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
韩秀峰本以为平乱大军最多三天便能赶到上海,结果在花旗租界等了四天都没等到平乱大军,只等来两个同样是捐纳出身的官和一份盖有两江总督关防大印的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的公文,以及一份户部的捐纳执照。
榷关监督现而今一般又道台兼任,崇文门监督甚至由王公大臣兼任,这品级自然不能低,再低也不能低于正五品。所以许乃钊就做主帮着捐了个正五品同知,让韩秀峰以署理松江府同知兼江海关监督。
韩秀峰放下公文和户部执照笑道:“徐叔,让我临危受命也就罢了,可既让要我临危受命,又要花花银子捐顶带实在说不过去吧。”
徐师爷本就心怀歉疚,听韩秀峰这一说更不好意思,尴尬地说:“韩老爷,这银子不用您掏,我家少爷已经帮您垫上了,不然哪会有这执照。”
“我以前欠一屁股债欠怕了,不先再欠别人钱。”
“这银子不用您还,这是我家少爷的一点心意。”
“心意?”
“韩老爷,您就别再我开涮了,我家少爷晓得这事做得不地道,等到了上海他一定会摆酒跟您赔罪。”
“摆酒赔罪,我去哪儿讨不到杯酒吃?”韩秀峰瞪了他一眼,故作不快地说:“你家少爷虽然帮我捐了个正五品顶带,但我不会谢他,更不会领他这个情。要晓得我之前的从五品顶带是皇上钦赐的,比你家少爷帮着用银子捐的正五品尊贵多了!”
“那是,皇上钦赐的顶带自然尊贵。”
“晓得就好。”想到再说这些没用,何况这江海关监督也没白署理,至少已经赚了三万多两,韩秀峰话锋一转,端起茶杯笑问道:“徐叔,外面那两位怎么回事?”
徐师爷连忙坐直身体,解释道:“一位姓孙,单名丰,他是山西介休人,跟我也算同乡,监生出身,我家少爷禀请许大人命他来署理上海县事;一位姓吴,单名煦,浙江钱塘人,据说他家世代为幕,他不但在衙门做过书吏还给人做过几年幕友,刑名、钱谷、理漕样样精通。道光二十五年捐了官,被吏部分发到江苏候补试用。二十九年又捐输米石获加知州衔,充苏州府帮审。后来署理过荆溪、震泽、嘉定知县。”
“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没敢去上任的嘉定正堂!”
“正是。”
“嘉定不是收复了吗,他咋不去接着做县太爷?”韩秀峰不解地问。
徐师爷苦笑着解释道:“韩老爷,嘉定失陷,他难辞其咎,他没被朝廷究办就不错了,哪还能接着做嘉定知县。现而今在许大人麾下戴罪自效,许大人觉得他虽是捐纳出身但也算个能吏,担心你手下无人可用,就把他派您这儿来听用。”
“那个孙丰也听我的?”韩秀峰笑问道。
“这是自然,您现如今不只是江海关监督,也是松江府海防同知。杨道台没到任,他们不听您的听谁的?”
“晓得了,我等会儿见见他们。”
“韩老爷,还有件事。”
“啥事?”
徐师爷苦着脸道:“许大人说那些洋人不但总往江宁跑,还把洋枪洋炮一船接着一船往江宁运。以前江南大营的兵还能用鸟枪、抬枪和劈山炮跟长毛对射,现在那些长毛用上了犀利的洋枪洋炮,向帅那边因为这个不晓得折损了多少兵勇。”
“江阴不是没失陷吗,江上有朝廷的水师,拦住那些洋船不就行了!”
“韩老爷,您说得倒轻巧,那可是洋人,谁敢拦,就算敢拦能拦得住吗?”徐师爷长叹口气,无奈地说:“那些洋商越来越肆无忌惮,身负江防之责的那些文武官员束手无策。据说有人出过馊主意,竟提议截杀那些卖枪卖炮给长毛的洋商,说什么只要做干净点,无凭无据的洋人也没辄,可说归说,谁敢真去截杀。”
“许大人什么意思?”韩秀峰明知故问。
“许大人在给我家少爷的信说,让韩老爷您去跟洋人领事交涉,让洋人领事严加管束那些洋商。”
“让洋人领事去管束洋商?”韩秀峰哭笑不得地问。
“嗯。”徐师爷下意识点点头。
“徐叔,别逗了,这跟贼喊捉贼有何两样,要晓得总往江宁跑的可不只是洋商,把洋枪洋炮一船接着一船卖给长毛的一样不只是那些洋商。这么说吧,往江宁跑得最勤、卖枪卖炮卖得最多的就是那几个洋人领事,您觉得我去跟他们交涉有用吗?”
看着徐师爷将信将疑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就在昨天,刘丽川还托英吉利领事帮他给江宁的那个天王捎信。打算归顺洪秀全,已经不打大明国的旗号了,改打太平天国的旗号。”
之前得知上海县城里的那些乱党,打的是“反清复明”旗号,立的是什么“大明国”,不但乔松年稍稍松下口气,连徐师爷都觉得刘丽川等乱党成不了气候。现在听到刘丽川要跟江宁城里的洪秀全勾连,准备改打长毛的旗号,徐师爷大吃一惊,急切地问:“这可是十万火急的军情,我得赶紧去给我家少爷禀报。”
“徐叔,就算急也不急这一会儿,再说城里好几个山头,他刘丽川想投奔长毛,另外几个匪首不想。据我所知,福建帮的陈阿林就不答应,他们虽然没翻脸但跟闹翻也差不了多少,刘丽川把老巢设在文庙,陈阿林把老巢设在点春堂,一个改打太平天国的旗号,一个依然打大明国的旗号,各干各的,你说好不好笑。”
“好笑,也是好事!”徐师爷忍不住笑了。
“我要是没猜错,刘丽川改打长毛的旗号并非真打算投效洪秀全,而是觉得上海不一定能守住,想以此求洪秀全分兵来救他们。再说长毛对内管束多严,不管什么东西全要上交那个啥子圣库,不管男女老幼全得信奉天王,他们才不会相信刘丽川等会党是真心诚意投效,才不会分兵来救他们呢。”
“换作我,我一样不会相信他们这帮劣迹斑斑的会党。”
“这就是了,刘丽川换旗号就让他换去,没啥好担心的。只是跟洋人交涉这件事,我实在是交涉不了。”
“韩老爷,您都已经是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都已经在花旗租界住三四天了,怎么就交涉不了?”
“洋人讲究对等,我的品级太低,官职太小,别说去跟洋人领事交涉,连见洋人通译官的资格都没有!”
“那要几品才能跟他们交涉?”徐师爷苦着脸问。
韩秀峰起身笑道:“洋人说领事官与道台同品,副领事和通译官与知府同品,你家少爷真想让我去跟洋人交涉,那得帮我再捐个从四品顶带,得求抚台和制台大人给我署个大点的缺。对了,候补和记名的那些没有,洋人不认。”
“从四品那就是知府了,别说我家少爷,就是制台大人也做不了这主!”
“所以说您就别强人所难了,跟洋人交涉这种事,还是等杨道台到任再说。”
“我得赶紧回去禀报,看能不能请许大人催催杨道台,让杨道台赶紧上任。”
“这话说这点子上,身为新任分巡苏松太兵备道,正值多事之秋,拖拖拉拉不赶紧上任算什么,这不是有负皇恩吗。”
提起这个,徐师爷禁不住苦笑道:“十有八九是不愿来甚至不敢来,毕竟跟洋人打交道可不是件小事。”
第四百二十七章 还兼着一个差事
乔松年在弹压松江会党时,发现刘丽川等乱党不但与松江的会党有勾连,而且与省城苏州的会党也有勾连,甚至打算在苏州犯上作乱。许乃钊身为江苏巡抚,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会党作乱,正坐镇苏州弹压。
吉尔杭阿正坐镇嘉定处置已落网的周立春等匪首,据说要处以凌迟,同时搜捕嘉定和青浦等尚未落网的乱党,而松江知府乔松年这会儿应该在川沙善后。
总而言之,攻上海县城不是一件小事,且不说外面的那些兵勇已经连克嘉定、青浦、川沙等城,精疲力竭需要休整,就算人强马壮士气高昂,也要等许乃钊和吉尔杭阿到了才能开打,所以薛焕、刘存厚和虎嵩林并不着急,就这么坐在花厅里边喝茶边听伍德全禀报这些天打探到的军情。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城里的那几股乱党并不齐心,刘丽川和陈阿林一个打长毛的旗号,一个依然打大明国的旗号,各干各的。“右元帅”林阿福见李咸池带着龙溪帮跑了,担心留下会被欺压,前天傍晚也带着手下跑了,据说打算走海路回福建老家。
李绍熙也想跑,可能是担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接到劝降信之后已派人去租界找过卖鸡爽,想通过卖鸡爽向新任江海关监督韩秀峰请罪。卖鸡爽当时之所以被乱党生擒,李绍熙“功不可没”,自然恨透了想再次反水的李绍熙。
韩秀峰考虑到卖鸡爽的感受,并且不敢擅自答应李绍熙提出的那些条件,只能先稳住李绍熙,既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坏消息是城里虽只剩下刘丽川、陈阿林和潘起亮等几股乱党,实力大不如犯上作乱之初,但这些天他们并没有闲着,不但招募了不少无家无业的本地流民、船工水手和码头上的脚夫,而且去租界买了很多洋枪洋炮,粮草和弹药也囤积了不少。
薛焕在江宁城下领教过洋枪洋炮的厉害,顿时皱起了眉头。
刘存厚则凝重地问:“志行,能不能去跟洋人交涉,让洋人别再卖枪卖炮给乱党?”
“洋人嘴上声称严守中立,其实态度暧昧,毕竟长毛跟他们一样信奉洋教,往来信件的抬头上都称兄道弟。据卖鸡爽说他们究竟应该帮朝廷还是帮长毛和城里的那些乱党,迄今仍摇摆不定。”韩秀峰放下茶杯,接着道:“所以他们现在是两不相帮,买卖照做。”
“这么说要是我们去买,他们一样会卖?”
“这是自然,就算那几个洋人领事不卖,那些洋商也会卖。”
“可惜我们没银子,而且买枪买炮不是一件小事,别说我们作不了主,就是许大人想买也得先跟朝廷奏请!”
让三人倍感意外的是,韩秀峰突然笑道:“买枪买炮的事三位大可放心,你我既没银子也不能善终作这个主,但有人可以。”
“谁?”
“卖鸡爽,还有刚来署理上海县事的孙丰,一个为报仇也为将功赎罪,一个急着收复上海做个正儿八经县太爷,正忙着召集士绅商贾筹集粮饷,招募青壮,添置兵器,帮同大军攻城。这件事大可让他们去办,由那些士绅商贾出面跟洋人买。”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他们买到枪会给我们吗?”虎嵩林急切地问。
“怎么也得分一半给三位。”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我之所以敢一口答应给三位支应一个月的粮饷,也是因为上海的那些士绅商贾有钱。”
别看领兵威风,可事实上却要整天为粮饷发愁。做地方官员就不一样了,既可以招募青壮编练乡勇,又可名正言顺的劝捐募饷,甚至可以腾挪赋税充饷。
薛焕过怕了之前那整天为粮饷发愁的日子,不禁笑道:“志行,要不是有你这位同知老爷在,我们今后的日子真不晓得该咋过!”
“是啊韩老爷,我等今后一切仰仗全仰仗您了!”虎嵩林也连拱手道。
“我们既是同僚也是同乡,二位无需客气。”韩秀峰拱手回礼,旋即话锋一转:“刚才我命人在拦在桥头,甚至不惜放枪示警,既是为了本地的百姓,也是为了三位。”
刘存厚没想到韩秀峰又提起刚才的事,顿时尴尬不已,正不晓得该怎么开口,韩秀峰接着道:“三位有所不知,英吉利、法兰西和美利坚领事担心租界会被波及,不但命他们的兵严阵以待,并且招募侨民编练了一支义勇队,本地人叫万国商团,也有叫洋枪队的。而这支洋枪队的兵营和校场就在对岸的跑马厅。”
“志行,你是说苏尔泰和小虎他们差点跟洋人打起来?”薛焕大吃一惊。
“洋人可不晓得苏尔泰和小虎是谁,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朝廷命官,我要是不及时拦着,任由他们冲进租界,这会儿已经不晓得打成啥样了。”
“怪我,这件事怪我,其实早该想到的!”薛焕惊出了一身冷汗。
虎嵩林那“老虎”的名号不是白来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每次打仗都是身先士卒,禁不住说:“洋人咋了,难不成我还会怕他们!”
“虎兄,不是秀峰长洋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你手下那些兵勇真要是跟洋人干起来,最多一炷香功夫就会溃不成兵!”
“韩老爷,洋人有这么霸道吗?”
“虎兄,我也曾领过兵,也跟长毛交过手,多多少少懂一点兵事,在我看来洋人真就这么霸道。你若不信,明天换上便服我带你去瞧瞧。”
“瞧啥?”
“瞧洋人是咋操练的,瞧洋人有多强悍。”看着他将信将疑的样子,韩秀峰指指守在门头前的大头:“大头够壮的吧,那些个洋人顿顿吃肉,个个跟大头一样长的五大三粗,个个跟大头一样力大无穷。”
韩秀峰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洋人不只是火器犀利,就算近身肉搏一个也能对付两三个。虎嵩林从来没见过洋人,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又不敢说出来。
薛焕曾做过一任金山知县,不但见过洋人而且跟洋人打过交道,意识到这么多兵驻扎在租界边上,一个不慎就会跟洋人打起来,顿时脸色一正:“二位,志行不是危言耸听,我等更不能不当回事,一定要约住那些兵勇,绝不能跟洋人轻启战端。”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三位,还是赶紧传令吧。”
虎嵩林不敢不听薛焕的,见薛焕微微点点头,立马起身道:“我这就去传令。”
……
目送走虎嵩林,酒席也准备好了,韩秀峰热情地邀请薛焕和刘存厚入席。
吃酒要有一个好心情,韩秀峰没再提军纪,薛焕和刘存厚也没再提军务,就这么边吃边叙乡谊。
听说韩秀峰在租界买了块地,并且正在盖宅院,刘存厚不解地问:“志行,你在上海置啥子房产,离巴县那么远,将来致仕回乡了照应得过来吗?”
“照应不过来也得置。”
“此话怎讲?”
韩秀峰放下筷子笑道:“以前只晓得洋人船坚炮利,却没见过洋人,甚至都没见过用过几样洋货。这次来上海,我真是大开眼界,真觉得自个儿像个井底之蛙。”
“所以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薛焕感叹道。
“觐堂兄,我就这么想的。我见识过,算开了眼界,但我娃呢,我韩家的子子孙孙呢,他们一样不能做井底之蛙!再就是上海失陷前有那么多会馆,唯独没四川会馆,更别说重庆会馆了。要是有同乡来上海,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所以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在上海置办个宅院。”
“志行,你居然想到那么多那么远,真不愧为我重庆会馆首事,请受愚兄一拜。”
“你这做什么,我只是举手之劳。”韩秀峰把刘存厚拉坐下来,又笑道:“等宅子建好之后,有同乡在松江府为官或经商就委托同乡照应,要是没同乡在松江府为官或经商,就委托‘日升昌’上海分号代为照应,反正我娃还小着呢,等他来上海开眼界那是十几年之后的事,在我娃来上海之前不如用作同乡下榻之所。”
薛焕不是巴县人,很羡慕巴县人有韩秀峰这么位同乡,忍俊不禁地说:“志行,你这一说我突然想起你的差事不只是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
“就这两个差事!”
“咋就这两个差事,你忘了,你还兼着重庆会馆的首事呢!”
“对对对,觐堂兄要是不提我也差点忘了。志行,黄老爷和吉老爷说过,我们京城重庆会馆今后只有执事不会再有首事。而且会馆首事这差事,别说朝廷夺不走,就是你想辞有辞不掉!”
一个人能获得那么多同乡认可并不是一件容易,并且这真能荫及子孙的。薛焕越想越敬佩,由衷地说:“志行,你是一个会做官的,没想到你为人处世也如此令人称道,愚兄羡慕。”
第四百二十九章 究竟是谁的人
薛焕、刘存厚和虎嵩林率兵赶到上海城西、城北的第二天,吴健彰和吴煦、孙丰率本地士绅商贾带着几船粮和酒肉前来犒劳。薛焕和刘存厚照单全收,同时又有些失望,因为银子没见到哪怕一两。
事实上吴健彰这些天筹了八万多两银子和二十多万银元,江海关剩下的几个关卡课征的关税和这些天管花旗人课征的关税也有五万多两,之所以不给薛焕、刘存厚和虎嵩林,不是吴健彰和孙丰说不定,而是韩秀峰不让给。
吴健彰担心薛焕他们不高兴,从军营里一出来就苦着问:“韩老弟,一点也不给不好吧,刚才那位虎将军脸色都变了!”
“道普兄,不是我们不给,而是支应粮饷有支应粮饷的规矩,要是就这么给他们钱粮,那朝廷为何给江南大营委派总粮台。”
“可是彭玉雯彭大人不在这儿。”
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彭大人已经到苏州了,就算彭大人不来,许大人和吉尔吉阿大人也会来。总之,一切要按规则办,一切要听上官的,许大人和吉尔吉阿大人到时候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韩老爷,刘老爷刚才说营里没多少粮了!”孙丰忍不住提醒道。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停住脚步道:“三位,要不这样,你们估算下六千多兵马一天要吃多少粮,算好之后赶紧去采办,先送三天的粮过来。最多送三天的口粮,绝不能多送。”
孙丰没想到韩秀峰竟如此迂腐,一点不晓得变通,甚至连同乡的情面都不给,只能拱手道:“遵命,下官这就去办。”
韩秀峰想想还是不太放心,又回头道:“晓帆兄,办粮这种事你最老道,劳烦你帮着算仔细了,既不能少更不能多,要是多了休怪我拿你是问!”
吴煦楞了楞,急忙拱手道:“韩老爷放心,下官一定会算个清楚。”
“赶紧去办吧,我也该搬家了。”
……
打发走吴煦和孙丰,吴健彰忍不住问:“韩老弟,你打算搬哪儿去?”
韩秀峰走到宅院门口,回头看着从小石桥一直连绵到上海县城,一眼望去望不到头的军营,沉吟道:“制台和抚台虽说命我身兼松江府海防同知和江海关监督两职,其实真正让我署理的是江海关监督。监督署虽然被乱党砸抢了,又被英吉利洋兵给占了,但我也不能总住在这儿。这儿离黄浦江和江边的码头那么远,呆在这儿怎么课征关税。”
“回旗昌洋行?”
“嗯,只能回去接着叨扰道普兄了。”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其实搬家既是为了江海关的关务,也是为了给许大人他们腾地方。这宅院很快会变成了许大人的行辕,道普,该做点啥准备,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许乃钊现而今不只是署理江苏巡抚,也是率兵平会党之乱的钦差大臣,钦差大人即将抵达上海,不能没钦差行辕,吴健彰猛然反应过来,急忙道:“谢韩老弟提醒,我这就去准备。”
“别急,先进去看看都缺点什么,都要添置些什么。”
“对对对,是应该先进去看看。”
吴健彰刚躬身请韩秀峰先进去,他的一个家人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老爷,不好了,‘羚羊’号炸了,炸死炸伤十几号人。幸亏老天有眼,您要来大营犒劳将士们,没跟昨天一样在江上收税,后果不堪设想!”
“羚羊号炸了,怎么炸的?”吴健彰大吃一惊,一把攥着家人问。
“一点征兆没有,突然就炸了,我在岸上瞧得清清楚楚,先是一声巨响,然后火光冲天,船就这么炸得四分五裂,船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家人的腿还在颤抖,他偷看了韩秀峰一眼,又紧张地说:“有人说是乱党干的,也有人说是洋人干的。”
“洋人怎会炸我的船,一定是乱党干的。”
“老爷,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拦在江上收他们的税,他们一定不会高兴,究竟是不是英吉利人和法兰西人干的真两说。”
“不许乱说,赶紧去救那些受伤的兄弟。”
“能救的全救上来了,老爷,您可不能再抛头露面,您一定要保重啊。”
“知道了,先回去吧。”吴健彰打发走家人,阴沉着脸拱手道:“韩老弟,一点是会党干的,幸亏老天保佑,今天没去江上,不然真会遭他们的毒手。”
羚羊号居然被炸了,韩秀峰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不动声色说:“道普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管是洋人干的还是乱党干的,这笔账我们暂且给他们记上,当务之急是迎接许大人。”
“对对对,先迎接许大人。”
吴健彰带着家人里里外外看了看,想好哪些地方要修缮,需要添置些什么家具,便带着家人匆匆回来租界。
大头、陈虎和伍德全他们刚收拾行李,正准备去外面喊几个兄弟进去抬屁股被打烂,走不了路只能趴着的苏觉明,本应该在川沙善后的松江知府乔松年竟轻车从简,带着徐师爷等七八个人赶来了。
京城一别已有一年多,久别重逢自然要请人家坐下喝口茶叙叙旧,韩秀峰干脆让陈虎他们带上行李和苏觉明先走。
不出所料,乔松年一坐下就赔罪。
“您现而今是府台大人,我韩四是松江府同知,是您的部下,我巴结您还来不及呢,哪能让您给我赔罪!”
“志行,这么说你还在生我的气?”乔松年端起茶杯笑问道。
“不敢。”
“不敢什么意思,再说别人或许不敢,你韩志行有啥不敢的?我这知府在别人眼里是了不得的大官,在你韩志行眼里实在算不上啥。”
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我的府台大人,我可不敢这么想,您进士出身,身份尊贵着呢,现而今又是我的顶头上司,借我几个胆也不敢不把您放在眼里。”
”笑了,笑了就好,相逢一笑泯恩仇嘛!”乔松年喝了一小口茶,放下杯子道:“志行,听说你昨天差点跟外面那些兵勇干起来,据说还放了枪?”
“有这事,您是咋晓得的?”
“钱三就在门口,钱三跟我说的。”乔松年笑了笑,接着道:“听钱三说这件事租界里已经传开了,在租界避祸的那些士绅和商贾一提到你就交口称赞,个个说你是为民做主的好官,你现而今的官声比我这个知府还要好,将来卸任这万民伞一定不会少,着实让我羡慕啊!”
韩秀峰将信将疑:“传开了,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不信去问问钱三,或者自个儿去租界打听打听。”
“不用问也不用打听,做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些全是我应该做的,谁让府台大人您非让我做这个海防同知呢。”
“海防同知可不是我让你做的,明人不说暗话,我只是力荐你署理江海关监督,抚台和制台可能担心你品级不够,才让你署理我松江府海防同知再兼江海关监督的。没曾想歪打正着,要是让别人来署理这同知,就算看到刘存厚和虎嵩林他们纵兵为害百姓,也不敢挺身而出阻拦。”
看着韩秀峰一脸嫌弃的样子,乔松年又笑道:“要是我早晓得率兵来平乱的营官全是你的同乡,连外头的那些兵也有不少是你的同乡,我那会儿就不只是力荐你署理江海关监督,也会力荐你来署理我松江府海防同知。”
“此话怎讲?”
“你以为我不担心‘大军过境,寸草不生’,你以为我不晓得那些丘八都是啥德行?你韩志行心里有百姓,我乔松年身为松江知府一样要为治下百姓做主。我有心无力,管不了他们。你不一样,你跟他们是同乡,他们不给别人面子也要给你面子,所以让你署理我松江府海防同知是署理对了。”
“您也太瞧得起我了。”
“不管怎么说有你在,他们多多少少能收敛一些。”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乔松年的言外之意,可不会上这个当,不假思索地说:“乔府台,您已经坑我一次,不能再坑我了。盯住外面那帮丘八,不让他们骚扰地方的差事,您另请高明,别再找我。”
“志行,这件事除了找你还能找谁?”
“找谁盯住外面那些丘八是您的事,实在盯不住你大可弹劾他们,我甚至可以跟您一道在弹劾的折子上具名。”
“你就不怕得罪外面那些同乡?”乔松年反问了一句,又紧盯着他双眼道:“志行,有件事我也是刚晓得的,你那位姓刘的同乡可了不得,皇上念他收复青浦有功,不但以知府发江苏补用,还赏瑚松额巴图鲁名号。文职赐勇号,他是我大清头一个!”
“皇上还赏他巴图鲁勇号,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
“我的乖乖,这么说刘存厚真发达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是他用命搏来的。”
“不只是刘存厚,你那些同乡现而今是一个比一个圣眷浓,薛焕候补知府,而且是尽先补用。虎嵩林很快就是总兵,他儿子虎坤元很快就是副将。还有那些没来的,张玉良、周天受、周天培……我只记得这几个名字,反正你们那些同乡现在有一个算一个全发达了,你还敢跟我一道具名弹劾他们?”
“有何不敢的,我韩志行不但公私分明,而且嫉恶如仇!他们要是该纵兵骚扰地方,为害百姓,别说只是同乡,就算亲戚我韩志行一样会大义灭亲。总之,您要是看他们不顺眼,想弹劾他们,一定要带上我。”
乔松年没想到韩秀峰会是这态度,不过想了想又笑了,笑看着韩秀峰意味深长地说:“志行啊志行,你果然是个会做官的。放心,有这好事我一定会带上你。”
“那我先谢了。”
“不用谢,谁让我欠你的呢。”
……
伍德全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禁不住凑徐师爷耳边问:“不帮同乡还要弹劾同乡,韩老爷究竟是怎么想的?”
做买卖十个徐师爷也顶不上一个伍德全,但官场上的弯弯道道徐师爷是门清,凑伍德全耳边解释道:“韩老爷跟薛老爷、刘老爷他们的确是同乡,同乡之间也应该相互帮衬。但薛老爷也好,刘老爷也罢,包括那对姓虎的父子,之所以能飞黄腾达,全是靠向帅提携的。韩老爷跟他们不一样,韩老爷是文官,走的文官的路子,自然不能跟向帅走太近,至少明面上不能。”
“为何不能?”
“江南大营现而今是四川人的天下,你觉得朝廷会放心吗?这么说吧,向帅可以领兵,向帅提携的那些文官和武将可以带兵打仗,但不能管地方上的事,更不能掌管钱粮。韩老爷现而今的差事又正好是管收税的,所以韩老爷以前是郭大人的人,现在只能是我家少爷的人,绝不能被京里的那些王公大臣误以为是向帅的人。”
第四百四十章 拖
乔松年虽然要帮着支应大军粮饷,但不用总呆在上海城外,回松江前想想不放心,竟换上便服在徐师爷等家人护卫下悄悄来到租界。
韩秀峰没想到他会来,生怕他被会党的耳目盯上,当即命陈虎和吉二等老泰勇营的兄弟加强戒备,并让大头和翠花赶紧张罗一桌酒席。
乔松年来江苏上任没多久,上任之后又大多在松江,平时忙得焦头烂额,松江府的许多士绅都不认得他,更别说上海的会党。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会遇刺,坐下来从任钰儿手中接过茶,一边饶有兴致地看洋房里的陈设,一边笑问道:“志行,你正在跑马厅边上盖的宅院,也是照这个样式吧?”
“是照洋人的图盖的,但布局和样式跟这儿不大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韩秀峰笑道:“我能在上海住多久,就算我娃大了来也只是住一段时间长长见识开开眼界,所以用不着盖成这样。我那个没花园,周围是一圈铺面,里头一个小院子和一栋三层洋楼,上上下下连同厨房在内有二十多间。”
乔松年放下杯子道:“想起来了,你是当作会馆盖的,房间自然越多越好,还能把外面那一圈铺面租给人家做买卖,收到的租金可用作修缮。”
“我就是这么想的。”
“志行,我晓得你重乡谊,重乡谊没什么不对,但你现而今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不再是会馆首事。”
韩秀峰不禁笑道:“我买地盖房子那会儿,还不是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
“对对对,差点忘了。”乔松年点点头,随即又好奇地问:“志行,走向帅路子来署理上海县丞的那个周兴远,你认不认得?”
“认得,他咋了?”
“他好像不只是来署理县丞的,也是来开办厘捐的。”
“有这事。”韩秀峰笑道。
乔松年笑看着他道:“开办厘捐这种是我管不着,也轮不着我管,但想在上海开办厘捐就绕不开杨能格。本以为杨能格不会待见他,甚至不会任由他在上海设卡抽厘,没想到他竟说服了杨能格,杨能格都点了头,吴煦和孙丰只能由着他帮江南大营在上海筹饷。”
孙丰是山西监生,换言之,孙丰是他乔松年的人,而吴煦走得是许乃钊的路子,也就是说周兴远来上海开办厘捐的事,他和李乃钊本来是持反对态度的,只是没想到杨能格居然会支持,这么一来不管他这个松江知府还是李乃钊那个署理江苏巡抚都不太好说什么,毕竟上海是苏松太道的“直隶县”,杨能格都没说什么他们更不好插手。
韩秀峰没想到周兴远的事办得如此顺利,好奇地问:“健侯兄,你晓不晓得周兴远是怎么说服杨能格的?”
“杨能格最缺什么?”
“银子。”韩秀峰反应过来,忍不住问:“健侯兄,你是说他收到厘金之后会跟杨能格分肥?”
“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乔松年苦笑道:“志行,你那位朋友真是个收刮民脂民膏的好手,他晓得杨能格缺银子,竟蛊惑杨能格请旨筹设乡局,专收闵行等周边各镇的各业厘捐。杨能格病急乱投医,不但已四百里加急奏请筹设,还打算把乡局设在闵行,让你那位朋友总办,甚至让新任闵行巡检兼乡局的董事。”
“这个周兴远,还真是想杨大人所向,急杨大人所急。”
“我看他是与虎谋皮,也不打听打听杨能格是什么人。”
“健侯有所不知,杨大人不好伺候,这个周兴远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可是解运过滇铜、蹲过刑部大牢的人,何况他现而今有向帅和彭大人撑腰。杨大人也只能用用他,想卸磨杀驴没那么容易。”
“他解运过滇铜,还蹲过刑部大牢?”
“还做过几天县太爷。”
“原来如此,看来我是小看他了。”
看着乔松年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轻描淡写地说:“他是他,我是我,且不说杨大人不会把他当自个儿人,就算把他当心腹,也不会因为他高看我韩四一眼。”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乔松年下意识问。
“托你的福,做上现而今这官,想辞又辞不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还能有什么打算。”
“志行,对不住了,我之前真没想到杨能格竟如此迂腐。”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还是说说眼前事吧,许大人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攻城?”
“孙子曰: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据探报城里有一万多乱党,而连同吴健彰和孙丰这些天招募的壮勇在内,许大人手下满打满算也不到一万可用之兵,枪炮等军械也没乱党精良,这城怎么攻?只能先围着,先一边打造云梯等攻城器械,一边等援军。”
乔松年放下茶杯,又补充道:“虽没大举攻城,但已经开打了,我来前许大人已命薛焕、刘存厚、虎嵩林和秦如虎各营加派悍勇,截杀乱党细作。杨能格也没闲着,据说已命人擒获了十几个乱党耳目。”
韩秀峰没想到扬州的事竟在上海重演,正琢磨着这城要攻多久,乔松年又说道:“许大人让吴健彰捐二十万两充饷,吴健彰果然有钱,今天一早就差人把银子送去了。不过这银子有大用,要拿出五万两置办枪炮火药等军资,要拿出八万两给兵勇们发饷,因为之前已经拖欠他们两个多月饷银,剩下的几万两要用来招募壮勇。”
韩秀峰本就没打这笔银子的主意,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健侯兄,日升昌的伍先生的侄子明天要乘船走海路回京,你要不要让他往家捎封信?”
“不用了,前几天刚托人给家捎过一封信。”
“京里的同窗好友呢?”
“照理说京信应该长通,但正值多事之秋,而且相比那些同年我的官做得最小,就不劳烦他们,就不丢这个人了。”
提起这个,韩秀峰忍不住问:“健侯,你那些同年中官运最亨通的是谁,现而今官居几品,身居何职?”
乔松年感叹道:“要说官运最亨通的,当属叶名琛。三十八岁时就做上广东巡抚,去年又授两广总督,就比我大两三,人家已经是封疆大吏了!”
“这么说他才四十出头?”
“是啊,所以说他官运最亨通,圣眷最浓。”
“他是怎么做上两广总督的?”韩秀峰好奇地问。
“剿匪出力,平乱有功,别看长毛和城里的那些乱党大多来自两广,但有他坐镇弹压,两广并没有乱。据京里的朋友说,两广的捷报是一份接着一份,授首的贼匪名册堆起来有几尺高,好像这段时间正忙着命人查访洪秀全等匪首的祖坟葬在哪儿,打算刨那些长毛的祖坟。”
韩秀峰不由想起同样心狠手辣的徐老贵,不禁叹道:“不但杀人如麻,还打算刨人祖坟,真个会做官的。”
乔松年不但不认为叶名琛心狠手辣,甚至有些敬佩,轻描淡写地说:“乱世用重典,你我身为朝廷命官,绝不能妇人之仁。”
韩秀峰喃喃地说:“我贪生怕死,也不喜欢杀人,所以像我这样的只能做做太平官,可现而今天下不太平,这官真不晓得该怎么做了。”
“不晓得怎么做都已经做到了正五品,要是晓得怎么做,那还有我乔松年什么事?”乔松年笑骂一句,想想又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杨能格确实不好伺候,想脱身只有赶紧跟洋人交涉,只要能收回英吉利和法兰西两国商货的关税,这江海关监督就算你想接着做也做不成。”
“这话说在点子上,要是能按旧例课征英吉利和法兰西两国商货的关税,那这天底下最肥的缺哪轮得着我,只是跟洋人交涉谈何容易。”
“再难也得去交涉,这既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你自个儿。”
提起这个韩秀峰就来气,抬起胳膊指指书桌上那两封丁贵早上送来的公文:“英吉利、法兰西两国公使和领事嫌我官小,也晓得我说了不算,根本不搭理我。杨能格身为苏松太道,本应该出面跟洋人交涉,可他却避而不见,早上又差人送来两份公文,让我转交给英吉利和法兰西领事,以为靠公文就能让洋人就范。”
“他在公文里是怎么跟洋人说的?”
“引经据典,跟洋人讲道理。那措辞,那语气,连我都看不下去,更别说洋人了。”
“既然晓得洋人看了会不高兴,那你还不找人翻译成洋人看得下去的?”
“我可没这个胆,更不想因此被千夫所指,留下千古骂名。”
“志行,他迂腐,你不能迂腐!”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韩四的确是捐纳出身,被人瞧不起没啥,但我娃呢,我得为我娃想想。”
乔松年意识到不能强人所难,只能无奈地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帮着转交吧,反正这件事不能总这么拖着,他杨能格不急朝廷急,看到时候他敢不敢再避而不见,敢不敢再做缩头乌龟。”
第四百四十一章 麻烦大了
送走乔松年,韩秀峰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小半天,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能意气用事,觉得能不得罪杨能格还是不得罪的好。
想不得罪杨能格也简单,那就是老老实实做杨能格的下属,帮着跑跑腿、传传话,再就是把花旗商人交的税款,一两不少地全交给道署。至于拿去充饷还是解缴给江宁藩司乃至制台衙门,那是他杨能格的事。
只是之前的税款已经按许乃钊的吩咐全给了新任粮台,而花旗商人没英吉利和法兰西商人多,并且这兵荒马乱的世道洋商的买卖一样不好做,已经好几天既没花旗商船靠码头卸货,也没花旗商船运货出港了,自然也就收不到关税。
想到可以先做做表面文章,韩秀峰干脆提笔草拟了两封公文,一份是呈报许乃钊的,一份是给杨能格的。称江海关监督一直以来是由道台兼任的,江海关税款也一直是由道署解交户部和江宁藩库的,恳请许乃钊让江海关按旧例先上缴道库。
刚敲了“卖鸡爽”一个大竹杠,许乃钊不像刚到时那么缺银子,想到要是不同意,韩秀峰这江海关监督就会夹在他和杨能格中间左右为难,于是很爽快地同意了。
杨能格看到韩秀峰的呈文和许乃钊让差役送来的公文,得意地笑道:“陈先生,看来这韩秀峰倒有几分自知之明,至少晓得谁才是他的上官。”
陈师爷接过公文看了看,沉吟道:“东翁,以晚生之见这税款还是让他直接交给粮台。”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按他所说按旧例,那点税款也只是过一下我们的手,说不定税款没到粮台就已经到了。朝廷要得可不只是花旗商货的关税,还有英吉利和法兰西两国商货的关税,我们一旦经手,那朝廷要是再问起英吉利和法兰西两国商货的关税,那就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了。”
“东翁所言极是,只要他韩秀峰做一天江海关监督,那收回关税的事就应该由他去跟洋人交涉。就算交涉不成,收不回关税,朝廷也不会苛责于东翁。”
“给他回封信,让他加紧跟洋人交涉,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参他个办事不力!”
“遵命,晚生这就去草拟。”
……
与此同时,内阁中书何恒匆匆回到会馆,跟正在聊战局的湖广道御史黄钟音和翰林院编修吉云飞禀报刚打听到的消息。
“又升官了,署理的还是江海关监督!”
“是以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不过听内阁的同僚说志行这监督估计兼不了多久,就算皇上不按旧例命新任苏松太道杨能格兼任,也会命户部或内务府物色合适人选去接任。”
黄钟音不但认得杨能格,而且很清楚杨能格的为人,紧锁着眉头道:“志行不好好在泰州做两淮运副,跑上海去凑啥子热闹!杨能格自视甚高,最瞧不起捐纳出身的官员,对朝廷开捐纳事例是深恶痛绝,不止一次上书痛陈利弊。遇着杨能格这样的上官,志行这江海关监督不好做。”
吉云飞也意识到韩四遇上大麻烦了,凝重地说:“杨能格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志行就算小心伺候不得罪他,他一样不会给志行好脸色。”
何恒本以为韩四升官是件好事,所以才兴冲冲跑回来报喜,怎么也没想到韩四这次升官竟升出了麻烦,禁不住问:“那咋办?”
“志行远在上海,鞭长莫及,我们想帮也帮不上。”
“吉老爷,您能不能给杨道台去封书信,请他多关照关照志行?”
“我倒是想写,可写了没用。真要是给他写信,他不但不会给我面子,反而会害了志行。”
“会害了志行?”
“你想想,他本就瞧不起捐纳出身的,要是我们还帮着志行说话,他一定会觉得志行不但花钱买官,还是四处钻营。这么说吧,只要是捐纳出身的官,在杨能格眼里没一个好人。”
何恒想想又说道:“江南不是还有向帅吗,就算他想为难志行,也不能不给向帅面子。”
黄钟音轻叹口气,无奈地说:“别人或许会给向帅面子,杨能格却不会给,因为在杨能格眼里向帅既是总揽江南军务的钦差大臣,一样是行伍出身的武官。前些天弹劾向帅的折子中,就有他杨能格一份。”
何恒反应过来,忧心忡忡地问:“他会不会把志行当作向帅的人?”
“这倒不会,毕竟志行的仕途跟向帅没任何交集,个个晓得志行之所以能做上两淮运副是郭沛霖保举的,能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是许乃钊举荐的。”黄钟音想了想,接着道:“虽然他不会把志行当作向帅的人,但一样不会让志行有好日子过,肯定会变着法儿折腾志行。”
“您是说他会罢志行的官,夺志行的职?”
“如果只是罢官夺职倒没什么好担心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将来只要有机会一样能东山再起。我担心的是他会让志行背锅,毕竟跟洋人交涉可不是一件小事,真要是出点差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把志行推出来,让志行一个人扛。”
想到从力倡禁烟的林文正公,到现而今总揽江北军务的琦善,只要是奉命跟洋人打交道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落不着好,吉云飞苦笑道:“志行不是想辞官吗,现在好了,我敢打赌他这官做不了几天,最多三五个月。”
“如果只是丢官也就罢了,搞不好会被锁拿解京问罪。想当年琦善跟洋人没交涉出个好结果,道光爷震怒,一看到又是割地又是赔款的折子,当即下谕将其革职锁拿,查抄家产,要不是长毛犯上作乱,琦善这会儿估计还在西北戴罪效力呢。”
只要遇上洋人,不管主战还是主和,都落不着个好。
何恒终于意识到韩四究竟做的是个什么样的官,终于意识到韩四现而今的处境有多难,只能自个儿哄自个儿一般地说:“既然入仕为官,怎会事事一帆风顺。志行之前官运太好,走得太顺。遇到点挫折,经历点坎坷也不是啥坏事。”
“这可不是挫折那么简单,搞不好会身败名裂的,现在给他写信提醒也来不及,只能靠他自个儿了。”
“黄御史,您是说……”
“他身为江海关监督,不可能不跟洋人打交道,但绝不能授人以柄,就算收不着洋商的关税也不能答应洋人什么条件,不然就是丧权辱国,到时候别说翰詹科道,就连皇上都会视作奇耻大辱。”
“这么说现在谁也帮不了他?”
“谁也帮不了,全靠他自个儿。”黄钟音凝重的点点头,想想又说道:“所以现在最不想志行丢官的就是杨能格,但要是为收回关税不得不跟洋人妥协,我敢打赌他到时候一定会丧权辱国的屎盆子扣志行头上,让志行帮他背这个锅。”
吉云飞接过话茬,沉吟道:“只要志行小心谨慎,不给人留下口实,我们到时候再帮着想想办法,他将来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要是私许洋人什么,给人留下口实,到时候就算我们想帮也帮不上。”
“吉老爷,这您大可放心,志行多精明,他才不会授人以柄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杨能格让他答应洋人的什么条件,他又不得不答应咋办?”
“不会的,”何恒想了想,用肯定的语气说:“志行现而今官也做了,钱多多少少也赚到了一些,甚至早就打算告病回老家,堪称无欲则刚。就算被革职也不会上杨能格的当,去做那些丧权辱国的事。”
第四百四十四章 逮谁咬谁
何恒非要去江南大营效力,黄钟音和吉云飞觉得不合适,可又不能挡人家前程,只能由着他去。没曾想何恒一走,包括任禾在内的在京同乡全坐不住了,个个想去江南建功立业。
向荣已经提携了一批四川武官,要是再跟提携薛焕和刘存厚一样提携他们,那不成结党营私了,黄钟音不想再帮这种忙,更不想给向荣添乱,已经半个多月没再来会馆。吉云飞同样如此,只有在翰林院闲得发慌的庶吉士敖册贤时不时回会馆看看。
没想到刚走进会馆,就见半个多月没来的黄钟音和吉云飞正坐在花厅里一边烤火一边说话,看神色正在谈的不是什么好事。
“二位今天怎么得空来会馆的,正在聊什么呢?”敖册贤忍不住问。
“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说志行的事呢。”
“志行咋了?”
“先是被吉尔杭阿和杨能格联名参了一本,紧接着又被杨能格的那些同年弹劾,你哥去打探消息了,估计要晚点回来。”黄钟音早料到杨能格不会给韩四好日子过,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动作如此之大,弹劾的如此之猛。
敖册贤大吃一惊,急切地问:“他是咋弹劾志行的?”
“极尽罗织诬陷之能事,诬陷志行不但收受已革苏松太道吴健彰贿赂,为吴健彰脱罪而奔走;还收受洋人贿赂,串通洋人贪没税款;诬陷志行在任地置办房产,甚至诬陷志行崇洋媚外,对洋人卑躬屈膝,有损国体。”
看着敖册贤惊诧的样子,黄钟音接着道:“说志行吃完洋人的酒席之后竟为避雨打洋人的洋伞,说啥子雨淋事小,失节是大,即便淋死冻死亦不当打洋伞。说志行见英吉利国女子擅自起立,堂堂天朝官员,何至为小女子致敬!”
“这么说姓杨的罗列了志行六条罪名?”
“何止六条,大大小小的罪名加起来有十几条,比如志行喝洋茶、用洋皂、点洋火,一切仿效洋人之所为。他的那些同年一窝蜂地跟着上折子,有的甚至诬陷志行有二心于英吉利,想对英吉利称臣!”
“皇上咋说?”敖册贤急切地问。
吉云飞苦笑道:“革职逮问,等查清之后再交部议处。”
“这么说要把志行解要京城来问罪?”
“这倒没有,皇上早上刚下谕,命署理江苏巡抚许乃钊和新任松江知府乔松年就近查办。”
“志行那个同知兼江海关监督本就是许乃钊和乔松年保举的,现在皇上又让许乃钊和乔松年查办志行,这……这算什么事,就算查实志行是被冤枉的,吉尔杭阿和杨能格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在京里的那些同窗同年更不会。”
“在皇上看来志行那官是两江总督怡良保举的,跟许乃钊关系不大,跟乔松年更是没半点关系,何况让志行以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纯属权宜之计,毕竟那会儿上海就剩下志行一个朝廷命官,不存在志行是谁的人,现在谁会袒护志行这种事。”吉云飞想想又冷冷地说:“杨能格一定没想到皇上会让许乃钊和乔松年查办志行,更想不到志行跟乔松年本来就有交情。”
“这么说志行不会有事?”
黄钟音接过话茬,无奈地说:“大事不会有,不过想官复原职没那么容易。”
“那咋办?”
“事到如今只能赶紧给郭沛霖写信,让他奏请朝廷把志行调江北大营去戴罪效力。反正上海是不能再呆了,那边虽说有向荣,但向荣保得了别人却保不了他,毕竟志行跟薛焕、刘存厚他们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敖册贤不解地问。
“因为志行不但是文官,而且是曾立过战功的地方官员,跟地方上的关系盘根错节,不像薛焕和刘存厚在地方上没任何根基,与地方官员也没啥交集。”
敖册贤想想又问道:“黄大人,您觉得郭大人这个时候能上折子保志行吗?”
黄钟音用肯定地语气说:“郭沛霖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只是这么一来志行就得回泰州,一时半会儿又回不了老家了。”
“顾不上那么多了,事到如今,先保住身家性命要紧。”
“这倒是,赶紧写信,写好让日升昌的小伍子跑一趟,小伍子去过泰州也去过上海,只有小伍子才能办得了这事。”
“行,我这就给郭沛霖写信。”
……
韩秀峰收到消息已是十一月二十八,而且是在钦差行辕跪着听许乃钊宣读完皇上的谕旨才晓得的。吉尔杭阿来了,杨能格也来了,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阴沉着脸,仿佛这事跟他们没任何关系。
许乃钊对韩秀峰跟洋人交涉了这么久迟迟没交涉出个结果一样不满意,但从未想过要罢韩秀峰的官,更没想过要究办韩秀峰。虽然除了这份谕旨没收到其它晓得,但很清楚韩秀峰之所以落到如此田地,一定是没法儿跟朝廷交代的杨能格捣得鬼,冷冷地说:“来人,摘去韩秀峰的顶戴花翎!”
“嗻!”两个戈什哈应声上前,可能是嫌摘顶戴花翎麻烦,干脆连韩秀峰的官帽一道摘了。
“韩秀峰,你可知罪?”许乃钊又冷冷地问。
“禀抚台大人,下官无能,办事不力,下官甘愿受罚。但其它罪名,下官一条也不敢认,下官冤枉啊!”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到底是不是冤枉的,查查自然水落石出。来人,将犯官韩秀峰押下去,等松江府到了再详加审问!”
“嗻!”
许乃钊表面上对韩秀峰很严厉,其实心里恨透了杨能格,毕竟个个晓得韩秀峰之所以能做上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是他保举的,而且韩秀峰被究办确实很冤,等亲兵把韩秀峰架出大堂,便转过来轻描淡写地说:“简侯兄,韩秀峰现而今被革了职,接下来还要被查办,这江海关监督只能按例劳烦简侯兄先兼着,跟洋人交涉的事一样得劳烦简侯兄啊。”
“禀中丞,据下官所知制台大人已命人来署理江海关。”
“这不是没到任吗,在新任监督到任之前,一应关务只能劳烦简侯兄。”
杨能格暗想不就是关务吗,大不了安排几个家人去黄浦江边盯着,至于跟洋人交涉,大可跟之前一样公文往来,干脆躬身道:“下官领命。”
许乃钊怎么也想不明白吉尔杭阿为何也掺和进这事,干脆不想了,借口要攻城扔下二人甩手而去。吉尔杭阿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也带着亲兵走了。
两个顶头上司全走了,杨能格自然不会在行辕久留,当他走到门口时竟发现本应该被关在牢里的韩秀峰竟坐在河边钓鱼,许乃钊的几个家人正站在边上伺候。
“你们几个这是做什么?”杨能格下意识停住脚步问。
一个早被许乃钊授意过的家人,急忙小跑着上去躬身道:“禀杨大人,行辕不但没牢房,甚至连空房间都没有,小的本打算让韩老爷先回去,等乔府台到了再去传召,可韩老爷说他是戴罪之身不能走,所以小的只能陪韩老爷钓钓鱼,打发打发时间。”
杨能格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会让许乃钊和乔松年查办韩秀峰,越想越郁闷,冷哼一声,走到轿子边准备打道回府。
韩秀峰突然站起身,回头看着他笑道:“杨大人请留步。”
“你有何事?”
“禀杨大人,刚才听这几位说许大人请您兼理关务,罪官自然要跟您交接。”
“有什么好交接的?”杨能格不快地问。
“一应账目总是要交接的,不然又会多一条贪污税款的罪名。”
看着韩秀峰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杨能格气得牙痒痒,板着脸道:“韩秀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的事你自个儿清楚,别以为许大人和乔松年能保得了你!”
“我韩秀峰光明磊落,杨大人您参奏我的那些罪名,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用不着许大人和乔府台保。”
“你……”
“杨大人尽管放心,我韩秀峰不但不记恨您,而且很感激您,因为这官我早不想做了,要不是您帮忙,我哪能像现而今这般无官一身轻。”说完之后,韩秀峰竟掸掸袖子,躬身一拜。
杨能格突然有些后悔,楞了片刻冷冷地说:“好一个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但究竟有没有,我们拭目以待。”
“让杨大人费心了。”
正说着,枪炮声再次响起,不晓得是虎嵩林正在攻城,还是薛焕、刘存厚又开始攻城了。
目送走钻进轿子的杨能格,许乃钊的家人凑过来恨恨地说:“韩老爷,他就是一条逮谁咬谁的疯狗。您把心放肚子里,我家老爷怎么也不会上他的当,更不会做出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韩秀峰回头紧盯着许乃钊的家人看了好一会儿,凝重地说:“许三福,其实我自个儿没啥好担心,反倒有些担心你家老爷。”
“韩老爷,您是说姓杨的弹劾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倒不是,毕竟这巡抚怎么轮不着他杨能格一个道台来做。他为自保竟拉着吉尔杭阿大人一起弹劾我,而吉尔杭阿大人居然答应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许三福猛然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地说:“韩老爷,您先钓着,我得赶紧去找我家老爷,赶紧给我家老爷提个醒。”
韩秀峰一把拉住他胳膊:“我都能想到,你家老爷一样能想到,现而今就看这城能不能攻下,要是再迟迟攻不下,他一定会落井下石。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初一就只能硬着头皮做十五。”
“这么说他为了自保,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根本不怕得罪人,甚至不会管别人的死活!”
“你才晓得啊,吉尔杭阿也是鬼迷心窍,居然会相信他的话,跟他一道联名弹劾我。我敢打赌,吉尔杭阿早晚会被他坑死。”
第四百四十八章 苦尽甘来
上海能不能收复,直接关系到来年的漕粮能不能起运,皇上频频下旨催促,许乃钊不敢懈怠,不但真打而且亲自督战。
然而会党不但有城可守,而且在外城墙下布满蒺藜,挖了许多陷阱,陷阱底下埋有锋利的竹刺,一旦跌落于陷阱,很难逃脱。连城内城外紧挨着城墙的民宅,墙壁上都开了枪洞,外面涂上白粉,枪洞外罩上一张白纸,与墙壁色泽相同,官兵因为这个吃了很大亏,每次冲到跟前都会被乱党用洋枪撂倒一片。
不晓得是急于将功赎罪还是急于报仇的卖鸡爽,为扫清这些障碍,扫清这一屏障,竟命他后来招募的那些壮勇一把火将小南门至大、小东门一带的两千多间民房和铺面全烧了,仅剩一些废墟颓垣,砖堆瓦砾,致使百年富庶精华,毁灭殆尽。
原本住在城郊的百姓无家可归,只能涌入租界,租界里不但人满为患,甚至闹起了饥荒。天又那么冷,每天饿死和冻死的人要用大车拉。
杨能格视而不见,孙丰无能为力,乔松年看不下去,呈请许乃钊让韩秀峰戴罪效力筹办赈济局。百姓不但饥寒交迫,而且怨声载道,许乃钊不想把百姓推到乱党那边,不但同意了而且捐了五百两。
办赈是行善积德的事,韩秀峰自然不会推辞,一接到钦差行辕的公文,就和上海知县孙丰一起召集士绅商贾筹钱筹粮,在紧挨着法租界的小河边以及英租界跑马厅西边办粥场,每天施粥。同时召集青壮去远郊割芦苇回来搭窝棚,让无家可归的百姓有个避风挡雨的地方。
每天早出晚归,忙得焦头烂额。
杨能格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为赫然发现一向注重官声的他竟成了上海百姓口中的奸臣,而韩秀峰竟成了百姓们交口称赞的好官。
“那些刁民还说过什么,不许隐瞒!”杨能格越想越郁闷,紧盯着刚去粥场打探消息回来的丁贵问。
“他们说……他们说韩秀峰之所以被革职是因为被奸臣所害,有些刁民不晓得从哪儿听说是老爷您弹劾韩秀峰的,所以全在背后议论您。还说您设卡抽厘,横征暴敛。说您派衙役到处拿人,草菅人命。”
“士绅呢,那些士绅怎么说?”杨能格阴沉着脸问。
丁贵小心翼翼地说:“租界里的那些士绅和商贾倒没乱嚼舌头,不过他们这些天跟韩秀峰走得挺近。尤其那个郁泰丰,不但捐了十船米,还捐了一万银元!要不是他们那几个大户出钱出粮,姓韩的哪有钱粮去收买人心。”
“郁泰丰,就是那个商船大王?”
“就是他,据说他家有上百条沙船,不但家财万贯还乐善好事。朝廷不是允许各地捐输广额吗,他一个人就给上海县捐了十个生员的名额。”
“再去打探。”
“遵命,小的这就去。”
打发走丁贵,杨能格走进幕友们所住的左厢房,坐下问:“陈先生,前些天擒获的那几个乱党奸细是不是提到过郁泰丰?”
陈师爷楞了楞,急忙翻找出一份笔录,仔仔细细看了看,旋即抬头道:“禀东翁,那几个奸细确实提到过郁泰丰。”
“究竟是怎么说的?”杨能格冷冷地问。
“奸细招供刘丽川等匪首见城里缺粮,就以不动郁家在城内的产业为条件,让郁泰丰往城里偷运粮,迄今已偷运了十八船。”
“好一个郁泰丰,竟敢通匪!”
陈师爷意识到杨能格想收拾鼎鼎有名的“商船大王”,连忙提醒道:“东翁,郁泰丰既是商人也是士绅,不但德高望重还捐了顶带。”
“捐过顶带就可以通匪?”杨能格咬牙切齿地问。
“东翁,晚生是说想动他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轻举妄动。”
“为何不能轻举妄动?”
“他捐的是从三品顶带,人又躲在租界,想动他没那么容易。”
想到郁泰丰的顶带虽然是花银子捐的,说到底只是个商人,但从三品就是从三品,想治郁泰丰的罪要么向朝廷请旨,要么得请制台或抚台出面。再想到郁泰丰不会轻易租界里,要是就这么差人去捕拿,姓郁的一定不会束手就擒,杨能格只能咬牙切齿地说:“这笔账先给他记着,等上海收复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
韩秀峰正忙得不亦乐乎,既不晓得他因为之前挡住苏尔泰等丘八烧杀抢掠,现在又因为筹粮办赈,成了上海百姓眼中这些年来屈指可数的好官,也不晓得乐善好事的“商船大王”因为他被杨能格盯上了。
忙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四川会馆”,正准备问问晚上吃啥,早就回了京城的小伍子竟同前些天回泰州给郭沛霖送信的梁六一道回来了。
小伍子一见着他就从包裹里掏出一叠书信急切地说:“四爷,这是黄御史和吉翰林、敖翰林他们给您的信。”
“你不在京城好好呆在,咋又跑回来了?”韩秀峰一边拆信,一边又问道:“老六,你是在哪儿遇上小伍子的?”
“在万福桥。”梁六咧嘴一笑,也从怀里掏出一叠书信:“四爷,这封信是郭大人给您的,这封是查臬台让我捎给您的,这份是吴老爷的。”
“哪个吴老爷?”
“吴文铭吴老爷,他可惦记您呢,问这问那,问了我大半天。”
“小伍子,这么说你不但先去的泰州,还去过万福桥?”
“四爷,您有所不知,扬州城里的长毛跑了,江宁城里的长毛分兵去接应的,不但接走了扬州城里的那些长毛,还杀了围堵的官军个措手不及……”小伍子绘声绘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报了一番。
听说他回到京城屁股还没做热,就帮着黄钟音和吉云飞千里迢迢的送信,韩秀峰实在过意不去,由衷地说:“这兵荒马乱的让你来回奔波,苦了你了。”
“不苦,四爷,我们京城分号的刘掌柜说了,您的事就是我们日升昌的事,能帮您跑腿是我福分。”
“跑腿就跑腿呗,还福分!”韩秀峰禁不住笑道。
“真是福分!”小伍子回头看看大头,咧嘴笑道:“四爷,我这次来就不回去了,等会儿就去找我叔,从明天开始我就是上海分号的账房。要不是您提携,像我这样的少说也得再熬十年八年才能做上账房。”
想到日升昌的账房先生年俸比知县还要高,韩秀峰不禁笑道:“恭喜恭喜,这可是大喜事!”
“托四爷您的福。”
大头这些天净想着回老家,对小伍子做上账房先生一点都不感兴趣,而是急切地问:“四哥,郭大人咋说,黄御史和吉老爷他们咋说的?”
韩秀峰没想到黄钟音和吉云飞的动作如此之快,一听说他被杨能格弹劾了就让小伍子去找郭沛霖。更没想到郭沛霖竟会找吴文铭,打算让吴文铭赶紧去湖北找湖广总督吴文镕,请吴文镕奏请朝廷让他去湖广效力。
去湖广也好,毕竟湖广紧挨着四川。何况效力只是个借口,有吴文铭在甚至都不用到省,等皇上的谕旨一到就可以直接回老家,湖广那边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敷衍过去。
韩秀峰越想越激动,抬头笑道:“我们在上海呆不了几天了,最多再呆一两个月,等过完年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大头下意识问。
“骗你做啥,一晃出来两三年,是该回去了。”韩秀峰放下书信,又笑道:“让翠花晚上多烧几个菜,再打两壶酒,好好庆祝一下。”
第四百四十九章 许乃钊也有靠山
攻了一天城,不但又没攻下来,反而死伤八十多人,其中还有一个把总。许乃钊心力交瘁,回到行辕便瘫坐下来。
乔松年本打算把查办韩四的奏折呈上请许乃钊过目,见许乃钊累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干脆凑到马灯边念给许乃钊听。
收受吴建彰的贿赂,为吴健彰脱罪而奔走,查无实据;收受英夷贿赂,串通英夷贪没税款,不只是空穴来风,而且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在任地置办房产,一样查无实据。
办事不力属实,但事出有因,一是杨能格身为分巡苏松太兵备道本应该与洋人交涉,结果却惧怕洋人,避而不见,将交涉之事全推给了韩四;二来韩四本就是捐纳出身,本来就没念过几本圣贤书,让他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本就是权宜之计,命他跟洋人交涉本就是赶鸭子上架。至于有损国体,虽有丧权辱国之嫌,但无丧权辱国之实,至少在与洋人的交涉中既没私许洋人什么,更没割地赔款。
念完之后,乔松年放下折子问:“中丞,韩志行在我松江府同知任上有过也有功,您说要不要把他在任上的那些功劳也写到折子里?”
许乃钊权衡了一番,摇摇头:“要是写到折子里那就成弹劾吉尔杭阿和杨能格了,江南大营将帅不和,江北大营将帅不和,我们可不能再节外生枝。何况我们只是奉旨查清那些罪名,至于如何究办得交部议处。无论功高于过,还是功过相抵,都轮不着你我来说。”
“可要是连我们都不仗义执言,谁还会帮他说话?”
“健侯,我知道韩志行落到被革职查办的田地,你心里过意不去,但那些话我们真不能开口,只能委屈他了。”
许乃钊很清楚现在已经不只是杨能格为自保让韩四背锅的事,从杨能格拉着吉尔杭阿在弹劾韩四的折子上联名的那一刻起,针对的就是他这个署理江苏巡抚。想到大敌当前却窝里斗,许乃钊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沉默了片刻又说道:“再就是赈济的事让韩志行不用管了,让他交给吴煦和孙丰去张罗。”
“中丞……”
“健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而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据我所知那些百姓没少在背后议论杨能格,那些士绅甚至打算给韩志行送万民伞。你想想,这些事要是传到杨能格耳里,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乔松年反应过来,一时间竟不晓得该怎么往下说。
许乃钊站起身,看着案子上的奏折,沉吟道:“你前天不是说韩志行心灰意冷萌生退意吗,这个忙向荣帮不上,郭沛霖不但帮不上,要是晓得韩志行被弹劾了,还得赶紧上折子请罪,毕竟韩志行是他保举的人。”
“中丞,您是说……”
“要不是你我让他临危受命,他也不至于落到被革职逮问的田地,所以我们应该成全他。”
“怎么成全?”
“他现而今是戴罪之身,除非革职永不叙用,否则没那么容易回乡。你去问问他想去哪儿,想好之后我帮他给京里的同年去封信,看能不能帮他谋个降级调任。”
许乃钊提到京里的同年,乔松年猛然想起一个人,要是有那个人帮忙,韩四想回老家还真不是什么难事,不禁拱手道:“松年代韩志行谢中丞成全!”
“别谢了,要是连这点小事都不成全,不但会让韩志行寒心,也会寒了薛焕、刘存厚和虎嵩林等人的心。”
乔松年这才意识到韩四这个忙许乃钊不帮也得帮,不然就别指望薛焕、刘存厚和虎嵩林等四川籍文武官员用命,但还是代韩四感谢了一番,这才领着家人打着灯笼连夜前往对岸的四川会馆。
……
他深夜来访,韩秀峰大吃一惊,问清楚他们还没吃晚饭,赶紧让大头和翠花去张罗了一桌酒席。
徐师爷跟往常一样硬是不入席,韩秀峰只能让刚吃饱喝足的苏觉明去隔壁作陪,而他自个儿则同乔松年坐在正厅里边吃边聊。
“你跟吴大人有交情?吴大人的堂弟正在去武昌帮你求情的路上?”
“吴大人是啥身份,我又是啥身份,我只是跟吴大人的堂弟有些交情,对了,跟吴大人的胞弟也就是我们四川盐茶道吴文锡有过一面之缘。”韩秀峰笑了笑,又放下酒杯道:“吴文铭去武昌也不只是为了帮我。”
“他打算去武昌投亲?”乔松年好奇地问。
“吴家的家眷全在泰州,就算投亲他也不可能只带几个家人去。咋说呢,他是负气去的。”
“负什么气?”
想到梁六帮吴文铭从泰州捎来的信,韩秀峰凝重地解释道:“张翊国不晓得您有没有听说过,他原本是两淮运司的候补盐知事,年初长毛犯扬州时,杨殿邦跑了,刘良驹跑了,但明伦跑了,扬州城里的文武官员几乎全跑了,就他和副将朱占鳌没跑,还在扬州城西的长春桥一带阻截过长毛。
朱占鳌殉国之后他是屡败屡战,大大小小跟长毛打过十几仗,唯一的胜仗是跟我一道守万福桥,守万福桥时吴文铭也在,可以说跟吴文铭是过命的交情。结果前些天被围困了大半年的曾立昌不但从扬州跑了,还跟接应他们的长毛一道杀了琦善和雷以诚个措手不及。
耗费那么多钱粮只收复了一座空城,让被围困大半年的长毛跑了,琦善怎么跟皇上交代,就上折子弹劾张翊国等雷以诚手下的文武官员,这不是颠倒黑白吗?吴文铭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张翊国被问罪,就一气之下去了武昌,打算去请他堂哥保张翊国。”
“顺带着请他堂哥保你?”
“差不多。”
乔松年放下筷子道:“志行,吴大人性格方正,不邀功不掩过,且为官清廉。所到之处清除积弊,平定匪乱,赈灾救急,整顿吏治,堪称我辈之楷模。也正因为如此,无论张翊国的事,还是你的事,吴大人都帮不上忙,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身为湖广总督不好过问两江的事。”
韩秀峰猛然意识吴文镕和吴文锡虽然是亲兄弟,但无论为人还是为官完全不一样。据说吴文镕为官清廉到官服上都打补丁,而吴文锡却很奢侈,该收的银子更是照单全收。想到这些,韩秀峰喃喃地说:“看来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虽然想简单了,但跟仪真吴家有交情终究比没交情好,你不是想先去湖广,然后找个由头致仕回乡吗?这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来前许大人说了,他会请京里的同年帮你想想办法。”
“许大人打算请谁帮我想办法?”韩秀峰下意识问。
“工部尚书彭蕴章彭大人。”
“彭大人好像也是军机大臣!”
“我以为你不晓得呢,彭大人三年前就入值军机处,就在军机处行走。”乔松年笑了笑,接着道:“等我们的折子呈上去,皇上就会将你交部议处,不管刑部和吏部议出了什么结果,都得先呈军机处。彭大人跟许大人是同年,而且许大人不轻易求人,这个忙彭大人一定会帮的,帮你求个降级调任不是什么难事。”
韩秀峰没想到许乃钊在京城竟有那么大一个靠山,不禁笑道:“太好了,我捐过好几个加级记录。尽管降,降完把我分发去湖广候补试用。”
看着韩秀峰高兴的样子,乔松年没之前那么歉疚了,笑看着他问:“湖广大着呢,你想好了,究竟是去湖南还是湖北?”
“湖南湖北都行,只要离家近。”
“要说离家近,贵州离你老家好像也不远。”
“还是去湖广吧,毕竟我不只是要离家近,而是要回家!降级调任去做候补官只是个跳板,去湖广我还能求吴大人随便找个由头让我回籍,去贵州我能求谁,别说云贵总督,就是贵州巡抚我也不认得。”
“好,就湖广,明天一早我就去向许大人禀报。”
……
与此同时,大头、陈虎、吉大吉二等老泰勇营的兄弟正在外面跟梁六打听张翊国的事。
“没想到他也被弹劾了,他被弹劾也好,最好被革职永不叙用,不然不晓得又有多少兄弟会被他克死!”
“想得倒美,弹劾他的只是琦善,别的大人不但没弹劾还在想办法保他。”
“哪个大人想保他,保他做啥子,他又不好打仗,从来没打过胜仗!”大头不解地问。
梁六苦笑道:“他是不会打仗,也没打过几场胜仗,但在藩台、臬台和道台大人们看来,他至少敢豁出去跟长毛打,比琦善和慧成手下的那些营官强多了,而且吴老爷等士绅都觉得他是个好官,是个大忠臣,所以都在想办法保他。”
想到曾在张翊国手下干过的那些兄弟,陈虎叹道:“完了,不晓得又有多少兄弟会被他坑死。”
提起这个,梁六又无奈地说:“听潘老爷口气,张翊国要是能过这一关,郭大人十有八九会让他回运司衙门戴罪效力,不是让他做盐捕营的营官,就是让他做庙湾营的营官。”
在大头心目中无论盐捕营还是后来复建的漕标庙湾营,营里的那些兵勇全是他的兄弟,不禁跳起来问:“郭大人究竟咋想的,怎么能让他做营官,还做盐捕营的营官?”
梁六把他拉坐下来,苦笑道:“我要是郭大人,我也会这么安排。毕竟盐捕营也好,庙湾营也罢,终究是要上阵打仗的。营官要是贪生怕死,这仗怎么打?四爷不回去了,景华就是个摆设,郭大人不用张翊国还能用谁?”
第四百五十章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按例,被举官员一旦犯事,保举或荐举官就要被连累。所以黄钟音和吉云飞左等右等没等着郭沛霖的书信,反而先等到了郭沛霖上折子请罪的消息。
何恒虽然去江南大营效力了,没同乡在内阁当差,但折子上究竟咋说的也不难打听。吉云飞差家人花几两银子,买来一份最新的“宫门抄”,看着看着竟笑了。
黄钟音不想让同乡们觉得他沉不住气,端着茶杯若无其事。
敖册贤没黄钟音那么淡定,忍不住问:“博文兄,你笑啥子?”
吉云飞把“宫门抄”顺手递给他堂哥敖彤臣,随即端起杯子笑道:“郭仲霁既是在请罪,也是在帮志行开脱。没想到他这才做了几天外官竟变得如此精明,晓得遇上这种事说一千道一万也没用,干脆剑走偏锋,只论军功。”
“除了坚守万福桥,志行还有啥功劳?”黄钟音下意识问。
吉云飞忍不住笑道:“确切地说应该是苦劳。”
“啥苦劳?”敖册贤追问道。
“洪秀全不但分兵解了扬州之围,把曾立昌等发匪接应去了瓜洲,还杀琦善、陈金绶和雷以诚个措手不及,尤其雷以诚围堵的东路,被发匪杀的溃不成军。要不是郭仲霁率盐捕营、庙湾营和泰州的一千多乡勇驰援,别说泰州,恐怕整个通泰都保不住。”
“这跟志行又有什么关系?”敖册贤禁不住问。
吉云飞微笑着解释道:“你忘了郭仲霁那会儿是怎么保举志行的,当时保举志行就是想让志行就地养伤,复建盐捕营。”
“盐捕营现而今立了大功,所以志行没功劳也有苦劳!”
“正是,”吉云飞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事实上不但盐捕营是志行在做两淮运副时复建的,这次同样立了大功的漕标庙湾营一样是志行复建的,志行在运副任上只有功没有过,至于在松江府同知兼江海关监督任上为何被人弹劾,郭仲霁不得而知。”
黄钟音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不禁笑道:“我敢打赌,皇上看了这折子一定很纳闷。”
想到长毛都杀到了近在咫尺的静海县,皇上不只是震怒,而且是一日三惊,黄钟音沉吟道:“这就足够了,现而今说啥也没用,谁会练兵,能能打胜仗,才是真的!”
敖彤臣没他们那么乐观,放下“宫门抄”忧心忡忡地说:“那帮只晓得空谈的清流这些天是越闹越欢,毕竟琦善、向荣、僧格林沁、胜保、陈金绶等只要是领兵平乱的文武大臣几乎被他们弹劾了个遍,折子加起来能堆一屋子,再弹劾也弹劾不出个花样。好不容易逮着个‘丧权辱国’的志行,他们还不往死里弹劾!”
“志行究竟有没有丧权辱国得有实据,别看他们闹得欢,但只是风闻奏事。没看到许乃钊和乔松年的奏报,皇上不会轻易治志行的罪。”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那么多万一,你也不想想,现而今会练兵能打仗的文武官员又有几个?何况志行之前的顶带是皇上钦赐的,官职是皇上特授的,要是就这么治志行的罪,那皇上岂能不成用人不当,无识人之明了?”
敖册贤猛然反应过来,不禁叹道:“以前总以为简在帝心只是圣眷比别人浓,没想到竟有这么多好处!”
“你才晓得啊,现在就看许乃钊的奏报,要是许乃钊能帮志行美言几句,志行这一关应该不难过。”
“杨能格呢,杨能格会不会揪住不放?”敖彤臣低声问。
不等吉云飞开口,黄钟音便冷冷地说:“日升昌的小伍子不是说得很清楚吗,他杨能格身为苏松太道本应该与洋人交涉,可他对洋人竟避而不见。课不到英夷和法夷商货的关税没儿跟朝廷交代,便把志行推出来背锅,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等许乃钊的奏报一到,就轮到我们弹劾他了!”
“要是许乃钊不帮志行说话呢?”
“志行既是代乔松年受过,也是代他许乃钊受过,他要是不仗义执言,薛焕、刘存厚和虎嵩林等同乡能服他?”黄钟音顿了顿,又说道:“何况他只是署理江苏巡抚,只要涉及到剿匪平乱,向帅就有权过问。”
“对对对,向帅总揽江南军务,虽然管不着他,但能管着他手下的将士。要是因为这次得罪我们那些同乡,他想收复上海没那么容易!”
……
与此同时,今天不用去军机处当值的工部尚书彭蕴章刚到工部大堂,一个笔帖式就跟进来呈上一份履历:“新任永定河道吴廷栋求见。”
大清河员自成体系,初设河道总督,治所在山东济宁,后迁至江苏的清江浦。雍正二年,设副总河,驻河南武陟,负责河南河务,雍正四年,又将山东与河南交界的曹县、定陶、单县、城武等处河务交由副总河管理。
雍正七年,改总河为总督江南河道提督军务,也就是常说的江南河道总督或南河总督,辖江苏、安徽等地黄河、淮河及运河事务;改副总河为总督河南、山东河道提督军务,简称河东河道总督,管辖河南、山东等地黄河、运河河务,治所设在河南开封。
雍正八年,又设直隶河道总督,辖海河水系各河及运河河务。
永定河不但是海河的五大支河之一,也就是京城的门户,一旦发生水患就会淹到京城,所以雍正四年设永定河道,隶属后来设直隶河道总督管辖。再后来直隶河道裁撤,由直隶总督兼理河务。
但永定河道衙门就设在固安县城外,离直隶总督衙门太远,离京城很近。直隶总督就跟渐渐管不着顺天府一样,也渐渐管不着永定河道,而永定河道也就这么变成了工部的衙门。
想到永定河道虽说是正三品,就算是新任的也应该去拜见几位侍郎,彭蕴章觉得有些奇怪,拿起履历边看边问道:“他有没有说来求见本官有何事?”
笔帖式收了人家的银子就要帮人家说话,连忙躬身道:“禀大人,新任永定河道姓吴,名廷栋,拔贡出身,原来在刑部行走,后来授河间知府,是前不久刚得胜保大人举荐,署理上永定河道的。他知府任上见发匪北犯畿辅,便招募青壮筹集钱粮办团练。到任之后见河营荒废,想恳请部里下拨点钱粮好招募青壮重建河营。”
“想练兵?”
“禀大人,练兵打仗剿匪平乱是兵部的事,而且我们工部也没多少钱粮,所以王大人和钱大人他们不敢做主……”
永定河道不是个小衙门,下辖永定河南岸同知署、永定河北岸同知署、石景山同知署、三角淀通判署和河营守备署。其中守备署设守备一员,下辖石景山千总、南北岸千总共三员,南北岸把总二员,浚船把总一员,要是没荒废,整个河营应有一千五百多官兵。
林凤祥和李开芳都已经杀到了静海县,朝廷虽从关外调集了两万多兵马围堵,但也只是暂时堵住了。发匪究竟会不会击溃僧格林沁和胜保的大军,洪秀全会不会给已经杀到静海的林凤祥和李开芳派援兵谁也不晓得,新任永定河道吴廷栋想重建河营扼守京城门户,工部理应支持。
彭蕴章权衡了一番,放下履历道:“今天还有公务,让他明天再来。”
“嗻。”
“等等。”
“大人有何吩咐?”
“让他明天来时带上一份如何重建河营的章程。”
“嗻。”
彭蕴章身为工部尚书,但因为要在军机处当值,又正值发匪作乱的多事之秋,工部的公务真有些无暇兼顾,好不容易回一次衙门,要批阅的公文堆积如山,哪些事要赶紧办,哪些事可缓办,一件件一桩桩,把几个笔帖式忙得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晚上当值的司官、笔帖式听说尚书大人回衙了,急忙来堂上拜见。彭蕴章刚打发走他们,老仆便送来了晚饭。
接过筷子,正准备用饭,老仆又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小心翼翼放到他面前,随即退到一边道:“老爷,王先生说这封信是署理江苏巡抚许乃钊差人从上海送来的,不是托人捎来的,也不是托票号捎来的。”
专门差人千里迢迢送一封信,彭蕴章意识到许乃钊一定有急事,下意识放下筷子,抽出幕友已经看过的信,凑到蜡烛下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这个许恂甫,不赶紧收复上海,反倒替别人操心。”
“老爷,王先生也说他应该想想自个儿的处境,上海要是再久攻不下,关税和来年的漕粮要是解运不过来。他那个巡抚别说实授,搞不好会被问罪。”
“他自个儿都不着急,我们着急又有何用。”彭蕴章把许乃钊的信顺手扔到火盆里,端起碗筷接着用饭。
老仆回头看了看身后,确认外面没人才低声问:“老爷,王先生问要不要给许大人回封信,如果要回这信怎么写?”
“不用回。”
“那许大人说的那件事呢?”老仆忍不住问。
彭蕴章不但听说过许乃钊在信里提到的韩秀峰,而且看过好几份弹劾韩秀峰的折子,昨天下午在军机处还看过郭沛霖的请罪折,再想到下午前来求见的新任永定河道,端着碗沉吟道:“不该问的不要问,老爷我自有主张。”
……
PS:再过几个小时就是2020年,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
再就是故事写到了转折点,不但需要好好酝酿,而且需要查阅大量史料,这两天更新不太给力,请各位书友见谅。
第四百五十二章 即刻回京
杨能格没想到韩秀峰不但只被降一级而且还调任永定河北岸同知,许乃钊一样没想到。不过在许乃钊看来这不是一件坏事,甚至差人把吉尔杭阿和杨能格请到行辕,借宣读吏部公文之机敲打了一番。
吉尔杭阿和杨能格灰头土脸,韩秀峰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个结果跟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拜谢完许乃钊,接过公文回到“四川会馆”,乔松年和薛焕、刘存厚、虎嵩林、虎坤元就换上便服跟了过来。连吴健彰、吴煦、署理上海知县孙丰和本应该在奉贤设卡抽厘的周兴远都跟约好了似的紧随而至。
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不能不管饭,韩秀峰赶紧让苏觉明沏茶,让大头、翠花等人去张罗酒席。好在今天已经腊月二十六,再过几天便过年,会馆里准备了不少年货,鸡鸭鱼肉都是现成的,不用出去买。
来的全是官老爷,最小的也是县丞,谁也不在乎吃吃喝喝,一坐下来就开始恭喜,恭喜完之后便问韩秀峰打算什么时候启程,打算走海路还是陆路回京。
韩秀峰苦笑道:“再过几天就是除夕,我真不想在路上过年,可公文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让即刻回京领凭。要是拖拖拉拉等到过完年再动身,说不定又会被人弹劾。”
乔松年岂能不晓得他说的是杨能格,放下茶杯道:“既然朝廷让你即刻回京,那就不用在上海耽搁。”
“是啊,这年在哪儿不是过!”刘存厚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禁不住笑道:“永定河道的河员可不是谁都能充任的,圣祖爷曾有圣训,选任河臣必熟清水性之人!且一旦选任上轻易不准外调,就算外调也是做沿河地方官。”
“这有啥好的?”韩秀峰禁不住问。
“能安安生生做官,这有啥不好的?”刘存厚反问一句,又眉飞色舞地说:“永定河道自道员以下文武官员的升降考绩虽说皆隶属于直隶总督,可事实上直隶总督跟管不着顺天府一样管不着永定河道。”
“不归直隶总督节制,那归谁管?”韩秀峰忍不住问。
“道员以下各文武官员的升降赏罚归道员管,道员有事要向直隶总督禀报,更要跟工部禀报,还要跟顺天府商量。据我所知,永定河道衙门的大多官员,是从各部院笔帖式和效力人员中拣选的。”
乔松年在京城做那么多年翰林官,对这些最清楚不过,看着韩秀峰似懂非懂的样子,微笑着解释道:“河道不光管河务,也管永定河两岸的淤地及开淤垦荒的百姓,而永定河长达几百里,流经那么多州县,其中最容易发生水患也最不能发生水患的便是顺天府辖下各县,遇到事自然要跟顺天府商量着办。顺天府你是晓得的,不但是京畿重地,还有权受理天下诉状,堪称‘小刑部’,所以只要涉及到顺天府的事,直隶总督一般不会过问。”
“可是跟工部又有啥关系?”韩秀峰追问道。
“怎么就没关系了,你想想工部是做什么的,永定河道衙门又是做什么的?工部四大清吏司之一的都水司,便是掌稽核、估销河道、海塘、江防、沟渠、水利、桥梁、道路工程经费,以及各省修造战船、渡船及其他各种船只经费,核销河防官兵俸饷的。
而永定河又叫无定河,善淤积、频改道、易决堤,要么不发水患,一发水患不但顺天府各县会遭殃,甚至会堵塞水陆交通,京城就会闹饥荒。也正因为如此,朝廷才设永定河道衙门。”
“京畿重地,自然不能闹水患,可是我既不熟地形也不懂水性,让我去治水,这差事要是办砸了咋办?”
“永定河道衙门又不光你韩志行一个官。”乔松年笑看着他道:“不但有道台,还设有好几个同知,你不懂人家懂。我估摸着彭大人调你去署理永定河北岸同知,十有八九是让你去领兵的,不是让你去治水的。”
“领啥兵?”
“领河标绿营,”乔松年越想越觉得来前许乃钊说得那些话有一定道理,不禁笑道:“两淮运司设有盐捕营,永定河道衙门一样有绿营兵,不过那些兵原本不是用来打仗的,而且专事清淤筑堤的,同时驻守沿河两岸的汛地。”
韩秀峰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问:“这么说永定河道的那些绿营兵就是一帮河工苦力,平时清淤筑堤,沿河各州县要是有人犯上作乱就去平乱?”
“正是。”
“让那帮苦力去平乱靠谱吗?”
“不靠谱,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想到这里虽然有外人,但说得并不是松江府的事,乔松年忍俊不禁地说:“永定河道衙门距京城仅百里,被誉为京城之门户,既然是门户就不能没兵驻守。所以你这次真要是去领兵,朝廷也只会让你沿河驻守,不会轻易让你领兵去静海打长毛。”
薛焕深以为然,抬头道:“一是京城门户不能洞开,二来河标的那几营兵要是调别的地方去平乱,永定河发水患咋办。对朝廷而言,平乱重要,治河一样重要。”
“这么说永定河北岸同知虽算不上啥肥缺,但也算一个好差事。”
“如假包换的美差,你要是能去领兵,那就是驻守在天子脚下,只要无过便是功!何况驻守京畿可不是开玩笑的,谁也不能擅自调兵,就算调一兵一卒也得先跟兵部乃至军机处禀报。一举一动全在王公大臣乃至皇上眼里,虽没在其它地方做官那么自在,但能被王公大臣记得名字也不是什么坏事!”
看着刘存厚和虎嵩林等人羡慕的样子,韩秀峰禁不住笑道:“要是有选择,我还是想回家。”
“说什么傻话,”乔松年晓得他想婆娘和娃了,放下茶杯道:“永定河北岸同知虽不是京官,但跟京官其实没什么两样。你要是想家人,大可差人把家眷接过去团聚。”
“乔府台所言极是,志行,你大可把弟妹和娃接过去。”刘存厚禁不住笑道。
韩秀峰赫然发现这还真是办法,要是能把琴儿和娃接到身边,那回不回老家真无所谓。可是再想到林凤祥和李开芳都已经杀到了静海县,而静海县距永定河道衙门所在的固安县只有两百里,并且那边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还是喃喃地说:“如果实在回不去,接自然是要把贱内和娃接过去的,不过得等等,等静海那边的战局明朗了再说。”
乔松年猛然意识到要不是战事吃紧,京城人心惶惶,就算有彭大人提携永定河北岸同知这个美差十有八九也轮不着韩秀峰,沉吟道:“当务之急是赶紧回京领凭上任,至于差不差人回去接家眷,大可等到任之后再说。”
“只能这样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自然越快越好。”上海这地方韩秀峰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下意识看向吴健彰:“道普兄,我打算走海路,劳烦你帮我雇一条洋人的火轮。毕竟相比沙船,乘坐洋人的火轮要快一些,也稳妥一些。”
“举手之劳,谈不上劳烦。”吴健彰拱手笑道。
“谢道普兄,”韩秀峰拱手回了一礼,又转身道:“觐堂兄,我走之后会馆就拜托给你了。”
“这是四川会馆,我是四川人,照看会馆本就是份内之事,谈不上劳烦。”薛焕不假思索地说。
“既然有船,既然也不用为会馆担心,那我明天一早就动身。”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接着道:“周兄,按例我只能带二十个家人上任,所以从江北来的那些弟兄还得劳烦你多关照。他们愿意留下跟你当差就让他们留下,他们要是想回去,就劳烦你让他们回去。”
“韩老弟,你的弟兄就是我周兴远的弟兄,自己人谈不上劳烦。”
“行,一切拜托诸位了。”
……
吃完中饭,送走乔松年等人,韩秀峰顾不上收拾行李,而是忙着写信,同时准备银两。
明天要走,要去跟许乃钊等上官道别,道别时不能不送上一份别敬。再次赶到行辕,没想到不但见着了许乃钊,许乃钊还让亲随取出一份书信,让捎给军机大臣彭蕴章。这封信很值钱,换做别人就算花上千两银子也不一定能求到,韩秀峰拜谢了一番才告辞。
回到会馆,大头、翠花、任钰儿和苏觉明已经收拾好了行李,铁了心追随他的陈虎和吉大吉二等人正在跟其他老泰勇营的兄弟道别。梁六也想跟着去京城,但韩秀峰没让,因为他有家有小,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韩秀峰笑问道:“老六,弟兄们咋说?”
“四爷,您明天就走,我们留在上海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们打算明天上午送您上船,您一走我们就回泰州。”
“都回去?”
“都回去。”梁六晓得韩秀峰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拱手道:“四爷,您把我们当自个儿人,郭大人待我们也不薄。您身边用不着我们了,我们可不能贪图周老爷给的那点银子,就忘了郭大人的提携之恩。”
“回去也好,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对了,顺便帮我给郭大人、长生和顾院长他们捎封信。”
第四百五十三章 近朱者赤
也不知道是不是吴健彰故意走漏的消息,本地士绅一听说韩秀峰要回京,便连夜赶制了两顶万民伞。等韩秀峰带着家人赶到码头时,不但本地有头有脸的士绅几乎全来了,连附近的百姓都闻讯而至。
“商船大王”郁泰丰等士绅捧着万民伞恳请韩秀峰赏收,百姓们挤不上前只能在后头跪谢“韩青天”、“青天大老爷”……做官能做成这样的,虽算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也实属凤毛麟角。
韩秀峰感动感激,急忙躬身给上海的父老作揖,没想到刚作完揖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乡绅竟俯身脱他的棉鞋,脱下之后高举过头,顿时引来一阵阵欢呼。这是盼他留官不去的意思,韩秀峰也不晓得是吴健彰特意安排的,还是父老乡亲发自肺腑的,但都已经到了这份上只能硬着头皮受此大礼。
消息传到城北的苏松太道临时衙署,杨能格气得脸色铁青,前来禀报关务的蓝尉雯心里则酸溜溜的,暗想同样是捐纳出身,差事同样办砸了,姓韩的凭什么能赢得这么好的官声。
许乃钊听到这消息不但笑了,并且当即决定不再去巡视各营,而是叫上吴煦和孙丰一道去巡视城西、城北的各粥场,巡视完粥场又去巡视赈济局帮无家可归的百姓们搭的几处窝棚。
就在百姓们送走“韩青天”,又开始千恩万谢巡抚大人时,梁六率七十多个老泰勇营的弟兄火急火燎往回赶。
他们乘坐的一样是洋人的“争气船”,一样是吴健彰帮着雇的,船上不但有他们在上海采买的年货,还有吴健彰受韩秀峰之托帮着采买的第一批洋枪和火药。吴健彰的幕友黄芸生甚至不打算在上海过年,竟跟他们一道去扬州。
“争气船”航行的远比沙船快,只用了两天半就赶到了扬州城东的码头。
突然来了一艘洋人的船,驻守城外的兵勇吓坏了,直到梁六等人抬着箱子上岸,兵勇们才松下口气。
两淮盐运司衙门和淮扬道衙门虽没回扬州,但郭沛霖已率盐捕营和庙湾营进驻了扬州,全权负责善后事宜。
与其说是善后,不如说要重建。
曾经繁荣富庶的扬州城现而今是十室九空,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城里城外全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乞丐,随处可见饿死、冻死或病死的百姓尸体。
梁六等人看得暗暗心惊,直到带路的盐捕营兄弟停住脚步说到了,他才发现曾经的两淮盐运司衙门居然还在,并没有被战火摧毁。
“老六,你咋回来了!”潘二接到通报,急匆匆走出来问。
“禀潘老爷,是四爷让我们回来的,郭大人呢,郭大人在不在?”
“正在见甘泉知县,先进来吧,进来再说。”
……
郭沛霖听说梁六回来了,同样大吃一惊,三言两语打发走甘泉知县,便把梁六喊到大堂,问起上海那么的情况。
他怎么也没想到韩四竟会被降一级调任永定河北岸同知,更没想到韩四就算回京也没忘办枪的事,看完韩四让梁六捎回的信便召见吴健彰的幕友黄芸生,简单问了几句上海的战局和吴健彰现而今的处境以示重视,便让梁九带人去验枪,等完再给黄芸生结枪款。
韩四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关,不像张翊国差点被发配新疆效力,潘二自然高兴,但嘴上还是嘀咕道:“四哥也真是的,大过年的回京早一天晚一天又有啥事?就算走海路也可以在角斜上岸,再急也不差这三五天!”
韩四就这么走了,郭沛霖同样有些遗憾,又看了看韩四让梁六捎来的信,抬头道:“没想到许乃钊竟会为了他求彭大人,彭大人这时候让他去署理永定河北岸同知,十有八九是让他去领兵,不然大过年的决不会让他即刻回京领凭。”
潘二禁不住笑道:“郭大人,这么说您那封请罪折没白上!”
“有没有白上不知道,反正皇上没怪罪我保举错了人。”想到梁六等乡勇明明可以在上海跟着那个姓周的县丞设卡抽厘,吃香的喝辣的,却没忘提携之恩一个不少的全回来效力了,郭沛霖感慨万千,沉默了片刻突然道:“长生,你准备准备,等过完年也回趟京。”
“郭大人,我回京做啥?扬州这边一大堆事,再说长毛并没有退回江宁,他们还盘踞在瓜洲,我走了您咋办!”
“我身边是缺人,但让你去京城自然有让你去道理。”
“郭大人……”
“听我说完,”郭沛霖笑看着他,耐心地解释道:“长生,你虽然捐了个官身,但不去吏部注册终究算不上官。现在空出那么多缺,正好是个机会,与其保举别人不如保举你。”
“郭大人,您打算保举我,打算让我去吏部领凭?”潘二下意识问。
“角斜场虽小,但盐帮营的兵勇大多来自角斜场,而且角斜紧挨着海安,所以角斜场盐课司大使让别人去做我不太放心,只有你去我才能放心。”郭沛霖笑了笑,接着道:“保举归保举,但能不能顺顺利利领到官凭却不是件容易事,吏部的那些笔帖式和胥吏难缠的很。志行正好回京了,有他在你的事应该好办一些。”
潘二岂能不晓得郭沛霖的良苦用心,毕竟不到吏部注册就算捐了顶带也算不上官,只能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效力,却不能跟那些分发到江苏的候补官一样被差委试用。更何况保举的是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那是跟县太爷差不多的正印官!
正不知道该如何感谢,郭沛霖接着道:“梁六他们连设卡抽厘的差事都不要赶回来效力,大过年的不能不让他们回去跟家人团聚,你等会儿跟他们一道回海安。”
“去海安做啥?”
“去问问王千里、余青槐和李致庸愿不愿出仕为官,他们要是愿意,就让他们准备准备,等过完年就跟你一道去京城投供。不过他们跟你不一样,他们全是江苏人,究竟能补个什么缺,究竟会被分发到哪个省我也不知道。”
“如果投供之后要等吏部月选,我估摸着他们不会去。”
“他们立过战功,他们的顶带是皇上钦赐的,再说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只要他们愿意去吏部投供,应该不用跟别的候补候选官员那样等。”
“遇缺即补,尽先补用?”
“想遇缺即补、尽先补用倒没那么容易,但志行要是能帮着想想办法,不用等那么久直接分发各省也不是难事。”
想到官员拣选任用也拣选任用的规矩,潘二禁不住问:“郭大人,我四哥能有什么办法?”
郭沛霖指指桌上的书信,笃定地说:“他以前没办法不等于现在没办法,你也不想想他马上要做的永定河北岸同知这差事是谁提携的。彭大人一定会召见他,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岂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总之,今后要是遇上什么事,说不定连我都要请他帮着在彭大人跟前美言几句。”
潘二这才意识到韩四竟因祸得福攀上了军机大臣的高枝,禁不住笑道:“郭大人,听您这一说我发现还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得好好劝劝王千里他们。”
“他们要是全去京城投供,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不过既然有这机会就得成全,不能让人家白为我运司效力。”
“郭大人,要是那些大人都跟您一样重情重义体恤下属,官绅真能一心,将士谁不会用命,长毛何愁不平!”
“好啦好啦,怎么连你都学会阿谀奉承了,赶紧收拾行李跟梁六他们一道回海安。等等,去钱先生那儿领四百贯钱,给从上海回来的弟兄发点赏钱,他们回去过年,不能不给婆娘娃买点东西。”
“郭大人,您真体恤下属。不过您是没瞧见,他们大包小包的带回来好多东西,还给您准备了好几担年货,一看就晓得在上海没少赚!”
“一码归一码,那是他们自个儿赚的,这是我赏的,赶紧去办吧。”
“遵命,”潘二躬身行了一礼,走到大堂外又转身回来了,竟提起衣角跪下磕头,边磕边说道:“郭大人,海安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这年我是赶不上回来过了。只能先给您几个头,先给您拜个早年,祝您……”
郭沛霖没想到他竟会来这一出,禁不住笑骂道:“长生啊长生,你是越来越像志行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郭大人,我……”
“好啦好啦,也祝你官运亨通,万事如意。”
潘二咧嘴一笑,爬起身道:“谢郭大人吉言,谢郭大人提携!”
郭沛霖挥挥手,正准备让他混蛋,郭通走进大堂道:“老爷,张翊国张老爷求见。”
“有请。”
“遵命。”
张翊国只晓得包括郭沛霖在内的三位大员联名上折子保他,并不知道皇上的谕旨早上刚到,忐忑不安地跟着郭通走进大堂,一见着郭沛霖就躬身道:“下官拜见大人。”
“坐下说话。”郭沛霖很清楚他这一个多月没过好,晓得他心里有怨气,开门见山地说:“张老弟,你的事总算有了结果。谕旨早上刚到,不用去新疆效力,只是正五品的顶带还是没能保住,只能委屈你接着做我运司的候补盐知事。”
张翊国不怕死,但打心眼里不想去新疆,因为死在扬州不管别人怎么说那也是马革裹尸。可如果病死在去新疆的路上,或老死在新疆,那就什么都不是。一听说不用去新疆,顿时热泪盈眶,拱着手不晓得该如何感谢。
郭沛霖能理解他的心情,起身绕过公案,坐到他身边:“公道自在人心,你张翊国究竟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扬州的文武官员和士绅百姓心里跟明镜似的。做官做到这份上,此身无憾矣,受点委屈又有何妨!”
“禀郭大人,下官不委屈。”
“实心为朝廷效力,却被罢官夺职,甚至差点被发新疆,又怎会不委屈。不过你现在是我运司的官员,而我郭沛霖也不是琦善,就算委屈也委屈不了你多久。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盐捕营的营官,长毛还盘踞在瓜洲,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只要打一两场胜仗,何愁不能官复原职!”
张翊国没想到转了一大圈又回到运司效力,又做回了候补盐知事,但想到虽然只是候补盐知事却能领一营兵,急忙起身道:“士为知己者死,下官愿为郭大人效力,就算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第四百六十章 我要去京城
在京的举人几乎全赶在年前回来了,不但带回韩秀峰的书信,也带来了韩秀峰升任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的消息。
松江府海防同知跟重庆府江北厅同知是一样大的官,对新任川东道而言算不上什么,但同时兼江海关监督就不一样了,所以道署年前封印大宴宾客时专门为女眷们摆了一桌酒席,道台夫人特意差人邀请琴儿去吃酒。
上行下效,道台夫人都请了,府台夫人和县太爷的夫人自然也要请。琴儿就这么换上五品宜人的官服,带着幺妹儿,抱着狗蛋前去赴宴。而吃了人家的酒不能不回请,所以腊月二十六那天也在家摆了一桌酒席,回请道台、府台和县太爷家的女眷。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来二去,她竟跟平时想见都见不着的道台、府台和县太爷的夫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正月里又要忙着拜年,又要忙着赴宴吃酒,虽然韩四不在家,但这个年她们娘儿俩倒也过得充实。
不知不觉已进入二月,道台夫人打算去华严寺上香,差家人来问愿不愿意一道去,琴儿岂能不晓得能陪道台夫人一起去上香是一件很风光的事,不但一口答应下来,而且让柱子赶紧帮着准备上香所需的香烛瓜果等供品。
其实最风光的不是她,而是没资格赴宴只能帮着跑腿的段吉庆。见女儿越像越官老爷的夫人,跟前来看看新房子盖得咋样的江北厅举人刘山阳笑道:“始真,你说我家老三迎娶令妹时,要不要请道台夫人?”
“自然要请,”刘山阳想了想,又无奈地说:“就怕人家不赏光,毕竟人家只会给琴儿妹妹面子,不会给你我这么大面子。反倒是幺妹儿出嫁,琴儿妹妹要是去请,人家一定回来。”
“这倒是,毕竟幺妹儿出嫁是韩家的喜事。志行不在家,只能由琴儿出面帮着操办,道台夫人、府台夫人和县太爷的夫人跟琴儿那么要好,自然会帮琴儿把面子撑起来。”
费二爷放下茶杯笑道:“始真,段经承,说到底人家还是看志行的面子!”
段吉庆深以为然:“是啊,说起来我们都是沾志行的光。”
费二爷笑了笑,旋即话锋一转:“二位刚才说幺妹儿出嫁,我突然想起件事。幺妹儿虽是志行的堂妹,其实跟亲妹妹差不多,现而今志行官运亨通,幺妹儿也算官家小姐。可柱子却是个仵作,门不当户不对,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还真是!”段吉庆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小事,想了想愁眉苦脸地说:“可也不能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悔婚,再说柱子那娃不但老实而且能吃苦,也是跟志行打小耍到大的,跟幺妹儿更是青梅竹马。”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悔婚自然不能悔婚,但柱子肯定不能再做仵作了,他和幺妹儿的婚事甚至都不宜大操大办。”
“段经承,二爷说得对,志行今非昔比,不能因为这事被人耻笑。”刘山阳抬头道。
“琴儿早上还说过几天就得开始准备,要把幺妹儿风风光光嫁出去,要是不好好操办,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让柱子和幺妹儿成婚,琴儿一定不会答应。”
“跟她解释清楚,这真不是一件事。”
段吉庆在衙门当那么多年差,岂能不晓得这不是一件事,可想到琴儿那边不一定能说通,正为此头疼,外面传来日升昌重庆分号徐掌柜的声音。
“二爷,在家吗?”
费二爷快步走出花厅,一边开门一边问:“在在在,原来是徐掌柜,您今儿个怎么得空来这儿的,是不是有京城的信儿?”
“二爷吉祥!”门一开,徐掌柜就拱手作揖,见刘山阳和段吉庆也在,急忙拱手道:“刘老爷,段经承,您二位也在,您二位吉祥!”
年前向荣等重庆籍武官和兵勇从日升昌泰州分号寄来三百多封信、汇来七万多两银子,全是段吉庆和费二爷帮着让关班头、余有福等衙役挨家挨户送到人家手里的。人家收到了信和银子,自然要给远在江苏的亲人回信。所以这一个多月,陆陆续续收到了两百多封那些武官和兵勇家人送来或托人捎来的信。
想到那些信得赶紧寄出去,段吉庆起身道:“徐掌柜,您来得正好,您要是不来,我这两天也得去拜访您。”
“信的事,是吧?”
“正是。”
提起这个,徐掌柜禁不住笑道:“段经承,费二爷,年前可把您二位给忙坏了,我寻思您二位不妨开办个民信局,找几个信得过的人专门办理家信交寄、银钱汇兑这些事。”
不等段吉庆开口,费二爷就坐下笑道:“徐掌柜,您是在商言商,我和段经承跟您不一样,我们可不能把家信交寄和银钱汇兑这些事当作买卖。且不说人家已经给了寄信捎信的脚钱和汇兑钱,就算一文没有我们贴钱也得帮人家把这些事办妥。”
银子当然重要,但人情可不是能用银子买来的,段吉庆不想因为这点小钱丢了交情,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徐掌柜,二爷不是在跟您说笑,因为不管捎信还是捎银子,都不是钱不钱的事!”
“二爷高义,段经承高义,在下佩服!”徐掌柜岂能不晓得段吉庆和费二爷究竟是咋想的,坐下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来给您三位报喜的!”
段吉庆下意识问:“报啥喜?”
“韩老爷又调任了,算算日子,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京城。”
“调任何职?”
“永定河北岸同知,我们京城分号掌柜在信里说,韩老爷这次调直隶是协办大学士、军机处行走、工部尚书彭蕴章彭大人保举的!”
费二爷在京城呆那么多年也没见过军机大臣,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禁不住问:“军机大臣保举的?”
“正是。”徐掌柜笑了笑,接着道:“二爷,刘老爷,您二位都去过京城,一定晓得永定河道究竟是个什么衙门。韩老爷调任永定河北岸同知,做得虽说是直隶的官,其实跟做京官没什么两样,您二位说这是不是一件大喜事?”
段吉庆欲言又止,费二回头解释道:“永定河道衙门跟顺天府衙门差不多,真没想到志行竟能调任永定河北岸同知!”
段吉庆还是觉得做江海关监督好,竟喃喃地说:“这么说志行不做税官,去做河员了?”
“段经承,你是有所不知,永定河道的官员不只是治河,永定河沿岸的州县一样归永定河道衙门管。这么说吧,志行这个永定河北岸同知相当于小知府,能分辖永定河北岸的好几个州县!”
“虽不是正印官,但跟正印官差不多。”
“正是。”
“那同知署的治所在哪儿,在不在京城?”
“好像是在顺天府下辖的固安县,离永定河道的道署不远,距京城也就一百里。”
……
家里来人,在楼上做针线的琴儿自然要打开窗户看看都是谁,没曾想竟听到了娃他爹调任永定河北岸同知的消息。
再听到固安离京城并不远,想到年前来送信的那些举人老爷全是从京城回来的,琴儿的心激动得砰砰直跳,扔下针线蹬蹬蹬跑下楼,扶着花厅侧门的门框道:“爹,二爷,我想去京城,去江苏那一路不太平,去京城这一路好走!”
“琴儿,你先别急,这么大事得从长计议。”
“爹,我都已经等好几年了,光我等也就罢了,可狗蛋从出世都没见过他爹,我不想再等了,我想带狗蛋去找他爹。”琴儿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段吉庆看着心酸,沉吟道:“琴儿,你想带狗蛋去找他爹也行,不过不急这一会儿,出那么远门,走那么远的路,怎能不做点准备。”
“有啥好准备的,带足盘缠不就行了。”琴儿擦着眼泪道。
刘山阳能理解她的心情,起身笑道:“弟妹,要不这样,待会儿请关班头、余有福和柱子他们过来一起商量商量,问问柱子愿不愿意和幺妹儿一道跟你去,再问问余有福愿不愿意再走一趟,要是他们都愿意,那我们就早做准备,看能不能让你们娘儿俩就这几天启程。”
“柱子哪能跟我一道去,他马上要迎娶幺妹儿!”琴儿下意识问。
想到费二爷刚才说过的话,段吉庆猛然反应过来:“让他和幺妹儿一道去,等到了志行那儿再迎娶,再完婚,再说连大头那瓜娃子都做上官了,柱子因为要帮着志行照应走马老家,到现在还是个仵作,柱子心里一定有想法,不如借这个机会让他出去闯闯,看能不能混出个人样儿。”
刘山阳又笑道:“弟妹,我们就算不为柱子着想,也得为幺妹儿想想。”
谁不想嫁给官老爷,现在有这机会,要是不让柱子去确实说不过去,可琴儿想了想又苦着脸道:“出这么远门,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回来,柱子和幺妹儿不能不回走马去跟婶娘道个别。”
“那就让他们赶紧回一趟走马,让他们早去早回。”
让众人倍感意外的是,费二爷突然道:“琴儿,你既然决心已定,我陪你走一趟。在京城时想家,可在家呆久了又想回京城看看。”
“二爷,您老这么大年纪了,走那么远的路……”
“我身子硬朗着呢,不就是走一趟京城吗,”费二爷笑了笑,又煞有介事地说:“何况我是你爹代志行聘的西席,你把士畅带京城去,我呆在巴县咋教他读书认字?”
第四百六十三章 觐见(一)
刚吃完捎午,礼部的一个笔帖式找到了会馆,一见着韩秀峰就贺喜,等韩秀峰让苏觉明奉上五十两银子,笔帖式才进入正题教授明天觐见的礼仪和各种注意事项。
韩秀峰这是头一次觐见,但黄钟音等同乡全觐见过,这些规矩真用不着他来教,可觐见前先学一下礼仪是面圣的规矩,这五十两银子不花也得花。
好不容易打发走礼部笔帖式,正跟黄钟音等同乡请教明天觐见时怎么奏对比较合适,张馆长竟去而复返又找上了门。
韩秀峰晓得彭阳春和永祥是在等回信儿,不禁笑道:“张兄,你还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让诸位见笑了,”张馆长拱拱手,一脸不好意思地说:“省馆这些年不管有啥事,只要差人给彭阳春捎个信,彭阳春一接到信儿就来。就算要当值来不了,也会让家人把银子送来。可他只是个武官,薪俸本就不多,连印结钱都挣不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人情往来却一点也不少,将心比心,他确实不容易。”
“所以他难得求你一次,你就得帮这个忙?”吉云飞笑问道。
“谁让诸位公推公举我做这个馆长呢,既然做了就得把他的事当自个儿的事。”
“难为你了,啥都要想到,方方面面都得照应到。”
“也算不上难为,就是给诸位老爷跑跑腿,传传话。”
张馆长这番话让韩秀峰不由想起三年前在这儿做首事的日子,不无感慨地说:“张兄尽管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况且永祥为人还算靠谱,你让他放心地去上任,到任之后只要我韩秀峰有一口饭吃,他永祥就不会饿着。要是想建功立业,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是自然,他一个武官不豁出去拿命搏,怎么建功立业。”
“对了,今儿上午跟他一道来的那个荣禄究竟什么来路?”
不等张馆长开口,伍肇龄便沉吟道:“是不是在平乱中殉国的甘凉镇总兵长寿的儿子?”
“正是,”张馆长连忙道:“说起来他家跟向帅甚至先贤祠里的胡老将军都有渊源,他祖父塔斯哈在征讨张格尔叛乱时殉国,他爹长寿和他叔长瑞在永安围剿发匪时殉国,堪称一门忠萃。要不然他也不会以荫生直接授工部主事。”
韩秀峰追问道:“那这个荣禄跟永祥究竟啥关系?”
“要说关系,那都是瓜儿佳氏。不过瓜儿佳氏有好多分支,有苏完瓜尔佳氏、安图瓜尔佳氏、叶赫瓜尔佳氏、乌喇瓜尔佳氏、凤城瓜尔佳氏、金州瓜尔佳氏。永祥跟荣禄不是同一支,真要是论渊源甚至都没跟胜保近。”
张馆长顿了顿,接着道:“他这不是要外放吗,又没银子打点,只能病急乱投医,厚着脸皮到处求人。位高权重的他自然见不着,就算能见着人家也不一定会帮这个忙,所以只能求求荣禄这样的。至于荣禄为何陪他一道来,我估摸着荣禄是想见见你,毕竟他爹和他叔殉国前跟向帅一起打过仗,而你跟向帅又是同乡。”
“原来如此,我以为他跟荣禄真是亲戚呢。”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吉云飞忍俊不禁地说:“志行,真要是论亲缘,你提携的那个景华还姓爱新觉罗呢,可姓爱新觉罗又能咋样。”
“这倒是,差点忘了这是京城!”
……
彭阳春和永祥正在省馆听信儿,张馆长不想让他们久等,闲聊了一会儿便躬身告退,黄钟音、吉云飞和伍肇龄等人接着跟韩秀峰说奏对的事,几位翰林官帮着琢磨了一下午,最后一致认为实话实说最好,让韩秀峰跟前些天拜见彭蕴章时一样回话。
韩秀峰从善如流,正准备起身致谢,敖彤臣突然好奇地问:“志行,你那位义妹,你算咋安置?”
“是啊,人家一个大家闺秀总不能就这么跟着你。”吉云飞也善意地提醒道。
“不怕几位笑话,我正为这事头疼呢。”韩秀峰放下茶杯无奈地说:“他爹殉国了,她继母怀有身孕,远在我做巡检时的那个镇。乡下不比城里,没那么多讲究。要是生个女娃,十有八九会改嫁,要是生个男娃,或许会给他爹守节。总之,她现在是无依无靠,我要是不管让她一个人咋活?”
黄钟音冷不丁说:“管归管,但总得想好怎么管。”
“所以我想托诸位帮着留意留意,要是有合适的后生,看能不能帮着说说媒,等她给她爹守完孝再置办些嫁妆,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嫁出去?”
“咋了?”
“你真把她当义妹?”敖彤臣将信将疑地问。
“真的。”韩秀峰很认真很严肃地说:“我真把她当妹妹,再说贱内马上带娃来跟我团聚,我哪会有那些非分之想。”
韩秀峰的为人吉云飞最清楚不过,沉吟道:“既然这样我们帮你留意留意。”
“博文兄,我义妹不但长得俊俏也是个才女,字写得漂亮,文章做得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嫁,怎么也得嫁个举人,要是能嫁个进士更好。”
“志行,你后来给我们的那些书信,该不会是她帮你写的吧?”
“还真是她帮我写的,博文兄,我不是偷懒,而是确实抽不出空。一到泰州先是忙着查缉私枭,刚查获两拨私枭又忙着编练乡勇,后来的事你们知道的,频频调任,折腾来折腾去,可把我给折腾坏了。”
“偷懒就是偷懒,别找借口!”吉云飞笑骂了一句,想想又笑道:“不过那女子的字确实写得不错,也确实有几分文采,不愧为扬州的大家闺秀。再加上有你这么个义兄,嫁个进士还真不算高攀。”
“十个进士九个金榜题名时就已成家立业,尚未娶妻的可没那么容易找,”黄钟音忍不住笑道。
正如黄钟音所说,要是论年纪,新科进士敖册贤正合适,但熬册贤早就娶了妻,别说想找个尚未娶妻的进士,就算年纪相仿且尚未娶妻的举人也没那么好找。
不过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没人会真把这当回事,又闲聊了一会儿便相继起身打道回府。
要面圣,韩秀峰不能不做点准备。
早早的吃完宵夜,回房沐浴。
换上干净衣裳,躺在床上仔细回想礼部笔帖式叮嘱的注意事项,寻思皇上都会问哪些事,就这么不知不觉睡着了。睡到三更天,被在前厅守了一夜没敢睡的苏觉明和小山东叫醒,起来洗漱吃饭,然后换上任钰儿和翠花昨晚帮着熨烫整齐的官服,天还没亮就乘温掌柜帮着雇的马车前往圆明园。
天没亮,看不清正门的大宫门,就算能看清也不能在大宫门外停留,就这么一直赶到左门外,打发走车夫和随行的苏觉明和小山东,正拿着履历准备问问守在门外的侍卫和太监,一个笔帖式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四爷,您来得好早啊,您是头一个到的。”
“哎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三爷,三爷吉祥!”
“别别别,在这儿可不比在吏部,有没有吃饭,没吃过去吃点。”
前些天去吏部缴销兵部勘合时认得的笔帖式转身指了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韩秀峰赫然发现斜对面竟摆了一排小吃摊,而摆摊卖饺子、面条和稀饭包子的不是平头百姓,竟全是宫里的太监。甚至能借着小摊上挂着的灯笼,依稀能看见几位年迈的老大人,正坐在墙根下的小凳子吃面喝汤。
韩秀峰晓得那几位全是位高权重的王公大臣,可不敢往前凑,急忙道:“吃过,来前吃过了。”
“既然吃过那就等着吧。”笔帖式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上面写着觐见官员姓名、履历和督抚考语的绿头签牌,把韩秀峰领到背风的墙根儿处笑道:“今儿个觐见的一共有五位,中堂大人亲自带领,按例要排班,您排在第三。对了,班首和班尾各有一位司员,算上翁大人,您待会儿排第五个,可不能弄错。”
韩秀峰急忙塞上一张八两的银票:“排第五是吧,谢三爷提点。”
“自个儿人,甭跟我客气。”笔帖式娴熟地收起银票,又看向一个守住宫门口正往这边掌握的太监,凑韩秀峰耳边道:“四爷,公公们那边不能不打点……”
太监可不能得罪,不然会变着法折腾你,甚至会诬陷你君前失仪,韩秀峰急忙道:“规矩我懂,早准备好了。”
“准备好就成,他等会儿会来找您的。”
正说着,宫门吱呀一声开了,蹲坐在墙根下吃面喝汤的王公大臣纷纷起身结账,递上牌子走了进去。韩秀峰踮起脚跟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三爷,今儿个带领我们觐见的是哪位中堂大人?”
笔帖式回头看了看,轻描淡写地说:“柏葰柏中堂。”
韩秀峰从未见过柏葰,但不止一次听说过,心想马上能见到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甚至能见着皇上,真有那么点紧张。
第四百六十七章 蹬鼻子上脸(二)
一封谢恩折而已,哪里用得着黄钟音费心,吉云飞略作思索了片刻,举笔挥毫,一气呵成。
原本很不要脸的一件事竟被他写得很感人,大意是臣觐见完回到临时下榻的会馆,脑海里还是皇上的天颜,耳边还萦绕着皇上的循循教诲,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复,于是沐浴更衣,望阙跪读皇上赏赐的《礼记注疏》,不由想起自幼家境贫寒,念不起书,只能在书院外偷听,就差凿壁偷光。没钱买纸笔,只能用柳枝在河滩上学着写大字。后来在衙门帮闲,境况好了一些,但依然买不起书,只能厚着脸皮到处管人家借。
所以臣一直很羡慕那些不但能念得起书,能科举入仕,而且有恩师有座师有房师的读书人。但现在臣不羡慕了,因为皇上您不但考校臣的学问,还赐书给臣,让臣好好用功,皇上您不但是臣的君父也是臣的恩师啊!
一想到这些臣就百感交集,难以自抑,发现就算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皇上恩情的万分之一,所以上折子跪求皇上保重龙体,并请皇上放心,臣到任之后一定会好好办差,好好用功……
还真是妙笔生花,只不过韩秀峰看得是脸颊发烫。
黄钟音等李品三抑扬顿挫地念完,微笑着拿起笔改了几处,把本就算不上文绉绉的折子改得更白了。吉云飞、伍肇龄和江昊轩、王支荣等人大赞,说改完之后更像是韩秀峰写的。
几位进士同乡都做到这份儿上了,韩秀峰只能硬着头皮摊开早准备好的纸,拿起笔誊抄了一份,墨迹一干就在同乡们催促下去圆明园。
没想到守宫门的那些侍卫和奏事处的太监竟也是看人下菜的,见刚被皇上单独召见过的韩秀峰去而复返,问清楚事由,收下银子之后不但信誓旦旦地保证会想办法赶紧呈给皇上,还让韩秀峰最好别急着走,就在宫门外等信儿。
他们都这么说了,韩秀峰自然不能急着回去。
没曾想这一等又等了近一个时辰,一直等到侍卫们准备关宫门,之前那个收了银子的奏事处太监带着一个端着木托盘的小太监出来了,一见着韩秀峰便拱手笑道:“恭喜韩老爷,贺喜韩老爷!万岁爷又有赏赐,韩老爷您真是简在帝心,圣眷恩隆!”
“谢刘公公,谢刘公公关照。”
“我就是一跑腿的,韩老爷,天色不早了,我先传皇上口谕。”
“哦。”韩秀峰反应过来,急忙掸掸马蹄袖跪下道:“臣韩秀峰接旨,臣恭请圣安。”
“圣躬安,”刘公公脸色一正,抑扬顿挫地说:“你的孝心朕晓得了,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没能科举入仕实为人生一大憾事。但朕非刻薄寡恩之人,只要你实心办差一样能建功立业,千古流芳。不过你此去是练兵的,既要看圣贤书也要多看些兵书,再赏你几部,拿去用心学吧。”
“谢皇上恩赏,谢皇上恩赏!”
“韩老爷,起来把,”刘公公俯身将韩秀峰扶起,转身笑看着小太监用金丝檀木盘端着的一摞书,不无羡慕地说:“韩老爷,这几卷兵书全是皇上还是皇子时用过的,皇上把自个儿念过的书赏给您,这是多大的恩典!”
“是啊,我再给皇上磕几个头,我……”
“别别别,宫门快关了,我得赶紧回去复命。”
见小太监端着一托盘书站那儿不动,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刘公公,大恩不言谢,等哪天得空请您吃酒。”
老太监麻利地接过银票,低头看了一眼,估摸着有两三百两,这才笑道:“韩老爷太客气了,以后有什么事您尽管给咱家捎信儿。”
“谢了。”
“怎又谢了,您请回吧。”
花两百多两买了几卷书,有《孙子兵法》,有《太公六韬》,有《司马法》,有之前都没听说过的《神机制敌太白阴经》,还有《练兵实纪》,这买卖看似亏大,其实是大赚!毕竟这是皇上做皇子时看过的书,何况这意味着皇上默认了他这个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天子门生”。韩秀峰激动得无以复加,接过书再次在侍卫们羡慕的目光注视下爬山马车,打道回府。
回到会馆,新娘子已经被新郎官大头从敖家接回来了,大门口全是鞭炮屑。院子摆了好几桌,陈虎、吉大吉二等十几个老泰勇营的兄弟和前来帮忙的黄钟音、吉云飞、江昊轩及王支荣的家人全围在桌边等着开席。
正厅两侧的屏风全撤了,地方一下子宽敞了许多,竟能摆下六桌。黄钟音、吉云飞、伍肇龄、李品三等翰林官一桌,江昊轩、王支荣和应邀请来的在京四川官员和进京候补候选的四川籍官员分坐另外几桌,其中大多人韩秀峰都不认得,不过看看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温掌柜和苏觉明就晓得人家不是两手空空来的。
潘二和王千里官不大,品级也不高,只能坐在角落里,不过他俩能跟这么多京官外官在一起吃酒已经心满意足了,要是搁三年前只能坐外头。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韩秀峰的到来,主角立马由被众人调侃的大头变成了韩秀峰,得知皇上竟又赏赐了好几卷兵书,伍肇龄不禁笑道:“志行,我说皇上不会怪罪,你还不信!”
“崧生兄,我是不敢。我跟您不一样,我没见过啥世面。”
“现在见过了,志行,这么说吧,从彭大人保举你调任永定河道衙门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之前那个随波逐流的外官了。换言之,以前靠段大人、郭大人他们关照提携,从今往后既要靠那些大人们提携关照更要靠皇上。”
“是啊志行,你现而今简在帝心,真是今非昔比,可不能再不把自个儿不当回事。”一屋子外人,黄钟音不想说太多,一边招呼他入席一边又笑道:“差点忘了,大头的事要紧,你的事更要紧,所以我们几个就做主让他们先把天大拜了。我晓得你跟大头情同手足,拜天地时你应该在场的,可谁让所有事全赶到了一块儿,这吉时又不能耽误!”
“
第四百七十五章 奢侈的河厅衙门
昨天来得晚,什么也看不清,只晓得内宅里的家具摆设都很考究,今天一早起来,任钰儿和翠花才发现南岸厅衙门是何等的奢侈。
宅门以内,上房之中,不用油灯,看不到布缕,据陈崇砥特意留下伺候的一个丫头说,前几任同知老爷家的女眷缠脚从来都不会用布,而是用帛。晚上不用油灯,宅第之中,上下里外,全用蜡烛照明。
同知老爷及女眷们衣物所用的绸缎,都是差人去苏杭采买的。不但同知老爷,甚至连下面那些管河州同、管河州判、管河县丞、管河主薄和管河巡检,每年都会先自行敲定绸缎的花样颜色,差人找苏杭的一流机坊另机织造。每一种绸缎,都要做五件,也就是大衿、缺衿、一果元、外褂、马褂各做一件!
去厨房烧早饭,发现煤炉竟有二十几个,用陈家丫头的话说,以前河厅养了几十个厨子,每个厨子专事烹制一两个拿手的菜肴,其他的菜品不必他操心的。只要烹制好他负责的菜,等杂役或丫鬟将菜端上筵席,便可以飘然而出四处狎游了。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有专人打理,亭台楼阁和假山有专人清理修缮,光供同知老爷观赏的建兰、牡丹等名贵花卉,每年就要花费上千两银子。据说陈崇砥以钦加从五品衔候补知县来护理南岸厅时,河厅衙门里的厨子、花工和杂役竟多达一百余人,因为实在养不起已经遣散掉一大半。
就在任钰儿和翠花为河厅衙门的奢侈暗暗心惊之时,一个叫陈公庵的绍兴人备着一份厚礼前来求见。
他既不是官也不是吏,同样刚起床的韩秀峰本不打算召见的,没想到那人又托吉大通报,说河厅衙门竟欠他八千多两银子!刚上任就被人找上门讨债,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想到不能给外面百姓留下一个赖账的坏印象,只能让吉大带他进来。
让韩秀峰有些意外的是,姓陈的见着他这个同知老爷竟一点也不害怕,先是恭恭敬敬地跪拜,然后呈上一个精美的木匣,小心翼翼地从木匣中取出一串朝珠,一脸谄笑着说:“韩老爷,这串朝珠乃琪楠(沉香)所制,据说半里外都可以闻见其散发出来的香气,挂在身上就像进了芝兰之室一般!”
“太贵重了,何况本官只是个捐纳出身的正五品管河同知,既不是科举入仕的翰林官,也不是军机处和礼部、国子监、太常寺、鸿胪寺等衙门所属官员。不但受用不起,也无福受用。”
“韩老爷,您如此年轻便官居正五品,这朝珠现在用不上,早晚一定能用上的。就算您崇尚节俭不愿佩戴,也可以拿去孝敬用得上的上官。”
“你的好意本官心领了,还是那句话,这串朝珠太贵重,本官受不起。”韩秀峰懒得跟他费口舌,直言不讳地问:“你刚才托人传话,说我南岸厅衙门欠你八千多两,这八千多两是怎么欠的,可有凭据?”
陈公庵没想到韩秀峰竟如此不好说话,干脆拱手道:“禀韩老爷,小的这些年一直帮着河厅衙门张罗采买和请戏班酬神之事,为办差垫的银钱一笔一笔均有账可查,光年前的‘大安澜’就花去一万三千余两,可前任同知老爷就给小的报销了七千两,小的找过陈老爷,陈老爷说他只是护理南岸厅事,让小的等韩老爷您到任了再来求见。”
所谓的“大安澜”就是每年霜降之后请戏班来唱,演给河神。求河神看了大戏之后不要再兴风作浪,使河流安稳,不要泛滥成灾。
其它地方酬神也请戏班唱大戏,不过顶多唱三五天。河厅跟其它地方不一样,不但一唱就唱两三月,从九月开始,历十月,至十一月底才告结束,而且请得不是一般的戏班,据说每年都会派人去苏州扬州等地,请有名气的大戏班,请名角名优来演剧。
河神究竟有没有来看谁也不晓得,但河厅的大小官员肯定是一场不落地看了。韩秀峰甚至能想象到“大安澜”期间不但天天有大戏看,而且会终日饮宴,再加上经办人肯定会从中捞好处,这花费自然少不了。
都说敬鬼神而之,可前几任河员不好好治河,竟把朝廷拨给的河工银用在这上面,甚至还留下八千多两亏空,韩秀峰越想越郁闷,冷冷地说:“陈公庵,本官来此做什么的,想必你应该有所耳闻。”
“韩老爷恕罪,小的……小的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是吧,不知道没事,本官可以告诉你,现在知道也不晚。”想到眼前这位没少发南岸厅衙门的财,韩秀峰干脆起身道:“本官这个同知跟前几任不一样,既不管河务也不过问地方上的赋税钱粮和刑名词讼,而是奉旨来练兵的!”
陈公庵消息灵通得很,其实早晓得了,但还是装着一脸茫然地问:“韩老爷,您要是不管这些,河厅衙门欠小的这八千多两银子怎么办?”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欠你的银子,自然管谁去讨要。”
“可是……”
“别可是了,河厅衙门现而今是河营的中军大帐,你要是再胡搅蛮缠别怪本官行军法!”想到让他就这么滚蛋反而不好,韩秀峰回头看看他送的朝珠,接着道:“这朝珠既然都已经送来了,本官暂且代朝廷收下,回头交给陈崇砥陈老爷变价发卖以充军饷。你大可放心,本官绝不会让你吃亏,要是能变价一千两,本官一定会帮你求个一千两的恩典,要是能变价三千两,那就帮你求个三千两的恩典。”
“韩老爷,小的……”
“吉大,送客!”
“遵命,”吉大强忍着笑应了一声,旋即转身道:“陈先生,请吧。”
刚打发走姓陈的,一大早去村里帮租房子的王千里回来了,一进门就苦笑道:“四爷,不去附近转转不知道,一转吓一跳。”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下吃早饭,一边好奇地问:“咋了?”
“村里不但有钱庄当铺、有银楼,有酒楼客栈,还有古玩字画店,据说全是做河厅衙门买卖的。刚才那个陈公庵就开了一家古玩字画店,专办向河厅衙门通财纳贿之事。要是没猜错,他刚才是以讨债为由前来探您口风的,因为这会儿他店里坐满了南岸厅辖下的文武官员,全在等您这边的消息。”
“那些管河州判、州同和管河县丞、主薄也来了?”
“来了,好像还有几个巡检。”
“他们究竟担心什么,我又管不着他们。”韩秀峰喃喃地说。
王千里端起碗筷笑道:“那是您不想管,您只要想管一样能管着,何况南岸厅所辖河段的河务,石老爷还没顾上接手。”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都司署和对面守备署呢?”
“我一早就让陈崇砥留下的那个长随去帮着打探了,据陈崇砥的家人说那个姓徐的都司晓得很快就要卸任,也晓得您是奉旨来练兵的,竟连夜让家人收拾行李搬出都司署了,这会儿好像住在城里的客栈里等消息。”
“都司署没人了?”
“他走前留了两个人,除了他留下等着跟新任都司办交接的两个家人,就剩几十个兵勇。”
“他想走?”
“不光他想走,守在陈公庵店里的那些守备、千总、把总估计也不想再干了。一是担心吃了那么多空饷,凑不齐那么多兵跟您交差;二是担心您会领着他们去平乱,毕竟谁都晓得您是奉旨来练兵的。”
韩秀峰想了想,不禁笑道:“姓徐的要是走了,谁领河营原来的那些兵勇去静海效力?不过我韩秀峰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他想全身而退也不是不可以,至少得把私吞的那些钱粮给我吐出来!”
“要不我叫上几个人去城里把他抓回来?”
“别急,先吃饭。”
“他要是跑了怎么办?”
“放心,永祥没到任,他不敢跑。他要是敢跑,就是擅离职守,那是要被究办的。”
“行,先吃饭。”
正说着,崔浩拿着一叠名帖和履历走进来笑道:“东翁,昨晚没来得及跟陈崇砥一道去道署迎您的那些河员全到了,全在外头等着您召见。”
“陈崇砥忙活了一夜,估计还没顾上跟他说本官不管河务和地方上的赋税钱粮及刑名词讼之事。德忠兄,劳烦你去跟他们说清楚,打发他们去北岸厅,再拟份告示贴到衙门口,晓谕南岸厅辖下的文武官员和军民人等。”
想到下午有一大堆事要办,韩秀峰又抬头跟守在一边伺候的苏觉明道:“觉明,你去村里的钱庄银楼问问这银钱是咋换的,多问几家。要是合适就叫上大头他们,把昨晚从道署领的那五千两银子换成钱。”
“全换成钱?”苏觉明下意识问。
“全换成钱,不换成钱咋用。”
“遵命,小的这就去!
…………
PS:头没中午那么疼了,我又活过来了,赶紧码一章,新年第一章,祝各位书友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