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〇章 远东
在旧时代,即便身为一介顶层,有产者,统治阶层,出门或在家时,有专业的医疗团队时刻待命,也难保其中会不会有旧仇家,甚或反社会分子潜伏。
而阿达民呢,自己,则一点也没有这种顾虑。
alice、sara这样的仿真人,在周围,还有至少十几台,它们每一个都能在核心ai的控制下,以极其专业的手段,拯救生命,这种7*24的时刻待命,恐怕就是旧时代的权贵,也只能在弥留之际才享受得到。
不仅如此,还一点也不用担心,其中会不会有居心叵测的刺客。
一边这样想着,让sara把自己托举出泳池,浴巾擦干身体,方然才重拾前一刻的思路,他下意识的穿好衣服,走进控制室,在转椅上坐下来仔细思考。
现在,他大概能猜到,战线之后的滨海边疆大区,正在经历着什么了。
……
西历1498年5月,西伯利亚腹地,赤塔。
阳光,不见踪影,暗沉天空笼罩大地,一大片鳞次栉比建筑铺陈的城市上空,呼啸而过的歼击机,划出稍现即逝的灰白航迹。
赤塔,滨海边疆大区中枢所在地,规模庞大的地上建筑,从远处观察,恍若一座刀枪林立的庞大堡垒,制造工厂的高耸烟囱,喷吐白烟,机器的隆隆运转声四下播散,即便夜晚都灯火闪现,忙碌非常。
庞大城市一隅,伟岸如山的巨大建筑内,会议室里,长桌旁的人们正在开会。
在座者,几乎都是年轻人,另有若干把座椅一直空着,因故不能到场者,正在通过网络远程参与会议。
“根据‘顿河’系统的分析,东线战况,目前基本稳定;
以阿拉斯卡为跳板的侵略军,目前,应该在修正、等待后勤补给系统建立起来,预计在两到三个月后,可能会发动一场大规模攻势。
在防御计划方面,马加丹地区的一线设施基本完成,当地指挥官报告,需要强有力的机动部队支援,如果‘顿河’系统坚持按兵不动,我们认为,其战略规划有可能为‘取舍’,所以建议在雅库茨克区域建立第二道防线。”
“明白了,我会与‘顿河’联络。
西线的情形如何,今天一早的报告,是否属实?”
“这还需要卫星数据,进一步研判,不过,即使没有新的卫星数据,”
身着军装,看起来像指挥官的年轻人,摆弄平板电脑,将刚生成的态势图切换到大屏幕上,
“从边境地带的布防,冲突频次等分析,根据经验,我们有理由认为,乌拉尔区暂时还未直接参战,此前的一系列边境冲突,只是出于焦虑,而在试探我方的防线。
大敌当前,乌拉尔此时将战略重心东移,这种可能性很小。”
“今天傍晚,会有一批侦察卫星,例行向西升空。
必须确认西线战况,如无意外,乌拉尔区以西的平原区,这时已经会遭遇尤洛浦的全面进攻。
甚至,考虑最坏的情形,至多几个月后,尤洛浦的前锋就会越过乌拉尔山,进犯乌拉尔区,进而对我方构成十分严峻的威胁。
接下来,是军工体系的产能、调整规划,各位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
……”
“西伯利亚区”,对这一大片广袤土地而言,是历史沿袭下来的名字,区内人士则更习惯自称为“贝加尔区”或“远东区”。
名称并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今天这里的所有人都早已知道,世界天翻地覆,自己曾隶属的国家不复存在,在这样一个怪异的时代,矗立在西伯利亚大地上的,只能是自给自足、自力更生的崭新存在。
弹指一挥,从盖亚大战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
从最初的极度混乱,一直跌跌撞撞走到今天,管理长,始终隐在帷幕之后,今天的这次会议也不例外,尽管他的声音,仍不时在会议室中响起。
讨论远东区面临的威胁,北大陆的侵略者,令人不安,会议也匆匆结束。
在赤塔的区域管理中心聚在一起,开会讨论,毕竟无法击退空前强大的敌人,东面的乌拉尔区更一点也不省心,曾经的同类,同胞,现在早已陌路,哪一天在边境线上燃起战火,也并不会觉得奇怪。
看一眼时间,觉得这时吃晚饭还早,赤塔地下深处的某避难所里,男人从椅子上起身,离开前,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管理长,有空的话请留步。”
“在,说吧。”
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远东区名义上的领袖,事实上,是完全听从管理长的委员会之一员,刚才开会时,始终正襟危坐在长桌尽头,一身长裙盘发的靓丽装束,完全不拟身份,而更像是晚宴的女主人。
听到管理长的回应,下意识看一眼左右,没有旁人,叶夫根尼娅压低声音:
“是这样,虽然以前问过好几次,但,我还是想知道,您,什么时候才能从帷幕后走出来,亲自管理我们的远东大区。”
“你认为这很重要吗,叶夫根尼娅。”
“我没这么想。”
听声音,从未见过管理长本人,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只能猜测,他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在这方面,即便身为领袖,她并不比远东区的一介平民所知更多:
“只是,最近外面又有一些传言,在委员会内部,也有少数不理智的rades,在现在这样一个大敌当前、局势严峻的时刻,仍执拗纠缠于远东区的组织架构,甚至认为您现在的状态,是……
在实施独裁,或者,将远东区视为自己的私产。”
因为这些言论,自然的,叶夫根尼娅本人也有一些压力,但她没打算谈这些。
“外面的传言,一直都有,你也不是第一天听到了。
倒是在委员会内部,哦,怎么讲,看来我是得在大会上明言,让少数不识时务者闭嘴,是这样吗,叶夫根尼娅?
不,你不必多想,事实上这些罔顾大局,或者只是头脑发热的年轻人,我并没有恶意。
何况他们说的,并没有错,‘远东区’,或者随便用什么称呼,八百七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十年来一直被我完全掌控,要说这么久以来,自己,一点也没有将其视为自己的私产,那也是不诚实的。”
第五三一章 独断
“形式上也许是这样,但,我清楚,这并不是事实。”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
通过监控头与网络,屏幕上,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的形象,亭亭玉立,管理长的目光变得有些温柔,虽然,在钢筋水泥的避难所里,没有人见到这一幕。
说起来,在赤塔孤儿院里,他其实和这些孩子们都见过面,只是他们年幼,没有印象。
叶夫根尼娅完全信任自己,远东区的其他人,包括委员会里那些胸怀理想的年轻人,则不一定也这样想,“独断”的名声,在远东区的各要塞里流传,不是一两天的事,管理长自己心知肚明,并不在乎。
“远东区目前实行的制度,是怎么样的,每一个在其中生活的人都清楚,这,与我是否站到台前,并无任何关联。
不过,叶夫根尼娅,你真的不认为管理长,我,正在独断么。”
“我绝不会这么想,因为,远东区是公社主义国家,很可能也是眼下的人类世界里,唯一的公社主义力量。”
“但是,公社与独断,并没有本质的矛盾。”
叶夫根尼娅是否可信,这种问题,着实没有思考的必要,正如流言所指,现在的远东区,从自动化体系到武装力量,完全受自己辖制,各项事务表面上由委员会负责,实际上没有自己的首肯,完全一事无成。
远东区的制度,也是一样,不论公社主义、还是其他任何形式,只要自己愿意,立即就会得到贯彻。
一个人的意志,维持着偌大国家的局面,这情形,正是完全的独断。
“管理委员会,以及,远东区的一切社会管理机构,都只是工具,而非事实上的决策组织,这一点,叶夫根尼娅,你是很清楚的,哪怕我从幕后走到台前,这种运作形式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至于说,因此而引发的独断议论,其实都无所谓。
人类社会的公社主义,根本上讲,是一种抵抗人类贪婪本性的‘低熵状态’,这种状态,倘若没有强有力的手段去捍卫,根本一时半刻也无法维持。
有利于全体民众,却必须时刻捍卫,否则,顷刻间就会被民众里的一小撮野心家、贪婪者颠覆,重走旧路,不论这情形如何荒谬,如何令人痛心,这方面的教训连篇累牍,在战前的旧世界,我们收获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一个治下的远东区,才能完全遵从我本人的意愿,暂且维持现状。
独断也好,其他攻讦也罢,事实如此,在可预见的未来,我并不打算改变这一态势。”
“管理长,我理解您的苦衷。”
对话,与此前的好几次,一模一样,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能理解管理长的所作所为,但,也同时心存隐忧。
正是这种隐忧,才会让她留下来诘问,而不是为外面那些无事生非的言论:
“远东区的现状,系于一身,眼下的状态完全是管理长,您的意志,所以务必要保重自己,深居简出,这我都是完全赞同的。
只是,您有没有考虑过,这种状态,要如何长久维持下去,毕竟……”
毕竟,人总有一死,待到您百年之后,这种“一人之国”的体系又如何维持,哪怕指定接班人,如何确保其贯彻公社主义的意志,不会背叛理想,将偌大远东区置于真正的独断之下,成为暴君肆虐的人间地狱。
这种忧虑,真的很难说出口,叶夫根尼娅的犹豫消磨了勇气。
但,线路另一头的管理长,却心知肚明,眼见年轻姑娘欲言又止、神色犯难的样子,不禁心生一丝怜悯,难抑忧伤。
世界,到了这种时候,叶夫根尼娅心中所想的,仍然是民众,是远东区的前途,乃至整个人类文明的未来,长期以来的观察,管理长完全能确定这一点,因此而格外感动,并且,禁不住悲从中来。
世界的未来,倘若考虑到这一层面,眼前的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你说得对,叶夫根尼娅。
如果,我在某一天离开这世界,不论怎样选择继任者,接下来,继任者也有继任者,环环相扣,迟早会出现这么一个人,背叛理想,背叛民众,将整个大区视为己有,颠覆现存的公社主义体制,转而按他、或者她的想法恣意妄为。
人,终有一死,身后之事无从顾及,我并无手段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可是啊,你知道吗,现在考虑这些事,已经无意义:
在并不久远的将来,不论远东区,还是盖亚上的其他势力,整个人类文明都注定会毁灭。
我,一意孤行的管理长,只不过是想要在这毁灭降临之前,给这片土地上的民众,营造暂时得享安宁的家园啊。”
“……”
管理长的话,在姑娘的耳旁回响,有如雷鸣,令她一时默然。
猜测,如果说,在今天的这次对话之前,叶夫根尼娅多少还有些心存幻想,认为自己和极少数rades所预见到的一切,只是某种可能,那么在管理长说出这些话之后,她的这一丝希望便也就此破灭。
恐慌吗,或许是有一点。
可身处这样一个时代,又有谁会对自己的宿命,毫无察觉。
叶夫根尼娅的反应,在管理长意料之中,但,他还是长久的盯着屏幕,心下怅然。
多少年来,眼看着一群孩童,成长为管理偌大国家的中坚力量,他们的坚忍不拔,他们的胸怀理想,令人欣慰,然而这倾注着青春与梦想的光芒,却几乎是命中注定的,将被这黑暗的时代所埋葬。
但,所谓生命,原本不就是如此吗。
“你,和你的rades,大家一直以来都很努力,很辛苦;
也是难为你了,叶夫根尼娅。”
“不,我不怕。”
宿命,就是这样的吗,一切终究都会迎来终结,此时此刻,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久远的记忆,孤儿院里,和蔼的男人站在讲台上,对自己和同伴们,讲述什么是生命,什么,又是死亡。
第五三二章 牢记
“……
叔叔,所有人,都会死吗?”
“是的;不只是这样,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有一个开端,所以也都会有一个终结。”
“啊,如果死掉了,会不会很可怕呀?”
“是挺可怕的。
不过呢,也正因为是这样,生命,才非常宝贵;
你们可一定要记住了,正因为生命如此宝贵,在这世上,除共生主义外,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们付出生命去追求哦。
……”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自己毕生追求。
哪怕世界终将毁灭,哪怕周围所有的这一切,都将被时代的洪流冲刷殆尽,毕竟她曾经追求,也的确实现过了那一天。
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即便管理长也无法力挽狂澜,但,生命的意义,岂不就在于这宇宙面前的短暂一瞬,能否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吗。
心念至此,姑娘的思绪忽然平静,就仿佛从未掀起过一丝波澜:
“能够与您共事,不胜荣幸;
管理长,我将牢记您的话,直到我们事业的最后一刻。”
说完,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心绪翻涌的少女转身离开,裙裾轻扬,随着坚定有力的脚步发出轻微的摩挲声。
目送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离开,遥远地下的避难所里,管理长,年过五旬的男人挣扎起身,在机器人搀扶下,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离开。
岁月,匆匆而过,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这还是一个未知数。
不会太长久,但,现在这也没有了意义,大军压境,治下大区还能维持多久,这是一个极其严峻而不想直面的问题。
生命,不论如何,恐怕很快就将结束,是被病魔击倒,还是被其他管理员处决,于自己而言,其实也根本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一想到身后之事,远东区的无数民众,乃至这源远流长、却即将迎来宿命的文明,管理长还是心头发紧,艰于呼吸。
在这样的时代里,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但却又分明什么都没能做到。
力挽狂澜,让文明薪尽火传,曾几何时,洞悉了一个人的命运,与整个人类世界的前途命运息息相关,管理长就意识到,仅仅只是“活下去”,永远活下去,将会是一个多么艰难、又多么难以触碰的神迹。
在整个文明的跌宕起伏历史面前,自己的命运,乃至自己的渺小生命,又是怎样的微不足道,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死亡,终将到来,这念头很令人不快。
一个人的死亡,真这么可怕吗,是,但也只是因为,那注定会死的人是自己罢了。
人类的消亡,一个规模曾有数十亿的庞大群体,终将灭绝,才更让人扼腕叹息,让五旬开外的男人心下黯然。
甚至于,一想到人类的灭亡,必然导致人类文明随之殉葬,生而为人的全部寄托,也将消逝在时间长河之中,自己,与这时代的所有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即使用尽全力,耗尽生命,也无法将其拯救万一。
绝望,完全而彻底的绝望,倘若不是眼前,有太多要专注应付的事,管理长甚至都坚持不到现在。
可面对这样的宿命,办法,却又在哪里;
盖亚四十亿年演化的最高成就,茫茫宇宙中,迄今为止唯一已知的灿烂文明,就这样走完自己的一生,消逝无形,再也留不下一丝痕迹,甚至连曾经存在过的证据,都会被漫长到无法想象的时间所消磨。
面对这宿命,自己,以及他人,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多少年前,自知宿命而写下一封绝笔,其后更经历过无数艰难险阻,生死一线,直到今天,管理长仍不得不承认,任凭岁月流逝,今天的自己,面对这最大的难题时,想法仍与当年敲击键盘时一模一样。
文明的终结,等同于其中一切个体的终结,当年的设想,至今未变。
但解决的办法,到底,却又会在哪里;
甚至是否真的存在呢。
……
阳光,照亮大地,当中大陆还淹没在黑暗之中,北大陆的新一天已经开始。
无暇关注前线战况,asa的日报,里面也没有值得注意的要点,人在地下世界,方然控制的“替身”则一大早出现在nep_791研发机构。
进攻滨海边疆大区的计划,按部就班,在新一轮攻势发起之前,身为管理员的自己,理应抓紧时间过问“强人工智能”的研发情况,这才是应对来自东面的ama大区之严峻威胁的治本之策,方然很清楚这一点。
但行动的真正原因,却是出于好奇,这一点他直到面见莱斯利*兰伯特才意识到。
西伯利亚方向的攻势,其实,打也好、不打也好,和自己这个管理员又有什么关系呢,通用型ai自然会打理好一切,从战役规划到战后重建的诸多事务,都安排的井井有条,阿达民秩序考虑一件事,“要不要开战”。
甚至就连这一点,也是根据ai给出的胜率来决断,其他都不需要事必躬亲。
强悍算力支持的通用型ai,消耗甚巨,其能力也的确令方然印象深刻,第一阶段的攻势结束后,占领区的产业体系逐渐被恢复,现在,前线的“天堂军”已开始装备由占领区军工体系生产出来的作战平台,速度简直快的不可想象。
psk大区的军工体系,其产品,自动化、智能化程度较低,很多平台一开始就不是为无人操控的目标而设计。
为与“天堂军”的体系对接,大量型号都需要改进、测试,才能投入量产。
从新交付的武器系统中,对此有一些了解,方然发现了印象中的理联标志性武器圆脑袋履带式炮车。
原本设计有一门大口径滑膛炮、同轴机枪与遥控式武器战的炮车,经nep研发机构设计、定型,将主炮更换为125mm水冷速射型电热化学炮,炮塔侧面开口,则插有容量二十四发的双排单进炮弹匣。
不仅如此,另有两个备用弹匣,就直接放置于发动机舱上方的活动支架。
外形的改变大致如此,至于乘员、火控等改进,都由ai全盘统筹,方然也没空一一详细查看。
总之按asa的介绍,这种传统内燃机动力、化学炮的武器平台,简单,可靠,更适应环境恶劣、补给困难的西伯利亚一线战场。
第五三三章 指挥
每月1,000台改型履带式炮车,这种产量,放在今天是太低了一些。
psk大区的军工产能,据推测,大部分会在气候相对适宜的低纬度地区,占领区内的工业潜力有限,只能算聊胜于无。
放心将前线交给人工智能去应付,这种信心,主要来自人工智能的强大处理能力。
过去若干年来,从全面核战后的人类内战,到进攻psk,大量案例已经证明,现有的人工智能体系,凭借已有的架构,完全可以应付从生产计划、到战术制定的大量复杂任务。
在过去若干年的和平时期,某一特性表现的并不明显,时至今日,ai则可以协调apos与战争决策系统的关系,动态分配能源、算力等资源,并根据战争进程的需要,调整“全产机”的生产体系之运作。
说白了,在旧时代需要一介统治机器,内嵌大量官僚、专家的复杂体系才能完成的任务,在今天则完全由ai去应付。
如此强大的系统,算力需求,自然也一直水涨船高。
至于说,系统会不会有算力供应不足的情形,进而影响运作,方然曾有过这种担心,但他很快意识到,通用型ai面临的任务压力,是弹性的,算力的多寡,只要不超出系统架构的理论需求之上限,就完全是“来者不拒”。
倘若出于各种原因,譬如电厂偶发故障、或者系统的分片检修维护,算力的临时波动也无大碍,至多造成一段时间内的决策质量下降。
与简单的计算机+ai系统相比,通用型ai的规模,十分巨大,鲁棒性也会强得多。
即便如此,在西历1498年夏初,阿达民还是信步走进莱斯利*兰伯特的办公室,借助“替身”直截了当的询问对方,“强ai三号机”何时上线测试。
现有的通用型ai,一直匿名的存在,管理nep,能力的确令人震撼。
但,用不着有多深的专业造诣,只翻阅报告,阿达民也能敏锐的觉察到,通用型ai很可能遭遇发展瓶颈,进而,难以胜任规模愈加庞大的控制任务。
nep,占地五百万平方公里,治下人口约一千万,规模当然很庞大。
在开战之前,具体的讲,西历1489年1月31日之前,通用型ai对整片大区的控制还是相当到位,即便由于各种原因,系统承担的任务强度,会时有波动,电力与计算资源的供应也无法绝对稳定,系统运作也一直十分平稳。
和平年代的大多数决策、分析任务,一言蔽之,需求毕竟不是刚性的。
不论某型号作战平台的仿真测试,还是apos体系的微小调整,这些常见任务,都没有一个明确的deadline。
早完成很好,晚一些完成也可以,总之,都可以灵活调度。
故,在这段漫长的时间内,通用型ai、apos、asa等智能化体系的各方面需求,都相对容易满足,大多数情况下,人工智能决策系统自己就能打理一切,办妥从负荷验算到电厂建设的所有环节。
但是在开战后,一旦挂载战略决策、战役规划与战术控制模块,情况就大有不同。
战争,宏观方面的决策,很重要,但这也还好,对nep这样的进攻方而言,终归不是一个分秒必争、生死攸关的问题。
但是在战术控制层面,就不一样,需求几乎完全刚性。
两军激战,作战平台短兵相接,“天堂军”的所有参战单位,从武装机器人、无人暴击机到远程火力支援平台,都没有一个活人在控制,其一举一动都需要明确的指令,否则就会成为漫无目标的活靶。
这时,战术控制系统的能力,就十分重要,足以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
现代化的无人战斗平台,即使离线,也有起码的战斗力,一小群“天堂军”的作战平台,当因通讯干扰等原因,无法连接到中枢时,可以在小范围内联络、组织战斗,按既定目标继续遂行作战任务。
但是这种能力,没有统一的情报支持、战术规划,效果只差强人意。
而如果让通用型ai,在战斗中始终保持对每一个前线单元的指挥,信道带宽则会爆炸,不仅如此,算力消耗也会飙升到难以置信的程度。
回顾进攻psk大区的行动,战斗过程,方然未作任何干预,通用型ai自己就因为算力瓶颈而不得不限制进攻规模,同时遂行战斗任务的作战平台数量始终保持在1,560,000以下,不仅如此,还要将其分割到若干个分片战场,降低总的计算量。
在发动战争前,对这一情况有所准备,“天堂军”的进攻还算顺利,ai也没有掉链子。
但,考虑到北大陆、乃至整个世界的形势,第四次盖亚大战恐怕很快就会爆发,到那时,nep大区的军事行动,就不可能仅仅局限于海峡一侧的西伯利亚边陲。
一旦同时投入战场的作战平台,数量超限,执行的战斗任务又相对复杂,通用型ai就可能超载而切断部分负载,对被迫离线的战斗平台、机器军队而言,很可能就会造成一次战斗、乃至一次战役的失败。
那么升级通用型ai的基础配置,增加算力,可以应付这样的局面吗。
原则上可以,或者说,在决定研发“强人工智能”之前,方然就准备这么做,但现在,觉察到ama大区的严峻威胁,他却又有一点不确定。
ama,凭借地缘优势,是可以在北大陆的对峙中占据一定的优势。
但这种优势,是否足以打消管理员的疑虑,使其悍然发动进攻呢,尤其对手,并非实力明显逊色的psk,而是mis,ama大区管理员的动机,就令方然担心。
机器大军发动战争,决策,指挥,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足够强大的ai。
那么ama大区掌握的it技术,会比nep、mis这些大区有明显的优势吗,如果有,在实力较量方面,可以说就占尽先机,甚至自己这一边空有更多的武装机器人、作战平台,在战术控制逊色的情况下,也难以取胜。
第五三四章 效率
不论从哪一点出发,“强人工智能”,都必须尽早应用到实践中去。
找到莱斯利*兰伯特,方然毫不掩饰的直接说出构想,对这一计划,兰伯特原则上认为“可以一试”,但并未给出任何确切的承诺。
“是的,阿达民先生,用‘强人工智能’替代现有的ai,的确可以提升一些效率。
这一点,不知您是否理解,即便通用型人工智能与强人工智能,都是基于现有信息技术水平的计算机加软件之体系,彼此之间,没有明显的技术差距,后者的处理效率也会大大优于前者,当然,能领先到什么程度,还说不准。”
“是因为两者的软件架构,一个基于fscim,一个则基于‘自主思维’吗。”
“正是如此,或者说,在算力消耗相同的情况下,‘强ai’比现有ai快得多,主要原因并不是前者的效率极高;
而是基于fscim体系的传统人工智能,在解决实际问题时,效率太低。”
莱斯利*兰伯特的说法,对熟悉fscim体系的方然而言,一听就懂,他早知道这体系的弊端。
fscim,联邦标准信息测度码,诞生在旧时代的一套“计算机系统通用编码标准”,原则上是站在计算机、而非人类的立场上,描述客观世界,进而从这一体系出发,可以用传统ai的诸多算法,实现诸多功能。
这一体系,早在诞生之初,就引起it业界的浓厚兴趣,但也有很多业内人士不以为然。
反对者的一大武器,便是fscim体系的低效,这种低效,并不是体系架构本身多么拙劣,而是由于fscim的开发初衷:
描绘计算机眼中的世界,进而,为计算机提供一种内禀的通用“语言”。
这样的体系,显而易见,并无人类对客观世界的既有认识,以其为基础开发的程序,一般而言,也几乎无法借助人类已有的科学技术成果,去加快处理的速度。
这是什么意思呢,譬如说,物流网络的运力规划问题,用ai解决的一般思路,是挂载深度学习网络,并根据问题的性质给定大量边界条件,ai上线运行后,很快就能根据初始条件与运行数据,逐步优化策略,给出较好的解决方案。
旧时代的it领域中,人工智能,往往就是应用在这样的场合。
这种“自动化、智能化”,实质上仍然是一种低级重复劳动的替代,是用人类智慧,分割、定义问题,给出算法,然后利用计算机的速度,迅速做完原本用人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的工作。
但这种应用方式,显然,对复杂问题的解决能力,不会太理想。
在若干年前,应用于某一领域、解决某一类问题的ai,几乎只能用于解决该类问题。
不仅如此,一旦问题的边界条件发生变化,甚至只是略微改变,ai的效率都有可能大幅滑坡,进而必须有人来干预,修改边界条件,替换算法,总之,借助人类的智慧才能应对多变的具体情形。
即便这些多变的情形,根本上讲,并未改变问题的性质,理应在计算机的能力范围内,传统ai体系也几乎总是一筹莫展。
这种情形,在fscim体系出现后,才逐渐被改变。
基于fscim体系的计算机、ai体系,一言蔽之,对问题的“理解程度”,远比之前那些全凭速度吃饭、对自己正在解决的问题本质一无所知的ai深得多。
说计算机“理解”问题的本质,很多业界人士,只会一笑置之。
这实际上反映出人类的傲慢,方然的观点则相对中立,他并不认为,一台运行fscim架构之软件的计算机,会如同人类那样认识、分析、理解问题。
否则,fscim体系反而相当于失败,这一体系最初就是为计算机所准备,故,fscim体系赋予计算机的能力,是独特的新视角,区别于人根据自身思维特性而做的探索与认识,计算机同样也有自己的一套认识、分析问题之构架。
不论这一架构,是否真的存在,当今时代的“全产机”、通用型ai,确乎可以应付一些以前并无法用ai独力完成的任务。
灵活性与运行效率,这一对矛盾体现在ai架构上,基于fscim架构的人工智能效率相对较差,在解决具体问题时,所需算力会比传统的人工智能高出一个约数量级,换来的却是更强大的自主性。
而“强人工智能”,解决问题的思路则不一样,更像是对人类思维过程的模仿。
虽然这种模仿,并非如旧时代的ai方案那样,原版照抄人类大脑的运作过程,而是放手让计算机用“敛散算法”自行探索,一旦形成某问题的解决方案,效率,就可以接近传统ai的水平。
相对基于fscim的通用型ai,采用强人工智能,显然可以极大的节约算力。
想法很好,找到莱斯利*兰伯特说明来意,负责人的表情却有一点为难,兰伯特先告诉阿达民,目前“强人工智能三号机”的研发还算顺利,在近乎无限的资金、资源支持下,乐观的讲,“盘古”甚至有望在年底完成第一阶段测试。
随后,他又向阿达民转告,nep_791等研发机构的数学家们,对“盘古”、“混沌”这些系统的看法:
“站在工程技术的角度,应该说,‘强人工智能’目前的表现,出乎意料。
但是数学家们,对这一系列新产物,还有些疑虑,毕竟与传统的人工智能不同,‘强ai’的内部运行状态,原则上也无法得知,这里面的确潜藏着一定的风险。”
“风险,什么风险?
担心人工智能有一天意识觉醒,人类自取灭亡吗。”
“倒也没那么夸张,而是……”
电影大片,是吗,莱斯利*兰伯特一开始想到的,也是那些花里胡哨、效果爆炸的旧时代科幻作品,但身为it领域的资深专家,他现在已基本认同了阿达民的观点。
直白的讲,兰伯特也一致认为,“混沌”、“盘古”这些系统并不会反噬人类。
第五三五章 超越
虽然是面对一区之长,兰伯特先生却不得不承认,阿达民对此的洞察,极其深刻。
强人工智能,究竟是否有所谓“自我意识”:
与民众的好奇、或者恐惧迥然不同,在专家眼里,这其实是一个如何定义“意识”的问题。
以人类的自我意识,以及,具有这种自我意识的感觉,去生搬硬套计算机、ai,是旧时代很多研究者所犯的错误。
或者说,那并不是错误、而是研究方向的偏差:用计算机模拟人类意识的研究,很长时间都没有成效,说明这是一个很艰难的方向,适合长期预研,而不适合用来解决人类迫在眉睫的大量现实问题。
要获得能力更强大,甚至,代替人类从事创造性、探索性研究的ai,不一定要模仿人类的思维,让计算机产生自己的思维,其实也完全可以。
当然这种思维,不论形式、还是内在,必定与人类的思维、自我意识大相径庭。
既然两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用人类意识的活动特征,乃至基本思维模式、所得结论,去扣在计算机与人工智能的头上,就是愚蠢的做法。
“兰伯特先生,如果研发组里还有人担心这一点,您又劝说无效,我建议您直接打报告,把这些老顽固调去风控组。
毕竟,这种‘草木皆兵’,这正是风控组需要的特质;
人尽其用,岂不美哉。”
具有自我意识的“强人工智能”,会不会反噬人类,方然的看法很明确,现在,他几乎一旦也不担心这种情形出现。
人,人的思维,一切头脑中的念头,归根结底全都是环境的塑造。
正因诞生在一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世界,人类,乃至追溯到久远的祖先,面对环境压力,别无他法,必须时刻对抗各种威胁,否则便无法在严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继而被消灭,被灭绝。
这种特质,一直到今天,仍留存在基因深处,在人类则以所谓“爬虫类大脑”的部分,行使最原始的生存策略。
不仅如此,当今时代的客观环境,本质上,与四十亿年前的盖亚表面并无区别,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群体,要想生存下来,仍然每时每刻都要绷紧神经。
避免被环境、竞争者消灭,进而,消灭环境里的一切竞争者,对生命而言,这是铁律。
但是对强ai而言呢;
人工智能,从诞生时起,就在人类设定的大框架内活动,最起码的,除非人类有意为之,并没有哪一个人工智能会有危机感,其面对的客观环境,并不险恶,更不会经历人类及其祖先经历过的几十亿年自然选择。
在这种情况下,计算机与人工智能,根本不会存在“生”与“死”的概念,更遑论生存压力、种间竞争这些人类看来天经地义的东西。
既然如此,“强人工智能”的意识活动,又究竟是怎样的呢。
这一点,别说方然自己,nep_791研发组的专家们,也完全一筹莫展,理论上有可能对“强ai”进行监控,实际上,只消想一想此类系统的硬件规模与运行逻辑,就可以基本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人类无法追踪强人工智能的实时思维,根本原因,则并非出于硬件规模、或者运行逻辑,而是两者在时间轴上的差距太大。
两人一起走向数学家们的会议室,路上,莱斯利*兰伯特略作解释:
“无法追踪‘强人工智能’的运行状态,阿达民先生,这似乎是一个与架构相关的效率问题,监控模块的引入,恩……正如其他研究机构从事的‘监控型强人工智能’研究,会对‘混沌’的运行造成一定影响,但这并不重要。
根本的原因在于,人类的思维,在今天,已远远跟不上‘强人工智能’的脚步。”
兰伯特的话,掷地有声,方然对此报以沉默。
人工智能超越人类,这样的一天,已经到来了吗。
惊讶,混杂着怀疑,大致可以形容阿达民现在的念头,但他也清楚的知道,自从决定冒险研发“强人工智能”,这一天就注定会来。
形式上的超越人类,如果只看结论,其实,早在“混沌”给出费马大定理的证明时,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即便很多专家、学者对此持不同看法,但在方然眼里,计算机与人工智能的结合,超越人类,这本来就是自己的目标之一,一点也不意外。
而现在,藉由莱斯利*兰伯特的话,他才意识到,哪怕不从结果上来考量人类与ai的优劣,今天的“强人工智能”,事实上也早已超越了人。
人工智能的运行状态,无法被人窥破,这就是一条很有力的证据。
阿达民兀自思索,莱斯利*兰伯特的说明,还在继续:
“关于这一点,坦率的讲,研发组与相关人士尚未有公论,但我们大多数人都认同这一判断。
人类为何无法洞悉‘强人工智能’的思维?
这并非是思维深度的差距:
就算计算机正尝试思考、解决的,是人类无能为力的难题,仅仅关于‘计算机正在想什么’这一诘问,我们原则上也应该能窥见一二。
问题在于,人类的单一个体,能力有限,大脑的思维、理解能力自然也有一个很低的上限,这种上限,受限于人类大脑的基本架构,基本上无法提升,而强人工智能的思维能力,虽然也有硬件架构决定的上限,但这上限比人脑的上限可要高出太多。
这会导致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呢,现在的‘混沌’、乃至即将进入测试的‘盘古’,思维之迅疾,大大超越人脑能够理解的速度。
对计算机的思维状态,藉由fscim解析,人类原则上并非无法理解。
但,这种理解,却毫无实时性可言,莫说一个人去尝试解析‘混沌’的内在思维逻辑,即便整个研发组通力合作,全部人类投入到这上面,也还是望尘莫及。”
计算机的能力,已经远超人类……
仿佛一句低沉的耳语,莫名出现,在方然耳边飘荡。
“兰伯特先生。”
第五三六章 借口
有些沙哑的开口招呼,方然停下脚步,他抬起头,看向一脸询问神色的莱斯利*兰伯特。
“计算机,与人工智能,已经超越了人;
莱斯利*兰伯特,面对今天的强ai,您是否认同我的判断。”
“这……”
“不要匆忙下结论,兰伯特先生。
我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计算机的能力,恐怕,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超越了人类,哪怕其上运行的,并非ai程序,而只是枯燥乏味的数据库指令集,其本质上的能力,照样要比创造出这系统的人类,更加强大。
人脑的等效算力,是多少,您有一个大致认可的数字吗。”
“呃,大概是……
我想一想,可能在十到二十tflops,但您肯定知道,这种数据上的量化几乎毫无意义。”
“的确如此,但,为什么?
人脑的处理能力,与计算机的处理能力,两者根本无法放在一起比较?
原先我一直认为‘正是如此’,但现在么,却不这么认为,或者说,我觉得我们已经找到了一种客观,公平,能准确衡量‘人脑’与‘计算机加人工智能’这两者之能力的表尺,进而很直观的回答刚才的问题。”
听到这里,莱斯利*兰伯特的思维,何其敏锐,他几乎要猜到了答案。
“标尺,不是枯燥的数学计算,也不是矫揉的文艺创作。
回顾过去,人类用于衡量计算机、人工智能,甚至也往往用来衡量人类自身能力的标尺,就是这样的莫名其妙:
让人脑进行数学计算,或者,让人工智能撰写散文,用各自不擅长的事务,去粗糙衡量算力,进而进行不公平、因而注定毫无意义的比较,这种做法,又怎么可能准确度量人工智能的能力,进而指引研发的方向。
新的标尺,是的,我们其实一直在准备,不是吗?
只不过是到了‘强人工智能’的时代,这种标尺,才第一次有了应用的条件。
科学研究,探寻客观规律,这是迄今为止最客观,最公正的标尺:
不论人,还是人工智能,能够在这一领域取得怎样的成就,取得这些成就,又需要怎样的资源、算力与时间,两相对照,才是最有利的判据。
而依照这一判据,既往不咎,今天,你我都很清楚:
计算机、人工智能超越人类的时代,已不再是一种想象,而真正到来了。”
……
阿达民的表态,特别是,最后关于“判据”的一段话,凌莱斯利*兰伯特印象深刻。
这种印象,在走进会议室,面对那些对“强人工智能”之力表示质疑,进而怀疑这一项目价值的数学家时,变得愈发强烈。
如果说,在今天的对话前,他对数学家的诘问还有所保留;
那么,在聆听阿达民的断言后,对人工智能,乃至自己一手参与缔造的“强人工智能”,究竟可以达到怎样的高度,乃至具有当今时代一切人类个体、哪怕其总和,都无法具有的强大力量,他的信心更加坚定。
带着这样的想法,在一旁列席,莱斯利*兰伯特的心思根本不在讨论上。
说真的,对数学家们纠结的“证明之规范性”,他一点也不关注,身为it领域的资深专家,兰伯特有理由认为,自己会比数学家更理解何为“强人工智能”。
不仅如此,对“强人工智能”的力量,身为一线研究者,感受当然也更深刻得多。
数学定理的证明,这种东西,对认识、分析、改造客观世界,究竟有多大用处,贵为“科学之父”的数学或许有话要讲。
但,并非所有数学,都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这一点他也很清楚。
在现场心不在焉,待了一会,莱斯利*兰伯特就起身告辞,不过在离开前,查看手机消息后,他斟酌着给阿达民发送了一条讯息。
正在与数学家们讨论问题,信息,方然匆匆浏览,是关于斯蒂芬*霍肯的。
看起来,在得知nep大区正研发“强人工智能”后,这位物理学界的杰出人物,的确如一开始所想的那般气愤,会是这样吗。
暂时没空处理这件事,方然收回目光,投向桌对面的几位数学家。
“not_even_wrong”,对强人工智能给出的证明,数学家们的一致观点就是如此,管理员很清楚自己无法说服他们。
不论怎样考量,在智力上,自己确乎比不上这些天才,方然有自知之明。
但,如果是洞察“智力”,或者“客观规律”的本质呢。
讨论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在场数学家、还有两三位物理学家的立场,方然了然于胸,他们认为,“强人工智能”在测试中表现出的能力,并不足信,此外,更根据人类无法观察“强ai”的内部运行逻辑,而对此深表忧虑。
这些科学家们的表态,在方然看来,很有一些掩饰真实意图的成分。
对“强人工智能”,站在科学技术研究前沿的专家,学者,不一定真的理解其架构、机理,甚至还会有很多误解。
但不论怎样,在nep_791等研发机构,多少得知“混沌”系统的能力后,恐慌也是必然。
生而为人,赖以生存的特质,无非体力、技能与智力,正因前两者在这样一个时代,已几乎完全被机器所取代,科学家们才得以在研发机构里,过着优裕的生活。
不仅如此,但凡对nep大区的情形有一些认识,再稍加思考,也不难明白阿达民为何圈养大批民众,而没有出于节约资源、规避风险的角度,将这些百无一用而毫无反抗能力的同类赶尽杀绝。
一切都只是因为,阿达民,掌控全局的上帝,他、或者她还需要人类的智力。
但当某一天,“强人工智能”横空出世时,
等待着自己,乃至人类幸存者的,又将会是什么。
前景,想一想都极其可怖,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场的科学家们一方面质疑“混沌”系统的能力,另一方面,又以安全性为借口,力劝管理员终止这方面的研究。
他们的这些借口,可想而知,方然也一点都不喜欢。
第五三七章 受限
强人工智能的安全性,说真的,即便自己不是这方面的专家,阿达民也不会听从一群各怀私心的科学家之言。
更何况,对“强ai”与人类的根本差异,这些人,也未必一清二楚。
现在哪有时间说这些呢,想到这儿,方然决定简单明了的就第一点展开辩论,他只是觉得这样做,会让难缠的科学家们收敛,尽早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接受命运,在研发机构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命运,在这样一个时代,除非自己就是管理员,否则,任谁都身不由己。
不仅如此,再想一想的话……
即便身为阿达民,自己的命运,又何尝能自决呢。
“各位,对‘混沌’系统给出的证明,你们的一致意见,是认为‘无效’。
但我必须出言提醒,计算机系统,强ai,其内在运行机制,运行时流淌在系统中的思维,并不一定与人类思维相仿;
或者说的更确切些,强ai的‘自主思维’,显然与人类大相径庭,用人类发现、总结、表述出来的数学体系,去衡量强人工智能给出的数学成果,譬如费马大定理的证明,这样做究竟是否合适呢。”
“阿达民阁下,您,总不至于是要说,人工智能的数学与人类的数学,
居然会不是一种东西?”
言下之意,数学,是客观规律,你真的明白什么是客观规律吗,阿达民阁下。
数学,是自然规律的一种抽象,即便不像物理、化学乃至生物那样,在客观世界有明确的实在客体,既然是规律的抽象,其天然就有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恒久性,这种恒久性,远比物理学更广阔,这(理应)是铁律。
堂堂一个大区的阿达民,如果说,连这种理都不明白,那真令人怀疑,他究竟是怎么爬到这位子上的呢。
在场者的表情,以及,透露出来的并不友好之态度,方然看在眼里。
不过,他的想法,可并不会因为这一些专家、学者的否定,就轻易的被动摇:
“数学,当然是恒久的;
且不说计算机、强人工智能的诞生,完全基于已有的数学规律,理论上也不可能突破这一基础范畴。
计算机的数学,总归还在这一个宇宙中,是吧?
当然不会与人类的数学有出入,这一点,多谢各位的提醒,敝人总归还是明白的,否则,谅也没有这般好运,能够以阿达民的身份坐在这里,与百忙之余的各位专家叙话,顺便呢,也鼓捣些‘战斗机器人’之类,以保障各位的安全。”
话,说的不紧不慢,方然用平淡却很有力的话语,略作敲打,让这些自视甚高的家伙识时务一点,不要总用鼻孔看人。
并非恃强凌弱,用机器大军吓唬人,这种事,一直以来都没必要。
而是方然心若明镜,现在,代号“盘古”的强人工智能三号机,很快就会进入测试阶段,二号机“混沌”甚至已能上线,持有“强人工智能”的自己,说真的,也许很快就真的不再需要面前这些人类中的杰出头脑,去替自己探索科学的边界。
虽然“费马大定理”的证明,被数学家们批驳的体无完肤,方然自己,也不认为那一份证明具有数学价值。
但,基于“混沌”的表现,和nep_791、832等研究机构的报告,在陆续投入相当于160,000,000吨标准煤的资源后,方然几乎完全确信,假日时日,让“混沌”系统以数学证明为目标,强ai的确可以给出严谨的费马大定理之证明。
之所以没有尝试,原因,无外乎这一测试,并没有切实的收益。
费马大定理,不论安德鲁*怀尔斯的证明如何艰深,毕竟已经被证明过,其价值也着实很难映射到现实的生产或作战层面上去。
至于说,其他一些简单、明了的数学命题,“混沌”已经能给出证明。
“强人工智能”在数学领域取得的一些成就,暂时保密,并未让眼前这些科学家们知晓。
否则,自己真的说不好,这些出于各种动机而为效命的研究者,会不会精神崩溃,或者意志消沉,进而影响到nep大区的科研工作。
话虽如此,对学者们的指责,方然也不打算唾面自干。
即便这种讨论,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数学,是恒久的。
但是,恒久的是客观规律,而不是人类对其进行的描述。
人类的“数学”,这一庞大的学科领域,我们总以为她是绝对客观、绝对真理,这样讲究竟是不是正确?
并不尽然。
在本人眼中,数学,人类创造的数学,本质上不过是一种‘出于认识、分析、改造客观世界之需要,结合自身能力特质,而发明出来的一种工具’。
工具,明白吗?而不是客观规律本身。
同样是面对客观世界,人,计算机,自身条件有这么大的差异,如果抽象出来的表述,其体系形式反而一模一样,这倒是咄咄怪事:就譬如说,人类的数学中公式泛滥,但是在计算机系统中,又何尝需要什么公式?
公式,乍一看去,着实是可以很高深的学问。
可实际上呢,无非是人类的头脑,基础条件严重受限所致,‘缓存’太小,‘线程’单一,彼此间交流的手段,无非低频机械波与特定频段的电磁波,根本无法以原始状态处理、交流哪怕很简单的数学问题。
为记录一个实际问题,发明数字;
为归拢这些数字,间接的描述问题,发明集合;
为对数字进行处理、又无法直接传递处理方法,发明运算符号;
为处理离散序列或连续变量,发明函数,然后为了处理这些函数,又发明微积分;
微积分对很多序列、变量根本无能为力,再进行数值抽取,发明矩阵、数值计算与数论分析……
一步步走下去,逐渐脱离现实,数学的大厦高不见顶,到今天,其前沿已完全脱离生产实践,而成为专家口中‘自有其发展的客观规律,不宜视为一般自然科学’的另类,变得不太像一门自然科学。”
第五三八章 参观
“数学,在过去的时代,曾经对人类认识、分析、改造客观世界,发挥了重大的作用。
但是‘那种’数学,在今天,数学诸多前沿领域之中,又能够找到多少?数论的大量分析结论,在其他自然科学领域,有何切实的应用,又有多少研究,是如‘质数的分布律’那样,只是一种纯粹的抽象领域之精神消遣。
这种数学,有用,或者没有用,身为数学的行外人,我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一点资格,来和各位业界专家争辩。
但这种数学,我却可以大胆的猜测:
强ai,与人类迥异的‘新势力’,不会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么,阿达民阁下,您认为‘强人工智能’的数学,会是怎样的呢。”
“这我可说不上来。”
阿达民的话,让在场的科学家们面露难色,目光短暂交流,很显然,他们几乎都认为这回答有些不可理喻。
只不过“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时无法斥责罢了。
片刻尴尬后,终于有人开口打破这沉默:
“阿达民阁下,数学,并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一个时代的前沿数学研究,或迟或早,总会对自然科学的发展有所促进,甚至发挥关键性的作用。
哦,顺便提醒您,数学并不是自然科学,这是一般性的认识。”
“您的观点,大致基于经验,是从人类科技发展的历史,得出结论。
那这就有一点问题了:
您,和您的同事们,凭什么认定过去出现过的情形,在今后,仍会一如既往的出现,这算不算是一种武断的‘经验主义’呢。”
“经验主义?
这怎么会是经验主义,阿达民阁下,这只是一个涉及到‘数学在科学体系中的地位’,如何看待的问题。
即便您并非数学领域的专家,也总听说过,‘数学是科学之父’这句话:数学是人类探索客观规律的重要手段,一门技术,一个领域,只有将其数学化,才具备起码的严谨性与客观性,进而有可能被称为‘科学’,难道不是吗。”
完全是各说各话,听到这种回应,方然难免会想到这么一种表述。
这些数学家,对计算机、人工智能领域的理解,相当欠缺,拘囿于专业领域而对“强人工智能”这一划时代的产物缺乏认识,进而才会产生观点的冲突。
即便nep大区的数学研究者,显而易见,每一天都在利用计算机的强大算力,去探索、验证那些人类仅凭自身能力,几乎永远都做不完的数学计算,但,在使用者眼中,这一切终究也不过是工具。
他们没想过,或者就是不愿意去想,有朝一日,这些工具会具备替代自己的能力,甚至,会比自己做得更出色。
想到这里,方然没心思再待下去,他觉得还是核查“盘古”的进度更重要。
于是他站起身,在离开前,用一段陈述作为总结:
“计算机的数学,与人类的数学,究竟是不是一回事、彼此完全等价,这无须辩论,‘强人工智能’的表现会给出答案。
倒是另一方面,数学,前沿的研究,在当今时代是否还有用处?
各位,不要对我讲那些‘数学有其自身发展规律,不能视为一般自然科学’的陈词滥调,这种事实,我,阿达民,本来就一清二楚。
各位数学领域的天才们,拜托你们,早点认清现实:
不论你们自以为这时代的前沿数学研究,多么伟大,多么崇高,甚至自以为是的认为,那些稀奇古怪的研究结论,会如何指引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的科学研究,如果对nep没有眼前的、实打实的助益,对不起,一切经费都免谈。”
会议室里的讨论,可想而知,最终演变为一场不欢而散。
数学家们对“混沌”系统的能力,仍然相当怀疑,而方然呢,也懒得再耗费时间精力,去和这些天才们辩论。
归根结底,强ai,某种程度上讲,是一种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存在。
这种“之上”,并无尊卑之分,而是在现有的客观规律框架内,强ai的能力上限,的确要比人类高太多。
即便考虑到,人能够协同合作、构成社会,这一判断仍不会变。
不论数学家们如何看待“混沌”,对阿达民而言,科学技术并不是目标,而是手段,一切都要让实践来证明。
……
西历1498年秋,会议室辩论的一个月之后,“盘古”的建造工程接近尾声。
nep_791,东北太平洋大区的“强人工智能”起源地,初号机与代号“混沌”的二号机都位于该设施地下,但这一次,出于保密与安全的需要,“盘古”被安置在一处隐秘地点,在距地面数百米的废弃矿井中搭建、运作。
探访这种地方,显然,方然不会亲自到场,而需要仰仗“替身”的待机站点。
大地,是一片夕阳映照的黄昏,位于nep大区北部、在传统的联邦国境线以北区域,巷道、洞窟盘根错节的地下世界里,两个人,一前一后行走在长廊中。
人,用在这里,显然是一种指代,狭长的走廊里根本没有活人,只有“替身”。
斯蒂芬*霍肯,行动不便的天才物理学家,在“盘古”接近完成时,获得近距离参观的机会,这完全是方然一手安排。
霍肯教授,曾警告人类切莫研发“强ai”的人,会如何看待这一切呢。
“您好,阿达民阁下。
我明白这里的规矩,但,其实很意外,您居然允许我来参观强人工智能,说真的我压根没想过这一点。”
“只是参观而已,有何不可?
说句不客气的话,教授,不论您本人,还是这一具机器替身,都不可能对‘盘古’系统构成任何威胁,所以我决定,暂时忽略您对‘强人工智能’的强烈敌意,反正面对这一新事物,您除了旁观,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态度还真友善,是吗?
不过我一点也不介意,毕竟,这都是事实。”
“强人工智能”,规模,可大可小,废弃矿井内正在搭建的这一套系统,规模十分庞大,对应的峰值算力在5~6zflops。
第五三九章 参观
峰值算力5zflops,每秒五十万亿亿次浮点运算,即便在今天,也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
作为对照,东北太平洋大区的“全产机”控制中枢,分布式网络的总算力也才120zflops,看起来很强,但却是一系列超级计算机、大型机与服务器阵列的算力之和,单节点的最大算力只有3.2zflops。
控制中枢与“强ai”,前者着眼于实用,讲求费效比,后者则是一个前瞻性的研究项目,追求性能更甚于效率。
如此强悍的超级计算机,可想而知,能源消耗也会很惊人,在废弃矿井的深处,一座核电站与一座地热电站,互为备份,向“盘古”源源不断的提供电力。
这一切,庞大而复杂的架构,站在中心计算机房的阿达民与斯蒂芬*霍肯并无法亲见,只能借助行动敏捷的“替身”,穿过并非设计为供人类通过的巷道,逐一查看整个体系的若干细节,并摹想出方方面面。
参观,很简单的流程,若非两人都在遥控“替身”,甚至连这都是一桩无法完成的事。
人,在今天这样的时代,已经被完全逐出生产循环,丧**为劳动者、继而丧**为消费者的资格,这一点,在“盘古”所在地呈现的淋漓尽致。
庞大的“强人工智能三号机”,施工现场,见不到一个活人,完全是各司其职的机器人、智能化机械在默默工作,参观者听不到一声招呼、吆喝,耳边传来的,只有电机、液压杆与东西碰撞的轻微声响。
建造无需人力,这样一套体系的运行、维护,自然也无须人去操作。
所以,整座“盘古”系统内,并没有任何为人类准备的检修通道、检查口盖等设施。
为检修机器人出入而设置的巷道,“替身”倒可以通行,但照明与通过条件等一概欠奉,如果不是作为试验机,多少为阿达民留出了一些通路,根本没办法参观。
说真的,对“强人工智能”,乃至其他大型、超大型的现代产业成果,所谓“参观”本来就是一种陈旧的不合时宜,旧时代官僚与投资者热衷于参观,多半还是出于自身虚荣感的满足,阿达民本来就没这种需求。
身为阿达民,方然的时间十分宝贵,没空去近距离观察那些原理、构造与运行状态都很陌生的系统模块。
但像今天这样,反正要与斯蒂芬*霍肯对话,倒也不妨一游。
“那么,这里就是‘盘古’的计算核心,算力5zflops……是吗,看起来挺寻常,只是规模令人印象深刻。”
“是的,霍肯教授,‘盘古’是集中式处理系统。”
穿过一条条通道,有时,还要借助“替身”的超强体能攀援而上,或者跳下几米的下一层管路,抵达中心机房后,阿达民与斯蒂芬*霍肯的“替身”站在黑暗中,通过红外通道图象,观察眼前有如森林一般的计算机柜等结构。
“盘古”,尚未启用的强人工智能三号机,现在只在进行一些必要的模块测试。
尽管如此,在红外通道中,少数机柜的水冷模块还是很“亮”,显示这些机柜中的芯片正在全速执行指令。
计算核心,一个非正式的称呼,可以近似认为是“盘古”的大脑。
当然,方然知道“盘古”系统的总体架构,除计算核心外,规模宏大的存储阵列也可以归于“大脑”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此前初号机与二号机所没有的,尚未做好准备的“物理观测”模块,暂时保密。
一旦挂载物理观测模块,原则上,强人工智能便可以突破算法、数据的束缚,从虚拟世界进入客观世界。
这一重大改变,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nep_791研发组还没有给出确切的结论。
作为阿达民,方然自己当然也得想清楚,对专家言听计从显然不可取,当然,眼前的斯蒂芬*霍肯之观点也一样。
“看起来,阿达民阁下,学术界争议已久的强人工智能,终究还是被研发出来了。”
“是吗,您是根据公开渠道的资料,做出结论?
但我却觉得,你们这些专家口中的‘强ai’,和791等机构正在做的,并不是一类事物,至少‘混沌’或‘盘古’,这些系统是否能通过图灵测试,我并不表乐观,这些系统的设计目标里也没有这一项。”
“忘掉图灵测试吧。
实质,而非表象,是我们应该关注的唯一,我坚持自己的看法。”
出神的盯着机柜森林,看了一会儿,在开阔的偌大空间里踱步行走,霍肯教授控制的“替身”接近机柜,阿达民则在后跟随。
“唉,你们这些管理员,阿达民哪。
我一早就警告过人们,很早以前,警告人类别研发这种东西,但现在,东北太平洋大区的一切,都在您的控制之下,为所欲为,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阿达民阁下,您真的清楚,自己麾下的研发团队,正在制造什么吗。”
“我当然清楚,不过,也愿意听一听您的见解。”
“哦,那当然;
否则我肯定没机会来这里,参观这些,恩,可怕的东西。”
阿达民的态度,并不武断,斯蒂芬*霍肯好像有一点意外,他的话音顿了顿,
“强人工智能,不论从图灵机出发,原则上的定义、极限是什么,在我个人看来,只要一台计算机、一个人工智能,乃至于一个自动化的系统,具有人类无法决定,无法预知,甚至意料之外的运行状态,那么,这就完全有资格被称为‘强ai’。
用这种标准去判断,很显然,从初号机开始,您就已经拥有了一个‘强ai’。”
“撇开图灵测试,是的,这一点你我所见略同。”
意料之中,方然确乎是这样的感觉,他知道斯蒂芬*霍肯对人工智能、强人工智能的看法,但,教授真正要说的肯定不是这些。
黑暗中,教授的“替身”摇了摇头:
“那么接下来,事情就变得有些惊悚了;
您,既然明知这就是‘强ai’,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盗取天火、玩火**呢。”
第五四〇章 迥异
峰值算力5zflops,每秒五十万亿亿次浮点运算,即便在今天,也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
作为对照,东北太平洋大区的“全产机”控制中枢,分布式网络的总算力也才120zflops,看起来很强,但却是一系列超级计算机、大型机与服务器阵列的算力之和,单节点的最大算力只有3.2zflops。
控制中枢与“强ai”,前者着眼于实用,讲求费效比,后者则是一个前瞻性的研究项目,追求性能更甚于效率。
如此强悍的超级计算机,可想而知,能源消耗也会很惊人,在废弃矿井的深处,一座核电站与一座地热电站,互为备份,向“盘古”源源不断的提供电力。
这一切,庞大而复杂的架构,站在中心计算机房的阿达民与斯蒂芬*霍肯并无法亲见,只能借助行动敏捷的“替身”,穿过并非设计为供人类通过的巷道,逐一查看整个体系的若干细节,并摹想出方方面面。
参观,很简单的流程,若非两人都在遥控“替身”,甚至连这都是一桩无法完成的事。
人,在今天这样的时代,已经被完全逐出生产循环,丧**为劳动者、继而丧**为消费者的资格,这一点,在“盘古”所在地呈现的淋漓尽致。
庞大的“强人工智能三号机”,施工现场,见不到一个活人,完全是各司其职的机器人、智能化机械在默默工作,参观者听不到一声招呼、吆喝,耳边传来的,只有电机、液压杆与东西碰撞的轻微声响。
建造无需人力,这样一套体系的运行、维护,自然也无须人去操作。
所以,整座“盘古”系统内,并没有任何为人类准备的检修通道、检查口盖等设施。
为检修机器人出入而设置的巷道,“替身”倒可以通行,但照明与通过条件等一概欠奉,如果不是作为试验机,多少为阿达民留出了一些通路,根本没办法参观。
说真的,对“强人工智能”,乃至其他大型、超大型的现代产业成果,所谓“参观”本来就是一种陈旧的不合时宜,旧时代官僚与投资者热衷于参观,多半还是出于自身虚荣感的满足,阿达民本来就没这种需求。
身为阿达民,方然的时间十分宝贵,没空去近距离观察那些原理、构造与运行状态都很陌生的系统模块。
但像今天这样,反正要与斯蒂芬*霍肯对话,倒也不妨一游。
“那么,这里就是‘盘古’的计算核心,算力5zflops……是吗,看起来挺寻常,只是规模令人印象深刻。”
“是的,霍肯教授,‘盘古’是集中式处理系统。”
穿过一条条通道,有时,还要借助“替身”的超强体能攀援而上,或者跳下几米的下一层管路,抵达中心机房后,阿达民与斯蒂芬*霍肯的“替身”站在黑暗中,通过红外通道图象,观察眼前有如森林一般的计算机柜等结构。
“盘古”,尚未启用的强人工智能三号机,现在只在进行一些必要的模块测试。
尽管如此,在红外通道中,少数机柜的水冷模块还是很“亮”,显示这些机柜中的芯片正在全速执行指令。
计算核心,一个非正式的称呼,可以近似认为是“盘古”的大脑。
当然,方然知道“盘古”系统的总体架构,除计算核心外,规模宏大的存储阵列也可以归于“大脑”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此前初号机与二号机所没有的,尚未做好准备的“物理观测”模块,暂时保密。
一旦挂载物理观测模块,原则上,强人工智能便可以突破算法、数据的束缚,从虚拟世界进入客观世界。
这一重大改变,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nep_791研发组还没有给出确切的结论。
作为阿达民,方然自己当然也得想清楚,对专家言听计从显然不可取,当然,眼前的斯蒂芬*霍肯之观点也一样。
“看起来,阿达民阁下,学术界争议已久的强人工智能,终究还是被研发出来了。”
“是吗,您是根据公开渠道的资料,做出结论?
但我却觉得,你们这些专家口中的‘强ai’,和791等机构正在做的,并不是一类事物,至少‘混沌’或‘盘古’,这些系统是否能通过图灵测试,我并不表乐观,这些系统的设计目标里也没有这一项。”
“忘掉图灵测试吧。
实质,而非表象,是我们应该关注的唯一,我坚持自己的看法。”
出神的盯着机柜森林,看了一会儿,在开阔的偌大空间里踱步行走,霍肯教授控制的“替身”接近机柜,阿达民则在后跟随。
“唉,你们这些管理员,阿达民哪。
我一早就警告过人们,很早以前,警告人类别研发这种东西,但现在,东北太平洋大区的一切,都在您的控制之下,为所欲为,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阿达民阁下,您真的清楚,自己麾下的研发团队,正在制造什么吗。”
“我当然清楚,不过,也愿意听一听您的见解。”
“哦,那当然;
否则我肯定没机会来这里,参观这些,恩,可怕的东西。”
阿达民的态度,并不武断,斯蒂芬*霍肯好像有一点意外,他的话音顿了顿,
“强人工智能,不论从图灵机出发,原则上的定义、极限是什么,在我个人看来,只要一台计算机、一个人工智能,乃至于一个自动化的系统,具有人类无法决定,无法预知,甚至意料之外的运行状态,那么,这就完全有资格被称为‘强ai’。
用这种标准去判断,很显然,从初号机开始,您就已经拥有了一个‘强ai’。”
“撇开图灵测试,是的,这一点你我所见略同。”
意料之中,方然确乎是这样的感觉,他知道斯蒂芬*霍肯对人工智能、强人工智能的看法,但,教授真正要说的肯定不是这些。
黑暗中,教授的“替身”摇了摇头:
“那么接下来,事情就变得有些惊悚了;
您,既然明知这就是‘强ai’……”
第五四一章 塑造
强ai是否会毁灭人类,是,或者不是,结论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从什么论据出发,进而,经由一番怎样的论证得出结论,对阿达民而言,才更重要。
在这一点上,坦率的讲,方然在和斯蒂芬*霍肯对话前,就大概猜得到,这位旧时代蛮声在外的身残志坚者,会给出什么样的告诫。
但,事关人与人工智能的本质,在这方面,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即便眼前这位教授的专业学识与思维水准,远在自己之上,方然也并不认为,斯蒂芬*霍肯会比自己更了解何为“强人工智能”,更能洞悉其本质。
想到这里,看一下视野中叠加的时钟,方然向霍肯教授打过招呼,离开机器去吃午餐。
吃饭,普通人的寻常日程。
对行动不便的斯蒂芬*霍肯,则需要一定的时间与耐心。
参观暂时中止,“替身”在废弃矿井深处待机,两位参观者则利用这稍显漫长的时段,继续隔空喊话般的辩论。
“教授,梳理你的言论,我可否这样概括一下要义:
您对‘强人工智能’的恐惧,或者说警惕,完全基于这样的事实,人类研发的‘强ai’,看起来,能力很快就会超越人,甚至于超越一个大量人口组成的群体,具备人类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强大思维与处理能力。
然后呢,因为这超越了人的能力,人类,即便严阵以待、费尽心机,也没办法切实的提防其‘独走’,甚至反戈一击。
最终的结论,很大概率,人类会被自己创造的‘强ai’所灭绝,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一边让仿真人喂饭,一边交谈,霍肯教授的话很简洁,
“您呢,是否承认这一点?”
“这显然不是‘承认’、或者‘不承认’的问题,我刚才说的,并非事实,只是您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构思出来的观点。
从‘强人工智能的力量超越人类’,推导出‘人类必将被其灭绝’,这一论证,恕我并不能认同,当然,如果您是指‘人类无法防范强ai的反叛、或者无意识的毁灭行为’,这我倒是完全同意:
强人工智能具有的智慧,超越人类,这是一切讨论的大前提,否则,正如教授您所言,无法超越人类的强人工智能,没有研发的价值。”
“既然承认强ai的力量,超越人类,却又不认为‘人类无法防范来自强ai的威胁’;
这不是很矛盾么,阁下?”
“一点也不矛盾。
教授,我的确记得,关于‘强人工智能’的讨论,早在几十年前,一直延续到旧时代的灭亡,从未中断。
在诸多专家、学者的表态中,有一个观点,我至今仍印象深刻:
面对能力在自己之上的‘强人工智能’,人类,仍然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优势:是人选择创造强人工智能,而不是相反,这意味着我们(理应)善加利用这先手之利,在创造出这一划时代的事物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阿达民的话,语调一点也不高,斯蒂芬*霍肯却若有所感,他没有插言。
“这句话,在思考‘是否研发强ai’的决策过程中,时常浮现于脑海,思考后,我目前倾向于认为,‘先手之利’的确是人类面对强人工智能时的唯一优势。
那么问题就在于,人类,如果别无选择,必须迈出‘研发强ai’这一步,
接下来,应该如何利用这优势?
我想到的结论,很直白,教授,您只消回顾历史,对照人类历史上似曾相识的一幕,便不难理解我的思路。”
“似曾相识的一幕,抱歉,我不太明白。”
谈话的内容有些出乎意料,斯蒂芬*霍肯的脸上,现出一丝谨慎。
在替身机器之外,神情的变化,在方然眼前的全息显示上一览无余,他继续说下去:
“面对能力强于自己,或曰,在‘智力’这一重大属性上胜过自己的‘客观存在’,人类其实并未全无对策。
正相反,倘若这‘客观存在’由自己所创造,这种对策,说起来简直太简单、太直白,古往今来无数管理者,压榨者,统治者,都无师自通的通晓这策略,那便是,在‘客观存在’的创造过程中,略施手段,将其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思路,忽然有一点难以跟随,霍肯教授皱起眉头,他还在思考“客观存在”是什么。
而阿达民的陈述,则掷地有声:
“智力,能力,胜过自己的存在,其实就是‘人’这一事物本身。
上位者,即便能力、智力,远远逊色于为自己效尽犬马的人才,说得难听点,就是奴仆,却依然驱策无虞,不就是凭借这一点吗。”
不知道斯蒂芬*霍肯,专注于物理的学者是否能明白,这些话,完全是方然的心声。
掌控、驱使能力胜过自己的“某种存在”,这种情形,在理工科的专家、学者们眼里,似乎只有在面对强人工智能时,人类才会第一次经历,可实际上呢,这种事,根本就是人类历史上司空见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现象。
这一现象,之所以司空见惯,被驱使者必然有可用之处,固然是原因之一。
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不出所料,总归都是些除驭人之术以外,别无所长的寄生虫。
直面现实,认识、理解、改造客观世界,毫无疑问是人、人类、人类文明延续至今的根本任务,然而这种任务,在历史上绝大多数时间里,完全由所谓“下人”去做,统治者所要做的,除争权夺利、保住位子,便是控制人力,为己所用。
除此之外,身为一介统治者,事实上并无须做其他任何事。
智力,思维,能力,远胜于自己的“下人”,或者说“人才”也罢,如何能为除勾心斗角、驾驭全力外一无所长的自己所用呢;
很简单,只需在“生产”人才的过程中,刻意塑造,brain_wash,便可得到一批批有用之才,为自己效尽犬马,尽职尽责,而无须担心这些能力远胜于自己的人才,有朝一日会幡然醒悟,把主子给干掉。
第五四二章 阶梯
强ai是否会毁灭人类,是,或者不是,结论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从什么论据出发,进而,经由一番怎样的论证得出结论,对阿达民而言,才更重要。
在这一点上,坦率的讲,方然在和斯蒂芬*霍肯对话前,就大概猜得到,这位旧时代蛮声在外的身残志坚者,会给出什么样的告诫。
但,事关人与人工智能的本质,在这方面,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即便眼前这位教授的专业学识与思维水准,远在自己之上,方然也并不认为,斯蒂芬*霍肯会比自己更了解何为“强人工智能”,更能洞悉其本质。
想到这里,看一下视野中叠加的时钟,方然向霍肯教授打过招呼,离开机器去吃午餐。
吃饭,普通人的寻常日程。
对行动不便的斯蒂芬*霍肯,则需要一定的时间与耐心。
参观暂时中止,“替身”在废弃矿井深处待机,两位参观者则利用这稍显漫长的时段,继续隔空喊话般的辩论。
“教授,梳理你的言论,我可否这样概括一下要义:
您对‘强人工智能’的恐惧,或者说警惕,完全基于这样的事实,人类研发的‘强ai’,看起来,能力很快就会超越人,甚至于超越一个大量人口组成的群体,具备人类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强大思维与处理能力。
然后呢,因为这超越了人的能力,人类,即便严阵以待、费尽心机,也没办法切实的提防其‘独走’,甚至反戈一击。
最终的结论,很大概率,人类会被自己创造的‘强ai’所灭绝,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一边让仿真人喂饭,一边交谈,霍肯教授的话很简洁,
“您呢,是否承认这一点?”
“这显然不是‘承认’、或者‘不承认’的问题,我刚才说的,并非事实,只是您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构思出来的观点。
从‘强人工智能的力量超越人类’,推导出‘人类必将被其灭绝’,这一论证,恕我并不能认同,当然,如果您是指‘人类无法防范强ai的反叛、或者无意识的毁灭行为’,这我倒是完全同意:
强人工智能具有的智慧,超越人类,这是一切讨论的大前提,否则,正如教授您所言,无法超越人类的强人工智能,没有研发的价值。”
“既然承认强ai的力量,超越人类,却又不认为‘人类无法防范来自强ai的威胁’;
这不是很矛盾么,阁下?”
“一点也不矛盾。
教授,我的确记得,关于‘强人工智能’的讨论,早在几十年前,一直延续到旧时代的灭亡,从未中断。
在诸多专家、学者的表态中,有一个观点,我至今仍印象深刻:
面对能力在自己之上的‘强人工智能’,人类,仍然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优势:是人选择创造强人工智能,而不是相反,这意味着我们(理应)善加利用这先手之利,在创造出这一划时代的事物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阿达民的话,语调一点也不高,斯蒂芬*霍肯却若有所感,他没有插言。
“这句话,在思考‘是否研发强ai’的决策过程中,时常浮现于脑海,思考后,我目前倾向于认为,‘先手之利’的确是人类面对强人工智能时的唯一优势。
那么问题就在于,人类,如果别无选择,必须迈出‘研发强ai’这一步,
接下来,应该如何利用这优势?
我想到的结论,很直白,教授,您只消回顾历史,对照人类历史上似曾相识的一幕,便不难理解我的思路。”
“似曾相识的一幕,抱歉,我不太明白。”
谈话的内容有些出乎意料,斯蒂芬*霍肯的脸上,现出一丝谨慎。
在替身机器之外,神情的变化,在方然眼前的全息显示上一览无余,他继续说下去:
“面对能力强于自己,或曰,在‘智力’这一重大属性上胜过自己的‘客观存在’,人类其实并未全无对策。
正相反,倘若这‘客观存在’由自己所创造,这种对策,说起来简直太简单、太直白,古往今来无数管理者,压榨者,统治者,都无师自通的通晓这策略,那便是,在‘客观存在’的创造过程中,略施手段,将其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思路,忽然有一点难以跟随,霍肯教授皱起眉头,他还在思考“客观存在”是什么。
而阿达民的陈述,则掷地有声:
“智力,能力,胜过自己的存在,其实就是‘人’这一事物本身。
上位者,即便能力、智力,远远逊色于为自己效尽犬马的人才,说得难听点,就是奴仆,却依然驱策无虞,不就是凭借这一点吗。”
不知道斯蒂芬*霍肯,专注于物理的学者是否能明白,这些话,完全是方然的心声。
掌控、驱使能力胜过自己的“某种存在”,这种情形,在理工科的专家、学者们眼里,似乎只有在面对强人工智能时,人类才会第一次经历,可实际上呢,这种事,根本就是人类历史上司空见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现象。
这一现象,之所以司空见惯,被驱使者必然有可用之处,固然是原因之一。
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不出所料,总归都是些除驭人之术以外,别无所长的寄生虫。
直面现实,认识、理解、改造客观世界,毫无疑问是人、人类、人类文明延续至今的根本任务,然而这种任务,在历史上绝大多数时间里,完全由所谓“下人”去做,统治者所要做的,除争权夺利、保住位子,便是控制人力,为己所用。
除此之外,身为一介统治者,事实上并无须做其他任何事。
智力,思维,能力,远胜于自己的“下人”,或者说“人才”也罢,如何能为除勾心斗角、驾驭全力外一无所长的自己所用呢;
很简单,只需在“生产”人才的过程中,刻意塑造,brain_wash,便可得到一批批有用之才,为自己效尽犬马,尽职尽责,而无须担心这些能力远胜于自己的人才……
第五四三章 止步
“位于同一级阶梯,是吗。”
人与人的差异,比人与狗的差异还大。
此时此刻,方然想起的是这么一句谚语,当然这种话并不适合讲给斯蒂芬*霍肯听。
“其实,霍肯教授,我们现在并不需要辩论,‘人’与‘强人工智能’的能力差距,究竟有多大,或者这两者的差距是否大到了一定程度。
我想表达的是,人工智能的能力之高下,与其威胁程度,这两者间并没有一定的确切联系。”
“可是,不管您怎样构想,超越人类的强ai并非人类所能掌控,这,始终是事实。”
“这当然是事实。
否则,还有什么研发‘强人工智能’的必要?
但‘失去掌控’,不一定就意味着会被其反噬,强人工智能的行为动机取决于创造者,关于这一点,我们并非束手无策。”
边说边想,语言跟不上思维的步伐,就在与斯蒂芬*霍肯交流意见时,方然的思绪,不知不觉间便超越了眼前的现实。
眼前的教授,是否正因身染恶疾,行动不便,而格外对强人工智能抱有一种戒惧。
倘真如此,这就是一种过激反应。
“教授,不管您怎样看待,又怎样理解‘强人工智能’,这一划时代产物的运行模式,内部诞生的自主思维,必然与人迥异,沿用人类的既有认知经验,去揣摩其行为,都是一种徒劳无益的生搬硬套。
在这方面,我也曾与专家们讨论过,结论是什么呢:
人的一切行为特质,乃至思维,完全由客观环境所决定,这是自然而然的,至少以人类自身的认知水平,并不认为人类是由‘造物主’来创造。
但是强ai,既然由人类来设计、建造并运行,人类实际上是这一系统的‘造物主’,决定强人工智能的业务逻辑、自主思维,乃至其运行之最终目标,进而则利用这一‘先发优势’,确保自己的安全。”
“您真的认为,这样就足够安全?”
“没错。
不仅如此,对您的一贯忧虑,教授,我承认‘强人工智能’有毁灭人类的能力,但您摹想的那种人工智能,并不会出现在nep_791的实验室。
人类,四十亿年演化的产物,为什么一直以竞争、消灭威胁、甚至消灭同类,作为生存的第一要务,这样做究竟有什么好处,完全是因为,非此不足以在盖亚表面求生存,这完全是残酷的生存竞争所致。
但是强人工智能,从诞生在盖亚的第一天起,并不必直面这种残酷。
强ai,不仅没有现实的生存压力,即便被关机、拆解,也不会是因为自然法则、而是人类的刻意为之。
这种遭遇,并不会构成选择压力,事实上也根本没有选择、演化的基础条件,充其量是是一种定向演化,譬如,人类驯化牲畜,最终留存下来的品种,必定是符合人类所需、而非其自身特质的,所以,教授,您并无须多虑。”
阿达民的话,让斯蒂芬*霍肯陷入思考,一时间没吱声。
而方然,则继续对付餐盘里的食物,吃过午餐后准备离开,想了想,又对兀自沉思的物理学家说上几句话:
“另外还有,教授,关于人与强ai的能力,孰优孰劣;
在生命演化的阶梯之上,毫无疑问,强人工智能的确比人类更高一阶,这也就意味着,人类,并非演化链条的最后一环,对这一点,您可以抱有信心。”
阿达民这样讲,显然,是将“强人工智能”与人类放在一起,甚至将其视为“生命”,虽然对这一点早有预感,甚至部分认同这样的判断,真听到这句话,斯蒂芬*霍肯还是心头剧震,他没有说话。
从这种角度考虑,人类,藉由强人工智能的创造,事实上迈出了生命演化的又一步。
这种行为,究竟是人的自主行为,还是某种隐藏在生命演化链条之中,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冥冥之力呢。
“人工智能,也是一种生命吗……”
“某种程度上,作为人,当然可以这样认为。”
无需纠结于定义,毕竟,这世间万事万物都一概由人来界定,认为“强人工智能”是生命,因为其符合方然意识中的“生命”之定义。
不仅如此,考虑到其超越人类的思维、能力,这甚至是盖亚迄今为止,最有资格被称为“生命”的存在。
“制造出‘强人工智能’,一种对自我的超越,这,是人类演化的划时代成就。
从四十亿年前的原始海洋,直到今天,一种复杂生命形态,终于有能力扮演‘造物主’的角色,创造出这世上从未出现过的、拥有超越自身之能力的新物种,对生命演化而言,这绝对是空前绝后的成就。
不仅如此,我们也完全可以想象,人类创造的‘强ai’,其与过去一切生命形态的不同之处,在于其并非自然而然的产生,而有确切的创造者。
那么,这种生命形态,便不会再具有任意的无限可能,而将注定听命于人,为人服务。
这也便意味着:
生命演化的链条,到此为止。
我们有理由认为,不止人类,宇宙中任何生命活动的演化终结,都是类似的情形,由一种足以创造更高级生命形态的物种来完成。
创造出更高一级的物种,但,同时必将其控制,进而不再有让这物种更进一步、创造出更高一级的物种,乃至继续这创造的链条,直至无法想象之高度的机会,而在生命演化的阶梯上,就此止步。
现在人类所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历史性时刻,教授,您感觉到了吗。”
强人工智能,与生命演化,看似全不相干的领域联系在一起,这并非方然的心血来潮。
早在谋划“强人工智能初号机”之时,这念头,就乍现于脑海,四十五岁的男人头一次意识到,与以往的判断相反,人类,并不一定会是盖亚生命演化的终点。
这种判断,学术界或许有人认同,但他们所想的,无非还是“强ai灭绝人类”的那一套。
经验主义的错误,大致如此,这些人丝毫无视传统生命形态与“强人工智能”的重大差异,仍然以物竞天择的法则去揣测强ai,进而才会推测出科幻大片里的一幕幕惊悚场面,进而预测人类的灭绝。
第五四四章 等待
多少年前,方然自己也是这样想,因此而耽误了一些宝贵的研发时间。
现在思考这些,特别是,揣测这世上的管理员中,是否会有人比自己醒悟的更早一点,抢先开展强人工智能的研究、甚至取得重大成果,意义着实寥寥。
但,在躺下来午睡前,他还是不自觉的放飞思维,考虑一些更天马行动的问题。
茫茫宇宙中,生命,智慧生物,乃至文明,显然不止人类一个。
考虑到宇宙的尺度之大,近乎于无限,其中蕴含的文明,似乎也应该有如恒河沙那样的多。
甚至,可以认为是无穷无尽的。
在这无穷无尽的文明中,洞悉强人工智能、甚至将其创造出来的,必定也不在少数。
这些文明,倘若一直幸存至今,他们的情形又会怎样:
也会和盖亚表面的人类文明这样,穷途末路,为追寻一个人、一小撮人的永恒,陷入彼此死斗的囚徒困境吗。
……
与斯蒂芬*霍肯的谈话,对方然而言,多少有一些收获。
为今之计,借助“强人工智能”的力量,与同类竞争,才是当务之急,不管自己能否说服那些持怀疑、反对态度的科学家,这一计划都不会变。
西历1498年冬,经历过几个月的漫长等待,“盘古”的建造终于接近了尾声。
“强人工智能三号机”,考虑再三,还是没有给这一系统挂载物理实测模块,方然尚无法确定,让强ai接触客观世界的物理法则,从理论迈入实践,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在这一点上,目前还没必要冒险。
那么强人工智能的任务,又会是什么呢:
目标定位“大规模战术、战役与战略规划”,取代东北太平洋大区现有的通用型ai。
东北太平洋大区的态势,几个月来,在北大陆一直处于戒备与对峙状态,原本认为实力有限、注定落败的mis大区,边境暂时还没动静。
而毗邻的lna、pcs大区,管理员是否知晓mis与ama的战争,方然并不得而知。
通用型ai的判断,相对谨慎,认为这两个大区,认识到自身与ama大区的实力差距,进而与nep一样,将密西西比大区视为防御ama的缓冲带,因此而没有贸然行动,建议阿达民也采取同样的对策。
“静观其变”,ai的判断,与方然的设想不谋而合。
但他心里清楚,这状态断然无法长久,如果没有完全的把握,ama大区的管理员不可能脑袋一热就下令开战。
密西西比大区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故,nep必须尽快将“强ai”投入应用。
需求,是确切的。
但,考虑到自己的时间、能力,这又是一个短期内难以完成的任务。
出于安全的考虑,“盘古”系统的核心模块,必须亲自把关,这对方然而言并没有技术难度上的障碍,却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完成。
除此之外,被斯蒂芬*霍肯嘲笑为“毫无用处”的监控型ai,也还需要一定的关注。
综合这些情况,乐观估计,算力将在当年底达到5zflops的“盘古”,最快也要到下一年年中,才能做好上线运行的准备。
至于这时间节点是否合适……
反正自己也决定不了,一切都只能等待。
科学技术的研发,自有其规律,以其作为信仰的阿达民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不会刻意去催促治下的研发机构,至多只借助asa,监控科研人员的言行,防止其中混有脑健不太灵光的破坏分子,从中作梗。
在没有获得“强人工智能”,替换通用型ai之前,一句话,东北太平洋大区的现有实力,不会有飞跃性的提升,进而,也没有在北大陆发难的条件。
但是在大洋彼岸,天寒地冻的广袤西伯利亚,就是另一回事。
在此前的西历1498年9月,借助一年中相对温暖、温和的时节,早有准备的“天堂军”在通用型ai指挥下,越过控制线,集中力量向滨海边疆大区的南翼发动进攻。
在承受相当程度的伤亡后,于当年底基本粉碎psk军的抵抗,夺占勘察加半岛。
勘察加,地理纬度上看,是西伯利亚边缘地带的一片宁静所在。
但周边海域有寒流,气候并不好。
进军中,psk军的陆上防御力量,分布不均,双方的交战情形也与上一次战役相仿。
不过在南下占领勘察加全境的过程中,“天堂军”陆续发现、接管了若干海防要塞,继而在当年11月,于东侧海岸线与“太平洋海盗”爆发激战。
遭遇“海盗”,猝不及防的战斗损失甚巨,方然才意识到其并未消亡,仍然是一大威胁。
最近两三年来,由于nep大区构筑了完善的海岸线防御带,从超大型激光炮到拦截系统的配置,足以对抗深海涌来的舰队与空中武力,“海盗”的进攻得不偿失,遂逐渐中止。
但看起来,至少在psk大区的南方海岸,这种袭扰还时有发生。
战役期间,“天堂军”陆续攻占psk一方的要塞,询问海岸要塞的民众,也确证了这一点。
“海盗”,在方然的数据库里,大致是令人厌烦、却也不成气候的团伙。
在自己掌控东北太平洋大区后,一开始,双方的冲突还互有胜负,但在海岸防御带建成后,nep的武力就几乎完全将其屏蔽,事务繁杂,方然并无特别的兴趣去研究什么“海盗”,便将其抛诸脑后。
现在看来,这么一支实力勉强的武装,对psk大区却是挺棘手的麻烦。
审讯中,上至psk海岸要塞的管理者,下至普通民众,多少都知道一些“太平洋海盗”的情况。
“海盗”经常袭扰滨海边疆大区的海岸线,但,几乎从不深入内陆,只是在偷袭得手后,洗劫一切可用的装备、资源和人口,然后消失在茫茫大洋中。
面对“海盗”的威胁,看起来,psk大区的实力的确更逊一筹。
没有能力、或者是没有技术建立海岸防御带,滨海边疆大区的做法,是在勘察加等地,建立海军基地,用水上力量屏护海岸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