹏借了几个厨子。
对,就是那种借了不还的。
四人的小型宴会在程昱家里的客厅举办,全封闭式的,仆人们都是上菜之后就离开,四个人四张小桌子围在一起。
然后就大眼瞪小眼。
主要是程昱没有请客吃饭的经验,并不知道请客吃饭之后要怎么做,要怎么顺利的过渡到那个话题的阶段。
所以他其实也有点为难。
“额……仲德公,这个,你请我们吃饭,这个事情我们是很感谢你的,不过,你就没什么想说的,直接就吃饭?”
大概是受不了这样的诡异氛围,相对更加活泼的曹操试图出言缓解尴尬的局面。
“并非如此,而是……而是……关于这件事情,我请诸位来,也是有事情想说。”
程昱点了点头:“就是,就是和大王有关的事情,不过,不过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所以,先吃吧?”
程昱试探着看向了曹操,似乎是在问曹操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
曹操一脸诧异的看着程昱。
你问我?
你做东啊大爷!
“仲德公,我们,就先吃,不是先说?”
“好像正常的宴席都是先吃吧?”
程昱还在问。
这就让曹操很为难,也让戏忠和田丰很为难。
“那,先吃?”
“嗯,先吃吧。”
于是田丰和戏忠一起举起了筷子,曹操也举起了筷子,一起看向程昱。
程昱眨了眨眼睛,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看着曹操三人都在看着自己,还有点疑惑,不过很快就想到他们或许是等自己先吃,之前看到郭鹏主持宴会的时候,都是郭鹏先吃的。
于是程昱就先吃了。
看到程昱动了筷子,曹操三人才跟着一起动了筷子,结果还没吃几口,程昱忽然蹦出一句话。
“请诸位来府上吃饭,其实是想要就大王称帝一事和诸位商议一下。”
……………………
曹操正在咀嚼的嘴巴停了下来。
郭嘉一口酒含在嘴里没咽下去。
田丰夹着一块肉的筷子直接掉在了案几上。
宴会现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七百五十九 孟德有如此见地,魏王殿下一定会很高兴
程昱一句话让曹操等三人心神动摇。
但是他自己倒是老神在在的夹了一块肉送到嘴巴里愉快的咀嚼起来,然后看着三人诡异的面色。
“没听清楚吗?老夫请三位来府上,是想要商议一下大王称帝的一些流程。”
程昱又说了一遍。
这下子,曹操等三人算是听清楚了。
之前他们还以为是听错了,因为程昱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他们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并没有听错。
“仲……仲德公?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您刚才说,你要和我们商议一下大王……称……称……称……”
曹操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程昱直接就点头了,开口道:“对,大王称帝的事情。”
第三次了,这下子,是听的清清楚楚,再也没有一丝疑惑了。
可是疑惑没了,就剩下惊惧。
“大王称帝?!”
曹操惊叫一声,声音可不小。
“仲德公,这是真的?”
田丰面色惊悚的盯着曹操。
“这是仲德公的意思还是大王的意思?”
戏忠则是快速冷静下来,问到了很关键的问题上。
程昱喝了一口酒,放下了筷子,扫视了三人一圈。
“是天下人的意思,是天下人希望大王称帝,迫不及待!”
……………………
三人面面相觑。
少倾,田丰忽然变得十分兴奋。
“终于,大王要称帝了?!”
看到田丰兴奋的样子,程昱很满意。
“时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大王就算不想称帝,也不得不称帝,这是天下人的想法。”
戏忠也快速反应了过来,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仲德公的意思是,时机已经到了?”
“到了,真的到了。”
程昱点了点头。
戏忠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一捶案几。
“终于到了!”
然后,就剩下曹操了。
其实对于其他人来说,曹操这边是最惊讶的。
因为和郭鹏走得近,从小的时候一直走到现在,多少年的交情了,突然要接受这样的事实,从感情上来说,曹操的感触比起其他人要多得多。
曹操和郭鹏有十岁的年龄差,一直到郭鹏做魏公之前,都是以兄长的身份和郭鹏相处的,和曹洪曹纯等一直把郭鹏当大佬看待的人不一样。
他十六岁的时候认识了六岁的郭鹏,可当时只当郭鹏是空气,十八岁的时候因为月旦评事件对郭鹏刮目相看,从此对郭鹏友好。
把郭鹏当作自己的兄弟,是需要保护的对象,骑马的时候把郭鹏放在自己面前,带着一起骑,到雒阳做官的时候有什么好东西也记得给郭鹏买一份送回家乡,从来不曾忘却过。
后来郭鹏去雒阳读书求学做官参军,一路前进,而曹操却陷入了某种意义上的停滞。
一直到郭鹏做了青州刺史,曹操才被郭鹏说动,重新做官,做了郭鹏手下的一名官员。
尽管如此,曹操的心态一直都是『帮自家兄弟一点忙』,并非是主从的感觉,和其余曹氏夏侯氏诸将都不一样。
连早期和曹操关系最近而最后和郭鹏一起共事的夏侯惇都认为自己是郭鹏的属下,要听命办事,唯有曹操不是这样看的。
郭鹏也没有可以要求曹操改换这样的看法,只是顺其自然,曹操一开始也乐在其中。
但是逐渐,随着郭鹏的势力越来越大,权势越来越重,到郭鹏决定进位魏公的时候,曹操忽然间意识到,郭鹏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帮衬和保护的小兄弟了。
那个被自己带着骑在马上的小不点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庞然大物,一个手握数千万生灵生杀大权的权势巨兽。
郭鹏长大了,长的甚至太大了,已经不是曹孟德可以想象和比拟的了。
他已经朝着更加遥远的地方前进了,而曹孟德却没有。
在郭鹏进位魏公到魏王的这段期间内,曹操心绪不宁,常常会做梦想起过去的事情,但是却又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郭鹏的变化,和郭鹏相处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喊一声魏公,而不敢再喊郭鹏的表字子凤。
因为大家都这样做了,没人敢再喊子凤,他自然也被大环境所挟持,不敢这样特立独行,尽管他是郭鹏的妻兄,关系非常亲近。
可是正是因为这种亲近,一度让曹操觉得两人的关系非常别扭,所以在郭鹏进位魏公的政治事件之中一度摇摆,差点站错了队。
终于,在郭鹏诛杀了荀彧和臧洪之后,在他做了魏王之后,在曹洪和曹仁还有夏侯惇三人分别给曹操写信之后,曹操浑身直冒冷汗。
擦干了冷汗之后,曹操终于明白,过去就是过去,是回不来的,已经过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那个狠狠踹了许邵的屁股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小小少年郎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他成长为了一个合格的权力掌握者,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而自己却因为和他过往的亲密关系,居然在亲戚们纷纷摆正自己的心态的时候,落了下风,差点走到了郭鹏的对立面上。
因为这样的事实,曹操一度吃饭吃不好睡觉也睡不好,直到他摆酒向郭嘉偷偷的请教这件事情之后,郭嘉暗中给他出主意,曹操才终于放下了心,采用了新的方式和郭鹏接近。
也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从心底里承认了这样的事实,承认了郭鹏不再是过去的郭鹏而是魏王的事实。
于是,曹操释然了。
他接受了现实,看清了现实,知道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了解了自己一度走到了什么可怕的地方,所以格外关注这样的事情。
饶是如此,在得知郭鹏即将称帝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违和感。
那个勇敢的去踹许邵的屁股的小娃娃,真的要做皇帝了?
尽管这并不是不能预料的未来,曹操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未来终将到来,但是他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或者说,他觉得这太快了。
可是现实就是,郭鹏觉得已经很慢了。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横在了曹操面前,对曹操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以至于他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程昱看着曹操呆滞的面容,连喊了三声“孟德”,曹操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戏忠推了曹操一把,曹操茫然的看向了戏忠,看到了戏忠告诫的眼神,忽然浑身一个激灵,曹操醒悟过来了。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点突然,仲德公,您说的未免也太突然了一点……”
曹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因为过于紧张而冒出来的冷汗。
“这很突然吗?”
程昱的眼神不是那么的友善:“这并不突然,从魏公,到魏王,这一切都很突然吗?不过是顺应天下人的期盼,天下人希望将军作魏公,又希望魏公做魏王,现在,又希望魏王做皇帝,这难道不是人心所向吗?”
曹操一愣,霎那间心思百转千回。
求生的**让他的思维速度超越了一切。
他立刻换了一副面容,连连点头。
“仲德公说的有理,一切都是人心所向,这是大势所趋,大王称帝,是我等天下人所共同期待的事情,是不能违逆的,不知仲德公需要我……我等做什么?”
程昱打量了一番曹操,顿了顿,才微微点头。
“孟德有如此见地,魏王殿下一定会很高兴,好了,咱们来商量一下该怎么做。”
程昱揭过了这一页,让曹操重重松了口气,田丰和戏忠看局面稳定住了,也松了口气。
这可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改朝换代的问题,要命的问题,这个问题要是回答不好把持不稳,那未来的命运就真的难说了。
七百六十 天降祥瑞启示录
大家都是执掌权柄的人,这份权柄到底要如何保持,是一门学问。
如何在政局波动之中掌握自己的命运,是每一个掌握权力的人都要学会的本领。
很显然,在座的大家已经掌握得不错了,坐正了屁股,站在了正确的队列之中。
但是改朝换代这种几百年都不见得能遇到一次的大事情,大家都是第一次,而且基本上不可能遇到第二次。
每个人都没有经验,能否平安度过,全看个人造化。
虽然没有经验,但是大家对于开了挂拿到剧本的程昱还是相当信服的,他们都相信跟着程昱走不会有错,只要听程昱的,就一定是安全的。
于是程昱开始分摊任务,曹操田丰和戏忠也纷纷接下任务,找到自己的亲信,将这些任务下发。
大家一起做准备,一起上表,一起造声势,一起为汉帝国的终结奏响哀乐。
汉帝国的葬礼进行曲,可以开始了。
在这样一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每个人都会产生迷茫,都会产生犹豫。
四百年的惯性给天下人带来了极其矛盾的感官,理智告诉他们这是好事,会让自己和家族更上一层楼,会有更美好的未来,更远大的前程。
可是心理情感却又告诉他们这是背叛。
身体虽然依旧诚实,但是心理却有这样那样的感觉。
当然,这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就算是手眼通天的郭某人也不可能知道他们心里所想。
但是心里所想不重要,正如人说的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体如何行动。
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甚至不用在意他想了什么,只要看他做了什么。
人并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相反,人常常被身体所掌控。
郭某人从来都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郭某人不要他们的心,要的,是他们诚实的身体。
只要身体诚实的做出了选择,心,早晚也是他的。
不被身体操控的心,有,但是都被郭某人杀了。
现在活着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有一具诚实的身体。
这一颗一颗被身体掌控了的心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根本就不在郭某人的眼中,郭某人不在意别的,只看他们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做的。
现在,这些诚实的身体用诚实的行为诚实的告诉了郭某人,他们认了。
当年,郭鹏对程昱发过誓,他会一直为汉帝国而战,直到天下人都希望他为自己而战的那一天为止。
现在,四十万天下人,已经有绝大部分都『希望』他为自己而战了,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们的身体已经诚实的希望了。
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建安三年九月初一,上党郡守吕虔忽然上表,说他的辖区天空上出现了五色祥云,望之者甚众,人人啧啧称奇,觉得这是祥瑞。
建安三年九月初二,九江郡太守毛玠上表,说有人在长江之畔看到了江中有游龙出现,通体泛黄,头上有角,发出奇怪的吟叫之声。
建安三年九月初四,涿郡太守杜袭上表,说有草原客商回到郡中后宣称自己看到了一匹白狼在草原上奔跑。
建安三年九月初五,汉中太守张郃上表,称有民众进山樵采的时候发现了白鹿,为之称奇。
建安三年九月初六,扬州刺史顾雍上表,说有渔民在捕鱼的时候发现了苍鸟。
建安三年九月初八,凉州刺史曹仁上表,说有将领带着士兵进山打猎的时候遇到了白色的猛虎,雄壮健硕,甚为难得,大家都表示自己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白虎。
此后一直到九月中旬,天南海北各地的官员纷纷上表说在各自的辖区内发现了往昔不曾出现的祥瑞。
而且一出现就是成堆成堆的出现,你这儿也有祥瑞,我这儿也有祥瑞,反正到处都是祥瑞。
大的祥瑞也好,小的祥瑞也罢,反正只要是个地儿,只要有人,都给你整出祥瑞来。
一瞬间,很多没有事先得到消息的官员们和士人们的神经都绷紧了。
盼望着,盼望着,该来的终于来了。
祥瑞来了。
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了!
他们无比激动,准备看着新时代的到来。
不过对于这样的说法,郭某人自己似乎毫无兴趣,甚至感到十分的厌恶。
“牵强附会之言,什么祥瑞?黎庶能吃饱肚子,官员各司其职,国家安泰,那就是最大的祥瑞,你们啊,少在这些事情上动脑子,多出来的时间就不能多处理一些政务吗?”
郭某人对着前来汇报祥瑞消息的程昱等官员一阵训斥,甩手就离开了。
程昱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然后接下来的第二波攻势更有意思。
几名江湖上挺有名气的谶纬学家自称根据谶纬学推算,发现邺城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天子气,天子气暴涨,隐隐有压过雒阳的势头。
如此诛心之言在邺城的舆论场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开始热烈的议论。
天子气是什么很正常的事情吗?
当年秦始皇南巡,谶纬学者说金陵有天子气,所以秦始皇命人凿断山脉,毁掉天子气,可见天子气这个玩意儿连秦始皇都在意的不得了。
现在邺城居然出现了天子气。
说的是谁,还用考虑吗?
这还不算,建安三年九月十七,豫州刺史满宠上表,称有山民进山樵采的时候发现五彩祥瑞气,凑近一看,居然看到了麒麟。
哟嗬哦,麒麟又双叒叕降世了!
瑞兽之首麒麟,降世意味着圣人降世,这年头能称得上圣人能配得上麒麟的,除了身居邺城的大佬郭某人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敢有其他人吗?
这也不算完。
同日,雍州刺史陈宫上表,称在长安上空看到了天上有两个太阳,一**,一轮小,大的在东边,光芒万丈,小的在西边,光芒灰暗,亲眼见到的人们都大为惊讶。
麒麟降世。
大日压过了小日。
东日压过了西日。
这……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于是乎流言愈演愈烈,渐渐有难以抑制住的迹象。
邺城的读书人们包括黎庶在内都开始热烈的讨论这些流言,一发不可收拾。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郭鹏的立场似乎有了些软化。
“麒麟降世?居然有这样的事情?不可能,这种事情我是不信的。”
郭鹏摇了摇头:“当初袁公路造反称帝的时候,也自称看到了麒麟降世,还给他送来了传国玉玺,这种事情怎么会是真的?”
郭鹏面对一群前来汇报的官员面露疑惑之色。
“这难道不就是上天的预示吗?”
戏忠忙说道:“麒麟降世,天有二日,这不正是预示吗?大王,这样的预示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这不好说吧?”
郭鹏满脸的不相信,连连摇头:“此等言论于国于民没有好处,只会徒增混乱,不是我所愿意的,所以还是不要再说了。”
郭鹏转身离开了议事堂。
不过事情很明显不会到此为止。
七百六十一 那臣就去起草陛下禅位给魏王殿下的诏书了
建安三年九月十九一早,邺县令常林紧急上表。
说有村民进山樵采的时候发现了麒麟,他闻讯连忙带人去看,居然真的看到了麒麟。
麒麟出现的地方有五彩气,麒麟在五彩气之中若隐若现,看上去十分神圣,常林等人不敢靠近,就看到麒麟在周边漫步,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郭鹏闻之大惊,立刻召见了常林,常林将他所“看到”的一切绘声绘色的描述出来,仿佛和真的一样,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但是郭鹏还是不信。
“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空口无凭,只是说话而已,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是不信的,常林,你有这个功夫,为什么不去处理一些民政呢?”
他还是继续摇头,并且对常林的表现很不满意似的。
不过常林离开之后却没有露出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反而面露喜色。
尽管如此,邺城的流言还是越传越凶,改朝换代风暴渐渐开始酝酿,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而作为一切的起始点,雒阳,汉帝国的首都,也必须要做出自己该有的姿态。
处在一个极其复杂的局面之中的荀攸需要再次担负起这个重大的职责。
对于其他人而言只需要上表一个祥瑞就可以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但是对于荀攸来说,这还不够。
要更多,更多,更多的表态,直到毫无退路,才能在郭鹏麾下站稳脚跟。
郭鹏对待他们就是如此的严酷,可他们别无选择。
荀攸得到了程昱的密信,信中,程昱对荀攸提出了不少要求,而荀攸明白,这些要求表面上出自程昱,实际上,一定是出自郭鹏。
仔仔细细的看完之后,荀攸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平复了自己躁动的内心。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这一天的到来,本身就是在预料之中的,荀攸很清楚这一天终将到来,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于是他开始了行动。
其实说是行动,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环节,毕竟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有权力的皇帝,甚至不是一个成年天子。
没有任何亲信,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沉迷于享乐之中,徒有一个皇帝的名号而已。
小皇帝刘健自从当了皇帝以后,两年多以来,一直都在吃喝玩乐。
郭鹏选来很多掌握各种才艺的人与他玩耍,教他这些才艺,对他进行毫无疑问的全方位才艺教育,终于把他培养成了一个大玩家。
汉帝国民间盛行斗鸡游戏,刘健也非常沉迷斗鸡,自己还饲养了一只名为冠军大将军的斗鸡,非常喜欢,就差没有抱着睡觉了。
斗鸡和一般的鸡可完全不同,要用各类鸡喜欢吃的虫子从小喂养,基本上保持全荤腥饮食,用虫子的肉和血饲养,甚至为了培养凶猛的斗鸡,有钱人还会专门捉毒虫给鸡吃。
比如蜈蚣之类的。
这样饲养出来的大公鸡个子高体重大,爪子锋锐,性情凶猛暴躁,战斗力强,别说面对一般的鸡了,面对几条护家的大黄狗,这样的斗鸡都能冲上去把狗干跑。
刘健悉心饲养了自己的冠军大将军,对它十分宠爱,带着这只冠军大将军打遍宫中无敌手。
因为过于沉迷,郭鹏甚至专门批了一笔经费让人饲养斗鸡,并且从民间购买斗鸡,一起送去雒阳给刘健的冠军大将军做敌手。
遇到弱的,刘健就嘲笑那些斗鸡不行,遇到强的,冠军大将军都打不过的,刘健就急了,继续下令内侍们捉毒虫给冠军大将军吃,让它更加凶猛强悍,然后接着打,一直到打赢为之。
这样紧张刺激的游戏让刘健沉迷不已。
再加上打麻将,两样游戏占据了刘健绝大部分时间。
一开始刘健还会读书,荀彧等人死后,为了让刘健尽快从阴影中走出,郭鹏允许刘健不读书,于是刘健更加高兴了,更加专心的投入到了斗鸡和麻将大业之中。
这样的皇帝,能让荀攸怎么对待呢?
荀攸默默的进了皇宫,让曹纯带人把皇宫里的内侍集合到了一起看管着,在事情办完之前不让他们自由活动,然后自己亲自拜见刘健。
荀攸拜见刘健的时候,刘健正在亲自伺候他的冠军大将军。
因为非常喜欢这只凶猛的斗鸡,关于这只大公鸡的饲养任务都是刘健亲历亲为,他非常重视这个事情。
“臣荀攸,拜见陛下。”
荀攸对刘健施以君臣之礼。
“荀卿?”
刘健撇过头看了看荀攸:“荀卿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要是急事的话就等一等,我这里还有一会儿,冠军大将军还没吃饱肚子。”
刘健很是愉快的将面前盒子里的毒虫用长长的木筷夹出来给他的冠军大将军吃。
冠军大将军雄赳赳气昂昂,爪子粗壮锋利,鸡冠通红,一看就是一只上好的斗鸡,此时,面对飞速逃窜的毒虫,冠军大将军不紧不慢,瞅准了就快速下嘴,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条长长的蜈蚣吞咽下肚,化作滋补的养料。
“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是有一件事情需要陛下知道一下,之后的事情,臣会全程帮助陛下处理好,陛下不用担心。”
“嗯,这样最好了,我还要带着冠军大将军去战斗,没什么时间,有些事情荀卿自己去办理就好了。”
刘健摆了摆手,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对于刘健的模样,荀攸打心眼儿里看不起。
但是也为他感到悲哀。
最弱的天子,遇到了最强的权臣。
两汉四百年,弱小的天子和强大的权臣不是没有,但是强到了郭鹏这个份上的权臣,还真没几个。
刘健从头到尾都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需要做什么,所以,或许失去皇位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可以无忧无虑的继续带着他的冠军大将军去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再也没有任何政务需要他去烦神,也没有任何责任需要他来担负,没有什么锅可以扣在他的头上了。
真是个幸运的小孩子。
“是,陛下允许就好,那臣就去起草陛下禅位给魏王殿下的诏书了。”
荀攸说完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嗯,荀卿慢走。”
刘健摆摆手,继续用长长的木筷夹了一条大蜈蚣丢给了冠军大将军,不过就那么一瞬间,刘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头一跳,手里的长木筷脱手而出,和大蜈蚣一起飞向了冠军大将军。
“荀卿!荀卿你等一等!你等一等!”
刘健大喊一声,叫住了荀攸。
“陛下还有事情?”
荀攸冷笑一声,然后转过身子,面色肃穆的看着刘健。
刘健有些急促的跑到了荀攸面前,看着荀攸,咽了口唾沫。
“荀卿方才说什么?我好像听到荀卿说……禅位?”
刘健用试探的口气询问荀攸,似乎想要得到相反的答案。
不过很可惜,答案是正确的。
“是的,陛下,臣方才说,要为陛下起草禅位给魏王殿下的诏书。”
刘健僵在当场。
七百六十二 “手忙脚乱”的郭某人
看着僵住的刘健,荀攸微微笑了笑。
“陛下有什么问题吗?”
“我……我……我不是皇帝吗?”
刘健呆呆的伸手指向了自己。
“陛下目前还是皇帝。”
荀攸点了点头。
“皇帝不是天下的最大的吗?那我……我怎么会……禅位?”
刘健满脸的不可置信:“这是怎么回事啊?荀卿,之前郭卿可是告诉我,我……我会一直做皇帝的,他说过,他会保护我的,为什么我要禅位给他?这不对吧?”
荀攸笑了笑,看向刘健的眼神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陛下,就是为了更好地保护陛下,所以陛下才需要把帝位禅让给魏王殿下,魏王殿下做了皇帝,才能更好地保护陛下,不是吗?”
“这……这个……”
刘健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不对吧,荀卿,我是皇帝,我禅位的话,我就不是皇帝了,那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荀卿?”
“陛下,是这样的,之前从长安传来消息,说长安的天上出现了两个太阳,一个大,一个小,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东边的太阳比西边的太阳要更闪亮,更大,更耀眼。
陛下在雒阳,位置在西,魏王殿下在邺城,位置在东,所以小太阳是陛下,大太阳是魏王殿下,据此,我们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上天的意思,上天希望陛下禅位给魏王殿下,以承继天子之位。”
荀攸笑道:“陛下是天子,理应听从天的命令,天既然要陛下禅位给魏王殿下,那么陛下就应该禅位给魏王殿下,魏代汉,是天意,天意,是不可违逆的,臣等非常惊讶,但是也不得不为之。”
“是这样吗?”
刘健满脸惊疑不定:“会有这种事情?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我做皇帝以来没做过任何坏事,上天怎么会……荀卿,我要见郭卿,我要见他!”
刘健拉住了荀攸的衣服,满脸着急的说道。
“臣会代替陛下请魏王殿下到雒阳来,陛下请耐心等待。”
荀攸又施了一礼,转身离开,没有继续停留。
离开皇宫,荀攸特意嘱咐了曹纯一些事情。
“进出门人物要仔细盘查,食物尤其是着重检查,所有内侍都要换成最可靠的,全天候十二个时辰保护汉帝的安危,汉帝有丝毫不妥之处,你就等着魏王殿下发落吧。”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
曹纯立刻点头。
这种事情上,曹纯是不会也不敢马虎的。
毕竟郭鹏很快就要做皇帝了,小时候的老大终于要成为天下人的老大了。
曹纯的心里还真有些激动。
荀攸完成了通知刘健的职责,于是回到了自己的官衙,开始起草皇帝的退位禅让诏书,然后亲自誊抄在了绢布之上以为圣旨,接着盖上了皇帝宝玺和传国玉玺,着专人送到了邺城。
小皇帝的退位诏书的到来的消息原本是被郭鹏要求封锁秘密的,但是没想到这个消息很快就泄露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谁的嘴巴不严。
反正这个消息郭鹏最开始听到的时候都是一脸吃惊惊骇欲绝,连连推辞说不可不可,然后掩面而走,现如今被邺城的人们知道了,那还得了?
整个邺城的舆论就被这份退位禅让诏书给点燃引爆了。
群臣得到了最有力的支持者——现任皇帝刘健!
这不是他们私自的行为,这是皇帝的诏书!
是天子的意愿!
面对皇帝的诏书,难道郭鹏还要抗旨吗?
一群高官显贵亲自公开了诏书,上头加印了皇帝宝玺和传国玉玺,拥有最正统的效力,是真正的圣旨,是有法律效力的。
郭鹏要是不接受,那就是抗旨!
当然郭鹏不接受,拒绝了,把诏书退了回去。
于是臣子们不干了。
田丰是最早忍不住的,强势要求见郭鹏,见到郭鹏之后就一脸急切的开火了。
“大王,如今祥瑞频出,乃是盛世之兆,麒麟,王者至仁则见,盖太平之符也!天有二日,大日压过小日,东日胜过西日,这难道不正预示着汉室国祚将终,魏国将取而代之吗?!
如果这都不算,大王都不在乎,那么汉天子的诏书算什么?这是汉天子从雒阳发来的退位禅让诏书,上面也说了天象异常那是天的意愿,天子奉天称帝,理当遵循天意,天意如此,大王为何还要推辞?”
田丰一言既出,郭鹏便“十分气愤”的看着田丰。
“元皓,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我不允许你这样说!”
“大王不允许臣也要说!臣知道臣说的话很让大王惊讶,可臣不是为了自己而说,而是为了天下人说!”
田丰满脸恳切:“祥瑞出现,盛世之兆,麒麟降世,太平之符,天有二日,乃改朝换代之兆,魏国立于冀州,位于雒阳之东,这难道不正是对应了天象奇观吗?这是天意,亦是汉天子之意!大王为何要拒绝?这是天和天子的意愿啊大王!”
田丰立刻大礼跪下。
“自汉光和七年以来,天下纷乱不休,至今已一十七年!诸侯割据,战乱不休,兵戈不止,神州崩乱,白骨森森,天下生灵有倒悬之危!当此时,唯有大王挺身而出!
大王痛恨世间不平,弱冠从军,一十七年,荡平天下群贼,一统河山,天下生灵得以存续,此等功勋,乃是王者至仁之像,正对应了麒麟降世!这祥瑞,真的是天意啊!”
田丰这边说完,那边曹操连忙跟着一起跪下,满脸义正言辞。
“大王从军一十七年,荡平天下不臣,剿灭叛贼,维护河山,前有董卓,后有袁术,欺凌汉帝,僭越立国,若非大王一力征讨,这天下早已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弘农之乱,汉室崩灭,天下分崩离析之际,是大王再造汉室,大王对汉室有再造之恩,汉室,正当报恩!以大王之功,汉室若不以帝位酬之,又当以何酬之?”
曹操说完,戏忠立刻跟着一起跪下。
“董卓入雒阳,汉室尊严丧尽,若非大王一力征讨,谁能维护皇室威严?袁术僭越称帝,裂土造反,若非大王起兵十万以雷霆之势荡平之,又有谁人可以维护汉室?
弘农之乱,先帝崩逝,汉室灰飞烟灭,山河破碎,摇摇欲坠,不轨之人群起而造反,若非大王修缮雒阳,选立新帝,再造汉室,又有何人能挽救汉室?谁人可以再立汉室?
这一切,都是大王的功劳,自古以来人臣者,又有何人,有大王这样的功劳?!以这样的功勋,上天尚且为之动容,降下祥瑞以彰显大王之功,欲以大王为新天子,大王何故推辞?”
说完,戏忠以头撞地:“天意如此,汉室大限将至,魏国合当代汉而立,这是汉天子都知道的事情,汉天子都已经认同!如此这般,若大王不顺应天意,不顺应民心,臣,绝不苟同!”
“大王若不顺应天意,若不顺应民心,臣,绝不苟同!”
曹操立刻跟在戏忠后面喊了一句,然后立刻跪下,以头撞地。
“大王若不顺应天意,若不顺应民心,臣,绝不苟同!”
田丰也立刻跪下,以头撞地以示自己的决心。
三位大佬一起做出了表态,顿时,心里亮堂堂的魏王府属官们一个接一个呼啦啦跪下了一大圈,放眼望去就没有一个还站着的。
“大王若不顺应天意,若不顺应民心,臣,绝不苟同!”
这样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魏王府,听上去声势浩大,规模也不小,弄得郭某人是“手忙脚乱”“无所适从”。
七百六十三 郭某人一脸委屈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做啊!”
面对群臣的“逼迫”,郭某人满脸焦虑之色,满满的手足无措。
“你们这样做,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的境地啊,天子年幼,我为汉臣,怎么能代汉自立呢?天下人又会怎么看待郭子凤的所作所为啊!”
看上去郭某人急得都快要哭了。
“大王代汉而立乃是天意,又有汉天子的诏书,怎么会不忠不义?难道不忠不义的是上天吗?还是汉天子?”
一直老神在在坐在一旁不曾动弹的程昱忽然开口了:“大王遵照这样的指示做事,反而是最大的忠,是最大的义!”
“程令君,怎么你也……你……你们……哎呀!你们快起来!这天子我做不得,我做不得啊!”
郭某人“十分焦虑”,上前试图拉起曹操。
“大兄,你也要逼迫我吗?”
“大王不做天子,臣,死不瞑目!”
曹操死死跪在地上就是不抬头,郭某人怎么拉都拉不起曹操。
“哎呀!大兄啊!你……志才,你也要逼迫我做天子吗?”
郭鹏又伸手去拉戏忠。
“这是天意,亦是民心,难道大王要违背天意,无视民心吗?此等行为,臣,不敢苟同!”
戏忠坚持跪在地上,无论如何都不要站起来。
“你们真是要急死我啊!”
郭某人又跑去要拉起田丰,结果田丰也坚决不起来。
“元皓,连你也?”
“请大王顺应天意,顺应民心!”
郭某人这边拉也拉不动,那边拉也拉不动,急的满头大汗,一脸委屈,看上去真的快要哭了。
“你们这样逼迫我做皇帝,是在逼迫我背叛汉天子吗?”
他哭丧着脸指着众臣:“你们贪图富贵,这样的罪名却要我来承担吗?若我真的这样做了,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后人会如何说我?”
程昱立刻正色道:“大王此言差矣,此乃天意,也是民心,怎么又会是罪呢?如果是罪,大王要怪罪,请先罪天,若天认罪,我等自然认罪!”
说完,程昱站起身子走到群臣之前跟着一起跪下,以头撞地。
“请大王顺应天意,顺应民心!”
“请大王顺应天意,顺应民心!”
程昱喊完,所有人跟着一起喊,十分整齐,听上去很有气势。
面对如此这般的局面,郭某人似乎是被气傻了。
“你们……你们居然……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啊!我是汉臣!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诏书我坚决不受,皇帝也坚决不做!”
说完,郭某人掩面而走,居然不愿在这里停留了。
看得出来,郭某人“的确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局面,都掩面而走了。
但是臣子们的决心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受到挫折,反而有越挫越勇的迹象。
这个开始一旦出现了,他们就没有退路了,如果郭某人不做皇帝,他们还怎么保证自己的利益和身家性命呢?
很简单的换位思考,不会有人不懂。
所以程昱作为年龄最大的那个领头人,就对大家宣布了。
“天下大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魏王殿下不做皇帝,不立新朝以顺应天意民心,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同!诸君,天下大任就在诸君掌握之中,值此关键时刻,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一步!”
“是!”
群臣为之肃然,一起认同了程昱的看法。
于是他们不仅没有停歇,反而要把事情闹大,从魏王府内闹腾到魏王府外,波及到整个邺城,整个魏国,乃至于整个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都知道这场惊天变革正在进行之中!
第二天开始,陈琳领衔下的御用文人组就开始了大规模的舆论操控。
他们开始纂写各种各样的文章在邺城的士人圈子们广泛传播,从官府传递到普通士人群体之中,宣扬各种各样的『汉国祚将至,魏代汉而兴』之类的说法,竭尽全力为郭鹏称帝而造势。
天有二日,麒麟降世,还有汉天子的退位禅让诏书,都被他们利用起来大做文章。
陈琳一直以来都是郭鹏的御用文人首席,似乎就没有他写不出来的文章。
吹牛拍马也好,歌功颂德也好,这样烂俗的文章他也能写的华丽无比,写到让人如痴如醉,甚至都看不出来这是一篇拍马屁的文章,功底极其深厚。
所以郭鹏感到十分的庆幸,在当初离开雒阳的时候,顺手把陈琳给捎带上了。
对于他来说,无论何时都非常需要陈琳这样的人才。
现在自然也是,陈琳的文章是程昱造势的最好帮手。
大势被造起来了,各地频现祥瑞的消息也开始爆发,汉天子的退位诏书更是重中之重。
邺城之中,街头巷尾,士人们在热烈的交谈这件事情。
而贩夫走卒们听到了士人们的交谈,也开始将自己听到的流言添油加醋的传播了出去,也不管到底是不是真的,对不对,只顾着传八卦就好了。
越传越广,越传越广。
从最开始的群臣希望郭鹏进位称帝,一直传扬到郭鹏明天就要登基做皇帝的地步。
随着时间的推移,流言越传越广,越传越汹涌,希望郭某人称帝的言论甚嚣尘上,甚至不知道是从何而起的。
但是有些意外的是,之前郭鹏封公封王时出现的那些反对的言论全都消失了。
郭鹏要做魏公的时候,有人竭力反对郭鹏封公,人数很多,质疑者也很多。
郭鹏要做魏王的时候,有人竭力反对郭鹏称王,不过反对的人比之前少了一些,质疑者几乎没有了。
现在郭鹏要做魏帝了,哪怕是明天,也没人反对,也没人质疑。
之前反对的人们为了反对郭鹏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前仆后继,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是这一次,事情貌似更加过分,因为有人要推动郭鹏取代汉室称帝,一步登天,可是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反对。
一眼望过去,全都是支持者。
有冷静的支持者,他们纂写文章为郭鹏造势。
有激动的支持者,他们在公共场合宣扬这件事情的合理性。
还有狂热的支持者,他们呼朋唤友为郭鹏加油打气,就差挥舞着一根荧光棒给郭鹏打call了——那势头真的很像。
全都是支持的人,没有反对的,都听不到反对的声音。
大量士人为这件事情“欢欣鼓舞”,都为这件事情感到十分的“高兴”,整个邺城似乎就像是在过节一样的热闹。
街头巷尾,大家奔走相告,互相鼓舞,大胜的鼓噪,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的亢奋。
其中有最为狂热的“郭鹏支持者”,他们甚至为此激动到了泪流满面的地步。
他们为之奔走相告,说自己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说郭鹏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圣天子,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郭鹏不做皇帝他们就当场去世。
于是他们召集三五好友,一起到魏王府参加一场“群众自发组织”的大型集会。
七百六十四 大王不为帝,臣死不瞑目
对,这绝对是一场“群人自发组织”的大型集会。
很多郭鹏的“狂热支持者”“自发组织的”,大家为了心中的那个“梦想”,“不受任何外力推动”而进行了这样的集会。
纯粹的“民主”,“没有”任何的官方势力介入。
这是毫无疑问的。
一场劝说郭鹏务必要称帝否则他们就会心痛到无法呼吸的集会。
参与者有很多士子,有很多官员子弟,有很多军中子弟,几乎涵盖了四十万民众当中的绝大部分掌握权力的人和代表者,人数之多超乎想象。
他们强烈要求郭鹏顺应天意,顺应天子诏令,顺应民心,果断登基称帝,代汉而立,建立新朝。
他们都快要等不及了,憋得是相当难受。
这种程度的谣言对于郭某人这种“大汉忠臣”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所以当他知道外面流言汹汹的时候,他“非常震惊且忧虑”。
他不止一次的对身边人表示自己的忧虑。
“天子诏令来得很突然,而且他们要做这样的事情我是从来不曾想到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居然有这样的企图,这完全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他们怎么知道我心中的忧虑?”
郭鹏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面色十分忧虑。
尽管如此,他的臣子们却仿佛失控了一样强烈的要求他进位称帝。
这个头一旦开了,似乎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局面。
“我不知道你们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这样呢?天子年幼,这根本不是我所愿意的事情!你们都不曾问过我我的想法!你们贪图富贵,却要把这样的罪责摁在我的身上!”
郭某人“一脸悲愤”的谴责前来告罪的程昱、田丰、戏忠和曹操四个领头发起人。
在他们一旁,还有两名书吏,一名正在挥笔记述着什么,另一名正在认真的研磨墨汁。
程昱等四人对此就当没有看到一样。
“大王不仅是我等身家性命所系,也是我等追随之雄主,大王的才华如何不能统领神州大地?我等固然是为了自己,可也是为了大王啊!大王的才华若不用来统御天下万民,难道只能用来治家吗?”
戏忠一脸的痛心疾首。
郭鹏面色苦痛,连连摇头。
“这不是我违背汉臣之心的理由啊!”
曹操对此十分不认同。
“大王没有来到青兖二州的时候,蝗虫遍地,旱涝成灾,黄巾肆虐,青兖二州之民苦不堪言,大王来了,养鸭治蝗,兴修水利,平定黄巾,青兖二州之民遂得安生,这难道不是大王的功劳吗?
若是没有大王,青兖二州之民还不知道要遭遇何等劫难,也不知道要如何的横尸遍野,饿殍遍野,难道那样的景象不是因为大王而没有出现吗?这样的事情大王纵使不承认,我等也是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当时,纵观全天下,还有什么人能让治下之民安心生产,没有饿殍,没有战乱?天下诸侯蜂起,只是为了私利,只是为了一己之私,只有大王,是为天下人啊!”
曹操说的声情并茂,声泪俱下。
“大王还没有平定河北的时候,逆贼袁绍在河北倒行逆施,戕害河北之民,赋税沉重,兵役繁重,家家都有丁壮被迫当兵,家家都有亲人战死沙场,家家都能听到因为亲人的战死而哭泣的声音。
河北民众苦不堪言,听闻大王治下民众安乐,有书可以读,有地可以种,有粮食可以吃,不用承担繁重的兵役,不用缴纳沉重的赋税,盼望大王如久旱盼甘霖,大王引王师剿灭叛逆的时候,河北民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就是民心所向啊!”
田丰跪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进言,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却都不知道擦拭。
三人陈述完毕,程昱站出来做了总结。
“大王,何为民心所向?这就是民心所向!汉天子下退位诏书,而天下人都希望您更进一步,天下人都希望您才是圣天子,您奉承天意治理万民,则万民心甘情愿奉大王为帝,为大王缴纳赋税,这是万民的心愿啊!大王!”
程昱说这就流下了眼泪,然后直直的跪在了郭鹏的面前,大声道:“大王不为帝,老臣!死不瞑目啊!!!”
程昱跪在地上大声嚎哭。
曹操、戏忠和田丰也跟着大声嚎哭,喊着什么『大王不为帝,臣死不瞑目』之类的惊心之言。
郭鹏坐在上首,面色悲戚,居然也跟着流泪了。
“你们逼迫我到这个地步,让我无路可走,可是,我又该怎么做?这不是我愿意去做的事情,天子年幼不经事,你们也不懂事吗?我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人啊!”
郭鹏大声嚎哭,然后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议事堂,满脸都是泪水。
看上去,情况非常的不妙。
因为尽管如此,尽管郭鹏如此的抗拒,如此的悲伤,甚至大声哭泣,却依然不能阻止这群试图得到富贵的人对他的威逼,这群人就像是氪金抽卡上头的赌徒一样,不依不饶。
不仅如此,他们不仅自己努力,不仅自己亲自上阵,还把郭鹏安放在地方上掌握权力和军队的臣子们给拖下了水。
九月底到十月中旬,天下熙熙攘攘,改朝换代的旋风狠狠的刮向了全国各地。
伴随着汉天子第二封退位诏书抵达了邺城,地方上的情绪像是集中爆发了一样,让郭某人『猝不及防』。
有天子诏令背书打头阵,大家都显得有些肆无忌惮,畅所欲言。
地方上请郭鹏即位称帝的陈情表如飞镖一样嗖嗖嗖的飞到了邺城,狠狠的“扎”进了郭鹏的心窝子里。
并州刺史夏侯惇与并州九郡郡守联名上表请郭鹏尊奉天子诏令,顾念民心,以大局为重,即位称帝。
凉州刺史曹仁与凉州目前所掌握四郡之郡守联名上表,请郭鹏顺应民意,顾全大局,把个人私心放在一边,即位称帝,稳定局势。
幽州刺史鲜于辅与代郡、上谷郡、涿郡、广阳郡、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等七郡郡守联名上表,请郭鹏即位称帝。
雍州刺史陈宫与武都、上庸、汉中、扶风、冯诩、京兆六郡郡守联名上表,请郭鹏即位称帝。
魏国相曹操联合魏国十郡郡守联名上表,请郭鹏以大局为重,即位称帝。
青州刺史糜竺联合青州六郡国郡守国相联名上表,请郭鹏顾全大局,即位称帝。
豫州刺史满宠联合豫州六郡国郡守国相联名上表,请郭鹏顾全大局,即位称帝。
兖州刺史郭瑞联合兖州八郡国郡守国相联名上表,请郭鹏称帝。
司隶地区四郡郡守联名上表,请郭鹏即位称帝。
徐州牧乃是郭鹏自己兼任,当此时,徐州七郡自发联合起来,七郡郡守联名上表,请郭鹏顾全大局,奉诏即位称帝。
扬州刚刚平定,但是新任扬州刺史顾雍毫不含糊,亲自代表还未建立完善统治的扬州请郭鹏奉诏,即位称帝。
七百六十五 郭某人对史书的记载进行了专业性的指导
郭鹏所掌控的十一州之地中掌握权力的官员将领们纷纷向郭鹏递来了联合劝进表。
他们联合起来,无论如何都要请求郭鹏顾全大局,请郭鹏立刻即位称帝,成为能够带领大家继续前进、使天下恢复安定的那个人。
掌握行政权的行政官僚,掌握兵权的将领们,他们是实际权力掌控者,本该成为汉帝国的捍卫者,可是现在,他们却成为了汉帝国的掘墓人,至少是表面上的掘墓人。
掌握了权力的他们集体背弃了汉帝国,集体背弃了他们本该效忠的那位小皇帝,投奔到了郭某人的怀里。
当然了,他们本来就是郭某人的人,只是正巧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眼下,他是众望所归,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全天下人都心服口服的人,他不做皇帝不行。
只有他,才能让大家服气。
只有他,才能让那群骄兵悍将心服口服,才能让那群智计通天的士人们心服口服。
只服他,只认他。
原来没这件事情还好,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本身也是上了贼船,如果不顺应天意不顺应民心,自己的处境也会极其尴尬,这个时候,如果郭鹏不做皇帝,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被逼上梁山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郭某人不做皇帝来招安他们,他们就要真的『落草为寇』了。
所以,郭大佬,请你赶快去做皇帝,好吗?
道理,郭子凤是明白的。
可是情感上,这让大汉忠臣郭子凤情何以堪?
郭子凤认为世人都知道郭子凤为国为民之心,忠君体国之心,再造汉室之心。
可是这帮人却硬是要逼迫郭子凤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做他从心底里感到厌恶的事情。
这些人丝毫没有考虑到郭子凤的忠义之心,只考虑到了他们自己的富贵和权势。
面对民心,面对大势,郭子凤是脆弱的,是无力的,他只有一个人,对方有四十万,他怎么办呢?
尽管他掌握强大的权势,但是对于民心所向,对于四十万人的逼迫,他真的太脆弱了。
他是那样的无力,那样的无所适从,那样的窘迫。
天啊!
他居然要被逼着当皇帝!
难道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吗?
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就这样被这帮人当作背锅侠,明明是他们的私心和欲念,却要让身为忠臣的郭子凤来承担,这太不公平了。
郭子凤要反击!
哪怕是脆弱无力的反击,不能扭转大局的反击,那也是反击!
他必须要让后人知道自己的忠义之心,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郭子凤,是被逼无奈的。
他努力过,他抗争过,他真的不想做皇帝,不想违背自己大汉忠臣的初心。
他发过誓,就算从这里跳出去,死外边,都不会做皇帝!绝对!
但是无奈,那帮人势力太大,太强了,强到了他都无可奈何的地步。
他被逼无奈啊!
真的是被逼无奈啊!
于是在他拒绝了汉天子第二次的诏令的同时,负责记录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的书吏将他们“秉笔直言”记录下来的“真实可靠”的文字记录献给郭某人观看。
这是郭某人要求的,他要这样做,为了向后人表明自己忠君体国之心,以及被逼无奈当皇帝的心路历程。
『三年夏,王师奉诏平吴国,七月,擒孙权于丹阳,灭吴国,江东遂平』
『九月,天有二日,麒麟现于邺,帝有感天意,下诏禅位于王,魏国相曹操、尚书令程昱、尚书右仆射田丰、参谋令戏忠等率众请王即位称帝,王大惊,拒不奉诏,掩面而走,心不自安』
『初,操、昱等以王威播四海,民心所向,当奉帝令,代汉而立,王怒,斥之,操、昱等固请,王不从』
『十月,帝下二诏,操、昱等再请王即位,共请者并前甚众,王大怒,斥之,不从,操、昱等不惧,再请,言辞愈烈,王亦不从』
『时天下纷扰,诸刺史郡守皆上表劝进,王闻之,心常惴惴,顾左右曰:彼等贪图富贵,欲踞吾著炉火上邪?』
看完这些“真实”的记述,郭某人缓缓点了点头,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
“这样是可以的,用语精简一些,关键的地方用一些修饰性词语,其他的地方直接平铺直叙,不要有过多的记述,也不要有旁人的主观看法。”
郭某人对史书的记载进行了专业性的指导,表示这些记述里只要有自己一个人的主观看法就可以了,其他人的主观看法是毫无必要的。
史书既然是为帝王将相作家谱,那就要发挥出本该具备的功效,好好的为帝王将相做家谱,而且也要遵守为长者隐为尊者讳的优秀传统,不要些不该写的,该写的,都必须要是伟光正的。
书吏表示666,并且一定遵从,也不敢不遵从。
史书上必须要表现出自己被逼无奈的事实和郁闷的心情,体现自己身为大汉忠臣被逼无奈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痛苦。
只有这样,自己的代汉而立看上去才名正言顺。
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自己的风度和涵养以及人品。
圣天子圣天子,关键在于一个『圣』字。
所以,这一切是你们逼我的,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们要是继续逼我,那我没办法,我只能屈服,可是我是被逼的,你们以后要是不听我的……
我会杀人的!
郭某人办事从来都是如此的清楚,明白。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当然了,除了外面的事业,家庭也是要兼顾的,那么重要的事情,不能瞒着家里人,自然也是瞒不住的。
邺城流言满天飞,皇帝诏书来了两次,曹兰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曹兰并没有主动询问郭鹏。
二十年夫妻相伴,曹兰是了解郭鹏的。
郭鹏愿意对她说,就一定会说,郭鹏不愿意对她说,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曹兰信任郭鹏,从来不会怀疑他。
所以面对曹兰的时候,郭鹏往往能卸下百分之九十的心防,比面对任何人的时候卸下的都要多。
当他真正感觉到疲劳的时候,也不会去其他妾侍的房内,而是回到自己和曹兰的房间里,躺在曹兰的腿上,让曹兰给自己按摩一下太阳穴。
那是难得的全身心放松的享受,对于他而言,只有在曹兰这里才能得到。
只有在曹兰这里才能真正的休息。
这一次也是一样。
七百六十六 要用史书来秀恩爱
魏王府后院里,家属居住的地方。
曹兰一直都和郭鹏住在一间屋子里。
虽然郭鹏有五名侍妾,不过最常居住在一起的,还是曹兰。
二十多年夫妻,感情深厚自然是无可比拟的,最早成为郭鹏侍妾的糜贞都是在郭鹏嫡次子郭珺出生以后才纳入的,那时节,郭鹏都和曹兰相伴快要十年了。
总体来说,郭鹏对待侍妾们是相伴时间越长,就越温和,越关心。
所以至今为止,依然没有任何一名侍妾可以得到比曹兰更好的对待。
往下排,就是糜贞了。
不过,谁都无法取代曹兰在郭鹏心中的地位,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无论是温柔贤淑的糜贞,还是多才多艺的田柔和夏侯琳,亦或是年轻貌美的大小桥,都是如此。
而且,曹兰的身份和地位也不是她们可以触碰的。
郭鹏要是做了皇帝,曹兰必然是皇后,剩下贵人美人什么的才能轮得到她们,按照年份排,侍奉郭鹏时间越长的,地位越高,时间越短的,地位越低。
而且平素里有什么话,郭鹏只会选择和曹兰说。
和其他侍妾只是兴致来了,与她们说些风花雪月之类的话题,聊聊诗词歌赋,谈谈人生理想什么的,毕竟郭某人也是接受了十多年传统精英教育的,谈论诗词歌赋什么的,在这方面有特长的田柔也不是郭鹏的对手。
然后就是鼓掌运动,没别的。
和曹兰能说的话就很多了,彼此一起的回忆也足够多。
所以这个时候,郭鹏穿着宽松的私服,惯例性的把脑袋枕在了曹兰的腿上,闭着眼睛,默默地享受着曹兰给自己按摩着太阳穴。
“外头的那些流言,你都听说了吧?”
郭鹏闭着眼睛,缓缓开口道。
“嗯,都听说了。”
曹兰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
“你怎么看?”
郭鹏缓缓发问。
“鹏郎怎么看?”
“我在问你啊。”
郭鹏微微笑了。
“夫妻一体,鹏郎怎么看,我就怎么看。”
曹兰也微微一笑。
“那如果我真的要做了皇帝呢?”
郭鹏睁开了眼睛,看着曹兰。
曹兰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顿了顿,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一边为郭鹏按摩,一边微笑着开口。
“我嫁给了你,无论你去往哪里,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郭鹏重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他知道,曹兰的内心一定不会像表面所体现的这样平静,她的内心一定是颇为不平静。
但是,她依然会表现出最佳的姿态。
“阿兰,你已经有了母仪天下的风范了。”
郭鹏闭着眼睛,感受到了曹兰手上动作的再次停滞,少顷,曹兰的声音先于手上的动作恢复。
“我只是鹏郎的妻子而已,其他的,什么也不是。”
说完,曹兰的手上动作也恢复了。
郭鹏的嘴角弯起,睁开了眼睛。
“对,你是我的妻子,独一无二的妻子,也是未来的魏帝国独一无二的皇后。”
郭鹏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曹兰的一只手:“阿兰,我要做皇帝了,这一次是真的,真的。”
曹兰的手有些凉,甚至下意识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真的可以吗?咱们家,真的可以吗?鹏郎,真的吗?”
曹兰的声音有些颤抖。
“阿兰,放心吧,这天下,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的丈夫,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霸王,拥兵四十万,良将千员,无人可挡。”
郭鹏与曹兰十指紧扣,笑道:“咱们夫妻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来,我与你聚少离多,你一直为我操持家庭,为我养育子女,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可我没什么可以回报你的。
所以我想,就用魏国的开国皇后之位来回报你吧,让你与我一起名留青史,你的生辰,你的姓名,你的亲人,你的一切都会记载在史书上,我会让史官用一千个字记下你的全部,让你永远不会被遗忘,永为世人所知。”
曹兰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一千个字?我……我哪里有那么多事情可以记载?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过,用一千个字来记我?这太浪费了!”
“浪费?你是我的皇后!谁敢说浪费?而且怎么就没的写了?从咱们幼年相遇,到相识相知,到结婚生子,到颠沛流离,全部的一切,我都会让史官记下来,留在史书上,传于后世,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的一切。
一千个字不够那就两千个字,两千个字不够那就三千个字,我要把我的传记和你的传记写在一起,所有我的故事里都有你,我要让所有后人翻开史书第一眼就能看到咱们的故事!”
郭鹏坐起了身子,把发愣的曹兰抱在了怀里。
“阿兰,魏国的建立,自我与你相识,就开始了。”
曹兰愣了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然后她伸出了手,紧紧的抱住了郭鹏,到最后也没能说出话来。
郭鹏自认是亏欠曹兰的,而且亏欠的很多很多,多到了无法补偿的地步。
那么,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曹兰,顺便告诉天下人和从今以后的全部的后人,郭子凤有多么的爱着曹兰。
既然史书只是帝王将相的家谱,那么身为帝王,郭子凤当然要动用自己的权力,好好地弄权一把,顺便用史书来秀恩爱,否则不足以证明史书是家谱的本质。
他要让所有的史学家读到关于他的史料的时候都是一脸懵逼!
偶尔,仅仅是偶尔,郭鹏也是想要稍微霸道和任性一下的。
而且,稍微想一想,就觉得那样的场面很有趣。
后人看到这样的记录的时候,会如何想,如何看待呢?
有趣。
就算我死了,化作灰烬,但是也一定要让后人知道,我,和我的妻子,真实的存在过。
不是史书上冰冷的字句,而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除了对曹兰讲述了这件事情之外,其他的家人里,郭鹏也就和父亲郭单提起了这件事情。
至于其他的家人,后母,弟弟和弟媳,他都不在意,他们只需要接受结果就好了。
至于儿子们和女儿们,自然会有他们知道的时候,现在根本不着急。
郭单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精神还不错,身为郭鹏的父亲,很多事情他是不方便做的,所以为了让他不那么无聊,郭鹏给他安排了一个差事。
就是将郭氏家传的《小杜律》和其他所有收集到的律法类书籍都给重新编纂一下。
郭鹏希望郭单可以在编纂的时候顺便比较互相之间的不同,让郭鹏可以清楚明白的了解两汉四百年间主流社会对法律的不同见解。
郭鹏要在即位之后颁布真正意义上的通行全国的全新律法,将律法全面细分,分出民法刑法官员法教育法之类的。
然后推广法学到全国,培养出足够的国家法律人才。
打破学术垄断,从自己开始动手。
七百六十七 父亲,我要做皇帝了
这打破学术垄断的第一步,郭鹏就是打着为郭单派遣郁闷的旗号来弄的。
还真别说,郭单还就真的乐在其中。
带着一些郭氏的老学究们一起研究律法,弥补年轻时心底里的遗憾,还真的挺愉快。
然后做着做着,就做出了一点成绩,还做出了一些成就感和责任感。
刘秀建立东汉帝国以后,废止新莽政权的法律,恢复了西汉的旧律,同时发布了许多释奴法令和弛刑诏书,想以此缓和社会矛盾。
但由于西汉旧律自汉武帝以后日渐庞杂烦苛,再加上东汉历代君主不断增加新的律令,因此,东汉的法律仍是庞杂烦苛,执行起来难度相当大。
研究律法的几大士族包括颍川郭氏在内都有各自的家传法典,侧重点略有不同,彼此之间解释法律条款的方式也不同,以至于执法难度大,量刑标准不够规范。
汉章帝时期,曾经有廷尉陈宠建议大删汉律,对汉律进行精简,统一量刑,但是陈宠旋即被免官,这件事情也就没了下文,一直到如今。
现在郭鹏的治下日渐安定,战争期间被掩盖的一些法律争端开始凸显。
两地政府之间对法律不同的执行态度经常会导致两地方政府之间的矛盾,基层执法者素质的良莠不齐导致执法力度受到影响,民间对此颇有微词,这种矛盾日渐加重,逐渐发展到了必须要解决的地步。
原先只是想着让郭单解闷,结果解着解着,还就真的解出了价值。
郭单所总结的法律条文,将成为郭鹏登基为帝之后颁布全新律法的重要凭据。
郭鹏去拜见郭单的时候,郭单正在奋笔疾书,看到郭鹏来了,立刻招呼郭鹏过来一起坐。
“子凤啊,你来得正好,你来看看这个,你跟我说特别要关注的入刑标准,我以为秦律里的说法是可以维持的,以身高为标准,男六尺五寸,女六尺二寸为成年,达到此身高者犯罪则可以入刑,否则不入刑,你以为呢?”
郭单把自己总结的相关法律条文放在了郭鹏面前,找郭鹏一起参详。
郭鹏看了看这条法律。
这是秦律里的条文,讲的是入刑标准。
只是和现代不同,现代多以年龄为标准,而秦律却以身高为标准。
这样的标准自然也为汉所继承。
最早了解的时候,郭鹏觉得有些荒谬,为什么会用身高做标准,而不是以年龄呢?
这样一来,身高不够的高龄者犯罪不受惩处,而身高超标的低龄者犯罪却要受到严刑惩处,这未免太过粗暴。
但是深入黎庶人家调查之后,郭鹏就明白了这条法律的现实意义。
很悲哀,因为黔首黎庶不知道自己年龄的大有人在。
那时节没有身份证,相当多的黔首黎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何日生,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少岁。
一方面是文化水平不足,根本不懂干支纪年和年号纪年,无从计算年龄。
一方面是人均寿命太低,长辈早丧者太多,以至于子女懂事之前就丧父丧母,那就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多大。
这个情况下,身高比年龄显然更具备现实意义,因为身高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的,是客观存在的,侏儒症或者巨人症毕竟是极少数。
在不知道年龄的前提下,以身高为标准反而对黔首黎庶更公平。
这是先人的智慧,也是黔首黎庶的悲哀。
所谓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及笄,都是豪强士族之家的标准,就是那四十万人里才能通行的规则。
只有他们才能享有姓、名、字、年龄或者说是过生日的权利,只有他们才能享受名留青史的权利,至于字都不认识的黔首黎庶,连命都无所谓,又有谁会在乎他们的年龄呢?
郭鹏外出巡查到地方,到普通的乡村里和人家里视察的时候,询问他们的年龄时,百分之九十的黎庶都不能报出准确的年龄。
有些人家比较聪明,用地里粮食熟了几次来计算年龄,或者用古老的结绳记数法。
而郭鹏统治青州设立乡村开始,青州有些人家用郭鹏最开始来到青州的那一年作为计数,给那之后出生的孩子计算年龄。
这是少数,绝大部分黎庶家庭都没有计数的办法,也不懂得如何计算年龄,有些连家长都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更不用说孩子了,所以只好用身高来判断年龄。
郭鹏派人下去统计人口的时候,统计到具体的人口,大部分都是以身高代替年龄,有年龄的也会加上身高数据。
只有开始统计人口数据之后出生的孩子才会在人口记录上出现年龄数据,就这样很多家里的长辈都不知道,反而是官府知道的更加详细。
所以郭鹏在地方扫盲的时候,首先教会他们的就是如何记录自己的年龄。
扫盲大业初见曙光,新生的孩子们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年龄数据,可是历史遗留问题却根本无从解决。
那之前的黔首黎庶就不配有年龄。
这样的情况下,用身高作为入刑标准,区别成年人和未成年人,是真正具备可行性的办法。
郭鹏相信,这个男性六尺五寸和女性六尺二寸的入刑标准一定是商鞅变法之后秦吏们经过大量人口数据统计之后得出的结论,真实,可靠。
而且现在黎庶们的生存环境和营养摄入标准甚至不如那个年代的秦人,平均身高数据甚至会有所降低,这个数据并不过时。
“这条法律是可以沿用的,现在的黎庶不知年龄,以身高判断年龄是可行的,再往以后,新生的孩童们有了年龄,就不用再以身高作为标准,可以用年龄量刑了。”
郭鹏点头。
郭单就很高兴,将这条条文勾了下来,收藏起来,以备未来之用。
“整理法律条文这种事情,还是要看郭氏,咱们可是律法世家,颍川豪门虽然有申韩之遗风,到底不是专门研习律法的,如何能与咱们比?”
郭单似乎对自己能在法律方面做出贡献感到非常高兴。
看到他如此高兴,郭鹏也很高兴。
接着,两父子又商量了一些秦律条文对现在的现实意义,都感觉秦律依然可以沿用。
四百年前的法律条文到现在依然不过时,郭单不得不感叹秦人制定法律的严谨。
“比起秦国的律法,我汉的律法不能说不如,但是落到执行层面,确实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很多地方甚至还在沿用高祖皇帝的约法三章。”
郭单历任地方官吏,对这种事情很有发言权。
“这也就是过去,当下,儿子已经加大在法律方面的资金投入,未来会培养出足够的法律人才,进入乡村基层,专门负责执法,情况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
郭鹏笑着说道。
郭单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儿不愧是汉之擎天柱,有我儿治理天下,为父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哈哈哈哈哈!”
郭单拍了拍郭鹏的肩膀,满意的笑了。
郭鹏抿了抿嘴唇。
“父亲,我要做皇帝了。”
七百六十八 郭鹏的秘密工场
郭鹏这话说的有点突然。
郭单显然没有立刻意识到这话意味着什么。
“嗯,好啊,做皇帝,好事啊,好……”
郭单一愣。
还没说出口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随后,他愕然转过了头,看着郭鹏,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
“父亲,我要做皇帝了,汉室四百年天下,到这里,就结束了,天下熙熙攘攘,以魏代汉为正统,已成定局,无可逆转,而我,就是魏国皇帝。”
郭鹏的情绪很平稳,就这样说完,然后安静地看着郭单。
看着郭单僵住的身体,还有微微颤抖的持笔的手。
少顷,郭单的手不抖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外头那些流言传来的时候,为父就觉得不对劲了,子凤,你已经决定了吗?”
“决定了,明年的正月初一,就是魏代汉之日,也是我登基的日子。”
郭鹏安静地点头。
“这样啊……”
郭单放下了手里的笔,默默的点了点头。
“怕是列祖列宗也想不到,郭氏,居然能出一个皇帝。”
“父亲感到忧虑吗?”
郭鹏看到郭单脸上并无喜色,只是满满的忧虑。
“看到汉天子的今日,我如何不会忧虑我家皇帝的明日呢?子凤,这皇帝,真的不好做。”
郭单握住了郭鹏的手。
“可我别无选择,父亲,正如当年与曹氏结亲那样,我们没有选择。”
郭鹏反过来握住了郭单的手:“事到如今,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若不走,才是真正的无路可走,时局如此,容不得我们做其他的想法,若不往前走,只有粉身碎骨这一条路等着咱们。”
郭单的嘴唇都在颤抖。
“子凤,后人会如何说我郭氏?说我郭氏乃是窃国之族吗?背叛汉室自立,然后,然后就……”
郭鹏摇了摇头。
“父亲,没有人会这样说的,以魏代汉,受汉帝禅让,魏为正统!我是受汉帝禅让的,名正言顺的正统,无人可以质疑,父亲,您放心好了,而且,我若是皇帝,您就是太上皇了。”
郭鹏抛出了太上皇这顶大帽子,郭单当时就愣住了。
“太……太上皇?”
“对,太上皇,太上皇也是皇帝,父亲,咱们父子都是皇帝,岂不美哉?”
“太……太上皇?我……我也是皇帝?”
“儿子和父亲一样,都是皇帝,郭氏,也会成为皇族,一切都会变得和现在不一样,父亲,我会保护好郭氏的。”
在郭鹏的循循善诱之下,郭单没了动静,大概脑袋里已经在想着要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太上皇了。
除却曹兰和郭单之外,对于其他的家人,郭鹏都不认为自己有专门向他们解释这件事情的必要。
他们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好了,至于过程,他们并不需要参与进去,后母杨氏也好,弟弟郭阳和他的妻子也好,还有郭鹏自己的妾侍们,以及儿子和女儿们。
嗯,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必须要参与进这件事情。
郭瑾。
孙权被押送到邺城的时候,郭鹏就写信让郭瑾从雒阳赶回邺城,告诉他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他,让他立刻回到邺城,抓紧时间。
以孙权为首的吴国俘虏主演的献俘仪式完结之后,郭鹏就宣布把包括孙权和孙静在内的孙氏全族男子一并斩首,女子悉数发卖为奴了。
因为孙权是叛逆的身份,这是汉帝确定的,汉帝大义名分之下,不管孙权做了什么,他都是叛逆。
他不仅是叛逆,还拒绝了王师的劝降,坚持抵抗到底,对王师造成了一定的伤亡,所以他罪无可恕,要是他直接投降,或许还能得到礼遇,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抵抗。
现在被擒,如果给予礼遇,那对于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又该如何交代呢?
此番平定江东的水战,郭鹏得知魏军水师的确是技不如人,每一次都是主动进攻,但是每一次都战败。
结果七战七败,创下了魏军创立以来最大也是持续时间最长的败绩,在长江沿线战死士兵一千七百三十六人。
其中大部分战死士兵的尸体找不回来。
虽然这样的内河水战只有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但是这也让他很不爽。
所以他决定将孙氏全族男子斩首,女子发卖为奴,以此为战死的将士报仇,为他们的家眷出一口恶气。
接着,郭鹏又把跟着一起被俘虏的吴国将官和官员的家眷从重处置,凡是跟着孙权一起抵抗的,男子全数斩首,女子全数发卖为奴。
只有极少数官员家族得到了宽恕,但是被废为庶人,迁往雒阳居住,成为屯田民。
这就是和郭子凤作对的下场。
休想得到宽恕,休想得到好的下场!
全都要死。
这番处置想必会狠狠的刺激到刘表和刘璋。
刘表不一定,老家伙刚的很,而且等自己即位称帝以后,他必然死不投降,不过荆州士族豪强不会跟随他。
刘璋也不好说,虽然他懦弱无能,但是身边有东州兵这个集团做基本盘,基本盘没有被毁掉,而且还和郭魏政权有死仇,难说。
不过这都是后话,而且两大势力也不再是战略对手了,只是战术对手而已,被郭魏政权消灭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这样的战术对手,郭某人从来不上心。
他一心一意的操持着自己的帝业。
郭瑾从雒阳赶到邺城的时候,郭鹏刚刚和程昱秘密商议完接下来的事情,并且准备第三次拒绝皇帝的禅让退位诏书。
郭瑾心里已经一清二楚,接受了郭鹏的君学熏陶,郭瑾对于郭鹏所做的很事情都已经深入了解了,深入的了解了自己的父亲给自己留下了一块多么扎实的根基。
这一次到邺城,想必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的确,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郭鹏告诉郭瑾,他要做皇帝了,而郭瑾也要做好准备,做真正的,一个帝国的太子。
郭瑾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等郭瑾回过神来,郭鹏便带着郭瑾参观了自己秘密设置在太行山脉之中的造纸工场和印刷工场。
“当初,为父平定了黑山黄巾和南匈奴之后,潜藏在山脉之中的百万逃户被为父分批迁移回了冀州、幽州和并州,然后,为父看中了这山里的位置,所以,就把造纸工场和印刷工场安排在了这里,至今,也有五年多了。”
郭鹏带着郭瑾一边走一边看。
郭瑾则极其震惊的看着造纸工场之中数不清的手工工人们正在来来往往的制造出一张又一张白皙的纸张。
也看着印刷工人们将一张一张的带有字的纸制造出来,接着有专人把这些纸张合并为一本书,接着还有其他工人用针线把这些纸张串联起来,变成一本线装书。
“这是纸……这……这是纸做成的书本?这……这么多?父亲,这都是……”
郭瑾十分震惊的拿起了一本线装的《春秋左氏传》,翻看了一下,直接呆住了。
七百六十九 血脉世袭
看到郭瑾惊讶的样子,郭鹏并不感到奇怪。
他不惊讶才是真的奇怪。
因为这样的线装书,郭鹏自己都没有见到几次,更是从来不曾带去邺城,一直都在这里储藏、保密。
多年来,为了这些书,和这些秘密工场,郭鹏通过临淄营的渠道投入了大量资金,打造出了一整套完善的生产线,培养了很多熟练技术工人。
有这些技术工人的存在,以后若要扩大生产,就非常轻松了。
“这都是为父自己需要用到的,并且也会留给你接着用的,这是保我郭魏江山的制胜秘宝。”
郭鹏的嘴角微微勾起,开口道:“这里的务工者规模已经突破了两万人,被为父麾下的秘密军队临淄营严格看管,所有务工者都是拖家带口的住在这里,许进不许出,就在这里生活。
物资进出需要临淄营专人把控,深山之中,道路多变,监管重重,随时可以隔绝任何人的联络,这里除了为父之外,邺城里的那些官员,一个都不知道,所有款项支出都是走临淄营的秘密渠道,不过魏国官府。”
郭鹏拍了拍郭瑾的肩膀:“临淄营你也知道,但是临淄营不仅仅是专门为为父打探情报消息的,临淄营,是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完善的机构,以后为父会让你慢慢知道临淄营到底有多大。”
说完,郭鹏就带着郭瑾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郭鹏让郭瑾看到工人们是如何用铜模制造出合格可用的铅活字,并且将这些铅活字排列整齐,刷上新制油墨,印刷出满满一张纸的字。
“这是铅,是一种矿,始皇帝和武帝用它炼仙丹,想着长生不老,但是这玩意儿看着亮,吃起来却有毒,没事来一颗,没病也得死,话虽如此,铅用来做活字却是一把好手。”
郭鹏指了指用来做活字的铅。
郭瑾惊叹的点了点头。
“这是油墨,和一般咱们写字用的墨不一样,里头有胡麻油,是百多年前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一种作物,为父命人广泛种植,专门管理,用它榨出来的油所做出来的油墨粘性好,可以很好的用来印刷,方便快捷。”
郭鹏又指了指用来印刷的油墨。
郭瑾更加惊叹的点了点头。
随后就是线装书的排列工位和缝合工位。
“父亲,这些工人都是女子?”
“对,女子,女子心细,教她们认识一些字,再认识一些特殊的符号,就能很好的完成这样的工作,这样的工作不需要很大的力气,只要心细,所以女子能做。
而且雇佣女子,需要的工钱和粮食还少于干体力活的男子,可以节省成本,充分利用人力,女子也是人,女子若能出力,是一件好事,以后推广到全国,可以给天下没有依靠的孤女一份营生。”
郭鹏笑了笑,带着郭瑾继续走。
离开印刷工场,来到了造纸工场,郭瑾在这里看到了数量巨大的正在挥汗如雨的赤膊大汉,还有数量更为巨大的竹子与挖出来的水池。
“父亲,纸,不是用渔网之类的东西造成的吗?竹子也能造纸?”
郭瑾很惊奇。
“嗯,不仅是竹子,青藤也能造纸,蔡伦造纸所用的那些原料不是很好弄,数量少无所谓,数量大了,就难了,而且那样制造出来的纸张质量很差,造价也高,根本不堪书写,还不如竹简。
可是用竹子就不一样了,竹子,生长快,产量极大,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此一来,成本极低,蔡伦的造纸术造一张纸的钱和时间,为父能造好几十张竹纸,写字还很方便。”
郭鹏拿起一张纸,让郭瑾在纸上写字,郭瑾写了几个字,越发的惊异。
为了严格保密,郭鹏甚至不让家人知道竹纸的存在,身边人里所知道的,也就是最早陪伴郭鹏的五个小跟班,金木水火土五人。
现在除了火木两人摇身一变成了统兵将领,其余三人都被郭鹏放在了这里,为郭鹏秘密管理造纸工场和印刷工场。
“父亲,这些,都是父亲准备的?”
“自然,阿瑾,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些东西,就这两样东西,咱们家的江山能否坐稳,那可是很有必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关键之所在。”
郭鹏拉着郭瑾的手,带着他走到了工场外面,在一个小亭子里坐下,让亲兵远远拉开警戒线,这里,是只有父子两人进行的一番深谈。
“你一定有很多疑惑,不知道为父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和力气打造了这样的工场是为了什么。”
“是,儿子还没有想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做,那么大的规模,到底是为什么?还请父亲解惑。”
郭瑾向郭鹏讨教。
郭鹏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想要说明白,是不容易的,因为理解起来就不容易,但是真要说穿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郭鹏缓缓开口道:“阿瑾,说这个之前,有一个问题要弄明白,为父问你,在你看来,当今的官员是为什么才能做官,你解释一下给为父听。”
郭瑾皱了皱眉头。
“当然是通过读书识字掌握了学识之后,通过孝廉之途成为预备官员,然后再被皇帝选中任命,或者被开府官员选中,自此步入仕途,主要是得到了在任高官的赏识,或者本身名望极大,可以让皇帝派人征用为官。”
“不对,再想,不要用士人的角度去想,而要站在君的立场上去想,为什么士人可以做官。”
郭鹏连连摇头。
郭瑾的眉头皱得更深,抿着嘴唇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眉头舒展了。
“是因为他们是士人,是民,他们能读书识字,所以他们能做官,也只有他们能做官。”
“这也是表象。”
郭鹏笑了笑,没有继续为难郭瑾,开口道:“拨开一切,深入其中,阿瑾,你会发现这个问题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血脉传承。”
???
郭瑾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诧异。
“血脉传承?”
“对,他们能做官,是因为他们的血脉,他们出身于可以做官的家族,因为身上的血脉和名分,可以读书识字,二者已经融为一体,因为血脉和名分,有人为他们造势吹捧为孝廉,因为血脉和名分,才能被征辟。”
郭鹏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自我汉独尊儒术之后,察举制通行以来,儒门士族大势已成,学识垄断,家传,互相之间以血脉姻亲为纽带,认血脉,认名分,不认人,不认才学。
他们之所以能做官,在武帝以前,还可以说是得到了皇帝的赏识,因为皇帝的任命才能做官,但是发展到了今日,早已变成了因为父亲或祖父做了官,儿子才能做官,官位早已经不是选贤任能,而是血脉世袭了。”
郭鹏顿了顿,指了指自己,和郭瑾。
“如同你我父子未来的皇位交接一般。”
七百七十 皇帝与代表
如同皇位交接一般?
那岂不是说每一个士族之家都是一个小小的王朝帝国?
郭瑾顿时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郭鹏。
郭鹏则微微一笑。
“做官,看门第,看出身,且只看门第和出身,不是士族,想做官难于上青天,能做吏都是祖坟冒青烟,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官位也变成血脉传承了,皇帝的作用已经被大大削弱了。
阿瑾,郭氏的过往你还不知道,为父告诉你,咱们颍川郭氏,治《小杜律》,深谙律法,所以,律法有关的职位,多为郭氏族人担任,且很多职位就是留给郭氏的。
就好像廷尉这个职位,百多年来,因为郭氏深谙律法,郭氏先辈郭躬担任廷尉多年,政绩良好,所以朝堂百官都认为廷尉这个职位就应该交给咱们郭氏的子弟来做。
于是至今为止,已有三代郭氏族人连续担任廷尉一职,他们,和我们,已经把血脉和学识传承融合在了一起,所以才能做官,而且这个官位是约定俗成的,是世袭的,实际上已经不需要皇帝了,他们自己就能做。”
郭鹏这样一说,郭瑾忽然意识到的确是这样一个情况。
至少就他自己来说,他从未考虑到自己为什么可以做官,一切就像是顺理成章一样。
而和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父亲所说的,的确如此,因为他们能做官,所以他们做了官,这都是因为家庭出身,是因为他们家庭所处的社会地位,而不是因为帝王。”
“当然,他们为什么敢如此和皇帝对抗,不惜党锢也要对抗桓灵二帝,原因就在于他们的血脉和出身就是做官的资格,他们已经翻身做了主人,连选官做官的权力都被他们所把持着。
更严重的是,通过这样的方式,皇帝其实已经逐渐变为了一个很大的有共通性的集团所推举出来的代表,这个集团所支持的人,就会成为皇帝。
如此一来,皇帝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他们所有人的代表,而做官的人始终是他们,这个代表不行,换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不行,换他的兄弟叔侄,如果都不行,那就干脆改朝换代好了,他们不会有任何负担。
王莽就是这样登上帝位的,结果王莽上位做了不符合豪强利益的事情,也是因为没有把持好尺度,很快便身死国灭,他失去了支持他的集团的帮助,那么自然,他就要被换掉了,换成谁呢?光武帝。
光武帝满足了河北豪强和南阳豪强的利益诉求,又身为汉皇族,有威望,那自然就是下一任皇帝,他们有知识,有文化,还在地方掌握了大量人口土地,打仗需要人,需要兵器,需要粮食,这些东西在谁手里?就在豪强手里。
没有豪强的支持,光武帝做不了皇帝,他不娶阴丽华,不娶郭圣通,光有名望,没有豪强的支持,他就没有兵,没有粮食,他还怎么打仗?这些东西,都是豪强给他的,他是豪强的代表,被豪强们推出来,治理天下。”
郭鹏仔细的给郭瑾解释这里面的门道。
郭瑾十分惊叹的点了点头。
“原来当今皇帝不过如此……可是之前父亲不是说皇帝掌握天下最大的权势吗?”
“为父是,你就不一定了,你的孩子更不一定。”
郭鹏摇了摇头:“权势不是固定不变的,是会改变的,光武帝虽然也是靠豪强登位,但是毕竟本身有文武才能,也有威望,所以多少能凭借开国帝王的威望压制豪强,可后世之君就不一样了。
没有军功,没有政绩,哪来的威望?若你我父子不做出改变,为父可以压制士族豪强,你在为父帮衬下或许可以,但是你的孩子就未必能做到了,到最后,就算掌握了君学,也会失去身为君本该具备的权势。”
“父亲,儿子越来越不明白了。”
郭瑾满脸的不解:“皇帝,到底是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绝对权力拥有之人,还只是一个代表?君学,真的有意义吗?”
“有,君学自然是有意义的。”
郭鹏拍了拍郭瑾的手背:“君学可以保证皇帝不被蒙骗,但是皇帝到底是真正的君主还只是一个豪强代表,放在任何一个皇帝身上都可能不一样。
始皇帝毫无疑问是真正的帝王,高祖也是,文帝景帝武帝也是,再往后,就不一定了,到光武帝,最多算半个,光武帝的后世之君,连半个都不算,彻头彻尾的代表。
皇帝的权力从始皇到武帝,都是较为平稳的,可是从武帝往后,皇帝的权力一路下跌,跌倒了现在这个程度,这是为什么呢?
就是之前为父对你说过的,武帝之后,在中央,士人们把血脉和知识挂了勾,垄断了官位,披着察举的外壳,搞血脉世袭,在地方,陵邑制度被废,豪强做大,开始侵吞原本属于官府掌控之下的自耕农的土地。
士人们侵吞了皇帝在中央的权力,寒门豪强则侵吞了皇帝在地方的权力,而皇帝对此却无能为力,此消彼长之下,皇帝权力越来越小,士人和豪强的权力则越来越大。
于是,到了光武帝时,光武帝甚至成了士人们和豪强们的半个代表,只有得到他们的支持,得到他们所掌握的土地和人口的支持,光武帝才能做皇帝。
从此时开始,皇帝,就变成代表了,往后历代汉帝,都是代表,所以高祖敢于大杀功臣,敢于平定各地叛乱,敢于中央集权,因为他是真正的皇帝,有真正的生杀大权。
可是光武帝就没有大杀功臣,反而要高高捧起,不是因为他仁慈,而是因为他不敢,他做不到,他麾下的云台二十八将,有几个是出身普通的?
每一个人都有家族作为后盾,每一个人都有地方势力做后盾,彼此之间互相联姻,构筑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血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就是为父告诉你的所谓利益集团。”
郭鹏越说,郭瑾越是明白的透彻,连连点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利益集团靠联姻和血脉发展壮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才那么难对付……父亲,那这样说,当今皇帝也是……”
郭瑾看向了郭鹏,郭鹏则点了点头。
“阿瑾,说穿了,当今汉帝,只是为父掌中玩物,当为父想要做皇帝的时候,他就得乖乖地把皇位交出来,因为现在,为父是士人们和豪强们所选中的,也是必须选中的代表。
因为为父威望最高,总是打胜仗,无人能敌,在他们心里极具威慑力,这是威望基础,为父掌握最强的军队,四十万魏军,只听为父的,这是毁天灭地的武力基础。
为父在地方上广设乡村,直接派官员掌握基层人口,掌握大量土地,为父掌握的土地和人口极多,不需要士族豪强的物资配合,为父也能单独调动军队发起国战,这是钱粮基础。
掌握这三个基础,就是为父得以掌握权势并且运用权力的基础,拥有这三个基础,为父就是他们的唯一人选,他们就算心里不想认同,也不得不选,不选的结果,就是被为父抛弃,想要取而代之的,多得是。”
说到这里,郭鹏又眯起了眼睛。
“可是啊,阿瑾,虽说他们必须也只能选择为父,因为为父掌握的土地和人口比他们都要多,可尽管如此,为父依然不会是真正的皇帝,只是一个权力比较大的代表而已,算不得真皇帝。”
七百七十一 皇权危机
听郭鹏说自己还不算真皇帝,郭瑾十分惊讶。
在他看来,威风凛凛威压天下的郭鹏,居然不算真皇帝?
“都到这个地步,父亲依然不算是真皇帝?”
“对,到这个地步,为父还是士人与豪强共同认同的代表,而不是真皇帝。”
郭鹏摇了摇头:“阿瑾,不要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真的,虽然为父掌握了很多的土地和人口,掌握了四十万军队,威震华夏,但是,你看看,曹氏,夏侯氏,田氏,糜氏,桥氏。
这些,都是为父的联姻对象,彼此之间也并非全无关系,这些年,为父麾下不断有文官武将之间互相以子弟联姻,构筑他们自己的关系网,形成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
豪强有豪强的集团,士人有士人的集团,他们之间或许是主动,也或许只是无意为之,可这也是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为父杀得了一个臧洪,是因为他触碰了为父的底线,必须要杀,无人敢反对,但其他人呢?寒门豪强如此,士人更加可怕。
阿瑾,为父现在依然不得不用士人做官,不得不用士人治国,所以实际上,士人这个群体做官,靠的依然是他们的血脉,而不是为父的任命,为父别无选择。
你看看为父麾下那些士人,哪一个没点姻亲关系?为父能杀一个荀彧,原因和臧洪一样,却不敢杀所有的士人,因为士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为父的根基之一,没有他们,为父得不到人才治国。”
“原来如此,他们已经形成了这样的关系网了,所以父亲无法动摇他们的根本?”
“对,为父杀臧洪和荀彧,借此打击一下他们的关系网,但是这同样也是出于称帝的必要,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所以这两人被放弃了,但是如果为父要毫无缘由的对其他人动手,你看他们反不反抗。”
郭鹏摇了摇头,拍了拍郭瑾的肩膀:“现在,为父的威望之高,让为父的权力前所未有的大,甚至接近了真皇帝,可是以后为父不在了,你也不在了,郭氏皇帝的权力会一点一点衰落,一点一点流失。
最后,咱们会无可避免地走上汉室的老路,当再有一个权臣出现,能够比咱们郭氏皇帝更能代表他们的利益的时候,就是魏国灭亡的时候,阿瑾,这不是掌握君学就能解决的事情。
士人垄断学识,垄断了人才的诞生,他们有恃无恐,皇帝必须要和他们配合,然后才能得到人才治理国家,而士族培养出的人才,永远以家族为第一重要,国是次要的。
当今这样的局势下,为父再强势,再努力,也只能说比光武帝做得好,不至于想要度个田都会被豪强挫败,可是,为父只能表面上压制他们,实际上,还是要妥协,还是要让权。”
郭鹏说出了当下郭氏皇族的处境,这让郭瑾十分担忧。
站在君的立场上,用君的思维去考虑问题,他也看到了表面繁华之下隐藏的巨大皇权危机。
他不愿意变成现在的汉帝。
变成一个被权臣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玩物。
“父亲,这……有解决的办法吗?难道我们只能如此坐以待毙?浑浑噩噩无所作为?”
“有,比起之前为父对你说的君和民和黎庶之间的矛盾,这个问题,是有解的。”
郭鹏指了指远处的工场:“从代表变成真皇帝,是可以做到的,造纸术,印刷术,就是解决问题的两大利器,阿瑾,你知道之前为父所举办的论才大典吗?”
“知道,盛况空前。”
郭瑾连连点头。
“对,盛况空前,一千多名士子参加,三百人被选中,这是一种全新的模式,一种通过互相之间比拼的考核选择优秀之人的方式,将所有人放在咱们面前,考一考,而不是咱们根本就看不到的举孝廉。
举孝廉弊端太大了,就是士人和高级豪强之间的政治游戏,互相之间吹捧一下,妥协一下,提携一下,就将官位垄断了,以血缘为基础,以关系为纽带,织了一张大网,把皇帝死死的缠绕住了。
而论才大典,就是为父的一种尝试,一种改变现状的尝试,阿瑾,若要改变皇帝实际上身为代表的这样的身份,就要看皇帝能否把选官的权力掌握在手,并且终结靠血脉当官的现状。”
郭鹏这样一说,郭瑾便意识到了什么。
“父亲想把论才大典制度化,变成今后的选官模式?”
“对,我要把论才大典制度化,号为科举,取代察举,变成咱们魏国的选官模式,为父要让所有官员必须通过科举才能当官。
不管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他的祖上何等荣耀,不通过科举,就算是靠福荫做了官,也是被歧视的存在。”
郭鹏狠狠的一捶石桌,开口道:“将士人赖以为生的血脉官位传承的方式截断,把他们打回原形!让他们再也不能靠自己做官,非要靠皇帝不可,如此一来,皇帝才是真正的皇帝!
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君,而不会随随便便论为什么人的代表,随随便便就被禅让!无论他昏庸也好,残暴也罢,四十年不上朝也无所谓,他是真皇帝!”
郭瑾咽了口唾沫。
“这……真的可以吗?”
“很难,但并非不可以。”
郭鹏握住了郭瑾的手:“阿瑾,接下来为父说的话,你要死死记住,绝对不能忘记。”
郭瑾立刻点头。
“儿子知道,儿子会死死记住,还请父亲教诲!”
郭鹏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当你对现状不满,想要做出一项改变现状的改革的时候,你首先要明白,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这是至关重要的。
目标要明确,不能误伤,因为改革是要触动很多人利益的事情,有句俗话,叫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可见无论对于谁来说,触动利益都是要命的。
士人触动了咱们身为君的利益,咱们要对他们下死手,而反过来,咱们也在触动士人的利益,当士人发现的时候,士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只有士人是我们的敌人?”
郭瑾皱起了眉头:“可是之前父亲也把寒门豪强算在民这个群体之中了,说民是君的敌人。”
“阿瑾,你记住,任何一个群体都不是一块铁板,民这个群体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士人为了占据更多的利益,将豪强贬低为寒门,打压豪强,使之难以入中央,只能待在地方。
且豪强无论如何起家,他们永远被士人歧视,永远被士人看不起,做什么都会低士人一档,如士人歧视曹氏,因此在民的范畴之内,寒门豪强和士人是敌人,不是朋友。”
郭鹏连连摇头,而后缓缓说道:“而从大方向上来看,更接近中央权力的是士人,更容易威胁皇权的也是士人,垄断官职的还是士人,所以咱们改革首先所针对的敌人,就是士人。”
七百七十二 敌人的敌人就是你的朋友
“只是士人而已吗?”
郭瑾皱了皱眉头,提出了疑问:“父亲方才说,士人在中央威胁我们,豪强在地方威胁我们,所以他们应该都是敌人,对吗?”
郭鹏笑了笑,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阿瑾,为父知道你的意思,的确,他们都是敌人,这是一定的,但是,你不能操之过急,就目前来说,士人比豪强的威胁更大,要尽快解决的也是士人,而非豪强。
而且,你要解决一个利益集团,光靠你一个人是办不到的,若是没有帮手,难道你要一个人和他们一群人持刀决斗吗?所以你必然要有帮手,这个帮手,不说多强,至少要具备和士人一搏的力量。”
郭鹏看着郭瑾,开口道:“为父问你,就现在而言,你的帮手,可以和士人一搏的帮手,是什么人?”
“如曹氏夏侯氏一般,识字的豪强。”
这一次,郭瑾没有犹豫。
郭鹏点了点头。
“对,就是这些豪强,黎庶暂时不成气候,不可能成为你的臂助,纵使有心也无力,你要对抗士人,只能依靠豪强,所以豪强暂时不是咱们的敌人,虽然他们都是民,但是总要有个先后的顺序。
改革,要慢工出细活,一项改革如果涉及的人数太多,你就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改革,永远都要团结大多数,打击小部分,尽最大努力,拉拢可以拉拢的对象,把敌人反扑的力量缩减到最低。
你要不断地团结可以团结的对象,一点一点的消灭你的敌人,用不断的小的阶段性胜利去积累,从而获取最后的根本胜利,而不能一开始就把这四十万民全部变成敌人,那你会成为全民公敌,下场就是王莽。”
郭瑾连连点头,而后略微思考一下,开口问道:“那按照父亲所说,要慢慢的来,要不断缩减对方的力量,那么士人内部是不是也可以划出一些不一样的集团出来,分化打击呢?”
郭鹏满意的看着郭瑾,点头发笑。
“不错,我儿已经登堂入室了,你想得不错,就算是在士人的群体之中,也有可以利用的存在,比如程昱,比如蔡邕,比如田丰,比如满宠,他们和咱们家的关系不一样,有姻亲关系,或是为父最早的旧部。
在旁人看来,他们不仅是士人,也是外戚,又是士人又是外戚,这个身份就可以和其他单纯的士人区分开,又或者是大士族和小士族之间的矛盾,我们也可以利用小士族急于上位的心,挑拨他们挑战大士族。
阿瑾,只要是人,只要掌握过权力,就会产生向上攀爬的心,这是无可辩驳的,你要看到这些渴望得到权力的人是什么人,能否利用,如何利用,忠诚是不可靠的,可靠的是合适的利益。
咱们可以把最开始的目标定在人数最少的顶级大士族身上,比如荀氏,比如陈氏,用尽一切手段,挑唆小士族和寒门豪强一起,将大士族肢解,然后再调转枪头,联合豪强收拾人数又相对较小的小士族。
阿瑾,你要知道,政治的战场上,利益不同,就是敌人,所以咱们作为君,举世皆敌,但是还有更关键的一点,你更要知道,记住了,政治的战场上,敌人的敌人就是你的朋友。”
郭瑾眯起眼睛缓缓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要分化豪强和士人,拉拢豪强,打击士人,拉拢小士族,打击大士族……”
“对,所以为父自起兵以来,多重用豪强,压抑士人,打击士人,把豪强提拔到身边,占据一定的地位,提拔豪强,来和士人争抢权力,还要刻意制造士人和豪强的矛盾,使豪强和士人对立。”
郭鹏缓缓开口道:“明白了这个大前提,就可以开始改革了,然后,咱们要搞清楚每一步需要做什么,第一步怎么做,第二步怎么做,慢慢来,千万不能乱了阵脚,这是百年国策,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完成的。”
“那,父亲,咱们第一步该怎么做?”
郭瑾期待的看着郭鹏。
“第一步为父已经替你做完了。”
郭鹏笑着指了指工场的厂房:“造纸术和印刷术就是这一切的基础,已经完成了,咱们可以直接开始第二步。”
“这……这太好了!第二步呢?”
郭瑾很高兴的看着郭鹏。
“第二步就有些难了,要分做好些个小步骤来完成,或许终为父一生也完成不了。”
郭鹏深吸了一口气:“若要改变凭血脉关系做官的现状,科举是必需的,但是问题的根源不在察举或科举,而在学识垄断,在士人把持了教育。
如果不能从士人之外寻找官吏来源,那么再怎么改革制度,也只是新瓶装旧酒,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咱们做了那么多,不是真的为了政治斗争,而是为了改革,如果最终的目的达不到,那就是纯粹的政治斗争了。”
“父亲的意思是,从黎庶之中选官?”
“不仅是黎庶,也有豪强,在这一点上,黎庶和豪强的利益是一致的,因为黎庶连字都不认识,豪强认字,却没有学识传承,或者即使学到了,也得不到士人的认同,没有用。
所以我们要从豪强和黎庶之中选官,改革察举,立科举,将豪强子弟与黎庶子弟一起纳入科举考试的范围之内,让豪强黎庶得以和士人同场竞技,一同竞争官职,如此,第二步就算成了。”
郭瑾皱紧了眉头:“可是父亲,豪强大多没有家学传承,学识不精,黎庶大多不识字,不读书,仅仅靠父亲派人在乡村之中扫盲,让黎庶认识有限的字,他们也不明白治理的道理,根本就不可能和士子……”
说到这里,郭瑾忽然止住了自己的话语,眼睛瞪大了,把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厂房。
郭鹏笑了。
“刚才你没有理解,现在你终于明白为父所说的第一步到底是什么了?”
“父亲改良造纸术,创造印刷术,为的是让豪强子弟和黎庶子弟有书可读,可以识字,学习知识?”
郭瑾大为震惊:“这就是为了让科举可以取代察举,让豪强子弟和黎庶子弟也可以和士人同台竞争?”
“对,就是为了这个。”
郭鹏满意的点了点头。
“父亲!这……您早在五年前就想到了今天?”
郭瑾顿时十分崇拜的看向了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