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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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沈钟磬回过头去,大有探究之意,甄十娘脑袋一片空白,“将军!”她听她微微发颤的声音叫道,“……可会下围棋?”她恍惚记得喜鹊好似说过,他是个棋迷。
“谁家的孩子?”没注意甄十娘神色不对,沈钟磬目光依然看着前院的方向,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是短工家的。”甄十娘急中生智,“要收莲子了,妾才雇了两个短工。”
哦了一声,沈钟磬这才转过头。
甄十娘已经在石凳上坐下,“……即来了,将军陪妾把这局对完可好?”一瞬间,她已经镇静下来。
一个女人家下什么棋?
心里不屑,沈钟磬目光还是落到眼前的棋盘上,身子一震:
这是她摆出来的吗?
从没见她下过棋,不想她棋道竟如此高深!
围棋之道,效法经天纬地之象,千变万化,含凶隐险,和他在阵前与敌人厮杀上有异曲同工之处,令他尤为着迷,尤其每每排兵布阵冥想奇招妙策时,他最喜欢坐在这黑白相间的棋盘前沉思。
“……以前从没见你下过棋?”在甄十娘对面坐下,沈钟磬惊诧地看着她。
甄十娘指着棋盘,“这方寸之中局方棋圆,虚实相间,黑白相生,我喜欢他的变化无穷,沉迷期间直是意趣无穷。”
“你……”他声音滞了下,“和五年前……就像换了个人。”眼前闪过他刚刚抱着她恋恋不舍,她却迫不及待地要挣脱他的情形,这和记忆中她五年前的秉性整反了过来。
“五年的光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甄十娘眼皮都没动一下,伸手拿起一粒白子沉稳地落下。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沈钟磬拿起一枚黑子陷入沉思。
这棋局太深奥,全神贯注地应对他也未必能解,沈钟磬全没发现她把已隐隐有获胜之势的黑子让给了他。
听着前面简文简武不休止的吵闹,甄十娘抬头看向正举着一粒棋子迟迟不肯落下的沈钟磬,“……妾去给将军沏壶茶?”
“去吧……”沈钟磬摆摆手,头都没抬。
甄十娘慢慢站起身。
“娘!”简武简文正吵着闹着要去后院,见甄十娘过来,双双扑了过来。
“文哥武哥都醒了。”甄十娘笑咪咪地拉着两人进了屋。
“……娘又偷偷下棋了!”一进屋,简武就问,“怎么不叫醒我,我也要跟娘下!”两个孩子都酷爱下棋,往常甄十娘都是在他们没醒前就收了棋,今天被沈钟磬一折腾,就没及时赶回来,知道她就在后面摆围棋,简武简文自然挣命地要过去缠着。
“……娘是和一个故人下棋。”有着现代人的思想,甄十娘并不想骗孩子。
“谁,我们去看看!”简文拉着简武就要往外跑。
“不行!”甄十娘一把拽住两人。
“为什么不行?”简文简武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甄十娘认真想了想,“娘怕他会把你们带走……再不让娘见你们……”这也算是真话。
他就是来休她的,若被沈钟磬知道他还有两个儿子,一定会带走的。
甄十娘一向尊重孩子,从不打诳语,她神色这么认真,就一定是真的。简文简武一下子蹦起来,“我不要和娘分开!娘……”简武抱着甄十娘的腰不放,声音隐隐带着哭腔,“娘千万不要抛弃武儿,武儿听话……”
“那你们就藏起来,别被他发现了。”甄十娘趁机说道。
“嗯……”简武简文连连点头,目光四处搜索起来,“我藏在衣柜里!”简文首先发现炕上的衣柜。
“我猫在桌子底下!”见衣柜被简文占住,简武目光落到地面的桌子上。
终是孩子,一说到藏,两人立即就想起了平日躲猫猫的游戏,顺利地找到了自己以为的有利地形。
甄十娘哭笑不得。
一把抓住说动就动的两个小家伙,“不行,若他进来坐上两个时辰不走,岂不憋坏了你们?”
“也是哎!”简文简武小脸瞬间垮了下来,“……那我们藏哪儿?”目光又四处搜寻起来。
“你们先去喜鹊姑姑家里,一会儿待他走了,娘再去接你们。”甄十娘亲昵地揉揉两人的头发,“……好不好?”想到从此她们母子将居无定所,甄十娘言语间不觉就带了几分黯然。
简文简武只以为她是怕他们被人抢走,就沮丧地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语气中带着股委屈的大度,恍然一对小大人。
这样也行?
就实话实说,连骗都不用?
见简武简文这么快就应下了,喜鹊眨眨眼,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满是崇拜,刚刚她就是这个打算,可是,任她和秋菊软磨硬泡费尽心机也没能骗走他们,不想甄十娘只简简单单几句话就给打发了,不觉暗道,“小姐哄孩子的功夫也真是一绝。”手下意识地按向微微凸起的小腹,“以后这孩子出生了,一定也要跟着小姐学。”
家里没有茶,甄十娘就找了些晒干的莲心沏了,尝尝有些苦,又加了些冰糖。
端着来到后院,沈钟磬刚刚的黑子已经落了下去,正一面等她,一面看着棋盘凝眉沉思,见她过来,就道,“我发现,刚刚的棋势,好像黑子就要赢了。”
“你才知道我让着你啊!”甄十娘在心里跩了跩,轻轻地把托盘放下,拿起壶斟了一杯递给沈钟磬,“……将军喝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在对面坐下,拿起一粒白子落下去,这才道,“先前将军来的时候,妾刚落完黑子,正该白子走了……”
那意思是,她并不是有意让他,只是凑巧罢了。
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沈钟磬端起茶杯没言语。
就算是她有意让的,这才对了二十几手他便已处于劣势,也实在无话可说,又伸手拿起一枚黑子,刚要落下,忽然皱皱眉,“……这是什么茶?”苦苦的,竟带着丝甜味。
“莲心茶,怕太苦了将军喝不惯,妾加了冰糖。”这种莲心茶前世在超市里就有卖。
“……莲心茶?”沈钟磬低头看着杯里浮浮沉沉的青绿色的莲心。
甄十娘立即就想起大周人还不把莲心当茶用。
她面不改色地说道,“莲心可清心泻火,消暑除烦,有助于睡眠,妾常失眠,就一直喝这个。”
她这是没钱买茶吧?
看了眼甄十娘身上洗的泛白的衣服,沈钟磬幽幽叹息一声,却不点破,只道,“味道还好,就是甜了些。”他一向不喜欢吃甜食,说着话,将手里的棋子轻轻落下。
你还真难伺候!
甄十娘在心里瞥了撇嘴,顺手摸出一粒白子吧嗒一声落下,毫不客气地截杀了他一条大龙。
正摸黑子,沈钟磬手瞬间停在了那儿,他倒吸了一口气,抬头错愕地看着甄十娘。
第一次,他竟输在女人手里!
第十七章 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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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天荒地的输在女人手里,沈钟磬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腾地被激发出来,他早忘了来这儿的初衷,“……再来一盘!”二话不说,他低了头就收棋子。
还来?
之所以痛下杀手,她就是为了快点打发了他。
他是将军,有钱有闲,她可是还要为生活奔波的,哪有功夫陪他下棋?
刚刚不是怕简武简文被他发现了,她才不会主动邀他下棋呢。
见沈钟磬兀自低头收棋子,甄十娘心里暗暗叫苦,只脸上神色淡然若水,一面慢腾腾地捡着棋子,嘴里漫不经心地问道,“……将军突然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儿?”
不着痕迹地提醒他还有正事没办呢。
“这……”捡棋子的手僵在了那儿,沈钟磬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看着她风一吹就倒了的身子骨,他实在狠不下心来提和离的事儿。
正迟疑着,喜鹊拿了件厚衣服走过来,先给沈钟磬福了一礼,“将军安好。”又扭头看向甄十娘,“傍晚天凉,小姐再加件衣服吧。”一面把衣服给甄十娘披在身上,目光落在收了一半的棋盘上,“即下完了,将军进屋坐吧。”
沈钟磬看了眼甄十娘素白的脸色,站起身率先朝前院走去。
甄十娘就使劲瞪了喜鹊一眼。
她好容易把跑了半天的话题给拽了回来,剩下的就是他提出休妻,她点头同意,然后一拍两散,很简单的,又何苦把他请到屋里,再泡上一壶茶慢慢说?
虽说这莲子心是自家池塘里产的,可那也是银子。
喂给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渣的不能再渣的正打着休妻另娶主意的毒舌男人,她打心里疼。
“小姐的身子骨熬不了这傍晚的凉风。”知道甄十娘不愿意让沈钟磬进屋,宁愿在外面耗着,喜鹊低声解释道,一边收着石桌上没收完的棋子。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那个先不用收,你只把茶壶端回去,再冲一壶茶吧……”她可不想把围棋拿屋里去陪他继续下。
见甄十娘没再斥责,喜鹊就应了声是,又问,“奴婢要不要去摘些菜准备晚饭?”
她是想问沈钟磬会不会留下来用晚饭。
不过一个多月,沈钟磬就来了两次,喜鹊打心眼里欢喜,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她家小姐能和姑爷破镜重圆。
毕竟两人的孩子都那么大了。
“不用……”甄十娘扭了头朝回走,留下喜鹊慢慢收拾。
沈钟磬正坐在炕边拿着一本书看,见她进来,就问,“……这些书都是你看的?”
甄十娘目光落在他手上,却是自己平日看的一本人体脉络图,就点点头,“让将军见笑了,妾只是无聊时打发时间。”拉了把凳子坐在沈钟磬不远处,便直奔主题,“将军今儿来这有什么事?”
既然事情无可更改,她也没必要再耗着,简文简武还在喜鹊家藏着呢,孩子是好奇心最强却又最没耐心的,难说不会突然跑回来,她还是赶紧打发了他为好。
沈钟磬面色古怪,这是她今天第三次问了。
为什么她会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
短短一个多月,自己就来了两次,她不会是误以为他今天来是接她回将军府,急不可耐了吧?
身子本来就弱……如果他再说是来谈和离的,她会不会伤心欲绝?然后一病不起,然后……
他不愿想下去。
呼之即出的答案让他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丝丝挠挠的感觉,胸口就一阵窒息。
再一次看了眼她弱不禁风的身子,暗道,“罢了,就再等些日子吧,等她身子养好了,我再提这事儿。”念头闪过,就顺口说道,“……我是去大营办事儿,正路过这里。”他的部队就驻扎在离这儿三十里的丰谷山,打马一个时辰就到。
她猜错了,他竟然不是来休她的?!
甄十娘眼底闪过一抹意外,随即心砰砰地跳起来:“他若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能把一切安排好!”这念头一闪过,甄十娘心里就暗暗算计起来。
暂时打消了和离的念头,沈钟磬一时也无话可说。
屋子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喜鹊的脚步声打破了屋里的沉寂,“将军请喝茶。”把托盘放在屋里唯一的桌子上,提起壶给沈钟磬斟了杯茶放在炕边。
端茶喝了一口,沈钟磬抬头问,“你怎么喜欢看这种书?”又不习武,她看这个干什么?
只有学点穴才用上这种书。
不是故意找话题,面对温温淡淡的她,他突然有种想了解的**。
“我……”
正说着,荣升的声音传来,“将军还等在这儿吗?”
“荣升回来了。”喜鹊快步迎出去。
“客栈订好了?”见荣升满头大汗地走进来,沈钟磬问道,“怎么这么久?”
“回将军……”荣升接过喜鹊递过的毛巾一边擦着汗,嘴里说道,“奴才从镇东走到镇西,一共就两家客栈,都满了……”见沈钟磬疑惑,又道,“将军不知,现在正值秋收,各地的客商都排着号来买莲子、收山货呢。”
梧桐镇的莲子大周闻名,每到秋天来收货的客商络绎不绝,而且价格也比别处高;荣升原本可以搬出沈钟磬的威名强势让人倒出一间客房的,只是,这样一来,不出一刻种,整个梧桐就都知道他家将军夜宿在客栈里了,大约会打破了头来拜访。
这倒不怕,荣升担心的是听说他家将军起个大早只是为了来看甄十娘,相信将军府后院那几个女人一定会把将军府的房盖给揭下来。
沈钟磬要和甄十娘谈和离,只有他母亲知道,此外他对谁都没说,荣升自然不知道。
“将军要不要去衙门看看?”甄十娘低眉想了想,“……或许有驿馆可住。”即便没驿馆,县太爷家的豪宅那么大,收留他们两个也绰绰有余,她可不想让他宿在这儿。
“一通知官府,今夜我就别想睡觉了。”沈钟磬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踱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一抹血红的残阳,好半天,他突然转过身,“今儿太晚了,就宿在这儿吧,荣升去把马车安顿一下。”话是对荣升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甄十娘。
第十八章 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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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在这儿?
他宿在这儿,文哥武哥怎么办?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眉头挑了挑,甄十娘随即淡然地点点头,“……那妾先去给将军准备晚饭?”
不管怎么说,这是人家的房子,只有他把她撵出去的分,他对她有绝对的权利,别说他要住这儿,就是他要她尽做妻子的义务,她也没理由拒绝,这一点,甄十娘还有自知之明。
端详了半天,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沈钟磬有些沮丧,他忽然觉得,他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
总是温温淡淡的,宁静的像一湖平静的水,让你只在她身边就心安,可是,你永远不知道这湖水有多深,更看不到水底翻滚的浪花。
决定住在这里,他也是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的。
毕竟,曾经她留给他的噩梦太深,太难忘记。
直到现在,即便亲眼看着她温柔娴静,看着她宁静如菊,看着她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堪透世事的淡泊,他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甚至怀疑她花费五年的时间学会了一手高深的棋艺,就是因为知道他是个棋迷,想用这个迷惑他。
他很担心一旦住下,她又会像五年前一样死缠烂打地黏上来,哄他把她接回将军府,然后再想尽办法折磨他。
虽然,隐隐地,他直觉现在的她不会。
可是,谁能向他保证,她今天所有的表现不是另一个阴谋,另一个诡计?
所以就在刚刚,他做了一个狠心的决定,他今晚就住在这里,今夜她果然贴上来,他便不再心软,当即撵出祖宅。
若她不肯好好地和离,就杀了!
他们是夫妻,早有过肌肤之亲,他说留在这里无疑也是给她一种暗示,她就算扑上来也是正常,更何况,如今的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样貌更是迷死人不偿命的那种,别说是和他有过鱼水之欢的发妻,就是那些未出阁的姑娘见了他也是眼珠子都转不动,变着法子想扑上来。
他用这个法子试探她的性情是不是真的变了,不可谓不阴损!
可是,他也很无奈,无论如何,五年前的噩梦他绝不要第二次。更重要的是,只一下午,这女人便几次左右了他的情绪,这种感觉很可怕,就像带兵打仗,他绝不允许自己身边出现这种不可控的情形。
“准备吧。”打定了主意,见甄十娘还在看着自己,沈钟磬就点点头,“不要太麻烦,只简单些就好。”
“你想要麻烦我这里也没有!”甄十娘心里暗自好笑,只嘴里说道,“妾这就去准备,只将军吃贯了山珍海味,别嫌这里的饭菜太粗陋就好。”
沈钟磬就笑了笑,没言语。
来到厨房,喜鹊已笼好了火,秋菊正捞了两条大鲤鱼进来,见甄十娘兀自不言不语地切香菇,喜鹊就问,“奴婢再去抓只**,小姐做的小鸡炖蘑菇特别好吃。”沈钟磬身份高贵,每日山珍海味,喜鹊担心自家的饭菜太寒酸。
甄十娘只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把香菇切成薄片。
见她不语,喜鹊又往灶里加了把柴,扶着锅台站起来,又就着围裙上擦擦手,低头招呼正刮鱼鳞的秋菊,“……秋菊先帮我去后院抓鸡。”她怀着身子,可是不敢再和那些飞来跳去的老母鸡捉迷藏。
“不用。”甄十娘头也没抬,继续切着香菇。
“小姐!”
“鸡还得留着下蛋。”
“不差这一只。”
甄十娘就瞥了喜鹊微微凸起的小腹一眼,“你还有几个月就生了,怎么也得攒够你能吃一月的鸡蛋。”家里穷,喜鹊又要坐月子,她能给她准备的,也只有小米、鸡蛋外加几只老母鸡了。
“奴婢都说了,鸡蛋婆婆已经给攒了,小姐不用费心。”喜鹊指着菜板,“多了两个大男人,七八口人呢,这点菜哪够?”
人常说,要想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养好他的胃,沈钟磬第一次在这儿吃饭,可不能含糊。
“菜是少了些……”看着刚切好的一盘香菇,甄十娘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你去摘盆豆角吧,再洗几个土豆,这东西最实惠。”看那体格,这两个大男人一定很能吃。
“那东西都是喂猪的……”喜鹊小声念叨。
堂堂的大将军怎么能和她们一样吃那东西。
“碰上灾年,就靠土豆救命!”甄十娘转身从里间找出几头圆葱。
见甄十娘心意已决,喜鹊就叹了一声,拿了个盆走出去。
小鱼还能继续长,为避免浪费,甄十娘一向崇尚把鱼养大了吃,秋菊更是把她的嘱咐发挥的淋漓尽致,专拣特大号的捞,见仅仅两条鱼就装了满满一大盆,她索性把鱼肉片下来做了个剁椒鲜鱼卷,用剩下的做了一锅鱼头豆腐汤,切了一盘糯米藕,土豆炖豆角、一个鲜菇蛋卷,又煮了锅红枣糯米粥,现成的小咸菜,不过一个时辰,一桌丰盛的晚餐便齐了,先把文哥武哥的饭菜留出来,让秋菊送去喜鹊家,剩下的就摆上了桌。
看着桌上简陋的四菜一汤外加两碟小咸菜,沈钟磬暗暗后悔早知她做不出啥东西来,让荣升去酒楼叫一桌就好了。
“将军喝粥吗?”甄十娘拿起一只碗。
有沈钟磬在,秋菊和喜菊就没和她同桌,专门在西屋盛了菜和荣升三人吃,东屋只剩下甄十娘伺候沈钟磬。
“我不喜吃甜食……”沈钟磬摇摇头。
甄十娘暗暗吐舌,下棋时他好像说过这话,她给忘的一干二净,竟煮了一锅红枣粥,看着好似专门跟他作对似的,心里自叹,只面上不动声色,又问道,“那就给将军盛碗鱼汤吧,这鱼是新杀的,都是自家荷塘里养的,又鲜又嫩。”
“嗯……”沈钟磬点点头,看着桌上一盘黄白相间的薄卷,问道,“这是什么?”他从来没见过。
“是鲜菇蛋卷……”甄十娘又为自己盛了碗粥,在沈钟磬对面坐下,“就是先把鸡蛋煎成蛋饼,再把切好的香菇洋葱摊上去,待半凝固后对摺翻成饼……”这是她参照披萨的手法改进的,是简文简武的最爱。
不是早答应了他们今晚吃香菇蛋卷,她才不会这么奢侈地给他做这道菜呢。
介绍完,甄十娘一抬头,沈钟磬正皱眉看着面前盘子里圆咕隆冬丑了吧唧的玉米面菜团子,坐在那里不肯动筷。
第十九章 借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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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十娘就暗叹一声。
到底是娇养惯了,这粗茶淡饭的,他只看着就没食欲吧。恍然没看到沈钟磬的异样,甄十娘随手夹了块蛋卷放到他碗里,“将军尝尝妾的手艺。”自己则掰了半个菜团子首先吃起来,嘴里不忘介绍道,“这是今儿中午才蒸的,用虾酱萝卜做的陷。”
吃不起白面,简文简武又嫌玉米面太粗,咽不下,甄十娘索性把玉米和白面对掺了做菜团子,每天变着花样地加不同的陷。
见她吃的香,沈钟磬就拿起一个菜团子试着咬了一口,神色一震,接着就大口吃起来。
粥很烫,甄十娘用汤勺慢慢地喝,好容易喝完一碗,一抬头,只见沈钟磬已风卷残云般将一盘菜团子都下了肚,连带着四个小菜也进去了大半,见她抬头,意犹未尽地说道,“……这菜团子瞅着难看,想不到竟这么好吃,小时候也吃过玉米面,竟没记得这么好吃。”
“这是参了白面的……”甄十娘笑道。
“我说呢。”他看着甄十娘,“还有吗?”见甄十娘错愕,又尴尬地解释道,“奔波了一天,一坐在桌前,就感觉特别饿。”
那是谁坐了半天不肯动筷?
甄十娘心里腹排,只嘴上却不说破,道,“不知将军来,中午就蒸了一锅,被喜鹊她们分去一大半,已经没了。”把盘子里自己掰剩的一半递给他,“我喝粥就行,这个将军吃吧。”
看了眼她瘦弱的身子,沈钟磬把菜团放到她碗里,“……你吃吧,给我盛碗粥。”语气清淡自然,连他自己的没发现这简单的对答中竟带了一丝关心。
他不是不吃甜的吗?
甄十娘心里有丝诧异,却没再推让,顺从地给他盛了碗粥。
用过饭,甄十娘带喜鹊秋菊收拾碗筷,沈钟磬则和荣升来到后院的池塘边散步,“……你看大奶奶怎样?”慢慢地走着,沈钟磬眼里带着一丝困惑。
“大奶奶和五年前好像换了个人。”夜色中,荣升眨眨眼,“连奴才都不敢相信,她能这么安于现状。”
“我也这么觉得。”沈钟磬突然转过身,“你说,她怎么能变化这么大?”
“人都是这样……”荣升漫不经心地说,“日子过苦了,什么骄纵的脾气也没了。”她以前那脾气还不是被贯的。想起什么,他抬头看着沈钟磬,“奴才瞧着她们好似过的很苦,看大奶奶那屋子里,唯一的炕柜都发了白,我们府里最下等的奴才住的都比她强,不是眼看着大奶奶就住在那屋里,奴才都以为进了谁家的仓房……”借着熹微的月光,他小心翼翼觑着沈钟磬的脸色。亲眼看到甄十娘的日子过成这样,荣升也觉得可怜,有心说些好话,又怕适得其反。
身为名震三军的大将军,战场上杀人如麻,沈钟磬可不是一个有悲天怜悯心的人。
见他转过身又继续走,荣升小跑着追上,“……在状元府时从没见大奶奶下过厨,想不到她的厨艺竟这么好,菜里看着也没什么油水,可吃起来真香,尤其那个香菇蛋卷,真好吃,还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盘菜团子几乎都让奴才包了,秋菊和喜鹊好像都没吃饱。”想起秋菊睁着大眼,看怪兽似的瞪着他手里最后一个菜团子的情景,荣升脸上**辣的。
跟在沈钟磬身边,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他还是第一次和女人抢饭吃,现在回想起来,刚刚怎么就鬼使神差了非要去抢那个菜团子不可?
闹得好像他没见过吃的似的,真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也想起自己这桌最后只剩下半碗土豆炖豆角,甚至连那两盘小咸菜都被他就着粥吃了,沈钟磬摸着饱胀的肚皮,脸上现出一丝少有的满足。
她的厨艺真的很好,以后吃腻了府里的饭菜,可以适当来这改善一下。想的很理所当然,全忘了,如果他们和离了,甄十娘还肯不肯这么温顺地伺候他。
“我们今儿这一顿,大约也吃了她三人几天的口粮,你明儿走前想着去镇上买些米肉补给他们。”
“是!”说了这一大堆,荣升就等这句话。
他可不想被秋菊看成是吃白食的。
散步回来,正瞧见喜鹊带秋菊抱着一套半新的被褥进来,瞧见他们回来,喜鹊忙拽着秋菊闪道一边。
荣升就问道,“……抱这个干什么?”
“家里被子不够,奴婢回去抱了一床。”
荣升错愕地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眼里也闪过一丝意外,随即一声不响地迈步进了屋。
放下被子,喜鹊转身看着荣升,“……委屈荣升今晚去奴婢家里对付一宿吧,奴婢家离这儿不远,就在池塘后面。”
让荣升去她家?
那简文简武住哪儿?
之前听沈钟磬要住这儿,她就特意去了趟喜鹊家,好歹哄了简文简武答应晚上住在那儿。听了这话,甄十娘皱皱眉,见喜鹊说的极其认真,就压下了心里的疑惑,只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
“去你家?”他还得伺候将军呢,荣升指着后院,“后院不是还有屋子吗?”刚刚陪将军散步时,他可是瞧的清清楚楚,后院还有一排四五间的大瓦房呢。
“后院没打扫,而且……”喜鹊看了眼甄十娘,“家里……也没多余的……被褥了……”被沈钟磬主仆发现她们日子竟过到这份上,喜鹊也觉得脸红,不觉间便没了底气。
“……怎么竟会过到这份上?”荣升嘟囔着看向沈钟磬。
“你就过去吧。”沈钟磬皱皱眉。
看到正屋都穷酸成这样,荣升也能想象出后院的狼狈,就点点头,“那,奴才明儿一早就过来伺候将军?”
沈钟磬没言语。
喜鹊就回头吩咐秋菊,“你先带荣升去吧,这里有我和小姐就行。”
秋菊应了一声,“荣哥请随我来。”
荣升随秋菊走了。
喜鹊正要脱鞋上炕铺被,蓦然想起自半个月前把奶娘辞了,甄十娘就和简武简文住在这东屋,他们的被褥就在炕柜里!
没想到借被子的事情会被沈钟磬撞上,刚刚打发荣升时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家里没被褥了,现在突然发现炕柜里还有行李,沈钟磬该怎么想?
难道要告诉他那些都是他儿子的,太小了,他那体格用不了?
喜鹊不安地看向甄十娘。
潜心里,她还是希望甄十娘能坦白地告诉沈钟磬他有儿子的事情,免得这么战战兢兢的。
见屋里就剩下他们,沈钟磬也看向甄十娘。
第二十章 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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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十娘若无其事地给沈钟磬斟了杯茶,“将军先坐会儿。”回头吩咐喜鹊,“炕已经擦了,你上去把我和秋菊的行李拿下来搬到对屋,把这套给将军铺了。”说着话,甄十娘心里暗暗庆幸,“好在秋菊长的小,否则被他发现褥子短了一大截就惨了。”
简武简文一直合盖一床被,和大人的差不多,可褥子就短了许多。
见甄十娘没有留在屋里的意思,沈钟磬心莫名地轻松了许多,却全没注意喜鹊刚刚的异样。
喜鹊调皮地眨眨眼,她家小姐真聪明。
因脱鞋上了炕,把借来的行李在炕头铺好,又从炕柜里拿出甄十娘母子的被褥,正准备下地,见甄十娘上前抱行李,忙阻止道,“小姐快放下,让奴婢来。”
“我抱吧,你身子重,仔细动了胎气。”
两人正抢着,沈钟磬站起来,“我来吧。”将两套行李一并抱起,“……要放哪儿?”不是惜香怜玉,他可不想欺负病人。
这两个女人,一个怀着身子,一个弱不禁风。哪个也不像能伺候人的。
“将军使不得!”
“对屋。”
两人同时叫出声。
甄十娘不解地看了喜鹊一眼,随即了然:
是了,在她前世,这就该是男人的活,可,在这里,这下人的活怎么能劳烦他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也暗暗后悔嘴快了些,想改口阻止,见沈钟磬已抱起行李,就闪到一边帮他开门。
“……怎么这么重?”感觉手里像抱了块铁,沈钟磬就皱皱眉,不由想起白天救她时,她那轻若柳絮的身子。
那么弱的身子骨怎么经得起这厚铁似的被子压?
念头闪过,他又抱着被褥转回来。
“将军要做什么?”甄十娘心砰地跳了下。
他不是想让她睡这屋吧?
“你盖那床吧……”沈钟磬说着,把喜鹊刚铺好的被子卷了起来。只用眼看,他也知道这一套比较新。
“将军使不得!”喜鹊忙一把按住被子。
感觉到从沈钟磬身上发出一股冷意,喜鹊吓的立时缩了手,退出老远,嘴里磕磕绊绊地解释道,“这套是奴婢成亲时才做的,好歹新些。”
沈钟磬只一言不发地换了被褥。
喜鹊莫名地看向甄十娘。
不过一夜而已,这煞星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这是他家,即便他想把这房盖揭了,她也管不了,只要别让她尽为人妻的义务就行,想开了这些,甄十娘却是一声没吭,只用眼睛示意喜鹊把被褥重新给沈钟磬铺好,自己跟着沈钟磬来到对屋。
“……怎么会过成这样?”放下行李,沈钟磬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下午的疑惑。
声音很低,甄十娘没听清楚,就询问地看了他一眼。
“记得你离开将军府时,嫁妆也有几千两。”后面还有半亩荷塘,这么丰厚的底子,她怎么五年的光景就落魄成这样?
铺好被子跟着过来的喜鹊正听见这话,插嘴道,“小姐是……”刚一开口就被甄十娘瞪了回去。
喜鹊噘着嘴委屈地退到一边。
目光从喜鹊脸上移到甄十娘脸上,沈钟磬瞬间明白过来,他发觉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她这一身病就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银子也不够折腾。
想到这儿,他心没由来的抽动了下。
看到他眼底似是闪着一丝莫名的情绪,甄十娘就眨眨眼,再细瞧去,原来是自己眼花了,迎面一双冷冷的眸子,和初见时一模一样,因见他兀自看着自己,就淡淡道,“……那些银子不到一年就被我挥霍光了。”
这也不算假话,来这不到一年,她便因生简文简武发生了血崩,那些银子就被她花的七七八八了。
沈钟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黑着脸大步走了出去。
不知他怎么突然就变了脸,喜鹊错愕地看向甄十娘,说句实话,她怕死了沈钟磬一怒起来,身上不自觉地散发出的那股煞气。
甄十娘追到门口,“……热水已经烧好了,洗漱间从厨房拐进去就是。”
这是他家,洗漱间在哪他比谁都清楚,沈钟磬头也没回,大步进了洗漱间。
“小姐不用过去伺候?”喜鹊在甄十娘耳边低声提醒道。
记得在状元府时,大家都抢着伺候,这是个难得亲近沈钟磬的机会。
甄十娘却是不知喜鹊的这些想法,她摇摇头,不确定地说,“他没说,大约是不用吧?”说是明白,甄十娘实际上对古代大宅门中的这些规矩礼仪也是一知半解,直看着他进了洗漱间,根本就没让谁伺候的意思,才放下心来,回身将门关严了,拉喜鹊来到炕边,低声问,“不是说让文哥武哥住你那么,怎么又让荣升去了?”
简武简文简直就像是和沈钟磬一个模子扒下来的,一旦让荣升见着,绝不做他想。
“文哥武哥不干,吵着闹着要跟奴婢回来,说是不听故事就睡不着觉,是奴婢答应先回来安顿好客人就去接他们,才好歹同意了……”喜鹊指着后院,“这时分,秋菊大约已经将他们带去后院了。”池塘后还有个小角门可以通到喜鹊家。
“我说呢……”甄十娘恍然,“好好的,你怎么竟巴巴地让荣升过去,幸好我之前就打算把荣升安顿到后院,让秋菊去烧了火。”
后院四间房,两间制阿胶,一间小厨房,另一间原本秋菊住着,奶娘走后秋菊便搬来了前屋,就一直空闲着。
喜鹊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刚刚将军在池塘边散步时,文哥武哥偷偷去瞧了。”
“什么?”甄十娘一激灵,“他们没说什么?”这两个小家伙鬼机灵,一旦发现沈钟磬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难说不会联想到什么。
“羡慕的要死……”喜鹊好笑地摇摇头,“连奴婢吓唬说是个杀人如麻的将军,他们都不怕,直说长大了就要做这样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沈钟磬长相英俊,但神色却极冷,浑身透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大约是带兵的缘故,他不笑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带了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就像刚刚,他一黑了脸,喜鹊全身都发抖。
“……冷成那样,竟还有人想学,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听见两个小家伙对沈钟磬竟一点都不排斥,甄十娘心里立时生出一股醋意,语气酸溜溜的。
第二十一章 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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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扑哧一笑,“……文哥武哥喜欢他总是好事。”
“好什么好?”甄十娘白了她一眼,话题一转,“你今儿就和秋菊住这儿吧,秋菊没伺候过人,一旦他半夜醒了叫人,你在这儿也稳妥些。”
“奴婢已经和长河说了,今晚就住在这儿。”
又聊了一会儿,听着沈钟磬洗漱完进了东屋,甄十娘才悄悄出了门。
秋菊正陪简文简武用小石子在地上玩画格子游戏,见甄十娘抱了被褥进来,忙起身接过去,“……难怪奴婢今儿一见将军就觉得眼熟,原来他是……”话没说完,便被甄十娘打断,她笑眯眯地看着简文简武,“文哥武哥玩什么呢?”
“娘,娘!”全没注意秋菊刚刚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见到甄十娘,简武简文蹦跳着扑过来,“我们在玩憋死牛!”简武抢道,“……我刚把哥哥给憋死了!”
听了这童言无忌的话,甄十娘哭笑不得,纠正道,“是你把哥哥的‘牛’给憋死了。”
憋死牛就是在地上画一个“区”字作棋盘,再在“区”字右侧两角之间画一个圆圈作井,走棋时坚决不能越过这眼“井”,双方各执两枚石头,称为“牛”。
棋盘上一共有五个交点,棋子就占了四个,所以每人每次只能挪动一个位置,而且必须落在交叉点上,看着简单,真正走起来也破费脑筋。憋死牛并不以吃掉对方棋子为目的,而是以“憋死”对方为赢。两个人轮流走棋过程中,什么时候一方被另一方的棋子全部堵住了去路,那么走投无路的一方就算输了。
这都是甄十娘前世玩过的游戏,包括五子棋,虽然简单,却有助于开发孩子的智力,所以,她没事时就陪简武简文一起玩。
听了甄十娘的话,简武就朝简文吐吐舌头,大声嚷道,“我赢了六局!”
“我赢了四局!”简文也不示弱。
竟玩了十局。看样子这两个孩子等她很久了,竟没嚷着去前屋,也真难为他们了,甄十娘就揉揉两个小家伙的头发,“你们真厉害!”话题一转,“怎么不听娘的话,住在喜鹊姑姑家里?”
简武简文就嘻嘻地笑,“……我们想听娘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追问道,“不知道唐僧有没有被煮着吃了?”
不像现代,电脑,网络,电影,游戏等应有尽有,古代几乎没什么娱乐,大长夜里睡不着,甄十娘就经常给他们讲故事,记忆中的那些短篇童话都讲了个遍,这些日子就开始讲长篇的西游记,每天一小段,记不住的地方就瞎编,两个小家伙竟也听上了瘾。
“真想知道唐僧有没有被煮着吃了吗?”甄十娘笑着问。
简文简武使劲点点头。
“那就说好了,你们明儿一早就得去喜鹊姑姑家里藏着。”甄十娘趁势说道。
“娘放心,我们都和姑父说好了,明儿一大早他就在后角门接我们。”甄十娘从来不恐吓人,今天又说的这么郑重其事,简武简文打心里格外地怕和娘亲分开。
“嗯……”甄十娘点点头,回头吩咐铺好被褥的秋菊,“你回去吧。”
“奴婢先伺候文哥武哥洗漱了……”
“不用。”甄十娘摇摇头,“……喜鹊还给你留着门呢。”
秋菊就应了一声,又和简武简文道了晚安,转身去了前屋。
洗漱完了,给两个小家伙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甄十娘正要继续昨天的故事,想起什么,简文后知后觉地问,“娘,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带我们走?”
“喜鹊姑姑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简武也眨眨眼,“……是真的吗?”又挺了挺胸,“他长像随我,我将来一定也这么威风!”喜鹊秋菊害怕沈钟磬身上的那股煞气,简武却格外的崇拜。
是你随他好不好。
噗,甄十娘剧烈咳嗽起来。
“娘!”简武小脸涨的通红。
“好,武哥将来比他还威风。”平稳下来,甄十娘笑道,“嗯……”她轻咳一声,“昨天讲到哪了?”
“讲道……”简武刚一开口,就被简文抢过去,“娘,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住我们家?!”
“这……”原想打个哈哈混过去,没料简文竟还没忘了这个茬,甄十娘声音滞了下,“他啊……啊……”想了想,“是你们祖母的儿子。”只是绕了个弯,这也不算骗孩子,“都是家里的亲戚,自然要住我们家。”
甄十娘为自己的急中生智洋洋自得。
简武简文却傻了眼。
“……祖母的儿子?”简武简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知道了,是大伯!”简文首先反应过来,扑棱从被窝里坐起来。
“是叔叔!”简武也不甘落后,一把拉下他,辩白道,“他比狗子爹还年轻,又那么好看,怎么会是大伯?”
娘说过,大伯是爹爹的哥哥,自然又老又丑。
“是大伯!”简文不甘示弱,“他还是将军呢,怎么可能是叔叔!”
叔叔是爹爹的弟弟,那么小,怎么能当大将军?
“是叔叔!”
“是大伯!”
……
一眨眼功夫,两个小家伙就在被窝里互相踹起来。
甄十娘无奈地摇摇头,扳起脸道,“你们想不想听三打白骨精了?”
“想!”简武简武异口同声地回答。
见娘亲兀自扳着脸不言语,两人忙迅速地躺好,眼巴巴地看着她。
“话说孙悟空摇身变成金蟾大仙来到波月洞赴宴……”见他们不闹了,甄十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一边把油灯调暗了,娓娓地讲了起来。
……
一夜好眠,沈钟磬睁开眼睛,天色早已大亮了,看看漏壶已经卯时四刻了,扑棱一下坐起来,失笑地摇摇头,“许久不睡这热炕,今儿竟睡过了头。”常年带兵,他早养成了卯时起床的习惯。
“将军醒了。”荣升端了盆水进来。
“她们呢?”没听到外面静悄悄的,沈钟磬问道。
“秋菊一早就上山了,喜鹊和大奶奶在后院摘菜……”荣升放下水盆,脱鞋上炕拉起窗帘打开后窗,一低头,不觉咦了一声,“将军竟盖这被子睡了一夜?”用手摸摸,硬邦邦的,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钟磬。
没言语,沈钟磬抬头向后院望去。
窗外是一片低矮的樱桃树,时值深秋,樱桃早落了架,只剩下一树的枯黄在熹微的晨风中摇曳。记忆中这后窗是极开阔的,他每天一早趴在窗口就能看到后面的一排房子,还隐约能看到房后的池塘,现在可好,窝在这屋里,倒真成鼠目寸光了。
暗道了声可惜,沈钟磬穿鞋下了地。洗漱完了,听到前院有说话声,就推窗望去,脸色顿时一阵青黑。
只见甄十娘正站在院门口和一个魁梧高大的男人说话。
那声音里的愉悦是他从没听见过的。
第二十二章 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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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半只狍子好歹也值几百文钱呢,怎么都送了来?”帮张志把肩头大半只狍子放到木架上,甄十娘嘴里连连辞让,“我只留一条后腿就行,剩下的张大哥都拿去集上卖了吧,正赶上客商来收山货,好一好,张大哥还能卖个高价呢。”
说着话,甄十娘转了身就要进屋拿刀。
“都是邻居,简姑娘千万别客气!”被张志一把拦住,“我又不是专门打猎为生的,这也是打山货时赶巧撞见的,娘说狍子肉暖脾暖胃,对简姑娘身体最好了……”他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简姑娘只管吃便是,家里还有半只呢。”
张志是甄十娘的邻居,家里就娘俩相依为命,张伯母四十多岁,但因多年的哮喘病,每年一到冬天就喘不动气,连饭都做不了,看上去倒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太。
甄十娘看不过,就把干地龙炒黄了研成粉,让她用白糖水冲服,开始张伯母也不信,她这毛病不知找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汤药,却总除不了根,甄十娘这一包说药不是药的细粉怎会管用?
但见甄十娘也是诚心诚意,想着左右吃不死人,就试在吃了几包,谁知竟连根都除了。
张伯母的感激可想而知,又加甄十娘为人温淡大度,平日深居简出从不搬弄邻里是非,看到她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便常让张志过来帮着干些粗活,拿她当亲闺女看,有什么好的都不忘让张志送来一口,处的向一家人。
“……我知道张大哥家里还有,我是让你拿集上卖了,没让你拿回去吃。”甄十娘笑道,“这天太热,存不住肉,我吃不了也都糟蹋了。”
张家也是靠两亩薄田度日,大家生活都一样的艰辛。
“娘说了,让你吃不了就晒肉干,或者掩制了也能存住。”张志憨厚,不会说话,见甄十娘死也不收,不觉急红了脸,伸着胳膊死死地挡着她不让进屋拿刀,“我娘说这狍子肉最补身子了。”
见犟不过他,甄十娘就叹了口气,暗想,“……伯母也是好意,我若执意不收倒辜负了她,罢了,快冬天了,正是进补的时候,我明儿就再给她送些阿胶也一样。”这么想着,就笑着点点头,“好,我收了就是,张大哥先进屋喝口……”话说出口,突然想起沈钟磬还在屋里睡觉,声音戛然而止。
寡妇门前是非多,让他撞见沈钟磬睡在她屋里可不好。
这可如何是好?
急出了一身细汗,甄十娘全忘了,她并不是寡妇,屋里那位就是她儿子名正言顺的老爹,是她名副其实的老公,全没什么怕人的。
正左右为难,秋菊拖着一大捆柴走进来。
张志见了,上前一手拎起来,帮着放在院西头的柴火垛上。
“累死我了!”秋菊累得满头大汗,一边用袖子擦,一边朝张志咧嘴笑,“谢谢张大伯。”
不舍得买,家里的烧柴全靠喜鹊和秋菊上山打,喜鹊有了身孕,怕这一冬不够烧,秋菊就一个人打近两人的柴,刚下山时还能扛着走,后来抗不动了就拖着,人在前面走,身后就卷起一溜烟尘,像拖了一只大尾巴狼。
见她满头满脸都是灰尘,被袖子擦得一道一道的,像个花脸猫,甄十娘扑哧笑了出来,心疼地拍拍她,“以后再别背这么多,累坏了身子骨……快进屋去洗洗,歇一会儿该吃饭了。”
“哎!”秋菊轻快地应了一声,抬脚进了屋。
“别再让她去背柴了,累坏了孩子。”望着秋菊单薄矮小的背影,张志有些心酸,“等收完庄稼,我帮着打几天就够你们一冬烧了。”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这一年到头没少麻烦张大哥。”又问,“张大哥什么时候收割说一声,我让秋菊去帮忙。”欠人家的太多,可家里唯一能借出去的劳动力只有秋菊。
她和喜鹊一个身子弱,一个怀着孕,都干不了地里的活。
“到时让她帮我看两天地就好……”张志正愁没人照看,收地时一个人忙不过来,听了就点点头,看看时辰不早,告辞道,“简姑娘忙吧,我先回了,娘还等着我用早饭呢。”
“我烙了鸡蛋茴香饼,张大哥正好给伯母带去几张尝尝鲜,也省得你们早上开火了。”提到吃饭,甄十娘想起自己刚烙好的馅饼,她转身进了屋。
甄十娘的厨艺好,能吃到她做的饭简直像过年,见她端了几张馅饼出来,张志高兴的呲了牙笑。
送走张志,想到简武简文见到有肉吃又会高兴的大叫大跳,甄十娘心情格外的好,轻轻哼起了小曲儿,一回头,不觉惊住,只见沈钟磬正脸色青黑地站在她背后。
这人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
心里抱怨,甄十娘只脸上不敢露出来,她状似随意地关上大门,朝沈钟磬微微一福身,“……将军起来了?”绝不能让邻居们看到她院里一大早就站着个大男人。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在见到自己的霎那间消失,沈钟磬脸色更加阴沉。
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见他不语,甄十娘也没多想,绕过他加快了脚步往屋里走,“……将军洗漱了吗,早饭马上就好。”简武简文大约早饿了,沈钟磬既然醒了,她的赶紧把菜炒了。
走了几步,想到张志送来的狍子肉,甄十娘又返身来到架子前,用手指戳着那半只狍子,琢磨着早上要不要再加道肉菜。
很少有人在他盛怒下还能如此淡然,沈钟磬慢慢地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睛微微迷了起来。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怒了。
可惜,甄十娘自从见了他,便一直对着他这张能冻死人的脸,又加上她本就没想过要和他牵扯,对他这细微的变化却是全没注意,兀自把狍子翻过来,琢磨着切哪块肉好,是红烧还是爆炒。
狍子肉纯瘦,没有肥膘,做馅饼最合适了,只是早饭来不及,下午待那毒舌男人走了,她倒是可以做一锅馅饼给大家解解馋,正想着,没提防眼前一条巨大的黑影挡住了她的视线,“你什么时候竟改了姓?”声音不高,却犹如腊月里的寒冰,直让甄十娘打了个寒颤。
改姓?
她什么时候改姓了?
甄十娘有些懵懂,她不解地看着沈钟磬。
“他刚刚叫你简姑娘!”沈钟磬声音带着股极力克制的暴躁。
甄十娘听了就暗道一声糟糕:“天,怎么竟被他听去了!”
第二十三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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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梧桐镇上的简姓不只她一个,而且,她每次出诊都遮着面,可做贼心虚,见这么快就被沈钟磬发现她在梧桐镇上以简姓自居,甄十娘的心是还忍不住扑扑直跳。
只脸上露出一副恍然之色,“噢,将军是说这个啊。”她漫不经心地噢了一声,话题一转,“这些年将军战功赫赫,名气一天比一天大,妾怕被人知道将军的发妻竟这么粗陋,有辱将军威名,所以……”她坦然地看着沈钟磬,“妾才对外说是租住在这里,姓简。”
迟早要和离,她这么做倒是成全了他。
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她说的对,也算是顾全他的名声替他着想,可沈钟磬心里就是觉得闷堵,忽然,他一把抬起她下巴,“明明已经有了夫君,早就是妇人了,却让奴才称小姐,让外人称姑娘……”他眼底闪过一丝讥讽,“怎么,你还想再嫁不曾?”
不知怎的,这想法一冒出,他心里竟莫名地生出一股烦躁,手上不觉间就加了力。
“不是没有休书,我早就嫁了!”
心里嘀咕,甄十娘嘴上却不敢硬犟,她强忍着疼痛,淡然地和沈钟磬对视着,“将军误会了,是妾身份卑微,不配为将军妻,所以才令喜鹊秋菊改了口。”语气顿了顿,“至于外人怎么称呼,妾也管不着。”
不配是吗?
听这语气哪有一点不配?!
听了这话,尤其对上甄十娘那一脸的淡然,沈钟磬脸色更黑,口不择言道,“一大早就和男人有说有笑的,你还有廉耻没?难道你母亲没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
他的女人,怎么能和别的男人这么随便!
如果他从没染指也就罢了,和离后他可以放她归去,另嫁个好人家去祸害别人,既然有过肌肤之亲,她就生是他沈钟磬的人,死是他沈钟磬的鬼。
即便和离了,她也不能和别的男人乱来,不能另嫁!
甄十娘却是不知他这番霸道的心思,她只感觉自己的下巴似是要被捏碎了,心头也不觉涌起一股怒意,“请将军先把手拿开,您这样妾没法说话!”
感觉她吐字艰难,沈钟磬慢慢松了手,看到她下巴竟被自己掐出一片青紫,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
冰冷的目光中透出一抹复杂,她不知道疼吗?怎么竟不呼叫哀求?
甄十娘强忍着不去摸要掉下来的下巴,她后退了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张大哥刚刚是来送狍子肉的,妾待他热情只是礼尚往来罢了,将军是状元出身,也该知道,圣人曰,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发觉声音有些激动,她顿了顿,努力让声音平缓下来,“……将军说的不错,妾是个女人,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跨,穿戴齐整,身不垢辱,贞静清闲,行止有耻。妾也不是不想啊!妾想清高,妾更想遗世独立,不问世间琐事,可是,妾是个凡人,每天不吃饭会饿肚子,不喝水会渴,不穿衣服会冷,被欺负了会疼……”目光咄咄地看着沈钟磬,质问道,“将军以为,妾不与人交往,那些柴米油盐都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一番话声情并茂,直把沈钟磬质问的哑口无言。
她说的不错,五年来他对她不闻不闻,这家里就三个女人,让她们怎么可能不和男人打交道?
总不能让她万事不求人,去喝西北风吧。
也知道是自己指责的有些苛刻莽撞了,可是,沈钟磬心里也委屈,当初离开状元府时,她带走了那么多银子,谁知道她这以后会过得这么凄凉。
否则,他堂堂大将军的女人怎么能靠别的男人来接济!
尤其还是那样一个邋遢的男人。
“从没发现你还这么伶牙俐齿!”气势弱了几分,沈钟磬声音依旧冰冷强硬,“不管怎样,你既然嫁了我,就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语气苛刻严厉,“以后再不许你和男人这样说话!”笑嘻嘻的,一脸没见过男人的样子,他见了心里就堵的谎。
这话说的恁地霸道!
甄十娘心里冷哼一声,脸上却微微笑起来,“那么,若将军休了妾呢?”
这话很隐晦,她相信他懂的。
这毕竟是古代,若他没有休她的想法,打算养她一辈子,这指责一点都不过份。
可是,他早就打定主意休了她!
她就要下堂了,该放水的时候,他就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她也会很知趣,不会在他还在任的时候给他绿帽子戴。他都有五个姨娘了,她还连网都没撒呢,说起来,她可是吃了大亏的。
休了?
没想到甄十娘会这样问,沈钟磬也怔了一下,随即想也不想说道,“你明知道我们是先帝赐婚,我休不了你!”话锋一转,“就算被休了,我也不许你看别的男人一眼!”语气坚决而不容置疑。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只知道自己的这个老公很毒舌,甄十娘从没想到他竟还是这么霸道的一个人,自己不要也不许别人染手,骤听这话,她不觉微微一怔神。
沈钟磬大步走了出去。
好半天,甄十娘才回过神来,她几步追到院门口,哪还有沈钟磬的影子。
“万恶的旧社会!”
甄十娘对着门板狠狠地踢了一脚,好半天,才透出一口气。
冷静下来,想起沈钟磬不可一世的权势,甄十娘心立时被阴霾笼罩,他即说了这话,相信她果真再嫁,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除非她未来夫家的权势大过他。
一个弃妇。带着两个拖油瓶,她怎么可能再找到一个权势大过他的老公?
就算能找到,她又怎么能保证那人便是个良人,便比他强,便会待她好,会善待简武简文,身后又没有其他女人?
她择夫的条件不高,在前世她就是一眉眼都低到尘埃里的女人,若被同事知道她择夫标准这么低,一定会笑她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打算降价大甩卖了。
可是,这条件拿到古代,便是要了命的苛刻。
更何况,哪个年代都一样,好男人都早早地就被人霸下了。
想到这些,她心头泛起一股穿越以来从没有的绝望,只不任命地摆摆头,转身进了院子。
第二十四章 等饭
“小姐这是怎么了?”甄十娘一进门,喜鹊就瞧见她下巴上一片青紫,“是将军弄的?”
“没事儿,一点也不疼。”甄十娘推开她的手,无所谓地笑了笑。
见真是沈钟磬弄的,喜鹊一脸忿恨,“真是人善人欺,他以前从不敢动小姐的!”
以前在状元府,她家小姐厉害的时候,沈钟磬都是躲着她们主仆,是她家小姐每天挖空心思地去缠着他,欺负他,现在可好,她家小姐温柔娴静了,他倒欺负上门了。
甄十娘却不知喜鹊是这个意思,只以为曾经沈钟磬喜欢这俱身体的原主人时,自然是对她娇宠倍致,不舍的打一下,就幽幽叹息一声,“感情不在了,任你是再美的女人,也会变成一根草。”想起院里的狍子肉,又轻松笑道,“隔壁张大哥刚送了大半只狍子,文哥武哥又不知怎么高兴呢。”一边拿起菜刀向外走,“我去割块肘子肉,先爆炒一盘尝尝鲜,晚上咱们烙狍子肉馅饼吃,快一个月没闻到肉腥了,大家都解解馋。”又吩咐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的秋菊,“去后院找个大盆把狍子肉浸上。”
狍子肉要用清水浸一两个时辰,待血水泡净了,再用盐卤一下,晒出的肉干才好吃。
“小姐……”喜鹊一把抓住她。
甄十娘转过头。
嘴唇动了动,喜鹊最后道,“……奴婢去割吧。”
见她没再纠缠自己被沈钟磬欺负的事儿,甄十娘就点点头,“正好,还剩些茴香馅,我再和点面烙两张饼。”送了张志几张馅饼,甄十娘担心早餐不够吃。
既然她和张志的谈话都被沈钟磬听到了,相信他也一定看到自己送他馅饼了,若早餐真不够吃,难说他不会借题发挥,阴损她几句。
即便过了五年,他那毒舌的功夫,她依然记忆犹新。
虽然她很想饿死他算了,可是,活了两世,甄十娘还懂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人家势力比你强,该避就得避,这没什么可丢人的。
云泥之别,她和他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寻常早餐都是咸菜、青粥和干粮,今日因沈钟磬主仆在,甄十娘就多加了一个珊瑚藕片,一个爆炒狍子肉,饭菜很快就做好了,首先盛了让秋菊给简武简文送去后院,甄十娘进屋招呼荣升去叫沈钟磬吃饭。
荣升出去转了一大圈,回来问甄十娘,“……将军一早出去没跟大奶奶说他要去哪儿?”
“没有……”甄十娘心情一阵大好,暗道,“他最好是直接走了。”
“早饭还没用呢,将军会去哪儿?”荣升看着甄十娘嘟囔道。
大***厨艺这么好,他家将军绝不会不吃早饭就走了。
正说着,于良家的二丫来找秋菊去采蘑菇。
正是收山货的时节,寻常秋菊就是一早起来先打一趟柴,用过早饭后再去捡蘑菇采山菜,见二丫来找,就看向甄十娘。
“你们先吃吧,我等将军就行。”甄十娘想了想。
一早大家都干了一圈活,尤其秋菊,打了一趟柴,回来后也没闲着,一定早饿得前腔贴后背了,而且用过饭都还有一堆活等着,结果大家都在等那个最闲的人回来吃饭。
真是万恶的旧社会!
心里再次怒骂,甄十娘扭头去厨房准备给大家摆饭。
“就让秋菊歇一天吧。”喜鹊一把拽住甄十娘,“小姐再等一会吧。”荣升还在这儿,沈钟磬既然没说走,就一定能回来吃。
出身尚书府,喜鹊最知道这种尊卑制度的森严。主子没吃饭,奴才就是饿死了也不能先吃。
她担心沈钟磬回来一个不高兴,受苦的还是甄十娘。
“今年采的山菜本来就少……”看着外面大好的天气,秋菊有些不舍,话没说完,对上喜鹊递过的眼神,忙改了口,“我下午再去打趟柴也一样。”隔着窗户冲等在院门外的二丫喊,“我还没吃饭,你先去吧,我今儿不去了!”见二丫走了,秋菊回过头,发觉屋里人神色都怪怪的,就脱口说,“……日头出来了,奴婢去把干菜晒上。”说着,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夜间露水重又怕有雨,白天晒的半干菜晚上都要端回屋,第二天太阳出来后再端出去继续晒。
“我去把长河刚打的莲蓬剥了。”在喜鹊的坚持下,甄十娘到底没多雇人,莲蓬由李长河负责打,大家一起动手剥,包括简武简文也没闲着,两个小家伙一天连玩带剥的也能顶一个半大人。
见两人不吃饭就去干活,甄十娘叹息一声,抬头看着荣升,“荣升先坐会儿,我去把那些萝卜切出来。”再晚了,日头下山前就晒不出来了。
大家一眨眼就都干活去了,荣升也不自在起来,讪讪地跟着出来,见秋菊端了一帘蘑菇往梯子上爬,虎了一跳,“你快下来,女孩子家怎么能爬那么高?”
“我天天爬。”秋菊头也没回,熟练地把帘子上晒的半干的蘑菇铺在屋顶的瓦砾上,这才转身轻快地跳下梯子。
“你们每天都这么晒菜?”荣升好奇地问。
“不下雨就晒。”秋菊转身去端其他干菜。
“我帮你!”劳动最光荣,在这个只有三个女人的家里,荣升第一次感觉到不干活就吃饭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就抢着爬上了梯子,回头让秋菊给他递菜,嘴里继续问,“你们晒这么多菜干什么?”
“冬天吃啊。”秋菊疑惑地看着荣升,“难道你们冬天不吃这个?”忽然醒悟过来,“也是,将军府哪能吃这个?”语气酸酸的,见荣升把干菜倒成一堆,忙提醒道,“……你这样不行,要向我那样把菜摊匀了,不然晒不透!”不抓着好日头晒,一旦碰上雨天,还得浪费柴火烧火烘烤,闹不好就会发霉。
站得高看的远,荣升摊弄完干菜,一回头,才发现院子东面一排架子上面还空荡荡的,就问,“有那么多架子,你为什么偏偏把菜放到屋顶。”白白地浪费力气。
这活看似简单,可脚下的梯子松松垮垮的,荣升担心能不能擎他这百十来斤的身子,会不会被摔成肉饼。
只这一会儿功夫,他就出了一身汗,可比练一趟拳脚累多了。
“那些架子待会儿也要晒菜的,小姐正切着呢,一上午就能把那趟架子都切满了。”想起还有狍子肉,秋菊又道,“今儿不仅要晒萝卜条,还要晒肉干呢。”
想到一会儿还有肉菜吃,秋菊脸上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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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领导来现场复核,客户要请吃饭,我先发草稿,晚上再捉虫子。
ps如果回来早,就加更一章,太晚了,就明天一早加。
第二十五章 买柴
“……大奶奶也干活?”荣升眨眨眼,以为听错了,“你们晒那么多萝卜条干什么?”
那排架子可不是一般的大,要晒满了得切多少萝卜啊,荣升只看着就发竦。
“小姐身子不好,都不舍的让她干活。”秋菊接过荣升递下的空盖帘,少有地叹了口气,“只大家都忙,小姐的刀功又最好,若换我和喜鹊姑姑,那个架子两天也未必能切满……冬天没菜吃,我们就靠这些萝卜条泡咸菜。”炫耀道,“小姐做的皮干菜可好吃呢!”拍净盖帘上的碎渣,秋菊一抬头,见荣升看着自己身后发呆,就扭过头,“将……将军回来了。”不知什么时候,沈钟磬正站在他们身后。
虽然长相英俊,但对于这个面色冷峻,浑身散发着一股无形气势的冷面将军,秋菊打心里有些害怕。
“将军一早去哪了?”回过神儿,荣升纵身跳下梯子。
“就是这儿吗?”正说着,一个身穿灰布短衣的樵夫背着一大捆柴禾走进来,“柴禾放哪儿?”
沈钟磬就看向秋菊。
“将……大爷去买柴禾了?”荣升有些错愕。
“奴婢去叫小姐。”回过神,眼看着门口陆陆续续还有人往这儿送柴禾,秋菊声音里都带着一股喜悦。
有这么多柴,她以后再不用起早上山打柴了!
省下功夫还可以多捡一趟蘑菇。
刚一转身,就被沈钟磬叫住,“不用!”他可不想让甄十娘面对这些粗陋的樵夫,“你只告诉他们柴禾放哪儿,让荣升安顿便是。”回头吩咐荣升,“看着把柴收好,把银子付了。”说完,抬脚就进了屋。
甄十娘正坐在厨房地上切萝卜,这一会功夫,她已经切了一大盆。
“你一冬天就吃这萝卜条?”正低头切的认真,没提防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甄十娘一哆嗦,险些切到手,她错愕地抬起头,沈钟磬正皱眉看着她。
这人怎么像猫?
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早晚被他吓出心脏病!
想起这一早就被他吓了两回,甄十娘在心里狠狠地嘟囔了句,放下刀站起身来,“将军回来了,妾这就摆饭。”
身子亏血,血压本身就低,甄十娘平日坐久了,都是慢慢站起,今日被沈钟磬一吓,又突然站起,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
见她身子踉跄,沈钟磬一把扶住她。
脑袋晕沉沉的,甄十娘胡乱抓住个东西,全没想是什么就依了过去,一早没吃饭就干了一通活,只这一会儿功夫,她便出了一身虚汗。
“身子不行,这些活就别干了。”沈钟磬声音难得地软。
“小姐,小姐……”甄十娘刚缓过一口气,秋菊兴奋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将军把集上的柴禾都买了回来!”西角的柴垛跺满了不说,后院还起了一小跺,足足够她们烧一年的了。
说着话,秋菊一抬头,正瞧见甄十娘依在沈钟磬怀里,沈钟磬正轻柔地摩挲着她青紫的下巴,秋菊脸色腾地涨红,“奴婢什么也没瞧见!”她迅速背过身去。
这傻丫头。
被秋菊逗的想笑,甄十娘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暧昧地倚着沈钟磬怀里,她猛一把挣脱他,“……对不起,妾不是故意的。”
本就是夫妻,她站不稳,他扶她一把也正常,怎么竟吓成这样?
见她受惊兔子般躲开自己,沈钟磬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恼意,他脸色一沉,转身进了洗漱间。
擦擦额头的细汗,甄十娘努力平复了一下心跳,招呼秋菊,“……把炉上的水壶给将军拎进去。”
秋菊笑嘻嘻地跑过来,轻快地应了声,“是!”看向甄十娘的眼神都带着一股飞扬。
看着她一脸欠揍的模样,甄十娘就白了她一眼,转了身去收拾饭菜。
流浪儿出身,秋菊可没喜鹊懂那么多大府内等级森严的规矩,她对沈钟磬的惧怕只是源于他身上时不时散发出来的那股煞气,此时看到他一大早竟买了这么多柴禾回来,秋菊就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怕了,他和她家小姐一样,都是外冷内热的人,给他倒了热水,就站在地中央偷偷看着他英俊的背影,越看越好看,感觉她家小姐真有福气,就信口说道,“真想不到,您原来还是个赫赫有名的将军,小姐一直不提,奴婢还以为……”
甄十娘和喜鹊从来不跟她提武哥文哥的父亲,两年来秋菊一直以为她家小姐是个死了丈夫的人,话到嘴边,才想起这话不吉利,忙又咽了回去。
早就感觉背后有人盯着自己,沈钟磬最讨厌小丫鬟不守规矩,正要撵出去,听了这话,心一动,脱口问道,“……大奶奶从来不说她有夫君吗?你以为什么?”
以为她还是黄花大姑娘吗?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个,沈钟磬眼前就闪出甄十娘一大早就和一个大男人谈笑风生的情形,刚消下去的恼火腾地又窜上来。
怎么会儿?
儿子都那么大了,说没夫君谁信?
秋菊眨眨眼,刚要顶回去,想起甄十娘特别交代绝不许提简文简武的事儿,吓的吐吐舌头,心说好险,果真说漏了,小姐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怎么?”见她不说话,沈钟磬就停下撩水的动作,回过头来。
“奴婢只知道小姐有夫君,却不知道是您……还以为……以为……”秋菊声音低了下去,拿眼偷偷觑着沈钟磬的神色,“小姐是……死了夫君的人呢。”
感觉周围温度骤然降低,那股令她害怕的煞气又迎面扑来,秋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正准备撒腿跑,却听沈钟磬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大奶奶什么时候得的血虚?怎么得的?”他很奇怪,她明明过的很苦,怎么还收丫鬟?
家里少一张嘴吃饭,日子就会轻松许多,这个道理她不懂吗?
“奴婢是个流浪儿,两年前饿昏在门口被小姐救了,禁不住奴婢哀求,就留下了……”正说着,听到喜鹊在外面叫,秋菊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缓缓地站直身子,沈钟磬隔着门若有所思地望向厨房里低头忙碌的纤细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只为同情,就收留一个与自己毫无相干的孤女,让本就艰辛的生活更加艰辛,原来她竟也有这么善良的一面。
他以前怎么竟没发现?
第二十六章 离开
“……将军竟买了那么多柴,妾一年也烧不完。”给沈钟磬盛了碗白粥,递上筷子,甄十娘在他对面坐下,笑着道谢。
她发觉自己很没出息,这个男人明明刚欺负完她,结果见他买了柴禾回来,她就主动又给加了一道香椿炒鸡蛋。
烧不完也总比让一些乌七八糟的男人来帮她打柴好!
想起早晨那个男人竟说要来给她打几天柴的事儿,沈钟磬阴沉着脸没言语,拿起筷子夹了张馅饼大口吃起来。
早习惯了他的冰冷沉默,甄十娘没再言语,也低了头喝粥。
屋里出奇的静谧。
沈钟磬就悄悄瞥过眼去,瞧见她下巴上的那块青紫,心里不由一阵自责,他早上真不是有意的,也没觉得用力,谁知这个女人竟这么不顶事,娇气的一下也碰不得。
低头吃了几口,又偷偷抬起头来,甄十娘依然在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神色娴静优雅,恍然一副宁谧的古画,只下巴上那块明显的青紫破坏了古画的韵味,不觉又一阵心虚,嘴唇动了几动,想问问她疼不疼,到底没张开嘴,见甄十娘抬头看过来,就把空碗递给她,“再来一碗。”
甄十娘忙又给他盛了一碗白粥。
一阵风卷残云,甄十娘看着桌子上唯一剩下的一盘爆炒狍子肉,暗道,“……难怪一点油星都没有他还能吃的那么香,原来他不吃肉啊。”
自打上了桌,他就一口也没动那盘狍子肉。
用过饭,沈钟磬就吩咐荣升套车,见他没继续逗留,甄十娘长舒了口气,亲自送到院门外,看了眼她娇弱的身子,沈钟磬手摸向袖笼,想留点银子给她买补品,一转念,暗道,“给了银子,一旦被她尝到甜头,病养好了后再不肯答应和离却是麻烦。”又把手缩了回来。
目送沈钟磬的马车离开,甄十娘一转身,喜鹊和秋菊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不用问,甄十娘都知道她们想什么。
她随手关上门,径直往屋里走,“……你们不用高兴,他这次来,原是打算处理我的。”嘴里说着,甄十娘拧紧了眉头,她想起了沈钟磬说的,她们是先帝谕旨赐婚,他休不了她的话。
那么,他想另娶新欢的话,会怎么处理她?
“怎么会?”秋菊首先叫起来,“将军对小姐这么好!”她先前无知地闯进屋,分明就看到他抱着她家小姐时,那眼里全是温柔,身上一点煞气都没有。
“小姐……”喜鹊也不安地叫了一声,人呆呆地傻在了那。
甄十娘兀自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好半天,两人才想起抬脚追进去,“早晨将军和您说了些什么?”一进屋,喜鹊就迫不及待地问。
终是大了几岁,又知道沈钟磬原本就对甄十娘深恶痛绝,喜鹊可没秋菊那么乐观,会被几捆柴禾收买,就认定他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了。
“他倒是没说什么。”甄十娘看着喜鹊,“你想想,上次他一进门就被我吓跑了,若是没事,他还会再来吗?”摇摇头,“是我挡了他的路啊。”语气中有股幽幽的叹息。
“他想另娶新欢?!”喜鹊立时想起外面的风传,连宫里的六公主都看上了沈钟磬,许多公卿贵胄甚至想把嫡女嫁给他做填房,喜鹊声音微微发颤,“小姐说的对,七年前他尚且不屑娶您,现在他身份不比往昔,也再无顾忌了,当然……”越想越对,喜鹊脸色微微发白,她声音戛然而止,不敢再说下去。
甄十娘不置可否。
沉默良久,她抬头问喜鹊,“他说我们是先帝赐婚,他不能休了我,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喜鹊点点头,“小姐和他的姻缘就是当年老爷求了先帝赐的婚,婚礼还是当年荣宠至极的镇国公亲自主持的呢,曾经轰动了整个上京城。”眼里闪过一丝阴郁,她家小姐竟连这些也不记得了。
甄十娘神色黯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不能休了我,他会怎么处理我?”骤然间,她心里生出一股无边的恐惧,“他会杀了我!”
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
“和离!”与此同时,喜鹊惊呼道,“难道他是来跟您谈和离的?”又困惑道,“他怎么竟没提?”
“和离?”甄十娘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忽然抬起头,“这个年代……你是说我们可以和离?”声音少有地带着一丝激动。
历史学的不好,在她记忆中,古代的妻子都是没有话语权的,命运全掌握在丈夫手里,厌弃了,一纸休书便得清身出户,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和离这个词,“大约就是前世离婚的意思吧?”她雀跃地想着。
不管怎样,她能不用死最好!
“是啊……”喜鹊惊愕地看着甄十娘,“小姐竟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我能不能要求他给一些补偿?”甄十娘虚心地讨教。
“……不可以!”喜鹊摇摇头,“即便和离,小姐也不过是在娘家人面前多了一份体面而已,除了嫁妆,您什么也带不走。”
只是,娘家人都死绝了,她家小姐还要那些体面干什么?
想到一旦和离,她们母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喜鹊脸色纸一样的白,只使劲眠着唇不让悲哀浮现在脸上。
“如果我不同意在和离书上签字呢?”甄十娘想起前世那些离婚案。
死赖着不肯签字有时也能索得更多的财产。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不信这条路行的通,喜鹊眼前却是一亮,“将军想另攀富贵,一定会迫不及待,小姐就趁机问他要下这座祖宅!”至少还有个栖身之地。
“嗯,我也这么想。”甄十娘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却一阵苦涩,“这可不是前世,讲究人人平等,他是高高在上的将军,我不过一个孤苦无依的罪臣之女,哪有资本和他谈条件,若我果真不答应,只怕是他杀了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吧?”
心里苦笑连连,甄十娘瞧见喜鹊脸色发白,就拉了她的手,“你也看见了,这么多年没有他,我们一样过得好好的。”轻松地笑了笑,“……其实我打心里盼着能离开他呢。”抛开对即将面临的流浪生活的惶恐,这也算是甄十娘的心里话。
她不怕流浪,可以落魄街头,但简文简武还太小。
被休弃出门和被遗弃在祖宅里怎么能比!
见甄十娘笑得轻松,喜鹊心里一阵难过,只是,她也知道,这件事她们是没有选择的,她使劲咬着牙根,勉强扯了个笑,“……小姐说的是,至少以后我们就不用偷偷摸摸地卖药了。”使劲眨眨眼,逼回眼底泛起的一层水雾,“奴婢明儿就让长河出去找一找,附近有没有租金便宜的房子。”
“也不用太好,能住人就行。”甄十娘点点头,“最好能……”
正说着,院外一阵嘈杂,接着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三人脸色大变,瞬间止了声。
第二十七章 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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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家吗?”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门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小的是受荣升公子之托来送货的。”
送货?
屋里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秋菊突然一个高蹦起来,“奴婢去看看!”
“你仔细些,看准了再开门。”甄十娘也扶着炕沿站起来。
是粮肆的伙计二柱,推了三四袋米面,一大桶油等在门口,常去买粮,秋菊认识他,忙打开大门,“二柱哥这是干什么?”
“是一位荣大爷买的米面让小的送过来。”二柱满脸堆笑,“说只要一提荣升,您就知道。”
“是将军。”秋菊回头看向跟着出来的甄十娘。
“推进来吧。”甄十娘吩咐道。
这头刚送走二柱,那头又有肉铺的伙计送来二十斤猪肉,接着锦缎坊的伙计又送来了几套崭新的被褥,最令甄十娘哭笑不得的是,瑞祥药铺的李齐媳妇竟亲自送了二斤阿胶来,“是荣大爷订的货,让给您送来。”
看着李齐媳妇满眼疑惑,甄十娘含混地解释说“……我去年无意中救了将军的爱妾,大约他是来报恩的吧。”又道,“将军听说我姓简,还问是不是熬制阿胶的简大夫,说要帮我联系往太医院送阿胶呢。”
李齐媳妇神色顿时一紧,“阿忧答应了?”
甄十娘扑哧一笑,“……若答应了,他怎么还会让您往这送阿胶?”神色忽然一正,“我身子骨不行,也是怕太医院要货又急又多供不上,没得惹麻烦,便谎称那阿胶不是我熬的。”她静静地看着李齐媳妇。
李齐媳妇就擦擦汗,“阿忧放心,我绝不会把您的身份透露出去。”
笑话,真让她往太医院送货,她家药铺的生意立马就会一落千丈,就是因为简记阿胶出了名,她的药铺才有今天的兴隆。
这颗摇钱树,她可要死死地攥紧了。
念头闪过,李齐媳妇脸色更家谄媚。
甄十娘就满意地点点头。
送走李齐媳妇,主仆三人对着满屋的东西,你看看,我看看你。
喜鹊一脸疑惑,“都准备和离了,将军为什么还要送这些?”没的让人误会。
“不知道。”甄十娘自嘲道,“大约是想贿赂我,好让我痛快地跟他和离吧?”心里却叹息一声,“他这是不许我再抛头露面啊,真是个自私又霸道的男人!”
早上她才说,她不与外人来往,那柴米油盐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他马上就送来了这些柴米油盐,用心昭然若揭。
“小姐就没一句正经的。”喜鹊不满地摇摇头。
“他送来我们就吃!”甄十娘泰然自若道。
她好歹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来住这一夜,她伺候的可是毫不含糊。
喜鹊就叹口气,若没甄十娘提醒,见到这些她会很高兴,现在的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沈钟磬是回心转意,想善待她家小姐了,“这人的心思真是越来越让人费解。”
又使劲摇摇头,喜鹊心头笼着一层阴霾。
……
楚欣怡神色安然地躺在美人榻上,塌边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小盅,里面是用上好的东珠研的珍珠粉,春红正拿着个形似碾子的翠绿色古玉棒半跪在美人榻边,一边轻轻地按摩着她的两颊,低声说道,“……三少爷刚传信来,将军昨儿去了梧桐镇。”
三少爷是楚欣怡的娘家三表弟,叫杨涛,原是个不务正业的,这以后楚欣怡发达了,便投靠了过来,专门负责给她打听将军府外的事情。
“去了梧桐镇?”楚欣怡蓦然睁开眼睛,继而闪闪地亮起来。
他终于决定去处置甄十娘了!
只是,不知被冷落了五年,那甄十娘肯不肯放手?
想到这儿,她推了春红一把,“……你去看看将军回来没,去哪个院了?”
“是。”春红应了一声,刚站起来,就听外面小丫鬟的清亮亮的声音传来,“将军安好!”
他回来了!
楚欣怡身子一震,“……快,快,把这些收了。”
迅速地穿好鞋,待春红把美人榻收拾利索,楚欣怡已经坐在床边做女红了。
平民出身,沈钟磬素来不喜奢华,对这些细节,楚欣怡可是丝毫不敢大意,至少,在她成为正妻之前,她不能让他感到一丝不舒服。
否则,以她的心机,也不会把那四个姨娘留到现在了。
“将军回来了。”见沈钟磬推门进来,楚欣怡放下手里的女红迎上去,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纸包上,问道,“这是什么?”
“是简记阿胶。”沈钟磬在椅子上坐下,“分一份出来,找个人给中堂府送去。”回来路上听说那个钟大夫也没能治了萧煜母亲的病,沈钟磬很为他操心。
“婢妾立即就遣人送去。”楚欣怡应了一声,“婢妾听说这简大夫专治寻常大夫不能治的疑难杂症,很少在人前露面,却药到病除,是个真正的隐世高人,将军何不把他推荐给萧中堂试试?”若萧煜能把那个简大夫请到上京城,她正好趁机去瞧瞧。
听说这简大夫治疗不孕可是一绝。
沈钟磬心一动,常言道有病乱投医,这倒真可以试试,继而想起萧煜的话,“……找了一堆人也没瞧好,母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再不准我找一堆庸医来糟蹋她。”就叹息一声,暗道,“这事还是再等等吧,等哪天我亲自去见见这位简大夫,看看情况再说。”
见沈钟磬没言语,楚欣怡眼珠转了转,正要说话,春兰沏了壶铁观音端进来。
楚欣怡接过来亲自斟了一杯递上去,却没坐下,打开纸包捡起一块阿胶,对着阳光看了半天,“……这才是标准的琥珀色。”用手指敲了敲,“这光泽、这硬度,这质地直是比太医的好上十倍,这梧桐镇的阿胶果然名不虚传!”她欣喜地看着沈钟磬,“婢妾谢谢将军!”
沈钟磬就笑了笑,端茶喝了起来。
“将军去梧桐镇,没去祖宅看看大奶奶?”放回阿胶,让春红收了,楚欣怡在沈钟磬对面坐下,“她……她还好吧?”拿余光偷偷觑着沈钟磬的神色。
第二十八章 心机
“嗯……”沈钟磬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喝茶。
楚欣怡心一阵突突乱跳。
半天没等到下文,楚欣怡强压着心头的喜悦,露出一脸关心之色,“今儿大姐还念叨呢,被您冷落了五年,也不知大奶奶怎样了,想是那脾气也收敛了吧。”幽幽的一声叹息,仿佛甄十娘就是她牵挂了寻找了十几年的亲人。
想起甄十娘那宁静如菊,温温淡淡的神色,沈钟磬目光立即就柔和了几分,她是那样的静,静的仿佛与天地融合在一起,他只在她边坐着,一句话不说都觉的安宁,是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安宁,这是他这么多年在战场上拼杀,从不曾体验过的。
“……将军!”瞧见沈钟磬眼底现出一丝她不曾见过的温柔,楚欣怡心莫名奇妙地一颤,她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惊觉声音变了调,又慌忙闭了嘴。
回过神,发现自己竟很留恋甄十娘身上那股自然而然透发出的宁静,沈钟磬也吓了一跳,暗暗安慰自己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许是这些年杀戮太多,过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心里不安宁了。”他抬眼看着楚欣怡,“怡儿怎么了?”
“大奶奶过的还好吧?”楚欣怡声音已恢复了一惯的温柔。
“得了血虚,过的很不好。”沈钟磬摇头叹息,想起什么,忽然问道,“这几年她没来府里讨过月例吗?”
当年把她撵出去,他没记得停了她的月例。
楚欣怡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摇摇头,“大奶奶自从搬去祖宅就从没回来过。”又解释道,“……婢妾以为她身上有几千两嫁妆,不缺银子,加上祖宅离这太远,将军又特意嘱咐不让婢妾去见她,却是把这事儿忘了。”诚惶诚恐地看着沈钟磬,“都是婢妾疏忽,大奶奶可是对将军埋怨婢妾短了她的月例?”站起身来,“婢妾这就遣人将她这几年的月例如数送过去。”
“算了……”沈钟磬摆摆手,“她什么也没提,我也只是好奇她怎么会过成那样?”明明还是他的妻子,日子过成那样竟不开口问自己要银子,这很不像她的个性,“这也不怪怡儿,这些年我也以为她手里有几千两的嫁妆银子,应该什么都不缺。”
当初的状元府可没现在有钱,她带走那些嫁妆后,状元府几乎被掏空了,他也着实过了一段苛简的日子。
可那是她的嫁妆,再穷他也不会染指。
听得出沈钟磬说的是真心话,楚欣怡心扑通落了下来,“……大奶奶过的很不好?”脸上满是忧色,心里却暗自窃喜。
她饿死了最好!
“家里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沈钟磬又叹了口气。
所以他产生同情心了,这次去压根就没提和离的事儿?!
楚欣怡暗暗咬了咬牙。
都说铁汉柔情,别看沈钟磬外表刚硬,其实内心深处却是极软的,她就是抓住了他这一点,才能得以在将军府里呼风唤雨,甄十娘这哭穷的技俩能骗沈钟磬,怎能骗过她楚欣怡!
想到这儿,楚欣怡不觉暗暗后悔自己不该莽撞,竟让沈钟磬去找甄十娘谈和离之事,“早知这样,我亲自出头就好了。”心里后悔,嘴上却叹了口气,“要不,大爷就把她接回来吧,这么多年了,想是她也早知道错了。”见沈钟磬没言语,她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是真想把她接回了吧?”慌乱中,口不择言地试探道,“姐妹当中,数婢妾进门最晚,掌管中馈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大奶奶若回来了,也正可接管过去。”
正打算和离呢,他怎么可能让甄十娘回来掌管将军府中馈!
他虽没明说,但这点楚欣怡应该比谁都清楚。不是单纯的同情,她这话却是带了心机的。
常年出征在外,沈钟磬心思从不用在女人身上,他很少管内宅之事,更不耐烦操心后院女人间的争斗,可他并不笨,否则,他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从茶水中抬起头,他静静地看着楚欣怡。
“将军……”第一次被沈钟磬用这种目光看,楚欣怡有些发毛,她娇颠地叫了一声。
回过神,沈钟磬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连喝了几口,道,“……这话怡儿以后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让她掌管中馈的。”正当楚欣怡神色一轻,沈钟磬话题却一转,“我这几年出征在外,怡儿也辛苦了,当初把中馈交给你,我确实没为你设身处地考虑,若实在觉的累……”他声音有些迟疑,“就让枫儿过来帮衬些吧,你们五个中她排行最大,又是娴姐的亲娘,有她帮你再不会有人说闲话,你也能有空闲多陪陪我。”
娴姐是沈钟磬唯一的女儿,是大姨娘杨枫所生,闺名沈孝娴。
什么?
让大姨娘帮她?
楚欣怡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紧紧握拳的手指都扣到了肉里。
可偏偏地,这是她的提议。
“将军说的是,婢妾老早就想让大姐帮忙了,只是将军可能忘了,前年因婢妾病了,大姐仅管了半年家,就虚购食材贪墨了五百多两银子……”
二年前因被其他姨娘挤兑,楚欣怡索性称病撂挑子,本想给大家来个下马威,不想沈老夫人却趁势让大姨娘杨枫接管了中馈,杨枫原本也是个聪明的,奈何楚欣怡主持中馈多年,这府内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处处使绊子不说,还令人挑唆杨枫行私。
平日也谣传楚欣怡暗吞公中银子,还挪用公中银子偷偷在外放印子钱,听了这些主意,大姨娘也活了心,刚开始只贪个几十两,都尽数花到了老夫人身上,日子久了见无人追究,胆子便越来越大,直落入了楚欣怡的圈套。
这事儿沈钟磬也知道,当时念她贪墨的银子大都花到了母亲身上,又是他唯一女儿的生母,便也没追究,只是收回了主持中馈的权利,依然交由楚欣怡掌管。
今日楚欣怡重提这事儿,便是一口软软地否决了他的提议。
看着她一脸柔顺的模样,一时间,沈钟磬竟有些索然。
见楚欣怡娇颠地扑过来,就顺势抱住她嬉闹了一番,因指着她鼻子说道,“……这可是你不要人帮的,以后再不要跟我抱怨。”
见他全无戒心,刚刚的提议只是随口一说,楚欣怡便放下了心里的惴惴,嘴里佯作娇怒,“瞧将军说道,婢妾也不过抱怨一句,您就来这一出,真真的婢妾以后只做哑巴算了。”见沈钟磬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叹息一声,“罢了,罢了,婢妾这辈子是被你算计了去,少不得要为你做一辈子牛马……”
正说着,春红敲门进来,“……老夫人回来了,请将军过去。”
第二十九章 选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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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钟磬一回府首先就去了上房,听说老夫人去了安庆侯府,他这才来了碧竹园。
听说老夫人回来了,他松开楚欣怡站起来,“……怡儿先歇着吧。”一边理了理衣服,抬脚向外走去。
“婢妾等将军回来一起用晚饭?”亲自送到门口,楚欣怡隐晦地邀请道。
按轮值,沈钟磬今夜是自由的。
“嗯……”沈钟磬想了想,“怡儿自己用吧,晚上我在母亲那用。”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五姨娘脸色慢慢地阴了下来。
“杨姨娘才遣人来问,今年的冬衣什么时候做?”扶楚欣怡进了屋,春红趁机回道。
“……离冬天大老远呢,她着什么急?”一听杨姨娘三个字,楚欣怡打心底窜出一股火气,“……还少了她穿的不曾,你告诉她,若担心没冬衣穿,只管让她去找将军要!”
“瞧姨娘说的,谁担心您不给冬衣穿了。”春红扑哧一笑,“是她悄悄打发了杜鹃来问奴婢的,好像她娘家哥哥开了个锦衣坊,八成她是想给他哥哥招揽生意。”
“你只告诉她,若每件冬衣给我提一两银子,我就让她哥哥做!”想起沈钟磬让杨枫帮她管理中馈的话,楚欣怡嗤笑一声,“……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什么她都想插一手!”
小丫鬟的冬衣通共也不到一两,都提给她,锦衣坊还挣什么?
也知楚欣怡这是气话,春红低了头不言语。
低头想了想,楚欣怡忽然抬起头,“你去找三爷,让他亲自去趟梧桐镇,查查将军这两天都做了什么?”
说着话,楚欣怡微微眯起了眼睛,“看来,她得亲自去趟梧桐镇了。”
……
“将军……”荣升正等在碧竹园外,见沈钟磬出来,就迎了上来。
看到是他,沈钟磬怔了下,“怎么在这儿等着?”
荣升笑道,“奴才正要进去找您,看到碧月姐姐来请您,想着您马上出来了,就没进去。”
“……什么事儿?”沈钟磬一路朝前走,嘴里问道。
荣升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奴才打听到了,四年前喜鹊的确来替大奶奶要过月例银子,在府门外跪了一上午,口口声声要见您,求您救大奶奶一命。”
在梧桐镇,荣升私下里问过喜鹊为什么不去将军府求助,喜鹊告诉他四年前曾来求过,被打了出去,之后甄十娘就再不许她来上京求将军,荣升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沈钟磬。
“什么?”沈钟磬腾地站住。
这事儿他怎么竟一点都不知道。
“那时正赶上将军出征在外,五姨娘主持中馈,把喜鹊毒打了一顿给撵走了,还扬言她再敢来要银子就打断她的腿。”知道沈钟磬对楚欣怡的宠,荣升偷偷瞧着他的神色,“这件事府很多人都知道,因您不喜大奶奶,自然没人敢跟您说。”
“怎么会?”沈钟磬心里兀自不信,“……怡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又追问道,“你确信是五姨娘让人做的,不是二门上打了她的旗号?”
现在的楚欣怡或许会汲汲于名利,但,四年前的她绝不会这样。
“奴才怎敢骗将军?”荣升辩驳道,“当初就是春红带人打的,喜鹊人脑袋都被打成了猪头,小六子在一边看着都不忍心,后来瞧着没人,偷偷给雇了辆马车送走了。”偷偷觑着沈钟磬的神色,“要不,奴才把小六子叫来,您晚上再亲自问问?”小六子就是当年守二门的小厮。
沈钟磬眼底泛起一股浓浓的失望,他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
“兴许大奶奶就是那时得了病,喜鹊才会来求您。”荣升小跑着跟上去。
沈钟磬只沉着脸大步往前走。
“……什么事儿母亲竟这么高兴?”来到老夫人的养心院,沈钟磬远远地就听到小丫鬟的嬉笑声,他快步进了屋。
沈夫人正和小丫鬟拿着几轴画像端详,见他进来,笑呵呵招呼道,“磬儿快过来坐。”吩咐大丫鬟紫月,“快给将军上茶。”
紫月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去。
“……听说母亲去了安庆侯府?”安庆侯薛义是当朝皇后的父亲,仗着女儿是皇后和万岁的纵容,几年来广结党羽,独霸朝纲,已遭了万岁的猜忌,听说老夫人竟去了他府上,沈钟磬心里非常反感,可毕竟是母亲,他脸上却没表露出来,只随意地在老夫人身边坐下,“这是什么?”伸手拿过一轴画展开,不觉怔住。
画中竟是一位体态轻盈,端庄娴熟的妙龄女子。
“母亲……这……是……”沈钟磬声音有些错愕。
“……俊不俊?”老夫人又笑呵呵地拿起另一副画在沈钟磬面前展开,“磬儿再看看这幅。”
“母亲……”沈钟磬没接画,低沉地叫了一声。
“她就是安庆侯的十小姐,十三岁,磬儿别看她年龄小,却是个即沉稳又识大体的。”沈夫人指着画中闭月羞花般的女孩,“今儿是安庆侯重孙子显哥的洗三礼,府里请了戏班子,这丫头就和我们几个老人坐一起看戏,别的孩子进进出出地又笑又闹,一刻也坐不住,只她文文静静地陪我聊天,温声细语的,怎么看怎么让人打心里喜欢……”笑看着沈钟磬,“我找人看过,都说她是旺夫像。”压低了声音,“腰细屁股大,将来准能生儿子。”虽然家里有五房姨娘,可一直以来,沈钟磬膝下只有一女,这让老夫人格外心急。
碧月紫月就掩了嘴吃吃地笑。
沈钟磬脸色涨红,“母亲……”语气中带着股浓浓的不满。
沈老夫人终于放下画像,她神色一正,“磬儿今非惜比,以后这些内眷间的应酬铁定是少不了的,若能有个贤惠媳妇帮衬,我也省了心,再不用这么拼上老骨头去帮你应酬了……”语气祥和,却透着股不容置疑,“在府里磬儿让姨娘主持中馈倒也没什么,但在外面,这礼尚往来的事情却是万万不能由姨娘出面的。”她语重心长地看着沈钟磬,“那会打了人家的脸。”说着话,老夫人幽幽叹息一声。
她不是不知道儿子的心思,可是,楚欣怡心机太深,家世也配不上沈钟磬,绝不能扶正了。
最主要的,沈钟磬为人刚正,虽然贵为将军,却从不肯利用手中的权利为亲人谋官职,小儿子沈忠信连续三年落榜,不少官员内眷都暗示过她,只要沈钟磬稍稍递个话,翰林院的人立马就能给她小儿子安排个差事,可自己提了几次,沈钟磬不但不肯,反而以富贵误人为由,一脚把弟弟踢到了三百里外的百泉求学。
儿子指望不上,她只能指媳妇了。
若沈钟磬能迎娶一位娘家有权有势的女儿做续弦,这点小事,亲家翁举手就给办了。
所以,为阻止沈钟磬扶正楚欣怡,她已和安庆侯夫人私下约好,单等沈钟磬这面一和离,她立即就带了聘礼登门求聘十小姐!
第三十章 盼孙
“我知道。”沈钟磬一阵头痛。
家里已经有五六个女人了,每天闹得鸡飞狗跳的还不够,老夫人竟又给他张罗亲事儿!
他从来就没打算再另娶,之所以想和离全是为了扶正楚欣怡,也算是圆了他曾经答应娶她为妻的承诺,说起内眷交际,以楚欣怡的才情,做这些也绰绰有余。开口想说出自己的打算,沈钟磬耳边又响起荣升的话,心里不由生出一丝犹豫,“……这事儿是不是再等等?”
见他脸色阴沉,全无一点兴致,老夫人摆手让屋里人退下,单刀直入问道:“和离之事谈妥了?”
“没有。”沈钟磬摇摇头。
“怎么?”老夫人坐直身子,“……她竟不同意?!”想起五年前甄十娘的蛮横,她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若甄十娘使出死缠烂打的功夫,这事儿还真有点扎手。
她甄十娘可以不要脸面,将军府可是还要脸面的。
“要不……”见沈钟磬沉吟不语,老夫人更认准了一定是甄十娘不同意,她低头想了想,又商量道,“磬儿索性就求万岁恩准,休了她?”
今非昔比,如今女儿贵为妃子,儿子是战功赫赫的将军,有这样无上的恩宠,相信只要沈钟磬开口求,万岁也未必还会死盯着先帝那张谕旨。
越想越有理,老夫人又咄咄道,“她五年无出,按我大周律,只这一点,磬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休了她!”百善孝为先,无后为大,无出也是女子七出之一。
“娘误会了。”被老夫人的气势吓了一跳,沈钟磬回过神忙连连摇头,“是我看她得了血虚,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就没提。”称呼母亲为娘是梧桐镇的习惯,从小就叫惯了,没人的时候沈钟磬就喜欢这么叫。
“……她得了血虚?”老夫人也吃了一惊,“怎么得的?”
“我没问。”沈钟磬把这两天的见闻说了,“……身上的衣服都摞满了补丁,比当年我们前院的那个李寡妇过的还苦。”李寡妇是沈钟磬小时候的邻居,丈夫从小就体弱多病,成亲不到一年就死了,婆家人就骂她克夫,给撵了出来,娘家兄弟都怕沾了晦气,不肯收留,她就靠给人浆补衣服为生,日子非常苦。
沈钟磬那时候很小,常常一开春就能看到她在冰冷的河边给人家洗衣服,粗糙的手背上全是冻疮,令他这么多年都记忆犹新。
后来,他考中状元回梧桐镇,见前院换了人,一问起来,才知道那李寡妇已经死了三四年,据说是大冬天上山打柴饿昏了,冻死在路边。
甄十娘没娘家可去,若他们和离了,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李寡妇?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甄十娘会贫困交加地冻死在雪地里,沈钟磬心就没由来的一阵抽搐。
“他这是又犯了心软的毛病啊。”自己的儿子什么样老夫人最清楚,她听了就叹息一声,“……那磬儿打算什么时候和她谈这事儿?”
“我……”沈钟磬目光有些困惑,他也不知什么时候谈合适。
若甄十娘跋扈一些,凶狠一些,他昨天就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合离之事,可是,面对这样的甄十娘,他实在开不了口。
“我知道,磬儿打小就不愿落井下石。”见他这样,老夫人又叹息一声,“只是这事儿不比别个,磬儿也不小了,我是打心里盼你能早点给我生个嫡孙,好歹别让庶子当了家,被人耻笑了去。”她看着沈钟磬,“磬儿千万别拿错了主意!”声音祥和,却异样的坚定。
“娘说的也是,我过两天就去和她把这事儿谈开。”不知为什么,下了这个决定,他心竟狠狠地抽搐了下。
使劲摇摇头,甩掉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沈钟磬笑看着母亲,讨好地试探道,“娘,和离之后,我也不打算再另找了,就从姨娘里面抬一个吧……”见老夫人脸沉下来,就解释道,“娘也看到了,不过就五个女人,后院就鸡飞狗跳的,让人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的,再多一个,我怕……”
“那是你处事不公!”老夫人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同样的姨娘身份,怎么就独独宠成了那样?!”
沈钟磬致孝,虽然打心里不同意另娶,但见老夫人发了怒,也不敢再说,忙闭了嘴。
好半天,老夫人又语重心长地劝道,“……姨娘们会闹,是因为谁也不服谁,以后磬儿娶了妻,有正妻身份压着,只要你别宠妾灭妻,她们再不敢闹到哪儿去。”
“娘……”
沈钟磬刚叫了一声就被老夫人打断,“我不同意你从姨娘里抬,也不为别个,只这些姨娘的身份都太低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做姨娘也就罢了,做妻万万不可。”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沈钟磬,“虽然做到了将军,但这都是磬儿拿命换来的,磬儿终究还是个没有根本的人啊,若能联一门好姻缘,我们沈家从此也就在上京城站稳了脚……”农妇出身,老夫人原也不懂这些权术平衡,都是今天在安庆侯府,她现学现卖的。
沈钟磬脸色涨红,“怡儿也是官宦出身。”
老夫人一哂,“一个五品的通政司,怎么能和磬儿比!”楚欣怡的父亲官拜通政司参议,“她现在只是个姨娘,听说她弟弟就打着将军小舅子的旗号在外面到处惹是生非,若扶了正,还不知怎么着呢。”
这些沈钟磬也有耳闻,就皱皱眉,“我会让怡儿劝劝他。”勉强堆出一丝笑意,“怡儿嫁给我时,我也不过就是个六品官,说起来,当时还是我高攀了人家呢。”
这也是事实。
老夫人气势就低了下去。
当初楚欣怡是下嫁,不管多讨厌她,老夫人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因为甄十娘父亲获罪,怕沈钟磬受牵连,受高人指点,老夫人才急急地以正妻之礼抬进了楚欣怡,变相地替沈钟磬表明立场,事后为笼住楚家,又是她提议让楚欣怡主持状元府中馈的。
谁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的状元府中馈被楚欣怡抓到手里,一主持就这么多年,竟有些尾大不掉了。
屋子异样的沉默。
看到沈钟磬神色恹恹的,老夫人也有些打退堂鼓,可是,安庆侯夫人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先让忠信去国子监借读两年,然后在翰林院谋个实职,有沈将军名声托着,几年功夫就发达了……”想起这些,老夫人就狠狠地咬了咬牙。
无论如何,为了小儿子的前途,她一定要促成这桩婚姻!
“磬儿……”斟酌良久,老夫人开口打破沉寂。
沈钟磬之所以不同意另娶,主要就是想扶正楚欣怡。看来,她有必要把楚欣怡这些年里背着他做的一些事情告诉他了。
“对了!”老夫人正琢磨着怎么说,沈钟磬已转了话题,“我给娘买了阿胶,娘看到了?”又道,“……这梧桐镇上的简记阿胶可是稀货,外面都说比太医院出的还好,我去了两次才买到呢。”
见沈钟磬转了话题,老夫人就叹息一声,笑骂道,“……又祸害银子,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哪用这个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年轻时和你爹一起下地干活,方圆几里的年轻媳妇,没一个能跟上我的……”提起年轻的岁月,老夫人两只眸子瞬间蒙上了一层光彩。
见老夫人不再纠缠,沈钟磬心情舒缓了不少,端起茶一口一口地喝着,微笑着听起了他已经听过百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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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晚了,忙到七点多才开始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