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八章 改造
观察细胞dna的复制过程,很容易发现,所谓“端粒磨损”甚至细胞的衰老、凋亡,就是一种生命自身的设计缺陷。顶 点 X 23 U S
然而亿万年的演化,却让这有缺陷的设计一直延续至今。
对人而言,尤其对憧憬着永生的人而言,即便不想接受现实,也徒唤奈何。
生命的演化,根本上讲,无非是外界环境对无规律基因突变的筛选,本身没有意图,没有动机,更没有预设的目标,从这一角度而言,四十亿年演化的结果,是今天的盖亚生物圈、而非其他更匪夷所思的存在,似乎就是概率决定的偶然。
但方然的想法,早在很久之前就超越了这一观点。
凭借对科学的求索,和缜密的思考,他意识到,生命的衰老、消亡,并非是在演化的最初期运气太差、踏错了关键的一步,而是任何自然选择过程都会指向的必然。
盖亚生物圈的生命,数量,何其庞大,然而其中并无任何一种,能逃过死亡的宿命。
不仅如此,向前追溯到久远的过去,人类掌握的所有资料,证据,线索,也没有发现过任何永生不灭之生命的迹象,至于更久远的,没有任何遗迹留存至今的远古生命,学术界并未达成共识,至多也只有一部分学者认为其“可能不会衰老”,但不管怎样,那些古生命都没能熬过严酷的自然选择,而悉数灭绝,这才是铁一般的事实。
不会衰老,不会死亡,却逃不过环境的摧残,对盖亚表面的一切生命而言,永生,就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除非像人类这样,能有意识的改造周遭环境,终结“突变被环境所筛选”的演化过程,结果就是,在强大的现代科技面前,所谓“自然选择”的作用,几乎就不值一提。
只要身体自身的条件允许,原则上,一个人完全可以想活多久,就活多久,而不必担心从山火爆发到猛兽掠食的任何干扰。
从人,到人类,再到人类文明,人类社会的发展,让永生不灭真正成为了可能。
然而在有能力排除一切外来威胁,至少是理论上有能力排除后,人类才发现,衰老,疾病,乃至死亡的发生,并非运气太差、或者环境恶劣,而是人和盖亚上一切物种与生俱来、无从挣脱的宿命。
死亡,不管怎样抵制,最终都一定会来敲门。
自现代科学繁盛以来,数百年间,无数智慧的头脑殚精竭虑,都不曾破解过这一难题。
那么这是不是说,永生,无限长的生命,对人而言就是一种不可能;
是盖亚表面的碳基生命,原则上就无法实现的、仿佛永动机那样的空想和白日梦呢。
这种问题,不到永生神迹降临的那一天,是不会有确切的答案。
永生一天不实现,上面的问题,就注定不会有答案,这涉及到证实、或证伪一个否命题的逻辑步骤,要证伪“碳基生命不可能具有永生不灭的构造”,只需一个反例,而要证实这命题,则需要极其严密的逻辑证明。
严密的逻辑证明,在数学、哲学领域,或许还可以尝试一下。
但是在以物理学为基石的实践科学领域,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东西。
譬如刚才的命题,要证实,怎样才能办到呢,必须从理论上否决一切“赋予碳基生命永生不灭构造”的可能性,为此,仅仅论证人类有史以来积累的科学技术,能否做到这一点,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从原则上论证未来的一切科学成就,也无法赋予碳基生命任何永生不灭的构造,才算证毕。
然而什么是“未来的科学技术”,倘若今天便能一眼看穿,那还是未来吗。
想到这里,方然的思路已十分明晰,他不假思索的断定“证实这命题是不可能的”,继而更迅速的联想到,对这个至关重要的命题,人类,岂但是无法将其证实,事实上,也根本没办法将其证伪。
提供一个碳基生命的永生不灭构造,就能断定“碳基生命无法永生”是伪命题吗;
不能,什么是“永生”,定义上必须延伸到无限远的未来,暂时的存活,哪怕观察的时间再长,距离严格意义上的永生,仍然有无限远。
碳基生命(原则上)能否永生,纯粹的思考,逻辑的分析,都无法给出答案。
之前一段时间,方然并未全身心投入生命科学领域,但凭借对这一领域前沿成就的跟踪,理解,他也不难看到,时至今日,表面上发展迅速的生命科学领域,对从零开始构造生命,都还处于初期的探索阶段。
至于“永生不灭的生命”,不用说实践,甚至在理论上都没一点着落。
人类现有的能力,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展望未来,方然并不认为在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时间里,包括“人类长寿”有限公司在内的研究机构、行业巨头,能真正制造出永生不灭的生命形态。
永生不灭,放宽到细胞层面,倒可能会有一些突破性的成果。
可一想到永续分裂、毫无廉耻的坎瑟细胞,就会明白,细胞层面的永生不灭,根本就不稀奇,而是一种生命早已实现的丑陋过程。
从永生的细胞,到永生的宏观生命,这两者的距离有多远呢;
与从坎瑟细胞、到永生的宏观生命一样遥远。
宏观生命的永生,从人类迄今为止掌握的能力出发,距离竟如此遥远,在西历1478年初春想到了这一层面的方然,就未免有些情绪低落。
这种情绪低落,并不完全是因为永生对碳基生命的遥不可及。
而是许多天来的思考,在提醒他,横亘在脚下与永生之间的鸿沟,比想象中更宽阔,更深邃。
数量,也比想象中更多。
从细胞层面到宏观生命的永生,天堑,固然极其宽广,简直一眼望不到对岸。
但凭借思考和直觉,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却分明能感受到,就在这极难逾越的鸿沟之后,还横亘着又一道更宽、更深,也更令人绝望的黑暗深渊。
第二〇九章 紧迫
细胞层面的永生不灭,在盖亚生物圈中,并不稀奇。www.uu234.net
分裂生-殖的单细胞生物先放一边,单论坎瑟细胞,大部分的确有无限分裂、永存不灭的劲头,这些细胞的行为固然很邪恶,但其本身并无任何意识,也不明白这样下去,最终必定会让自身与宿主一起毁灭。
但是从微观细胞,上升到宏观生物的层面,永生,就一下子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
从单细胞到五十万亿细胞组成的人,跨度太大,“人类长寿”有限公司的研究者们肯定很清楚这一点,想必也知道单细胞生物的永生,对其研发的主要目标人的永生,几乎毫无帮助,甚至没有参考的价值。
要探索永生,实验,总归要一步步来,从“辛西娅”3.0开始并无不妥。
从原始的单细胞生物开始,窥破永生不灭的奥秘,继而,将其应用到更复杂生物的“制造”上,假以时日,或许,还真能制造出如同人一般复杂的生物,且具有永生不灭的特质。
归根结底,以碳基生物的基本架构,能否实现永生,这种事现在没人能说得准。
那方然怎么看呢;
扪心自问,凭现有的菲薄学识,他知道自己没能力回答这一问题。
但他的想法是,无限的生命、也就是永生,对现在的人而言的确还无法企及,可是“永生”这状态本身,就生命活动而言,却并没有任何违背物理定律之处。
换句话讲,对人类掌握的科学技术水平而言,“永生极端困难”和“永生无法实现”,这两个命题至多只是相关,而绝不等同;
倘若人类文明的科技继续发展下去,总有一天,这神迹必将会降临。
至于说,从单细胞生物开始的研究,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拓展到宏观生物、乃至于人的层面,综合生命科学领域的前沿论文、报告与业内公司的内部文档,方然粗略的认为,大概就在未来二、三十年,这一领域就会出现突破性的进展。
到那时,关于“创造生命”,人类将不仅能扮演上帝的角色,甚至还能做的更好。
二、三十年,对尚年轻的方然而言,显然是一种相当乐观的预期。
但是在做出这判断的时候,二十五岁年轻人所想的,却不是什么“乐观”,而更多是受紧迫感的驱使。
他正被这一显明的事实所困扰:
从“创造永生的人类”,到“实现自己的永生”,还有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
创造永生不灭的人,或者,让现存活的人永生,前者差不多是从零开始,后者则是在人的基础条件之上加以改造、调整,一般人或许会认为,做到前者要比后者更困难,方然的看法却与生命科学界的主流认识一致,认为后者比前者困难得多。
“从头开始”,用这一词汇形容克罗格*文特尔的公司、或其它研究机构之工作,并不准确,事实上不论“辛西娅”还是类似的其他工程,基因编辑、组织的基本单元几乎完全取自盖亚生命,形象一点的比喻,就像是在利用盖亚生物圈提供的各种“积木”,按自己的意愿,去搭建出全新品种的生物。
不需要自己造“积木”、即基因片段,研究者便可专注于基因的排列组合,或者特定基因的结构与功能,这极大节约了时间。
从“永生不灭”的定义上讲,要实现永生,不能单凭盖亚生物圈这一庞大基因库的存货,事关新陈代谢与细胞分裂的基因片段,都需要重写,而编写和测试这些新片段的功能如何,是相当费时费力的工作。
但不管怎样,这种事,以人类的生命科学研发水平,还勉强可以期待。
可是与“从零开始”相比,改造现有的人、使其得以永生,则是另一个差异极大、更难解决的难题;
而这才是方然真正需要的。
西历1478年春,临近毕业,短暂得闲的方然,内心的紧迫感却在加剧。
二三十年里,窥破碳基生命的永生奥秘,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讲,这样的研究速度都很难横加置喙,但是对方然而言,却仍嫌太慢。
解决这一问题后,如何将其应用到现存者身上,所需的研发时间很可能会更长,甚至,会长到让等待者无法接受的地步。
改造现有的人,使其永生,这样做的难度远高于创造一个新的永生者,个中道理,随便想想也不难明白。
譬如城市建设,和扩建新城区相比,改造旧城区的麻烦显然会多得多。
新城区的占地,眼下还是荒野、或者耕地,对城市规划者而言就是一张白纸,设计与施工的掣肘都很少;而人口与建筑密集的旧城区,除非彻底推平重建,否则,就难免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麻烦,更加费时费力。
城市建设,对年久的旧城区,还有彻底铲平这一种选择。
但是对活生生的人,即便有永生之术,要在维持躯体新陈代谢、保证意识活动连续的前提下,将其改造成一具永生不灭的躯体,难度简直就高得无法想象。
当今时代,细胞层面的dna编辑,已经是一种寻常的生化操作。
但要改变一具躯体的基因,将其五十万亿个细胞的dna尽数编辑完毕,就完全是不可思议。
再甚至于,在进行这五十万亿规模的dna编辑(乃至替换)时,还要维持躯体的新陈代谢,保证栖居其中的意识持续存在,这简直就是一种妄想。
全身基因替换,哪怕最荒诞的幻想作品里,也未见得会出现这样一幅场面。
但倘若没办法这样做,那么,历尽艰难、得到永生不死之术,对追寻永生者的意义又是什么;
永生,不管本身多神奇,又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任何渴望着它、憧憬着它的追寻者,总归是抱着要让自己永生不死的执念,而非钻研科学、探求真理之类的念头,才去拼命努力的,难道不是吗。
假如,仅仅是假如,永生不死的奥秘明天就会大白于天下,却仅能用于新生者,而已经降临在这世上的一切生物、包括人在内,都无法从中受益;
那么这样的永生,和根本没有永生,又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一〇章 时间
思考,得出了惊悚的结论。www.uu234.net
而结论,又让方然渐生一丝恐慌与厌恶。
当一个人的毕生信念,被蒙上厚重的阴影时,反应大抵如此,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窥破永生的奥秘,或多或少,总还要二三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即使自己耐心等待,这世界也幸运的一直运转如常,越过这道天堑之后,所面临的也将是另一道更宽、更险的深渊,要越过这样的深渊,又需要多少年;
哪怕以二十五岁的年龄,自己的人生,总还会有数十年那样漫长。
可就算他等得起,人类文明却未见得能撑那么久。
倘若到了那一天,文明大限将至,同类自相残杀,当一切尘埃落定时,最终胜出的“那个人”,却发现眼前并没有什么永不下车的票,又待如何……
一切都靠自己吗,也许是这样。
然而到那时的“那个人”,年纪,会有多大,在被死神的镰刀扫过之前,又有多少时间,以一人的微末之力,去尝试撬动那沉重之极的命运呢。
……
毕业季将近,闲暇时关注一下生命科学领域,所见所想,让方然心烦意乱。
这种情绪,本质上还是来自于恐慌。
永生,抛开技术上的一切细节,本质上是永远在迫近、却无法达到的动态过程,要无限接近永不下车的终极目标,就要一直活着,换言之,也就是要一直与手持镰刀、步步紧逼的死神拉开足够远的距离。
随着年龄的增长,寿限,越来越近,这是现阶段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即便死神越来越近,也没什么,一旦找到了延长寿命的方法,就能打破藩篱、继续在时间长河之中漂流,并不需要、事实上也不可能完全甩脱死神,而只要保持身位在其之前,就可暂时得以喘息。
永生,固然一劳永逸,但既然眼前还做不到,那就退而求其次。
续命之法,当今的生命科学领域,已经有一些技术方案可以提供,从“肠道菌群调整”到即将出现的基因编辑疗法,都可以提升统计意义上的人类寿限,虽然效果不像动物实验中动辄30%、甚至50%那样显著,却也是实打实的。
在这方面,方然无意对生命科学领域的研究者们指手画脚,他也曾攻读过这一领域,深知其中的难处。
目光收回到眼前,前往夏洛特的日期越来越近,他没必要事必躬亲、况且也未必有足够的能力去继续探索生命科学,而只能选择相信行内人士,相信他们在利益、或者理想的驱动下,能对工作竭尽全力。
话说又怎会不竭尽全力,怕死,有这一条理由还不够吗。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在制定下一阶段计划时,方然想起了这句话。
虽然联邦乃至世界范围内的生命科学研究机构,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更不受自己指挥,但,如果从追寻永生的通盘计划来考虑,这句话却描述的十分到位。
所有这些研究机构,其中的人员,乃至成果,未来究竟会属于谁,会为谁而效力呢;
所有权,到那时是没用的,甚至隶属、指挥的权力也一样没有用,只有实打实的暴力,明确的事实掌控,才是唯一有效的控制途径。
人类世界,从古到今,一切环境资源与社会资源,如何分配,都遵循着这条规则。
区别只不过在于,大多数时候,为避免公开展示、甚至动用暴力的高昂代价,社会成员之间达成默契,基本按参与各方的实力来进行分配,甚至还总结出一套规则,才会给很多人以错觉,认为社会的资源配置,不是靠实力,而是靠规矩。
然而对拥有实力者而言,只有当规矩对自己有利时,才认可它是规矩。
当规矩对自己不利、而对另一方有利时,除非为树榜样、表姿态,否则,规矩分分钟就会变成厕纸,被无情的抛弃。
对这一原则洞若观火,方然才会在面试时选择了第二题,想要进入ai研发部门。
但是在几个月后的今天,他的想法又不一样了。
西历1478年初夏,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主校区,顺利通过研究生论文答辩的方然,在举行毕业生典礼的现场稍作逗留。
毕业典礼,对一名多年寒窗的学子而言,意义当然非比寻常。
但是在当下的联邦,如此人群聚集、场面喧闹的场合,又是恐怖袭击的高危目标。
对自身安全的极度关注,让方然远离现场,他在六月天里仍一身长袖、长裤的衣着,掩饰里穿的纤薄凯夫拉防弹衣。
除此之外,隐藏式防护帽和防弹泳镜,也是外出的标配。
近乎全副武装的出现在校园,之前方然还会顾忌身份、稍作收敛,避免被周围的觉察到异样,进而承担一些不必要的暴露风险,但是现在,很快他就将离开费城,前往遥远南方的夏洛特,毕业生的出格行为千奇百怪,这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毕业,求学路上经历过好几次,和以往的感觉大致仿佛,看向远处的演讲台和熙熙攘攘的一大群同龄人,他心有所感,却分明又有些隔阂。
人,短暂的一生,重要的时刻其实就那几次;
其余的忙碌日子,都是过渡。
以托马斯*安生的身份,经历特殊的一天,这样的切身体会,仿佛是与名为“方然”的自己无关,毕竟对以无限长生命为终极目标的人而言,生命中经历的每一件事,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为这目标而服务。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即便经历与一般人别无二致,内心的感触,也根本是天差地别的。
道理原本如此,可为什么……
置身于隆重而热烈的现场一隅,遥望广场的人山人海,却又能感受到,胸腔里的心跳在“砰砰”加速呢。
珍惜这一切吧,他暗自告诫到。
生而为人,思考与行为却是别样,既然选择了走上一条迥然不同的路,这样的场面,今后,不论是从埋头工作,还是追寻永生的角度,恐怕都会很难看得见了。
即便有一天,或许,在成为了“那个人”之后,他会重新踏足这里;
但这世界,却注定不会还是现在的模样了。
第二一八章 郊外
民众经济日渐窘迫,另一方面,在经济扩张期放纵赤字的地方当局,同样深陷债务危机而无力自拔。顶 点 X 23 U S
相应的,倘若不想信誉扫地、甚至直接关门大吉,当局的做法,也只有削减一切不必要的开支、终止一切非必须的职能,甚至直接用调岗、压缩编制、增加任务的方式,减轻体制自身的负担。
对联邦统治体系的运作而言,这样做,影响显然并不美妙。
不过这时候,焦头烂额的民众已无暇它顾,他们能直接感受到的,则是基础设施、公共服务数量与质量的持续下降。
城市的运行,维持,不言而喻,需要管理者和居住者持续的资源投入。
一旦这两方面的投入,由于经济危机而同时出现了问题,可想而知,城市中心区域、乃至周边区域的情形,就会逐渐恶化,直到进入人口迁出的逆向淘汰,最终落入“环境恶化逆向淘汰更加恶化”的死循环。
这过程,极端一些的实例,譬如早年间被拖垮的底特律,联邦民众包括方然都见识过。
只不过在这一轮危机的打击之下,苟延残喘的城市,又同时遭遇到it渗透、变革的沉重打击。
经济危机,人类世界的现代史上,时常发生,列强的城市却并未完全沦陷,主要还是因为,短暂的崩溃期过去之后,经济会逐渐复苏、至少是因刺激政策而暂时扭转势头,被资产价格暴跌与直接收入锐减压迫的民众,因此而多少得以喘息。
然而从1470年延续至今,联邦生产领域的自动化与智能化趋势,一直在加速,即便经济数据因天量放水、刺激政策而表面恢复,无数民众的情况依然没有改善。
在人工智能的挑战面前,他们找不到工作,加不了薪,跳不了槽,也无法获得原有水平的公共服务。
因此,他们居住的城区,也没有能力自救,从不断恶化的态势中挣脱出来。
面对城市中不断出现,不断扩张的贫民窟、失控区域乃至法外之地,鼓吹形势一片大好、其实却在焦头烂额的市政当局,显然没兴趣、也没能力去设法干预,政客们所做的,无非是借此捞取政-治资本、攻讦竞争对手,甚至推波助澜、谋取私利。
除此之外,公开渠道的应对之策,也不过就是像方然所见到的那样,用不知疲倦、也无须抚恤金的机器战警,将贫民窟与有钱人的活动区域隔离开来。
与城区的情形相比,夏洛特,原本就风景如画的大片郊区,景象则大不一样。
拜发达的自动化、智能化技术所赐,就在最近十年来,it在联邦社会中的应用范围越来越广泛,相应的,城市郊外那些因为距离、人口密度而生的不利因素,也随之渐渐消失。
继而,郊区原本拥有的,低廉的地价,开阔的视野,清新的空气,多样的物产,所有这些丰富的自然资源,就成为了联邦富裕阶层的新追求。
尤其在最近十年来,联邦的所谓“中产”,居住地越来越向城市郊区迁移。
居住在郊外,在过去,享受到的除环境外,大概也就只有相对低廉的房价,但是在一切被it所改变后,这种选择的不便之处,就大大减轻,接受过良好教育、具备相当能力的民众,不仅可以在家中完成很多工作,还可以方便的网络下单,采购到从日常饮食到装修急救的全方位资源与服务。
凭借发达的网络,和越来越无处不在的智能化终端、设备与系统,只要马克到位,衣食住行的这一切都不成问题。
这一点,在费城生活时,方然虽然有体会,却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
上午坐车前往“国际商用机器”在夏洛特远郊,实际位于其与小城罗克希尔之间的研发中心,车辆通过检查站后,又行驶了近十分钟才抵达一栋庞大建筑,走进接待大厅的方然左右一瞥,不出所料的几乎没见到人影。
在迎上来的一名接待人员陪同下,他确认了入职流程,接下来就一个人在偌大建筑里走动,直到办妥所有手续。
整个过程中,一直都在和智能终端、而非职员打交道,甚至于除两三次在走廊迎面而过之外,方然都没见到任何其他人,考虑到自己的入职时间偏晚,见不到同期前来的人,也很正常,这仍然让年轻人所有所感,意识到接下来,自己所生活的整个环境、氛围,恐怕会和在校园里时大不相同。
当然,即便一切再怎样自动化,“国际商用机器”目前仍有大量的员工。
在联邦乃至全世界,雇佣超过二十万名专业技术人才,位于夏洛特的“ibm基础工程研发中心”,按方然此前的调查,一共也有近千人在这里工作,生活。
只不过研发中心占地广阔,建筑之间也距离很远,见不到人,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
对方然而言,人,在周遭环境中只是一种寻常存在,他并不期望着能独自行动、不被他人打扰,同时,也没有要和人打交道的迫切愿望。
手续很快完成,按电子地图的指引,方然还是坐车行进了几分钟,才在员工居住区域的大门外驻足,在这里,他依旧没感受到浓厚的人类活动气息,如果不是一路上几次见到车辆相对驶过,居住区的接待室里,也端坐着和之前见过前台一样装束的年轻女孩,他恐怕都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是踏入了一片无主之地。
虽然有接待员,但,正如在大厅里的情形一样,面孔精致、身材窈窕,笑容却带着职业化的女孩,也只是赏心悦目的花瓶。
根本无需和她打交道,验证身份后,电动车就得以进入居住区,继续行进。
“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研发中心,占地超过一千公顷,数字之大,有点超出方然的想象。
现在置身其中,下车后在一大片错落有致、近似于别墅区的场景中穿行,视野很开阔,能远远望见一栋栋层数不高、却很庞大的建筑,对照脑海中的记忆,他猜测那应该是ibm的同步研发制造设施。
换句话讲,在夏洛特的这片土地上,不仅有研发中心,同时也有ibm的大型生产实验基地。
第二一九章 公寓
太阳偏西,临近傍晚时分,视线里的景物渐渐蒙上了一层橘黄,夏洛特的夜晚即将降临。顶 点 X 23 U S
打开一瓶矿泉水,千里迢迢从费城运来的安全饮品,身穿家居服的年轻人坐在椅子上,一边啜饮,一边看向窗外的静谧安详。
偌大的居住区里,晚餐时间,挺长时间居然都见不到一个人。
如果不是亲自前来,在办理手续和入住的过程中,总还见到过几个活的同类,眼前的景象,很容易就会让方然产生错觉,觉得自己是被诱骗进了一处荒凉的谋杀场,又或者是躺在费城住处的床上做白日梦。
自动化,智能化,同时也意味着无人化,即便是行内人,方然仍难免有些惊讶。
“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毋庸置疑,是联邦在it领域的支柱性企业之一,公司内部对先进技术与成果的应用,会走在时代前列,但在来到这里之前,方然还想着,既然it研发仍然是智力密集型的行业,夏洛特研发中心的规模又很大,打交道的人也少不了,还周密计划了要怎样提防。
但是看现在的情形,不知道是不是今后每一天都是如此,来这里大半天,他见到的活人一共也只有寥寥几个,还都是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
对这一切早有掌握,只是没有亲历,方然想了想,就觉得这也挺正常。
夏洛特的ibm基础研发机构而言,主攻方向是人工智能,延伸领域则是智能化体系和自动化设备,这一些领域早在二十年前就爆发过热潮,不仅前景火爆,联邦高等院校和研究所也竞相往ai方向靠拢,但是在1470年代末的今天,这种短暂的热潮早已消退,研究机构的人员招募也就缩减了许多。
调查所得的消息,今年夏季,来到夏洛特供职于ibm的毕业生,一共也只不到二十个。
具体到各自的入职部门,不同的机构,在居住区的公寓也不同,给新入职员工分配的套间,是居住区里最简陋的配置,偌大公寓楼里,自然见不到人来人往。
对永生追寻者而言,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有利条件。
不过,倘若因为见不到人、没有眼前的威胁,就认为在居住区里一切安好,可以高枕无忧,那就未免太放松警惕。
来到夏洛特之前,具体的讲,从收到offer到入职前的几个月里,方然日程表上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对“国际商用机器”在夏洛特的研发中心进行全面、彻底的调查,不仅尝试侵入其内网,还借助asa的洪泛式信息筛选扫描功能,在互联网络上捕捉关于ibm夏洛特信息基础研究中心的任何资料。
侵入一架机构的内部网络,对方然而言,曾经是信手拈来、至少也是轻松愉快的。
但对于ibm,情形则完全两样,一开始就意识到其中蕴藏的莫大风险,他只谨慎的利用为“国际商用机器”兼职时获取的讯息,旁敲侧击的从内网泄露的数据里提取有用的信息,而几乎不会直接尝试侵入,以免惹出麻烦。
本身就是it界的巨头,“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内部网络,可想而知,显然并非是由一群能力平庸的麻瓜在运维,贸然侵入是危险的。
不过现在身处其中,以一名员工的身份登录内网,继而借助公寓的网络入口,在相对比较有利的网络拓扑态势和访问控制策略下,方然的准备工作还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他按图索骥、很快连接到内网的后台服务器。
进而,从网络管理、监控层面,观察到了自己所在公寓楼、乃至房间的大致情形。
一旦介入后台管理层,对自己的住处有起码的把握,方然就稍松口气,他不紧不慢的敲击键盘,确认公寓大楼管理系统运作正常,自己所在的房间也没什么异样,这样才能让自己睡一个安稳觉。
夏洛特研发中心,既然雇员有接近一千个,想必什么人都有,在这一切都依赖网络、一切都受制于网络的地方,说的严重点,但凡永生追寻者,或者觊觎控制权的麻瓜,甚至只是潜伏着心理问题的危险人物,要通过网络,策划一起谋杀事件简直易如反掌。
之前“处理”托马斯*安生时,方然的计划很复杂,是因为一切都要隐秘、而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反过来,倘若只是要干掉一个目标,并让自己脱逃制裁,根本不在乎目标的死讯迅速扩散,那么在网络高度发达的今天,对依然活跃在互联网络之阴暗面的黑客们而言,就是一种信手拈来的事。
别的不谈,就方然偶尔想到的一个计划,只要联动视频监控系统和物联网,让走廊上的废品收集机在特定时间突然动作,就能将猝不及防的目标推下楼梯,再结合一点偶然洒落的清洗剂、或者泄露的润滑油,就可以让目标死于颅脑损伤的概率超过50%。
这样的行动,策划起来并无一点困难之处,即便当真实施,因此而伏法的概率也很低。
在信息技术高度渗透的联邦,几乎所有终端都连接网络,本身的硬件体系和软件系统也越来越复杂,这些终端的行为,早已不仅仅受本地运行的软件系统控制,而是受物联网络诸多节点、数据信道的共同节制,要在其中找出蓄意谋杀的蛛丝马迹,是非常困难的。
即便方然,设法登陆公司内网的后台服务器,也不一定能100%保证安全。
但当夜幕降临时,完成一天的锻炼,学习和网络信息处理工作后,方然还是按时就寝,他采取了原始而实用的物理防御法,将沉重的单人床推到门口,自己则打地铺睡在靠近露台的窗户旁,手边是储气式紧急逃生面具,防火帘,设置地动纵波警报的手机和一桶饮用水。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重要的准备,就是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的pg17手枪。
plastic-glock-17,不知采用了什么样的最新成果,整枝枪都用所谓“工程塑料”制成,虽然寿命只有短短的五十到七十发,价格也很离谱,对方然而言仍然是一件难得的防身利器。
至于差劲的寿命,其实也无关紧要,怎么讲呢……
真到了要一下子开几十枪的时候,大概,就是必死之局、命数将尽了罢。
第二二〇章 培训
做好一切安全措施,方然决定,除非发生地震之类的突发情况,他都会选择待在房间里。
潜在的谋害者,可以凭空制造一场火灾,却不可能凭空制造一次地震,所以他的紧急情况清单里并不包括火灾,而且在体系完善的公寓楼、乃至居住区里,也不太可能有莫名其妙起火的风险。
如果有人蓄意纵火,在“国际商用机器”的内部网络里,这一点或许能做到,却没办法不留任何痕迹。
没必要提心吊胆,来日方长,他毕竟不能一直处处提防。
以托马斯*安生的身份,来到偏安于联邦大陆的夏洛特,在“国际商用机器”的研究机构就职,事实证明,方然的这一决断还算相当明智。
位于市郊的庞大研究中心,内部的设施、环境都十分周到,对在这里工作的每一名员工来说,即使很长时间都没迈出过研究中心的大门,也可以生活的很惬意。
至于研究机构内部,比起熙熙攘攘、光怪陆离的联邦社会主体,应该说还是相当单纯,至少在上班第一天,以新手身份加入“ai架构-算法设计与重构”研发组,走进“贝塔”小组的工作室,方然发现这里的环境正如他所想,每个人的办公空间都相对私密,休息室的各种供应很充分,窗外是大片的草坪,和点缀其间的景观与乔木丛。
在联邦经济体系中,it产业的利润率,近年来呈现明显的两极分化,像“国际商用机器”这样较早涉足网络与人工智能的巨头,与联邦政府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马克自然赚到手软,也不吝于为职员们提供优裕的工作条件。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利润,资本从来不养闲人。
自己的薪水,按ibm职员的级别阶梯,常春藤名校的研究生在这里只是普通一员,二十三级对应的收入是每月近八千马克。
这一薪资水平,甚至还不如方然早年间为“国际商用”的兼职,不过情况毕竟有别,抛开试用期的因素,ibm为员工提供的福利待遇也很不错,工作和生活方面的便利且不谈,单企业年金这一块,就相当于另找了一份普通工作。
方然并不在乎年金,他知道,自己和所有年轻员工一样,极大概率是拿不到这份钱的。
人类文明的路,还有多久,他现在还说不上来、更遑论精确的预测,但是在入职后不久,逐渐渗透研究中心的核心网络,所见所得,就让他更清晰的听到了下一次盖亚大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加入人工智能架构研发组,方然的任务,是学习掌握ibm公司的人工智能核心研发脉络,在此基础上开展工作。
具体而言,“贝塔”小组的任务目标,是为暂时不便利用神经网络、深度学习等构想来解决的具体问题,提供替代性的传统算法,否则如果一切都交给ai,使用自适应训练、演化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某些情况下的资源开销就会大到无法接受,很不经济。
ai,人工智能,在当今时代已不算一个时髦的词,普通民众却仍感到神秘。
具体而言,在日常生活的所有领域,一旦某种设备、系统乃至体系,被冠以“人工智能”的头衔,仿佛就具备了某种灵魂,至少是“活的能力”,可以用来解决从算命到续命的凡此种种、所有这些传统计算机系统无望解决的难题。
事实上,所谓人工智能,顾名思义就可以看得明白,不过是对“智能”的模仿。
认识,分析与改造客观世界,这种事,在现代计算机与分析理论出现之前,一直是人类才能做到的事。
即便在计算机出现之后,传统的运作,大致基于人类文明在漫长岁月中积累的数学知识,采用“测度建模运算解释”的流程,来解决难题。
这种思路,本质上与人解决问题的思路很相似,但在具体的手段上,计算机的策略,却和人脑的意识活动大不一样,再怎样算力强大的计算机,对正在计算并尝试解决的问题,也并不具备人所具有的全局观和洞察力,对要面对的局面,除数据外,根本上并一无所知。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在这种极端不利的条件下,计算机仍然能解决一些问题,往往还是人类无能为力的复杂问题,也无法证明其有“智慧”或“意识”。
而是编写计算机程序的专家们,在借助其远胜过人的强大算力,发挥自己的超卓智慧。
计算机解决的问题,根本上讲,都是人类原则上已经解决、只不过因为时间、资源的缘故而无法实践的老一套。
譬如“四色定理”,“任何一张地图只用四种颜色就能使具有共同边界的国家着上不同的颜色”,对人而言,随便涂几张地图,再稍微思考下,便不难凭借直觉意识到这一猜想的正确性(直觉未必正确,但这次是对的)。
然而多少年来,虽然数学家们早就解析过“四色定理”,认识到其证明等价于“平面上不存在两条相交却没有交点的直线”,却一直没得出严谨的证明。
要证明四色猜想,和数学界的很多著名猜想不一样,一眼望去,并没有极高深的理论峭壁,很多数学家也逐渐窥见了解谜的钥匙,但是,这些钥匙要么暂不合用,要么就是需要庞大到不切实际的时间精力。
直到西历1410年,联邦的两位数学家在伊利诺伊大学利用计算机验证,花费1200小时验证了超过10,000,000,000张地图,结果没有找到反例.
据此,学术界(并不一致地)认为四色定理被证明,结束了长达一百多年的探索。
对计算机给出的证明,作为外行,方然并无资格、也无意愿去妄加评论,但他的确注意到,在1410年的证明之后,联邦乃至世界范围内有许多人并不认可这一结论,民间数学爱好者、当然也包括大量“民科”仍然尝试寻找四色定理的逻辑证明。
长期以来,不断有人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甚至证明,却都经不起推敲。
第二二一章 四色
迄今为止,提到“四色定理”,还无法用人类已掌握的数学来证明。www.uu234.net
但这是否就意味着,人类需要接受计算机给出的,并非显明、仅仅是有限穷举而得到的所谓证明呢,这就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与数学界的诸多高深学问不同,四色定理,寻常人也一眼就能看懂,即便其背后蕴含的数学原则想必极为高深,却并不妨碍人类经由观察、思考,再加上一点人所特有的直觉洞察,主观上倾向于认为“这一猜想是正确的”。
即便如此,对计算机的有限穷举,算不算是严格的证明了四色定理呢;
方然对此持谨慎的否定态度。
之所以持否定态度,并非是说,在他眼中计算机的一切证明、推演,都毫无价值,而是在像“四色定理”这样的问题上,暴力验证手段,要面对的目标空间是无穷大,这时穷举法事实上已经失效,不论是人用纸和笔,还是计算机用逻辑电路与电磁波来进行,都不会改变这一原则性的事实。
在面对此类问题时,迄今为止,计算机并不被认为有这样一种能力:
超越人类的分析、洞察与推理,独立解决这些人力所不能及的自然科学领域之难题。
换句话说,按it领域的一句公理,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不容置疑的总结,“人做不到的事,计算机同样做不到”。
这里的“能”与“不能”,是在不考虑时间、资源等因素的前提下,进行的判断。
就是对任何一个命题,倘若人,人类,人类文明,始终维持当前的认识水平,即便花费再长时间也无法解决,那么对计算机而言,即便同样有无限长的时间可用,这命题也注定会是无法解决的。
演绎到数学领域,原则上,只要是人证不出来的命题,计算机也一定证不出来。
这一判断,不仅在it领域,在自然科学领域也是一种共识,直到今天,也没有明确的迹象表示,计算机能够突破这样的限制,具备超越人脑的智慧。
至于当下的人工智能,看名称,仿佛就是计算机也能因此而具有智慧,实质却是在架构层面的一种模仿,试图利用算法、乃至硬件来模拟人类大脑的神经元活动,从而具备此前为人所独有的学习、记忆、联想乃至推断能力。
指导思想大抵如此,具体到每一种实现策略,不论神经网络、还是深度学习,效果在本质上也都是相近的。
与人类的大脑相比,目前的ai体系,不论是在软件层面的算法和架构,还是在硬件层面的逻辑电路、存储器件,都有远超人脑的数值计算能力和数值存储空间,然而,却一直没有实现远超人类的意识和思维能力。
而“国际商用机器”在夏洛特的研发中心,负责人工智能方向的aig1~5都主攻这一领域,在方然的aig4,“阿尔法”组的主要方向是新架构,即在不改变现有硬件基础数字逻辑电路的条件下,提出创造性的新模式,试图造出能力更加强大的人工智能,或者,让现有人工智能的算力需求大幅下降。
与前沿探索的“阿尔法”组不同,“贝塔”组的方向,则更加现实,专注于现有人工智能体系的调整、优化,在应用平台上混合ai与传统逻辑模块,提升系统的实际性能。
作为新手,一开始在“贝塔”组工作,这是很自然的安排。
夏洛特的信息基础研发中心里,有若干aig这样的组,之前面试过方然的肯*汤普森则是中心的项目负责人之一,也是五个aig小组的总管,但他想必很忙,来到夏洛特中心很多天,方然都没在见过他本人。
除非是开讨论会,他倒是通过投影屏幕见过两三次,毕竟也和现场不一样。
目标明确,小组里负责带新人的工程师也挺友善,认识到自己要展现能力、显露才华,才能如愿以偿的留在研发中心,方然很投入,和小组中资历更老的其他员工不一样,他每天都会准时去工作室,下班时间后,还会在住处的电脑前继续忙碌。
天资平平,眼前一切全凭实打实的努力,方然清楚自己的斤两。
不过这样的投入度,也不全是受眼前目标的驱使:在动身前几乎刺探、评估过夏洛特研发中心的一切,对于“努力到什么程度才能留在ibm”,方然很有把握。
对人工智能,具体的讲,对未来的人工智能,究竟会发展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他的确很感兴趣,既然工作需要,索性就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先尝试解决内心早已有之、却始终没有解答的困惑:
正如四色定理的证明,原则上,并不能作为计算机超越了人的证据;
他想知道,计算机、人工智能、自动化体系的能力上限,究竟在哪里,人的智慧、思维、能力,会不会是这一切新生事物的天花板。
人无法解决的问题,原则上,计算机更无法解决。
直到不久之前,不,直到坐在电脑前思考的这一刻,方然都清楚的知道,这句话还是工程界、计算机界乃至自然科学界的共识。
未来尚未可知,眼前的情形却不容置疑,迄今为止,人类所创造的一切计算机、智能系统与自动化体系,虽然在很多领域都具有令人望尘莫及的强大力量,也在诸如实时翻译、自动驾驶和棋类对弈等领域呈现出碾压性的优势,但是在逻辑推导、思维推断的层面,却根本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突破。
直到今天,任何一个数学猜想,仍然需要由人来证实、或者证伪;
倘若某些猜想,可以被计算机严密的证明、或者证伪,那必定是人的智慧在幕后操纵,计算机,则只是用来节约时间、节约生命的有力工具。
现实情形如此,但,未来又会如何;
智慧,逻辑思维,分析、理解、洞察,这一切为人所垄断的时间,还有多久……
每天工作到深夜,十一点准时离开电脑、洗漱就寝,方然的脑海差不多被模型、架构和分析测试所充斥,但稍有闲暇时,他还是会被脑海中萦绕的念头所吸引。
第二二二章 职级
他想知道的是,ai,计算机,智能化系统,这一切事物的理论极限,究竟是怎样的。
是终究无法超越人,超越人的思想,人的智慧,还是仅仅因为这一切目前仍依赖人去创造,因此而带有某种与生俱来的属性,进而被禁锢,被束缚,无法发挥那远超碳基生命物理极限的强大力量。
这一渴望,单凭空想是无法填补,他知道自己必须学习更多,理解更多。
但直觉的判断又是什么呢。
生活规律,工作努力,进入ibm的几个月试用期,直到西历1479年的元旦之前结束,方然的表现一直都比较稳定。
工作中,他没有表现的像个天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难以胜任。
循规蹈矩,至少在表面上如此,托马斯*安生获得的评价是“乐观、积极,创造性有待发掘的可用之才”,这正是方然想要的。
在人才济济、想必同类也会扎堆的ibm,尤其是在涉及人工智能、自动化体系的研究中心,用不着刻意寻找,他也能从每一天的工作和生活中,嗅到隐约的危险气息,在这里崭露头角甚至大出风头,风险是不言而喻的。
另一方面,表现的太过平庸,当然也有各方面的负面影响,譬如迟迟无法进入“阿尔法”组参与更核心、更有挑战性的工作,而只能蹲在“贝塔”组当算法设计师和测试者。
职级的提升迟缓,也会反映为薪水的多寡,托马斯*安生的评定级别为21+,算是一般情况。
西历1479年到来时,二十六岁的年轻人第一次拿到正式员工的报酬。
扣除联邦社会保险和401k养老金,接近14,000马克,这数目在研发中心只是下游,却已经超越了百分九十六的联邦雇佣劳动者;通过asa抓取到这一数据,方然便心生感慨,他分明从中看到了剥削的存在,却也无能为力。
14,000马克,说少不少,在食宿免费的研发中心上班,若没有其他开销,三个月就能买得起一辆外表光鲜的tesla_model_3。
但是和一名员工为企业创造的价值相比,14,000马克,又是那样的微薄。
资本主导的利益分配,博弈双方,地位与态势完全是一边倒,分配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方然呢,并不太在乎每月能拿到多少钱,虽然按他的计划,位于科罗拉多州的三号避难所最好尽早开工,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和积攒马克相比,每天都做一些功课、在内部网络潜行,逐渐细化研发中心的三维地图,掌握包括物资、设备与传感器在内一切元素的具体情形,才是身为永生追寻者,在周遭环境尚不十分明朗时的当务之急。
每天循规蹈矩,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同时暗中布局,方然很适应这样的节奏。
但在某人的眼里,这样的表现却不是一个好现象。
西历1479年初秋,进入夏洛特研发中心的第二个年头,正在工作室里调试程序、等待智能分析模块响应的方然,被一通内部讯息呼叫到负责人办公室。
肯*汤普森,走进办公室时瞥见了一眼,方然就表现的挺紧张,继而看向左右。
安全,时刻都要提防风险,负责人没有通过内网交流渠道、而是请他来办公室,这让警惕性很高的年轻人略感不安,虽然在前来的路上,他查看过网络嗅探程序的反馈数据,并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情况。
理论上,仅仅是理论上,倘若他一进门就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一切就全都付诸流水;
但万幸也仅仅是理论,ibm里的永生追寻者恐怕不会少,但,里面出现随便杀人、不计后果的精神异常人士,概率应该就极其渺小。
一边思考,一边看向四周,安生的表现很像是在局促。
见此情景,肯*汤普森拍了拍沙发靠背,让来者坐下,然后问他要不要喝一杯咖啡。
“不,谢谢您;
我已连续看了快三十小时代码,今天忙完,想好好的睡一觉。”
其实这种有损健康的事,怎么可能做呢,方然岂但是不想喝咖啡、宁可选择苏打水,昨天晚上也和以往一样按时睡觉,只留下在维持熬夜工作的假象。
反正ibm在夏洛特中心的内网,监控体系里已经有了他做的手脚,不论怎样调取传感器数据,或者查看红外线监控网络,也没人能戳穿他的谎言,这是身为“宅男”、“码农”而进行的伪装行为之一。
说者无意,听者倒是有心,汤普森下意识的摸了摸秃顶:
“你经常熬夜吗,托马斯。”
“有时候会,虽然现在有了ai同步管理,我们和测试、验证环节的衔接仍然有一点瑕疵,连续作业是也为了赶进度。”
熬夜,拖延时间,项目进度延期,在it领域简直就司空见惯,这并非是上线一套高度智能化、具备全局配置与协调能力的“人工智能项目版本管理系统”就能缓解,更不用想将其彻底解决。
“是这样吗,看来,aig_5的成果只能说凑合;
今天请你过来面谈,恩……是想交流一些看法,并没有严肃的公务,我希望这是一次轻松愉快的交谈。
托马斯,对进入‘国际商用机器’以来的表现,你会怎么评价?”
例行公事,听到肯*汤普森的问话,方然的第一个想法大抵如此。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倘若这只是ibm内部的例行流程,直接走网络渠道即可,时间宝贵,负责人没必要特意叫自己前来。
那该怎样回答呢,开口前,方然十指交叉、扬起眉毛思考了片刻。
他可没有在揣摩上意,在崇尚实干的it领域,这毫无必要,而是在斟酌其中的风险。
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大脑转的飞快,方然没想到自己在这一段时间会露出什么马脚,他舔了舔嘴唇:
“这份工作,恩,其实比较缺乏挑战性,但作为新手,我也没有感觉到游刃有余,所以眼下还在努力学习、掌握,和小组成员的交流沟通也很愉快。
还有,我个人挺喜欢这里的氛围,特别是免费的steam。“
第二二三章 石块
免费steam,“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员工福利,但凡程序员都多少会喜欢。
方然没有打游戏的闲心,不过,考虑到为自己的时间去向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他还是利用asa挂机、装作时常联网对战的样子。
安生的回答,并不出乎肯*汤普森的意料,但他话锋一转:
“关于入职前的最后一次测试,你还记得内容吗,托马斯,就是关于‘人工智能’能力上限的评论?
很好,我当时看过你的回答,今天又翻出来、浏览了一遍。
进入‘国际商用机器’快半年了,现在,你的想法如何,还是和当时一模一样吗。”
“哦……应该是,除非有新的证据,我还是持原来的观点。”
谈到毕业前的那一次面试,方然想起,自己在一张a4纸上做过简单的论述,总而言之,就是认为“人类创造的ai几乎不可能有自我意识”,并说明了理由。
人工智能的讨论,与永生无关,至少方然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是吗?可你在推特上的动态,留言,反映的却是另一层意思;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
见到年轻人神色异样,性格直率的肯*托马斯直言相告,他并非在监控手下的员工,而是从“国际商用机器”的员工信息数据库里查看信息话说ibm的这种网络嗅探程序,也不是很能见光的东西,但在信息时代,企业的类似做法实属寻常,在职场和it圈内都是公开的秘密。
按汤普森的打算,招募托马斯*安生来夏洛特,是为aig小组物色人才。
面试的印象,在基础知识和能力方面,汤普森认为安生是一个挺有前途的家伙,但他来到研发中心后,却只专注于基础算法设计和测试的工作,公司接收的动态,也未发现其对人工智能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安于现状,是吗,但他总觉得这年轻人另有一些想法。
难得今天有时间面谈,肯*汤普森想弄清他的真实考虑,进而,决定要不要把安生调入aig-2的“阿尔法”组,接触人工智能的核心研发。
“你认为,人工智能这种存在,无法突破‘人类智慧’的天花板。
但我们的内部资料库里,一些文档、报告,如果你认真看过,恐怕就不会这么确定:不仅在夏洛特研发中心,可想而知,联邦的其他大型it企业也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进展是有的,人类的智力水平绝非ai的能力上限,这没有道理。”
“那么,本公司研发中的ai,已经具有超越人类智慧的能力了么?
恕我直言,公司的内部资料,当然是未设置访问权限的那些,我多少也浏览过,并没有发现哪一个部门、机构报告过这样的成果。
如果有,还请先生您不吝赐教。”
“呃……
目前,注意我是说目前为止,的确还没有。”
看来这年轻人,对人工智能也并非一点兴趣都没有嘛,肯*汤普森坐到转椅上挠了挠头。
“高深的理论分析就不必了,这么说吧,你的逻辑链条似乎是,因为人工智能因种种限制而无法具备自我意识,所以,它的智慧水平,无法凌驾于具备自我意识的人之上,但这一断言的推理过程是怎样的,你能讲讲么?”
“抱歉,这只是我的直觉。
不过我一直在学习,查阅资料库中的技术文档和研究论文,说不定……过段时间,我会改变这看法。”
方然在闪烁其词,这一点,处事老练的肯*汤普森不难看得出来。
但是他这样做的动机,眼前的负责人就未必清楚,只能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讲下去,他告诉托马斯*安生,“国际商用机器”早在十几年前就启动了新一代ai体系的研究。
虽然到目前为止,和联邦、乃至全世界的其他研究者境遇相同,决定性的突破还未出现,但假以时日,借助越来越强大的超级计算机,项目组内的看法日趋一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ai的能力终有一日会凌驾于人之上。
三言两语的把情况说明,坐在一边的方然听得很认真,至少,他的样子是如此。
肯*汤普森的话,其实自己岂但是十分认同,某种程度上,眼光还会比这位负责人看的更长远。
但不管怎样,仅仅出于明哲保身、规避风险的考虑,现在也只能装出一副不开窍的模样,对负责人的点拨和提醒装傻充愣,因为就在近几个月来,藉由对研究中心内网的侵入,和其他渠道的窥视、分析,他已隐约察觉到,研究中心的表面平静之下,正暗流涌动。
花费宝贵时间,叫自己过来谈工作、谈发展,汤普森并不见得会有这闲心,他一定是带着某种目的而来。
但这目的又会是什么,难道,也是追寻永生;
他还无法判断。
既然心理上有所防范,接下来,方然就下意识的拒绝汤普森引领话题,他先自谦的检讨,然后告诉负责人,自己会继续加强人工智能方面的学习和研究。
“学习,这当然很好。
有自己的立场是一件好事,但,也要客观看待其他人的观点,特别是主流的观点。
‘真理总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只是句箴言,你我可不能信以为真。”
“明白,汤普森先生。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继续调试代码了。”
得到负责人的允许,方然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不知怎的,忽然间有一种想要表达内心真实看法的冲动,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这样做毫无必要,甚至可能带来些许不必要的风险,但他还是斟酌着开了口。
“汤普森先生。”
“哦?”
“说到人工智能,有一个古老的逻辑辩题,您怎么看:
‘既然某神是全知全能的,那么,他是否能创造出一块自己也无法举起的石块?’”
方然的提问,有点突兀,伏案在办公桌前、准备继续忙碌的肯*汤普森却抬起头,他看着门口的年轻人,皱眉思考了几秒钟。
“这似乎是一个逻辑上的佯谬。
至少,且不论某神是否全知全能,我对此的看法是,这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全知全能者无法举起的石块’这样的东西,所以命题的后半段并无意义:
全知全能,并不意味着能创造出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汤普森的话,合情合理,与方然之前思考的结论几乎一致,他慢慢的跟上话。
“如果某神不能,那么,人类又如何呢。”
……
第二二四章 创造
办公室对话的当天,傍晚,方然很少有的准时收工离开,第一个走出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的工作室。www.uu234.net
加班,在“国际商用机器”司空见惯,对健康是不小的困扰。
不过对it研发的岗位而言,这又很容易规避,夏洛特研发中心并未有任何章程,规定员工必须在办公场所完成本职工作,至于身边的同事天天加班,在工作室忙碌到深夜,偶尔还会熬通宵,完全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不良习惯。
临近下班,提醒自己装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方然打消了游泳的念头,他很清楚一名连续工作三十多小时的程序员是没心思去游泳的。
但既然扯了慌,就要做足姿态,准点下班回去补觉才更自然些。
既然有了这样的安排,在餐厅随便吃一点东西后,方然就回住处,谨慎的通过匿名账号登陆研发中心内网,然后迂回的连接到外部网络,睡觉的人是不会上网的,他不想在网络访问日志里留下破绽。
连接网络后,挂载asa扫描分析模块,方然的工作节奏与往常一样。
但是在敲击键盘、或者浏览网页时,他却会下意识的回想起,在负责人办公室进行的那一段简短谈话。
谈话的内容,围绕ai,本身并没什么稀奇。
相比之下,他更在意肯*汤普森的言辞和态度,以及这一切的动机。
身为ibm夏洛特研发中心的高管,和技术领域的负责人,要说汤普森先生是为自己麾下小组网罗人才、培养力量,似乎也说得通。
但方然却很怀疑这一点,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研发中心,坐落在夏洛特郊外的庞大建筑群,占地面积超过一千公顷、且正在扩建新一期工程,分布在这里的近一千名员工,从资深研发工程师到前台接待人员,都有自己的生活,即便地广人稀,也不应像现在这样冷冷清清。
这些联邦it领域的精英,每一天都在忙什么,只是工作吗。
研发中心的工作,在方然看来,并不是真的要每一天加班到深夜,算法设计、阶段测试之类的任务,对普通人是一种折磨,对接受过系统教育、能力出众的研发工程师而言,却只是略具挑战的日常。
工作时间之余,在夏洛特研发中心的附属设施,不论健身房、还是游泳池,方然也没见过多少人。
和联邦社会的风气不一样,在这里,也几乎没人开豪车,或者兴建豪华别墅。
长时间待在设施齐全,不愁吃喝的研发中心里,没有特别的爱好,也没有特别的去处,对宅男而言,这样的生活和工作状态也没什么不寻常,一般人至多也就是猜测,程序员的爱好就是在steam上买游戏。
身在其中,每天都会窥测研发中心的内网,方然的观察却完全迥异。
来到这里后不久,他就发现,自己的小心提防一点没错,这座研究中心的内部网络,监控系统和庞大的物联网,都早已被未知的入侵者渗透。
未知,只是针对具体的身份,“国际商用机器”的内部网络,在互联网上是很难攻破。
那么结论就很清楚,这一切,并非来自于外界,至少大部分应该与外来的威胁无关,而是中心内部的人在捣鬼。
凭借丰富的经验,他容易发觉,在夏洛特研发中心这样的地方,it中人对网络、智能体系与自动控制系统的渗透,乃至争夺,正在进行;
平静的表象下,一场悄无声息的战争,早已开始。
一旦察觉到这点,独自一人、初来乍到,方然对自己的能力有准确的评估,行动便愈加谨慎。
因为他分明观察到,在研发中心内网活动的力量,不容小觑,从系统管理权限和日志记录等方面的残留痕迹,渗透与控制的规模之广,几乎不可能是凭一人之力就能办到。
那么结论就是,在夏洛特研发中心,存在着(不止一个)有计划、有目标的秘密组织。
一群人,潜伏在研发中心的别有用心者,在窥视、渗透公司内网,发现迹象后,方然倒并不觉得惊讶,在眺望未来时,他就已预见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只不过没想到一切来的这样快。
他继而更认识到,这组织、和其中的个体,并不见得会是永生追寻者。
哪怕普通人,也会做出类似的行为。
当今时代,任何一个看清了未来的人,都会有掌控网络的冲动。
有没有实现的手段,因人而异,但是在it人才云集的研发中心,这样的行径,则完全可以预料到。
从这一角度解读,就不难理解方然在面对肯*汤普森时,会表现的闪烁其词。
身为研发中心的负责人之一,如果说,能力超卓的汤普森竟会对此情形一无所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所以结论就很明显,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汤普森其人必定已参与到这行动之中,而且,可能是某组织的首脑也未可知。
那么找自己面谈,会不会是要网罗可用之人、考察自己是否有一定利用价值呢;
确有可能。
暗战,在研发中心悄然进行,对此方然早有一些心理准备,但至少目前,他并不打算参与其中。
在掌控网络权限方面,组织,多人的协同运作,显然要胜过单打独斗的个体。
即便很自信,他也并不认为,自己一个人的it能力足以对抗若干人组成的小团体,何况来到这里还不久,对夏洛特研发中心的一切,他还没完全彻底的弄清楚,这时加入战团,不论从哪方面来讲都很不明智。
退一步讲,即便夏洛特研发中心,里面的确有若干意义重大的实验项目,掌握这样一个小规模的内部网,也不过是渗透更广阔、更严密网络的热身。
至于说,覆盖联邦、乃至盖亚表面的互联网络,如何才能掌控,在规模如此庞大的网络体系面前,一个人的能力,目前还远不足以做到这一点,时机尚不成熟,他既没时间、也没心思提前进行这方面的努力。
不过另一方面,明哲保身,现在也是同样的不可取;
如果还想保证安全的话。
第二二五章 暗战
表面平静的夏洛特研发中心,暗地里,却是情况不明人员的竞技场,这情况虽不出乎方然的意料,却也有些棘手。www.uu234.net
事实上,早在应聘“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时,他就有心理准备。
it领域的资深研发者,计算机方面的天才,在联邦信息产业巨头的核心研发机构工作,这么一群不论在头脑、还是在资源方面都占据优势的竞争者,如果看不透人类文明的未来,也不采取任何行动,才是咄咄怪事。
就说自己,不也是出于争夺永不下车之票的考虑,才会应聘“国际商用机器”的。
进入夏洛特研发中心的几个月来,表面上,方然只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很少表现出对中心其他研究机构、项目的兴趣,说白了,就是没什么特别的好奇心,每一天的生活都挺有规律,看起来相当本分。
但是在独自一人时,他也会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窥探内网,搜集情报。
初来乍到,即便有超卓的黑客技术,方然仍十分谨慎,他清楚“托马斯*安生”的身份是如何宝贵,又是怎样的来之不易,一旦留出马脚而被同类发现,就几乎没有第二次转换身份、隐姓埋名的机会。
和早年间的情形不同,从毕业到入职的一连串流程中,他已经以安生的身份,在联邦公民数据库中留存了dna信息。
基于dna测序信息的不可篡改,至少,以今天的科技水平是没办法蒙混过关,一旦身份与dna绑定,改弦更张的代价就极其高昂,甚至不切实际,所以接下来,他必须以托马斯*安生的身份持续生活下去。
一切行动都要谨慎,低调,这是方然的行动原则。
但即便如此,在夏洛特研发中心的内网活动时,窥见不明来历者的蛛丝马迹,方然也并不认为这些家伙的手段会远胜自己:多年来持续不断的学习、练习与实战,以自己的it能力,要在这环境中大展身手也许不可能,但最起码的,总可以监控周遭环境以图自保。
至于说,这些活跃在研发中心内网的黑客,甚至黑客组织,究竟有什么动机,其实也不难想得明白。
同样是试图掌控网络,凡人的动机,并不会和方然的想法一致。
研发中心的内网,毕竟不等同于庞大的互联网络,在这里面呼风唤雨、掌控一切,对有朝一日争夺永不下车的资格,并无实质性的作用。
正因如此,方然并无兴趣参与其中,至多只是做些抹除记录、修改日志之类的防御性操作。
借助规模庞大的“国际商用机器”内网,不仅能掌控夏洛特中心,还可以追溯到ibm遍布各地的研发与生产机构,其中的海量数据、资料,对追逐利益,或许还有地位的人而言,是极大的诱惑。
方然没有这种需求,但,也一样对内网的诸多资料深感兴趣。
在夏洛特郊外,研发中心的生活衣食无忧,却不便接触联邦社会的方方面面,除上网外,他还可以通过刺探内网资料的方式,观察“国际商用机器”的上下游厂商和大客户(其中也包含联邦政府),得到很有价值的讯息。
通过这一渠道,不需要像电影里的特工那样,爬通风管、或下水道,就可以窥探到研发中心偌大厂房内的很多秘密。
长期以来断续的做这件事,所见所闻,让方然更真切的意识到,人工智能与自动化、网络这些技术领域,对人类世界的侵蚀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不仅如此,这种侵蚀,还在因技术的推动而日益加剧。
最近一年来,联邦的经济数据表面向好,就业率却着实堪忧,直接原因,就在于类似“国际商用机器”这样的it巨头,与传统机电、自动化行业的大鳄们一道,持续不断的推出门类齐全、功能繁多的智能化生产体系,用7*24小时的不眠不休和更优质的完成质量,大肆抢夺联邦劳动者的饭碗。
人,仅凭血肉之躯,在这样的竞争中难有胜算。
机器取代了人,这样的过程,不仅发生在体力劳动为主的传统领域,即便在注重智力的信息技术领域,“国际商用机器”洛杉矶研发中心推出的新一代aiasg_2.x版本,在软件工程领域的适应面也更加广阔。
在aiasg及其他it巨头类似产品的挤压下,仅过去一年,联邦境内就有近7,000名初级程序员、测试工程师丢掉了工作。
饭碗被端,这些人别无选择,只能努力分流到fscim、或者与人工智能研发、部署、运维相关的岗位上,但是更多失去底层工作、被机器人和自动机夺走面包的普通劳动者,处境则更更加艰难。
实验室里,生产线上,替代人类劳动的机器源源不断流出,这种趋势持续下去,游荡在联邦各地的失业者,无家可归的人,注定会越来越多。
但这些人,即便心怀愤懑、怒气冲冲,也无法摆脱窘迫的生活。
情形和过去多少年来,每一次严重经济危机的场面仿佛,失业者们面对的,却不再是肥头大耳的联邦警察,而是冷酷无情的执法机器。
这些执法机器,从两层楼高的履带式自走机,到老鼠大小的多足侦察机,个头,功能,乃至火力不一而足,共同的特点,却是与它们要管制、驱散乃至消灭的目标完全迥异,是跨越生命与非生命的截然不同存在。
既非同类,更没有自我意识,机器警察的行动简单而粗暴,却很有效。
这样的执法机器,生产基地远在上千公里外的北卡罗来纳,夏洛特的ibm研发中心却负责一系列产品的ai逻辑内核开发,也有相关系统的测试实验室。
藉由内网的数据流,在旁窥视,方然能透过屏幕看到那一切。
他看到成吨重的多足机器人,铠甲厚重,手臂上的六管加特利机枪火舌喷吐,看到两层楼高的履带式机动执法站,炮管高昂,用密集的火箭弹将测试建筑夷为平地,也看到巴掌大的侦查机器人,神出鬼没,用高清摄像头和高敏话筒监控周遭一切,掌控目标的一举一动。
第二二六章 猎蜂
不仅如此,在ibm的内部研发资料库,他还窃取到加密文档,管中窥豹般一睹“国际商用机器”为联邦军方开发的若干实战装备。m.www.uu234.net
给方然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俗称“猎蜂”的武装无人机。
无人机,眼下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一旦与武器相结合,则很容失控而成为极危险的存在。
查阅研发中心的文档,结合视频分析,方然大致明白了“猎蜂”的工作原理,这种看上去只有脸盆大小的无人机,没有传统的身管枪械、或者爆炸装置,而安装有一次性的定向聚能战斗部,通过ai内核锁定目标后,就会猝然出手。
监控视频中,对不断移动的目标假人,“猎蜂”的爆发式袭击十分精准,几乎次次爆头。
作为恐怖的战争机器,“猎蜂”的出现,是信息技术、机电技术应用于战场的一种必然,不过和更大型、武备也更强悍的无人攻击机、无人武装直升机相比,这种小型武器平台的作战对象十分明确,完全是为人而量身定做。
面对“猎蜂”的突袭,不要说一般人,连训练有素的士兵都很难应付。
并不是说脸盆大小的“猎蜂”,机动性和火力有多强,而是这种空中飞行、从天而降的武器系统,在人眼中是一个快速移动、轨迹很不规则的物体,而人眼乃至人脑,对这种目标的瞄准效率是很低的。
人类中的少数精英,譬如说,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飞碟双多向射击手,看似百发百中,其实也是长期固定模式的训练所致。
传统的人与人之战斗,目标,敌对一方的士兵、乃至载具,基本上都是在地平线方向横向移动,相应的武器装备,从自动步枪到大口径滑膛炮,其结构与瞄准、火力控制系统,也基本上是为对付这类目标而设计。
即便对抗空中目标的武器,比如高炮,一般士兵也很难熟练操控,作战效率很差。
这种情形,在人工智能与自动化机械应用于战场后,迅速发生了变化,士兵眼中的目标,不论无人机、多足机器人还是步行战斗机器人,这些装备都能迅速在垂直方向机动,要么爬升、要么跳跃,让人类射手难以瞄准,更不用说打中。
从横向机动到立体机动,原则上讲,并不是ai、自动化战争机器的专利。
利用复杂的外骨骼,动力支架系统,人类士兵也可以有一定的垂直机动能力,但很可惜,这种机动能力会同时严重影响士兵的瞄准,实用价值很低。
而如果动用人工智能,帮助士兵瞄准、开火,怎么样呢;
这样一来,但凡动动脑就能想到,还不如干脆设计成战斗机器人,而不用画蛇添足,用外骨骼和动力支架去支持一具事实作用乏善可陈、在火力面前很脆弱的人体,去搀和那原本可由ai独自完成的战斗过程。
从人类士兵到战斗机器,主要贡献,来自于机电和人工智能领域。
夏洛特研发中心的开发小组,就主攻后一方向,其为联邦军方开发的智能化战斗系统已进入第三代,从第一代的远程连接、人工辅助操控,到第三代的决策ai化,系统的自主决策能力越来越强。
自主武器,ai化作战平台,这些新事物的危险性不言而喻。
放任其独立判断、独自行动,是十分危险的,必须由网络核心来指挥与掌控。
只不过与民用网络的光纤、同轴电缆与双绞线不同,战场上可没有稳妥的有线信道可用,作战平台之间的连接,以至作战平台与指挥中心的星型拓扑架构,必须借助电磁波或激光,从而就有工作不稳或者被干扰的可能。
早期的自动化战斗机械,基本上都采用“远程遥控”的设计思路,武器仍然由人来操控,可靠性比较差。
一旦网络连接中断,收不到指令,作战平台就形同废铁。
正因如此,在联邦军方的测试流程中,对早期无人化、智能化作战平台的评价一直不高,充其量只能作为有生作战力量的补充,或者参与极端厌恶伤亡的海外作战、特种作战行动,而无法在正面战场上担当大任。
但在到今天,“国际商用机器”为军方提供的装备,运作态势就大不一样。
公开媒体并未报道,事实上,方然在夏洛特研发中心的数据库里,也没有找到公开的讯息,他借助黑客手段才得到一些消息,就在过去的西历1478年,联邦军方的第一支无人化、ai化作战部队已经组建,现在,也许就在某绝密军事基地展开测试。
人工智能作战部队,与以往仅仅采用一定ai、自动化技术的传统作战平台相比,在武器装备和平台方面并无根本性的变化,但是其ai内核的处理能力更强,能够支持复杂战场态势的判断,并根据预设目标,自动展开一系列的作战行动。
战斗,在人类的思维中,是错综复杂的暴力冲突,甚至可以称为一门艺术。
而人工智能控制的作战平台,具体的讲,展现在年轻人面前的多足武装机器人,在强大ai的支持下,居然能彼此协同,以实现简练的作战目标、而非细化指令的方式展开行动,像训练有素的人类士兵那样打仗,就让他十分讶异。
不知不觉,人工智能的发展,居然已经进化到了这样一种程度吗。
从战术目标,到眼下应该采取的行动,其中的判断、推演之复杂,原本并没有人认为计算机能代替人类做到这一切。
但是就战争的本质利益冲突而言,以fscim体系高度概括的战争过程,从战略到战术层面的解析,却又十分精准,令方然深刻的意识到,计算机眼中的战争,其实远比人类想象的更简单,更直白,ai应付起来的难度,也会比人想象的更低。
“军人唯一的目标,就是胜利”,如此简单的逻辑,又怎会难住当今时代的ai呢。
人工智能作战部队的实力,中心数据库内的资料,十分有限,但方然顺藤摸瓜、借助ibm研发职员的身份,从位于内华达的联邦军方网络节点上下载到一些资料。
包括测试视频、报告和项目预算书,所有这一切,他都仔细的详加解读。
第二二七章 价格
掌控暴力,一个人统帅千军万马,在过去几乎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莫说身居高位的统治者,国王,皇帝,苏丹,沙皇,未必一定能切实掌控国家的军事力量,即便带兵打仗的将军和元帅,执掌兵权,也未见得能如臂使指,让麾下官兵服从自己下达的任何命令。
譬如很典型的情况,大军撤退,总要有部队负责殿后,也因此而凶多吉少。
这时候,即便再有权威、再有名望的宿将,也不敢说自己指派殿后的部队,一定会不惜代价的执行命令。
但同样的情形,倘若换成ai辅助的战斗机器,则服从命令就是一个根本不需要考虑、更不需要担心的问题,哪怕命令是让战斗机器人列队走向悬崖,仿佛迁徙的旅鼠成批葬身大海,只有逻辑判断、却无自我意识的ai,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这,并非方然的想象,而是测试资料里记录着的现实。
联邦历史上第一支无人化、智能化作战部队,测试代号aitr_a,包括近百台战斗机器人,以人类军队的编制,差不多可以看做是一个三排制的步兵连,另外还包括若干火力支援、侦查和后勤单位。
组建这样的一支机器部队,“国际商用机器”的报价约两亿马克,维护、支持费用另计。
两亿马克,衡量起来成本显然很高昂,足可以招募并装备两个营的人类步兵,而aitr_a的实测战斗力却没有这样强悍。
根据多样化的项目评估,军方认为aitr_a的综合作战能力“至多相当于两、三个步兵排”。
不仅如此,考虑到现阶段aitr单位的维护、支持消耗,大大高于人类作战单位,花费更多的采购和运行费用,却得不到相应的实际战斗力,ai控制的自动化、无人化作战单位,似乎就是it巨头的捞钱手段。
尽管有这样的负面观点,“国际商用机器”的ai武器平台研发,却依然得到联邦政府的大力扶持。
衡量机器士兵与人类士兵的优劣时,简单的成本对照,是片面的。
一方面,人类士兵进行战斗,就必然有伤亡,而联邦民众对战争伤亡的容忍度很低,派遣机器士兵的舆论压力会小得多,另一方面,与拥有自我意识、自身利益的人类士兵相比,机器士兵对命令的服从度显然更高。
这两方面的理由,足以让联邦政府、军方作出判断,认定机器士兵才是未来。
至于更深层次的原因,现阶段,不论当局、还是军方都不会明说,但是在方然眼中,事实却十分明显。
机器士兵取代人类士兵,无人作战平台取代有人作战平台,根本原因其实很直白:
从费效比来看,没有生命的钢铁和芯片,远胜血肉之躯。
夏洛特研发中心的武器开发项目,可想而知,一切都高度保密,和方然的本职工作也没什么交集,身为正式员工,工作要做,事关追寻永生的事务也一刻不能松懈,他没时间去研究武器装备的细节,而专注于更高层面的思考。
无人化武器平台,不管眼前的价格多么昂贵,长远看来,完全取代人在战争前线的作用,却是一定会实现的必然。
归根结底,人,从呱呱坠地到走上战场,过程太漫长,代价也太高昂。
雇佣一名人类士兵,站在军方的立场权衡利弊,所考虑的,无非只是每年几万马克的薪资,外加饮食、住宿与穿着各方面的支出,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一年的花销至多不过十几万马克,考虑到职业风险,这价码并不算高。
相比之下,一台综合能力与人类士兵相仿的多足战斗机器人,每年的维护、检修与保养支出,同样超过十万马克。
雇佣的价码类似,机器,有没有人的性命之忧,军方却认定机器士兵的费效比太低,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使用机器士兵时,与人的召之即来、来之能战不一样,军费开支必须承担机器士兵的采购费用。
一台战斗机器人,视配置不同,采购单价在几十万至两百几十万马克之间。
价格这样高的战斗机器,设计寿命约八到十年,事实上,正如快速发展的信息技术一样,眼下采购的机器士兵,很可能在未来几年内就会过时、贬值,在联邦军方的测算系统里,每台机器士兵的综合年度费用都在五十万马克上下。
雇佣人类士兵,每年不过支出十几万马克,相比之下,机器士兵似乎就很不划算。
但是这一切测算,在方然眼中,却是极其片面而狭隘。
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到成为合格的士兵,这一过程所耗费的代价,事实上已远超目前机器士兵的制造成本。
之所以这昂贵的成本,并未计入联邦军方的花销统计,只因成为士兵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活着的意义绝不仅是当兵打仗,而是借此行为,获得足够的物质资源和马克,进而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仅此而已。
说白了,这世界上并没有哪一个人,生来就是为了当兵。
正因如此,一个受雇成为士兵的人,从小到大的各种开销,抚养的投入与辛劳,才不需要联邦政府和军方全额买单,只因为他的成长,经历,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是为了自己,而不(仅仅)是为了服务于联邦武装力量。
正是这样的区别,让人类士兵的名义价格,大大低于当前的机器士兵。
机器士兵,不管这机器的能力如何,打从一开始的目标就十分明确为联邦武装力量而服务,那么在制定采购价格时,与这台战斗机器相关的所有开销,从研发工程师子女的义务教育,到开掘制造机器人之原材料所造成的环境污染,原则上,都需要这机器的使用者联邦军队来买单。
从这种角度考虑,战斗机器人的几十万、一百几十万马克单价,也就并不算高。
更何况这还只是研发、测试的初期阶段,随着ibm和其他公司的竞争,研发的逐渐成熟,机器士兵的产量将会越来越大,价格则会与其他流水线产品一样,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与技术规范的成熟,而变得越来越低廉。
第二二八章 人口
机器,一般而言,总是会越造越多,越来越物美又价廉的。m.www.uu234.net
然而另一方面,人类士兵的“原材料”,联邦社会中生活着的三亿民众,未来的代际更替则值得忧虑。
身在ibm夏洛特研发中心,兼具宅男与员工的双重身份而极少出门,透过屏幕窥视公司内网乃至整个人类世界,大半年来,方然甚至一次都没迈出研发中心的大门,对联邦社会,也很缺乏直观的感受和体验。
即便如此,从网络截取的统计数据,却一定是真实的。
联邦的政-府机构,一般而言,发布的数据多少都会有水分,在当今时代,没有真正独立的媒体,也没有完全自主的社会机构,数据又容易造假,可想而知很多关键性的指标和公开数据都被刻意修饰过。
相比之下,利用功能日益强大的人工智能,从浩如烟海的互联网络中打捞有价值的信息,进而综合出的数据,可信度就会高得多。
譬如每年的新生儿数量,这一数据,联邦当局已连续几年没有披露过。
生育率,对人类社会至关重要、同时又很敏感的数据,这样的讳莫如深,令人生疑,但即便没有官方披露,结合生活中的所见所闻,乃至自己的亲身体验,大多数联邦民众的猜测也会与真实情况相去不远。
就方然而言,虽然到了二十几岁的年纪,出于对永生的追逐,他自然没时间、也没兴趣参与到人类的代际更替中。
不仅他是这样想,放眼研究中心的近千名员工,组建家庭的也占不到大多数。
更不用提育有后代的比例,至多三分之一,或许更少。
仅仅是观察周围,样本空间太小,所得结论当然不一定有普适性。
但借助asa、乃至其他人工智能数据筛查系统,把从“婴幼儿用品销售”到“人用疫苗批生产记录”的诸多数据整合在一起,分析所得的数据则确切无误的显示,过去若干年来,准确地讲,自从西历1430年代的高峰后,联邦的年度新生儿数就一直在下降,总的趋势是不断跌落。
新生人口萎缩,放到当今时代的大环境下,是一件不值得奇怪的事。
无需面对数据,仅通过切身的体验,联邦民众其实也不难察觉到这一点,继而,将生育率的下降归罪于高昂的房价。
甚至于,喊出“高房价是最好的避产药”这样尖锐的口号。
不过在方然看来,房价,或者其他经济上的压力,并非生育率持续低迷的原因,至少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就说自己,供职于“国际商用机器”这样的大企业,收入可观,居住地又在郊外,甚至不需要直接付钱,也有一个基本现成的女友,如果他想生养一个、甚至几个子女,也并不称其为严重的负担。
而联邦的普通民众,现如今,即便深受人工智能的岗位挤压,实打实的讲,眼下也还没到无力生育、有了孩子就得全家饿死的程度。
放眼全世界,更可以发现这样一个事实:
除少数传统浓厚的国家、地区外,不论在联邦这样的列强,还是在并不富裕的发展中国家,各自的生育率走向都是一致的,或多或少,都在大趋势上呈现出稳定的、持续跌落的令人担忧趋势。
这种普遍性的现象,并不能简单直白的用“高房价”来解释。
更深层次的原因,一言以蔽之,是当今时代的社会变迁,以及人之自我意识、自我满足、自我实现的泛化。
生育,不管当事者怎样想,本质上也和人的其他行动并无差别,不过是一种需要权衡利弊的经济活动,一个人,一个群体,在做出是否生育的决策时,dna的繁衍冲动,事实上远不如经济上的利弊取舍更有力。
从这一角度观察,方然很容易想明白,生育,在当今时代就是一桩极不合算的买卖。
这情形,在过去几千年的历史中,几乎未曾出现过。
在生产力低下的旧时代,生育,原本是一种比今天更沉重的负担,是母亲可能因此丧命,幼崽夭折率居高不下,长期占用生活资料的冒险行径,这种很有风险的事,之所以古人们几乎一个个都踊跃去做,显然并非只因追逐那短暂的繁衍快乐。
否则,即便古时没有小雨伞,古人也大可直接弃子、拒绝承担巨大的经济投入。
然而事实却是,除非在战乱、饥荒等极端情况下,旧时代的人类选择出奇的一致,不同群体、不同种族、不同文明对生育的推崇程度,都近乎狂热,这其中固然有种群延续的压力,根本上讲,还是因为繁衍的有利可图。
在农业为主要产业的过去,生育,意味着关键生产元素劳动力的代际更替。
旧时代的人类社会,基本单位是家庭,准确地讲,是父母与若干子女组成的劳动联合体,在这种组织方式中,生育,意味着获得可用劳力,是普通家庭生存、发展的唯一可行途径,拥有更多的后代,就意味着家庭生产力的扩张,对父母而言,利益是不言而喻的。
如此也不难明白,为保证家庭这一基本单位的稳定,巩固统治,历代统治者都会宣扬孝道,让父母获得实打实的收益。
唯有如此,才能促进人口的增殖,直接扩张古代农业国家的国力。
但是在当今时代,生育,则不再具有如此显明的利益,甚至还会成为一桩赔本生意。
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社会生产对劳动力的要求越来越高,一个人要想在今天的联邦社会谋生,最起码的义务教育和职业培训,是必须的。
然而现代教育体系的经济开销,和长期教育不事生产的时间开销,让培养劳动力的代价,日渐提升,越来越成为父母的沉重经济负担;甚至于念到大学时,大部分联邦普通家庭都很难负担学生的学费,而要让年轻人自行贷款解决。
培养劳动力的成本水涨船高,对生育而言,显然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另一方面,现代人类社会的基本理念,“自由”,又让承担这一切成本、至少是承担其大部分的父母,面临着收益上的重大风险。
第二二九章 生养
抛开莫须有的所谓情感,人,生养子女,其实就是一种权衡利弊的经济活动。m.www.uu234.net
在生产力十分低下的旧时代,虽然一个普通子女,大概的前途就是成为普通的农业劳动力,但在旧时代的社会秩序下,子女成家立业、分家单干之前,这劳动力的产出默认都归家庭所有,受到父母的支配。
在这种情况下,对父母而言,生养子女的收益是比较确切的。
生育子女,花费一定的时间、金钱和精力将其养大,就可以为家庭增添劳动力,进而获得这劳动力贡献的物质财富,而毕竟有着自己头脑的子女,则通过继承遗产的方式(至少也是期望),来作为服从父母的经济补偿。
扒开一切旧时代社会法则、传统习俗的外衣,内在的经济核心,就这样简单。
正是这样的稳定、比较确切的经济纽带,支持了社会的存续、变迁,进而逐渐发展到今天,这种现实,本身并没有高尚与卑下的区别,单纯以(今天的)道德标准去衡量,甚至大加批判都是没有意义的。
方然也无意如此,相反,回顾历史,让他轻易的发现,这一规则在当今世界已完全过时,完全的不合时宜。
和过去的漫长年代相比,当今时代,是一个推崇个人价值、追求自我实现的时代。
这样的思潮,表面上,似乎由几百年前的“文艺复兴”作为开端,藉由人对自我的审视,而逐渐诞生了自我价值、自我实现等思维形态,逐步发展至今,就形成了一整套以“自我”为核心的价值观念。
在这种观念的指引下,一个人,最应该追求的,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如何理解自由,自我实现,乃至人的内在价值,这些繁复的文字游戏,对方然而言有点意义都没有,他只知道,即便联邦的立国理念中,也包含着这些似是而非的价值观念,究其本质而言,自由也好,人的自我实现也罢,之所以在今天的世界广泛流行,无非是资本在其中推波助澜。
从农业时代到工业时代,劳动者,或者说剥削的对象,要满足的条件是不一样的。
农业,在过去几千年的历史中,显然并非一个需要聪明头脑、或者高新技术的生产领域,对劳动者的要求也很低,不说普通农民,即便更野蛮时代的奴隶,也可以在皮鞭与酷刑之下完成这样的工作。
但到了工业时代,一个没有头脑、缺乏思维的农民,则无法满足现代化大生产的需要。
基于工业时代的需要,束缚在家庭中、土地上的低端劳动力,就被逐步的、有意识的改造为能够进入工厂、从事复杂工作的工人,职员,技术员乃至工程师,这些人的技能、地位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类似的:
他们都(自认为)有自己的人生目标,并且认为,自己正为此而不辞辛劳。
工业时代,乃至于后工业时代的大多数岗位,都需要人的智慧,一个自认为有自我目标、正在自我实现的员工,才能更好的完成工作,不仅如此,他所拿到的报酬,还可以假“自我实现”的幌子而被资本轻易回笼,充当生产循环中的利润。
事实上,在资本掌控一切的近代社会,正是这种对劳动力的新需求,改变了人的思维模式和生活方式,摧毁了旧时代的封建大家庭体系,甚至进一步影响到小家庭的稳定构建,最终,将原本被经济纽带牵连在一起的血缘者们,打散而成为一个个相互独立、有自身利益考量和利益诉求的个体。
这种变化,在今天的联邦尤为显著,身为子女的年轻人越来越“独立”、“个性”。
其与包括父母在内的大家庭成员之间,被“亲情”所掩饰的经济纽带,则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长,彼此间的关系越来越淡漠。
这种趋势,是社会变迁的一种必然,对生养子女者却是巨大的打击。
不论到什么时代,生养,都不是轻松愉快的差事。
而如果说在过去的农业时代,父母还能以子女分家前的家庭劳动作为补偿,那么在今天的联邦,子女对父母而言,就仅存一些若有若无的“亲情关怀”,和往往还来伸手要钱的负收益。
在西历1470年代的今天,年轻人想在社会上立足,仅凭自己的力量,是很难的。
单凭入职后的可怜薪水,和几近于零、甚至因学业贷款而负债的储蓄,应付日常生活都不容易,更不用奢望汽车、住房这些昂贵的生活资料。
子女如此窘迫,身为父母,不论出于何种动机、何种心态,多少总要伸出援手。
这时候,哪还有什么生养子女的收益呢。
现如今,多少父母到年迈时,非但得不到子女的有力支持,因为他们的子女也不过是在社会上挣扎求生,还要用毕生积蓄为子女购买房产。
这样的沉重负担,子女即便不领情、肯定也看在眼里,从父母身上一眼望见若干年后的自己
,这被所谓自我价值、自我实现(其实不过就是买买买)所洗脑的年青一代,又能有多大的生育热情,去自找这贯穿后半生的不痛快。
时代变迁,社会的运行模式一直在变,方然观察到的趋势其实早已有之。
相应的,联邦、乃至世界范围内的生育率下降,也就是一种十分寻常、而且几乎无法扭转的必然趋势。
从任劳任怨、劳有所获,到瞻前顾后、有去无回;
生养的所得与付出,此消彼长,联邦的年轻男女们哪怕一时想不透彻、看不明白,也会凭直觉意识到这就是一桩赔本买卖。
继而,生育率的持续跌落,就是民众在用自己的行动投票。
新生人口的萎缩,继而影响到人口数量,对社会、国家乃至文明而言,是一个十分重大的长期过程。
不论种群、国家还是文明,人,都是最基本的组成单位,回顾盖亚文明史,群体人口数量的缩减一直是灭亡的危险征兆,没有了人口,社会将随之瘫痪,一切生产、消费、社会生活都无从谈起,也无法组织起强大的武装力量,来确保群体自身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