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三十三)
看样子,他不仅需要安排人死死守住这个蠢女子,他还得让人片刻不休地盯着,不能让她自尽了!
文公子待不下去了,再坐一会儿,他会被愤怒冲昏头脑。
房中没有给她备下任何黄纸朱砂,凉溪身负绝技,不愁性命,每天该吃吃,该睡睡,算着时间改变对文公子的态度。
她也不能一直这么拒绝下去,真的将人惹恼了,她没有符,也没有学武功,到时便是死路一条。
不曾在凉溪那里失去希望,顾雪枝对他痴心一片,也不必再去放火烧府。只要隔三差五送封信,或者是送些手帕呀发丝之类的东西给康宁伯,就足够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之前被人莫名其妙一路碾压,现在终于该他得意了。
文公子到顾雪枝那里再度表现过一回就是为了救她,他现在太难了之后,走在雪后初晴的院中,深吸一口清新凛冽的空气,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全然将否极泰来,乐极生悲这八字抛在脑后。
临近年底大节,宫中大摆筵席。一群皇亲国戚、高官大员打皇宫北门而出,一个个拱手作揖,借着醉意打着哈哈,上了马车回了府,又是另一副面目。
靠在马车里,给两个妙龄姑娘捶着腿,文大学士微眯着眼,哪里还能见得到半分外人面前的苦相?
老父告老还乡,二弟与侄子戴罪潜逃,文大学士下半年在朝堂之上,就跟那缩头的乌龟似的,一句话也不敢接,半点意见也不发表。
本是想借着此等惨状让年轻的皇帝放心,也是看看有哪些迫不及待的蠢材以为他们文家大势已去,连忙跳上来踩两脚。结果文家几代人积威甚重,今年一年一直在吃亏,也没人敢笑话,暗自试探的都少。
有点失望,无法借这绝佳的机会分辨异己。可一想他们文家在诸多朝廷官员心中,怕是地位与皇帝比肩,甚至更高,文大学士就忍不住地要去摸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几根山羊须。
得意地扬着头,回到学士府,在新年的头一个时辰,就已经有赶着巴结的人送了礼来。
学士府的主母自然跟着丈夫一起进宫赴宴,管家给她递来了长长的礼品单子。她忙着给丈夫脱下朝服,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道:“你白日自去库里挑东西回了就是。”
“是。”
管家眼鼻观心地退下,那些礼品单子,他查了不止一遍,主母扫了一眼,文大学士也瞥了一眼。但里头一本珍贵的古籍,还在极显眼处写着,却无人留心。
“学士府收下了吗?”
密道里,康宁伯不知在与谁说话。
有男人满含讽刺:“您放心。当世大儒怎么可能将失传绝本拒之门外?”
“你做事我是放心的。只等文家一倒,皇上必定会赐官加爵。”
康宁伯的声音沉静稳重,眼神却有些飘忽。打发了那人,他还在密道里站着,一只手不自觉地摆弄着腰间的香囊。那里头,有小小两颗硬邦邦的东西。他用手拈着,眼神越发虚了。
这对珍珠耳环,是半月前被送到他府门外的。
文家果然是在逗弄他,他犹豫了整整两昼夜选出的顾雪枝,最后自然没有被送回来。或许也送回来了一点,只是那缕青丝,包括这对耳环,还有他不曾随身带着的手帕……他实在分辨不出那些究竟是否是她的。
他无路可走了,现在停下所有计划,皇上会杀了他。文家也不会感激他,只会更觉得他无用,留他活着也没什么,索性就让他活着受一辈子的磨折。
怎样都没有好结果了,所以,他选郭家。
三山关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会子,安州揭发将军的人,三山关揭发总兵的人,怕是都到了京都了。只等明日或者后日,皇上下旨召文大学士进宫。只要那本书进了学士府,皇上下旨搜府,就必定能搜出来。到时证据确凿,直接将人一斩,不管之后文太公与在逃的文尚书父子会做什么,至少这一桩事是了了。
不知文太公与那对父子在得知学士府被抄,大学士被斩后,会是怎样的狂怒滔天,又会怎样去报复全然不曾接触这些事的顾雪枝……康宁伯不敢再想下去,回到书房里恹恹躺着,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现在什么事也不需要他做了,他只要等着就好!
正月初三,皇上宣文大学士入宫。府里的女眷正穿着新衣,正欲去别府做客,听说这个消息,也不当回事儿。陶国皇帝总喜欢时不时宣文家人入个宫,这是天大的荣宠,没什么好担心的。
大学士的夫人并不曾离府,她有一儿子尚了公主,正跟儿媳手牵着手笑容满面说些琐事,就见外头管家丫鬟们慌慌张张的一下子跑进来五六个。
“掌嘴!没有一点规矩!”
几个奴才被外头的阵仗吓得将这几个字全当了耳旁风,丫鬟们慌得眼眶泛红,只有那掌柜还成事些,声音颤抖着道:“夫人,外头京禁卫围了府了!”
“什么?”公主跟夫人惊得同时站起。文家从来高高在上,见了皇帝也不需多谄媚。陡然间听闻禁卫围府,实在难以很快反应明白。
“真是京禁卫?”
大学士夫人的脸色,马上就变得跟几个奴才一样白。禁卫可是保护皇上的,比城防军也不知高了几品。
“是啊!领头的是御前的林侍卫!”管家说话终于也带了哭音。
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着出了屋去,果然外头来了禁卫,且不只是围府,早就已经持刀持枪闯进来了。
“你们!你们大胆!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公主冷喝了一声,来人却不当回事。
“奴才是奉旨办事,还请公主回避,免得让奴才手下这些粗人冲撞了您!”像是威胁,林侍卫将刀抽出鞘,“锵”地一声。
锃亮的刀尖明晃晃的刺眼,文大学士不在,儿子们也不可能那么及时赶过来,两个女人不由自主地紧紧抓着彼此,看着一队又一队的禁卫几乎是在府中打砸。
“你们好大的狗胆!学士府也是由着你们砸的?”
听到驸马爷的骂声,两个女人才松了口气。谁料跑来救场子的男人不顶用,不过是一时气愤随手抓住了一个禁卫下手摔翻,就被林侍卫判为抗旨,直接上刀,五招不到便削得他身上四处血痕。
到此,再也无人敢阻止禁卫搜府,大家胆战心惊地看着,一群人搜到最后,聚集在仓库外,直接暴力砸开了仓库的大门。
里头的各色珍宝晃花人眼,林侍卫的眼珠却动也不动。他往里走了两步,向后招了招手。身后的弟兄不知怎么的心领神会,问出谁是府里的管家后,便一把拎起来丢到了仓库里。
“都说文大学士两袖清风、清廉正直,哼哼!”
林侍卫哼了两声,低头扫了一眼跪着趴在他脚边的管家,轻声问道:“老实说说,今年文家收了多少孝敬,都在哪里?”
“哪,哪,哪里有什么……啊呀!大爷饶命!公爷饶命!”
管家还想着嘴巴里转圜一下,直接被林侍卫一刀削掉了帽子,连着头上一大片头发也不见了。头皮上刷刷往外冒血,他再不敢说废话,鼻涕眼泪夹杂在一起,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带着林侍卫到了仓库中今年别人送来的礼物堆前。
珍材异宝码成山,还没有怎么收拾,想来到大年初三还是在不停地收礼。等到彻底少人送了,才会入库的入库,入各位主子房的进屋。
送各种古籍孤本的不少,毕竟文大学士博览古今,学识渊博,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最爱收集古书了。
“都……都在这儿了!”
管家笑得一脸畏惧和讨好,林侍卫看也不看,视线锁定了那些古书后,刀锋划过,让身边笑得碍眼的人倒地再不起了后,他开始翻那些书。
“哗啦哗啦”,翻一本向后扔一本,可怜那些绝世的孤本,就此遭到损坏。
找到主子交代过的那本书时,林侍卫翻到指定的一页,背过所有人,手在书页上空虚虚地画了个十字。见那纸页上果然立刻呈现出别的字迹来,不过转眼功夫,就变成了一沓订好的信件,林侍卫也微微瞪大了眼,颇是为这手段感到惊奇。
将书揣到怀里,又叫一群兄弟到仓库里乱砸了一通。将现场弄了个乱七八糟后,他们这些人,来得突然,走得匆匆。
大学士夫人晚上腿都还在发抖,安排了下人去整理仓库,她在房中转来转去,眼见天都黑了,文大学士却仍然没有回来。她心中不安,总觉得要大难临头,但文家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她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满朝文武,一半心都向着他们文家,皇上怎么敢?
皇上还真就敢了!连个好日子都没挑,看了一堆文家和边关大将的来往书信,对他们私底下商量着要推翻陶国的行径愤怒至极,正月初五,连多一日都等不得的就将文大学士推出午门斩首。
学士府又迎来了京禁卫,这一次是确定了跑去抄家的。无数金银珠宝被抬出府,百姓全都看花了眼,心想那文大学士也不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
文太公告老还乡,大儿子被斩了,小儿子成了逃犯。孙子辈没有一个逃得掉,全部被牵连。表面上看来,文家是完蛋了。
凉溪只是猜事情大概已经进展到了这步田地,但她准确的什么也不知道,只能看见文公子越来越差的脸色。
凉溪一点也不关心他,顾雪枝则不一样。文公子在她面前更愿演戏,总是一副憔悴颓败的模样,让顾雪枝瞧着心疼。
“允郎,你与我说一说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无事!雪儿,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在这儿住着就行了。”文公子总是如是说。他不舍得让顾雪枝承担一星半点的做法,没有让顾雪枝感到轻松,只让伺候她的下人觉得愤怒。
“哐!”
允郎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外头肯定是出了什么乱子……顾雪枝正这样想,茶盏被重重搁在桌上的声音,直接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雪枝微微皱眉,有点不满,也觉得有点奇怪。
允郎安排给她的这几个丫鬟,丝毫不比原先她身边的琴棋书画差。她们对她,也总是恭恭敬敬,敬重有加。就是从前几天开始,眉毛也竖了,眼睛也冷了,拿个什么东西,放个什么物件,都恨不得直接要摔了砸了的样子。
“小鸢,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从允郎口中问不出一个字来,那她不问他了,总有别人知道的。
“您有什么话,问主子就好了,奴婢们不敢多嘴。”
顾雪枝隐隐觉得出了大事。
“他若是肯告诉我,我自然不会问你们。你与我说说,这些日子,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奴婢们整日在这儿伺候您,不清楚外头的风朝那边吹。”小鸢冷着一张脸,还是没敢说什么。不料顾雪枝比她有办法,直接站起来就往外走。
“您要去哪儿?”
“你们谁也不肯告诉我真相,一个总是一脸疲相,你们几个一天到晚又摔盘子摔碗……好,你们不说,我自己到外头去看总行吧!”顾雪枝也将自己说委屈了。
“您不能出去!”
小鸢也顾不得与她置气,飞身挡在她前面。
“好!那你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敢,主子会杀了我!”小鸢别过眼去。
“他要杀你我挡着!究竟是发生什么了?”
“……”
“你说呀!”
“……好!那奴婢就直言了,奴婢请您早早回到康宁伯府去吧,不要再害我们主子了!”
“我……”一个“害”字,让顾雪枝说不出多的一个字来。
“您先是害得尚书府被抄,主子从尚书公子变成逃犯。即便,即便那不算是您的错,如今这一桩呢?皇上抄了学士府,直接下令斩了大老爷,这都是因为,因为主子不愿意将您送回去!”
第二百八十六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三十四)
“您还不明白,自己嫁了什么人吗?康宁伯可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只等文家一倒,就会有康宁侯了!他知道您被主子掳了去,说连孩子都可以不要,只要主子放您回去,他便可以放学士府一马。但主子从未……”
“你不要说了!”顾雪枝面无人色,“你出去!”
小鸢跪下,端端正正地冲顾雪枝磕了个头,出去之前还要再扎一刀:“奴婢求您了,您是倾国的红颜,下凡的菩萨,我们主子这儿,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心里要是真的还惦记着我们主子三分,就不要将他往死路上推了!”
顾雪枝在发抖,却仍然是听完了小鸢这些话才道:“出去!”
文公子在顾雪枝房中做惯了温柔疲倦的模样,这会子到了凉溪跟前,却是难得的强硬霸道起来。
“此次大学士被斩,学士府被抄,背后可有姑娘的手笔?”
文公子眼也不眨,盯紧凉溪。见她微讶,便暗自皱了眉。
没有凉溪帮忙,皇帝和康宁伯是怎么做到的?他的那位大伯瞧着清高,实际上精明的要死,怎么可能会在府中留下任何可能有污他名声的书信?那种东西即便有,也是藏在所有脏的恶的全都能顶起来的尚书府,或是别的地方,学士府中,绝不可能!
整件事本来就是一个构陷和阴谋,区别只在于皇帝的手段隐晦些,或是直接些。
是不是那林侍卫搜府的时候,怀里直接揣好了造假的书信?
不对不对!不管手段怎样,现在结果都是文家被收拾的七零八落……难道是文家确实做得太过了一些?皇帝这么干,就不怕他们造反!
陶国多少年没有打过一场仗了,之前坐在龙椅上的都尽力维持着这种不起烽烟的和平,当今圣上肯定是个孬种,否则文家不会扶他。
一个不成事的皇帝,哪可能突然这样有胆魄?即便之前一直在隐忍,当今圣上应该会再忍两年,现在不是收拾文家的好时机。
文公子弄不明白皇帝的信心来源,思来想去,视线最后只能定在凉溪的身上。偏偏凉溪一脸惊讶,回过神来才漠不关心地说:“你想有便有,想无便无,何必问我?”
她是没有做还要在他的面前担起这个责任吗?他怕她发了疯去报复康宁伯吗?
去他爷爷的!乱死了!
文公子猛然闭紧了眼,再度睁开时,对凉溪便没了之前的那种容忍。
皇帝既然不怕他们造反,那他们就反了,让皇上看一看,最后再看一看到底该不该怕。
不过,离开京城之前,眼前这个已经蠢到令人发指的女人,得想办法解决一下。
好声好气的劝既然不肯听,那就怪不得他了。
“我大伯向朝廷推举人才无数,为官清廉,我希望姑娘没有帮康宁伯去诬害他。姑娘到文某这儿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文某最后问一句,你可否助我,推翻将我一门忠臣害到如此境地的狗皇帝?”
“你不要妄想了!我不会帮你的!”现在就帮,不是显得她很容易就背叛,当然还得再等一等,没听见她现在都不怎么动不动就要去死了?
文公子冷笑了一声,凉溪还想走流程,还想缓一缓,他却直接道:“方姑娘真是干脆!不知有朝一日看到康宁伯因为你的果断横死街头,会不会后悔不及!”
“你站住!”
文公子说完便走,掌握了主动权的人很潇洒,凉溪头一回,如此气急败坏。
“你什么意思?他怎么会死?”
文公子转过头,嘴角的笑容得意到有点欠揍。
“姑娘你一片痴心,可惜康宁伯一颗心,全都给了自己夫人。更可惜的,伯夫人一颗心,全都挂在文某这儿。康宁伯将文家害到这种地步,姑娘猜一猜,他心心念念的夫人对他,有多少恨?”
“不可能!”
凉溪一呆,怎么这两人还能凑到一起去?啊啊啊!她知道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顾雪枝才要毒死康宁伯的吧!
凉溪一下想通了,也猜到了文公子会拿什么来要挟她。正考虑着该做个什么模样加快一下进程,顺着他的意思帮他的忙,最好能尽快取得他的信任时,就听对方道。
“怎么不可能?姑娘可知,我与伯夫人,还有一个孩子。”
“什,什么时……时候?”凉溪结结巴巴的,觉得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秘密。
“那孩子的名字,还是我取的。他叫复武,郭复武!”
我……的!个!天!
凉溪之前是装的,这下是真的。
这一片青青大草原呀!
“姑娘如果还不信……”文公子忽然近了凉溪的身,一把揽住他的腰。
打门里出去后,凉溪只觉得自己一张脸被风吹得要裂开了。冷风在耳边呼呼吹过,除了风声,凉溪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努力睁着眼睛,见文公子带着她几起几落,真跟鸟儿一样,飞过几处墙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处院子里。
“……就亲眼看一看。”
文公子推了凉溪一把,身后的房门应声而闭,她面前出现两个丫鬟。二人很有礼貌,都是在向她问过罪之后,才一个制住了她的双手,另一个捂住了她的嘴。保证凉溪不出声不乱跳,才带着她打一扇一扇门走过,最后在一间只点了两盏昏灯的暗室里停下。
暗室一面墙上开着小小的缝,位置选得极好,凉溪透过那条缝,一眼就看见了软榻、半角屏风,还有顾雪枝。
顾雪枝眼眶发红,满面灰败的愁容。凉溪做出不敢置信状给押着她的两个丫鬟看后,继续偷看偷听。
猜着她到位置了,文公子便进屋来,第一眼就跟凉溪对上。他嘴角闪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蔑笑,又立刻令人惊叹他脸色怎么能变得这么快的转换成担忧和柔情。
“雪儿,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不成?”
顾雪枝不看他,冷着脸问:“你跟我说,学士府出了什么事?”
“没……”文公子一愣,“没怎么。”
“斩首!抄家!这对你来说,都是没怎么吗?”
顾雪枝的眼泪立刻又下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替我做了决定?如果只要我回去就能免了学士府这一难,我愿意呀!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我答应过你,我们以后再不分开的……别哭了,谁和你说的这些?”
顾雪枝打落文公子替她擦泪的手,自己捂住了眼睛,哭道:“她说的对,都是我害了你。”
“到底是谁和你说了这些话?”
顾雪枝放下手,“你别问了,放我回去吧。”
“我不要!你想也不要想,不可能!”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等你们一家人都死绝了之后,让我活着日夜受罪吗?”
不过一墙之隔,凉溪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很清楚,更别说顾雪枝到现在,几乎是每句都忍不住在嘶吼。
他们一家人都死绝了,这句话好像是把文公子吼蒙了。他怔愣了半晌,无力地蹲下来,抓住顾雪枝的裙摆,自责道:“雪儿……雪儿,是我太没用了!把你掳出来又护不住你,我……”
男人埋着头似乎是在哭,顾雪枝一颗心又软又痛,跪在他身前,眼泪也落个不停。
“没事的!没事的!允郎,你将我送回去吧。有这几十天,我也已经很满足了。你以后不要再在京城待着了,远远地走掉吧。找个好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
抹了抹眼泪,顾雪枝跟交代后事一样,临别与临死竟然相差无几。她平静惨然地笑着,一句句交代完,又道:“孩子,孩子是我带回去吗?还是想他留在你身边?你以后还是要娶一门妻子,我们的孩儿……”
文公子一直埋着头没有吭声,瞧见他微微抽搐的肩膀,凉溪突然猜,这大兄弟是不是在偷笑?
似乎感受到了凉溪的恶意揣测,文公子这就抬起头,眼眶微红,明显是哭过的。
“雪儿,我不会送你回去的,我不会!”他在摇头,顾雪枝交代了这么多,他都没有听进去,还是一个不同意。
可惜了这年代不能拍摄偶像剧,否则这就是影坛的璀璨新星啊!
凉溪只敢在心中啧啧有声,表面上仍旧一副石化的模样。
“你不要闹了。”
“雪儿,我没有胡闹!我文家一门忠臣,如今死的死,逃的逃,我不甘心!我父亲如今已在安州将军府筹谋大事,我文家势必要跟皇帝问一个缘由,所以我们去安州好吗?”
“你……文尚书要造反?”即便再喜欢文公子,顾雪枝还是被这个消息吓得变了脸色。
“雪儿,我祖父年事已高,我大伯已经身首异处,我与父亲此生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到人前去。都中还有我二位兄长,一个堂堂驸马爷被御前侍卫打成重伤,一个这些年没有丝毫错处的状元郎被罚俸,勒令在家反省……我们不反,文家总要留一条后啊!”
“你莫怕,不管我将来如何,定会将你安置妥当。我绝不会让你再回到康宁伯府去,你信我,好不好?”
文公子到底是劝的顾雪枝点了头,他没有在此处久留,很快便有亲随说有事回禀。
文公子离开了,凉溪身后的两个丫鬟却没有放开她,她仍然透过一条缝在偷看。顾雪枝茫茫然坐着,听到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质问,她吓得跳起来,回头就看见小鸢。想到自己之前竟然点了头,顾雪枝突然觉得有些无法面对她。
尤其,小鸢还问:“您这是又变了主意了?”
小鸢在冷笑,顾雪枝无地自容地垂着头。两个人就这么对立半晌,小鸢轻叹了口气,道:“主子向来是这样的倔脾气,为了您可以不惜所有,奴婢也盼着您能替主子想一想。”
“您或许不知,尚书大人给奴婢留了话,说主子若是执迷不悟,便让奴婢借机下手,索性除去了您,主子便没了牵累。”
“您现在还能活着,一是奴婢觉得没到那个时机,二是尚书大人又有别的命令。您这就看一看吧。然后再选择究竟是要留在这里,让奴婢或者别人下手,还是回到康宁伯府去,帮主子一点忙。”
顾雪枝还是头一回知道,身边的几个丫鬟,可能个个都想要她的命。她冷汗一下子渗出来,轻颤着手接过了小鸢手中的信。
她认得的字其实不多,可尚书大人这封信写得极为简短,愤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华美辞藻和严谨措辞,倒是能让她看一遍就了解
如果想要和允郎在一起,就杀了康宁伯!
康宁伯是皇帝的心腹,他一死,皇帝等于断了一条手臂。如果死的时间恰当,文尚书就有很大的可能成功上位。到时没有了康宁伯,也没有了现在的皇帝,到时候她的允郎可是唯一的东宫太子……
顾雪枝一颗心在发颤,抛开“造反”这两个实在是让她无法呼吸的字,杀死康宁伯这件事,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可以!
更何况,康宁伯一死,她就能跟允郎在一起了。那可是真正的永远在一起,不像这一次,只有短短三个月不到。
小鸢问道:“尚书大人的意思,您可了解了?可愿意去做?”
“我……”顾雪枝攥紧那张信纸,神色突然坚定下来,“我愿意!”
“可……可是,”顾雪枝坚定了一秒钟又害怕起来,“我怎么走呢?”
“这个您不必担心,奴婢自然会瞒着主子将您送出去!”
暗室里,两个丫鬟开始押着凉溪走了。
这一主一仆戏串得真好,顾雪枝也是真可爱。
凉溪僵硬的跟个傀儡一样,走了几间屋子,她看见文公子,摆着个胜利者的姿态瞧她。
“那封信是我写的,信上只说让顾雪枝杀了康宁伯。姑娘这一回可是信了?”
两个丫鬟识趣的退下,凉溪木呆呆地站着,磕磕巴巴地问着:“你,你想怎么样?”
“简单!”
文公子立马绽开了笑容,愿意合作就是天大的好事。
“只要姑娘愿意随便帮文某画两张符,康宁伯便能多活上几日。”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三十五)
老弟真厉害!这样她就不用走流程了!
凉溪颤抖着嘴唇还想再挣扎一下,文公子则看出了她的想法,声音很温柔地击破凉溪心中的侥幸。
“文某也不敢让姑娘一天画十张八张,只要把一年前救活康宁伯的那种符,每天给个一两张就可以。”文公子摸着下巴,“咝”地吸气,“说到救人,方姑娘是觉得,带着你的符,康宁伯大约没那么容易死,是吗?”
见凉溪一脸心事被戳穿的呆滞模样,文公子轻声一笑:“呵……知道姑娘的符有种种神奇之处,所以姑娘不必担心,文某会让伯夫人竭尽全力,必定在他身上无处能藏着符的时候动手。”
凉溪的一张脸更白了,委委屈屈道:“好,我画!”
文公子满意了,大学士一被斩,京中能把他的消息全都藏起来的人没有了。京城不能再久留,把顾雪枝这枚棋子送回去之后,他得立即离开。
之前那个小鸢与押着她去偷听的两个女子,变成了伺候她的人。几个姑娘都很能干,凉溪被偷偷运出京城,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没日没夜颠了大半个月,期间生活起居,都是由她们照顾。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凉溪每天只需要提起笔画两张符,日子比伯府舒服。
进了安州城,城门口守卫森严,百姓进进出出,每一个都需得经过万般排查。凉溪揭开帘子瞧了瞧,外头守兵骂骂咧咧的,两个老百姓被推来搡去,不敢吭声,气氛压抑得很。
“里头的人出来!”
守兵粗着嗓子吼了一声,提着长枪上前,一把就要掀开赶车的车夫。那赶车的瞧着老老少少,身形竟是动也没动。
“嘿?”守兵后退一步,把个矛尖对准他,骂了一句“找死”便刺过来。却给那车夫一把抓住枪杆,“咔嚓”一声折了,把个放着寒光的枪尖,一甩就甩到了他喉里。
城门口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最后,小鸢她们三个也出去了。在城门口一顿大杀,这四个人毫发未伤,地上却死了一片。
门口的守兵迅速清理掉了,马车长驱直入,小鸢中途离开,揣着凉溪一路上画好的所有符走了。
她刚一走,街头便来了一队气势汹汹的官兵,眨眼间便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主子。”
小鸢翻墙越屋的到了安州将军府,寻至一处荒凉破败的院落,见到了文公子,将那些符呈上。
几十张符都一样,文公子挨张挨页看过,问道:“可看到她怎么画符了?”
“回主子,看见了。”
“觉得能学吗?”
小鸢面露为难之色,诚实道:“主子,这手段着实奇妙。方姑娘给她自己画了符,她夜里可以不必睡,白日可以不必进食。我们三人每人守她四个时辰,其余时间,一半都在后面第二辆马车上重复画符。但是……”
“罢了,几可通天的本事,哪里是寻常人便能学会的?你们几个日后伺候好她便是。”文公子心下有点失望,拍了拍手中的一沓符,问,“这些符,可有试过了?”
“回主子,还不曾。”
“随便在将军府找个人来,咱们试一试。”
“是。”
话音未落,小鸢已经打墙头跃过。文公子找到一处地方,刚要坐下来,就见她飞快的又拎着一个被打昏的女子回来了。
不用文公子提醒,小鸢手起落刀,在那女子背上划了深深一道。鲜血很快慢出,文公子亲自取了一张符,蹲下来贴在那女子背后,扒开了衣服细细观察。
最深处约有两寸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短短瞬息之间,若不是那女子背后的衣服还开了一个大口,被血浸透,简直不会有人相信她受过伤。
“难怪郭子悟能活下来……记得派人给伯夫人说一声,杀康宁伯,还是别用刀了,悄悄地毒死吧。”
文公子喃喃着,让小鸢去处理掉了这个女子。
小鸢回来后,文公子打理了下自己,道:“带路吧。去看看吾妹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大街上,三打多,场面十分激烈。三个人虽然武艺个个高强,但这回来的官兵,不是城门口那些守卫可比。他们三人渐渐有些寡不敌众,护不住马车。凉溪掀着帘子瞧得不亦乐乎时,就见几人挺着长枪,冲向了马车。
这时候要装b的话,肯定是什么都不做就让他们全部齐刷刷倒在半路。但凉溪不敢装,她是个痴情的、柔弱的小女子而已。
马车眼看就要被刺上几个窟窿,凉溪打车里滚了下来……
文公子到时,就看见她灰头土脸,面纱歪歪挂着,很是狼狈。虽然这样才好,但通天先生的后人,如果能逼急了露两手让他开开眼,其实也不错。
“住手!”
文公子大喝一声,抢上来护住了凉溪。有二人收不住刀势,结结实实的两刀砍在了文公子背上。
有点地位的人受伤了,这场街头大战瞬间停息。文公子被抬回了将军府,凉溪整理好面纱,跟着他走了回去。
大夫都来看过,说文公子是重伤后,他才用了符,眨眼间便好转了。凉溪在将军府里住下,住下之后才知道原来她现在的身份是文公子的妹妹。
这么搞是干什么?不是要来造反的吗?
凉溪没有等待多久,对文家两父子无礼至极,将他们丢在那样连草都不怎么长的院落里,整日还要嘲笑奚落。这些便也罢了,守城门的卫兵胆敢对人家大小姐无礼,被杀了之后,接着来官兵直接捅了人家大小姐的马车,最后甚至还伤了文公子!文尚书气得旧病复发,奄奄一息……
文尚书和文公子到了安州之后,就没有受到过一天好的待遇。文家驻扎在安州,与此处的镇北军相处的素来很好的私兵,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再要做什么,就没有犹豫了。
凉溪来到安州的第四日,将军府被烧,安州知府被杀,文家私兵横扫全城。部分镇北军叛变,十万镇北大军被杀得措不及防。战友倒戈,文家私兵兵强马壮,与安逸了许多年再没打过仗的镇北军一碰面,个个都能够一对三。
不过十日功夫,镇北军全面溃败,余下寥寥一万余,狼狈撤逃至三山关。
皇帝被朝堂上一大片说是安抚为重,以和为贵的言论气得大怒不已,当天就叫了康宁伯进宫。
“子悟啊,你不是说方歌有办法通传消息出来吗?怎么东北战事起了半月,她一点动静也没有?”
皇帝是埋怨康宁伯的,没有他,凉溪会在宫中。有他的禁卫每日每夜守着,谁能将她掳出宫去?偏偏,那么大本事的人,脑子就没照着本事长!还有康宁伯,顾雪枝他并非没有见过,那也不是什么下凡的天仙,康宁伯偏偏就不知道把凉溪更关心一些。
皇帝手扶额,挡住了眼神。文家已经不在了,但这并不能让他感到轻松多少。相反的,现在看到康宁伯跪在他面前,他心头更沉重了。
凉溪是不会死的,谁会舍得杀了她?只要她还能回来,就凭那一片见鬼的痴心,康宁伯不管做什么,凉溪都一定会帮他。
康宁伯无话可说,只能安抚道:“皇上不必心急,安州距离京都千里之遥,快马加鞭,半月也不一定能走完单程。方歌即便是有消息传出来,从安州到京都,少说也得十多天呢!”
说凉溪又做梦学会了新的符,说她有办法从敌营中神不知鬼不觉地传出消息来,这都是花影的原话。自打出发前去三山关,他就再也没见过凉溪。
他对花影的话抱怀疑态度,从那么远的地方,凉溪怎么可能传出消息来给他们?尤其安州、三山关他们的人手,凉溪一个也不知道,一个也没有接触过!
康宁伯隐隐觉得发愁,皇帝则是忍不住的火冒三丈。
让他不必心急?他的安州半个月就没了!镇北军半个月几乎全军覆没,现在康宁伯让他不必心急!这时候不急,他等什么时候着急?等文家人打到他的皇宫外吗?
皇帝原本放下了手,现在又继续扶额,用手拦了拦眼底的怒色。
“罢了罢了,朕想,方歌不过只是一女子而已,朕也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陶国还有无数热血男儿,朕欲立萧大将军为主帅,带兵前往安州,与镇西军、沧州军夹击安州那些乱臣贼子。”
“子悟,你曾祖父郭大将军可是驰骋沙场,战果无数的。你可愿做一个副将,跟着萧大将军去?怎么也把你这好名声扭一扭。等此战得胜而归,朕便能理所当然地恢复郭家的侯爵。”
康宁伯惊愣之下,喜不自胜。
“臣,叩谢皇上恩典!”
他终于有了这一天!可以让所有人知道,最重要的是让她知道,他并不是世人眼中能把祖先气得打棺材里爬出来的败类!
康宁伯回府,简单收拾了行装。其实也就是那些符,与陪伴了他多年的佩刀。
出兵的日子必不远,康宁伯在书房里转悠着,体内郭家武将的血液在沸腾不息。他坐下来静了静心,想到后院的顾雪枝,那些沸腾的血里瞬间就像被投了冰。
康宁伯叹了口气,起身想要去看看顾雪枝,他这一走,到回来肯定得过一段日子了。可想到顾雪枝每每看见他时那冰冷的脸色,又有些不敢去了。
之前她被送回来的时候,他惊喜到几乎失态。当着众人紧紧抱住了她,也当着众人的面,被她扇了一个耳光。
他记得她咬着牙说:“我恨你!”
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并非没有说过话,她总是阴阳怪气的,但至少让他了解了,她恨他的原因。
两个孩子都没有回来,一个是死了,另一个据她说,似乎是被丢到暗室里去了。文家给她用了药,她这辈子再也不能有孩子,唯一的一个,可能要受尽折磨的长大。
这都是因为他!她恨他,也是应该的!
康宁伯又叹了气,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在离开之前不见顾雪枝一面。慢吞吞踱到了后院,他看见顾雪枝新的大丫鬟在门廊下被罚站。否则大冷的天,当奴才的也不傻。
“夫人……心情可好?”
康宁伯问了一句废话,那丫鬟苦笑了一下,掀开帘子让康宁伯进去。等人进去后,又立即板下脸,垂头盯脚。
在院子里扫雪的几个奴才幸灾乐祸,原因无他,因为那丫鬟的命实在太好了。夫人回来之后,没有要老爷指派给她的婢女,随便就点了一个在院中做事的三等丫头近身伺候。
她长得也不好看,身材瘦瘦矮矮的,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饭。以前都是扫院子的,也没伺候过主子,夫人怎么就看中她了呢?
不过,目前看来,命好只是一时的,她最终是没有那个福气。一天到晚不知好歹地劝劝劝,劝夫人要对老爷好些……虽说这话没毛病,但她也不睁大眼睛看看,夫人是她能劝得了的吗?被赶到外头受冻,活该!
“你来干什么?”
顾雪枝面如冰霜,她现在开始和康宁伯说话了,经常损起来还没完没了。
“我……我不日便要跟萧大将军出征,临走前想来看看你。”康宁伯每每见到她这副样子,心中便又愧又痛,千千万万的不知有多少悔恨。
顾雪枝下一句伤人的话已经准备好了,正要说时听清楚了康宁伯要出征的消息。微微一愣,将那句话咽了下去。沉默片刻后道:“郭子悟,你若是能杀了文章允,能将我们的孩儿救回来,我便原谅你。做一个贤惠得体的妻子,陪着你到老死!”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
康宁伯怎么也没想到顾雪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呆住,眼中渐泛出狂喜,却仍尚有理智的答应道:“我答应你,此次出征,我必定亲手斩了他。我们的孩儿,我也一定会找回来!”
“你说到做到就好。”
顾雪枝背过身去,仍旧冷如冰霜,康宁伯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如今满心都是顾雪枝的要求,满脑子都是她说的未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完)
镇北军撤至三山关,并没有迎来休养整顿的时间。三山关大军严阵以待,给了全面溃逃的镇北军一个迎头痛击。
整整十万大军,不是在半个月内几乎全军覆没,是确实在半个月之内全军覆没。
打败镇北军后,文公子亲自率兵,矛指东南方向的军机重地沧州。陶国北方这些年一直就是两座城一座关,打下沧州,占领三处军事要地之后,文公子才能安心休整。
二月中旬,历经三场战斗,文公子所率大军已经打得沧州兵闻风丧胆。
二月末,大军兵临城下。沧州辉将军立于城墙之上,俯视着那一身银甲长枪,大红锦披随风烈烈作响的年轻将领,双手握拳,攥紧了手心中的汗。
不可能!不可能!
此人十日之前一人独挑他军中八位勇士,两个副官,以一当十,浑身浴血。但他就是不死,就是不倒,身上银甲已被鲜血浸透,他仍然以一杀十,昂首而归。
那般伤势,今日怎可能再次带兵叫阵?
“皇帝不仁!辱我文家世代忠心,苍天难容,故降神力于我!辉腾,文某敬你三十年如一日守卫沧州,今日你若大开城门,我文家饶你不死!若抵死反抗,便莫怪文某迁怒这城中百姓!”
“区区黄毛小儿,竟敢狂妄至此,待我田某来会你!”
辉将军身侧一须发皆白的老将气得满面涨红,见辉腾憋紫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便大喝一声,回头便要出去迎战。
辉腾一抬手,欲留这位老将,可心中总是怀着侥幸,想万一,此人身上的神力失灵了呢?不如让老田去试一试。
文公子勾起一丝笑容,向身侧副将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见城中杀出一位老将来,便一抖马缰,驾着坐骑缓缓而出。不像是要与敌军大将对战,更像策马出游。
“我们将军有绝世之勇,您老怕是受不起,就让小子来会会您!”年轻俊美的将军,笑起来骄傲轻狂,一身玄色劲装,竟是连铠甲也无。
那老将军气得胡子乱抖,口中一通恶骂,举着两把大刀怒吼而来。文公子这边的副将竟然不闪不躲,面含微笑,由着对方将两把刀深深砍进他肩胛之中。
眼前人似乎不痛,也未退,他胯下宝马也淡定至斯。田将军一呆,抽出双刀,那伤口处竟是连血也未曾喷出。只听眼前年轻的小将仰天大笑,道:“将军可是要再砍一刀?小子习惯了让人三刀再出手!”
“你!你!你……”
凭他再活上多少年,这种手段,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头一次亲眼目睹,难免是要掉了眼珠子的。
“老将军这是不想砍第三刀,那便罢了。小子谢过将军!”
年轻的副将正说话间,手打背后一摸,两把锃亮的弯刀便落在他的手里。
田老将军立马醒转过来,他握刀的手已经出了汗,背心几乎湿透,心下也不宁,现在不宜再打。策马回转,一个只想回城,另一个武艺高强,且只想杀人,结局便不难料。
年轻的副将把敌将斩于马下,文公子从头到尾动也没动,城楼上的辉腾早已瞪大了眼。
原来,竟然还不止一个!
他张着嘴,盯着那个副将,心乱如麻间,浑然不知城下大军中飞起两支箭羽。乌影破空,射箭之人不知是什么神箭手,两只箭一只左眼一只右眼,不偏不倚。
将军死了,这是小事。重要的是对方的副将,简直神人!
城墙上乱成一团,文公子命士兵抱着撞木,直接撞开了城门杀进去。大军蜂拥而入,城内哭号连天。文公子说不开城门就迁怒城内的百姓,果然此话不假。
凉溪的车驾是一直跟着文公子的军队的,把她放在任何地方,不管藏得有多么妥帖,文公子都不放心。
凉溪最后是被一小队人马护送进城的,街上的死尸根本来不及清理,马车里也躲不过,凉溪满鼻子都是人和木头、布料被烧焦的味道。
她掀了掀软帘,往外头瞧了一眼。
街上的死人比她闻到的还要多……造反就造反,杀这么多人干什么?老百姓总不至于在大兵进城之后还有组织的在反抗吧?青壮年男子还有可能,怎么老弱妇孺死得更多,被烧的被杀的面目全非,满街残臂断腿。
凉溪眉头紧皱,一时间都忘了她还该装装生理反应。
脸色苍白的像鬼,干呕个不停,差点被吓晕的弱女子被送进了知府的府邸。凉溪进府时,正巧看见一队人马,几个人押着一长串的丫鬟小姐出来。一堆女子哭花了妆,脸和衣服都皱皱巴巴的,看到前院里的十几具尸首时,早已吓到魂不附体,跪着趴着满地打滚也不敢往过走了。
士兵手里都拿着刀,刀头还在滴血,此时却没有动手。恭恭敬敬地等着凉溪走得看不见了,这才几刀将那些不愿往过走的女子杀了。
沧州知府家里女眷丫鬟还挺不少的,后头还有人觉得凉溪身份不一样,有挣扎开来跑来求她的,结果被小鸢全都一脚踢飞出去……搞得她像个助纣为虐的人一样!
不过,本来就是助纣为虐,她不画那个符,文公子根本装不出什么皇帝不仁,苍天给反军降神迹的奇事。现在此事一路疯传,兵士们,老百姓们,要不了多久都知道了。凉溪之前还在考虑康宁伯和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会不会以为她叛变了,但现在,她对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科技不发达,很多事物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时代大多数老百姓,是相当迷信,信天信地信神的。文家他不是要造反吗?造反不就是为了自己当皇帝吗?说自己得了天道支持,这种消息传出去,文公子要是再仁爱一点……
爱民如子,与民秋毫无犯,这种名声立起来,再乱七八糟给陶国皇帝泼些污水。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反很有可能就造成了!
她看文公子不像是个傻子,现在怎么能干这种事呢?肆意抢掠,滥杀百姓……他是觉得老百姓已经迷信到了一种境界,觉得老天支持这种暴君也自有道理?
不对不对!不可能!当中一定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十三,他该不会就是错误个体吧?还是说错误个体是在这些死尸当中诞生出来的鬼?”
之前好几个错误个体都是太狂了被收拾的,文公子现在就很狂,打下沧州城后,率领军队开始屠城。
凉溪住在沧州知府小姐的精巧阁楼里,小鸢她们会在房中点燃熏香,凉溪没说过什么,但她实在觉得,那熏香的味道跟外头烧人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比单单的人肉味儿更令人作呕。
为什么一定要烧呢?哪怕杀了埋了,也不会这么污染环境!凉溪捏了捏鼻子,脑中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
烧活人!
她在哪里看到过这种事!还不是以前看过的书……
小鸢还和一个丫鬟在这里,凉溪着急了也不能皱眉皱眼。她手捂着眼睛遮掩,尽力回想着。
这她以后可怎么办呢?才跑了几个地方,看的书已经串了!
嗯……是了,康宁伯的书房里,有他曾祖父的光辉事迹。郭大将军当年东征西讨,覆灭小国无数。其中好像有一个国家,叫……叫什么忘记了。
那一个国家的覆灭,留在纸页上,也就是寥寥几句话而已。书上说郭大将军神勇无双,两月不到便攻进该国皇宫,将帝后绑在该国大将将旗上,放火烧死。
弹丸小国还不知好歹地抵抗郭大将军,被烧死了也是活该。史书由胜者书写,郭大将军还是有点凶名远扬的意思,现实中的他,不知道得多恐怖。当初可能,也不止是烧了帝后吧!
这两件烧人的事情,有没有关系呢?已经隔了一百年了,应该……
脑中思绪乱飞,凉溪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她抬头,瞅见另一个丫鬟又在点香,抿了抿嘴,凉溪忽然道:“不要再点了,怪难闻的。”
小鸢和那丫鬟对视一眼,因为凉溪实在是事儿少,难得提什么要求。其实她们也觉得点着不好闻,但不点,干闻焦肉味儿,又怕凉溪不喜欢,便只能忍着了。
“你去问问,府中可有什么干花之类香些的东西,实在不行,泡壶香茶来也好。”
见凉溪白着一张脸又要吐了,那丫鬟赶紧灭了熏香,忙不迭地应下出去。房中只剩着一个小鸢,见凉溪心烦气躁地翻不成书,最后索性合上书卷推开,呼吸有些重的趴了下,又趴不住,便手撑着下巴懒洋洋问她:“小鸢,这沧州以前是什么地方?”
小鸢眼光忽变,极锐利地扫了一眼凉溪。见她手掐着眉心,真快被这满城无处不在的气味逼疯了的样子,答道:“回姑娘,沧州以前名叫苍安,因为安州城更名叫沧州,意为两城一关护苍生平安。”
“唔……”凉溪又换了手撑起额头,快睡着的样子,“以前呢?”
“……以前,沧州所在之处,似乎是武国国都。”
小鸢在竭力隐忍着什么,偏偏凉溪还要问:“什么?什么国?”
“……武国。”
她在咬牙,凉溪收回视线,问:“那安州呢?”
问了几处,小鸢无不是对答如流,情绪也迅速平稳。凉溪赞道:“你知道的可真多。”
不等小鸢骄傲,凉溪站起身走到桌边。小鸢一看就知道她是要画符了,连忙跟着过去,开了墨盒,放好毛笔,铺好黄纸。
画好文公子要用的,凉溪又画了一张,递给小鸢。
“你们整日守着我也是辛苦,喏!”
“奴婢不敢要!”小鸢退了一步。
凉溪就知道是如此,将那张符往自己身上一拍,道:“满城都是这个味道,我反正是吃不下晚饭的,你……唉,你怕什么呢?我又不会害你,我害了你也走不出这个房子去,为什么要白白添一条人命?”
凉溪坐下继续画,见的不是同一拨人,她自然也不是同样的本事。她现在能一连画十张简单的符,大气儿都不会喘。自然,哪种简单,哪种有难度,都凭着她的一张嘴说。
见凉溪毫不犹豫地将那张符往自己身上一贴,小鸢倒是有点后悔了。伺候着一个通天先生,但说真的,她还没有用过哪怕一张符呢!
对这种神奇的东西,说是没有一点好奇,那是绝无可能的!
见她眼巴巴地瞧着,凉溪笑了笑,指了指她画好的几张,道:“这都是一样的,用一张便能抵几顿饭,不是下毒害人的。”
所以,小姐姐,你就用一张吧!要不然,她们两个人非得打起来,那又是何苦呢?
小鸢犹豫了下,见凉溪满眼满脸的都是一派纯良,便鬼使神差一样接过了那张符,照着凉溪的做法,向自己胸口轻轻一拍。
凉溪手底下正画着一张不一样的。见小鸢瞪大了眼,张着嘴想喊喊不出声来,颤抖着手想要去拔刀,凉溪将第二张符纸贴在她身上。抬起腿稍微缓冲了一下,小鸢便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利索地将人拖到床底下,凉溪直接画了十七八张藏在身上后,再把小鸢拉出来些,然后开始一张一张贴,一句一句问。
所有可能会打断线索的事情,她都不会去冒险。但目前么,她确定做了会有更多线索的事,当然不能不做。
那丫鬟还没有回来,小鸢武艺是她们之中最好的,她也不担心,倒真的尽心去给凉溪找干花了。
等她回来后,哪里还找得着小鸢?见凉溪靠在榻上休息,她多嘴问了一句,凉溪只说不知,叫她过去。那丫鬟一头雾水地走到榻边,眨眼间,凉溪就跳起来,把她也往床底下拖。
一晚上用了四十多张符,凉溪打几个果然不简单的丫鬟口中问出了所有。
正值月末,天上无月,繁星争辉。
晴朗的夜空,突然凭空响起两声炸雷。凉溪在窗边,惊得头发都立起来了。
那两个丫鬟习武多年,身份特殊,意志坚定,她又没那个机会用迷药。这不就一个不小心,符用得多了点吗?至于打雷吓她吗?
“刚才,它是在警告我?”
十三道:“是的。符本就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您一下用太多了。”
有种跟老天爷不对付的豪情和恐惧怎么办?
凉溪坐下来,身上的汗毛却全立着。
与她这个执法人员相比,文公子不知能耐到哪里去。晴空炸雷,炸得他仰头对着天,冷笑。
一百年前,神勇无双的大将军烧武国国都,烧武国皇宫,遍地焦尸,浓烟遮天啊!那时这声雷可有响了?如果响了,为什么没一下劈死那人,救下所有百姓?如果没有响,他现在才烧了几个,怎么老天爷就看不惯了?
晴空霹雳,吓唬谁呢?
“欺,欺软怕硬的东西!有种!你就真一道雷,劈死你爷爷我!你要是劈不死,老子就要烧死那狗娘养的郭子悟,就要烧尽这陶国国土,就要烧得这千千万万的百姓全变焦尸!哈哈哈哈哈……”
两个副将一左一右扶着他,被他甩开,又苦着脸继续凑上去扶。
“主子!将军!您快回府吧!”
两个副将被方才的雷打得有点心慌,想起这一下午的连烧带杀,又见文公子跳脚指着老天骂,更是抖得不行,免不得真用了几分力气,把喝得大醉的主将连拉带扯带回了知府府邸。
“她……她……”文公子醉得越厉害了,大着舌头,还惦记着他的宝贝凉溪。
两个副将将他放上床,叫了丫鬟来给他更衣,自己忙不迭地安抚:“方姑娘好着呢!方姑娘好着呢!”
“你你们把小鸢叫过来,我我……”
“是是是!”
一个副将连忙走了,另一个留下来守着,等呀等呀等,走掉的那个再不回来。他心下觉得不对劲,多叫了人来守住文公子,自己带了一队人,往凉溪住的屋子而去。
“方姑娘!”
亲身体会过符的神奇之处,他刚开始的时候还很有礼貌,叫了好多声,里头却无一声回应,就连灯也没有亮。
他愈发觉得不对,自己后退了几步,让他带来的人强行开门。
房门被撞开,里头黑洞洞,空荡荡的。大家提着灯笼,慢慢摸进去,很快将整个屋子点得灯火通明后,那种渗人之意才慢慢消了。
这屋中怎么没有人?
副将瞪大眼,方姑娘是被劫走了?还是他找错了?不是呀!桌上的黄纸还在呢!
糟了糟了!出大事了!
“你们几个先守在这儿,你们跟我去回禀公子,快!”
一堆男人的脚踩来踩去,门槛里头地面上的一点湿渍,很快便被踩得更不显眼了。
府里大家慌慌张张的,脚步声略显乱,也没人注意在他们不熟悉的府邸中,有人悄悄地来去。
文公子歇在知府大人和知府夫人的院子里,城门大破,沧州所有兵力皆被扫清。许多护卫身上还有酒气,知道附近没有大军盘驻,远一些的根本来不及赶过来,饮酒作乐杀人放火,大家都放松得很。
“杀!杀死文贼!”
凉溪正躲在暗处,悄咪咪地勘测地形。她早就过来了,但还没有动手。毕竟杀了人之后,万一任务没成功,还得全身而退呢!
正发愁该怎么走,一会儿又该引些什么乱子出来,这一声大喝,吓得她差点栽倒!
护卫之中的一小部分人,再加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堆人,突然就跟守着文公子的护卫士兵们杀了起来。场面顿时大乱,过去找人没找到的副将闯进屋子去,见文公子醉得再死,一听见外头的刀枪之声便立马翻身坐起,塞好符,拎起长刀就要出去。
“将军,不好了!方姑娘不见了!”
“外头是……”文公子话还没问出来,听到这个消息,一愣后便杀了出去。
那副将跟着出来,见一群看见文公子之后,眼睛里都要冒出火光来的满口都在喊着杀死文贼的人,道:“这怕是沧州知府藏在府中的死士!”
“哼!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这些死士数量不多,大约只有二三十个,难得的是个个武艺高绝。但文公子浑然不放在心上,他怀里揣着几十张救命的符,了不起今晚大方地用上十张,这些人能把他怎么样?
那副将眼神微变,在文公子的右侧抽出刀。脚步一顿,瞬间落在他身后。但见文公子伸手在怀里一摸,他一咬牙,刀硬生生地跳了个方向,与别人杀起来。
他今晚喝得略有些多了,实在不该!但那些酒,不过是他五成的酒量,怎么也不会醉到大街上说胡话的地步!
手有些麻,文公子眼神阴鸷,侧眼看看他的副将,后背微微躲开了些。
有酒劲作弄,援军迟迟不到,一院子的护卫,很快被杀的就剩下了两三个。凉溪一点声音都不敢出,这些人要是能杀了文公子,倒是省了她的事情。
不过,那货身上少说也有几十张符。害怕对方真的豁出去了一张张的试,她还都是认真画的。
符捏在手里,凉溪静观其变。
文公子是武国皇室的后代,这些人不甘心,要复仇理所当然。不过已经一百年了,本来这种事儿这些人早该消停了,但偏偏武家人坚韧的要死,一代一代的皇子生下来,仇恨越来越深了居然!
文公子现在就能屠城,以后万一打一座,屠一座,这罪孽可就大了!死那么多人,出个错有什么稀奇的?甚至可能,恨意这么重,文公子他本身就是个bug!
闻了整整一下午和半夜的焦肉味儿,这种人即便是误杀了,凉溪也不会心怀不忍。
死士还有十几个,文公子这边只剩他与副将二人。准确的来讲,是只剩他一人。
架住背后闪来的刀,文公子头也不回,凭着感觉来了一刀,竟然稳稳地割了喉。那副将悔之不迭,刚才就应该什么也不管冲上去抱住他,让他没办法掏出怀里的符才对!
一个喝了酒,中了药的人,一群堪称精锐的死士。
老哥们,能不能给点力啊?
见文公子彻底酒醒了,一打十几个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一伤就用符,一伤就用符,十几个马上就剩了八个!
凉溪在原地气得跳脚,什么也顾不得了。
一道黄色的箭从房屋一侧的暗影中射出,文公子以为还有人,本来抬手就要还击,却见那道黄色的箭停在他身后,展开变成一张符。几个攻向他后背的死士,一刀还没刺过来,整个人便被震飞出去。
这比他之前杀那个女护卫的时候见到的都还厉害!
怎么也料不到凉溪会来救自己,文公子一晃神,身上倒是挨了一刀。贴了一张符,他还没有还手,就看见凉溪跑过来,几张符轰飞了所有人。
“快走!”
城里到处都是他的兵,现在却没一个过来看看,此地确实不能久留。文公子听了凉溪的话,揽着她迅速跃墙而走。
飞到墙头一看,墙外无人,只有死尸。凉溪拿出自己早就备好的符,两张齐贴,一张杀人,一张化尸。
文公子瞪着眼,一张脸朝地栽到大街上。凉溪四面看了看无人,将他的佩刀取下来带着,看见有拴在街边的马,偷了骑上就往城门走。
“怎么样?十三,任务成功了吗?”
“没有。”
凉溪在马上微微一僵,她确定文公子是死透了。化尸符要高级些,不是他带在身上的那些符可以救得了的。她走的时候,文公子脸都有些平了。
不过,万事总有意外,他是不是还没有死?
见凉溪要打马回去了,十三才好心好意地续上一句:“但错误个体已死。”
“那为什么还没有成功?”bug都已经没有了呀!
“您需要让这个任务彻底成功。如果现在您离开了,可能下一个任务还没有做完,便要回来复盘。在工作簿子上留下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回到已经执行过任务却再次出错的世界里,是很丢人的事情。”
很多大佬建的群都不会要的。
“为什么?”凉溪不是在问为什么丢人,但不管哪件事,十三都不回答了。
骑着马出城,城门口的守卫一看到凉溪亮出来的刀,顿时吓得不敢再抬头,放她出去了。
凉溪将刀扔了,往南走了几十里,索性连马也放了。来到大家纷纷谈论着究竟要不要逃难的小镇上,凉溪拿着画好的符,变了个小银锭子出来。简单的障眼法,换了一匹马不说,还得了许多零钱。
看在她刚干了那么大的好事,让大家都不必再逃难的份上,就送她匹马,再送她点钱吧。看那位大爷一身绫罗绸缎,应该也不是缺钱的人,就当积德了吧!
凉溪自我安慰着,骑着马继续向京都的方向跑。在马上颠得难受时,她忽然想,以前在名著里看过的神行符,想来难度不是很大啊,大佬送她的书里为什么没有呢?
要是能一日千里,她早就到京城了!
路上听闻了萧大将军出兵的事,康宁伯身为副将,随军一同讨伐反贼。凉溪考虑了一下,错过了大队伍,没有去找康宁伯。
她没有见过文尚书,他有可能会成为bug,但现在反军没有她帮助,多方大军夹击,应当也撑不了多久。凉溪现在只想着一个人,那就是郭复武,那个小孩子。
文公子压根没信过那个孩子是他自己的骨肉,所以并不曾带着,仍然留在京城。至于是在京城的何处,凉溪就没有再细问了。
她会知道这个,主要是文公子问过,可能画查验二人是否是血亲的符。她说没有,文公子就死了心。
反正康宁伯不在,等她到了京都,先去和皇帝见一面。顾雪枝是无论如何要审一审的,如果她不知道孩子在哪里,她身边应该还有一个叫桃花的扫地丫鬟。p> 那丫鬟是文家的人,连文公子都偶尔会说起她。凉溪相信,她应该能从那丫鬟的口中问出京城里所有文家留下来的人。只要能问出一个,她就可以连着不断地问下去,那孩子总能找出来的。将那小孩子……
这事瞒不了皇上,她还要动用皇上的人手找人,到时候就让皇帝杀吧。如果那个小孩子也不会让任务结束的话……
算了,先不想那么多了。等找到那孩子,说不定都要入夏了。
快马加鞭赶到京城,凉溪抓起康宁伯府门上的铜环拍了几下。里头出来个清秀小厮,打量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就听凉溪道:“烦请大哥帮我叫一叫应侍卫。”
那小厮眉峰一动,微微侧脸不知看了眼什么,便换上笑容道:“姑娘,府中并没有应侍卫。姑娘怕是找……”
“那就叫劳侍卫吧。”
那小厮脸上的笑容几乎绷不住,侧过身先请了凉溪进去。
几个高手明里暗里地盯紧了凉溪,应侍卫匆匆而来,看见这么一个披着斗篷,头戴帷帽,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完全认不得。
“不知这位……”
凉溪笑了笑,有必要谨慎成这个样子吗?
“你不是劳侍卫,自然不认得我,去找他过来吧。我与花影姑娘算是……旧友,今日来访,绝无恶意。”
“应侍卫”一脸尴尬,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不是他们能糊弄得了的,便去叫了真的过来。
“劳侍卫,不知花影可还好?”
凉溪一问,应侍卫便觉她的声音极为耳熟。见她掀起面前皂纱,一时便张着嘴话都不会说了。
“您您……”
凉溪放下手,“带我进去吧,苍安两地有些好事。”
“是是。”一把推开假的自己,应侍卫连忙带着凉溪去了书房。
“花影如何了?老爷可有罚她?”
“罚了。现在不在府中,主子临走前令她带人去找小少爷……姨娘方才说苍安两地,您这是从何处来?若从边关过来,难道没有见到主子吗?”
“路上听说了萧大将军出征的消息,不过……应侍卫,得劳烦你看住现在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但先不要动她,先带我进宫去。我有些要事,关于夫人,实在不方便和老爷说。但也不能不说,到底事关重大。”
第二百八十九章 她很勇敢(一)
应侍卫只想,凉溪回来了,就可以帮着花影找小少爷,这样花影就可以早日回府。毕竟她的本事,可不是别人能比的。却没料到,凉溪回来的确是寻找郭复武的,但结果可能就没那么美妙。
说让他看紧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那个丫鬟确实被提拔的有些莫名其妙。堂堂尚书府小姐,怎么也不至于找个扫地的贴身伺候。现在凉溪又说了把她看起来,应侍卫自己心里便猜了个六七分。
领着凉溪从书房的密道一路进宫,应侍卫不止一次想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见凉溪一脸凝重,便不敢出声,一直走到密道的另外出口,才道。
“请姨娘在这里略等片刻。”
北方战事未定,皇帝也没有心思去后宫游乐,正在御书房内愁眉紧锁。凉溪来得也巧,应侍卫离开不久,便领着脚步匆匆,一脸急色的皇帝回来了。
“快快请起!”
凉溪还未拜倒,便被一把拉起来。见皇帝换上满脸喜色,上下打量了她几回,见她胳膊腿儿完完整整,头发似乎都没有掉一根,便畅然大笑道:“好好好!这回朕倒要看看,他们文家还要怎么诌些天降神力的奇闻来愚弄百姓!”
“为反军画符之事,实在是……”
凉溪连忙要解释,但她人都已经回来了,皇帝自然将这件事全盘翻过,哪里敢怪她?
“无碍,你一弱质女子身陷敌营,免不了处处受制。画符保命,是再也合理不过,不必向朕请罪。倒是朕与子悟,着实亏欠你良多……”
凉溪连呼“不敢”,不过文公子,确实有威胁到他。
皇上身后的公公还是之前那个童公公,她这边是应侍卫,都是可信的人,凉溪便直接道:“皇上,奴婢自打被文章允捉走,其实已经做好自我了断的准备。只是……”
凉溪有点难以启齿:“只是从他那里……听说了一件事……”
“何事?”
“他说,若是不帮文家画符,若是自尽,便让人毒死我家老爷。”
“让谁毒死他?”谁本事大到这个地步?
“让……夫人。”
三个人的呼吸声齐齐一顿,皇帝眼皮跳了跳。顾雪枝会毒死自己的丈夫,原因也无非就那么几个。可不管是哪一个,都……
“……不是……呃……夫……伯夫人怎么……”皇上的话一卡一卡的,凉溪分辨不出他是震惊还是幸灾乐祸。
与皇帝相比,应侍卫是彻彻底底地惊呆了。
“我……奴婢,”凉溪也一脸到现在仍然无法接受的样子,“奴婢听他说的时候也不相信,可是,夫人被他劫走以后,住的地方旁边有一个暗格,奴婢在那暗格里,亲眼目睹,他二人确实……情深意重。”
童公公微微张嘴,之后想伸手闭了耳朵,但已经全都听见了……真倒霉!跟着皇上下来干什么?让他知道这种事情干什么?
“若是如此也便罢了,他们,他们……”
这还没完?皇帝和应侍卫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童公公想掉头而走,但三人还是只能听,听凉溪说:“……还有一个孩子,之前就在伯府中出生。”
皇帝已经彻底言语不能,不管他现在已经开始怎样隐隐忌惮康宁伯,他现在是真的同情。
这略有点惨了!康宁伯可是一片真心啊!
“那孩子名叫复武,正是夫人所生的小公子,至于这个名字,也是文章允起的。之前,奴婢没有留意过孩子的名字。此次沧州城破,奴婢住在沧州知府小姐屋中,又得知了一件事。”
“文章允火烧沧州百姓,满城都是焦尸的味道。他夜里大醉而归,神态有异。遇到晴空响雷,手指苍天,乱七八糟地指天骂地。奴婢心生怀疑,便壮着胆子弄晕了身边一个丫鬟,问了她些话。这才知道,那文章允竟是一百年前武国皇室的后代。这就难怪,他为什么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复武了。”
“竟还有这等事?”皇帝立马将康宁伯丢到了一边。
“皇上不必忧心,此次萧大将军领兵出征,是必胜无疑的。那沧州知府在府中藏了一批死士,就在城破的那一夜,他们想先来杀了奴婢。话说明白之后,奴婢借了他们两张符,如今,文章允已死。预谋复国的反贼失了皇子,必定方寸大乱。现在只要找到那个孩子,武国皇室,便不复存在。”
皇帝大喜过望,知道有凉溪在,找到那个孩子,一点也不困难。他向后招了招手,童公公会意,问道:“陛下可是要支林侍卫?”
“嗯。”
童公公匆匆而去,匆匆而来,抄了学士府的林刀和他一起回来。在路上早已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事,来了之后便和应侍卫站在一起。
皇帝又说了一大堆凉溪劳苦功高,日后必定大加封赏的话,凉溪只是诚惶诚恐地谢恩,并不敢应承什么。看得出来,皇帝还是想要将她纳进后宫。
从宫里出来,一路向回走,到了她审问过许多人的那间刑室,凉溪停下来,叫应侍卫去抓了桃花过来。
“姨娘,皇上身边的林刀可是一个能当一百个用的,您就支使他吧。”应侍卫现在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两个男的对视一眼,林刀也不反驳,独自去抓人。等不得半刻,果然是能当一百个用的,他手里已经拎了丫鬟桃花回来。
应侍卫一看便知没抓错人,两人将个弱女子五花大绑丢在刑室里,不敢打扰凉溪,等她进去之后,关上了门,走到旁边的隔间去。
林侍卫还没有见过凉溪审讯,心里总是好奇,隔着缝儿盯得专心致志。见那头凉溪慢悠悠地贴符,慢悠悠地熬时间,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开始问话。
“那孩子在哪儿?”
……
问清楚了地方,林侍卫带人一搜,大约是文公子压根就不看重这个孩子的缘故,他们顺利的不可思议。还以为至少要到入夏才能查清楚的事儿,回来不过三天,凉溪和皇帝便看着林侍卫,在那孩子的小脑壳上轻轻一拍。
“恭喜您任务成功。”
凉溪松了口气,郑重的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仪式一般。她背一驼,连戏都不做了。
在这三天之内,凉溪还审问了两个人。林侍卫找孩子的同时,顺便杀光了京城里所有文家的死士杀手。
谁都没想到此事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结束,林刀就像是到凉溪的身边逛了一圈。他从密道里原路返回,应侍卫去送他。
“日后要是再见,我会让你一招的。”将要分别时,林刀说。
“你这人年纪越大越无耻,我一武功尽失的废人,你才让一招?要不要点脸?”
林刀一脸无语,略有些嫌弃道:“果然是快要娶媳妇儿的人,说话贱兮兮的。要我说啊,这男人就不应该成亲!”
“然后变成你这种……”
见他皱脸咧嘴,好像在上下打量着什么难以入眼的东西一样,林刀笑骂了一句,让他不必再送,自己走远了。
这文家没有了,有一个痴心不悔的方姨娘在,将来不是康宁伯闹,就是皇帝要杀了。
应侍卫叹了口气,慢慢地回去。却见凉溪换了一身灰青色的短衫,头上只有一根木簪,正坐在书房里等他。
“姨娘这是……”
“我让林侍卫带了封信给皇帝,这一封是给老爷的,你帮我转交给他。”
“那,那姨娘……”
事做完了当然要走,难道真的留下来被封个平妻,给康宁伯生个孩子啊?
“沧州那两声雷,怕是谁都以为是文家触怒了苍天,但我知道,那两声雷是打我的。我已命不久矣,留在这里,还会让君臣之间徒生嫌隙。”
“应侍卫,我有一事相求。”
“姨娘请说。”他一直以为这个女子想不到那么多的,原来她竟什么都清楚。既然如此聪慧,那又为何对主子……主子也……
应侍卫暗自长叹,听凉溪道:“我那日在密道里说的话,童公公和皇上都不会告诉老爷,应侍卫也就不要说了吧。文家已灭,夫人总不会真的殉情了去。你也找人多劝劝她,实在不行,她若执意要害人的话,便把那些事告诉她,总能吓住她的。老爷对她一往情深,有些事还是不知道好。”
“……是。”
“我之前见你说起花影,神色已跟半年前不同。她是个好姑娘,你被文家捉走那半月,她整日整夜的魂不守舍。我知道,让你忘了过往,是强人所难,但你是聪明人,一定知道珍惜的,是吧?”
严格算起来,凉溪的年纪比他要小,但应侍卫莫名就有听长辈说话的感觉。他面上难得有些赧色,却郑重地点了头。
“好了,现在就剩最后一件事了。你可能帮我打点些盘缠?从沧州跑出来也没有带钱,拿障眼法骗了人家一锭银子,怪亏心的。”
怎么这气氛一下就不一样了?见凉溪有些羞愧地摸了摸鼻尖,应侍卫一时想笑,却又瞬间敛了笑容,道:“姨娘不若等主子回来再……”
“我怕是等不到了。应侍卫,你就莫要留我了。你留下我来,再过几天,怕是自己都要被轰飞了。赶紧放我出去吧。”
应侍卫实在不敢自己做主,但凉溪的话有些恐怖,怎么就到轰飞的地步了?
抠门的家伙!一点盘缠都不给她!
应侍卫最后还是没有同意,凉溪只能大半夜自己偷偷摸出去。拦路的人自然有,不过凉溪敢收拾他们,他们却不敢真伤了凉溪。双方压根就不平等,何况凉溪还有符。
不到少半个时辰,外头的人都追着假的“黄纸片人”跑了,凉溪躲在一处民居内,伸了个懒腰,靠着墙打开直播看。
这个任务成功之后,她就有3万积分了。再过两个任务,就能先把隐形空间买了。随身带一个空间,她装一堆符,也不会有人找出来,可以随取随用,方便之处很多。
“结束了之后开新任务吧。”群里面,焚珏大佬建议道,“10万积分以下的道具有不少很实用,你可以刷任务换来用。充实自身没有错,可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熟悉各种任务,熟悉各种套路。熟能生巧,你现在太生涩了。”
大佬说话间,随手又送了她100支任务手指。算算这些手指的积分总和,凉溪的心砰砰跳,这真的是可能一万年都还不清的债。
有大佬的话在前,也确实很想要一个隐形空间。凉溪考虑到天亮,出了京城。
七日之后,京都东南方向的一处无名小山,忽有雷声阵阵,狂沙迷卷。附近锄地的百姓,面面相觑,但等不到他们去山上一探究竟,便有官兵来围住了那座山。
后来大家只传说,那座山上怕是出了什么精怪,被老天爷几道雷给劈死了。却不知,堂堂九五之尊,去了那座山足足三次,后来一生经历可谓传奇的康宁侯也时常逗留山尖。
许多事是瞒不住的,应侍卫对顾雪枝满怀怨气,恐吓她的次数,难免就多了些。顾雪枝又不是什么心理素质好的人,担惊受怕之余,总是噩梦连连。康宁伯经常听到她在梦里喊“允郎”,他也不是中了什么迷惑邪蛊,自然不会装听不见。
都还没有去查,不过是板着脸问了两句,顾雪枝就将快逼疯她的应侍卫供了出来。
接下来,康宁伯便什么都知道了。
“我的心永远都在允郎那儿,你死心吧!没有女人会喜欢你!”
的确是没有了,但以前,明明有一个的。
……
黎美最近经常会受宠若惊。
她成绩拔尖,算清秀小佳人,即便临近中考,桌洞里偶尔还是会放上情书。
她是许多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但是个人就怕比,与坐在她前面的游霄相比,她这样的女孩,能被砸到尘埃里去。
游霄是女生,每次考试必不落前三。她妈妈是混血,作为女儿,游霄遗传到了父母的所有优点。她肤白胜雪,一对眼珠如迷离的琉璃,有灰蓝色,有浅棕色,甚至还蕴着特别明艳的淡黄色。这在他们这所偏远地区的小破初中里,是独一份儿的。
与眼睛不同,游霄有一头亮丽乌黑、自然卷的长发。
她的头发养得真好!高高地扎起马尾,只消轻轻一甩头,那些黑发便会被甩落在肩膀上,然后随着她别的动作缓缓滑落。
黎美总觉得,那一根根发丝生来就会慢动作。它们滑落的时候,比电视上的洗发水广告里那些明星的头发飞扬时,还要弧度优美。
二班一个很会唱歌的女生在网上开直播,有时还能挣到钱呢!游霄如果也去做直播……不不,她长大了应该能当明星的吧!
黎美摸了摸自己发尾分叉的黄毛,觉得那发梢扎手,嫌弃地丢到脑后去。正要低头写卷子时,让她受宠若惊的事就来了。
第二百九十章 她很勇敢(二)
“黎美,你卷子写完了吗?我想和你对一下。”
“哦哦!”空气仿佛都被那张令人惊艳的脸孔逼迫,争先恐后地往她这边涌过来。黎美猛地垂头,想着自己偷看了人家头发背影那么长时间,有点脸红。
“还……咳咳……最后一道大题还没解完。”
“没关系,你慢慢写,最后一道题不难。”
“嗯嗯。”
黎美埋着头审题,却有点难以集中注意力。
或许有点冷漠疏离,难以令人亲近是大部分美女的通病,说真的,她都没有见过游霄对几个人笑过。平常除了上课发言,也不怎样说话。
可能是缘分,初中三年,她坐在游霄的左前方、左后方和正后方。可除了前后桌组小组讨论,她们都没有说过一句别的比如下课要不要一起去上厕所,或者今天中午要去校门口哪家店买零食之类的话。
眼看快到中考了,她连一张同学录都不敢给人家。但就在上个礼拜,坐在她后面的调皮鬼捉弄她,呵她的痒。她最怕痒了,一个不留神动作大了些,撞得书桌一斜,墨水瓶就掉到了地上。
满满的一瓶墨水呀,她那天早上刚买的,中午就把校花同学的裤腿儿染上了大大小小的蓝花花。不仅如此,桌边还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椅背。
天可怜见,游霄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瞪着坐在后头偷笑的家伙,无限复读中。
“没事。我今晚回去洗一洗就好了。”
游霄却没有怪她,甚至还帮她收拾了墨水瓶的残尸。
黎美轻轻扶额,她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那时候简直跟个傻子一样。那是她的墨水瓶,摔成好几瓣,她当时居然就真的站在一边看游霄帮她收拾完了。
丢死人了!不过……
“她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嘛!”
晚上放学之后,狠狠地收拾了真正的罪魁祸首。她们两个人一起到校门口去买新墨水时,她跟好友陆陆这样说。
陆陆当时没有立刻回答她,她只听见另外一个人说:“我已经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了吗?”
背后说坏话直接被人抓到,陆陆捂着脸不忍直视。她猛转头,差点扭到脖子,就看见一张把小小的文具店都给映亮了的面孔不是今天中午才被她弄了满裤腿墨水的游霄是谁?
黎美发誓,当时旁边要是有地缝,她可真的就钻进去了。
大概是她当时的模样太傻了,游霄没有生气,走的时候居然还笑了一下。她一走,陆陆就跟个神经病一样笑得一抽一抽的。
就是从第二天起,她时常要受宠若惊的生活便开始了。
“你没事吧?”
她那几天快到亲戚造访,整个人都有点恹恹的,一上午没精打采。游霄转过身来问,还开玩笑道:“不会是因为我吧?我没有生气,你看裤腿也洗干净了。”
“不是。我就是……肚子有些痛。”
那一次课间,她是和游霄一起去的厕所。女孩子们的友谊,一起上两回厕所就来了。从那之后到现在的好几天,她、游霄、陆陆,便迅速成了一个小团体。大家一起对题,一起背重点。陆陆的成绩没有她们两个人这样拔尖,游霄也会辅导她,讲错题的时候相当认真。
但为什么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不真实呢?
这可是游霄诶!漂亮又优秀,妈妈天仙一样,爸爸是警官,以前好像还去过什么表彰大会,各科老师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看……她们竟然会是朋友!
“哇哇哇!我懂了我懂了!”
“谢谢女神么么哒!”
“我和你讲,这个超好吃的!”
……
陆陆那个吃货兼调皮鬼,被收服得不要太快啊!不过,我去她皮肤怎么那么好?
“嗯?”
凉溪玩着黎美的卡通笔帽,见她正在偷偷打量她,眼含问询的嗯了一声。
黎美马上低头去答题,这会儿她只写了一个解字。
“小美,你家离学校也不远,当初怎么会决定住校呢?”
对完卷子,快到下课,凉溪问到。
“我爸妈工作太忙,三天有两天不是夜班就是急班,我留在家里也是一个人啊。”黎美收着卷子,说起父母,她还是有些难过,“还不比住校呢。而且,高中我应该会考进省会,到时候肯定要住校,不如提前适应了。”
“怎么啦怎么啦?”
下课铃一响,陆陆就离开座位,圆圆的脸孔挤到凉溪和黎美当中。她有一双超大超圆的眼睛,个子小,皮肤白,说话声音也萌萌的,乖乖坐着的话像个娃娃。
坐在同一列的三个女生拉高了他们整班的颜值,这话不是吹的。
“我们在说住校的事儿呢。”
“住校?”陆陆对凉溪一撅嘴巴,“你要是也住校就好了,咱们三个在同一个宿舍里多棒!”
“我……我父母这段时间都不会在家里,我要是能搬到宿舍和你们一起住就好了。”凉溪也有些遗憾。
“你父母不在家?反正宿舍有一个空床位,不如去问问老师啊!”陆陆马上激动起来,她倒是乐观的很。
“行了陆陆,想什么呢?肯定不可能的!”还是黎美比较理智,知道这种事学校一定不会同意。走读生想住宿舍就住宿舍,想回家就回家,怎么可能呢?
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凉溪在第二天早自习之前,就让同小区的一位叔叔的儿子载着她的行李到了学校。叔叔的儿子还和班主任老师一起,贴心地将行李一直提到了宿舍门口。陆陆与黎美还没有离开宿舍,她正翻箱倒柜地找着今天老师要讲的卷子,黎美帮她一起找,边找边埋怨。
“以后你的卷子给我收着,天哪马上就要响铃……我的天!师太!陆陆陆陆……徐老师好!”
黎美百忙之际抽空抬眼向窗外一扫,便看见班主任拉着个行李箱走过来。她一边在心中大呼“完蛋”,一边赶紧扯了扯陆陆。
凉溪在大人身后向两个朋友偷偷一眨眼,之后便听徐老师跟她们两个说:“你们两个先帮助游霄同学铺下床吧。游同学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们要好好相处,不许吵架搞小团体什么的,听到了没?”
“听到了!”疯狂地在老师面前做着小动作,黎美和陆陆齐齐点头,都快压不住嘴角的笑容了。
班主任放下行李,又叮嘱了几句赶紧的麻利一点啊,不要待在宿舍玩了呀之类的话,便走出宿舍,打送凉溪来的年轻男人手中又接过行李,往返了一回。
“谢谢小辰哥!这次要走那么远,我爸爸就麻烦你照顾啦!”
“小游放心,你安心备考就是!”男人拍了拍凉溪的头。
“嗯,我会的。你们要常给我打电话,路上有什么事都要通知我。”
“好好好!不过小当家的还是少操些心吧!”
“谁是小当家的?”
“呵,行行,不是不是……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上课了,这就走了,再晚了赶不上火车。”
“嗯,那小辰哥再见。”
两人说了几句话,分开后,见老师看不到了,两个女孩立刻抱住凉溪,哇哇哇欢呼了几句,才扯着她蹦蹦跳跳走进宿舍。
“哇!霄姐你怎么办到的?”
“我就去问了一句,老师也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黎美已经飞快地擦了擦那个空出来的床位,趴在床上道:“什么霄姐啊?陆陆你就是仗着自己小学跳过一级,比我们小一岁。不过我可警告你啊,你叫霄姐没什么,反正这字好名也好,你要敢叫我美姐,小心我削你!”
“美~姐~”陆陆明知故犯,被黎美提着抹布追得满宿舍跑。
好容易笑着闹消停了,陆陆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又满眼星星地问:“嘿嘿!刚刚那个人是谁呀?”
“谁?小辰哥吗?”
“嗯嗯!就是那个男生,好帅好帅啊!”陆陆满脸花痴相,转眼又自恋起来,“怎么跟你走得近的人,不是美就是帅呢?”
见她摸着自己的脸,凉溪哭笑不得,索性上手捏了一把:“瞧把你能耐的!”
三个人一起齐心协力,迅速铺好床后,凉溪把行李箱先丢到了一边,拎起书包道:“好了,咱们先过去上课吧。中午再回来收拾也来得及。”
“哎呀!”陆陆突然惊叫一声。
“怎么啦?”
“我的卷子还没有找到呢!快快快啊!两位姐姐!”
“哎呦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黎美抓抓头发。
……
三个人到底是翘掉了今天早上的早读,在第一堂课开始之前,才一起跑到教室。
中午,在无限的拖堂结束之后,三人去吃过午饭,回到宿舍,凉溪又见了另外两个室友。
这宿舍是六人间的,还有一个看不见人影的,是班里著名的用功的学生。她中午是不回宿舍的。
两个女生将被黎美全部扫下床,在原本空着的床位上放着的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又把今年开学时转走的女生的柜子里乱七八糟的衣服什么都取出来了。大概是放东西的地方少了,也可能是陆陆和黎美太热情,这二人的脸甚至有些臭。
凉溪懒得管她们,她们跟任务的关联不高,她现在只要守着黎美就好了。
这次,凉溪终于抽到了一个将错误个体标示出来,并且将其为何会出错的原因都清楚明白地告知给她的任务。
现在的黎美,是个优秀美丽,目标是全省最好的高中的女孩。她是独生女,父母虽然有点忙,对她也是满心的爱。她现在只要学习,在学校和朋友嘻嘻哈哈、开开心心就好。
现在问班里任何一个人“你觉得黎美以后会怎么样”,恐怕就算是有同学说胡话说梦话,也不会有凉溪知道的离谱。
谁能够料到,现在这个对大部分不熟悉的人甚至有些腼腆的清秀女孩,会在10年以后,变成杀人凶手。
甚至,杀一次,靠着她的高智商成功逃脱,给社会上留下一片恐慌后,还不停手。
黎美这一生,做了48件案子,从来没被捉住过。以至于后来网上都会流传一句话再敢不负责任的乱喷,小心被美姐收拾!
她不喜欢名字里有美这个字,不喜欢陆陆叫她美姐,也不知日后网上大家都叫她美姐时,她是什么心情。
黎美正在给她清理柜子,先用湿布,再用干布,将个储物柜的小格子擦得干干净净。
“下面这一格,就不要放衣服和洗漱品了。我记得有谁来着,上个月好像丢了鞋在这里!”
工作主力是凉溪和黎美,陆陆在卷凉溪的被单和褥子。空的床位很难得的在下面,有的人总喜欢穿着鞋就踩着梯子往上爬,鞋底的土啊泥呀,经常会蹭到下面人的铺盖。
将那一块卷出了个斜三角,留了给人踩脚的地方后,陆陆对早上的男生还是念念不忘:“霄姐,早上都没来及问,那个小~辰~哥~,是你的什么人啊?”
“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而已,他爸爸和我爸爸是朋友。”
“哦~真的吗?小当家的?”活干完了,黎美也不正经起来。
“小美!”
凉溪斜了她一眼,见这两个人还来劲了,一口一个小当家叫得不亦乐乎。她索性直接按倒,痒痒挠得两个人直喊错了,这才放过。
高低床吱扭吱扭的,好像在伴着她们笑。几个人闹够了,才带着书往外走。凉溪最后关门之前,扫视一眼整个宿舍。
三架高低床,两架靠着左手边的暖气并排放着。离门更近的是陆陆和黎美,黎美在她的上铺。凉溪在右手边,她的头顶,当然如果她想掉个头睡的话,那她的脚底就是储物柜。
关上门,凉溪紧走几步跟上黎美和陆陆。三个女孩子又蹦又跳地走远,而宿舍里面,床底下,有人的行李箱被碰得微微一晃。
她现在已经到宿舍里了,不管出什么事,都可以应付。虽然在这个世界不能使用符,可爸爸是警察,游霄有个男儿气的名字,她小时候大约被父亲练过,凉溪刚来就试了一试,她身体素质不能说是可怕,却也要比普通女孩强上太多了。
打架不怕,那么让黎美出错的那件事,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第二百九十一章 她很勇敢(三)
晚自习后,三个女生说说笑笑往回走。
学校的女生宿舍是一栋三层小楼,初三的都住在第一层。他们这地方比较偏,而且左右两边的县城都有很不错的初中,有些条件的都会让孩子去那里读书。所以这所初中的学生数量,有点堪忧。
初三所有住校的女生,还没有住满一层楼。一层的右半边,有几间房子是堆放杂物的。二层被初一初二的女生住满了,三层依旧有一半房间是堆东西的。
走在窄窄的走廊里,凉溪能听见从各个宿舍传出的说话声。她们的宿舍也一样吵,中午不回来的用功人,给自己又加了一节自习,现在还在教室。另两个女生不知说了什么,笑得前仰后合。看见她们三个回来,才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扫了一眼。
各自打了水刷了牙,宿舍楼从一片喧闹到寂静,大概有个20分钟。
马上就要熄灯了,凉溪脱了鞋子,缩进被窝里去。黎美也早已爬上了床,两手支着下巴,含着笑看陆陆还不肯消停,直嚷嚷着今天晚上要和凉溪一起睡,爬了她的床好几回。
她的脚偶尔会不留神碰到床底下凉溪的箱子,人半趴在凉溪床上,弄得整架高低床“咯扭”响。凉溪满耳朵都是她弄出来的声音,黎美见上铺的女生已经有些不高兴了,正要提醒陆陆一句,灯突然灭了。
“安静!不要再吵了!”
直到熄灯,外头女老师的高跟鞋不急不缓地在走廊里踩出规律的脚步声,陆陆才回到自己的床上。
高跟鞋“哒哒哒”地上楼,过不了多久又下楼,接着很快就走远了。他们没有宿管,每天晚上女老师会过来检查一次,之后就不会再来了。陆陆翻了个身,外面月色很亮,凉溪甚至能够看到她做的鬼脸。
比了个手势让她赶紧睡觉,凉溪把被子轻轻拉了拉,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又用一只手自然地挡在额前,别人看不到她的脸,但她可以看见这宿舍的几乎所有角落。
就是这段日子,按错误个体的回忆,出事的这天晚上,月光非常亮。亮到,她能一直记着陆陆的脸。
保持着那个姿势,凉溪渐渐放匀了呼吸。宿舍里偶尔还有人翻身,黎美和一个女生还在开着小灯看书。直到半个多小时后,那个中午不回宿舍的女生回来,蹑手蹑脚地关好门,尽量悄无声息地上床了,看书的人才觉得该休息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大家基本上都沉入梦乡了。凉溪却一直没有睡,时不时就睁一下眼,宿舍里却没有任何异样。
不能用符!不能用符!她刚来还做了下实验,虽然没有雷劈她吧,但画出的符直接就碎了,最简单的也直接就碎了!
游霄是英年早逝,从警校毕业之后,她成功通过考试,成为了一名人民警察。结果在这份岗位上还没干上两年就因为救人死了。
游霄的愿望是做一个好警察,但是还不能死,至少要给父亲养老送终。这要有符的话那就太简单了,但是……
要到这种世界,她就算是买了隐形空间,空间里放了一堆符,也不能拿出来呀!
“十三,该不会我买了空间之后,很多世界也不能带进来吧?”
“带进来是可以的,不过您不能用。”
那跟带不进来又有什么区别?
凉溪翻个白眼,偷偷打了个呵欠。她现在有点困了,明明中午和放学之后都在教室补了会觉的,因为晚上一定不能睡,这几天必须得扛过去。
呵欠连天是什么感觉?就是现在凉溪在一分钟之内打了四个呵欠后的感觉。
小手指轻轻抹了下挤出来的眼泪,凉溪万般怨念。给她一个准确的时间不好吗?月亮很亮是什么意思?昨天晚上月光也亮,吓得她半宿没睡着。
一直熬到大概是过了12点,大家都已经睡沉了。凉溪用藏在被子里的手狠掐了自己一把,继续熬着。
“沙沙沙……”
是什么东西跟地面摩擦的声音,凉溪猛然睁大了眼,所有倦意飞到九霄云外。她一动不动,那声音就在她的脚底。
她的行李箱在床底下,她现在枕头的位置。她就只占了这点位置,整个床底,都是上铺女生的天下。除了行李,还有好多鞋盒子。那些鞋盒子就在凉溪脚底,凉溪听见有人将它们慢慢地挪开。
声音非常轻,足可见挪开那些盒子的人动作之轻巧。
凉溪几乎快要稳不住熟睡时轻微绵长的呼吸,这个人这会儿一直在她的床底下,但她什么也没有听见。大家入睡之后,万籁俱寂啊,可她依旧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人都不用喘气的吗?或趴或蹲的时间长了,肢体都不会麻木吗?都不会动的吗?
鞋盒子全部被挪开了,一颗头从床底下露出来。凉溪马上闭上眼,接着便感觉确确实实有什么气场形成的罩子,直接压在她的身上。
她不仅没有发现那个人,倒是那人怀疑她在装睡!
幸而那个沉重的罩子很快便转移开了,凉溪迅速冷静下来。被手遮挡住的眼睛缓缓睁开,她看见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
是个男人,侧对着她。脸上戴着口罩,留着一头板寸,两条手臂肌肉发达。他真是相当之高,在昏暗的室内,被月光投下的身影,十分有压迫感。
必定是此人无疑了!
凉溪捉紧被中的刀柄,掂量了一下角度,视线锁定对方脖颈。正欲暴起伤人时,见那男人抖了抖身上的土,扭了一下脖子。骨头“咯咯”作响时,他手打腰间一摸,掏出一把枪上了膛。
子弹上膛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凉溪心里暗骂了一声,立刻安分了下来。
有枪!一个在床底下安静地潜伏着,连她都听不见呼吸声的……她也不是什么废柴,虽然近两个任务都没再频繁打架,可到底是打过的,对周围环境比较敏感。
这种人有枪!且她没有符,没有盾。现在跳起来吓到人家,那就是一个死啊!
不过,这个在黎美看来,是做过数起大案的穷凶极恶的惯犯,还带着枪。对方身体素质强、沉稳、有耐心、且配备枪械……这种配置,黎美她到底是怎么从宿舍里跑出去的?
她还在上铺!
凉溪捂着眼睛装睡,那男人手持枪械,指扣扳机,似乎马上就更有底气。他呼吸声略正常自然了些,不再压着。在凉溪听来就是呼吸声更大,且有些急促,兴奋的急促。
月光透过走廊上的窗子,没有怎样减弱。再透过宿舍里雪白单薄的印花窗帘,也没有变得暗淡。
陆陆睡觉是很不安稳的,至少凉溪今天晚上听见她翻身至少有20次。睡熟之后,睡相也不是很好,四仰八叉的,月光照到她整张脸。
那男人没有注意凉溪,只是扫了她一眼,便看见在月光下,手臂和一张小脸都嫩白嫩白的陆陆。
他走向了陆陆,凉溪皱紧了眉闭上眼睛。
那人掀开陆陆的被子,脊背半贴着梯子,并没有完全背对任何人。欣赏了下感觉有点冷,在梦里开始摸索着找被子的陆陆的身姿,凉溪听见一声笑。就像喉咙里卡着痰,还硬要说话时从嗓子里发出来的那种声音。
举着枪把上下铺的所有人都扫了一圈,男人单手夹起了陆陆,将她一把摔到了地上。
陆陆被摔蒙了,睁开眼睛,便感到脖子上重重地抵着什么。她先看见的是伏在自己身上的人,一时连惊叫都不知道,兴许以为她在做噩梦。
然后噩梦里的人与她说:“小妹妹乖乖的,敢叫一声,老子崩了你!”
听见这句话,陆陆才看见这人一只大手原来握着枪,原来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是枪口。
明显很清楚这些小女生的心理素质,威胁过之后,男人还是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陆陆的嘴。果然,从他指缝间露出了几声“呜呜”。
拿枪的那只手更用力地一顶,陆陆的声音就降低了。由着身上的衣服被撕破,她静悄悄的,只是眼泪流个不停。
二人现在的位置在储物柜和陆陆的床位之间,在她的头顶偏左手方向一点,靠近宿舍门。他们头朝着凉溪,那男人的后背,大概只有从窗子里飞进来的人才能扎到。
床头床尾栏杆之间的缝隙很大,凉溪不敢动,怕给那人看见。她尽力睁起上眼皮,能够透过栏杆间的缝隙看见陆陆的头和肩,还有男人的上半身。
陆陆的抽泣声越来越大,男人的喘气声也越来越重,凉溪的耳朵可以说是靠得最近,她实在难以遗漏每一节声音。
男人说是不让陆陆出声,但他自己越来越兴奋,对声音的大小定义,似乎也就有了问题。陆陆之前一直都是隐隐地抽泣,在背部终于被水泥地面擦破了后,她突然哭出了声。男人并不在意,反正他也出了声音。
陆陆的哭声越来越大,凉溪听见她上铺的女生轻轻动了下。所有人都醒了,但没有人爬起来。
眼珠实在翻不到那么上面,凉溪没有看清男人的神情,却听到了他夹杂在吼声之中的嘲笑声。和之前不一样,但同样令人毛骨悚然。
其实,现在大家都醒了,可以同一时间跳下床。只要能把那人的枪掰开两秒钟,就已经够了。
不过凉溪只能想想,虽然那人不可能在眨眼之间杀死5个女生,可他能杀死一个。谁愿意当那一个呢?她自己也不愿意不是?要是死了任务会成功的话,那倒是没有问题。她现在死了,黎美后头又被逼疯了,她任务失败了嗝屁了,哪里来一条新的命呢?
凉溪闭上眼,和大家一样,躺着没有动。
兴许是知道她们都醒了,却没一个愿意去救她,哪怕是她的两个好朋友也是一样。兴许是明白自己既便今天晚上不死,这辈子也已经毁了。陆陆的哭声越来越尖锐,最后带着绝望和愤怒,她开始反抗。
她扑打着男人,大哭声却在一瞬间之后,就被男人全部捂在口中。
“不要命的小东西!老子毙了你!”
其实他不敢开枪的。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一开枪,隔壁宿舍哪有听不见的道理?惊动了人他就得逃跑,留在这里被抓之后,还能有他活命的道理?
之前一句就奏效的威胁,此时陆陆已全然不管不顾。她疯了一样地胡乱扭头,男人总共只有两只手,一只要拿枪,另一只要捂嘴,难免顾不上控制她的双手,竟然一个不留神,手心里也有汗,枪直接被陆陆打脱了手。
男人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捡枪,但陆陆两只手合在一起,还是掰动了他的胳膊。一口咬住他的手臂,男人本来就因为手里没枪心头一慌,见她事后开始挣扎,心头更是杀意四起。他身上还穿着薄夹克,除了枪,夹克里还有刀。
锃亮的刀光在月色下一闪,却并不是男人的刀。看见枪居然飞了出去,凉溪马上跳下床,完全足够将人致死的小匕首被她藏在身后。下了床,凉溪便直扑那正欲杀了陆陆的人。
凉溪是有之前的几次任务训练,黎美却与她的速度一般快。她现在睡的方向,眼睛可以正好看到陆陆。见枪飞了出去,她提着被子,想也没想地从高低床的上铺直接跳下来。唯一的缓冲就是棉被,但却不巧的,她的腿直接磕在手枪上。
从黎美翻身而起跳下床,到她手脚并用地爬起,两只手一起瞬间打开从里面锁着的宿舍门。这个过程,凉溪之后仔细算了一下,大约也就三四秒过些吧。
“救命啊!来人啊!杀人啦!”
走廊里响起黎美凄厉的喊叫声,她叫得实在太惨了。大家纷纷握着手电筒出来,心慌慌地聚在一起。
“怎么啦?”
“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啊?”
“快打电话叫老师啊!”
“快报警啊!”
……
宿舍里,凶犯满眼血光,大抵是因为发觉自己现在不可能逃得了了。他也不管凉溪,抬手就要把刀扎进陆陆的脖子里。
第二百九十二章 她很勇敢(四)
凉溪抬起右手抓住他的胳膊,却高估了自己的力量。男人的手臂跟机械臂一样,手腕一转,开了两指宽的钢刃,直接扎进凉溪的胳膊。
陆陆还死咬着他的一只手不放;黎美眼也不眨地从一米多高的地方跳下来,腿被手枪硌到她大概都没皱眉,以光速开了门出去呼救;眼前这还有一个扑过来送死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不过是六个小女生住的宿舍,里头竟然藏龙卧虎!男人狞笑,也看不到凉溪花容月貌,拔刀直刺凉溪的脖子。
他今晚要死也没什么,找几个小美人黄泉路上作伴,也算值当了。
只是,他凶残可怖的笑容刚露出来,便凝滞在了脸上。腰腹处的一阵剧痛,让他的脸眨眼间变得狰狞。男人不敢置信地盯着凉溪,她从背后错出的左手之中握着的一把利刃,不输他手中这一把。
这是个伪装成学生的便衣吗?谁家的小女生胳膊上被扎了个洞,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确定这一宿舍都是胆小鬼,到这种时候还在装睡,歹徒其实有些松懈了。否则的话,他一定会在枪被打飞出去之后马上飞身去捡枪,而不是拔刀打算杀掉陆陆再说。
凉溪和黎美共同开始行动的那一瞬间,这家伙其实有些懵逼了。凉溪被捅一刀全然不怕,竟然胆子大到随身带刀,且直接给了他一下,这更令人懵逼。
微惊之下,一只手又被陆陆啃住,他就算有20分的能耐,此时也发挥不出来几分。凉溪直接上了第二刀,她现在可知道刀该扎哪里。彻底废了歹徒的行动能力后,她夺过歹徒的刀,陆陆也才终于松开嘴。她咬得满嘴血,在月光和从窗子照进来的手电筒的光芒之中,显得有些可怖。
凉溪将歹徒踢到一边,门口已经有胆子大的探头探脑,把陆陆的被子扯下来盖在她身上,凉溪这才捂住胳膊上的伤口,松了口气。
她实在没有想到黎美的速度那般快,本来是想叫住她的。不过,现在不管黎美是跟别人一起装睡还是跑出去,大众大部分的关注都会给她。
大家不再铺天盖地的去咒骂黎美就好,她只是一个普通的15岁少女,其实已经勇敢的不可思议了。
老师们都来了,有两个体格不输给歹徒的男老师站在宿舍里,对方不可能再翻出什么花来。班主任徐老师给凉溪止着血,所有人看着被凉溪扎了五六刀倒在血泊里,却还活着的歹徒,一颗心还沉浸在恐惧紧张当中。
徐老师的手在抖,两个给陆陆裹紧了被子的女老师也在抖。倒是陆陆和凉溪,一个一片轻松,另一个心如死灰,呼吸都一丝不乱。
黎美这时候才记得起来腿疼,她人靠着床,被枪硌到的那条腿空提着,不敢落地。看着动也不动的陆陆,她也不敢过去,只是站着流泪。
很快,大家就等来了几乎同一时间赶来的警车与救护车。几个警察留下来做笔录,凉溪她们三个还有歹徒,被送到医院,警察是一路跟着的。
医院里。
黎美腿疼到不能走路,陆陆就不用多说了,心理创伤远比身体创伤要重。倒是凉溪,被包扎了伤口之后,马上就能下床乱走了。
大夫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警察见她没什么事,已经坐下盘问了起来。
“什么时候发现宿舍里进来歹徒的?”
“他从床底下往外爬的时候就发现了。”凉溪垂着头,陆陆也确实有些令人惋惜。
“那么晚还没有睡觉吗?”
“嗯。我是今天才搬到宿舍住的。有些认床,一直没有睡着。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见床底下有什么在爬,那声音不像是虫子老鼠什么的。当时立刻就精神了,想着是不是宿舍里混进来了什么坏人。就把被子拉高了一点,捂着眼睛装睡。然后我就看见他从床底下爬出来……”
“什么人会大半夜藏在女生宿舍里?我当时已经想偷袭他了,但他把枪掏出来了,我就一直没敢动。”
凉溪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带上微微的哭音:“我爸爸是警察,我知道真枪长什么样子,我都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了,我……我就没有动……一直,一直听着,听到陆陆把枪一把打开了,我这才跳出去……”
凉溪吸着鼻子,坐在桌边做笔录的警察看见她一滴眼泪砸在裤子上,笔尖微微一顿。
问话的警察也停了一下,才道:“你身手不错,捅伤那个歹徒的,是你自己的刀吗?”
“是的。”
“怎么会随身带刀?学校里难道没有规定?”
“我……我从上初中开始,身上就一直带着防身的武器。因为……”
问话的警察看着凉溪又密又长的跟一把小扇子般的眼睫毛,信了她“总是会被社会上的小混混骚扰”的话。
施暴者与被害人两个,都实在不配合他们的工作。警察问了凉溪一个多小时才完事,他们要走时,见凉溪跳下床,问:“警察叔叔,陆陆和小美现在在哪?我能去看看她们吗?”
还没有到黎美的病房外,凉溪便看见了她。走廊里有一堆人,除了警察护士,就是两对父母。凉溪还离很远就听见哭骂声。
哭着骂人的是陆陆的妈妈,她正扑着要去打黎美。得亏黎美的父母也早就接到了电话,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现在正挡在女儿前头。否则黎美肯定伤上加伤,被狠狠地挠几下是免不了的。
“黎美啊!你们打三年级就在一块啊你跟我们家陆陆,你都已经醒了你怎么不去救她?你拍着良心问问,问问自己,我们一家都把你当亲女儿看呐!陆陆把你当亲姐姐呀!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让人糟蹋……我的陆陆呀!我的陆陆啊……”
陆陆母亲哭天嚎地,哭声令人心碎。凉溪听着,拳头越攥越紧。她知道,她体谅,为人父母,这时候情绪激动是难免的。但见鬼的黎美有什么错?
黎美的父母心头也火起,但见陆陆母亲跪着哭得肝肠寸断,她父亲也是眼泪纵横,一边不断地向他们道歉,一边还拉着妻子,他们便也没说什么。虽然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女儿逃过一劫,也免不了被哭得心酸。
黎美小的时候,他们一直忙个没完。小美在陆家不知吃过多少顿饭。他们两家本来就住得近,陆陆也经常跑过来玩,那个孩子……
“你!黎美你……”陆陆母亲却还没完,“你想一想,你爹妈顾不上管你,陆陆天天晚上带着你到我们家里来吃饭。她什么好吃的都给你留一份,什么好玩的都要让我们多买一份,你……你还有没有良心?你,你进去看看她,你有本事进去看看她!”
护士也不敢说什么请安静的话,警察也拦不住受害者父母的嘴。黎美已经哭得眼睛发红,做过笔录之后,她腿再痛,也还是跳着来了陆陆做检查的地方。自打来,就被陆陆母亲骂到现在。
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要一想到她衬着月光,几乎看完了歹徒施暴的全部过程,只要想起陆陆的哭声,她脑子便已经成了一锅粥。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怎么不去死?那歹徒怎么不将你们全都杀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黎美妈妈眼睛更红了,她狠狠地一推对方,两人眼看着就要厮打起来。
“凭什么就我女儿一个人?凭什么!”陆陆妈妈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那关我们家小美什么事?”
“孩子她妈!”
一堆人连忙分开了两个女人,警察要讲道理的时候,陆陆父亲将妻子扯到一边去。
“别说了!别说了!孩子还在里头呢?能听见啊!咱们别说了好不?孩子……孩子,不是还活着吗?”
“是啊是啊!这歹徒之前做过数起恶性案件,三个女生寝室,没有一个人存活!现在孩子还活着,实属万幸!”
“她还不如死了呢!”陆陆妈妈冲着安慰她的警察吼了一句,“出了这种事,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她还怎么上学?将来怎么找工作?怎么嫁人?谁还看得起她?谁背地里不是指指点点的?你们……你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出事的不是你们姑娘!你们,都是你们这群警察……”
陆陆妈妈又骂警察没有早早抓住这个罪犯,又骂丈夫没有同意她在初三的时候将女儿转到另一个县里的中学的建议,最后又骂回到黎美身上……总之骂天骂地,几乎骂了所有的人。
直到里头的大夫做完了检查,出来之后悄声对警察和受害者父母说了结果,陆陆母亲才安静地听了一分钟。
“受害者现在情绪异常,还是需要父母正面积极的引导。”大夫对陆陆母亲皱着眉,刚才那段还不如死了的话,配合着里头那小姑娘一张冷漠的脸听,真是让她胆战心惊。
“你们马上就可以进去了,希望二位还是稍微控制一下情绪,不要给受害者更多的心理负担。”
大夫不放心的又多说了一句才进去,没想到陆陆母亲完全不曾把她的话听到耳朵里。
一听说能进去看朋友了,黎美马上从父母身后挤过去。她腿不方便,人还站不稳,跳得有些急了,父母没来得及扶住,免不得就碰到了陆陆妈妈的衣袖。
“啪!”陆陆妈妈回手就扇了她一个耳光。
“滚!你还真的想进去看我们陆陆!”
陆陆母亲个子不高,但体重应该是有些的。抡圆了一个耳光过去,黎美直接被扇倒,耳朵里滋嗡作响。
凉溪往前紧走过去,她现在想上去打人了。
一家尚且如此,尤其陆陆性命尚存,她父母已经是辱骂加掌掴。她得知的只是粗略信息,并没有黎美关于这些事的记忆。但现在想也能知道了。
如果她没有在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明里暗里地去劝父亲做身体检查,又暗示家里的阿姨跟父亲说,她快要中考,他留在家里,晚上凡事都需要女儿照顾,难免让她分心。游爸爸是肯定不会去医院,也不会去隔了四个省份的地方参加伤残警察的一个聚会的。
游爸爸在家里,半张脸毁容,双目失明,且双腿高位截肢。他没有阿姨,一切都需要凉溪照顾,所以她是肯定不能住校的。
她如果不来宿舍,结局就是,那恶徒在强暴陆陆之后,被打飞了手枪。黎美趁此机会跳到床下,跑到宿舍外呼救。那恶徒索性将装睡的三个女生与陆陆全部杀死,最后竟然再次逃之夭夭。
到这里,事情并没有过去。死去的人进了天堂,活着的人坠入地狱。
一个宿舍,五个女生,除了黎美,全部死亡。
即便她没有错,是她的勇敢和果断救了自己,但哀痛欲绝的父母们只会觉得她的幸运实在太扎心。
如果一个宿舍所有人都死了,他们只会悲伤。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人活了下来,如此幸运,如此……碍眼,他们便免不了要多上许多情绪。
后来事情的进展更是可怕。
受害者的父母实在悲痛难忍,短时间之内失去理智是真的可以体谅的。可在如今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当这件惨案上了新闻,上了各种各样的热榜,供无数与这件事没有多大关系的网民品评谈论时,黎美,竟然还是被更多人骂的一个。
无数人复盘这桩惨案,说如果他们是黎美,他们会马上捡枪杀了歹徒。就算不敢杀人,也要拿着枪和歹徒对峙。枪口之下,再凶残的人也会乖的。黎美可以在这个时候呼救或者向别处开枪,用枪声引来隔壁的学生。就是不能直接跑出去,因为……
或许那歹徒根本就没有想杀另外三个装睡的女生!都是因为她跑了,才一时火起杀了所有人!
就因为黎美跳下床自己跑了,她一直被骂,仿佛是她杀了自己的所有舍友。这种网络上和现实中的骂声,绵长而持久,一直持续到,黎美杀了第一个人。
第二百九十三章 她很勇敢(五)
黎美被打倒在地,她妈妈这次是不饶人了,直接扑上去跟陆陆母亲扭成一团。警察和两家的男人一起分开她们,陆陆母亲披头散发的,口中还在骂个不休。黎美父母蹲下身扶着女儿,陆陆母亲便看到了站在他们身后的凉溪。看见她正死死地瞪着自己,炮口又对准了她。
“你瞪什么瞪?你们怎么不都去死!”
“我瞪你脑子有毛病!”大概是害怕她打人,也知道她打起人来可不是只冲着脸上挠几下,两个警察下意识地就先护了护陆陆的妈妈。凉溪却没动手,只说话,主要是给黎美听。
“别说她们只是朋友,即便真是亲姐妹,即便小美是从你肚子里面生出来的,你也没有资格如此理直气壮的让她去死!那歹徒手里有枪,只要他握着那把枪,不管我们谁跳出去都会没命!我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你凭什么打她?”
陆陆母亲又被点爆了,跟她一块过来的警察心里发愁,小声对凉溪道:“小姑娘,你就先少说一点吧!”
凉溪没有理他,她现在少说一点,她现在少做一点,你们知道黎美以后会变成什么人吗?今天晚上那个歹徒算个屁!将来即便心甘情愿给黎美当小弟,人家也不愿意要!
一桩桩的凶杀案出来了,凶手又抓不到,你们才乐意把人家小姑娘当人看,不敢骂了,也不敢忽视了。专案组一天到晚眉头紧锁,天天听领导批评。网民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多说,生怕下一秒美姐就到家里来了。那时候,你们大家就把这当个正事看了?早干什么去了?
黎美也在拽她,大约都觉得她相当过分。凉溪只是很气闷,说不出来的一种闷。心里瞬间转过的情绪太多,有点来不及处理之后的那种闷。
她每开一个新的任务,直播间里总是少不得要留下一堆建议她速战速决的评论。
大家都是那么干的。他们进任务世界就是为了杀死错误个体。如果实在办不到,才会想办法去抹除那些使得错误个体出错的诱点。
但是她……黎美真的实惨!虽然她以后杀了很多人,虽然还拉起了一个可怕的组织,虽然死的那些人只是随心所欲地在网络上发表了自己的言论,完全罪不及死。可是……
这么一想,黎美确实挺该死的。她骨子里就有那种冷酷,室内有持枪歹徒,她有胆子跳床逃跑呼救。这种人,看宿舍里那三个一直装睡的女生就知道,数量一定不多。
今天晚上这件事已经过了,不会成为黎美人生中的转折点,可是任务还没有成功。这代表她始终是个炸弹,以后只要再出意外,很有可能再次出错。
凉溪瞧着黎美红肿的半张脸,陆陆妈妈还在嚎:“你们都是住在一个宿舍里,凭什么就我女儿一个给糟蹋啦?凭什么不是你?凭什么不是她?”
实际上,凭什么这三个字,凉溪已经从她口中听到过100多次了。
整个宿舍只有陆陆一人受到伤害,是啊,凭什么?
走廊里回荡着陆陆妈妈的哭声和骂声,里头的陆陆似乎也被吵到了。她直接自己走了出来,即便是笑弯了也比一般人大的眼中没有光彩。她走出来,身上做检查的时候穿上的衣服还没有脱掉,宽宽大大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瘦。
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出事后第一次见到他们,可能是因为听到了母亲所说的她还不如死掉的话,陆陆没有哭,也没有扑进父母的怀里,一直就那么冷冷地盯着。一直盯到她母亲心里得慌,不敢再出声了,她才转过脸看了凉溪和黎美。眼神也没有变,似乎在打量两个器物。
“陆陆……”
黎美甚至被那种眼神看得有些害怕,她轻轻唤了一声,陆陆便转回了脸去。
凉溪再看到陆陆的时候,心里也觉得刚才说的话有点过。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可她实在是个热情可爱的女孩子。
朋友之间交付性命,一定很多人不愿意。可在没出现这种考验之前,大家都愿意相信自己和朋友是能够互相托付一切的。
人生中一旦有了意外,人就会迅速成长,因为会看到太多之前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崩塌。可这种意外,对于陆陆来说,实在太早了。
陆陆一出来就震住了所有人,在大家终于不再吵了之后,她又回去,她父母跟着进去。黎美还沉浸在好朋友刚才看她的那一眼之中,她有点害怕,更多心痛,最后还是没有走进去,被父母扶着回到病房。刚才一摔,腿又摔痛了。
凉溪跟着黎美去,在病房里又开解了她几句,见她总归是没听进去,便叹了口气出来给小辰哥打电话。
“……嗯,目前就是这样。小辰哥,你可千万不要和我爸说,让他放宽心去到处走一走……我真没事的,歹徒已经抓住了。我就怕等两天新闻出来,再把你们吓到,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没事没事……”
歹徒的身份早已经确定了,毕竟是在逃的重犯。新闻甚至等不了两天,因为天亮之后没多久,凉溪正在半梦半醒之间时,已经有记者来采访了。
黎美和陆陆那边都有人去,一整天的摄像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陆陆不配合警察,倒是很配合记者,开口说了几句话。
总之就是歹徒入室行凶,与之前几起整个女生宿舍无一生还的惨案相比,这一次的情况算是相当好了。除了陆陆之外,也就凉溪和黎美有点轻微伤。
重犯落网,是普天同庆的喜事。省电视台新闻连着播了几天,国家新闻甚至都提了一笔。这么重要的罪犯,目击证人又多,详细的落网过程很难瞒得了。凉溪出院之后回到学校,还偶尔会接受到采访。
他们隔壁班的那个在网上开直播的女生,靠拍凉溪的照片,成功地吸了一拨粉。
已经临近中考,不管出了怎样天大的事,学子们还是要忙着复习考试的。陆陆没有再来学校,黎美再次回到学校之后,跟凉溪的话也少了很多。
现在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死,网上正在热议此事的人大概不会说出“她身手既然那么好,为什么不顶着子弹出去救朋友”这一类的沙雕言论……
唔……居然特么的还真有!
凉溪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看着那一条“可惜了那个女孩了,觉得游女侠可以救下她。那个该被枪毙一万次的歹徒刚从床底爬出来的时候,女侠就动手该有多好”的评论被人齐喷。
“还要人说多少遍?女神救了她是我小女神善良,不救她也不必负什么责任,那根本不是她的义务!虽然我女神是一级伤残警察的女儿,并且还立志要考警校……在这里打括号,我真觉得女神来娱乐圈吧。几张高糊,实在不够舔屏……咳咳,言归正传。即便是做了人民警察,即便将来我女神有义务去保护弱小,现在,她只是个15岁的美少女。请某些人嘴上积德,免得下辈子转生成畜,谢谢!”
“高赞回答中有大佬复盘此案,不会认字儿就边查字典边看。无论如何,我们小女侠都不应该在歹徒刚爬出床底的时候动手。”
“游女侠真的不是凡人,换成是我,可能连装睡都做不到,我早就吓晕了哈哈哈!”
“据说女侠那一天是刚刚搬进宿舍诶!要是没有她的话,是不是一宿舍的妹子又全都死了?赶紧把那罪犯枪毙吧!简直丧尽天良!啥时候枪毙呀?”
“游女侠简直是上天派去救那些妹子的!想有这样的神仙舍友啊!即便不会打架,有那种神仙颜值也好啊!每天早上起来看一眼,这一天都会是好心情的!”
……
凉溪放下手机,开始看卷子。
真好,不管是赞扬或者贬低,全都是冲着她来的。黎美几乎完全没被大概浑然不知他们的力量有多强大的网民注意到。
可是任务还没有结束……
凉溪的笔尖轻轻重重地戳在卷子上,接下来,黎美遭遇的事是父亲被辞退,母亲出车祸,就在这个暑假。而这些意外,多多少少与已经被凉溪改变的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谩骂有关。
现在,网上没有人会骂黎美,她可以像一个普通正常的女孩一样,安稳地上学,毕业,工作,应该不会再出这么严重的事了。
但任务就是没有结束。
难道老天爷给黎美的命运就是出错的命运?难道不管她改变多少,黎美最后总是会出问题?
凉溪不再去想了。她现在不急着走,游霄的愿望是上警校,做一个好警察。她先给她把这个愿望实现了再说,工作了之后,她倒是可以利用身份职业之便去调查一个组织。
老天爷不会把一个完美的犯罪机器直接投放到一位母亲的肚子里,黎美只是有潜质,还有将她雕琢成一个捉不到的高智商罪犯的人。
那是一个不小的组织,目前没有什么被挖出来的苗头,但凉溪通过黎美的记忆,已经获得了一些模糊线索。
那个组织可以雕琢黎美,自然也可以支持别人。凉溪觉得她应该把眼光放开一点,或许除掉这个组织,任务就成功了。即便仍旧没有,她也算是为民除恶,也算是让黎美多活了几天了。
下课铃响起,放下这件事,凉溪起身看了黎美一眼。她似乎觉得她在医院说的那些话有些冷血,回到学校之后,对她总有些疏离感。
没有叫她一起,凉溪一个人去了厕所。一路上,一群学生拿手机拍个不停。以前游霄经常会碰到这种事,但以前她没上过国家新闻,大家只是拍个美女,吸来的粉丝也不多,现在可不一样。
她倒是养活了他们学校的好几个小主播。
凉溪垂下头,走快了一点。
小辰哥没有说到做到,凉溪在宿舍还没有住上半个月,游爸爸就已经回来了。
正好是周末,凉溪去车站接他们。看见游爸爸坐在轮椅上,双眼无神,又没有双腿。车站这种嘈杂的环境让他很不安,头总是要左转右转地去听什么。凉溪有点心酸,连忙奔上前去抓住了游爸爸的手。
游爸爸以前其实英姿勃勃,十分俊朗好看,要不然也吸引不到能生出游霄这样的**分美女的女人。他们以前相爱非常,但游爸爸自从受伤之后,两口子日子总归是过不下去了,到底还是离婚了。
游爸爸有抚恤金,游妈妈因为愧疚,每两个月都会打一笔不少的钱过来。所以,家里即便是请了阿姨,经济还是宽裕的。可游爸爸却短短时间内就生了白发,两年如同二十年一般老去。
“爸!”
“霄啊!”听出女儿的声音,游爸爸马上攥紧她的手,“我听新闻上说你受伤了,伤哪了?”
“没事。就是胳膊上被划了一下,早就好了,不信你摸!”
凉溪把手臂伸给游爸爸,一边去瞪推着轮椅的小辰哥,冤枉的男生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却又不敢立刻就解释。
“爸,你们这次去做检查,结果怎么样?”
从小辰哥的手中接过轮椅,凉溪推着游爸爸走。小辰哥抱着他上车下车,一直送到家里才走。
阿姨没有来,凉溪给游爸爸擦脸,听他说。
“霄啊,爸听新闻,听见你说,将来想考警校?”
“嗯。”
游爸爸长叹了一声,“以前怎么从来没说过?”
“以前没这个念头,有这个想法之后,你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了,就不敢说。”
“你也说爸爸伤成这个样子了,还想做警察?”游爸爸苦笑。
给女儿起了个男孩气的名字,他什么想法谁都看得出来。可是,在自己受伤,离婚,衣食起居全都要人照顾后,他突然就有些悔了。
他姑娘好端端读书,将来找个安稳工作,嫁人生子,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
“想做。”
凉溪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小区另一栋楼里。
小辰哥的父亲看着儿子:“回来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她很勇敢(六)
他老爹也50多岁的人了,眼神调侃加暧昧,冲着他抖眼皮。小辰哥撇撇嘴不理他,脸上却是一热。
对未成年少女心存他念,实在是太邪恶了。可他忍不住嘛!
游霄母亲工作忙,爸爸把她当个男孩练,打小跑圈蹲马步,一样都没有落下。也就只有在他跟前,能偷个懒撒个娇。
从那么小宠到现在的姑娘,接到她的电话时,他一颗心都揪紧了。
万幸没事!他的小姑娘还成了名人!网上有那么多人喜欢她,他还是挺高兴的。
……
如果以前女儿自愿去读警校,他肯定是举双手双脚支持。但现在,游爸爸犹豫片刻,还是先给凉溪泼冷水。
“霄啊,你可要想明白了。警察从来都不是好做的。要吃苦不说,要受伤,有各种意外不说,爸爸在你小时候都没怎么好好陪过你,你……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工作一忙起来,是顾不到他们的。”
“那就不要家庭,不要孩子了呀!”
“傻姑娘!说什么胡话?”她要真的抱了这个心思,老明家的儿子不是得哭死!
“我没有说胡话!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职业,也知道会有什么危险。我将来长大了结婚,万一出了点意外,那不是耽搁了人家吗?再说,我嫁了人,爸爸你怎么办?工作本来就很忙了,工作之余,我照顾爸爸你就行了……”
听凉溪说的越来越认真,游爸爸连忙反对她这些想法:“你这孩子,怎么想的这么多?你……霄你听爸爸说,爸也不需要你照顾,你尽早把这些想法收起来!不管要不要做警察,一个小家总要有的!”
“爸……”
她哪里有那个时间再去结婚,结了一回就够够的了!反正这辈子她是肯定不会结婚的,还是提早给游爸爸打上预防针比较好。
两人互相说服了很久,直到小辰哥和他爸爸又回来,父女俩才停下。两个小辈到厨房去准备晚饭,两个当爹的在客厅。游爸爸真是一点也装不住事情,把凉溪的决定和她的坚决一股脑地倒给明叔叔听。
明叔叔立马替自己的儿子生出了危机感,探头瞧瞧厨房里有说有笑的两个人,想着今晚回去一定得提一嘴。
“我都不知道,咱们的游女侠什么时候身手那么好了?”
见凉溪在娴熟地切菜,切完就全都给他推到锅里。小辰哥一边炒菜一边贫嘴,完全没听见客厅里两个长辈说了什么。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还要什么?这个也切成丝儿吗?”
明家这父子两个,一般只要阿姨有事,他们都会过来,两家一起吃同一顿晚饭。小辰哥在本地创业,凉溪很不要脸地就把目光盯准了他。
这里不过是一个只有县中心的十字路口处比较繁华的小地方而已,她以后读书工作,不可能经常回来的。工作之后还可以掂量掂量能不能想办法将游爸爸接走,求学读书的至少七年时间内,她老爹都得麻烦阿姨和朋友们了。
当然当然,麻烦人家,她一定会给报酬的!
……
游爸爸回来了,凉溪自然要从宿舍搬出去。黎美和那晚装睡的三个女生也换了一间宿舍。凉溪搬走的那天晚上,她们躺在床上,还是感觉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简直如同一场噩梦。
她们多多少少都有些犯了失眠,天天晚上睡觉之前必须检查床底。即便如此,缩在被窝里的时候,还是觉得床底下有异响。她们所有人都请了或长或短的假在家里休息了几天,之后都是和父母一起回来的。
“我现在想一想,”上铺的女生睡不着,对着她下铺的女孩子说,“真是运气啊!”
“怎么了?”
“游霄怎么就那么巧,搬到咱们宿舍来住了?她那天要是没有搬来,陆……她说不定就被杀掉了!我们倒是还好,我们全都在上铺,小洁,你可是在下面睡着呢!黎美往外一跑,那个……人要是破罐子破摔,说不定连你,最后连我们都杀掉了!那个人以前不就是把好几个女生宿舍都杀干净了吗?”
下铺的小洁道:“我才不觉得呢!那个游霄一直奇奇怪怪的,她爸爸做警察,不知道招惹了多少人。咱们在这个宿舍住了多久了?一直好端端的,连个虫子都见得不多,她一来直接就……你还幸运呢!幸运什么呀?网上铺天盖地说什么游女侠,我倒觉得她是个游灾星!”
“唔……你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哪有她刚住下来,歹徒就跑到咱们宿舍的道理?诶小洁,该不会真的是像你说的那样,是因为她爸爸的缘故吧?可是,这么一想也不对呀!歹徒要是为了报仇来的,怎么会先……对陆陆下手呢?”
“那谁会知道?哎呀好了不说了,时间也不早了赶紧睡吧!”
“哦……”
都是因为中考临近,这场考试,可不是寻常的期中期末考。关乎于升学,出了这么大的事,几个女生都是一个比一个早的就被父母送回了学校。
这种时候大概不好转学,所以陆陆只是不再来学校了,但她还是要在这里考试的。
周末放学回家,黎美望着隔壁楼。大白天的,卧室窗帘拉得结结实实。她垂下头,在好几次被陆家轰出来之后,她也不敢再去了。陆陆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她也不知道。只是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她在月光下看见的那一张绝望冷寂的脸。
在陆家,过去了这么多天,陆陆的母亲也冷静了下来,全然找不出之前在医院走廊里发飙发疯的模样。她手里端着饭盒,拍着陆陆的房门,轻声细语地叫着:“陆陆,陆陆?出来吃饭了!”
叫了许多声,房门才打开。陆陆母亲急忙通过门缝往里面瞧了一眼,窗帘太厚了,房子里昏昏暗暗的,她连女儿的表情都看不清楚。只看见一只苍白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把饭盒接进去之后,又飞速地关上了门。
“陆陆……”要说的话只说了一个开头,就被门全部关在外面。陆陆母亲继续拍着门,声音立刻就带上了哽咽,苦口婆心地劝着。
“陆陆,咱们出来吃饭好不好?咱们……”
夫妻两个齐上阵,每天都要劝这么好多回,但无一例外的,房门从来没有打开过。陆陆出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上厕所。上厕所的同时,她会把空的饭盒带出来。上厕所的路上,她谁也不看,什么话也不说,任凭自己的父母哭得再令人心碎,也是面色不改。厕所一上就回卧室,立刻关门。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俱是满心的苦涩。他们已经决定找人给陆陆做心理治疗了,但不管是怎样的治疗,不管他们花了多少钱,都要患者肯配合才行。
陆陆现在是,如果能打分的话,她是0分的配合程度。
重犯落网的事到中考大家还在谈,但反正罪犯也被抓了,虽然还没有枪毙,但这种祸害,再逃出来害人是不可能的。
到底受伤害的不是自己的女儿,中考临近,父母们的注意力都落到考试和孩子身上。
考试的这一天,黎美一大早就离开了家。父母再忙,这两天也会陪着她。他们一家一起从楼里走出,黎美还是习惯性地要去看陆家的窗子。
陆陆没有出来……
黎美怔怔的,直到身边的母亲叹着气拉了她一下,她才跟着走掉。
凉溪的中考成绩相当不错,省会的重点一中。黎美有点发挥失常,但也依然考进了省会另一所重点高中。至于陆陆,她有没有参加考试,都是个未知数。
拿到了毕业证,大家最后告别之后,便永远地告别了自己的初中生活。暑假里,凉溪一天都没有闲着,白天总是在家里待不住,去外面跑跑跳跳的。
凉溪很愧疚在假期里也不能一直陪在游爸爸身边,她得盯着黎美的父母,看他们会不会出事,实在没时间陪老爹。游爸爸反倒是希望女儿能出去和朋友们多玩一玩,以前她的性格未免太独了。
凉溪几乎是从中考结束一直盯到八月下旬,结果黎美的父母好好的。会出车祸的没出车祸,会被辞退的也没被辞退。
这证明她这个变数也是改变了一些未来的嘛!既然如此任务还没有成功的话,那就代表关键不是在黎美身上?
可她确确实实是错误个体,任务也是确确实实没有完成……
“十三,错误个体会不会有标错的时候?”
“绝对不会!”
那就怪了!
他们有开学之前的军训,凉溪跟游爸爸道别,把他托付给了明叔叔还有阿姨后,便坐上了火车,直奔省会。
临走之前,凉溪打听了一下陆陆的去处。她是跟黎美打听的,虽然黎美有些不愿意再跟她当朋友的意思,可她是错误个体,凉溪便一定会黏着不放的。
所幸,黎美虽然态度淡了很多,但也仍然告诉了凉溪:“他们上个月搬家了,不知搬到了哪里去。”
九月份,大家都到了新的学校。凉溪和黎美是去了新的高中,陆陆则是走进了一所初中去复读她最终也没有去考试。
陆陆父母是陪着女儿一起进学校的,见她警觉地眼珠四处乱转,陆陆母亲安慰着女儿:“没事儿!没事儿!这儿跟那里隔着1000多公里呢!咱们不怕,没人知道你是谁!”
陆陆还是一脸冷漠,自从几个月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好像就不会笑了。不是她笑不出来,就算遭遇那种事之后不可能很快乐,但她总有悲愤痛苦的时候。可她总是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脸已经僵掉了一般。
为人父母的又心酸又难过,将女儿送进了新的班级之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大家确实没有人认得陆陆,新闻上不可能放出她的照片去。班里的学生没有谁想得到站在讲台上这个眼睛圆圆的,很可爱的同学,在不久之前曾遭遇过那种事情。
因为美貌,陆陆倒是很受欢迎。
她微微有些耸起的肩膀,慢慢地放松了一点下来。
凉溪在新学校里如鱼得水,她在网上的名声又响亮又好听,大家对她都满怀好奇。见她真人真的漂亮优秀,为人又和气。同宿舍住了一段时间,舍友也没发现她什么怪癖,相反的倒是很干净很勤快,校花女神的名头,自然是毫无疑问地落到了她的头上。
凉溪这段时间红成什么样子?
她一般不出校门,只要出校门,必定碰见早早就守好点的星探。就算是在学校里,也会有星探的儿女或者亲戚,给她带消息。
条件都非常不错,凉溪有点动心。如果身为一个公众人物的话,调查那个会在黎美的背后提供支持的组织,其实也有便利之处。不过,她明星当过不止一回了,却没有做过警察。
她不会花很久时间的,只是体验一下这个职业。毕竟这个任务成功之后,再来一个,她就可以买空间了。
凉溪完全不动心,几番拒绝之后倒是显得她更加清高。网上一堆人说她小小年纪看淡名利,目标明确,不为浮华所动,实在是当今年轻人该有的面貌。
总之,就是一通瞎夸,致使凉溪到高二的时候,居然还红着!
到高三,她的热度终于下去了。但过了高考,“最美警校生”又把热度带起来了。
每一年的高考,网上总有一个亘古不变的,每一年都要刷一回的话题。那就是“别人的18岁”。
凉溪年龄过了180了都,她很轻松就活成了别人的18岁。真正18岁的人,很难拥有大家口中别人的18岁。如果中途再遭遇一些意外,甚至还可能会拥有大家绝不愿意要的18岁。
比如,陆陆。
比如,黎美。
黎美高考发挥失常,最后决定复读。虽然不在同一个学校,但一直关注着她的凉溪知道原因
她父母在她高考之前出车祸了!一辆小轿车迎头跟货车撞上,会有什么结果,不用再想。
第二百九十五章 她很勇敢(七)
凉溪都以为黎美这儿不会再有什么事了,结果老天爷猛不丁就给了一个父母双双离世的噩耗。
黎美哪里还有心思去高考?父母的后事都没有办完。
高考之后,凉溪回家,想去看看黎美。又怕自己刺激到人家,还刻意地躲着。
墓园里一大群人出来了,毕竟黎美的父母也有兄弟姐妹。凉溪看见一个丰腴的妇人抱了抱黎美,帮她抹着眼泪。
在凉溪所知的黎美的大概记忆中,她家的这些亲戚都是没有露过面的。凉溪脑中乱七八糟地替黎美被害妄想症,怀疑这些亲戚会不会再祸害黎美。比如抢他们家的房子,欺负她这个孤女之类的。想完才发觉,黎美如今已经高中毕业,已经成年了。她不再需要监护人,房产、遗产什么的,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都可以理所当然地继承。
黎美不是个傻子,能做出那么多大案来的人,未经雕琢也是璞玉,不是一坨烂泥。
那还能有什么事呢?
人已经被安置到墓园里了,亲戚们自然也有他们的生活,三三两两地叹着气走了。黎美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去,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整个客厅,整个房子,每个角落的气味都会令她想起父母。
她捂住脸,一双眼睛哭得发肿了,可还是会流泪。
远在千里之外,陆陆也在哭。
准确的来讲,陆陆今年还没有到18岁。初中耽搁了一年,她今年在读高二。现在还没有考试,但也是赛前的复习冲刺阶段,她却在家里,没有去学校。
昏暗的室内,陆陆端坐在床上,姿势端正到怪异。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一抹脸,起身开了灯。趴在小桌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刷刷刷”地飞快写着什么。写一会儿,她会停下来思考一会儿。
“陆陆!”外头陆陆母亲无力地敲着门。
“你先出来,发生了什么事,你跟妈说呀!是不是又有人乱嚼舌根?你都跟妈说,妈去学校找老师好好谈谈!”
陆陆完全不答应,一双眼睛越来越暗,却有一道光,奇异的从那暗淡之中射出来。随着她的笔尖,在那张的笔记纸上游移。
陆陆母亲站在门边不知该怎么办,短短三年,她苍老了许多。除了女儿,还有家庭经济来源的问题。
她学历不高,换了一个城市,丈夫倒是算比较顺利地找到了新工作。她就没有那个好运,到现在也只是偶尔打点零工。大夫说他们女儿的心理创伤可能比较严重,她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打零工能有时间多陪陪女儿。
“叮叮咚咚”一阵手机铃响,陆陆母亲以抓救命稻草的速度和敏捷接起电话,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就已经挂了。
“老陆,孩子今天中午……”
“今天就不回来吃晚饭了,不要等了!”
“哎……”
陆陆母亲看着手机,一脸的苦相。再看看女儿的房门,她也没有再敲,叹了口气到厨房里。扫一眼逼仄狭小的厨房,她垂着双手垂着头,也呜呜地站着哭起来。
纸上已经被黑色的墨水勾勒出的字填满,她的字迹不再像初中的时候一样清秀工整,狂放潦草的大概过一段时间她自己都不认得。
陆陆放下笔,捏着那张纸看。又删删改改几回,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那张纸折了折放到衣服口袋里,陆陆又爬上了床。
这天晚上,陆陆母亲没有做饭。陆陆似乎也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奇怪。她连出去到厨房里找点什么垫补垫补肚子都不知道,仍然是除了上厕所之外,绝对不出房间一步。
她整晚都没怎么睡觉,一直都开着灯,把她写满的那张纸摊开了看。任凭肚子叫得震天响,她也完全不管,盯着那张纸,眼睛里一直都有光。
半夜里,陆陆父亲回来了。两口子不知怎么就吵起架来,吵得似乎相当之凶。房子没有那么隔音,陆陆听到了,却也只是微微一怔,注意力仍然在她手中的纸上。
第二天早上,陆陆起来刷牙洗脸。客厅厨房里都没有人,只有吵过架后留下的痕迹。地上有碎玻璃,看残破的轮廓,大约是玻璃杯子被摔碎了。烟灰缸也从桌子上离开,飞到了厨房门边。还有一把椅子东倒西歪。
陆陆扫了一眼,很淡定地绕开玻璃渣。到厨房里自己手艺生疏地打了个蛋,糊弄过了早餐之后,她顺手拿起厨房里的打火机,背上了书包去学校。
刚进教室门……不,准确的来讲应该是走在街上碰到学校里的同学时,大家无一例外,都会侧目,像在看猴子一样。
都是骗人的!还什么,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笑话她……呵呵!
陆陆戴着鸭舌帽,从上高中以来,各种帽子就没从她的头上拿下来过,仿佛那帽檐可以替她挡掉别人的视线。
听着那些学生窃窃私语什么“就是她”、“就是她呀”,陆陆的一张脸宛如被冻住了。她面无表情,到了学校,到了教室,各种各样的视线就更多。
尤其一进教室,她便听见一个男生很轻蔑地“嘁”了一声,音量极高地叫起来:“哟!自强女来啦!”
有这男生开了个头,接着便有许多人阴阳怪气地比拼词语接龙
“自~强~不息!”
“息事宁人~”
“人老~心不老!”
“老当益壮……噗哈哈哈哈……”
“壮……哈哈哈……壮阳……”
在这无数个拖长的别有意味的长音之后,壮阳两个字一出来,全班哄堂大笑。
陆陆没有像以前一样垂着头默默地走到座位上,她站在教室门口,没有再往里走。那个起头的男生坐在第二排,撇着嘴一脸傲然和不懈的看着她。
陆陆静静地与他对视,黑色帽檐下黑色的眼睛越发深邃。她眼珠眨也不眨的,如同在看死人一般,那男生心头一怵,嚷着问她:“你看什么看?你爸死不要脸,在我舅舅家的公司里头,骚扰我舅妈,我还不能说了怎么着?”
他当然可以说,可如果他一天要说300遍,连着一个学期的讲……那就要看她爱不爱听了。
她现在实在不爱听了,那她又不能去杀了自己爸,只能找好欺负的。就像三年前那个歹徒,大概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也觉得她最好欺负一样。
陆陆垂下眼睑,走到了自己的位置旁。大家安静了下来,陆陆瞧了眼自己的同桌,见她尽量自然地捂着鼻子,脸转过去,眼睛却要时不时偷瞄她。
刚进教室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她的同桌躲得远远的。每当这种时候,陆陆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她没有着急地坐下来,先检查了座椅和桌仓。
果然,座位上被倒了红墨水。桌仓里丢着各种各样的垃圾,其中不乏非常恶心的。
耐心地一点一点清理干净,陆陆将那些垃圾全都丢到了垃圾桶里。在第一堂课开始之前,她把一切都处理好了。她没有把垃圾放在自己桌上,放在讲台上,或者是砸回给那些欺负人的同学身上,没有向老师告状,什么也不说,只是神情更加阴郁。
大家看她照例没有告状,提着的一颗心放了放,马上又考虑明天早上该往她的桌仓里放什么。
课早就讲完了,现在是复习时间。老师抱着卷子来,一张张发下去之后,又一道道地讲。陆陆坐在很后面,她在初中的时候,成绩本来就不是很优异,现在直接落到了下游。
本来也不是什么重点高中,学校里混日子的挺多,教室的后方区域,是自由的区域。老师不管他们干什么,陆陆便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她昨天写满了的纸。在卷子的遮挡下,谁都没看见她在拿着笔乱写什么。至少看起来还像是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那张纸上面,最显眼的一个名字,便是今天早上起头的那个男生。
学校规矩没那么严,只要别闹得太过分,恋爱还是可以谈的。舅舅家有小公司,早上那男生家里条件肯定不错,也没有长成歪瓜裂枣,所以他自然是有女朋友的。
中午在学校食堂里又逮着人多的时候嚷嚷了一回,总之现在全学校都知道了,除了三年前陆陆曾被歹徒强暴过之外,还有她父亲老了不甘寂寞,在公司里勾搭老板娘的光辉事迹。
沐浴着众人的目光,陆陆吃完了饭,一个人回到教室。收拾了书包之后,她也没有请假,在众目睽睽之下,垂着头离开了学校。
那为自己的舅舅舅妈一天到晚鸣不平的男生,本来准备在下午第一节课开始之前再奚落陆陆一次的,结果人家直接被气走了。他没了目标,无聊地翻了翻书,看到里头一张粉红色的便签,便马上精神了起来。
“今天下午于老师有事,前半节课都不会来的。现在人多得很,等快响铃的时候,你到宿舍后面的那片小树林来,我有点好东西给你”
后面一个爱心。
男生连忙往教室里扫了一眼,空着的座位还有不少,他的小女朋友当然也不在。
将那条粉红色的便签鬼鬼祟祟地收了起来,男生装模作样地抱了一本书出去。哪里能等到快响铃的时候?刚看到便签,他就往男生宿舍后头的一小片树林去了。
这片稀稀疏疏,其实根本挡不住什么人影的小树林,是学校里小情侣们的圣地。一想到上次在这儿发生的事,男生耳朵有些红,简直等不及上课铃响起。
上课了,老师果然没来,但那个经常帮男朋友一起欺负陆陆的女生却回到了座位上。男生的座位没有人,她感觉有点奇怪。
“嗨!兄弟!你是哪个班的?怎么也不去上课?”
小树林里来了一个清瘦的男生,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脸被帽檐完全挡着看不到。男生招呼了一声,觉得那顶帽子有些眼熟的同时,也未曾多想。
新来的这个人越走越近,而且不声不响的。男生觉得有点怪,见他笔直地向他走过来,不由地往旁边让了让。
那人的步伐跟着他偏移方向,很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的脸仍然看不见,男生有些警惕的正准备要再退一步时,那人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男生没有误会是有别的男生给自己递情书,因为那信封上贴着的照片,是他喜欢的女孩的。
“兄弟是帮忙送信的吗?这封信是不是……”男生着急拆着信封,也没有注意那顶黑色的鸭舌帽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封信是不是他喜欢的女孩子送的?这个问题,男生再也没有问出口。信封飘落到地上,他瞪大着眼睛,回头便看到陆陆的脸。
这个整整三年从来没有过任何表情的女孩,突然大眼睛微微一眯,笑了。
换了衣服,换了大一号的鞋,陆陆回到家里的时候,她母亲还没有从昨晚的争吵之中回过神来。见她又在中午回来了,满脸憔悴,浑身无力,连问一句都没有多问。
陆陆绕过她,回到自己的卧室去,再一次哭肿了眼睛。
学校里死了人,死的是高二的一个还挺有名的学生。尸体是在下午的大课间被发现的。大家报警之后,很快,陆陆就看见了上门的警察。
“我女儿都已经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还要怀疑她杀人!你们……你们这些警察到底知不知道该抓谁?当年那个歹徒,要是你们能早早地抓住枪毙掉,我女儿根本就不会有事!”
“……放屁!她都被那群孩子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欠了你们警察局的!你们这些警察就是想要让我们一家人死绝了!”
她是先听见的。外头警察说明来意之后,陆陆妈妈先崩溃了一番。情绪发泄了少说也有15分钟,才有警察敲她的房门。
警察也看见她了,是个眼睛特别大,肿起来自然也颇具规模的女孩。她不愿意见外人,房间里一片昏暗,也没有亮灯。开了门之后,像是特别怕生人,弓着背,眼神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这种人,还是个瘦弱的女孩,死掉的那个男生一巴掌说不定都能把她拍晕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她很勇敢(八)
做这个职业,他们自然什么都看证据。但是警察在看见陆陆的那一瞬间,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就减小了她的嫌疑。
“我中午回来的。”
陆陆再可怜,最基本的问题还是要回答。
“具体是什么时候?”
“从食堂出来,我就收拾了书包,离开了学校。”
“大家是什么时候?”
“应该下午第一节课过半了。”
陆陆没有进警局,但第二天第三天,警察都来过她家里。许多问题问得更详细,陆陆知道自己的嫌疑越来越重,毕竟那男生在学校里人缘还是很不错的。他跟他早恋女朋友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所以会用他女朋友利用他的人,肯定也不多。
整所学校虽然没有多少品学兼优的高中生,偶尔会拿个小水果刀吓唬人的也有,但真的在未成年的时候,有预谋的杀人,这种事哪是随随便便一个学生干得出来的?
她心理受过创伤,性情孤僻怪异。而且,上高中之后,她的从前就是那个男生,单纯为了炫耀自己家里在各行各业都有人才抖出来的。这已经算是一桩仇。更别说高二的下半年,因为她的父亲……
恶毒的言语攻击、无休无止的恶作剧,那男生就差没有叫上一帮人揍她了!
他们这是深仇大恨,男生出事的时候她又恰好没有不在场证明……
她会被揪出来吗?
陆陆低着头,即便没有帽子,她还有厚重的刘海。垂着眼睛看面前的几身警服,陆陆突然有些分神她怎么也不害怕的?
杀了人,是要偿命的。即便她明显精神有问题,那也要坐牢。
她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呢?
陆陆心头一抖,对这样的自己有些排斥。但眼前的警察又问话了,她如同条件反射一样从口中说出在纸上编排了无数遍,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谎话。
编完了之后,那些惶恐的情绪便飞到九霄云外去。一种快感在她体内乱窜,陆陆轻轻蜷了下藏在长袖子里的手,浑身兴奋到快要控制不住的战栗。
连着一个礼拜地查下来,警方没有任何线索。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陆陆,可一来她确实不像凶手,二来没有任何证据。
那个男生的家里人天天守在学校里闹,哭天嚎地的。陆陆后来又去上学,那家人倒没有把她怎么样。鄙弃的如同看脏东西一般扫了她一眼,便继续跟校长,跟警察,跟老师闹。
陆陆一脸漠然,路过他们。头一次,接触到那种视线,她连一点屈辱感都没有了。她走进教室坐下,默默地看书。班里的学生都被吓到了,谈也是谈论这桩凶杀案,也很少见的没有再拿陆陆起哄。
久违的清静啊!
陆陆埋头在书中,听大家小声说着这件案子,那种兴奋感又蔓延到了全身。她偷偷地藏着这种快乐,垂着头一个人开心。
学校里的这桩凶杀案,最终也没有水落石出。期终考过去了,陆陆接过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在街上慢吞吞地游荡着。
家里现在大约在吵架,父母两个人闹离婚不止一天两天了。她现在回去也只是让耳朵遭罪,还不如在外头溜达到晚上再说。
走得有些累了,陆陆坐在公园的台阶上,从帽檐下往外看。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大家都没有几个开心笑的。只让太阳晒得眉头紧锁,走在大街上的脚步匆匆,躲在阴凉下的皱眉扇扇子。
她看得出了神,丝毫没发觉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还问了她一声:“小妹妹,这么热的天,怎么在大太阳底下坐着?”
陆陆完全没听见,那人又叫了她一声后,她才猛然间警觉起来。转头一看,就见不知何时,一个和她一样,像脑子缺根筋似的,在这么烈的太阳底下,不仅戴着漆黑漆黑的帽子,居然还套了一身黑的夹克,黑的裤子皮鞋的男人。
男人的眼神相当和善,见陆陆一惊之下跳起来,马上躲开了三步远,一脸戒备地盯着他,好像只要他有一点动作便会马上掉头逃跑的样子。他笑了笑,对自己被当成坏人感到很无奈。
“我只是问一句而已,你不必如此害怕。”
陆陆板着一张小脸不应声,眼睛仍旧盯着他,人在慢慢地后退。
男人更无奈了,站起身耷拉着肩膀道:“我只是想问一句,你这种天气坐在台阶上晒太阳,是不是因为能看到那边阴凉下的人……呃,准确的来讲,那应该不是人,是鬼。”
陆陆眼皮跳了跳,她大概是疯了,不过这个人肯定疯得比她厉害。
但即便如此,陆陆还是没忍住,她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往一棵树下看了看那是一棵大果树,果实看不见,树叶倒是多得要命。
地上有一坨太阳丝毫照不到的浓荫,男人就指着那儿,但陆陆只在那一坨阴凉里看到三个老大爷,全都举着扇子,正扇得带劲。
哪里有什么鬼?呸呸呸!她还真的相信有鬼!
陆陆皱眉,往下压了压帽檐,打算走了。
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了这么一个神经病,他大半夜的要是出现在这里说那树下有鬼,倒还有些让人害怕。地上都能煎鸡蛋了,他站在那说有鬼,一点吓人的基本常识都没有。
见陆陆要走了,那男人立刻补充了一句。
“难道你坐在这儿不是因为……难道你也看不见吗?”男人有些失望,“我还以为终于碰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呢!”
疯得越来越厉害了……陆陆彻底转身,却在那男人又说了一句话之后,瞬间停下了要走出公园过马路的脚。
“你说什么?”
那男人似乎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就有用,他缓缓地走过来,更加详细地又说了一遍道:“不过你看不见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告诉你。那树下的人……不,那树下的鬼你应该很熟悉,他还是你同班同学呢!他死在树林里,死后也依然爱找树靠着。现在,他正在那棵果树下看着你呢!”
好热的天!陆陆却觉得后背在发凉。她第二次看向那棵果树,却仍然没见鬼。
“你什么意思?”
“小妹妹,我没什么意思。”总是被人误会怀有恶意,男人更加无奈了。
却没想到陆陆只是慌乱了一瞬,便冷笑道:“想到警局告发我就去,不用在这里阴阳怪气的。我杀了人,不过一死偿命而已。当然了,那还要现在的警察叔叔们都相信,你能够看见鬼。”
说完这两句话,陆陆马上就把方才的慌张抛开了。她从从容容地迈步,完全不管身后那个人在盯着她看,还发出了笑声,迅速过了马路。
男人确实是有些乐了。他稍稍愣了一下,便跟在陆陆的身后。他腿长步子大,陆陆也甩不掉,一直到快到家了,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到底是男人先沉不住气了,叫住陆陆道:“小妹妹,我想你可能是误会我了!我非但不会去告发你,还会帮你呢!”
“不需要。”
“何必呢?送上门来的好处,当然得要。不要那就是傻子,傻子是不该活下去的!”
男人的语调听着有些不对,陆陆回过头去,却见他还是像之前一样善意地笑着。
“你到底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想要命就动手,不想要命就请走!”
“我也不算是什么人,就是有些心疼小妹妹。当年那恶徒又不是你拉到宿舍去的,发生那些意外,谁也不想的。你父母从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离开,到这里要找新房子,新工作,要适应新环境,现在好了,适应的要离婚了!”
“当初那件事等于是毁了你,毁了你一家,但你什么错事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要遭受这些?遭受了之后也算了,就当是老天爷给的苦难,过后一定会好。但别人不该拿着这些事来说嘴的对不对?”
没想到此人居然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陆陆不见半分感动,仍然冷笑道:“你来是给我灌鸡汤的?那不用了,大夫和我爸妈灌给我的够多了!”
“不是!我不是来给你灌鸡汤的,我是来给你递刀的!你,敢接吗?”
“所有那些嘲笑过你的人,那些完全不知道别人的苦难,上下嘴皮一碰,不负责任的胡说八道就跑出来了的人……小妹妹,收拾这些人的快感,你大约已经尝过了吧。”
是啊,她已经知道那种感觉了。比在警察面前撒谎的时候更让她觉得兴奋。
男人比她高很多,陆陆微微仰着头,看见他到现在还保持着善意的眸子。片刻后,她抿住嘴转过了身,这次是真回家了。
站在房门外,里头正有什么东西“砰”一声碎了的声音。
她回来的也是真巧!
陆陆在外头站着,听房子里的动静。她离门有一段距离,害怕有人突然从里头出来。门是向外开的,到时候再把她撞到了。
站在门外不到10分钟,陆陆就为自己的先见之明鼓掌。
她父亲气冲冲地推门出来,看见她也只是愣了一下,面上有点不自在。他也不与女儿说话,直接走楼梯下了楼。
陆陆进了屋,客厅里果然一片狼藉。她母亲在地上坐着,看见她回来了也不管,由着她回了卧室,自己在地板上似乎要坐到天荒地老去。
陆陆晚上饿了出来的时候,她母亲也不在了。她听见声音了,下午的时候大门被重重关上了。
现在好了,爹妈都走掉了。
陆陆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半晌,她去厨房里自己弄了点吃的。
连着半个礼拜,日子都是这么过的。直到冰箱里空了,陆陆才开始在屋子里找钱。翻腾了一个下午,竟然只找到了几块钱零钱。
去楼下买了泡面榨菜吃掉,陆陆坐在客厅里,一副思考人生的样子。
三天多了,她父母没有回来。她去卧室里看过了,母亲将家常的衣服都带走了。
这是确确实实不想要她,不再要这个家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反正她就一神经病,不要了最好!房子里空荡荡的,她一走,以后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陆陆背着书包,甚至书包都很瘪,就那么离开了家。她手中捏着一张字条,出了门就一直往那张字条上的地址走去。
陆陆父亲在外头住了有大半个月,回到家里敲门时,没有人给他开门。他身上又没带钥匙,最后只能找人开了锁。到屋里一瞧,果然空无一人。
到底是做了许多年的夫妻,互相有那个默契在,陆陆母亲是第二天回来的。两个人再次见面,倒是和气了很多。离婚的事情先不着急,倒是陆陆去了哪里,最让他们挂心。
到警局报了案,又花钱登了寻人启事,陆陆却始终再也没能找回来。一月两月,一年两年过去,他们也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想女儿这种事,也只是偶尔为之。至于陆陆,想父母这种事,她从来也不做。
不大的连个好点的初中都没有的小城市,几年内奇案频出。受害者们的共同点是,他们曾经都是同一个班的学生。
哪里就那么巧的,一个班的学生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杀掉了?那个教室又不是风水不好!所以,这很有可能是凶犯连环杀人案!
……
都说警校里最听话的永远是大一的新生,凉溪现在也深刻的这么觉得。
也不知该算运气好还是不好,她大一刚进学校没多久,就被选进了督察队。警校女生少,像她这样的就更少,一堆兄弟很是乐意给她开各种各样的方便之门。
要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她早就堕落了。但即便相当清醒,被一群小平头逮着空就说不是人,到了大三,凉溪实在也是没有了从前那种半分半秒都错不得的对自己的苛刻和规矩。
她现在正抱着手机看,百果县的连环杀人案最近相当之火,网上一群人在讨论。
高中一个班的学生,过了几年,现在都分散到各个大学,有的可能都到了工作岗位上了。大家天南海北,隔得那么远,却有变,态专门追着一个班的人杀!
第二百九十七章 她很勇敢(九)
一个班总共能有多少个人?之前就死了8个了,要是加上前天新报出来的那一条,就是9个了!
“好可怕!这是要杀干净的节奏吗?”
“下个礼拜我们同学会,高中的一帮子人聚一聚,大家说我到底要不要身上带刀呢?”
“带上吧!老哥加油!我们等着看第2个无人班!”
……
随着受害者数量增多,且他们的共同点愈发显目,“百果县连环杀人案”正式更名为“百果高中连环杀人案”。凶手要把整个班的人全都杀干净的气势,让大家纷纷回想起了自己的青葱岁月。
“啊哟怎么办?我上高二的时候,在我们教室最后头的一个男生,在那时候就特别喜欢把死字挂在嘴边。而且他没有中二病的感觉,他会特认真地盯着你说想死吗……艹艹!我们班不会是第2个吧?我现在有时想一想,头发都竖起来了!”
“我要坦白一件事情,高中的时候因为前男友欺负过一个女生……呜呜我忏悔!我认罪!我该死!我有病!小姐姐你要是能看到这条回复,我求求你就解了气吧!你要是来找我,带上两个大巴掌就好了,千万不要带着刀来啊!”
“那时候班里几个男生看不惯坐在第1排的小矮个,真心把人家欺负得挺惨的。那男生比六年级的我都矮,似乎是小时候生病吃药太多了,导致不长个子了。我也在第1排,在他左面,当中隔了一个过道。有一回,那几个人压着上课铃跑回教室来。每个人就像商量好的一样,狠狠按那个男生的头,力气特别大。四个人跑过去,那个男生的椅子都快翻了。不知道别人有没有看见,反正那男生坐好之后回了一下头,当时那个眼神……怎么形容呢?我一大老爷们吓得腿都一麻,后来大半个学期都没敢跟那男生说话!”
……
大家回想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可在他们的回复之中夹杂着的表情图,足以证明他们这些话,还是有些开玩笑的成分在内。
凉溪扫了几眼评论,退回到主界面去搜索百果高中。
今年假期,她还得再去黎美就读的大学看一看。黎美要没事的话,她就回老家去陪陪游爸爸。除此外,还必须要抽出时间。
她得到百果县去看一看。
凉溪对连环杀人案分外敏,感,尤其三两年的功夫,杀了9个人,凶手还逍遥法外。如此张狂牛掰的罪犯,别说,还真是有黎美刚开始作案时的那种风范。
人就是在死,受害者的数量就是在增多,并且增长的速度越来越快。但凶手就是抓不到。
不过,这个凶手没有黎美那样让人害怕。目前看来,他的目标只是一个班级的人。黎美不同,黎美的目标是所有在网络上说过她就应该跟同宿舍的女孩子们一起去死的人。
说过这句话,或至少表达过这个意思的人,太多太多了。所以,黎美让大家人心惶惶,因为她真的有可能会随时随刻来到一个从前和她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家中动手。
“百果高中”的搜索结果第1条,是一个匿名用户发出来的名单。标题下面的小眼睛旁边,是百万加的浏览量。
该用户在评论区留过言,说自己是“无人班”的一个学生,侥幸幸存。不过他的留言是一年多以前的,现在这个人已经死了,死在大学宿舍里面。
凉溪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浏览这一份名单了,她的视线最后都会落在一个特地被标出来的名字上。
陆好。
她从来也不认识一个叫陆好的人,可是她认识括号里面被用几句文字描述而出的女孩。
(她原本不叫陆好,几年前“少女杀手”的事不是闹得很大,她就是被祸害的最后一个姑娘。我记得这个事还上了国家新闻来着。她高三没有再来校,爸妈离婚了,她好像被拐了,反正再也没出现过)
这不就是陆陆吗?原来他们家搬到那么远的地方了。
凉溪盯着这个名字,她在评论区的留言没有被回复过。她想问问有没有人知道更多陆陆的事,但大家明显都不怎么关心她。毕竟,当初事情不管闹得有多大,到如今也都过了好几年了。
名单当中,许多名字后面都有括号,这位已死的用户对他的部分同学做出了评价。凉溪没看到他写有人歧视陆陆,可一想到陆陆当初看她父母,看警察,看她的朋友,看所有人的眼神,凉溪心中就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无人班的每一个人,只要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现在都能够在网上火一把。大概是因为太火了,凉溪发送过去询问陆陆情况的私信,没有一次被回复过。
黎美大约是做不成高智商罪犯了,她越活越回去。当初面对穷凶极恶、入室行凶的歹徒,她能够那么镇定。父母车祸身亡,她复读一年,还是考上了首都的大学。但进了大学,居然被一个男生骗财骗色骗感情。掏心掏肺地付出了一通,最后换来了一个小三的名,被挂在他们校园论坛里,供所有同学唾骂。
碰到这种事,黎美也没有黑化。她们就读的大学都在首都,一直关注着黎美的凉溪,想方设法,挖空心思地制造了种种偶遇。总之,两个人再次有了联系之后,凉溪帮黎美收拾掉了骗人的那个男生,至少不能让所有人都去骂被骗的人。
黎美现在就很颓,相当之丧。所幸她对自己的学业还是抓得很紧。她现在读大二,被一场感情的骗局给打击得蔫巴巴的,整天也就是在图书馆里,把自己嫁给了书本。
她们之间经常联系,黎美明显是现在还没有走出来。凉溪对她热络得很,只要有机会就开视频过去,总看见黎美不是在宿舍就是在图书馆。
她即便真的还能够当连环凶杀案的凶手,百果县的这一连串案子,也不会是她做的。
她人一直在首都,靠什么去1000多公里以外的小县城去作案?
不是她!那么……
会是陆陆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 她很勇敢(十)
父母离婚,她好像被拐了……
凉溪的视线停在这些字眼上,说句没天良的话,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陆陆还真的是被拐了的好。这些案子要真是她做的,那……不对啊!
“十三,你确定错误个体绝对不会被标注错吗?”
“确定。”
凉溪拿牙磨着嘴唇,就听十三大喘气道。
“……但是,在执法人员进入任务世界,杀死错误个体或者改变错误个体的命运之后,有较小的概率,会有新的错误个体诞生。”
早点告诉她不行吗?不误导她不行吗?
凉溪:“……十三,有时候说话大喘气是要被雷劈的。”
“跟随系统在默认设置下,是与您的灵魂绑定,没有实体的。”
意思就是,雷劈不到,要劈也只会劈她这个主人。
好的。她高冷的系统,目前正在学习怼人。
“那现在就是错误个体发生了变化,从黎美变成了陆陆或者是别人。也可以说黎美仍然是错误个体,但这里很有可能再出现一个新的bug。”
“是的。”
不过b级任务,非特殊情况的话,是不会出现多个错误个体的……十三又大喘气了。
凉溪这一下子就有些等不及假期了。
她必须要尽快去百果县走一走。
她自由的假期不多了,大四之前的暑假,首都有特别盛大的活动。他们要去参加执勤安保工作。到大四,得开始实习,派出所都选好了。然后考试,她虽然是女的,但各方面成绩条件都属上游,又迫不得已地一直做着明星警校生,所以应该能顺利通过。然后选岗……
这个到时候还得解释一下,她不能回老家,但也不能去大城市。她要去一个跟老家差不多的小城,这肯定很怪。
关于那个给黎美提供了支持的组织,凉溪只知道虽然该组织培养出来的罪犯满世界跑,但他们的老巢在一个小地方。黎美最后在那里,成为了该组织新的老大。
说起来,那个地方距离百果县不远,在同一个省。
寒假到了。
凉溪去黎美打工的地方找她,黎美家里没有人了,她到首都就再没回去过。
“你都不冷的吗?”
外头大雪纷飞,只要出去,她就恨不得裹成一个球。再看凉溪,要风度不要温度。她身板挺拔,虽然身上穿的不是警服,但仍然看着与别人不一样。
黎美在一个十分有特色的小书吧里工作。这里顾客总是不多,不过老板明显是没想着挣钱,所以这书吧里的气氛总是不急不躁的。
“这一身总比短袖好。”凉溪拍了拍自己的棉夹克。
同情了她一把,黎美直叹自己进了警校,怕是三天就要被抬出来了。
“你今年也不回去吗?”
“嗯。”凉溪家里还有个父亲等着,她谁也没有了,回去做什么?
“其实要我说,你回去把家里的房子收拾收拾租出去,租金都是一笔钱,也不用假期还出来打工。”
黎美淡笑着摇了摇头:“那里到底是我的家,我不想租出去。而且,这儿的工作挺好啊!我每年假期都在这儿,跟老板也熟,工作又轻松,薪资又很丰厚……把这种差事让给别人,总觉得有点不甘心呐!”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黎美找的这份工作,确实打着灯笼也难见。
“你今天就回家吗?”
“嗯,我订的下午的机票。想着走之前来看看你,那女的没有再来骚扰你吧?”
“……没有了,谢谢。”
她总是这么利落干脆。在首都的大街上再遇,她很亲切地对她打招呼,似乎高中三年她们都在一起一样。后来帮她出气,也是两天就把渣男收拾妥当。她关心人坦坦荡荡,喜恶都磊落而光明,不像她,越活越畏畏缩缩的。
“不客气。”凉溪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是她再来找你麻烦,就直接把电话打给我。”
“好……”
门被推开,有人带着一身雪气进来。凉溪扫了他一眼,是个穿灰色大衣,围着同色系围巾的男人,看起来高大而稳重。
她没有多管,跟黎美告别,出去叫了车。
“你同学?”
凉溪脸太扎眼,男人难免注意到,打听了一句。
“嗯。崔先生怎么这么冷的天也来?”
“我来找崔茗。”
“那不巧了,茗姐今天中午出去了。”
“无妨,我在这儿等她。”
“哦……”难道打个电话不行吗?
黎美默默地转过身去,男人却总是隔一会儿就要问句话。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讲着,时间倒也过得快。
坐飞机回了老家,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凉溪没有给家里打电话,到家门外直接掏钥匙。开门就看见里头小辰哥皱着眉一脸戒备,估计是把她当什么坏人了。小辰嫂子躲在他后头,看见她才露了笑容。
“回来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打?”
小辰嫂子拉着她进屋,笑吟吟地叫:“游叔,猜猜是谁回来了?”
游爸爸乐呵呵地摇着轮椅出来,凉溪马上把手递过去,看着眼前的这小两口,问道:“嫂子,这么晚了,你们怎么在这儿?”
“也没有多晚。刚吃过晚饭,我寻思着下来走走。下了楼又觉着太冷,想着反正也要活动活动,不如到游叔这来看看。”
“我在外头读书,真的是多谢辰哥和嫂子了。”
小辰哥的老婆怎么说都是不会喜欢她的,但没办法,谁让她会打架呢?自从打流氓手中救下了小辰嫂子,她不是多了一个嫂子,她是多了一个粉丝。再加上,她一年回不来几天,回来也是各种和小辰哥保持距离。
小辰哥也不是傻子,老婆又萌又漂亮,还各种体贴,绝不无理取闹。他是脑子进水了才要死磕在已经和他完全把话说清楚,根本没有一丝可能的凉溪身上。夫妻两个人现在恩爱的要死,小辰嫂子一颗心是踏实的,她本身也不是事多的人,自然不会敌视凉溪。
大家笑着说了一阵,小辰嫂子怀着身孕有些累了,凉溪便送他们出去。
回到老家,陪游爸爸过了个新年,凉溪拨出从黎美的口中问出的号码,陆家的号码。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她很勇敢(十一)
一点也不令人觉得意外的,黎美给出的号是空号。陆陆家当时是抛开从前的一切向前看,学也转了,家也搬了,工作也辞了,号码八成也换成新的了。
来到百果县,那家出事的高中今年的招生数量令人心忧。他们学校迫切地需要一件好事,凉溪的到来,算是一小阵及时雨。
“您好,我想要问一下陆好同学在失踪之前的事。我有粉丝在我的社交账号下留言,说她发现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失踪的陆好。我们以前读初中的时候是好朋友,如果能够找到她,也是一件喜事。”
没有从学校老师口中问出陆陆当年到底有没有受欺负,老师们对这个话题稍稍有些避讳。但凉溪拿到了陆陆父母的电话,对以前跟陆陆同班的那些同学的态度,其实也有了了解。
如果所有学生都对受过伤害的人善意相待……这么美好的事,老师怎么会不愿意说出来?
肯定还是被看不起了,被说了闲言碎话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是陆陆的可能性,就要再放大些了。
打了新的号码给陆陆的父母,一听说她有自己女儿的消息,两个人都没有拒绝凉溪的邀约。
他们都不在百果县,凉溪先是坐上车往西跑,见了距离更近一点的陆陆父亲。
面前的男人虽说也到了该慢慢衰老的年纪,可他老的尤为明显。凉溪还记得当初在医院里面哭着拉住崩溃发狂的妻子的那个男人,与现在她面前的人,几乎找不到相同之处。
陆陆父亲也还记得凉溪,长得如此惹眼的女生,又不是街上一抓一大把。
“陆陆现在在哪儿?”
“您先不要着急,那位网友也只是说大概有个印象。她并没有见过陆陆,不可能确定的。您能和我讲一讲陆陆失踪之前的事吗?毕竟,我们也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她肯定和初中的时候不一样。您和我说一说陆陆的情况,我再去调查。”
现在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报警,而不是让一个警校生去自己处理。不过,凉溪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陆陆父亲就觉得有一种可信感。
他回忆着好几年再没见过的女儿,脑海中浮现出的面孔竟然有些模糊,唯一清楚的,就是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冷漠的,没有波动的,看父母与看仇人一样的眼睛。
“她在学校,不是很受欢迎吗?”
陆陆父亲摇着头,叹着:“出了那件事,她耽误了中考。到这边的一个中学来,刚开始我看着她慢慢地开始好了。但过了两个月,她的事就被翻出来了,然后她就立刻又变得跟之前一样了……”
“不过初中还没什么人欺负她。到了高中,大考还远着,一堆学生整日里没事干,就知道说些闲话。”
凉溪边听边记,本子上却有不少地方打着问号。让眼前的人自己说就没有问题,她但凡多问一句,对方便免不了含糊其辞。
跟陆陆父亲告别后,凉溪坐上车再往东跑,见到了陆陆母亲。
凉溪之前在医院里还骂过她,但过了这么久,陆陆母亲好像也释怀了。她也认得凉溪,态度尚好。
“能和我讲一讲有关于陆陆的事吗?我已经和……呃,您的前夫见过面了,他……”
不说起陆陆父亲还罢,一提起来,凉溪就知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陆陆母亲的脾气,还是和从前一样的。
“人家如今怕都是老板了!”阴阳怪气地骂了一通,陆陆母亲越说越生气。
“要不是因为他,那班里的学生也不至于真欺负人。以前也就是笑话几句,都是因为他……”
陆陆母亲絮絮叨叨的,凉溪听了许久听明白了,果然陆陆父亲没有跟她说大部分的事。他只讲了女儿越来越怪,其余的一问三不知……真是自己不说自己长短,还是要让前妻来爆料。
因为他心思不纯或者……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招惹到了无人班里面第一个死去的男生。男生讨厌陆陆父亲,又不能把人家怎么样,只好大人的事大人解决,他们未成年人的事,未成年人解决。
那个男生死掉的那天,陆陆没有不在场证明,她有充分的时间去作案,她也有足够的动机。
这个很重要!陆陆父亲居然也不提!
第一个死掉的男生,最后凶手也没有被捉到,他的这条性命,也被算进百果高中连环杀人案。
凉溪不认为新的错误个体有可能会是那个组织里让黎美轻轻松松pk掉的所有被培养的人,同一个世界的错误个体,恐怖程度应该不会相差很多。那些给黎美随手就收拾了的人,受到她这只蝴蝶的影响也不多,改变应当不是很大,他们没有资格。那么……
真的就是陆陆?
无人班里不管活着的还是死掉的人,凉溪都研究过了,她找到了所有她能够查到的资料。别说,就她看来,除了陆陆,别人还真没那个资质。
分别与陆陆的父母见过面了之后,找女儿这种事,自然是没有后话了。那个网友不是凉溪虚构的,确实有那么一个给她提供了消息的人,但人家不过只是随口玩笑的一句,没人当真的。
到距离百果县很近的大概率就是她以后工作的小城转悠了一圈,凉溪暗恨她了解的黎美的记忆中,没有详细的通往他们组织老巢的路线。花了几天时间,徒步将整座小城走了一遍,将每一条路,每一座显眼的建筑都牢记在心后,凉溪回到了学校。
之后整整一年,她都没有功夫回家,到过年才进家门,小辰嫂子的孩子都已经几个月大了。
“这次没有紧张吧?”凉溪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摄像头,依旧自己掏钥匙开门。
夫妻两个仍然到门口来迎她,不过全然不见去年的戒备之色。
凉溪去年还是趁着游爸爸去休息了之后问了才知道,原来这房子门锁不行,阿姨只是白天来工作,晚上游爸爸是一个人在屋里的。他眼睛看不见,虽然现在已经能自己做到,但每次下床都要花好久。这样一个人,完全不会对小偷造成威胁,小偷甚至可以在他面前大摇大摆地拿东西。
凉溪在外地,小辰哥夫妻二人大晚上的总不能在游家睡觉,只有游爸爸一人在家里的时候,这房子被盗贼光顾了。所幸值钱的东西一样没丢,人也没出事。
知道这事后,凉溪去年就花了大价钱购置了一整套的智能家居系统,又多请了一个护工,晚上在家里守着。钱是花的多了一点,但至少游爸爸安全舒服多了。
游霄的愿望就是做警察,然后还要活着,给父亲养老送终。虽然凉溪早已清楚这些支线任务,她其实可以不必做,但每每看见游爸爸睁着一双无神的眼,她总是狠不下那个心去。
“霄,这次在家待多久呀?”
“爸,放心,会在家过年的。下个礼拜三人到了就行了。”
“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就要好好做……”游爸爸抓着凉溪的手传授着经验,越说却越是不安宁。
“但是不管怎么样啊,凡事不要冲得太快,一定注意安全!爸爸变成这样还有你照顾,你要出点什么事,可让爸爸怎么办?”
“嗯。”
“爸爸知道,你们年轻人啊,头一次接触工作,都兴奋得很,满怀热情。但霄啊,你记着,做警察要稳当一些。别把电视里看的搬到现实生活中,不讨好,你自己也危险……”
游爸爸长长地叹着气,只恨自己就这么几天时间,只有这样一张嘴,实在不能把他的所有经验都塞到凉溪的脑子里面去。
他说什么凉溪都认认真真地听好记下,虽然她年纪比游爸爸大,可马上就要到派出所实习工作了,她还真的是有些紧张。会接触什么人,她工作的地方整个是一个怎样的系统,这所有的一切,她以前都不曾细细了解过。
初六的时候,凉溪坐飞机到了首都。第二天便正式和几位同学一起,开始工作。
她满脑子想着抓歹徒,但到派出所一个多礼拜,干的事情除了整理文件,就是整理文件。别的事情当然也有点,比如制表、打表、端茶、倒水、擦桌子、搬椅子……
半个月之后,凉溪蔫巴巴地捂着脸她来不是做这些事的!要不要这么歧视女孩子?她超级能打的,她可以出去抓犯人的!真的!
“小游?身体不舒服么?”一身正气、高大英伟的前辈难得放柔了声线。
“没有!”在对方要说出更多的比如“要不要去看看医生”、“是不是发烧头痛”、“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适应不了”之类的话之前,凉溪连忙打断了他。
生成女孩不是她本意,貌美也不是她本意,她……她……哎哟天哪!她心疼啊!疼得呲啦呲啦的!
“利哥,我毕业以后入了职,是不是只能做这些事啊?”
“嗯……不一定。”
凉溪稍微精神了一点,就听前辈说:“还可能会被派去盯监控。”
凉溪的一张脸立刻又暗淡下去,前辈笑了笑,安慰她道:“这些工作也很重要的啊!每一个职位……”
“哦……”
是的是的!后面说什么她都知道了!
“人生真的是不公平啊!”同宿舍的三年好友狠狠地揪着凉溪的脸,哀叹。
警察叔叔明明是最公平正直的人,为什么居然也会看脸!这个颜值为上的世界,太让人失望了!
“是啊!真的是不公平啊!”
凉溪不要命地回了一句,然后她的脸就被揉红了。
凉溪的实习过程简直不要太轻松。她拼命地想给自己找事做,下班后只要有时间便会一个人走在漆黑无人的小道里。结果,可能是治安太好的原因,也可能太明显的就是在钓鱼,所以她竟然连一个流氓都没有遇到过!
再回到学校,凉溪觉得人生都灰暗了。
一直在派出所里面整理文件,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陆陆?
毕业后,参加国考。年底,凉溪如愿以偿,被分到了她想去的地方。大家都很不理解她,明明可以留在首都,她却选了那么偏远的地方。
跟几多好友挥泪作别,凉溪来到了百果县北边的小城市,水城。
之前实习的派出所里那位前辈一语成谶,凉溪还真被派去盯着监控了。她跟一个同事负责几处路口的……交通情况。
每天盯到眼睛花,也确实会有各种情况发生。但不管是撞车了,撞人了,或者是街头有人打架斗殴,他们只负责通知,一步也不能离开。
又到换班的时候,凉溪揉着眼睛,躲到旁边去滴眼药水休息。一边跟换班的人唠叨,凉溪一边在心里暗自想着,要不要去进修一个犯罪心理学的什么硕士博士。
她不能一辈子耗死在监控室里呀!
如果女生的体格实在让一堆五大三粗的男人瞧不起的话,那就……知识改变命运吧。
嗯嗯……暗下了决心,凉溪临走之前扫了一眼监控画面。
一个人打一辆普普通通的面包车中走下来,关上车门,沿着街道迅速走远。
每一天,这种人凉溪都要看见成千上百个。她完全没有留心,但第二天,有人来调监控。
“怎么了?”正好是凉溪值班的时候,她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业务已经相当熟悉。将该时间段的监控调出来,凉溪侧头看着身边一脸凝重的男人。
他回答了一句:“车里的人被杀了。”
凉溪马上精神了起来,虽然身体不能离开监控室,但她的心禁锢不住。一听到这种事,总是忍不住的精神抖擞。
“车里的人……”
话竟然还没有说完。
“车里的人……调查结果已经有了,是百果县高中的。”
说话的男人一遍一遍地看着监控,凉溪听他讲话的声音都不对调了。
那个无人班里的学生,毕业后分布在全国各地。水城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凉溪的脸色也立刻就变了,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