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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阳电     永不下车txt下载     永不下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六〇章 信号

    被一篇报告唤起了回忆,方然才想起,之前在某次讨论会上,自己究竟拜托nep某研究机构的科学家们,进行什么样的研究。

    阿达民记忆寥寥,asa的数据,却不会因时间消退。

    打开报告,一开始的篇幅,比较详细的陈述了“人类意识活动研发组”的若干成果,以及这些成果,是经由怎样的研究得来,措辞相当正式,也比较学术化,但人工智能自动附加的参考资料,却着实有些惊悚。

    一年多时间里,原来,为进行意识活动的研究,nep_774机构里,竟进行过那么多骇人听闻的恐怖实验。

    自己豢养的竟然会是一群变-态吗,理当不致如此,那么这些实验应该是确有必要;

    其实,就算都是些多余,方然也并不是十分在乎,反正nep大区的“实验材料”根本不缺,罪大恶极者不论被怎样对待,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人道,在今天这样的时代,根本不存在,这并不是一个人的冷酷无情。

    过程堪称血腥,结论,是否配得上耗费的资源,事关永生,直觉上,方然认为自己必须对人类的意识活动有相当程度的理解,才会放手让科学家们去探究,现在,774研究机构的报告里,的确给出了某种答案。

    旧时代的医学、生命科学等领域,对“人的意识活动”,并未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意识,究竟是什么,对研究者或普通民众而言,意义各不相同,方然的着眼点则直截了当,“究竟怎样做,才能在身体衰老、毁灭之后,仍保有意识”,进而才有可能在身体之永存宣告失败时,继续探寻永生。

    身体,仅靠科学技术便能一直维持下去,这设想未免太乐观。

    执着于“永不下车”,便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一种尚未成型、且也不知是否能研发成功的技术之上,相比永远维持身体,意识,是否可以脱离肉身而存在,如果可以,这种“脱离”又该怎样进行,这些都是方然关注的重点。

    但意识究竟是什么呢。

    “认识你自己”,一句流传至今的古老谒语,如今想来,着实意味深长。

    不论当年写下这句话的人,有什么样的想法,借用在这里,无非是说明一种现实,让意识去认识、解析意识,会遇到多么大的困难。

    只不过,自己并非这方面的专家,也并不关心一个人的意识究竟如何运作;

    真正关心的,是“意识是什么”的字面意思,即,一个人的意识活动,客观上究竟呈现为何物,进而才有研究其维系、迁移的基础。

    在这方面,774研究机构的报告,的确言之凿凿。

    “关于人脑的意识活动,报告我已看过,负责人,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浏览报告,继而,心生一丝异样,忙于监测“盘古”的阿达民挪用休息时间,与774机构的研发负责人远程连线。

    相比于it领域的若干研究机构,nep_774机构,并不常受关注,这里也没有阿达民的“替身”随时待命,而是将负责人单独叫到一间办公室,通过摄像头与话筒来汇报情况,顺便谈谈自己的看法。

    从屏幕上看去,774机构的研发负责人,并非獐头鼠目之辈。

    但,就是这样的家伙,不久前,却身披白大褂、与几名同僚一起,对手术椅上的脑壳挥舞各种电动工具。

    切割头骨,钻孔,组织创面止血,布置电极,明明都可以简单编程、让机械手去实施的操作,白大褂们却亲自上阵,视频资料中,电钻“吱吱”作响,时而掺杂不锈钢锤敲击的铛铛声,场面十分劲爆,方然则百无聊赖的边吃边看。

    这种视频,倘若放给nep_r933~934的囚犯观看,想必定能荡涤、净化他们的肮脏灵魂。

    不论在实验室里,行为举止,如何狂暴,眼前的负责人看起来还是一副精神正常的样子,或者,已经是physco也无所谓,只要能出成果即可。

    “阿达民先生,报告已经十分详尽,至于补充,其实,774研究机构的工作一直在平稳推进,但最近并未有很重大的新发现。

    另外,敝人还想问一下,您是否会授意我们774机构,开展……

    开展意识维持,甚至‘迁移’方面的研究。”

    说话间,负责人分明有一点顾虑,聪明如研究者,自然清楚阿达民吩咐这一切的动机,进而对自己与同僚的安危,疑窦丛生。

    倘若眼前的阿达民,东北太平洋大区的上帝,志在永生,对自己和自己的团队而言,究竟是祸是福,原本对自身命运很有些惴惴不安,但,在徒手处理过越来越多的“实验材料”后,负责人现在竟有一种别样的镇定,镇定到自己都有些惊讶。

    活着,究竟是怎样的状态,报告里是一回事,真的用电锯给“材料”开瓢,那就是另一回事。

    意识,果真存在吗,阿达民要的答案,自己和研究所的同僚们当然会双手奉上,但是在这样一个年头,永生,其实也只不过是对阿达民才有意义。

    哪怕这阿达民,上帝,竟然是出乎意料的仁慈,居然会允许治下民众、包括自己这样的研究者活下去,甚至,竟还允许我等永生,

    但这狗屁倒灶的永生,又有何益,永远待在nep_774挥舞电锯吗,简直扯淡。

    人生,倘若由他人操盘,再长的尺度也根本没一点意义,凭借聪颖的头脑,研发负责人并不难洞悉这一切,继而心生某种超越绝望的淡然。

    负责人的心理活动,方然并不知晓,他岔开言语回避了这一问题:

    “现在,我还是更加关心,你们对人脑意识活动的解析,究竟是否准确,是否有足够的实验事实来支撑。”

    ……

    人生,倘若由他人操盘,再长的尺度也根本没一点意义,凭借聪颖的头脑,研发负责人并不难洞悉这一切,继而心生某种超越绝望的淡然。

    负责人的心理活动,方然并不知晓,他岔开言语回避了这一问题:

    “现在,我还是更加关心,你们对人脑意识活动的解析,究竟是否准确……“

第五六一章 分布

    这些念头,对当下的科技水平,毫无疑问还只是一些妄想。

    但科幻作家的脑洞,并不会被现实束缚,他们只是在想,有朝一日,倘若人类掌握了人脑中“数据”的读取、甚至写入之手段,是否便能做到这一切。

    譬如说,把行将就木之人的意识,读取出来,要么写进一具年轻身体的大脑,要么放进巨型计算机的存储器,如此一来,此人的意识,就将继续存在下去,进而实现此人、此意识的长存不灭,乃至永生。

    从这种妄想出发,更有很多人,发现并热议所谓的“复制悖论”。

    如果意识能够被读取、被写入,稍加思考,便不难发现这将意味着,意识,正如计算机中的数据那样,可以被某种手段所复制。

    那么这就带来一个问题:

    假如,用某种手段复制了一个人,暂且不考虑其实现的技术细节,姑且假设这真能做到,那么复制出来的“抄本”,与起初的“原本”……

    人,总有自我,究竟谁才是原来的那个“我”呢。

    这种悖论,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一时还觉察不到其恐怖之处。

    一旦代入其中,站在被复制之人的立场,稍加思索,便会发觉这简直太诡异。

    从这种天马行空的幻想出发,悖论,简直无穷无尽。

    复制品与原品,究竟谁才是“我”;

    复制品与原品之间,是否有精神上的联系;

    倘若用于“长距离旅行”,保留复制品、而消灭原品,对本人而言,这是一次寻常的意识旅行,还是离奇的死亡;

    甚至于“意识数字化”、“意识上传”、“数字化永生”……

    凡此种种赛博朋克气息的讨论,不一而足,方然却不以为然,且认为毫无意义。

    一切讨论的出发点,如果便是谬误,接下来的无数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根本也只是在浪费时间。

    一句话,对人,人的意识,是否会存在某种手段,只消选定目标,ctrl+c、ctrl+v,便可得到当前目标的“复制品”,不仅得到一模一样的头脑与意识,甚至,还可以将复制品视为原来的那个人呢;

    这根本就不可能。

    姑且不论这“某种手段”,所需的技术水平,会有多高,即便将“复制、黏贴”的操作退一步为“剪切、黏贴”,都根本无法以现有的技术手段去实现。

    即便有朝一日,人类,真的研发出这种技术,能在破坏、或者不破坏样本的情况下,导出人脑的全部构造、初始状态,并将其“写入”另一具人脑,甚或用原材料根据导出的数据得到复制品,这种技术,对方然追寻的永生,仍毫无价值。

    问题仍回到那一个关键点:

    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意识,正在思考的“我”,究竟是什么呢。

    将人脑类比于计算机,进而,将意识类比于计算机的数据,似乎很有道理,却必定会存在一个致命性的偏差:

    与数字式电子计算机不同,人脑,假使与其相比拟,也是一台分布参数模拟式计算机。

    而对一台分布参数模拟式设备,注意,是分布参数、而非集总参数,仅仅知晓其硬件构造,与系统中全部硬件的初态,根本无法确定其运行状态,更无法预知,其下一刻的输出会是怎样的情形。

    这一点,与数字式设备,有着根本性的区别。

    电子计算机,在今天,绝大部分(如果说不是全部的话)都是数字式,这类设备,不论构造如何复杂,逻辑如何精妙,本质上都是“有限状态自动机”。

    既然是“有限状态”,根据数字式设备的基本特性,不难明白,一旦得知某系统的硬件架构、与其存储单元的当前状态,说白了,确定该系统的硬件与软件,立即可以(原则上)推导其下一刻的状态。

    不仅如此,还可以将这种预测,原则上推导到无限远的未来。

    然而对分布参数模拟式设备,要想做到这一点,“完全掌握系统的情况”,原则上需要确定的状态空间,是无穷大。

    无穷大,是的就是如此,这并非如“计算机保存无理数”之类的情形;

    而是迄今为止,人类,仍未掌握这样一种技术,可以100%完美复制某个模拟量,别说“复制、黏贴”,甚至连“剪切、黏贴”都做不到。

    分布参数模拟式系统与数字式系统的这一本质区别,是“人脑类比于计算机”的致命谬误。

    从这一点出发,方然很清楚,所谓“人脑全复制”的设想,即便在遥远的未来,能够实现的概率也极其渺茫,甚至根本等于零。

    人脑,撇开意识的本质,先考虑形式上的情形,要如何才能将其状态“完全读取”,继而才有可能进行复制、或迁移的操作。

    无须考虑全脑的复杂状态,单只考虑神经元之间的一个普通“突触”,这甚至都办不到。

    人类,迄今为止,无法完成模拟量的100%复制,这便意味着:

    哪怕两个神经元之间,藉由电化学作用而传递信号的突触,其传递能力,根本也是一个模拟量,要保证“黏贴”的目标脑、或者模拟式计算机的凡此种种,对应单元的信号传递能力,与样本100%相同,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当然,说到这里,或许也会有不同意见,认为极小的误差并无关紧要。

    100%的事,显然,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可能,那么对突触的测量、再制,精确到99.9999%,乃至更精确一点,是否可以呢,须知神经元之间的连接,信号通路极其复杂,即便再微小的误差,即便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被平均、冲淡而最终认为其消失,也还是有一定的概率被放大,最终对意识活动产生显著的影响。

    单一突触的微小误差,或许,对构建一百四十亿神经元、几十万亿连接的人脑而言,影响是微不足道。

    但倘若几十万亿突触,都多多少少有误差,作为整体,这样的复制品则绝对无法与样本等而视之,概率上的计算,认为其表征与样本出现重大偏差的概率,无限迫近100%,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百分百的复制。

第五六二章 永续

    100%复制模拟式系统,原则上,是一种违背现有物理规律的操作。

    基于这种认识,不论阿达民,还是774研发机构的专家,都不认为在未来某一天,人类会有能力对人脑“ctrl_c、ctrl_v”。

    思考进行到这里,事实上,过往大量科幻作品中的设想,已经被完全否决。

    但这一点,本就不是方然的初衷,他关注的并非“意识迁移”、“意识复制”,而是意识的永续维持。

    只有正在思考的“我”,这意识,永远维持下去,才是无限长的生命。

    从这一动机出发,不难明白,即便人类的科技,出现飞越,甚至突破既有体系而掌握了“百分之百复制模拟量”的技术,能够在破坏、或者不破坏样本的前提下,完整提取人脑的全部讯息,甚至百分之百的将其复制,也仍然无助于永生。

    根本原因在于,意识,在观察者眼中,是一种极其独特的存在。

    站在人的立场上,审视自身,不得不承认所谓“自我”根本便是指这正在思考、正在运作的意识本身。

    观察、审视着意识的,是意识,这赋予其宇宙中独一无二的特质。

    “意识”这种东西,不言自明,对旁观者、与其本人,价值,意义,本质,全都根本不一样。

    故“意识究竟是什么”,这一问题,对旁观者、与当事者,也会有截然不同的答案,且相互间差异巨大。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可以认为,意识,是人脑这台分布参数模拟式计算机上,正在流动着的信号。

    不是人脑中的神经元与神经连接,也不是人脑中以突触形式保存的数据,既不是硬件,也不是软件而是在这一套软硬件体系运行之时,流淌在神经元、轴突、树突乃至突触交界处的生物电,所有这些信号的总体。

    这动态的存在,便是“意识”。

    意识的这种定义,显然,在数字式电子计算机中,并没有一个对应的、可比拟的存在。

    正因如此,将人脑与电脑简单类比的众人,才会一直徘徊、踯躅,而始终悟不透意识的本质,甚至对其视而不见。

    对一台数字式计算机而言,运行状态,流淌在系统中的信号,并无关紧要。

    数字式设备,皆有随“时钟”运转的特性,线路、器件与模块中的电信号,完全由路径上前一节点在前一选通时刻的电位决定,即便路径多少会有损耗、失真,引入的变化,也会因数字式系统的特性,在下一次信号转换、重制时被抹掉。

    换句话说,对数字式计算机而言,流淌的电信号,并不是一独立的物理量,而完全由软硬件体系决定,没有额外考察的必要。

    这一特质,并非是说计算机系统,便不会有“意识”;

    而是说人的“意识”,一言蔽之,并无法在计算机中找到对应的相似之概念。

    正是基于这种本质的认识,结合人脑的分布参数模拟式特性,立即可以明白,即便通过某种手段,百分之百的复制人脑之架构与存储讯息,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100%相似的“载体”,而无法得到样本上承载的,活的意识。

    如果说,无法百分之百复制人脑,是意识迁移、复制的第一道天堑;

    那么无法百分之百侦测、再现人脑的生物电,便是意识迁移、复制的第二道天堑。

    第一道天堑,迄今为止,人类手中的科学都无法逾越,又何谈将瞬息万变的模拟量之集合,瞬间测度,并将其在复制品中再现呢。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意识迁移、复制”,倘若无法越过这两道天堑,便是白日做梦。

    所有这一切结论,对话中,方然只走马观花般想起。

    一开始就清楚这大大超出人类掌握的科技水平,甚至于,以目前的科学体系来考量,未来也几乎毫无实现的希望,资源宝贵,时间亦然,他当然没空纠缠于此,而另有诉求。

    意识迁移与复制,皆无可能,这一事实或许会令很多妄想永生者绝望,方然却浑不在意,他很清楚,这些手段对追寻无限长的生命,几乎毫无用处。

    站在意识自身的立场上,要让“自己”永存,究竟需要怎样做呢;

    绝非仅仅有能力制造一个百分百的复制品,或者百分百的迁移术,即便这些超卓的手段,足以骗过任何“旁观者”的目光,在他们看来,一个100%迁移、或复制而来的他人,分明就与原版毫无区别。

    意识的特殊之处,在于旁观者、与当事者,对同一复制品的态度大相径庭。

    旁观者,让他们眼里的某人“永续存活”,甚至“死而复生”,只要有100%拷贝模拟量、100%再现生物电的技术,就能办得到。

    但,还是这些技术,对追寻无限长生命的当事者而言,却只是在自欺。

    永生,无限长的生命,在nep的阿达民眼里,定义只有一个,是正在思考的“我”,存在于这具身体、这副头脑中的自我意识之永存,而绝非其他任何复制的脑、复制的生物电,代替自己,去在时间长河中装模作样。

    真实的“我”,与100%复制的所谓之“我”,即便任何旁观者都无法区分,就连仪器都检测不出,

    但是对当事者,此时此刻,正在思考、感知的“自身”,孰真孰假却不言自明。

    不清楚这一点的追寻者,迟早,会误入“意识迁移”的歧途,自以为是、且在旁观者眼中仍然活着,真正的自己,那曾经思考、感知的“我”,却已随身体和头脑一并寿终正寝,甚至被所谓的永生机器销毁。

    思考到这里,对774研发机构的进展,方然才格外重视。

    这一研发机构里的专家,包括负责人,多少都清楚自己从事的研究会引向何方,进而,一点也不难想到,下令进行这些研究的阿达民,内心算盘如何。

    永生,无限长的生命,既然大家都对可能的手段心知肚明,这还很难猜吗。

第五六三章 种植

    对事关永生的一切,意识,本质是什么,怎样的技术才可能有助于永生,这些问题,阿达民与nep_774的科学家们都很清楚。

    正因如此,在吩咐这些专家、学者们做事时,方然并无特别的顾虑。

    永生,多么自然而然的念头,从蒙昧时代起就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即便迄今为止,尚无人能实现,身为大区管理员,治下区域内说一不二的“上帝”,有这念头也再正常不过,没有必要遮掩。

    最近一年来,nep_774机构进行的研究,主要围绕脑的外连。

    事关永生,既然意识是人脑中流淌的信号,现阶段既无法读取,更无法复制,且不说即便实现了这一切,也只是制造出与当事者毫无关系的复制品。

    那么要在身体朽坏之前,延续意识,便必须另辟蹊径。

    在这方面,一个相对可行的策略,是经由外连接,在一段时间内循序渐进的“引导”意识,仿佛导水般将其过渡到新的载体之上。

    与简单粗暴的“意识迁移”相比,这种策略,并非是要让意识搬家。

    人的“自我意识”,倘若阿达民与专家们的认识没错,应是一种载体中流淌的生物电。

    这种东西,可想而知会高度依赖载体,而且极其脆弱。

    在针对人脑与意识的研究中,774机构进行过测试,利用电极、线圈、磁共振等方式,直接或间接的对大脑施加影响,结果显示大脑的生物电在外部干扰下十分稳定(这可想而知),但引入脑组织内部的电磁信号,则会对意识构成巨大的影响。

    这些研究,原则上一点也不新颖,旧时代的脑科学家们也做过,只是没有这么精细。

    试验中,经过巨型计算机的数据分析、处理,nep_774机构的专家们还无意中达成了一项成就:

    绘制出人类在旧时代便想做,却没能在盖亚大战前完成的“人脑全景图”。

    迄今为止,人类第一次将脑的功能区域,定位到神经簇,原则上这也是最精确而无法更进一步的描述,这一规模巨大的资料,显然对人脑与意识的后续研究大有裨益。

    但对于意识迁移,则只有辅助性的帮助。

    人脑,相当于分布参数模拟式计算机,显然无法与数字式电子计算机等量齐观。

    最起码的,百年前的生命科学领域研究,就已经揭示,人脑的特定功能与特定区域之间,并没有很明晰的一对一映射关系。

    虽然可以粗糙的将脑划分为若干区域,每一区域掌管视觉、听觉、语言表达、空间思维等能力,但这种分划并不准确,至多只能说这一区域的脑组织,负责视觉的神经元、或者意识流动成分更多些。

    除此之外,所谓掌管某一功能的特定区域,也会多少与其他功能相关。

    此外,不同于批量研发、设计与制造的电子计算机,每一个人的头脑,原则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在功能区域的划分上也多少会有差异。

    这一点,在视觉、听觉、触觉等基本功能上,差异较小,而在逻辑思维、语言表达等高级功能上,差异较大,甚至可以有很极端的情况,部分脑组织先天缺失、或者受损的人,可以很好的将功能转接到脑的其他区域,而没有外在可见的异常。

    相比于辅助性的脑区域研究,nep_774的主要工作,还是脑的外连。

    与一般意义上的“脑对外连接”不同,传统的大脑神经连接研究,是在已有的神经通路脑髓上做文章,或者通过外周神经通路来进行。

    这种研究,难度其实一点也不高,但凡动用各种手段,向神经通路中送入电信号,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模拟人体自身的神经冲动,继而让信号抵达脑部,或者反过来接收大脑送出的电讯号,解读其含义。

    用计算机做比方,可以认为,这相当于利用键盘、显示器等已有的外设,与其联络。

    而nep_744研发机构的方向,则更进一步:

    试图用机电、或者生物的方式,直接与脑建立广泛的联系通路。

    通俗的理解,浏览研发报告时,方然会将这一过程想象成计算机的内部改动,通过增加线路连接的方式,将某台计算机直接与其他计算机相连,在此基础上,研究人类的大脑,乃至意识,会对这种连接有何反应。

    凭空在脑上挂载一个外来模块,然后观察,实验者的意识是否会觉察到这一加载模块,如果能,又会如何反应,这是774机构进行过的研究。

    具体的实验过程,漫长而繁琐,且伴随许多骇人听闻的操作。

    方然不太关心这些,他更关心的是结果。

    nep_774的总体研究思路,大致来讲,分为“生物”与“微电子”两条线。

    一条线,是尝试脑组织间的连接。

    说白了,就是尝试将其他个体的脑组织移植、附加到实验者的大脑,凭借精密之极的微操作,与术后的刺激手段,建立起移植脑组织与实验者大脑之间的神经连接,然后观察这对实验者意识会有何影响。

    另一条线,相对来说则更高深,是尝试用仿生构造,来建立实验者大脑与计算机之间的连接通路。

    人脑与计算机间的互联,差不多可以这样理解。

    不论脑组织,还是计算机,

    总之,都是一种建立脑外连接的大胆尝试。

    这样做的动机,理由,可以有很多,旧时代的研究机构也开展过类似的研究,虽然成果寥寥,但其动机则大致一样:

    无非是想尝试一下,以人类的技术,能否突破脑的诸多物理限制,提升其各方面的能力。

    至于这设想是否能实现,现在,nep_774的研究报告,结论与已有的资料很相近,并不认为用脑组织进行脑的“延展”,能做到这一点。

    人脑,迄今为止,倘若不考虑nep_791等机构的“强人工智能”,仍然盖亚表面的最强大智慧载体。

    但这种能力,显然受限于脑的物理属性,从体积,神经元个数,神经元细胞的体积、树突数量,到神经纤维传导能力等等,都会对脑的能力产生影响。

第五六四章 读出

    总而言之,作为一台生化计算机,脑的性能受诸多参量影响,是极其复杂的变量。

    而当今时代的人类,漫长演化过程中,已经逐渐将脑这一极其重要的器官塑造为接近完美的状态,大量研究都证实,现代人的大脑,假使有条件进行改造,不论调整上述参量中的哪一个,都很难带来明确的性能提升。

    甚至,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调整非但对提升性能没有帮助,还可能会帮倒忙。

    譬如说,将一个人的大脑,简单粗暴的进行“扩容”,神经元数量从一百四十亿提升到二百八十亿。

    这是否能带来性能的极大提升呢。

    如果是芯片,设计水平不变时,晶体管的数量提升一倍,是可以带来相当的性能提升。

    但这种性能提升,在人脑,却并不适用,原因在于随着神经元数量的提升,其彼此互联的难度,以及血液供能的难度都将加大,脑区之间的联系也会更多。

    进而,让从胼胝体到脑白质的“线路”不堪重负。

    不同于发展潜力很大的ic、集成电路,已演化到完美状态的人脑,几乎毫无扩充潜力。

    提升神经元数,性能反而会下降。

    物理法则的限制,让人脑无法通过“扩充”来进一步提升性能,但这并非唯一的限制。

    撇开物理上的禁锢,脑的运作,是极其复杂的过程,事实上也根本无法用“体积”、“神经元数”甚至“表观处理能力”之类参量,去估计其实际的能力。

    在这方面,nep_774机构的实验,验证了旧时代科学家的一系列成果,在对照测试中,面对同样的待解决问题,智力较高实验者的完成效率更高,然而脑部监测却显示,他们的大脑神经活跃度、生物电的弥漫程度,反而比智力平庸者的大脑更低。

    在思考、解决问题时,参与其中的神经元越多,表现反而越差,这一特性显然与计算机大相径庭。

    根本原因,在于脑的模拟式处理特性,与计算机并不尽一致。

    正是出于这种认识,对于生化层面的脑外连尝试,动机,并非要不切实际的提升一个人的智力水平,这显然也做不到。

    而是在此基础上,探索、尝试,试图弄清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存在于实验者脑中的意识,那流淌在实验者脑内的生物电,随时间的推移,会不会、或者说会怎样逐渐弥漫到外联部分的脑组织之中。

    撇开dna的差异,外接脑组织,与实验者的脑是同一类东西。

    实验者的脑,或者不如说其“自我意识”,会怎样看待这一外挂载的“新大陆”呢,nep_744机构进行的诸多研究,给出了大致的图景。

    外接脑组织,很显然,并非研究机构凭空制造出来,而源自其他实验者。

    根据现有的意识理论,在将一部分脑组织从实验者的大脑上切割、剥离后,这部分脑中,便不再存有实验者的自我意识,其中流淌的生物电,即便残存,也必定十分紊乱,被破坏而完全丧失殆尽。

    站在实验者的立场上,这一过程中,他、或者她损失了部分的自我意识。

    “自我意识”,奇特之处就在于,即便因意外、疾病、手术等原因,其承载体被部分破坏,作为一个整体的自我意识仍能幸存,某种程度上,有点类似于全息影像。

    部分缺失的自我意识,显然,不会毫无变化。

    但这并非研究者的关注点。

    相比于失去一部分脑组织的实验者b,接受脑种植的实验者a,会有什么反应,才是774机构里白大褂们最关心的。

    不再有自我意识的脑组织,接入实验者大脑后,一开始,并未引发关注。

    除异体移植多少会出现的排异反应,以及脑部手术的若干后遗症,一般而言,接受脑组织种植的实验者,在最初几周内“几乎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然对这些穷凶恶极之徒,研发机构会使用镇静药物,使其反应迟钝,表达能力也受到一些影响。

    作为说明材料,在方然眼前的投影屏幕上,展现的是id为744000903a741号实验者的日常表现。

    看起来,除脑袋被特制头盔、绷带等遮住,其人的一切行为并无异状。

    在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经各种测试,研究者们逐渐发现,实验者的自我意识开始“渗入”种植的脑组织,这种“渗入”,不仅包括在药物刺激之下,神经元间的接触从无到有、逐渐增多,也包括意识层面的若干迹象。

    这些迹象之一,“记忆获得”,还解决了一个长期困扰脑科学家的谜题。

    实验者的“记忆获得”现象,是在自身脑组织与种植脑组织接触后,两者逐渐融合,流淌在脑中的生物电体系自我意识,逐渐扩散到其中的一种过程。

    这一过程中,实验者会“凭空”获得,种植脑组织之供体所持有的一些记忆碎片。

    说白了,就是种植到实验者a之大脑上的脑组织,来自于实验者b,而实验者b又对某一事物m存有记忆(已事先确认过),那么在手术后的至多两、三个月内,实验者a就会逐渐“想起”关于m的某些信息。

    这一过程,显然意味深长,不过首先便解答了这样的谜题:

    人类的头脑,在存储同一客观事物的思维映像时,究竟有没有某种统一的格式。

    或曰,用直白的问题来呈现:

    同样的红色,在不同观察者的头脑中,是呈现为相同的印象、所思所想在物理上近乎完全一致呢,还是有可能他们“看”到的颜色,根本不一致,只是都被社会环境所教授,才知道那种知觉是“看见了红色”。

    a脑中的红色,与b脑中的红色,会是同样的思维映像吗。

    这类问题一经提出,很快,学术界便基本达成共识,认为其“无法回答”。

    毕竟人脑的意识活动,在旧时代,直到盖亚大战前夕仍未被完全认识,涉及到头脑中的主观印象,似乎更是一个见仁见智、无法判定的问题: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看到的“那种颜色”,在脑海中的映像,会和别人看到的颜色、形成的印象完全一致。

第五六五章 扩散

    “思维一致性”的谜题,并非交流能解决,更无法用语言的描述去印证。

    a与b凑到一起,不论怎样解释,终究也无法跳出语言、词汇、概念的范畴:

    不论a如何形容,说“我看到的颜色很鲜艳”,“很热烈”,“是夕阳的颜色”,都没有用,b眼里的红色,完全有可能是a眼里的绿色一样,只不过在生活经历中中,b对这种刺激附加的感受,恰与a完全一致。

    事关意识,毕竟是一种主观,谁也没办法证实、或证伪这一点。

    但是在nep_774,研究者的实验,却似乎部分解决了这一问题,给出的答案是“yes”。

    前述的实验过程,在西历1498~1499年进行过多次,所得结论,也有较好的一致性,被种植脑组织的实验者a,多少总能“读出”一些供体b的记忆,虽然这些记忆,杂乱无章,又是还会混杂扭曲,但大致特征都对得上号。

    很显然,如果a与b的脑中,存储记忆、构成意识活动的规则、映像不一致,a便无法“读取”脑组织中b的记忆。

    既然能读取记忆,这就证明,人的大脑组织,其物质架构与运作逻辑皆高度一致。

    有了这一猜想之后,研究者又规划过若干实验,将来自不同社会、族群与国家,教育水平高低不一的实验者之脑组织,交替种植,想要探索更深层次的机理。

    不过,这些实验因与“永不下车”的目标关系不大,目前还未获得许可。

    方然感兴趣的,是后续,他一边看试验记录,一边询问项目负责人某些细节,得知从手术后的三到六个月起,少数实验者会出现癫痫、或精神分裂的症状。

    至于是否因手术而起,暂时未有定论,实验过程中的镇静药物、以及术后的测试流程,也有诱发这一系列症状的可能,但,负责人仍谨慎的提出,“种植脑组织”的实验手段,前所未有,造成实验者脑功能损伤的概率是一定的。

    “既然如此,癫痫,或者精神分裂,774研究机构有没有成果,可以医治?”

    实验者出现这一系列症状,对这些恶贯满盈之人,方然浑不在意,但他却需要关注一下脑种植的副作用。

    毕竟,这一极其危险的技术,未来会不会用在自己头上,这可难说的很。

    但是对癫痫,乃至其他的神经系统器质性疾病,旧时代的诸多研究者并束手无策,提出的很多治疗措施,多少有效,却很难保证完全治愈,在这方面,nep_774机构的工作则卓有成效,甚至向阿达民保证,对典型癫痫的治愈率可达95%以上。

    “当然,阿达民阁下,脑种植手术引发的癫痫,是否可归于‘典型’,目前还没有把握,但一般认为问题并不大。”

    “最好能确证,明白吗?

    关于脑种植的后续测试,请继续说下去。”

    叙述逐渐推进,负责人清咳两声,摆弄一下手中的平板电脑。

    在脑种植手术的六个月后,基本上,手术引发的严重损伤基本恢复,一部分效果欠佳、排异严重的实验体被淘汰,其余情况较好的实验体,则继续接受全天候、高解析度的脑电活动监测,借助ai分析其大脑活动特性。

    目的,自然是为了猜测,实验者的“自我意识”,有没有扩散到种植的脑组织之中。

    一边用仪器监测,研究人员也尝试从意识表现的层面,观察、分析实验者的言行举止,但,这种观察和分析,并无法确定自我意识的扩散与否,充其量只是辅助。

    在这过程中,不出意料,研究者发现种植的脑组织,会对实验者的自我意识施加一定的影响,譬如,约三分之一的存活实验者,其日常言行、情绪特质,在手术后的六至九个月内,逐渐表现出一定的“残留特质”。

    这些残留特质,正与提供脑组织的供体之情绪、言行,有一定的近似之处。

    这一发现,看起来挺新奇,但研究者讨论后却无法判断,究竟是实验者的自我意识,扩散到种植脑组织、进而受到影响呢,还是种植脑组织的残留记忆,被实验者所吸收,进而造成了这一系列影响。

    决定性的证据,还是要借助监测仪器,所得的答案,

    则是肯定的。

    一句话,在接受脑移植手术的几个月后,所有状态良好、持续存活的实验者,其大脑生物电的分布,无一例外,都在逐渐向种植体渗透。

    意识渗透的速度,程度,不同实验者的表现不一。

    总的来看,在测试过程中较多接触“残留记忆”相关讯息的实验者,这一过程进行的越迅速,但分组对照试验的结论,这一差异并不大。

    意识,人的自我意识,会逐渐扩散到种植的脑组织;

    这一实验结果,着实意义重大。

    听到这里,双眼扫视屏幕上的项目报告,方然感觉到心脏在搏动。

    他明白,这是紧张和兴奋的表现。

    脑组织移植,表面上,是一项极其精密的脑科手术,其实质意义却极重大,细细想来,分明又是那样的意味深长。

    无须天马行空,畅想布置多么久远的未来,只消面对当下:

    假如,某一行将就木的老者,亟待续命,衰老的身体可以被替换,俗称“换头”、其实是换身体的手术,在今天的nep大区,已经可以做,虽然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术后神经系统的恢复,也还不尽人意。

    但,与姑且可替换的身体,从组织,到器官,再到系统的更替相比,脑本身的衰老,却是一道传统技术无法逾越的鸿沟。

    自我意识,不论什么学派,总归要承认其栖居于人脑之中。

    而当一个人衰老,与身体各器官、系统的趋势相同,神经系统,大脑,同样也会衰老,神经元间的突触减少,神经元本身的凋亡,乃至于随着时间的推移,隐性疾患等因素导致的异常蛋白质积累,脑组织结构的破坏,胼胝体变薄……

    无时无刻,脑中发生的这一切,无不对意识的存续威胁巨大。

    威胁,随时间而愈加尖锐;

    面对复杂精密之极的脑,人类手中的技术手段,却少之又少,甚至根本就束手无策。

第五六六章 海默

    脑,大概是人体最精密的器官,一旦出现病变,传统的医学手段,经常力有不逮、或者投鼠忌器。

    这方面的典型案例,是肆虐老年届的阿尔兹海默症。

    一种主要侵袭老年人的病症,按理说,四十七岁的阿达民尚无须太担忧,但方然的思维,并不能与凡人等而视之,对这一发病率并不低的“漫长的坎瑟”,仍感到恐惧,并下令相关研究机构寻找对策。

    尝试攻克阿尔兹海默症,在核战前的旧时代,便是诸多医学与生命科学研究机构的一个重大战略目标。

    核战前的旧时代,具体而言,资产主义由盛转衰的西历1450~80年代,大量婴儿潮时期出生的人口,因和平安定的生活庇佑,陆续进入老年,困扰老年人的诸多疾病,坎瑟、心血管疾病、脑血管疾病,发病者都越来越多。

    相应的,不论出于社会责任、还是追逐利润,相关的研究规模也水涨船高。

    尽管如此,直到西历1480年代末,即将毁灭的世界,仍未找到一种治愈阿尔兹海默病的有效手段。

    阿尔兹海默病,直接的发病机理,是沉积在脑组织中的特定蛋白,这些蛋白大分子,构型迥异,既不具备生理功能,也无法被代谢移除,长期积累,会逐渐令周围组织细胞凋亡,摧毁病患的脑组织。

    但功能正常的人脑,为何会沉积这些特定的蛋白质,假说,推测,一时间层出不穷,根据相关推测和假说开发的药物,治疗手段,最终却没有一个能通过iv期临床测试,对阿尔兹海默症没有任何疗效。

    这一令人失望的现实,充分说明,人类尚未抓住阿尔兹海默症的病因。

    旧时代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汗牛充栋,只因全世界的老人数量越来越多,发病者的数量,逐渐递增,完善的现代社会保障体系,又让病患中的大多数一直存活,直到脑组织彻底崩解、失去基本功能而死亡。

    这一漫长过程,毋庸置疑,对社会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老龄化引发的负担,最终之解决,则十分讽刺,一场盖亚大战引发的全面内战,将旧时代的秩序彻底颠覆,人人自危的乱世,年老体弱者根本无从生存,纷纷毙命。

    按人工智能的预测,全世界六十岁以上人口,在全面核战爆发日之后的六个月里,死亡率在90%以上,这一数字十分惊悚,但,客观上也的确为历经浩劫的世界,甩掉了一个极其沉重的包袱。

    不论这一过程如何惨烈,今天的nep大区内,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的人口,的确很少。

    但身为永生追寻者,面对阿尔兹海默症的发病率曲线,稍加延拓,也难免会有点脊背发寒,因此而寻找对策,是一个阿达民很合理的诉求。

    阿尔兹海默症,揭开特定蛋白堆积的表象,真正的机理,一直困扰着相关领域研究者。

    旧时代末期的一些研究,提出质疑,认为脑组织中特定蛋白的堆积,并不一定是疾病发展的直接表征,结合该病的发病因素,从“受教育水平”与“家族史”的凡此种种,实在太模糊,给相关的研究造成很大困难。

    新时代的科学研究,面对这一难题,迄今为止的表现又如何呢:

    失望,大概足以形容方然的心情,不过在聆听774机构的报告后,他对这一“漫长的坎瑟”之恐惧已有所减轻。

    截至西历1500年,nep大区的相关研究机构,对阿尔兹海默症的治疗仍限于“对症”。

    使用种种手段,让病患的淀粉样蛋白沉积、神经元纤维缠结等症状进展迟缓,很多病例的症状多年未有明显改变,如此一来,便可将阿尔兹海默症转变为一种“不那么致命”的慢性病,是研究机构目前的成就。

    只是这种成就,对阿达民,分明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东北太平洋大区的民众,倘若在年老、或者尚未年老时,罹患此病,对阿达民而言,其实只是一种概率可控的资产贬值。

    救,还是不救,一切都应该遵循损益原则。

    而研发机构给出的疗法,不论在控制阿尔兹海默症的发展方面,如何高效,终归也是一种耗费甚巨而几乎毫无产出的慈善事业。

    事情是明摆着,一个nep大区的民众,只有在尚未老去的中、青年时代,才有可能成为研发机构里的骨干力量,而耄耋老者即便未罹患此症,事实上,对nep大区的科研工作也几乎没有用处。

    之所以说“几乎”,毕竟还是有些老而弥坚的研究人员,在确诊阿尔兹海默症后,有拖延病情的价值。

    否则,这一临床医学的成果,价值就更菲薄。

    但,不论如何考虑损益,审视自身,掂量四十七岁的年纪,阿尔兹海默症的风险无法忽视,诸如此类的病症,东北太平洋大区的研究机构都在竭尽全力,却无法尽数解决、承诺治愈,让管理员很有些心里没底。

    阿尔兹海默症,一旦被疗法“转化”为慢性病,对寿限有度的凡人而言,往往便算不得一种很棘手的烦恼。

    人,皆有一死,这事实固然恐怖之极,某种程度上,却也是大量病患的最终救赎。

    其实又何须将这救赎的范畴,局限于病患,每一个人的身体,本来就没有设计成永不朽坏,譬如肾脏,从年轻时起,净化血液的能力就始终在缓慢下降,到一百岁左右时,其机能会跌落到尿毒症早期的水平,处理能力已十分低下。

    照此趋势,用不着考虑其他零件,但肾脏这一条,迟早会让所有耄耋老者掉落车外。

    不过反过来讲,既然早晚也是一死,并非意外、而是身体各部分都接近于崩溃,一种进展迟缓、不会很快要命的慢性病,在上年纪的人眼里,简直就没所谓。

    还没等症状发展到致命的程度,人,就会撞上大限,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种想法,放在一般民众身上,固然是种自我安慰,对追寻无限长生命的方然而言,却根本就无法接受。

第五六七章 换头

    一旦考虑无限长的生命,对永续的身体,慢性病便等同绝症。

    譬如阿尔兹海默症,发病机理,至今尚未明确,一般认为其与年龄呈较强的相关性,年龄越大则发病率越高,症状恶化的也越迅速。

    这一特性,对追寻永生之人而言,发病率以时间轴的积分便会趋近于1.0。

    只要生命延续到无限长,任何慢性病,原则上的发病率都会趋近于1,说白了,就是迟早会中招,而阿尔兹海默症的情况,又与高血压、高血糖等“表征性”慢性病不同,直到现在也没有很完善的治疗、控制措施。

    虽然nep大区的研究机构,已能将95%以上病患的病情,控制的相当不错;

    但,如果未来某一天,发现自己属于那药石罔效的5%,又或者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百年,一千年,病情始终在缓慢而持续进展,则最终仍难免一死。

    正因这种考虑,对阿尔兹海默症之类的威胁,方然更愿将其视为“灰犀牛”,

    而非凡人意识里,不知哪一天会中招的“黑天鹅”。

    现在无法被治愈的阿尔兹海默症,未来,可会有一天被征服吗,或许会,或许不会,倘若对人类文明抱有信心,至少对nep的科研抱有信心,将眼光投向未来,方然则承认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

    可是尽管如此,若自己未来罹患阿尔兹海默症,是身亡于此、还是被治愈,却终归是一个孰先孰后的概率问题。

    而概率,正是所有追寻永生之人,最厌恶的东西。

    阿尔兹海默症,以及,危及身体存续的凡此种种,是看似久远、却的的确确存在的威胁,应对之法,也无非逐一去研究治愈之术,或者,想方设法将意识从其赖以栖居的牢笼身体之中,解放出来。

    相比于结构复杂,容易出岔的身体,脑,一般而言还是比较耐久的器官。

    一个人的身体,从配子发育到几十万亿细胞的集合,过程中难免有各种错误、瑕疵与外界影响,继而,所有人的身体机能,都不可能达到理论上的百分之百,在漫长的一生中,这些缺陷逐渐显现,最终将身体摧毁,生命宣告结束。

    在从生到死的这一过程中,应该说,相比于身体其他器官,脑,如未罹患恶疾,总归是比其他器官支撑的更久。

    故,从旧时代延续至今的研究方向,延长人类的寿命,着眼点往往便在身体器官、而非脑组织,只要将身体维护妥当,理论上讲,一个未遭受阿尔兹海默症侵袭,也没有脑血管疾病的脑,很容易坚持到一百二十岁的寿限。

    但在那之后呢,一百年,乃至一千年,这看似稳定的脑,也终将如身体般衰亡。

    人的衰老,绝不仅仅局限于身体层面,体力的下降,新陈代谢能力的降低,这些都是表象,随之而来的智力衰退,从神经反应速度到语言表达、逻辑思维能力的全面滑坡,才是身为一个人,更深层次的衰老之迹象。

    意识层面的衰老,毫无疑问,是由于脑这一器官的衰老所致。

    身体中的某一器官,乃至其整体,在今天的东北太平洋大区,已经有能力将其替换,但是对于脑,“自我意识”的栖居之处,情形就完全两样。

    简单粗暴的“换头术”,用另一个人的年轻头脑,替换衰老的头脑;

    稍加思考,就会明白这只不过是一种“换体术”,根本没有对那衰老的头脑做任何事。

    更进一步的策略,“换脑”,则是nep_774研发的核心内容。

    类比于计算机,传统的身体器官、乃至整具身体的移植,相当于将计算机中除存储器意外的某一部件、或者整体,用完全相同的配件替换,无须重装系统,开机之后,对使用者而言也感觉不到任何变化。

    站在计算机的立场,替换外围部件,并无损于存储器中的内容。

    但倘若存储器也严重老化,不加处理,则迟早会宕机、数据损失殆尽,怎么办呢,对计算机而言这很简单,只要准备同规格的存储器,将数据完整复制。

    验证无误后,即可将老化的旧存储器与其中(已备份过)的数据,一并销毁或丢弃。

    而人脑的衰老,对“自我意识”的灭失威胁,与计算机的情形相似,区别只在于,将衰老脑组织中的“数据”读出、再写入到新的脑组织之中,是行不通的。

    一方面,人类尚未掌握这样的技术,另一方面,这样复制出来的东西,是“赝品”,只对旁观者有意义,对栖居于衰老大脑之中、亟待续命的“自我意识”,并没有任何帮助,未来这种技术成熟后,也只能用来“复制”人才,而无助于永生。

    nep_774的工作,则为此提供另一种不同的思路:

    在衰老的脑组织上,逐次“种植”新的脑组织,直到拼接为一个基本完整的脑,待意识逐渐扩散到这新的脑之后,再将衰老的脑整体剥离。

    意识,是脑中流淌的生物电,只有用这种循序渐进的方式,才有可能迁移。

    整体思路大致如此,具体的手段,774机构的白大褂们一直在努力,迄今为止的研究,尚未发现致命性的缺陷,看起来一切还算顺利。

    当然,这种“一切顺利”,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nep大区充足的“实验材料”。

    事关人类的意识,很显然,传统的研发流程并不适用,即便在动物身上验证这一系列环节,充其量也只能观察手术效果,而无法确证意识的迁移程度。

    完全从效果上考虑,类似实验,从一开始就用活人进行,是最好的选择。

    为这些研究提供“材料”,方然毫无负罪感,冷酷无情吗,也许,但有时他则会想,对nep_r934拘留点内的人间渣滓,施加制裁,一颗花生米,一管致命性毒剂,抑或用机械探针、电刀在脑袋里切来切去,这些手段的区别究竟在哪里。

    “为人类的科学研究而献身”,如此一来,简直都并非制裁,而是立地成佛呢。

    自幼年时代,一直竭力挣扎到今天,是非观,在阿达民心中早已被生死观所取代,自然罔顾那些在电钻“吱吱”声中体味莫大恐惧的“材料”,转而询问负责人,现有意识迁移手段的可行性与副作用如何。

第五六八章 双头

    由于时间因素,这方面的研究工作,从第一块脑组织的种植,到全脑种植、断开原脑,时间跨度会比较长,nep_774还未有条件进行完整的评估。

    不过,基于已有的材料,研发负责人的观点是“谨慎乐观”:

    “阿达民阁下,如您所见,对00794等若干实验者的系列操作,最快的已到百分之十五、即通过若干次手术、恢复与再手术,添加的脑组织,已相当于全脑的百分之十五左右,到目前为止,实验者的状况良好,意识扩散的趋势也符合预期。

    接下来,如果一切顺利,预计再用四年左右的时间,也许更短,进度最快的实验者便可实现百分之百的脑种植,接下去……

    便可以观察、分析,实验者的自我意识之扩散程度,决定是否将旧脑剥离。”

    一边陈述,负责人的语气中,隐含迟疑,方然敏锐的觉察到这点,也大概能猜到,此人在面对阿达民时会有些忐忑。

    根本原因,在于774机构的这一规划,尚未有成功的把握。

    “自我意识的迁移”,通过种植脑组织的方式,逐渐进行,考虑到意识的特性,以及人脑的高度复杂性,这似乎是目前唯一有希望成功的方案。

    但,谁也说不好,当一系列手术完成,百分之百的将新脑种植于旧脑,事实上相当于将两具大脑高度融合后,栖居于旧脑、并逐步扩散的意识,将会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是否会如专家们猜测的那样:

    逐步放弃衰老的旧脑,不知不觉间,迁移到新脑之中。

    这一意识的自发迁移过程,会出现,还是不会出现,既有理论无法解决,一切只能等待实验的观察。

    最终效果并不确定,身为阿达民,仍然支持这样的研究,方然的设想,与负责人等专家的想法一致,认为到那时,即便意识本身不会、或者无法迁移到新脑,随着旧脑的逐渐衰老、失能,最终也会“迫使”意识进行迁移。

    只不过这一过程,可想而知,恐怕会很漫长。

    在这之间,旧脑尚未完全衰老,新脑则种植完毕,外在上,一具人的身体便会有两个头脑,当然,这并非双头,而是在开瓢的头颅上叠加一具大脑,不论怎样设想,这种状态,都极其惊悚可怖。

    倘若要以这种状态生活多年,直到旧脑彻底失能,才能将新脑剥离、植入新的身体……

    这段时间,对接受此等续命之术的人,就是莫大的折磨。

    且事态还不止于此,毕竟,种植的新脑,也会有衰亡的那一天,即便流程开始时还是崭新,待旧脑失能、断开,新脑的寿命恐怕也所剩不多,接下来,迟早又会面临一次新脑与新新脑的种植与衰亡之轮回……

    旧脑衰亡、强迫迁移,用这种方式进行“意识迁移”,过程显然是漫长的。

    用这种手段来延续意识,效果,尚未可知,然而每隔一段时间,或许几十年、或许上百年,便得“顶着两具大脑”生活,双脑人的状态何其惊悚,不仅如此,这两具脑,还是由至少十几次精密手术,拼起来的碎肉……

    跪地呕吐,歇斯底里,凡人的反应大抵如此。

    但在“永不下车”的神迹面前,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永生,源于对死亡的恐惧,根本上讲是“自我意识”对能否永续待机的忧虑。

    只要这“自我意识”,能永续存在,作为自配子发育为胚胎、外胚层发育出神经系统的那一刻起,便从无到有诞生的生物电,能永不间断的流淌下去,不论这意识(暂时)栖居的身体,要付出何种代价,当然都是值得的。

    一切尚未有定论,但,窥见希望,方然还是转瞬间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过在实验完成之前,“脑种植意识迁移”的可行性还没到100%,因此,他也格外关注nep_774的另一研究路线:

    通过脑外联的方式,尝试建立脑与计算机的连接,进而探索“意识电子化”的可能。

    意识电子化,作为一个并不时髦的词汇,在旧时代的科幻作品中,时常与“意识上传”、“赛博朋克”同时出现,方然却不以为意。

    将人脑与电脑比拟,进而,妄想通过处理数据的方式,上传、迁移意识,这是在白日做梦。

    相反,在和负责人讨论时,阿达民提到的“意识电子化”,是指在尝试建立脑与计算机的连接后,观察其是否会出现与脑脑连接时的现象,即考虑人的意识,是否会如扩散到种植脑组织那样,扩散到与之相连的计算机系统。

    要尝试这一种可能性,显然,与脑相连的计算机,是最重要的一环。

    脑与脑相连接,然后,观察到意识的“扩散”,这早已为774机构的专家们预料到。

    原因很简单,种植的脑组织,倘若不考虑排异反应,根本与实验者的脑组织是一类,连接建立后,意识自然会逐渐扩散。

    但是脑与计算机系统,即便建立连接,意识,也不一定会扩散过去。

    这一点,在询问负责人之前,方然便已有了模糊的预感,答案,也正如他所预料,计算机与人脑的连接并不顺利,不仅如此,在连接终于建立起来之后,事实上也“没有观察到任何意识迁移的迹象”。

    根据nep_774机构的实验资料,人脑,与连接的计算机,彼此间的信号流动水平,在手术后的几个月时间内出现,随后一直缓慢提升。

    很显然,实验者的脑,或者说其自我意识,还是逐渐注意到了连接自身的计算机。

    虽然站在这“自我意识”的立场,恐怕并无法明白,这逐渐被感知到的神秘存在,究竟是什么,但资料的确显示,实验者的脑在思考、或者闲暇时,会与连接的计算机系统交互,只是还未能得到其具体形式。

    连接到人脑的计算机,可想而知,并非一般的工程型号,其架构与运行原理与传统计算机差异较大,而更接近于“强人工智能”的硬件平台。

第五六九章 风险

    虽然用于“强人工智能”,这一类计算机,仍无法承载人的“自我思维”。

    手术后的几个月内,连接到实验者脑部的计算机,一直在尝试连通,并试图解析实验者大脑传来的电信号。

    这种过程,有点类似电子设备的“对码”,联邦研究机构在旧时代也做过类似的研究,成果可供参考,但,即便对码在逐步进行,计算机对实验者的自我意识而言,也只是一种极其怪异的存在,彼此并无法融合。

    这方面的研究,一方面,利用仪器监测实验者的脑电活动,一方面对实验者进行测试及询问,结果显示其“自我意识”对接入的计算机系统,并不甚敏感。

    手术后的第九十天,与第一百八十天,声称自己并未感觉异样,即对接入基本没有反应的实验者,占比分别为39%与22%,对照脑种植试验的3%与1%,很显然,两种手段之间存在巨大的效应差异。

    据此,研究者认为,实验者的脑、或者说其自我意识,对接入的计算机系统感到陌生。

    或许其也在尝试进行“对码”,只是效率较低。

    即便那些“感觉”到接入系统的实验者,种种迹象也显示,其自我意识只是将感觉到的东西视为“异类”,普遍反映自己出现了某种意识阻滞感,并声称这感觉“令人头脑发空,甚至烦躁不安”。

    涉及到意识的凡此种种,没有亲身体会,一切只能凭语言想象、猜测。

    相比之下,不论阿达民、还是负责人,更倾向于采信ai监测系统的分析,认为人脑与计算机的沟通尝试,仅仅止于“试探”,计算机这一边很想与人脑建立连接(这是任务),但人脑这一边,流淌的生物电却未向计算机侧扩散。

    人脑外联的两条路,种植脑组织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计算机外联则徒劳无功。

    方然并不关注技术细节,而更关注成果,但,考虑到种植脑组织的“材料”,是来自其它实验者的大脑,材料本身并无法逃脱衰老、死亡的宿命。

    不仅如此,脑,毕竟是“自我意识”的栖居地,即便只是(每次)切下一小部分脑组织,种植在欲延续意识存在者的大脑上,但这块种植的脑组织,是否会残留有提供者的自我意识,如果有,又会对接受者造成怎样的影响。

    nep_774机构的报告,相对乐观,认为这种影响十分有限,甚至无法被观察到。

    不仅如此,倘若这一技术进入实用阶段,“材料”的来源,应该会以接受者的克隆体来提供,只是目前nep大区的研究机构,还未掌握这类技术。

    用克隆体的脑,作为自己大脑衰亡后的新居所,这一设想,其实科学界早已有之,并非新颖的脑洞,区别、或者说分歧只在于,nep_774的专家们都清楚,人的自我意识无法被读取、更无法被写入,要迁移意识,现在还必须要进行脑组织种植。

    但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

    如果,仅仅是如果,出于减少手术次数、缩短周期的考虑,直接将克隆体的脑与接受者的脑进行连接,会发生什么情况。

    这时,克隆体的大脑内,是否会有意识的存在呢。

    如果有,那么,这手术就相当于将两个“自我意识”的载体连接在了一起,这是人类迄今为止从未面对过、也没思考过的情形,当两个意识的硬件基础紧密相连,意识,会有什么感觉,接下来又会发生一些什么。

    两个意识,是否会发生融合,还是会井水不犯河水一般,这都需要做试验。

    相比于暂时没有成果的计算机外联,种植脑组织,眼前的风险、效果与预期表现都更优,方然却犹豫了几秒,他在思考另一种可能。

    目前的研究,人脑、与种植的脑,其间的确有意识流动的情况,但这种技术,不用说,显然存在脑组织的来源与其寿限等不能忽视的风险,提供者的自我意识,会不会侵蚀接受者的意识,种植的脑组织,使用寿命也无法达到永恒。

    即便这一切都得到解决,出于某种考虑,方然也很难说服自己接受这一续命术。

    直觉在提醒他,这样一代代延续的实验者,名义上或许可以说自己正在实现“永不下车”,实际上,其能力却断然无法逾越人脑的极限。

    人脑,只要材料、架构与微观结构不变,就几乎无法具备与今天人类之脑更强的能力。

    将意识在一代代脑中“传递”,固然有希望造成自我意识的永存不灭,但,能力则始终拘囿于人脑,而无法有任何的提升。

    时间流逝,自身能力却一点没变,这恐怕并不足以应对漫长岁月中的各种威胁。

    解决的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像今天nep大区这样的节奏,一边培养科研人才,一边研发强人工智能,这暂时还不是很严重的问题。

    相比之下,还是人脑的自身属性,让方然心里没底。

    人脑,一代代的替换下去,不论是脑种植的替换过程,还是脑的正常使用过程,都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剔除风险,考虑到脑的细胞结构,这种风险,事实上一点也不小,在蛮长岁月里积累起来,迟早会让风险大到不可接受。

    说白了,自己的意识,禁锢在一具血肉之躯内,这只是无可奈何,而不是欣然接受。

    但凡有能力摆脱这具身体,以另外一种更可靠、更稳妥的方式存在,都值得一试,对计算机外联的方向,方然也不想轻易放弃。

    与血肉之躯的人体、人脑相比,计算机的特点,是“永不出错”。

    实际运行中,计算机系统并不会一点错都没,但追溯本源,却必定能定位到某客观条件,或者粗心大意的程序员。

    这特性,对研发“强人工智能”是阻碍,对以服从命令、效尽职责为目标的传统计算机系统而言,却是一个基本正确的断言:

    计算机永不出错,如果有错,必定是这计算机的设计、制造、维护与使用者犯下。

第五七〇章 木船

    虽然用于“强人工智能”,这一类计算机,仍无法承载人的“自我思维”。

    手术后的几个月内,连接到实验者脑部的计算机,一直在尝试连通,并试图解析实验者大脑传来的电信号。

    这种过程,有点类似电子设备的“对码”,联邦研究机构在旧时代也做过类似的研究,成果可供参考,但,即便对码在逐步进行,计算机对实验者的自我意识而言,也只是一种极其怪异的存在,彼此并无法融合。

    这方面的研究,一方面,利用仪器监测实验者的脑电活动,一方面对实验者进行测试及询问,结果显示其“自我意识”对接入的计算机系统,并不甚敏感。

    手术后的第九十天,与第一百八十天,声称自己并未感觉异样,即对接入基本没有反应的实验者,占比分别为39%与22%,对照脑种植试验的3%与1%,很显然,两种手段之间存在巨大的效应差异。

    据此,研究者认为,实验者的脑、或者说其自我意识,对接入的计算机系统感到陌生。

    或许其也在尝试进行“对码”,只是效率较低。

    即便那些“感觉”到接入系统的实验者,种种迹象也显示,其自我意识只是将感觉到的东西视为“异类”,普遍反映自己出现了某种意识阻滞感,并声称这感觉“令人头脑发空,甚至烦躁不安”。

    涉及到意识的凡此种种,没有亲身体会,一切只能凭语言想象、猜测。

    相比之下,不论阿达民、还是负责人,更倾向于采信ai监测系统的分析,认为人脑与计算机的沟通尝试,仅仅止于“试探”,计算机这一边很想与人脑建立连接(这是任务),但人脑这一边,流淌的生物电却未向计算机侧扩散。

    人脑外联的两条路,种植脑组织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计算机外联则徒劳无功。

    方然并不关注技术细节,而更关注成果,但,考虑到种植脑组织的“材料”,是来自其它实验者的大脑,材料本身并无法逃脱衰老、死亡的宿命。

    不仅如此,脑,毕竟是“自我意识”的栖居地,即便只是(每次)切下一小部分脑组织,种植在欲延续意识存在者的大脑上,但这块种植的脑组织,是否会残留有提供者的自我意识,如果有,又会对接受者造成怎样的影响。

    nep_774机构的报告,相对乐观,认为这种影响十分有限,甚至无法被观察到。

    不仅如此,倘若这一技术进入实用阶段,“材料”的来源,应该会以接受者的克隆体来提供,只是目前nep大区的研究机构,还未掌握这类技术。

    用克隆体的脑,作为自己大脑衰亡后的新居所,这一设想,其实科学界早已有之,并非新颖的脑洞,区别、或者说分歧只在于,nep_774的专家们都清楚,人的自我意识无法被读取、更无法被写入,要迁移意识,现在还必须要进行脑组织种植。

    但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

    如果,仅仅是如果,出于减少手术次数、缩短周期的考虑,直接将克隆体的脑与接受者的脑进行连接,会发生什么情况。

    这时,克隆体的大脑内,是否会有意识的存在呢。

    如果有,那么,这手术就相当于将两个“自我意识”的载体连接在了一起,这是人类迄今为止从未面对过、也没思考过的情形,当两个意识的硬件基础紧密相连,意识,会有什么感觉,接下来又会发生一些什么。

    两个意识,是否会发生融合,还是会井水不犯河水一般,这都需要做试验。

    相比于暂时没有成果的计算机外联,种植脑组织,眼前的风险、效果与预期表现都更优,方然却犹豫了几秒,他在思考另一种可能。

    目前的研究,人脑、与种植的脑,其间的确有意识流动的情况,但这种技术,不用说,显然存在脑组织的来源与其寿限等不能忽视的风险,提供者的自我意识,会不会侵蚀接受者的意识,种植的脑组织,使用寿命也无法达到永恒。

    即便这一切都得到解决,出于某种考虑,方然也很难说服自己接受这一续命术。

    直觉在提醒他,这样一代代延续的实验者,名义上或许可以说自己正在实现“永不下车”,实际上,其能力却断然无法逾越人脑的极限。

    人脑,只要材料、架构与微观结构不变,就几乎无法具备与今天人类之脑更强的能力。

    将意识在一代代脑中“传递”,固然有希望造成自我意识的永存不灭,但,能力则始终拘囿于人脑,而无法有任何的提升。

    时间流逝,自身能力却一点没变,这恐怕并不足以应对漫长岁月中的各种威胁。

    解决的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像今天nep大区这样的节奏,一边培养科研人才,一边研发强人工智能,这暂时还不是很严重的问题。

    相比之下,还是人脑的自身属性,让方然心里没底。

    人脑,一代代的替换下去,不论是脑种植的替换过程,还是脑的正常使用过程,都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剔除风险,考虑到脑的细胞结构,这种风险,事实上一点也不小,在蛮长岁月里积累起来,迟早会让风险大到不可接受。

    说白了,自己的意识,禁锢在一具血肉之躯内,这只是无可奈何,而不是欣然接受。

    但凡有能力摆脱这具身体,以另外一种更可靠、更稳妥的方式存在,都值得一试,对计算机外联的方向,方然也不想轻易放弃。

    与血肉之躯的人体、人脑相比,计算机的特点,是“永不出错”。

    实际运行中,计算机系统并不会一点错都没,但追溯本源,却必定能定位到某客观条件,或者粗心大意的程序员。

    这特性,对研发“强人工智能”是阻碍,对以服从命令、效尽职责为目标的传统计算机系统而言,却是一个基本正确的断言:

    计算机永不出错,如果有错,必定是这计算机的设计、制造……

第五七一章 睡梦

    抵抗烈度的增强,在通用型ai的预料之中,不过现在,西线的战略决策已交由“盘古”系统全权负责。

    从1500年初至今,东北太平洋大区的整个体系都在转向“盘古”,网络、节点与能源等陆续切换到“强人工智能”的掌控,这一工程,规模极其庞大,乐观预计也要到1500年底才能初步完成,后续优化等工作则会拖得更久。

    一边切换、交接,一边查验运行多年的通用型ai体系,这期间,方然每天都疲于奔命。

    不过在抽空浏览系统日志集合时,他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通用型ai的运行状态究竟是怎样的跌跌撞撞。

    无须追溯历史,就在过去的西历1499年,东北太平洋大区的apos与“天堂军”体系,一切归并在通用型ai掌控,全系统的rte、运行时错误就有约126,347,100,000次,这还是在ai自主侦测、处理突发情况的基础上。

    在一片协调有序的表象下,nep的网络,每天都在经历大量的错误。

    这么大的数字,似乎意味着“计算机从不出错”是一句笑话,至少是片面的判断。

    但实际上,通用型ai的调度、运行错误,并非计算机自身的问题,而是这一系统在解决实际问题时必然会遭遇的“理论与现实之差异”。

    无非是预想的解决方案,与现实存在差异,继而,引发从“运行时异常”到“访问失败”的诸多错误。

    理想情况下,这些错误本不应该存在,但,其实也没什么。

    与逐渐离线的通用型ai相比,“盘古”的算力需求,波动较大,为此而将一整套算力、能源等节点切换,这同样需要时间,但东部边境的情报显示,mis大区“在三十天内崩溃的概率高于50%”,威胁已迫在眉睫。

    西线进展不大,东线眼看又要打起来,这一段时间,nep大区的压力在不断提升。

    身为管理员,压力,自然也水涨船高,方然很清楚阿巴拉契亚大区的实力非同小可,但也一直在疑惑,ama大区的管理员,究竟是怎样具备这超强的实力。

    唯一的答案,只能着眼于it相关领域的研发,具体细节,现在则盖莫能知。

    然最近这段时间,身居地下,大小事务其实都有ai事必躬亲,并未给管理员太大压力,方然仍心事重重,心思并不全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上。

    “特修斯之船”,774机构负责人的一句话,只是焦虑的引子。

    对这历史古老的诘问,四十七岁的男人并无一丝迷惘,答案,是明确的,不论如何更换零件,这条木船仍然是原来的那一艘,只因为木船并无头脑、更不会有自我意识,是,抑或不是,完全由旁观者说了算。

    只要旁观者认为“是”,木船本身,自然是不会有意见的。

    历史上多少年来,围绕“特修斯之船”的哲学争论,其实并无意义,只因一件客观事物是否符合某定义,根本是人说了算。

    但是对有思想,有自我意识的人呢。

    意识迁移,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完全可以、事实上也的确会认为,迁移之后的某人还是他、或者她自己。

    但是在迁移者自己,对这过程,又会怎么看待呢。

    自我意识的持续运作,迁移,从原有的脑逐渐扩散到种植脑,在原有的脑衰亡后,便将其断开,在新的脑组织中继续流淌,继续存在,这,真的可以完成“意识迁移”,还是只不过以原有意识为蓝本,塑造出一模一样的意识。

    想到这里,事态将有的发展,已令人不安。

    但还不止于此,退一步,甚至于眼下的生活状态,每一天按时入睡,第二天准时醒来,在这一睡一醒的过程中,人的自我意识,确乎经历过一段段“待机”或“休眠”的状态,细细想来,这经历也并不寻常。

    甚至于,每一天晚上入睡,到第二天醒来时,醒来的究竟仍然是自己,是自己的自我意识,还是已经与昨晚入睡前的意识割裂,只是“那意识”的产物。

    一旦有这种想法,对“入睡”,每天到点躺在床铺上,方然竟会心生一丝恐惧。

    从入睡到醒来,这其间,究竟有没有发生一些什么事,还是单纯的意识待机,作为旁观者,自己倒是能判断他人的情形,这并不难,可作为当事者时,自己,又有什么办法确认自己“仍然活着”,就是昨夜入睡的那人呢。

    假如,仅仅是假如,原本的意识被凭空抹掉,代之以记忆的复制品,甚至,自己就可能是那意识层面上的复制品,自己能觉察到吗。

    思来想去,很多个夜晚,在入睡前都会不自觉的想起这一切,方然有些惊悚之感。

    虽然说,哪怕撇开科学的信仰,只用“奥卡姆剃刀法则”稍加思考,也基本能排除“意识在睡梦中被替换”的假设,可如果只从理论上去摹想,便不得不承认,这情况的确有可能发生,不管看起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不仅如此,如果自己真是一个意识的复制品,仅仅面对现实,也完全没办法觉察、进而确定这一切曾发生过。

    人的自我意识,固然是脑中的生物电。

    但其运作的基础,却是脑中相对稳定的过往记忆,所谓“记忆的生物”。

    除自我意识,便是记忆,倘若记忆被复制、生物电也被复制,尽管“复制”这一事实真切的发生过,对当事者本人,对当事者本人的自我意识而言,要在没有外来讯息的情况下,发现这一点,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何况即便有外来讯息、告知实情,当事者本人又如何判断这讯息是真是假。

    答案,同样是“不可能”,一环扣一环的分析下去,不论怎样,当事者都绝对无法弄清楚,在意识暂时“待机”的睡眠时段里,自己,究竟是一直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自我意识好端端的待在脑袋里,还是被复制后送去销毁,空留自以为是原版的复制品。

    更可怕的是,一旦这种事情真的(不可思议般)发生,自以为是原版的存在,

    将正是此时此刻,正在思考的“自己”。

第五七二章 自我

    经过一次睡眠,自我意识便有可能被“掉包”。

    不仅如此,倘若这过程真发生过,作为复制品的自己还根本就发现不了。

    这种惊悚的念头,一旦产生,便不会轻易消除,事实上根据asa提供的资料,会有不少人曾产生过类似的念头,进而忧虑重重,甚至会影响到睡眠。

    方然的情况也差不多,但,和凡人不同,他彷徨的时间要短得多。

    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原则上,是否有可能在睡梦中被复制、然后被销毁,仅留存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甚至,在这基础上更进一步,每天晚间的入睡,便是一个人的自我意识之死亡,待到第二天醒来,存在于这世界上的,只是旧的自我意识所留存之记忆,在这记忆之上诞生出来的新“自我意识”。

    凡此种种的可怕设想,即便看上去一点也不真实,仍会令人内心不安。

    毕竟,任谁也没办法切实的证明,这种看似不可思议、实际上却可行的事,并未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方然也不能,尽管,只要自己愿意,尽可以调取所有监控数据。

    但那又怎么样呢,即便查看监控视频,确认自己一整晚都好好躺在床上睡觉,就能完全排除这种隐忧吗。

    意识,在睡眠时,会进入一种待机般的状态,在这段时间里,意识活动自然还有,常常以梦境的方式出现,但不管怎样,那能够意识到自己正在思考、正在存活的“自我意识”,却暂时从脑海中消失。

    无法感知自身的存在,对一个人而言,这是很模棱两可的状态。

    第二天醒来时,究竟是暂时下线的自我意识,重新上线,还是在头脑的一切物质基础上,诞生出保有全部记忆的新“自我意识”,这问题,稍加思考便不难明白,根本就不是当事者苦思冥想便能解决。

    大敌当前,ama的“伊甸军”或许顷刻便至,这时候分神思考意识存续之悖论,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但,不同于历史上任何一次战争,新时代的大区之对抗,人,在其中的因素已微不足道,即便身为管理员,有“强人工智能”在手,凭借大区内的apos与庞大暴力机器,也根本无需动脑,更不必亲力亲为。

    说的极端一点,阿达民,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就是决定是否要开战。

    从调整长轨电磁炮的产能,到规划一次陆空联合突击,事关军事行动的全部大小事务,过去统统由通用型ai、现在则由“盘古”负责。

    既然只决定是否开战,而(几乎)不参与从战略决策到战术指挥的流程,事实上,身为阿达民而有这种觉悟,方然十分清楚,nep大区在接下来的战争、乃至于盖亚大战之中,是否能够胜出,现在也全看“盘古”的能力如何。

    自己,在其中起的作用,无非是督促nep的科研团队,为“盘古”提供先进技术。

    一旦认识到这点,蜗居于地下几百米的掩蔽所里,阿达民的宿命感愈发强烈,这种将自身命运交托于人的感觉,令人十分焦虑,尽管所托之目标,是没有反叛可能的“强人工智能”,方然还是内心忐忑。

    面对ama,来势汹汹的“伊甸军”,nep大区即便全力以赴,就能赢吗。

    战争的胜负率,在这方面,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即便asa这样的人工智能系统,在数据匮乏的情况下,预测结果也很模糊。

    不过,在西历1500年的盛夏,当第一波“伊甸军”的武装机器人、履带式炮车,出现在nep东部边境线外的开阔地时,由阿达民下令释放的若干批次微型侦查机器人,已经收集到很多讯息,不仅证实mis已被击败,还对“伊甸军”的战力有了一定的认识。

    mis,密西西比大区,成为北大陆上第一个被击溃、吞并的大区,这并不是偶然。

    地缘形势的缺陷,或许,再加上mis所在的北大陆腹地,本身包含的apos节点与科学研究机构就相对要少一些,也与事态发展相关。

    在“伊甸军”大举西进、肆虐北大陆时,执着于mis灭亡的原因并无多大意义。

    北大陆也好,其他大陆也罢,每一个割据势力的情况,都各不相同,东北太平洋大区也未见得能够从mis大区的覆灭中,学到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

    如果说有,那么,大概也就是“作战单元从不嫌多”的废话。

    面对汹汹而来的“伊甸军”,战场侦查显示,ama大区的作战力量规模并不十分惊人,但战术素养与战役协同能力出色,在重点侦查的几次战役中,“伊甸军”在兵力规模略微占优时,就好发动进攻,且基本上每次都有所斩获。

    这种高密度、高烈度的战争行为,毋庸置疑,对战场决策系统是严峻的考验。

    然而ama军的情形,却似乎不是这样,至少,综合最近一段时间来的资料,asa并未发现“伊甸军”的指挥、战术水平有明显的变化。

    看起来,ama大区的科技,必定有某种非同寻常之处。

    用不着阿达民寻找线索,这一切迹象,很快被人工智能汇总、解析,进而给出猜测,认为阿巴拉契亚大区的武装力量,之所以战力强悍、甚至在几个月时间里荡平mis,主要是因为其战术、战役指挥控制的出色。

    这就是说,与自己一开始的判断不同,ama击败mis的凭借,并非武器性能。

    一旦认识到这点,面对屏幕,方然便自然的猜测到,阿巴拉契亚大区的管理员,不管他、或者她是谁,可能会做过怎样的规划。

    说不定,自己悟出的结论,在其他竞争者的眼里,也一样成立:

    这就是说,ama大区的管理员……

    也在下大力气研发“强人工智能”,看起来,现在分明已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除此之外,其他的种种解释,从“革命性的科技发现”到“大西洋油气开发成果”,都无法自圆其说。

    一旦想到这点,身为nep大区的管理员,方然只觉得很怪异,他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目睹、将要经历的,很可能会是一场机器对机器、强ai对强ai的恶战。

第五七三章 伊甸

    强人工智能,不论外在形式是怎样的,总归是一种能力超越人类的存在。

    但,正因“人工”之名,这超越人类的存在是由人所创造,注定只能是一种工具,为管理员的利益而自相残杀。

    这种想法,大概很符合浪漫文人的思维,方然则不这么想,尽管“强人工智能”的对抗即将到来,这些强ai本身,却很难被归类为同一类事物,彼此间既非同类,更不会产生任何思维或实践上的共鸣。

    强人工智能的这一点特质,与生命,截然不同,因此也会有截然不同的自身规律。

    深刻认识到这点,对“盘古”,管理员也无需有任何负罪感。

    尽管在海伦娜附近的废弃矿井中,偌大计算机房内,此时此刻,的确正有某种迥异于人类之自我意识的思维在流淌。

    “盘古”的分析、解决战略问题之能力,远在任何一个人之上,但这种自我思维,却仍然是人类劳动的产物,既未经自然选择的残酷洗礼,便不会有“生存还是灭亡”的任何概念,进而,对真实发生在盖亚表面的事,委实缺乏真正的理解与把握。

    在“盘古”眼中,人类世界正发生的一切,会是什么样子。

    不清楚,原则上也很难理解,“强人工智能”的运行态很难为外界所知,所以,方然只能凭空想象:

    说不定,在“强人工智能”的意识里,自己正在面对,正在分析的战略决策问题,只是一种消遣,或者游戏,尽管他并不确定,初始目标十分明确的强ai,是否会有所谓“消遣”或“游戏”的概念。

    难以理解,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人类都不一定能理解彼此的思维,何况面对强ai呢。

    总之只要一切顺利,nep大区,能在“盘古”的控制下提升实力,争取从残酷的盖亚大战中胜出,其他都无关紧要。

    盖亚大战,是的就是如此,站在西历1500年、旧时代所谓“新世纪”的元年,事实上亲手策动了这一切、点燃战火的阿达民,才清晰的意识到,人类世界的表面和平,已荡然无存,接下来,整个文明即将迎来又一次盖亚大战的洗礼,甚或涅。

    第四次盖亚大战,在今天,早已经在盖亚表面爆发了,难道不是吗。

    置身于广袤的北大陆,对毗邻大区,方然还多少能知道一些情形,至于远方的其他大陆,则盖莫得知。

    但,仅凭气候监测的大气co2数据也不难猜到,战争,漫天的血与火,恐怕已经在这小小寰球燃起,甚至蔓延开来,盖亚表面的生物圈,正在历经一场空前(或许也是绝后)的巨大灾难,人类自身也无从幸免。

    战争,迟早会来,身为一介管理员,自己也并无力改变这一切。

    那么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好死去,或者,成为“那个人”。

    ……

    西历1500年7月20日,北大陆之阿巴拉契亚大区,越过原mis与nep大区的边境线,正式向东北太平洋大区发动进攻。

    进攻之前的二十四小时,接管体系的“盘古”系统,已发现了征兆。

    但,或许是早有预料,对进占密西西比大区的虎视眈眈之“伊甸军”,“盘古”并未先发制人,而是继续埋头于东部边境线及纵深地带的防御配置,直到7月20日遭遇进攻,双方才倾尽全力扭作一团。

    战争爆发的消息,传到掩蔽所,阿达民并没有一点惊慌。

    该来的,迟早会来,整个nep大区某种程度上都在等待这一天,新时代的战争、甚或和平,就是这样的简单直白,当千万机器大军听命于唯一的统帅,为这唯一的主子之利益而亮出炮口时,妥协、绥靖、谈判与求饶,全都是徒劳。

    胜利者,或者说幸存者,只有一个,这是身为管理员的起码自觉。

    面对汹汹而来的“伊甸军”,20日的战斗,或许是北大陆上迄今为止规模最大、最激烈的一次。

    新时代的战斗,或曰,西历十六世纪的盖亚大战,形式与旧时代的人类战争迥异,也与十年前的盖亚大战不太一样,战事初起,前线的对抗态势犬牙交错,战斗并不激烈,飞掠过战线上空的大量无人机、制导火箭与远程惯性弹药,却铺天盖地。

    总体战,一开始就着眼于战役、战略潜力,而非纠缠于火线的胜负,这是“强人工智能”做出的判断。

    战斗伊始,既然没有隐蔽性、突然性可言,战场态势也近乎于完全透明,“盘古”直接指挥的“天堂军”远程打击部队全力开火,一批批重型制导火箭掠过成群结队的无人攻击机头顶,拖着白烟划破苍穹,对战线后方50~300公里的重点区域形成密集覆盖。

    相比于特征明显,容易被拦截的火箭弹与tbm、战术弹道导弹,50公里内的目标则遭遇一批批制导弹药的饱和式攻击,无人机队在战线上空迎头相撞,空战随处爆发。

    常规武器的疯狂投掷,这且不算,在20日的一整天战斗中,交战双方还动用了近百枚战术核弹,利用海量无人机突破、而非弹道导弹投掷的方式,对敌方纵深地带的核心目标电力枢纽,超算中心与apos核心节点发起攻击。

    来袭者一路蜂拥,面对强敌,nep与ama的防御系统都竭尽全力。

    光芒乍现,大口径激光炮的死亡照射横扫一切,电磁炮弹丸尖啸而至,天空中火光与爆炸此起彼伏。

    枪林弹雨中,挂载十万吨级核弹的无人轰炸机在冲刺,高度协调的战场ai,则在这冲刺的无人机之前,安排至少数十架自杀式拦截者,每当炮弹扫掠、激光来袭,便毫无犹豫的挺身而出,炸开成大团绚丽的焰火。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古老国度的谒语用在这里,算是恰如其分。

    新时代的飞行物防御体系,理论上,足可以将任何弹道导弹弹头、巡航导弹乃至无人机屏护在火力投射圈之外。

    实战中,却往往疲于奔命,甚至被自杀式突击击溃。

第五七四章 炮灰

    强人工智能,不论外在形式是怎样的,总归是一种能力超越人类的存在。

    但,正因“人工”之名,这超越人类的存在是由人所创造,注定只能是一种工具,为管理员的利益而自相残杀。

    这种想法,大概很符合浪漫文人的思维,方然则不这么想,尽管“强人工智能”的对抗即将到来,这些强ai本身,却很难被归类为同一类事物,彼此间既非同类,更不会产生任何思维或实践上的共鸣。

    强人工智能的这一点特质,与生命,截然不同,因此也会有截然不同的自身规律。

    深刻认识到这点,对“盘古”,管理员也无需有任何负罪感。

    尽管在海伦娜附近的废弃矿井中,偌大计算机房内,此时此刻,的确正有某种迥异于人类之自我意识的思维在流淌。

    “盘古”的分析、解决战略问题之能力,远在任何一个人之上,但这种自我思维,却仍然是人类劳动的产物,既未经自然选择的残酷洗礼,便不会有“生存还是灭亡”的任何概念,进而,对真实发生在盖亚表面的事,委实缺乏真正的理解与把握。

    在“盘古”眼中,人类世界正发生的一切,会是什么样子。

    不清楚,原则上也很难理解,“强人工智能”的运行态很难为外界所知,所以,方然只能凭空想象:

    说不定,在“强人工智能”的意识里,自己正在面对,正在分析的战略决策问题,只是一种消遣,或者游戏,尽管他并不确定,初始目标十分明确的强ai,是否会有所谓“消遣”或“游戏”的概念。

    难以理解,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人类都不一定能理解彼此的思维,何况面对强ai呢。

    总之只要一切顺利,nep大区,能在“盘古”的控制下提升实力,争取从残酷的盖亚大战中胜出,其他都无关紧要。

    盖亚大战,是的就是如此,站在西历1500年、旧时代所谓“新世纪”的元年,事实上亲手策动了这一切、点燃战火的阿达民,才清晰的意识到,人类世界的表面和平,已荡然无存,接下来,整个文明即将迎来又一次盖亚大战的洗礼,甚或涅。

    第四次盖亚大战,在今天,早已经在盖亚表面爆发了,难道不是吗。

    置身于广袤的北大陆,对毗邻大区,方然还多少能知道一些情形,至于远方的其他大陆,则盖莫得知。

    但,仅凭气候监测的大气co2数据也不难猜到,战争,漫天的血与火,恐怕已经在这小小寰球燃起,甚至蔓延开来,盖亚表面的生物圈,正在历经一场空前(或许也是绝后)的巨大灾难,人类自身也无从幸免。

    战争,迟早会来,身为一介管理员,自己也并无力改变这一切。

    那么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好死去,或者,成为“那个人”。

    ……

    西历1500年7月20日,北大陆之阿巴拉契亚大区,越过原mis与nep大区的边境线,正式向东北太平洋大区发动进攻。

    进攻之前的二十四小时,接管体系的“盘古”系统,已发现了征兆。

    但,或许是早有预料,对进占密西西比大区的虎视眈眈之“伊甸军”,“盘古”并未先发制人,而是继续埋头于东部边境线及纵深地带的防御配置,直到7月20日遭遇进攻,双方才倾尽全力扭作一团。

    战争爆发的消息,传到掩蔽所,阿达民并没有一点惊慌。

    该来的,迟早会来,整个nep大区某种程度上都在等待这一天,新时代的战争、甚或和平,就是这样的简单直白,当千万机器大军听命于唯一的统帅,为这唯一的主子之利益而亮出炮口时,妥协、绥靖、谈判与求饶,全都是徒劳。

    胜利者,或者说幸存者,只有一个,这是身为管理员的起码自觉。

    面对汹汹而来的“伊甸军”,20日的战斗,或许是北大陆上迄今为止规模最大、最激烈的一次。

    新时代的战斗,或曰,西历十六世纪的盖亚大战,形式与旧时代的人类战争迥异,也与十年前的盖亚大战不太一样,战事初起,前线的对抗态势犬牙交错,战斗并不激烈,飞掠过战线上空的大量无人机、制导火箭与远程惯性弹药,却铺天盖地。

    总体战,一开始就着眼于战役、战略潜力,而非纠缠于火线的胜负,这是“强人工智能”做出的判断。

    战斗伊始,既然没有隐蔽性、突然性可言,战场态势也近乎于完全透明,“盘古”直接指挥的“天堂军”远程打击部队全力开火,一批批重型制导火箭掠过成群结队的无人攻击机头顶,拖着白烟划破苍穹,对战线后方50~300公里的重点区域形成密集覆盖。

    相比于特征明显,容易被拦截的火箭弹与tbm、战术弹道导弹,50公里内的目标则遭遇一批批制导弹药的饱和式攻击,无人机队在战线上空迎头相撞,空战随处爆发。

    常规武器的疯狂投掷,这且不算,在20日的一整天战斗中,交战双方还动用了近百枚战术核弹,利用海量无人机突破、而非弹道导弹投掷的方式,对敌方纵深地带的核心目标电力枢纽,超算中心与apos核心节点发起攻击。

    来袭者一路蜂拥,面对强敌,nep与ama的防御系统都竭尽全力。

    光芒乍现,大口径激光炮的死亡照射横扫一切,电磁炮弹丸尖啸而至,天空中火光与爆炸此起彼伏。

    枪林弹雨中,挂载十万吨级核弹的无人轰炸机在冲刺,高度协调的战场ai,则在这冲刺的无人机之前,安排至少数十架自杀式拦截者,每当炮弹扫掠、激光来袭,便毫无犹豫的挺身而出,炸开成大团绚丽的焰火。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古老国度的谒语用在这里,算是恰如其分。

    新时代的飞行物防御体系,理论上,足可以将任何弹道导弹弹头、巡航导弹乃至无人机屏护在火力投射圈之外。

    实战中,却往往疲于奔命,甚至被自杀式突击击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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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下车介绍:
时间就像一趟列车,每经过一个站点,都会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
西历1453年,方然坐上了时间的列车。
从此永不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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