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〇章 机器
人工智能,既然在从信息收集、到决策推演的所有环节上,都远远胜过了人,其给出的决策必然是一种最优解。
指令一旦下达,须臾间,从前线到后方的无数机器,立即隆隆运转起来。
西历1489年2月7日,在系统管理员托马斯*安生的授意下,暂时定名为“天堂军”的nep大区之武装力量,根据核心ai的统一指挥,向盘踞在北大陆一隅的“联邦军”残部发动了总攻击。
全面清剿的战斗打响,不同于以往的一城一地之争夺,“天堂军”的作战策略是遍地开花,专门针对“联邦军”核心计算能力有限、难以并行应对大规模战斗的弱点,一次性投入数十万武装机器人发动猛攻。
在nep_500,“联邦军”盘踞数月、全力打造的老巢,对抗尤其激烈,大量“天堂军”武装机器人与重型作战平台向心突击,“联邦军”战机则拼命空袭、全力拦阻,当第一批“天堂军”机器人突破外围防线,掩护若干巨型履带机器人接近城区时,防御方悍然引爆核弹,暂时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战局。
nep_500的作战行动,不管方然怎样看待这一击,人工智能的设想,却似乎只是佯攻。
战前收集一切可用讯息,ai的判断,“联邦军”之管理员很可能在nep_500,名为“复仇女神”的战争决策ai也迁址于此,为拱卫这一区域,必然会使出全力。
继而,在算力受限的情况下,“联邦军”就很难兼顾其他方向的战斗。
事态的发展,验证了ai的这一预测,就在nep_500激战正酣时,其他战线的“天堂军”则势如破竹,在武器居于劣势的情况下,灵活组织进攻,一线战斗机器人可得到更多“目标行为预判”、“战斗态势分析”的计算支持,继而打出更漂亮的交换比。
机器人vs机器人,一点都不涉及到“生与死”,纯粹的能源与算力比拼对方然十分有利。
相比之下,“联邦军”的作战平台,不论坦克、战机还是机器人,虽然甲坚炮利,单兵战术与彼此协同却相对逊色,防御战中,一般只能凭借火力和装甲,暂时达成“一夫当关”的成就,继而被攒射而至的弹头打瘫、甚至殉爆。
前线一片激战景象,坐镇控制室,方然从屏幕上见证了这一幕。
视野中,电弧与闪光此起彼伏,装备大口径长轨电磁炮的履带式机器人,在为自己开辟通路,更多小型多足机器人则潮水般漫过防线,一边与垂死挣扎的“联邦军”交火,一边执行着战地抢修、战斗侦查的各种任务。
弹头尖啸,火光四起,射线扫过寸草不生,置身于这一大片钢与火的炼狱里,武装机器人却毫无惧色,更不会因情绪波动而影响战斗。
每当同伴中弹瘫痪、化为火球,身旁开火的机器人未曾撇上一眼,却会借助传感器与网络而瞬间知晓,继而做出最明智的反应,借助算力可观的本地ai,尝试预测对手会因火光、残骸而受何影响,寻找稍纵即逝的机会。
甚至于,就在实时画面中,方然不止一次见到非常规的作战方式,战斗机群人会切断、甩出燃烧的肢体,干扰来袭的热追踪导弹。
中弹燃烧者,更会在指挥机器人的控制下,扑向最近的敌军自爆。
战斗,空前激烈的战斗,见不到血肉横飞、却愈发惊悚可怖,战场监控视频中,敌我难辨的机器大军就这样扭作一团。
身为决策者,管理员,不自觉的凝视着这一幕,方然自己都分辨不出,那些疯狂开火、竭力尝试击倒对手的都是什么型号,哪一阵营,激战正酣的机器自己,在开火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机器人,ai,整个计算机体系,并没有任何的自我意识。
只消看一看眼前的景象,“没有意识”,这一事实简直就是幸运之极。
如若不然,站在计算机、机器人的立场,一旦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和周遭战场上的所有“同类”,都是在为两只碳基生物而自相残杀……
这不可能,是的,万幸这只是一种不可能。
战斗,从正午一直进行到深夜,方然在短暂观战后就离开控制室,准时洗漱睡觉。
入睡之前,眼前不自觉的再现那一幕,无数机器人向“同类”开火,被“同类”击倒的场景,让他有点脊背发寒。
只是到堕入梦乡前,模模糊糊的,他才逐渐恢复了理性的思考,让自己从“机器觉醒”的恐惧中挣脱出来,意识到所谓机器人、ai的自我意识,绝非自己麾下的这些型号所能具备,继而,在“意识觉醒的机器”眼中,这些战争机器也不一定会是“自己”的同类。
但,计算机也好,ai也罢,自我意识的研究务必要慎之又慎。
想到这里,迷迷糊糊的要睡下,轻微的“啪”一声传入耳孔,让方然的思维转到了不同的方向。
想必是蚊虫,刚刚被alice用电弧消灭。
nep的地下世界里,恒温恒湿,才会让大冬天也出现这些东西。
一只不起眼的蚊,对人而言,是除之而后快的害虫,却和人同属碳基生物,基因同源性超过90%。
但那又怎么样呢;
一个人,除非有精神疾病,才会认为蚊是自己的同类。
想到这里,暂时消弭了对机器的某种隐忧,方然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
就在这段时间里,不知疲倦的ai与机器人大军,彻夜奋战,并已经在一小时之前占领、或者不如说是摧毁了nep_500。
激战之后的nep_500,断壁残垣,狼藉不堪,几十万武装机器人和重型作战平台的殊死对抗,让整座城镇从地表到地下浅层都变成了一片废墟,地下更深处的构造,还在被彻底扫荡的机器人突击队所破坏。
整夜的激战,前后一共摧毁了上万具武装机器人,现在nep_500大局已定,有组织的反抗也已不复存在。
层都变成了一片废墟,地下更深处的构造,还在被彻底扫荡的机器人突击队所破坏。
整夜的激战,前后一共摧毁了上万具武装机器人,现在nep_500大局已定,有组织的反抗也已不复存在。
第四一一章 出局
篡夺nep大区内联邦武装力量的,究竟是谁,一开始方然无从得知,但在几个月的拉锯战中,人工智能已替他调查的明明白白。
斯蒂夫*沃兹尼亚克,“复仇女神”系统的一名研发工程师。
背景,不出方然的意料,沃兹尼亚克的身份信息,从履历到dna序列都陆续被从互联网络中深挖出来,在攻占nep_500后,武装机器人在偌大城镇的地上地下搜索,很快就发现一具身份特征符合的尸体,进而确定其特征相符。
发现的地点,在地下二百米处的主控室一侧通道,现场没有明显的战斗痕迹,m.r初步判断其死亡时间在凌晨四时许。
眼见大势已去,举枪自尽,现场的情形大概是这样。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方然没去现场,而是在屏幕上看见这一幕,对ai给出的“身份确证,斯蒂夫*沃兹尼亚克,置信度99.997%”之判断,则不置可否,只是冷静的下达指令,尽快肃清东北太平洋大区之上的一切抵抗力量。
“联邦军”主力既被歼灭,nemesis也已下线,斯蒂夫*沃兹尼亚克是死是活,其实也一点都不重要了。
身为竞争者之一,考虑退路时,方然也有过类似的设想。
倘若在争斗中失利,四面楚歌时,是否能够借助人体克隆技术、或者伪造身份信息,给外界造成一种自己兵败身死的假象,暗地里则金蝉脱壳,远走高飞。
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收拾残局、东山再起,是吗。
真是做得一手好白日梦。
全面核战,让盖亚大战演变为内斗,在这地覆天翻的时代,竞争者的全部实力,事实上也是唯一的实力,完全来自于其自身所掌控的资源、能源、算力与暴力。
一旦这些东西被摧毁或剥夺,就必然被杀出局,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任何前途。
命运豪赌,机会,只有一次。
对这一点,方然的认识极其深刻,很清楚一旦落败,手头不再掌控足够强大的实力,就断然无法在群雄逐鹿的盖亚立足。
掌控暴力时,都无法取胜,又怎能指望孑然一身、身无长物时,却还能东山再起呢。
一旦认识到这一点,对斯蒂夫*沃兹尼亚克的举枪自尽,方然也并会不觉得奇怪。
甚至,还有些惺惺相惜的伤感。
曾几何时,掌控暴力、继而掌控一切,也是自己追逐的目标。
如果不是后来的所见所闻,加上缜密的思考,放弃了这一条艰险万分的路,现在,倒毙在nep_500地下深处的,可能就会是自己。
战胜“联邦军”,确认其指挥官已死,是“天堂军”的一场关键胜利。
扫荡东北太平洋大区的一切前联邦武装,与此同时,毫不留情的清除任何反抗力量,不知不觉,在浏览人工智能提交的战况报告、或者战役规划时,方然的立场也在变化,从原本的竞争者之一,变为nep大区事实上的控制者。
继而,在思考并决策时,着眼点也和以往不太一样。
对内平乱,在歼灭“联邦军”主力后,已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接下来“天堂军”的任务仍很繁重。
与零打碎敲的治安战、剿灭战相比,切实的控制北大陆之一翼,在大区边界与虎视眈眈的“邻居”对峙,在双方对各自实力缺乏认知、野心膨胀时,还得大打出手,用实力让对手止步,是更加艰巨的任务。
对抗外敌,原本是一个主权国家的天职,在“国家”概念消亡的今天,则落在了管理员们的肩头。
nep大区,位于北大陆西侧,从联邦本土的西北一隅,一直延伸到北极圈的阿拉斯卡,总面积近五百万平方公里,传统认知上的地广人稀、资源丰富之地,在新时代的管理员大乱斗中,有相当大的比较优势。
东北太平洋大区的土地,北部植被茂密,南部地形复杂,一侧就是广袤无垠的太平洋,自然资源十分丰富。
在地缘形势上,方然一早就预见到乱世之争的大格局,会以联邦政府划定的“全产机”大区为自然界限,而nep大区的毗邻区,不论lna、五大湖北大区还是mis、密西西比大区,实力都相对有限。
至于实力最强、威胁最大的ama、阿巴拉契亚山大区,暂时还不用直接面对。
除此之外,太平洋对岸的沙罗也与nep隔白令海峡相望,此时一样深陷军阀混战、群雄相争的泥潭。
在方然的长远规划里,沙罗,十分重要。
掌控nep大区,拥兵自重,对抗其他大区的管理员,是在“阶段iii”之后的下一步。
但若想争夺整个盖亚的控制权,仅仅盘踞于北大陆,就还不够,必须在时机合适时大举出击,向更广阔的世界进发。
以北大陆的地缘形势,除鞭长莫及的pcs大区以南之地,再没有比沙罗更合适的一块跳板,可以借此踏上盖亚最广袤的一片大陆中大陆,继而西征、南进,将四千四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纳入版图。
当然考虑历史的进程,这一天,也许还很遥远。
相比于长远规划,nep大区的眼前事务,则是方然必须竭尽全力应对的。
西历1490年3月初,结束了对“联邦军”的攻势,方然眼前的千头万绪才刚刚开始。
战争,从全面核战之日开始,一直持续了半年,通用型ai与“看门狗”的组合表现出色,让方然对该体系有了起码的信心。
但是在“内战”基本结束、武装对峙成为常态后,如何进一步修复、整合、拓展整个大区的“全产机”体系,甚至更进一步,借科学技术的进步提升实力,就是方然与其他篡权者、管理员都要直面的重大问题。
就nep大区的情形,“全产机”次级节点501、500在战争中受损严重,周边的导弹防御系统一时也很难修复,方然的做法,是维持战时的“分布式架构”,在新的超算中心、核心节点完工前,仍然将ai分散配置。
具体到“全产机”的调教,和战时一样,整个生产体系完全以战争需求为导向。
第四一二章 滑坡
从能源到弹药的一切战争所需,都被标注a级权限,不相关的其他门类则几乎绝迹,研发暂时中止,产能也被冻结。
但,即便在沉重的军事压力下,仍然有一些非战争准备的工作,必须进行。
几个月的全面内战,毋庸置疑,对联邦所在的北大陆造成了严重破坏,核战争导致的气候变化让冬季格外寒冷,直到第二年四五月份,某些地区的平均气温仍然在零度徘徊,联邦大地的农业生产也随之遭遇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农业大规模减产,对任何国家,原本都是一场巨大的危机。
但是在今天,核战与其后的内战,直接或间接造成了联邦民众的大量伤亡,放眼全世界,情形也几乎都一样凄惨,局势逐渐平定后,方然才有闲暇关注这方面的数据,继而被“3,740,000,000”的数字吓了一跳。
三十七亿四千万,是损失吗,一下子损失这么多联邦马克
不,不是马克,而是这世界的人口损失。
从西历1489年8月19日算起,半年时间,人类文明累计损失的人口数量,高达三十七亿四千万。
盯着数字发愣,起码的思维运作还在进行,方然模糊的想到,
如果按年度百分比,这意味着,人类在1489~1490年度的死亡率超过65%。
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活到了今天。
惊讶,或者说震惊,让控制室里的男人一时无言,令人惊讶而印象深刻的,不仅是374…的恐怖死亡数字,还间接的让方然意识到,哪怕在1489年8月19日之前,人类世界的人口规模就已经在持续下降。
世界的人口规模,在1477年达到八十七亿的最高点,其后就一直在减少。
人口数量的起起落落,原因,既复杂又简单,一方面固然有经济落后地区的疯狂生育浪潮,与资产主义超级大国的生育低迷,但最根本的因素,还是经济,始终在把人类脖颈上的绞索越收越紧。
当一群成年人,连吃饭、甚至“肥皂”都不可得,生育又如何进行得下去。
起码的物质能量守恒定理,决定了一次生育,母体起码也要额外获得几公斤肉(是吧)的物质与能量供给。
在每天两块食用肥皂,其他有机物一概欠奉,蜗居之地连蟑螂都抓不出几个的情况下,饥寒交迫、衣食无着的民众,又哪里去获得这许多额外的卡路里与碳氢氧氮硫磷,藉由生命的奇迹而拼凑出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
再顽固的传统习俗,再疯狂的扩张野心,在无人化、自动化、智能化的大潮面前,一概都被拍的粉碎。
对这一切早有所知,人口下降,并不会让方然太过惊讶。
但从无暇关注,到直面冷冰冰的现实,ai的统计报告才让他一下子意识到,早在全面核战日之前,世界的人口规模就已经跌破了六十亿。
从八十七亿到六十亿,短短十余年,全世界的老人一起上路也做不到。
即,巨量的人口减少,其中大多数都并非大限将至、寿终正寝,而是种种非正常的死亡。
近三十亿人,就这样告别了人间,掉落到疾驰的时间列车之外,身为乘客的自己岂但一无所知,根本也意识不到。
下车,日夜恐惧的结局,这么多人就寂然无声的堕入黑暗,想一想都觉得恐怖。
与这无声的恐怖相比,核战,内战,三十七亿四千万人的死亡,简直都要“合理”得多,“正常”得多,对见惯生死之人,根本激不起一丝心境的波澜。
但再怎样平静,代价,3,740,000,000的血色数字,仍令方然艰于呼吸。
代价,会是怎样的沉重;
一切才刚刚开始,仍留存于世的1,923,000,000生灵,最终的命运又会如何,念及至此,才更令人胸闷欲呕。
但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也没有合理的动机。
刚刚过去的半年时间里,世界,一下子损失了三分之二的人口,核弹爆炸所致的死亡还不到3,740,000,000这数字的十分之一,大部分人口的损失,都发生在核战之后的隆冬,因缺吃少穿而饥寒交迫,继而丧命。
这一切,倘若说给几十年前,甚至十几年前的联邦民众,就是天方夜谭,如今却真切的发生着。
身为管理员之一,偌大数字中的一小部分,正是方然麾下的“天堂军”所造成,这样想并非没道理,三十七岁的男人却没空自省,现在他必须直面一个与之密切相关的问题,就是如何对待nep大区残存的,那些分布在广袤大地上的普通民众。
截至1489年8月19日,nep大区的人口数量为31,572,9xx,这是官方的统计数据。
数字精确到百位,看起来,掌控东北太平洋大区的管理员是可以有一个比较坚实的人口基础。
但在核战后,北大陆遍地狼烟,效忠于管理员的机器大军彼此厮杀,正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手无寸铁的民众虽然不是武装机器人的目标,却被战争将生活打成一地碎片,继而蒙受沉重损失。
到1490年4月,asa统计的人口数,即便因为一些技术因素而不会很准确,也反映出令人担忧的趋势。
截至目前,nep大区的人口总量,已经不足14,000,000。
几个月损失了一半人口,看起来,情况还不是太糟,但考虑到东北太平洋大区的特点地广人稀,并没有太多大小城市和苟活其中的无数民众,这一数字就又有些惊悚,反映出篡权者间的战斗之激烈。
一场大规模内战,残留人口还不到两千万,但对方然而言,尽管不太愿意承认这现实,
这些人口,其实还太多了一点。
人口,曾经是社会的基本单元,在今天的管理员眼中却成为一种累赘,这并非狂妄,而是建立在生产体系无人化大趋势下的必然判断,上千万游荡在nep大区各地的流民,对“全产机”毫无用处,反而是需要提防的威胁。
累赘,既然如此,要不要一劳永逸的斩草除根,似乎也不可以。
不管生产体系如何发达,自动化的设备怎样彻底的取代了人,当今时代,仍有一个领域是必须由人来运作,那就是科学技术研究。
第四一三章 货币
不管计算机,人工智能如何发达,时至今日,仍没有一台超级计算机与运行其上的ai,能够进行严肃的科学研究。
fscim体系的出现,一度令人工智能的研究者燃起希望。
但现在,至少在西历1490年,这一划时代的体系仍未催生出这样的ai,其具有创造性的思维与决策能力,在方然看来,这固然是某种幸运,让人类暂时无需担忧被机器彻底取代,却也因此而平添了许多麻烦。
nep大区的一千余万“多余之人”,现在,他没办法袖手旁观。
这些人,确切的讲,生物学与社会学范畴的同类,在内战的几个月时间里,方然时有见闻,很清楚联邦的无数贫民处境如何。
原本菲薄的救济体系,因联邦政-府的垮台而荡然无存,忙于内斗的系统管理员们,不仅无暇保障“造饭机”的运作,也对维持整套“肥皂配给”体系毫无兴趣,恶战不休的机器大军经常无意间将其破坏,继而,让联邦大小城市深陷饥荒的泥潭。
城市里,钢筋水泥填不了肚子,有活力民间组织则一天天的变本加厉。
奴隶统治,人口贩卖,早已不是什么新闻,有些地区甚至一度出现了半地下、半公开的human_flesh市场。
事态一旦发展到这种地步,相互吞噬,从总能量来讲注定是螺旋下降,这一地区的人口规模往往就维持不了太久,浩劫的幸存者,要么因恐惧而四散逃窜、消失在荒野中,要么被突破人类底线的疯子们肢解吃掉。
内战不过才打了几个月,联邦大地,已变成了一大片无法无天的地狱。
人间乱象,何其悲怆,不论从什么角度考虑,这莫大的混乱都不能再一直持续下去。
否则,驱策“天堂军”夺取的nep大区诸多研发机构,测试中心里,只待惶惑不安的一代研究者衰老,离世,自己就得面对空无一人的广袤大陆,遍地的钢筋水泥坟冢,以及数不清的冷冰冰机器人。
这将是什么样的世界,这样的世界,与地狱又有什么区别。
方然认为没有,非但如此,搞出这样的一个世界,对永不下车的目标也并无任何助益。
文明,不知今尚安在,深知自己并无力将这一切彻底拯救,不仅如此,当某一关键的节点到来之时,恐怕还得迫着亲手将其终结,但现在,三十七岁的男人却下令,让通用型ai立即恢复“造饭机”的运转,重建大区内的救济体系。
人死,不能复生,这一箴言亦可套用在此处。
在成熟可靠的人造uterus出现前,人口的来源,决不能轻易断绝。
接ai提交的分析报告,核战后的北大陆,有机物等物资的获取渠道减少,“造饭机”的单位产出成本随之提升到约0.62~0.67联邦马克8.19.00.00。
成本上升,方然并不太在乎,每天两块食用肥皂也就是一马克多的支出,以自己掌控的庞大“全产机”之一部,要喂养nep大区的上千万流民,每天的一千多万马克支出根本就无关痛痒。
但他的确注意到,“联邦马克”后面的8.19…又是什么;
哦,想起来了。
核战爆发后,联邦政府很快垮台,事实上在西历1489年8月19日之后,盖亚表面已不存在“联邦马克”的概念,该种货币,随着其赖以存在的根本支持联邦暴力机器之四分五裂,而完全彻底的消亡了。
至于现在,之所以仍然使用这一单位,无非是方便人类理解,ai倒还真体贴。
联邦马克的消亡,或者说,全面核战会让各国货币与当局一起土崩瓦解,这是方然早已预见到的情形。
当局的权威荡然无存,今天,联邦的金融网络体系已不复存在。
从服务器到终端的一整套复杂系统,在忙于争斗的it管理员眼中,只是一堆电子垃圾,除拆解利用其部件打造战争机器,或者干脆回炉重炼外,没有任何价值。
运行、维护这系统的金融从业者,也随之一起被抛弃,继而与联邦当局的官僚们同样下场,大部分都变成了肥皂。
不仅无用,甚至危险,掌控旧世界的寄生虫们,整个思维方式都浸透了旧时代的糟粕,即便作为“人”的一员而有些许利用价值,天性多疑、从不相信任何人的管理员们,也没可能留下这些潜在的祸患。
游荡在北大陆的无数贫民,即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旦被政客、野心家所煽动,还是会给管理员的生产体系造成一些麻烦。
系统被拆解,职员变肥皂,金融,联邦曾经的支柱之一,随时代的变迁而轰然崩塌。
取而代之的东西,则是bitcoin等电子货币,虽然这些所谓的“新生事物”,在大势面前也注定命不久长。
货币,自有社会以来,持续存在千万年的一种符号,如今成了“国家”概念的陪葬。
在nep大区,一边着手恢复社会秩序,即便这所谓“社会”早已面目全非,借助人工智能规划的宏伟蓝图中,也仍然有“货币”的概念,但方然却很明白,这套制度与历史上的“货币”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一言蔽之,在新的体系里,“货币”的基本单位将是“焦耳”。
货币的基本职能,方然稍加回忆便能想起,八年级课本里那些“价值尺度、流通手段、贮藏手段、支付手段与世界货币”的喋喋不休。
今时不同往日,对一个崭新(姑且算是吧)的世界,至少对nep大区而言,传统货币的上述职能是否还被需要,在系统管理员托马斯*安生,或者“东北太平洋大区的上帝”看来,答案实在是很浅显。
一般而言,社会实行什么样的经济制度,就需要什么样的货币。
nep大区实行、或者拟实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经济制度,方然并无兴趣考究,只不过,他完全确定自己正建立的,将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人之国”。
并非杀光所有人,然后一个人待着,而是在这样的制度之下,严格地讲,整个国家的“国民”便只有自己一个。
除此之外,就是庞大无边的自动化生产体系,和为这唯一“国民”效尽犬马的……
研究科学与技术的奴隶。
第四一四章 比特
在这样的制度中,只有自己,是主人与自由民。
其他一切(生物学范畴的)同类,则不过是科研与生产体系里,内嵌的零件。
唾骂资产主义,更蔑视新时代的奴隶制,现如今,自己却将建立起一套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森严体制,这又算是什么呢。
这种想法,让方然顿觉不快,敲击键盘的手指却没片刻迟疑。
制度,崇高、抑或卑下,终究都不过是手段。
而手段,不管伦理道德怎样批判,终究与要实现的目标是否崇高,是否值得毕生追求,没有一丝一毫逻辑上的必然联系。
何况现在,既然迈出了要成为“那个人”的第一步,接下来,根本就没得选,不止踏上征途的自己别无选择,这世界,不是被管理员a所掌控,就是被管理员b所统治,是a,还是b,其实根本也都是一样。
在历史的滚滚车轮面前,任何阻挡,都不过是螳螂之臂。
命运,何尝能够挣脱;
能挣脱的,又何尝有资格被称为命运。
一边忙碌,一边思绪神游,方然摇晃略有胀痛的脑袋,把这些奇思怪想驱除。
货币的主要职能,在今天的nep大区完全不存在,至于对外交往,与毗邻的其他割据势力贸易,电子货币是暂时的选择。
比特币,乃至其他主流电子货币,存活的比马克更久。
当暴力支持荡然无存时,法币将崩溃消亡,电子货币则取而代之,这一天,方然正亲眼见证。
但,同样对这一点深信不疑,甚至大量持仓的比特币投资者,却未必有机会挨到这一天,更未必有机会在这样的世界里,花费他们持有的bitcoin,去交换臆想中的,从别墅、豪车到年轻美貌异性的一切。
货币,自始至终,唯一可靠的后盾是暴力。
即便在国家消亡的这时代,通行世界的,已不再是超级大国的法币联邦马克,而是应用区块链技术、理论上有较高安全性的比特币。
但持有比特币者,倘若没能篡权上位、称霸一方,那么也没有用。
在世界陷入割据的大环境下,起初,各大势力之间不是对峙、便是对抗,彼此间完全不可能有和平贸易的机会,待到后来,控制权的争夺尘埃落定,北大陆逐渐进入一种奇怪的休战状态,大区之间的物资与讯息交流才稍有恢复。
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里,比特币,及几种主流的电子货币,暂时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联邦政府土崩瓦解,马克,随之而变作废纸,天生具有不可仿冒特性的比特币,由于有一定的流通基础,it管理员们也对这一体系十分熟悉,才得以部分的替代联邦马克等法币,在世界范围内流动。
但这种流动,没有根本的暴力为后盾,很难长久维持下去。
比特币充当北大陆上的交易媒介,表面上,是取代了一种法币,实际上却是人的既有思维之惯性,事实上管理员群体面对的困局,正是所有国家历史上曾面临过的局面,除非有诸如联邦马克这样的强国法币,否则,国家之间的交易将始终充满不确定性。
在没有外来约束时,交易中的双方,谁先交货,就可能遭遇重大的损失。
在过去的盖亚,国际贸易,之所以一般都能顺利进行,表面上是联邦马克充当了世界货币,实质上却是联邦的暴力机器在幕后坐镇,一旦有国家拒绝接受马克,或者收了钱不发货,收了货不发钱,哪怕联邦军队不直接出手,也会因信用尽失,而在联邦等列强主导的国际秩序中寸步难行。
但是在今日的世界,信用,对割据一方的管理员而言,就是很可笑的概念。
哪还有信用呢,就连暴力,维系自身地位的唯一依赖,都是从旧世界的顶层、有产者手中劫夺而来,举目四顾,除去蠢笨流民,便是强敌环饲,这种环境下还奢谈信用,指望用某一种所有人都接受的媒介来进行交易,根本一点都不切实际。
何况在世界被割据时,或许,掌控世界的管理员一共也不过寥寥数十,彼此间的关系,相比战前的世界要简单太多,根本也无需什么世界货币来润滑。
在这种情形下,比特币也好,其他数字货币也罢,注定不会有长远的前途。
这一点,方然看得到,篡权成功的其他管理员,也同样看得到,继而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或迟或早,很快就会选择拒绝比特币,就像拒绝法币那样,而只接受最直白、最可靠的实物之易货贸易。
只有将交易退化到这一层次,欺诈的风险,才会降到最低限度。
西历1490年夏季,北半球的高温天气仍无影无踪,战火渐渐消散的联邦大地暂时恢复了平静,几个大区的管理员,审时度势后,也开始与毗邻的同类接触,尝试在新的世界格局之中,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利益最大化,很显然,在管理员彼此掣肘、且都掌控可观实力的当下,一味依赖武力进攻并不可取。
各自掌控“全产机”之一部,北大陆的五个大区,基本都具备“全产机”的内循环条件,但要想提高效率,加快产出,最终让自己从管理员之间的竞争中胜出,原则上的最佳策略,还是与周边其他大区的管理员互通有无。
毕竟,在未来的冲突中,对手并不会局限于毗邻的这一两个。
与其和周边的竞争者打生打死,拘囿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还不如暂时互惠互利,或者说互相利用。
篡夺控制权后,原则上,每一管理员的控制区域,都是完全的“私有财产”,统辖区域内究竟有哪些自然资源、工业产品,又缺乏哪些资源与物产,ai都分析的清除明白,试探性的联络后,也逐渐开始了一系列的双边贸易。
在nep大区的边境线,具体地讲,双方屯驻重兵的防御地,工程机器人与巨型机械很快建立起一座座物资交换站。
双方所需的物资,由粗壮的运输管路抵达此地,采取同步验收、同步放行的方式,在负责查验的m.r与现场警戒的武装机器人眼皮底下,以一个集装箱、一个运输单元为单位交接。
第四一五章 易货
以物易物,人类社会最原始的交易方式,在北大陆重新流行,这似乎是一种倒退。
但,今时不同往日,盘踞各大区的管理员皆有众多手下,功能繁多的m.r各司其职,用先进手段探测、查验物资的质量与成色,只待验证完毕、一起放行,粗壮管道里的巨大“胶囊”被电磁力牵引,越过两方的边界。
一物换一物,新时代的易货贸易,交换单元被分割到单个集装箱、单个胶囊,耍诈的收益有限,预期损失却很大。
正是如此浅显的原则,让双方倾向于诚实交易,而不会因掠夺物资的动机打作一团。
至于在物资的数量、质量上动手脚,在当今时代的跨区贸易品类上,也并不容易得手,由于明显的防范动机,不论托马斯*安生、还是其他管理员,其麾下ai都不会选择从邻居处获得集成电路、精密机械、生物制剂等容易被做手脚的东西。
而像金属,淡水,天然气与玻璃基板,这些材质均一、容易检测的物质,则是易货贸易的主要流通物。
既然有交易,价格,总归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但在现行秩序下,由于价格参照系的缺失,交易中的任何一方都很难确定自己手中的物资究竟作价几何,同样的,也几乎没办法判断对手提供的物资,究竟是不是物有所值。
唯一的判断标准,除物质本身的稀缺程度、与需求的迫切程度,便只有凝结在物质当中,看不见、摸不到的:
能量之消耗。
凝结在商品中的无形之物,按卡奥*海因里希的说法,一般是指劳动力,是人类为改造客观世界、获得自身利益而投入的劳动,这一说法,即使到今天也有相当的指导意义,在浏览ai呈交的贸易流水时,方然也的确想到过海因里希的理论。
斗转星移,世界已天翻地覆,但今天人类世界的一切用度,从面包到核弹,根本上都源自劳动者的双手。
不论这双手是握住铁锹,还是敲击键盘,劳动的本质都是一样。
进而,对产品的价值分析,也就有了唯一而确切的锚,(原则上)只需统计人类为获取、制备这些物质,投入了多少劳动,便可以(粗糙的)将其价值转换为价格,进而以此为指导去进行交易。
然而在今天,确切的讲,从某一并不甚确切的时间节点开始,卡奥*海因里希的理论,便逐渐遭遇越来越严峻的挑战。
凝结在产品中的人类劳动,是产品价值的锚,这一事实在今天并未改变,也不应该改变。
然而面对现实,坐镇nep大区的男人却分明意识到,“自产机”的出现、发展、完善,直到西历1490年的基本成型,正在改变“劳动价值论”这一规律的具现形式,继而使其陷入一种理论上正确、实际上荒谬的矛盾境地。
矛盾的核心在于,“自产机”,顾名思义并无需一切人为干预、更无需人类劳动,便能源源不断的提供产品。
考虑到“全产机”的强大自持力与近乎无限的自我维护、管理与迭代能力,这一“自产”现象的持续时间,近乎无限长,甚至能轻易跨越若干个世纪。
不管站在永生追寻者的立场,如何看待“无限长”,对普通民众而言,从呱呱坠地到撒手人间,终其一生都能看到某“自产机”在源源不断的提供产品,也能料想到在自己百年之后,这一体系仍将持续运作。
那么对“自产机”而言,其源源不断提供的产品,价值的锚又在哪里。
人类劳动,毋庸置疑是正确答案,具体地讲,在“全产机”的漫长生命周期内,其提供的每一单位产品都凝结着这体系之创造者的劳动,创造出这“全产机”的,绝不是顶层、有产者、统治阶层,而是社会化大生产过程中的无数劳动者。
思考进行到这里,聪明如方然,已模糊意识到了一个怪异的推论。
“全产机”,本身固然是劳动者的创造,其漫长生命周期内的每一件产品,都凝结着这些劳动者的汗水。
然而若考虑到另一个客观现实,人,命不久长,或者是终有一死,那么“自产机”全寿命周期内的大多数产品,其凝结的劳动,对创造出这体系的劳动者而言,都是无论如何也根本无法兑现的“刚性损失”。
说白了,劳动者参与设计、制造的“自产机”,在其百年之后,仍能持续不断的提供产品,这些产品的价值,又如何能回馈给劳动者,回馈给已经躺在坟墓里的正主呢。
人死,有如灯灭,一切意识活动都将随之而终结,更遑论自身的利弊考量。
活着的时候造出“自产机”,一旦身死,这机器产生的价值,便失去了本主,而(必然)被掌控这机器的人所侵占。
倘若侵占者是创造者的子女,以传统道德,这多少还说得过去。
但在今天的nep大区、联邦大地乃至整个世界,情况却根本就不是这样。
托马斯*安生掌控的庞大“全产机”体系,“自产机”的超级聚合体,每时每刻,源源不断提供的产品何止亿万,而创造这体系的劳动者,从it精英、到一线工人的总和,几乎都已在残酷的内战中死伤殆尽。
随着时间的流逝,死神,将毫不留情的收割一切幸存者。
在自己,倘若永不下车的努力稍有成就,应该就能亲历这一切,当创造出这“全产机”的所有劳动者都尽数下车……
不,用不着等到那一天,哪怕现在,方然就已经在面对这样的局面。
浩劫后的nep大区,凭借强大的ai与暴力体系掌控,在五百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大地上,托马斯*安生就是上帝,是“全产机”体系唯一的所有者,这一点并无需公证、投票或君权神授,而是几百万武装机器人为后盾的尽在不言。
相应的,在“全产机”之创造者死伤殆尽、幸存者也不可能主张其所有权的态势下,对方然而言,“全产机”提供的所有产品,其内在价值就全都是零。
对他而言,一台自给自足、永不疲倦的全产机,其提供的全部产品,都是免费的。
第四一六章 价值
产品,事实上有价值,原则上也应该有一定的价格,创造这“全产机”体系的劳动者们理应获得这一切。
但站在现实、而非理想的立场上,方然却必须得承认,他根本没办法避免这命中注定的压榨与掠夺,没办法拒绝将“全产机”提供的一切产品据为己有,同时极其荒谬的,被迫成为一只不劳而获的寄生虫。
否则又能怎样,难道勒令“全产机”停工,又或者是撇开这一体系、归隐山林吗。
道德洁癖者可能会这样做,方然却不会如此,相反,他的选择是坚持绝对的唯物主义立场,直面现实,接受“全产机的产品,就是完全免费”的奇谈怪论。
一个先行者离世,一群先行者离世,会给后来者留下有价值之物,这原本是司空见惯。
但“自产机”乃至“全产机”的情形,却又不同,当一个人死去,落到时间列车外的未知世界,其遗留的“物”,却能自我维持、自我修复、自我增殖,持续提供有使用价值的产品,这在过去是根本无法想象。
甚至到了卡奥*海因里希的时代,仍然无法想象。
正因如此,海因里希主义的若干理论、专著中,并未深究这一现象,对劳动者身死之后,仍然留存、仍然“活着”的生产力,也没有十分严谨而全面的论述。
更谈不上推测这一事物出现后,世界,将会向何处去。
当活人死去,生产力犹存,细细思索,这是一种很诡异的社会现象。
进而,倘若拘泥于理论,“全产机”的掌控者便无法可想,没办法根据“凝结的人类劳动”之多寡,去确定其产品的价值与价格。
理论上有价值,实际却是免费,这样一来,难道产品都可随意丢弃、任意分配么。
倘真如此,便恍若一夜间进入了共同主义,奈何现实根本不是如此,而是远比地狱更残酷、更诡异的文明后时代。
当产品失去了价值的锚,对管理员而言,如何确定其在双边贸易中的价格,更直白的,如何确定其兑换多少对方的物资,才不吃亏,就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不管产品中事实上凝结了多少人类劳动,或者,按已经崩溃的马克计价体系,应该值多少钱,在大区之间的易货贸易中,几乎毫无意义,决定兑换比例的唯一依据就是物资的稀缺与紧迫程度,以及偶尔会有的竞争性报价。
这方面的工作,显而易见,既事无巨细又相当琐碎,方然并无干预的兴趣。
在联邦马克体系崩溃之后,西历1490年的北大陆、乃至世界,各种电子货币都在迅速消亡,被依托现代化技术的易货贸易取而代之。
根据人工智能收集到的情报,不仅nep,在毗邻的mis与lna大区,管理员的选择都和自己相去不远,在双边贸易与内部结算体系中,都使用基本的物理单位焦耳,作为崭新的货币基本单位。
或者更不如说,在摈弃了传统的货币与经济、金融体系后,出身it的管理员们达成一种默契,转而用更基础、更本质的特性来描述生产活动。
焦耳,joule,但凡中学生都知道,是一种度量热量的国际单位。
进一步的,在人类世界的科学技术范畴,焦耳也用于度量“功”,进而用于度量能量。
不管热量、功还是能量,都是一切物理过程的程度、规模与性质之衡量,本质上讲,就连人本身的新陈代谢,也完全可以归入能量变化的范畴。
用joule、joe作为货币单位,只是一种说法,实质上是摈弃货币、改用物理量。
焦耳究竟怎样用作“货币”单位,一切要从源头追溯,在fscim体系的支持下,人类社会的一切活动都呈现为能量的获得、转化与耗散,在分析表观过程时,可以暂时不考虑其实质(熵变化),而专注于能量的流动。
譬如发电,将煤炭的化学能转化为电能,是否代表每一千瓦时的电力,就价值3,600,000焦耳呢。
当然不是,而是需要ai计算电力的“总能耗”:
从煤矿勘探开始,遍历煤炭生产的一整套流程,与此同时,从机械机电装备制造开始,遍历发电机组生产的一整套流程,并综合考虑发电单位的规划、设计、建造、运营与环境影响等诸多因素,得出人类为获取这一千瓦时的电力,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可想而知,这样得出的统计结果,一千瓦时电力的“价格”必定远小于3,600,000焦耳。
否则,倘若获取一千瓦时电力,人类社会要付出大于3,600,000焦耳的代价,这就是一桩赔本买卖,宏观上并不可持续。
一旦理解了这一实例,就不难明白,“焦耳”作为货币单位,与其在科学技术领域的意义稍有区别。
身处这样的时代,一个人,能够用约500,000joe买到相当于3,600,000焦耳的一千瓦时电力,并不说明这计量体系有矛盾,最终会导致对不上账,毕竟作为一个人,要生活,消耗的绝非仅仅是电力,其花费joe采购的其他物资,则会将总账平衡。
譬如饮食,一个人每天需摄入的食物,总热量大致在8~10兆焦,换算成千瓦时,只相当于2.2~3度电。
但可想而知,普通品质的一日三餐,采购价格必然比2.2~3度的电力高得多。
此外还有大量物资的消耗,并不直接耗散能量,譬如一件衬衫,在新经济体系中标价2,700,000joe,购买者即使将其穿到褴褛,能量耗散也还是零。
推而广之,采用“焦耳”、joe作为所谓的货币单位,实际上是依托发达的it科技,建立起一套更本质、更精确也更高效的资源分配体制,在采用这种体制的大区,譬如nep,全大区从自然界所获得的全部能量,必然等于其全体成员所得收入的总值。
在不考虑储能系统、易货贸易等变数时,这两项总和应完全相同、一丝不差。
具体到大区内的每一个人,从上帝(管理员)到奴隶(科技工作者),其分配到的joe之大小,则对应自己有权动用nep大区从自然界所获总能量的多大一部分。
从大区整体看,获得多少joe、必然消耗多少joe,新时代的经济体系就是如此简洁,而又极端高效。
第四一七章 规划
相比旧时代的货币和金融体系,简洁明了的joe,是非常适合“一人之国”的货币体制。
joe取代法币,进而,取代一切电子货币,事实上反映出nep大区(其他大区想必也一样)执行的经济体制,是完全的计划经济,所谓货币在其中发挥的职能,也不再有从借贷到资产的眼花缭乱,而仅仅退化为一种记账符号。
整个大区在一年之内,或者一天之内,能够从自然界攫取多少焦耳的能量,这些能量、以及衍生的一切生产生活资料,如何分配,完全由通用型ai审时度势。
当然,最终的决定,必然体现管理员的意志。
西历1490年10月,在接近一年的全面内战、与几个月的休整之后,广袤的北大陆逐渐恢复平静,nep大区内的几百处“全产机”生产单元、控制节点陆续恢复运作,与之一同走上正轨的,还有遍布各地的大量研发机构。
不论生产单元,还是研发机构,编码方式仍沿袭“联邦地标编制规范”,这是曾经的超级大国在北大陆的为数不多遗迹之一。
具体到nep大区,原本由联邦政府建设、掌控的5xx节点,与“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控制的8xx节点之一部,功能为核心控制、管理与监控,现在直接听命于通用型ai,继续作为大区“全产机”的神经中枢而运作。
“全产机”的生产单元,2xx的“机械制造与材料”、3xx的“信息与微电子”、4xx的“生命工程与化工”、9xx的“能源、物流与建筑”,也一概予以保留。
与这些一脉相承的单元、节点相比,变化最大的机构,则是7xx的“科学技术研发”。
科技研发,不管在哪一个时代,都是人类文明长远发展的根本推动力,这一点在it技术泛滥的今天仍未改变。
it技术带来的成就,不论“自产机”,还是“全产机”,能够脱离人的干预,自主制造门类齐全的产品,但这一体系的自我维持、自我修复功能,仅限于“修旧如旧”,自身并没有任何创新、变革的能力。
依托已有的科学技术成果,“全产机”能娴熟的制造无人战斗机,却绝无可能研发出新一代空天战斗机;
同样的,即便在裂变电站的设计、施工与运行方面,积累再多成功的案例,指望“全产机”自行创造、脑洞大开,突然哪一天就提出“聚变电站”的设计方案,也是根本就不切实的白日做梦。
最强大的超级计算机“走鹃”,与运行其上的ai,仍未具备起码的科学研究能力,无法代替人类在这一领域的工作。
正因如此,在争夺控制权的战争中,管理员们都特别关注编码7xx的研发机构。
“全产机”节点遍布,宛如一片汪洋大海,编码7xx的实验设施、研究所与高等院校,则仿佛是这自动化、智能化海洋中的一座座孤岛。
席卷北大陆的战争,对待这些孤岛,则与第二次盖亚大战的某些情形相仿,冲突中的机器大军,一方面对研发机构垂涎三尺、必欲取之,另一方面又担心战斗的炮火会将其毁坏,丧失其宝贵的争夺价值。
最终,这些研发机构的结局,也和第二次盖亚大战中的历史名胜那样,一部分被战火所毁灭,一部分则幸运的逃过一劫。
不仅7xx,编码8xx的联邦产业巨头之研发机构,结局也大致一样。
最终,在笼罩东北太平洋大区的尘埃与硝烟散去之后,asa的统计报告上,大区境内残留的研发机构,状况良好的共三十九处,遭破坏、但可修复的五十七处,严重损毁且无修复价值的三十一处。
一百二十七处研发机构,完好率约六成,这就是nep大区科技研发的全部家当。
浏览报告,心下大概有了一点谱,日理万机的方然,在揣摩这些机构对自己,对永不下车的目标,意义究竟有多大。
nep大区的科技研发机构,从分布上看,门类还相当齐全,从能够直接作用于生产的“材料工程”,到服务于能源产业的“核能与核动力”,再到到探究宇宙奥秘的“天文观测”,都有若干座研究所与相关专业。
不过这些机构的人才、设备与规模,究竟怎样,还需要更细致的调查。
战争伊始,就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方然麾下的“天堂军”在夺取7xx机构时,行动大多尚顺利,但也有一类科研机构,包括7xx节点、与各大公司自建自管的8xx节点,往往便遭遇十分惨重的损失。
不仅如此,这惨重的损失,很多还是“天堂军”的有意为之。
不论7xx、还是8xx,一言蔽之,这些被毁灭的科技研发机构,目标领域都是information_technology,信息技术。
研究信息技术的机构,譬如说,位于夏洛特的“国际商用机器夏洛特研发中心”,就是这样的一类节点,在联邦政府主导的编码体系里,拥有ama_822的编号,其主要研发目标就是it理论与技术。
身为一名it从业者,对一切同行保持极高的警惕,是篡权者、野心家的基本职业素养。
研发it技术,即便只是从事理论性的研究,一旦应用于实践,甚或原本就从事实践性的研发工作,都是对篡权者、管理员的莫大威胁。
不论托马斯*安生,还是其他篡夺控制权的“同类”,都出自it领域,对这一领域可能出现的威胁,会怎样威胁到自己赖以掌控一切的网络体系,显然都再清楚不过。
继而,将it领域的一切研究者视为威胁,就是很自然的念头。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原则上讲,要保证麾下的网络体系、“全产机”与暴力机器,百分之百效忠于自己,且避免任何潜在的威胁,就得对控制范围内的一切it从业者,从软件架构师、到系统工程师都赶尽杀绝。
就像清除一切竞争者,独霸nep大区那样,难道不是吗。
站在永生追寻者的立场,这样的念头,十分寻常,方然却没有下达命令,让驻守it研发机构的武装机器人大开杀戒,血洗这些危险之地。
第四一八章 旧识
相比旧时代的货币和金融体系,简洁明了的joe,是非常适合“一人之国”的货币体制。
……
joe取代法币,进而,取代一切电子货币,事实上反映出nep大区(其他大区想必也一样)执行的经济体制,是完全的计划经济,所谓货币在其中发挥的职能,也不再有从借贷到资产的眼花缭乱,而仅仅退化为一种记账符号。
整个大区在一年之内,或者一天之内,能够从自然界攫取多少焦耳的能量,这些能量、以及衍生的一切生产生活资料,如何分配,完全由通用型ai审时度势。
当然,最终的决定,必然体现管理员的意志。
西历1490年10月,在接近一年的全面内战、与几个月的休整之后,广袤的北大陆逐渐恢复平静,nep大区内的几百处“全产机”生产单元、控制节点陆续恢复运作,与之一同走上正轨的,还有遍布各地的几百处研发机构。
不论生产单元,还是研发机构,编码方式仍沿袭“联邦地标编制规范”,这是曾经的超级大国在北大陆得为数不多遗迹之一。
具体到nep大区,原本由联邦政府建设、掌控的5xx节点,与“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控制的8xx节点之一部,功能为核心控制、管理与监控,现在直接听命于通用型ai,继续作为大区“全产机”的神经中枢而运作。
“全产机”的生产单元,2xx的“机械制造与材料”、3xx的“信息与微电子”、4xx的“生命工程与化工”、9xx的“能源、物流与建筑”,也一概予以保留。
与这些一脉相承的单元、节点相比,变化最大的机构,则是7xx的“科学技术研发”。
科技研发,不管在哪一个时代,都是人类文明长远发展的根本推动力,这一点在it技术泛滥的今天仍未改变。
it技术带来的成就,不论“自产机”,还是“全产机”,能够脱离人的干预,自主制造门类齐全的产品,但这一体系的自我维持、自我修复功能,仅限于“修旧如旧”,自身并没有任何创新、变革的能力。
依托已有的科学技术成果,“全产机”能娴熟的制造无人战斗机,却绝无可能研发出新一代空天战斗机;
同样的,即便在裂变电站的设计、施工与运行方面,积累再多成功的案例,指望“全产机”自行创造、脑洞大开,突然哪一天就提出“聚变电站”的设计方案,也是根本就不切实的白日做梦。
最强大的超级计算机“走鹃”,与运行其上的ai,仍未具备起码的科学研究能力,无法代替人类在这一领域的工作。
正因如此,在争夺控制权的战争中,管理员们都特别关注编码7xx的研发机构。
“全产机”节点遍布,宛如一片汪洋大海,编码7xx的实验设施、研究所与高等院校,则仿佛是这自动化、智能化海洋中的一座座孤岛。
席卷北大陆的战争,对待这些孤岛,则与第二次盖亚大战的某些情形相仿,冲突中的机器大军,一方面对研发机构垂涎三尺、必欲取之,另一方面又担心战斗的炮火会将其毁坏,丧失其宝贵的争夺价值。
最终,这些研发机构的结局,也和第二次盖亚大战中的历史名胜那样,一部分被战火所毁灭,一部分则幸运的逃过一劫。
不仅7xx,编码8xx的联邦产业巨头之研发机构,结局也大致一样。
最终,在笼罩东北太平洋大区的尘埃与硝烟散去之后,asa的统计报告上,大区境内残留的研发机构,状况良好的共三十九处,遭破坏、但可修复的五十七处,严重损毁且无修复价值的三十一处。
一百二十七处研发机构,完好率约六成,这就是nep大区科技研发的全部家当。
浏览报告,心下大概有了一点谱,日理万机的方然,在揣摩这些机构对自己,对永不下车的目标,意义究竟有多大。
nep大区的科技研发机构,从分布上看,门类还相当齐全,从能够直接作用于生产的“材料工程”,到服务于能源产业的“核能与核动力”,再到到探究宇宙奥秘的“天文观测”,都有若干座研究所与相关专业。
不过这些机构的人才、设备与规模,究竟怎样,还需要更细致的调查。
战争伊始,就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方然麾下的“天堂军”在夺取7xx机构时,行动大多尚顺利,但也有一类科研机构,包括7xx节点、与各大公司自建自管的8xx节点,往往便遭遇十分惨重的损失。
不仅如此,这惨重的损失,很多还是“天堂军”的有意为之。
不论7xx、还是8xx,一言蔽之,这些科技研发机构的目标领域,都是information_technology,信息技术。
研究信息技术的机构,譬如说,位于夏洛特的“国际商用机器夏洛特研发中心”,就是这样的一类节点,在联邦政府主导的编码体系里,拥有ama_821的编号,其主要研发目标就是it理论与技术。
身为一名it从业者,对一切同行保持极高的警惕,是篡权者、野心家的基本职业素养。
研发it技术,即便只是从事理论性的研究,一旦应用于实践,甚或原本就从事实践性的研发工作,都是对篡权者、管理员的莫大威胁。
不论托马斯*安生,还是其他篡夺控制权的“同类”,都出自it领域,对这一领域可能出现的威胁,会怎样威胁到自己赖以掌控一切的网络体系,显然都再清楚不过。
继而,将it领域的一切研究者视为威胁,就是很自然的念头。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原则上讲,要保证麾下的网络体系、“全产机”与暴力机器,百分之百效忠于自己,且避免任何潜在的威胁,就得对控制范围内的一切it从业者,从软件架构师到算法工程师都赶尽杀绝。
就像清除一切竞争者,独霸nep大区那样,难道不是吗。
站在永生追寻者的立场,这样的念头,十分寻常,方然却没有下达命令,让驻守it研发机构的武装机器人大开杀戒,血洗这些场所。
第四一九章 安息
一直在永不下车的荆棘路上前行,朋友,方然几乎没有,相识者也一直寥寥无几。
“理查德*费曼”,一个记忆犹新的名字,让方然回忆起伯克利大学的那段时光,以及,与这位知名物理学家的几次对话。
印象里,费曼教授在基础物理领域颇有建树,对网络、计算机与人工智能则不甚了了。
伯克利大学的地理位置、战略价值,使其在全面核战中得到十分稳妥的庇护,但,费曼教授是如何来到nep大区,并在研究机构中供职,asa提供的调查报告就有一点模糊。
线索十分有限,ai的推测,倒还基本说得过去。
对理查德*费曼,人工智能给出的威胁评估,是意料之中的“极低”,其人现正在一处基础科学研究机构中供职。
至于这座nep_729,则是在几个月前的一次战斗中,自竞争者手中夺得。
行动中,“天堂军”的武装机器人势如破竹,将控制nep_729及毗邻区域的敌军打的节节败退,自知大势已去的对方管理员,在最后一刻丧心病狂的下令“摧毁视线内的一切”,729机构因此而遭遇严重破坏。
万幸在此之前,机构里的研发者大多都在避难所中,才得以从屠刀下幸存。
被囚禁其中的研发人员,其中一部分,来自曾经的掌控者之掠夺行动,在一次突袭中截获包括理查德*费曼在内的若干学者,并将其转移到nep_729。
在人员名单里发现一位旧相识,令方然新奇,但也并无多余的想法。
但,随后的第三天,照例浏览asa呈交的事项每日简报,翻阅到“疑似相关人士死亡确认”时,眼光长时间停留在“罗伯特*布朗”的名字上,他还是五味杂陈。
伯克利大学教授,经营末日避难所生意的有心人,下场,居然会是这样吗。
和与世无争、埋头学问的理查德*费曼相比,布朗教授,总么说也是一位深谋远虑的有心人,可谁知世事难料,居然会在核战后还不满一年时就遭遇不测,即便这际遇实属寻常,还是令人唏嘘。
换个角度想一想,对罗伯特*布朗的死因,倒也并不难理解。
相比费曼教授,在篡夺控制权的管理员眼里,诸如罗伯特*布朗这样的人物,价值有限,威胁却高得多,即便其躲过了全面核战引发的大混乱,接下来,也难免在管理员的攘内安外行动中被除掉。
布朗教授的死因,asa并未发现太多线索,方然也没去调查。
否则,便有一定的概率,暴露托马斯*安生的真实身份,继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想法,在今天并未过时,并不会因自己切实的掌控nep大区、称霸一方而变作了多余,身为追寻者,有时候是得冒一些无法避免的风险,但可以避免的风险,就一定不能主动去招惹,这是起码的原则。
出于这种考虑,对曾经的导师、合作者,方然只心中默念一句“安息”。
而对理查德*费曼教授,可想而知,他也不会去叙旧、或者有任何特殊的对待,只将其当做一般的科学研究之“奴隶”。
不过除此之外,对人工智能的综合分析、研判,方然还是添加了一条fscim标准注释,告诉系统“此人科研能力出众”,毕竟以自己的几次接触,加上冷静的观察,对费曼教授的情况还是很有几分把握。
时值乱世,未来,隐没在一大片迷雾之中,对意在成为“那个人”的管理员而言,像理查德*费曼这样的尖端人才,似乎会很抢手。
但,考虑到其从事的研究领域:基础物理,短时间内并无法为nep大区带来直接的效益。
基础物理研发,一言蔽之,如今早已过了天才灵感迸发、继而成绩斐然的年代,即便拥有人类最顶尖的头脑,面对认识越来越深刻、未知也越来越多的客观世界,要想继续探究物质深层的奥秘,所需的投入,也随之而变得越来越浩大。
在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的今天,掌控nep大区的自己,且不说是否有足够庞大、庞大到近乎无限的资源。
即便有,将其拨给基础研究,显然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须知天下之大,止于边境,易货贸易的表象之下,无数荷枪实弹的武装机器人正在边境线外伺机而动,在这种情况下,可想而知,通用型ai的决策会向军事、防卫领域严重倾斜,而不可能对基础研究照顾有加。
这一策略,虽然是人工智能做出,方然也大致赞同。
内战之后的北大陆,放眼望去,nep大区毗邻的两个大区,也是人工智能决策系统能直接观察到的区域,武装力量的膨胀一刻未曾停滞,即便出于起码的防卫需要,“天堂军”的三百万编制规模,也需要随对手同步提升。
除此之外,在nep大区以西,一望无际的太平洋上也有重大的威胁。
联邦,在西历1489年8月19日正式停止存在,政府统辖的庞大武装力量,随nemesis的被篡夺、被肢解而四分五裂。
位于北大陆的几支原联邦武装力量,迄今为止,方然所知的仅有pcs大区为其一部所控制,建立起自封为“新联邦”的一人之国,其余几支自立为王的“联邦军”,都先后被各大区的篡权者所歼灭。
与本土的一目了然形势相比,联邦的海外驻军,情况就(应该)会复杂得多。
全面核战爆发,继而,北大陆变作一片武装内斗的汪洋,互联网络、卫星与海底光缆通信陆续断绝,在那之后一直到今天,坐镇nep大区的方然仍无法得知北大陆以外的事态,既不清楚其他大陆的情形,暂时也无暇向外扩张。
故,国家消亡后的联邦海外驻军,现状究竟怎样,一切只能凭区内体系的观测和分析。
用不着远涉重洋、打探消息,就在西历1490年、“天堂军”甚至还未完全控制nep大区时,来自太平洋深处的“海盗”便袭击了北大陆西部海岸线,甚至一度派出陆战队,攻打、并短暂占领了好几处据点。
看起来,失去联邦政府的统一辖制,联邦的海外驻军、尤其海军,也已被野心家所控制。
第四二〇章 分配
在盖亚大战的背景下,联邦,作为盖亚屈指可数的超级大国之一,海外武装力量的规模十分庞大,海军更有逾七成兵力投放在太平洋战场。
联邦土崩瓦解后,可想而知,这一块巨大肥肉必然引发激烈争夺,并落入强者之手。
如此庞大的一支武装,短时间内,即便没有从物资到武器的充足补给,仍足以影响北大陆的战略态势。
事实上,就在逐步控制nep大区、肃清竞争者的过程中,方然麾下的“天堂军”也曾与“海盗”几度交火,虽然凭借陆地优势而挫败其进攻,将其注意力引向pcs大区、或者干脆就是转向了其他大陆,但自身也蒙受了十分惨重的损失。
这一态势,刺激通用型ai制定规划,在完成大区“全产机”体系整合后,立即着手建造、部署npcds、“北太平洋海岸防御体系”。
沿北大陆西海岸一字排开,npcds体系,由若干座巨型eee(能量投射设施)与一大批功率、射程各异的电磁炮组成,在接入nep大区的导弹预警网络后,可以对从洲际导弹弹头到低空微型飞行器的目标进行全方位拦截。
eee,超大功率激光器,一般部署在海拔较高的沿岸山脉,借此抵消地球曲率、提供远至上百公里的打击半径。
而中、小口径长轨电磁炮,则用于中近程防空与末段拦截。
绵延数千公里的一套防御体系,投入,资源消耗,建设周期与运行的各项开销,十分巨大,但在人工智能的建议下,方然还是批准了这一计划。
不管其他大区的管理员,或者“海盗”头目怎么看,现在的nep大区,并没有多么强大的海上作战平台产能,这是一个短期内无法弥补的短板,相比ai给出的“六万亿联邦马克/年”之巨大消耗,投资npcds的一万亿联邦马克,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角逐海洋,曾经是联邦掌控世界、维系超级大国的王牌之一,现在则已彻底过时。
远方的世界,国家,社会乃至个体,在今天,对掌控一个大区,一个“一人之国”的管理员而言,已几乎丧失了全部意义,除存在于地理与历史数据库中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出现在现实层面的机会。
继而,海洋的作用,也一下子便荡然无存。
防范大洋深处的“海盗”,修筑防御体系,消耗了一部分nep大区的资源,方然对此并不太担心。
其他大区的情形,可想而知,也不会比nep好多少。
虽然讯息支离破碎、难以分析,他也能想得到,部署在大西洋方向的联邦海外驻军,尤其海军,此刻多半也蜕变成为一股海盗。
海洋上的威胁始终存在,那么lna、ama、mis与pcs几个大区,也得做一样的事。
西防海盗,东拒近邻,在这样一个割据八方、危机四伏的时代,nep大区的军事、防卫开支,可想而知会是多么的巨大。
进而,根本没多少资源,多少joe,能投入到除军事以外的其他部门。
nep大区,在西历1490年的夏末秋初,通用型人工智能一步步迁入新建的核心控制节点,“全产机”的整合成果,让nep大区的实控算力稳步提升,通用型ai的算力支持已突破1zflops、每秒十亿亿亿次浮点运算。
继而,在更强大、更细致的运算支持下,大区的能量攫取、消耗总值,也历史性的突破了50ejoe、五千万亿亿焦耳,相当于十七亿吨标准煤。
在全新的“货币”体系下,每年攫取50ejoe,意味着大区内的可分配joe就有这么多。
利用比传统货币更简洁、更本质的工具,表征一个大区的经济活动与生产能力,十七亿吨标准煤的能量,如何分配到社会生产、生活各领域,这方面方然是没工夫打理,而放手让ai便宜从事。
ai的分析决策,是将其中的百分之八十三,投入军事及相关领域,其他一切领域的能源消耗只有百分之十七。
剩余的百分之十七,近七成,是拨给“全产机”与研发机构。
其余的一小半,才是托马斯*安生的生活所需,与大区内的一千万贫民之衣食住行。
上千万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贫民,对这些人,方然并不缺乏本能般的怜悯,但他允许ai消耗资源供养这一千万人的动机,却谈不上有多崇高,但不管怎样,能耗毕竟是实打实的,民众的生活状态也得以维持在战前水平。
即便所谓“战前水平”,也不过是房蜗居,勉强维持的教育、医疗,和每一天的管吃管饱之“肥皂”。
但,在贫民营混吃等死,总比在野地里冻死、饿死要好太多。
与一千万贫民相比,方然的开销、用度,总量对比上一点都不起眼,换算成绝对值,则与前者的人均量差距悬殊。
按人工智能的计划,未来一年,为维持托马斯*安生的日常生活,保障身体健康、精神愉悦与人身安全,预计将消耗10pjoe、相当于三十四万吨标准煤的能量。
10pjoe,与50ejoe相比,占比才不过千分之零点二。
与之相比,维持一千万贫民的生活,则需要消耗的能量约2.5ejoe,是前者的二百五十倍。
二百五十倍的数字,乍一听来,似乎方然的用度简直就少的不像话,然而换算成人均,掌控nep大区的管理员,个人能耗则相当于贫民的四万倍。
生而为人,地位的悬殊高下,让一个人的能源消耗相差四万倍。
是贫民的用度太少,还是ai准备的生活太奢呢,稍加思索,方然并不认为自己眼下的生活,有一点奢靡之相。
即便如此,1:40000的巨大差距,还是令男人印象深刻。
哪怕没刻意铺张,在这样一个空前绝后的时代,环视四周,从生化仿真人、到蔬菜与肉食的生活所需,背后,都要由数量惊人的能耗来支撑。
除此之外,出于绝对的安全角度,自己不能一直停留在nep大区某地,需要频繁机动。
在北大陆的地下,利用、维持庞大的地道管网,与很多处应急避难、办公地的设计建造,也需要天文数字般的资源。
第四二一章 生活
与苟活在北大陆的无数贫民不一样,身为nep大区管理员,安全形势是十分严峻的。
继而,衡量其所需的joe,便不能简单的把衣食住行等开销折算一遍,而必须计入必要的安保措施之消耗。
即便如此,每年的10p焦耳能耗,还是让他清楚的意识到何为“命运”。
几十年如一日的卧薪尝胆,潜心准备,从一场天翻地覆的内斗中胜出,继而过上与无数贫民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这收获,对某些纵横联邦的野心家而言,或许便是夙愿,方然却无一丝一毫的欣喜,更没有丝毫懈怠。
暂时的成功,掌控整个nep大区,距离永不下车的终极目标,依然很远。
篡夺大区控制权,成为“一人之国”的掌舵人,这至多也不过是背对死神,迈出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前路漫漫,看不见尽头,眼前的物质享受、优裕生活,又怎会有心思去在乎。
何况所谓“享受”,所谓“优裕”,终究不过是一种主观上的判断,是意识基于过往人生的经验和见闻,潜移默化塑造出的行为偏好,从这种偏好出发,所做的事,也并不一定真的对自己有利。
出于这种考虑,有意对抗过往经历的影响,方然的生活要素一如既往,简洁,高效,既没有花样繁复的金银餐具,也没有装饰奢华的卧榻之所。
所有这一切,曾经令顶层、有产者、统治阶层着迷,却对身心健康并无助益,不要也罢。
相反,从舒适床铺,到智能马桶的生活设施,前者有助于提高睡眠质量,后者则有利于预防痔疮,既然有客观上的、切实可证的益处,三十七岁的男人则欣然接受。
除此之外,另有一些模棱两可的生活要素,譬如食物,原则上“高级食用肥皂”的营养,与珍馐美食并无差异,但出于心情愉悦、至少不那么压抑的角度,方然还是接受了asa的建议,在大局已定后逐步改吃“正常”的饭菜。
核战之后的北大陆,到处都是辐射,大片农田、牧场与森林都多少受到一些影响。
传统的农业,在联邦政府土崩瓦解、社会秩序荡然无存的今天,由于自身的天然劣势而几乎绝迹,贫民全赖“肥皂”维生,“一人之国”的领袖,则有条件享用地下暖房、饲养设施产出的蔬菜、粮食、牛奶和鸡肉。
所有这些食材,在核战之前的联邦,一点都不贵,如今却完全都是天价。
由于地下种植、饲养过程特殊,生产规模又很小,据asa测算,提供一片煎蛋的代价约200m焦耳,是这鸡蛋所含能量的上千倍。
至于蔬菜,水果和谷物,种植条件复杂,成本更十分高昂。
素食与禽蛋尚且如此,肉食的代价会更大,但,在统一nep大区的作战过程中,“天堂军”也陆续取得了相当丰富的食物储备,其中大部分都是罐装肉类,通过检验后,现在则成为廉价的肉食来源。
吃肉,总归是为了口感,如果只是要满足每日身体所需,只吃“食用肥皂”也可以。
在“天堂军”控制整个大区后,有条件开展更广泛的农业生产,先是在地下、然后在地面恢复农作物的种植,并在夺占大批设施的基础上,逐渐恢复传统的养殖业与食品加工、烹饪设施,为管理员和一干奴隶提供饮食。
不管自己如何选择,供职于上百座研究机构里的科研人员,未必会一直接受“肥皂”,在能力允许的前提下为其提供优越的生活条件,也是一种必要的投资。
即便如此,对所有科研人员,方然与麾下的通用型ai始终保持警惕。
科研,严肃的自然科学研究,毋庸置疑是聪明人才能从事的一种工作,而但凡聪明人,大抵都不会对自己、周遭环境、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毫无思考,更不见得会在窥见一线未来后,仍然无动于衷。
文明,究竟向何处去,自己都能眺望到终点,搞科研的天才们更应该预见到。
事态演变的大方向,是确定的,至于个人如何解读,如何认知自己当前的处境,继而如何采取行动,就是一个极其复杂而多变的问题。
正因如此,要确立自身地位的安全,就不能只是扑杀一切高危it研究者。
管理员,与科学家,在地覆天翻的剧变之后,俨然成为“一人之国”的两类关键角色,彼此间的关系十分怪异。
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这一关系,方然有很明确的认知和感受。
持续几十年的it大潮,时至今日,已近乎于将一切人类劳动逐出了生产循环,矗立在北大陆的“全产机”完全无需人类劳动,便可提供近乎无限种类、数量的产品,然而在科学技术的前沿探索领域,情况则完全两样。
任凭超级计算机的算力,如何强大,今天的ai,却仍未表现出一丝创造性思维、探索性研究的能力。
是算力太差,还是算法太糟,方然曾一度位置困惑。
但现在,藉由计算机,人工智能,科学研究与自我意识觉醒的思考,却让他从这一困局中抽身而出,暂时回避“计算机与ai之自我意识”的棘手难题,而着眼于现实层面的科学技术研究之策略。
计算机无法完成的,就由人来完成,这是一个很自然的想法。
正因如此,在争夺控制权的战斗中,管理员们才会竞相角逐nep_7xx/8xx节点的控制权。
现在的nep大区,上万名科研人员,集中在一百余处科技研发机构中,生活环境与科研条件都十分优越,人身自由受限,言行也受到严密的监视。
情况,似乎尽在掌控,但面对这一支上万人的科研大军,方然仍旧有些踌躇。
人,不同于冷冰冰的机器,总归有自己的头脑,自我意识,乃至利益考量,正是这一切让人类社会纷繁芜杂,继而衍生出无数的光怪陆离。
社会的变迁,正如已经过去的漫长历史,是一条有迹可循的路。
但,今时不同往日,上万天才的头脑聚在一起,更有可能诞生的,恐怕并非新的科技发现,而是颠覆管理员统治的战术。
第四二二章 聚集
不论在现实中,还是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当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就会产生社会。
继而,产生种种复杂之极、难以预料的社会成员之联系。
一群当今时代最强大计算机、ai都无法模拟的人脑,藉由语言等媒介,会衍生出怎样的思想与互动,曾经存在的人类世界就是一个例证,面对这情形,内向的方然会感觉棘手,是很自然的反应。
幸好,对nep大区的一万名研究人员而言,要为己所用,并不需要太多的联系。
科学研究,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所谓“科研”,方然所掌控的上百座研究机构,几乎都是从事理论、乃至基础理论方面的研究,专业分工很细。
原本一个团队中,从首席科学家到助手,总会有若干人的规模,现在也几乎完全由计算机来取代了后者,如理查德*费曼这样的专家,几乎不需要与他人打交道,仅凭简单的指令,就可以通过生化仿真人,调动超级计算机的算力,完成大量的辅助任务。
换言之,在这样一个时代,科学研究者真正需要的社会互动,仅限于理论探讨的层面。
基于这种现实,方然的管理策略是“分而治之”,不仅通过上百座彼此联系有限、完全置于asa监控之下的研究机构,将研发人员分散开来,对每一座研究机构中从事不同领域工作的研究者,也近乎于完全隔离。
典型的研究机构,譬如费曼教授所在的nep_729,在编人员共七十九名。
机构占地近十平方公里,建筑面积则超过1,000,000平方米。
偌大的建筑集群,一大半都是实验系统的部署地,但其余部分,仍然足以布置几十个“微型研究所”,各自安置至多两、三名科研人员,和适当数量的生化仿真人助手、助理、秘书与陪伴者。
将研究者彼此隔离,如此一来,便无需仰赖科研人员的内向、木讷与理想主义倾向,而从根本上杜绝“社会”的出现。
头脑聪颖、威胁较高的研发群体,值得防备,相应的工作耗费甚巨。
但除此之外,遍布东北太平洋大区的一千多万流民,虽然绝大多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掌控大局的管理员眼里,仍有可能潜藏威胁。
这些流民,原本蜗居在联邦的大小城市内,核战爆发后,因为食物短缺、与有活力民间组织的迫害而流离失所,继而在寒冬中伤亡惨重,直到1490年夏秋之交,根据asa的一次详尽普查,nep大区的人口数已跌破12,000,000。
夏初的粗略估计,人口还有近一千四百万,几个月后却只剩下一千两百万出头。
惊人的损失率,起初,让方然有点难以置信,然后才意识到这只是前一阶段饥寒交迫、处境艰难的必然反映。
不管自己怎么认为,现代科技,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人类的演化。
舒适的环境,唾手可得的食物与热源,让人类的身体机能逐渐适应、演变,在寿命上限、新陈代谢等方面获得未可知的收益,而在抵御极端环境所需的身体机能方面有所退化。
这种退化,很难说是从何时开始,但在文明进入近现代之后则一度加速,直到it浪潮席卷而来的前夜达到顶点,准确地讲,在西历1450~1460年代出生的人,大概是最难以适应外界条件、尤其是艰苦条件的一代。
身体适应外界条件的能力,并非百分之百取决于基因、遗传,后天发育也有一定的影响。
倘若一个人从小到大,几乎未经历剧烈的温差变化,也几乎没有为各种原因而竭力奔跑,其身体就很难有针对性的做好准备,从循环系统到肌肉的各组织、器官,也很难仅仅通过寻常条件下的锻炼来获得足够的“经验”,更遑论硬件上的准备。
表面上,在外界环境温和时,这样的人一般都表现良好,却会在极端条件降临时迅速现出原形,甚至出现猝死等极端事件。
“温室里的花朵”,用来形容社会剧变前夜的一代人,可谓恰如其分。
这种趋势,多少年前便有人意识到,但在社会变迁、生活条件一路向上的时代背景下,几乎无人关注,更没有引起主流群体的注意。
说白了,既然冬天有供暖,夏天有空调,身体自身的调节能力便无关紧要。
而随着时代的变迁,经济一路下滑、直到爆发大战,普通民众的生活条件一直在恶化,当环境越来越恶劣,身体机能不良者便很难长久的生存下来。
这种情形,在全面核战爆发后,一度达到生存条件险恶之极的顶点,在核辐射、核冬天与战乱的多重压力之下,从药品到食物都全面短缺,居无定所,危机四伏,大量人口就是在这一期间损失殆尽,幸存者也常常身染重疾,命不久长。
普遍状态堪忧,但,基于一千多万的庞大基数,其中会不会埋伏管理员、甚至永生追寻者呢。
这种可能性也不宜轻易排除。
方然的对策,则是双管齐下,一方面严格管控nep大区、制定规则并约束民众,另一方面则启动调查程序,借助庞大的监控体系,和asa的信息收集、分析与甄别能力,对nep大区境内的所有人进行背景调查。
一千万出头的目标人物,逐个排查身份,工作量可想而知会多么惊人。
以nep大区的现有算力与带宽资源,要彻底完成这件事,需要近十年,自己显然没办法等待这样久。
故方然给人工智能的指令、或曰策略,是常见的“按威胁等级排序”。
概括说来,就是依据已掌握的资料、与合理的推测,对nep大区内的每一个人进行威胁等级评估,倘若发现某些疑点、佐证,怀疑其可能是it领域的竞争者、或永生追寻者,再对其进行更详细的背景调查。
在这一策略的基础上,对于“什么样的讯息,会提升威胁度”,核心逻辑则由方然自行编写。
身为竞争者、追寻者,究竟会如何掩饰自己的身份。
多少年来践行着这一问题,对其十分熟悉,方然做起基于fscim的规则设定来,自然就驾轻就熟。
第四二三章 定居
东北太平洋大区的一千两百万幸存者中,会潜伏着同类、竞争者,不仅方然这样怀疑,asa的分析报告也是有力的佐证。
身为永生的追寻者,或者it管理员,并非每一个人都有托马斯*安生这样的能力和运气。
倘若时运不济,或者实力不足以支持野心,就很难在核战后的乱世中有所作为,直至成为独霸一方的胜者。
除此之外,考虑到it领域的劳动者,在这样一场你死我活的角逐中伤亡惨重,自相残杀的结果是超过99%的死亡率,某些同道中人,也可能会主动选择逃避。
其实就是潜伏期来,等待时机,这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策略。
不管竞争者怎么想,对这些潜在的威胁,方然十分上心,但一时间还不打算耗费天量资源去彻查所有贫民的身份背景,而是命令asa进行大范围筛查,对庞大人群持续施加一定的甄别压力即可。
说白了,对nep大区的这一千余万贫民,自己并未太放在眼里。
所谓“威胁”,在切实掌控整个nep大区,凭借数百万武装机器人与“全产机”体系实施管控的当下,也几乎只能存在于自己的想象、而非现实之中。
假如,仅仅是假如,有同类、竞争者一开始就如此计划,想要在国家消亡之后的时代,隐匿于无数贫民之中,寻机发难,只能说他、或者她完全打错了算盘,又或者是错判形势,才会让自己立于这样的不胜之地。
相比之下,反而是一大群贫民聚集起来,可能引发动-乱,才更值得自己警惕。
西历1491年初,核战爆发后的第三个年头,nep大区的各项事务,从防卫到生产都基本走上了正轨,西海岸防线接近完工,“天堂军”的空中武力也逐渐恢复了一定规模,地面作战平台的数量更在“全产机”支持下突破了六百万。
相比内战结束的1490年,武装机器人的数量,近乎翻了一番。
而在“社会”层面,对控制区内的一千两百万贫民,安置工作也逐步展开,一切按通用型ai的规划有条不紊进行中。
生活条件得到改善,最起码,温饱还有保障,方然做这一切不是为搞慈善。
对治下的庞大贫民群体,目前来看,唯一真正有用的产出是“人口”,能取代nep大区研究机构中的老迈职员、真正从事科学研究的精英人才,而要做到这一点,很显然,每天供给“食用肥皂”与糟糕的医疗、教育服务,是不够的。
出于种种考虑,权衡再三,方然为这一千余万人制定的,是“新时代之集管体系”。
集中管理,具体的讲,首先就是要将这散落在nep大区各地,从城市废墟到荒郊野岭的一千两百万贫民,迁徙到为其设立的集中式定居点。
定居点的规模,以大约一万人的生活所需为限,地点则综合考虑各种因素,设立在旧城市边缘地带,自然条件适宜、或者交通便利之处,由大型机械与m.r施工,建造成排的标准化住宅,并配套以基本的水、电、食物、医疗、教育与安保体系。
与每天两块“肥皂”相比,这一切建设的资源消耗要大得多,nep大区总能耗中用于贫民的约百分之五,大部分都是建设投资。
硬件迅速建设起来,配套的软件,从安保机器人到生化仿真人的一切,也随定居点的建设而逐步到位,大概从1490年秋天开始,“天堂军”的武装机器人就行动起来,从东北太平洋大区的城市、郊区和荒野中搜索幸存者,并将其迁入定居点。
这一过程中,难免会遇到抵制,对拒绝迁入定居点的贫民群体,武装机器人会强制带离。
倘若爆发武力冲突,那没什么好讲,胆敢开火反抗者一律就地枪决。
自己的计划,终究是出于长远目标的高瞻远瞩,至少目前需要保留一定规模的人类种群而不得已为之,贫民之于此,并无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格。
迁往定居点,又不是进毒气室(尽管惊恐的贫民未必相信),除此之外别无二话。
将一千余万贫民集中起来,考虑,是多方面的,不论从维生系统运行的经济性,还是从管理的有效性考虑,这都是相对合理的方案,除此之外,也可以杜绝毗邻大区利用贫民,从事渗透、破坏等敌对行动。
这一行动中,面对冷酷无情的武装机器人,被搜寻到的贫民,往往眼神惊恐、犹豫着要不要殊死一搏。
方然的对策,则是说话和气、手握大棒,一般是让随行的生化仿真人小姐姐讲道理:
“安大人若想铲除各位,尽可现在动手,何必非此周折,莫非尔等自信手中之火枪,可与我‘天堂军’之电磁炮匹敌?”
双方对峙时,外表柔美的仿真人小姐姐,多少会缓解一点紧张气氛。
隔空喊话讲明道理,一般都能奏效,当然有时候也会挨冷枪,往往是贫民群体中的头目授意,目的,无非负隅顽抗、想要保住自己那点可怜的权力。
时代天翻地覆,仍有一些人还活在梦里,对这样的家伙,“天堂军”ai早有预案,反正不管用远程长轨电磁炮、还是微型刺杀机器人,将不识时务的头目干掉之后,谈判与迁徙一般也都能顺利进行下去。
攘外安内,这样的行动进行了近一年,到西历1491年的秋天,遍布东北太平洋大区的上千处定居点,已经蓄积了近一千万贫民。
除去这一年中的死者,仍散布在nep大区土地上的贫民,大约还有一百万。
这些人,为什么还没迁入定居点,原因或多种多样,方然却没那么久的耐性,在迁徙行动发动一周年之际,下令通用型ai广而告之,通过散发传单,无人机、机器人巡回广播等方式,勒令散落在定居点之外的一切人类,务必于1491年12月31日前,向“天堂军”投诚。
逾期格杀勿论,勿谓言之不预。
在“天堂军”的篡权之战、与长期搜索过程中,nep大区的抵抗力量早被一网打尽,现时方然的治下之地,并无任何成建制敌对武装。
故而,这一命令并非看上去那样残暴,因几乎不存在贫民被胁迫、无法投诚的情况。
第四二四章 迁徙
逾期不进入定居点,不管有何动机,总之是一种不能忽视的威胁,铲除也是自然。
时间到了西历1491年末,迁徙行动进入尾声,nep大区的五百万平方公里土地,除“全产机”体系与定居点外,原则上已不存在“人”这样一种东西。
大批贫民进入定居点,规模,每一地控制在万人左右,这样的集中式定居,相比于散落居住在废墟般城市或荒郊野外,保障系统的能耗会大大降低,也方便为其提供教育、医疗、安保等基础服务。
这些服务,无一例外都有很强的规模效应,聚居群体规模越大,效益越显著。
但所谓“基础服务”,是否有必要让这一千万贫民,从此过上联邦尚在时的那种“old_golden_days”,不仅衣食无忧、简直还挺幸福的生活呢。
堪称棘手的问题,在方然,主观上并无这种嗜好,以目睹无数贫民挣扎求生为乐,手中掌控的资源,也的确足够丰富,只要分拨出其中的一小份,便足以让治下的10,000,000民众,每人享有十吨、甚至一百吨标准煤的joe额度。
在生产极度发达的今天,一百吨标准煤对应的三万亿焦耳“货币”,足以让人过上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
自身有这样的能力,看起来如此,但,事实一定是这样的吗。
在制定计划时,面对“集中式定居点”的总体设计方案,方然沉思良久,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在nep扮演“上帝”,让治下的一千万贫民拥有幸福的生活。
力有不逮,并非体现在物质层面,而是在精神层面。
单纯考量定居点的物质基础,不得不说,通用型ai的设计、施工与运维能力,的确很强大,为一万名贫民准备的定居点,占地约十平方公里,建筑总面积在1,000,000平方米左右,单看人均建筑面积就有上百平方米,这肯定算不得艰苦。
其中的各项设施,从住宅到锻炼场所的一切规划,完全借鉴旧时代的联邦住宅、公共场所之设计规范。
建筑物内的一切配置,不说豪华,至少也中规中矩。
至于教育、医疗与安保方面,秉承少花钱、少插手的原则,服务人员基本由贫民中有资历、有意愿的人员来充当,至于硬件设施,从无菌手术室到信息化教室也都不缺。
在通用型ai开工之后,借助摄像头,方然“视察”过一座部分建成的定居点,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在定居点内走动,观察,说真的他并未发现多少不妥之处,倘若不考虑外面的世界,单纯在其中生活,综合生存品质甚至比联邦尚在时还要好。
最起码的,在这样一座定居点内,工作也好,赋闲也罢,都无须为温饱发愁。
……至少暂时无须发愁。
物质条件,起码也还相当凑合。
然而在精神上,定居点里,却是另一幅着实堪忧的景象。
一言以蔽之,人,并不是可以饲养的牲畜,不是“只靠吃米活着”、脑袋不想事情的原始动物。
在这方面,用不着借助心理学,多年的人生经历便足以提醒。
人,上到君王,下到贱民,究竟是凭一种什么样的信念而活,答案尽人皆知,是“希望”。
然而正是这“希望”,今天,身为大区管理员、执掌数百万武装机器人的男人,并没办法提供给治下的一千万贫民。
希望,总之是心态,是人的意识活动之特有状态,要提供可没那么容易。
而倘若没有希望,一个人,一个群体,生存状态必然堪忧,对此有一句话概括的很到位:
“人是活在希望之中的”。
这句话,如何理解,方然并不想从文学角度剖析,他想的是哲学层面。
本质上讲,这句话,并不是一句文人墨客的有感而发,而是在叙述这样的现实,人,有着区别于动物的本质特性,不妨借鉴卡奥*海因里希的精辟陈述,“最蹩脚的建筑师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
与最灵巧的蜜蜂相比,建筑师,哪怕再蹩脚的,也具备蜜蜂所不具备的“预见力”。
其下意识的行为,不论蹩脚、还是高明,几乎一切都着眼于行为的远期效应,而非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时效应。
换句话讲,一个心智成熟的人,言行举止,行为决策,几乎都是为了在或近或远的将来获得收益、规避损失,现在的行动,是为了将来,而这种还未到来、却有预期的“将来”,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希望”。
什么叫有希望,说白了,就是要有未来;
而这正是当今世界,今天的人类文明,最缺乏的一种东西。
将无数贫民集中到定居点,衣食住行,都有起码的保障,解决一千万民众的最基本需求,是物质层面的拯救。
但是在精神层面,希望,却是一切物质条件都难以催生,甚至无法催生的存在。
身为管理员,nep大区的掌控者,自己又能对贫民说一些什么呢,经历过盖亚大战,全面核战与激烈内斗的无数民众,所有这些浩劫的幸存者,哪怕再头脑愚钝,也不难凭借经历与见闻,产生出“当下形势极其严峻”的判断。
何况头脑愚钝者,又如何能从一系列的剧变中幸存。
但凡幸存至今,贫民,多少总是会有些智慧,更容易看透这一点,继而心生绝望。
这种绝望,用不着高屋建瓴、高瞻远瞩,拥有过人的头脑与胆识才能看破,而是但凡在贫民中随波逐流、经历坎坷,便能从自己与周围难友的遭遇中,明白所在阶层的处境。
继而,猜到自己的明天,大概会怎样。
从几十年前一直到今天,从经济危机,社会秩序名存实亡,到第三次盖亚大战,有活力组织横行霸道,再到管理员自相残杀,城门失火池鱼遭殃,联邦大地的无数民众,从被压迫者变成累赘,又从累赘变成看客,最后从看客变成圈养的牲畜,处境每况愈下。
反抗的能力,也随之被一天天削弱,越来越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时至今日,定居点中的生活,从遍布监控头到武装机器人的一切,都在清楚无误的向贫民们表明:
你们已不再是人类,而是管理员出于某种考虑,才圈养起来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