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鬼影
湛长风买下了大宅,可惜它凶名太盛,工匠一听到它的名字就身子打摆,不敢接活,于是修缮布置之事只能由侍卫们代劳了。www.uu234.net
这群拿刀的前皇家军爷们在砍坏一堆木头后,集体捧着《木经》蹲墙角研习去了。
“估计还要一段时间,先把屋顶补了罢。”湛长风对姜微说道。
前皇家军爷们,“......”
仿佛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太子殿下的嫌弃。
天空一声清吒,湛长风伸出手臂,一头黑羽信隼落于其上,“我梦寐不能,你倒是又重了。”
信隼歪头看着她,缩起一条腿,腿上绑着小竹筒。
湛长风解了竹筒,走进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里。
竹筒里是一卷纸条。
说来也好笑,之前她给易裳去了四个字:可欲为皇。
易裳回的却是:李重华是谁?
他是什么人?
被摆弄的无知逆贼罢了。
湛长风摊开一张纸,却迟迟不能落笔。
易裳的选择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身上有她最想要看到的一种可能。
亦是因为这种可能,湛长风才来益州,才欲“成神”。
如果易裳不合她的预期,她怕是没兴趣再理会这片大地了。
想到这里,湛长风搁了没动过的笔,或许她不应该只把目光放在易裳身上。
统治者们用三千年建立巩固的集权体系思想模式,她又怎希望用一个人.几年去重塑。
但如果天下陷于真正的乱世,一方面秩序道德会被打破,另一方面却也是清除沉疴,建立新秩序的绝佳时机。
“现在各路野心家虽蠢蠢欲动,却还没有大起干戈,说到底还算平静,如若引爆战争,时机很快就会出现。”
湛长风抚过信隼的背脊,升起一丝摇摆,这个时候,却也是最适合控制局面止损的时候。
只要她向易裳承认李重华的身份,再暗杀掉李瑁,配合皇城中余留的力量,易裳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辅佐李重华稳定江山。
纵使有诸侯无视正统和宗主血脉,执意发起战役,那也只是地区战争,波及不到天下黎民。
是修补这片开始产生裂痕的大地,让它沿着既定轨迹前行,还是给它一锤子,叫它支离破碎,然后塑造新的历史方向?
她能承担一锤子后的血流成河么?
天已经开始回暖了,湛长风却越觉冷,在她之前的统治者们到底是如何做下左右历史进程的决策的。
最初幸存的人类在物化女子时难道没有背德感么?
第一位掌权者分化贵族平民时,仅仅是为了利于统治,而不顾历史的退步么?
在三千年中,有不少人和组织传承着上一个文明的真相,他们又是如何扛着自由和平等的旗子,在为“种族繁衍”的借口中,坐视种种祸害千年的肮脏和不公。
漫长的时间里,神州大地已有四亿人,却没有一位统治者试图改变这种落后体制。
湛长风从史册中看到的,只有不断的毁灭.扼杀,最后竟只有易家藏有真相。
而这真相束之高阁,无人愿去碰触。
人,实在是一种自大又可悲的生物。他们创造历史,也承担着历史的给予和恶意。
但转念一想,曾经的那些决策或许在现下看来有种种不完美,然不能否认,它必然是当时重重抉择之后的结果,本身的存在有其客观性合理性。
只是抉择的权力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罢了。
现在这种抉择,轮得到她做么?
她为什么想要改变,怒其不争,还是对历史的修正?
也许她该重新审视自己的目的,而易裳也需要明白战争的真正意义。
湛长风的一个念头暂且歇住了,但是这不妨碍她的行动。
她很想知道能弹指间毁灭或重生一方地界的人到底属于何种层次,那个不为人知的世界又是何种模样。
易家少说也坐拥神州大地八百年了,即使没见识过真正的神啊仙啊,但是对一些入世或出世的异人还是了解的,只是宛如平行线般,相互不干涉。
如果她找不到他们,那就让他们来找她。
神化自己,除了扩大影响力,更有吸引异人的用途。
但仅凭流言是不够的。
湛长风眼尾微挑,如果再加上长生之术呢。
先扬起她镇压凶宅的名头,用来造势,紧接着以流言形式传她拥有长生之术,似真似假,再发拜山帖邀人,看看究竟会来谁。
她也不怕最后收不了场,真正有点道行的,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年龄性别,顶多给她一个欺世盗名的诨号。
只是其中细节还需设计设计。
湛长风凝神完善自己的思路,突然间信隼厉吒了一声,翅膀大力扑棱着朝紧闭的窗户撞去,凶狠而不安。
“凌,”湛长风伸手挡住它的脑袋,温和的力道一路从脑壳抚过颈背,顺势将它带上左臂。
信隼在她的安抚下冷静下来,一双尖锐之眼却依旧紧紧盯着窗户。
这头信隼她养了六年,傲得跟她这个太子有一拼,极少有这样如临大敌的时候。
湛长风推开窗户,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檐廊的红灯笼已经挂上,映得落魄的屋舍有些凄迷。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她,行礼问安。
并无异常。
且以她的功力,适才也没察觉到什么危险。
信隼飞了出去,在房舍上空盘旋许久,复又落到窗柩上,梳理起自己的羽毛。
湛长风敛起眉头,吩咐侍卫,“守夜时精神点,一有不对立即叫人。”
侍卫们洪声应是。
是夜寂静
初春的风尚且料峭,冷冷地像是刀子刮在脸上,韩老三这一队的侍卫换完岗,回去休息。
走到半路,韩老三跑出列队,“报告副尉,属下请求小解。”
“去吧,尽快回舍。”
“得令。”
韩老三搓了搓冻僵的脸,朝东南走去。
这边的墙塌了一方,还没来得及补上,跨过去就是树林,韩老三憋着尿埋头朝一棵树下冲,腰带解了一半,才看见不远处有一人影,冷不丁吓他一哆嗦。
月黑风又高,韩老三看不清楚,只是从轮廓来看,是个健壮的男人,旁边还插着把刀,面对着树。
自己吓自己不是?
韩老三讪笑,继续小解,“兄弟你是前院换完岗下来的吧,妈耶,冻死爷了。”
“兄弟你是前院换完岗下来的吧,妈耶,冻死爷了。”
一个寒颤打在心里,撒一半的尿硬生生憋了回去。韩老三慌张地系上腰带,手拔起插在一旁的刀,面庞被冷风拍得宛如块生铁。
“大兄弟,荒郊野外可不好开玩笑啊。”
那人影也拔起刀,转向他。
“大兄弟,荒郊野外可不好开玩笑啊。”
第17章 意外发现
韩老三寒毛倒竖,大晚上的这是撞邪了啊。www.uu234.net
山精野怪.魑魅魍魉全都骂了一遍,满天神佛求了一圈,韩老三紧紧盯着人影,敌不动我不动。
风从他们之间吹过,及膝高的野草倒伏一片,韩老三被半颗不知哪来的尘土糊了眼,两眼皮一碰再睁开,脑子瞬间就炸了下,刚刚离他还有百来米远的人影突然就近了一半距离!
他心中一声艹,大叫:“老子全身胆,你能把我怎的!”
“老子能艹你。”人影飘忽地回答,竟不再是单纯的模仿,有了自己的一丝气儿!
遮着月的云往旁边移了几寸,泄露的几丝冷光落到人影身上,线缝的笑容诡异。
韩老三瞳孔一缩,嘴唇哆嗦了两下,正是这一愣神,那诡异的笑容突然就凑到了他眼前,凝了冷霜的草茬戳到他脸上,一身热血仿若被抽走,只剩下无边的空虚冰冷...
“韩照!你干嘛呢!撒个尿要那么久!”
关键时刻,洪钟般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宛如平地一声雷惊散了魍魉。
韩老三摸了把脸,铁骨铮铮的汉子看见亲人似的猛一把抱住副尉,终于将惊惧外露,“老大,有鬼有鬼!”
“说什么胡话!”副尉黑着脸,一掌将他拍到一边,“全舍不熄灯就等你一个人,你还有没有纪律!”
韩老三递上右脸,“妈耶,你再打我一下!”
“.....”副尉怒,“卧槽,你小子还敢挑衅了是不是?!”
韩老三看着副尉发怒,高兴得原地蹦圈,“老子没死哈哈哈哈哈!”
在副尉脚踹过来时,刹那变了严肃脸,立正,沉重道:“我刚才遇到了一件异常事,恐大宅不安全。”
他强调:“这件事一定要立刻让殿下知晓。”
副尉见他模样认真,心中警惕起来,现在是非常时期,草木皆兵,当下也不迟疑,“你跟我来。”
离此不足五十里远的地方,一小堆篝火的光映着破幡。
幡下,黄大仙跌加而坐,两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李三在旁等得心焦,好不容易见他收势,忙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尚可。”黄大仙接过李三递来的酒,仰头灌一口,灼烧了五脏六腑,“痛快!”
黄大仙又喝了一口,话也变得多了起来,“这第一吓已经完成,够他们惶恐的了!”
李三道:“老哥,我们可不是要吓跑他们,我们是要做生意啊。”
“我自然知道,你看着吧,依这群人的作为,只那么一吓是不会跑的。”
黄大仙眯着眼,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现在只是给他们敲下警钟,等明晚我将那道士赶走,事就成了。”
“把抢生意的赶走,可不就成了嘛,”李三大笑,笑了一会儿又犹豫道:“老哥,如果那道士如你一样,有点真本事在,可如何是好?”
“呔,你以为本事谁都能学的,我在山里给师傅当牛做马三十年才精通测运算卦,又二十年才学会皮毛法术。”
话是那么说,但黄大仙并未掉以轻心,早前他去大宅附近查探,发现正门上挂着八卦镜,以弱反弓之力,由此看来,那道人是懂点风水之术的,就是不知深浅。
恰时吹来一阵雨,淅淅沥沥渐盛,黄大仙熄了篝火,道:“等我养好精神,明天定一结果。”
这雨越下越大,滚落屋檐砸在地上,溅起泥水。湛长风望着窗外雨幕,神色不显,“小人作祟,近日都小心点。”
“殿下是说背后有人捣乱?”副尉道:“依韩照所言,像极了魑魅魍魉作祟,若不是,那背后之人八成身怀异术,只怕防不胜防,为了您的安全,小臣恳请殿下移居他处,等查明事情真相,再做打算。”
“这天下哪来的安全地方,”湛长风问零肆:“零那边如何了?”
“刚刚传来消息,已有五人接受任务。”零肆禀道:“此五人虽没有降妖除魔开天眼的本事,却各有特异,其中一人最符殿下要求。”
“恩?”湛长风回头看他,“还真碰到炼气士了么,那人有何本领,又想要什么报酬。”
零联系的人都是要跟她去寻找龙甲神章的,一般人受了钱财也就罢了,而身怀异术的炼气士,要的不一定是财物。
零肆如实道:“此人并没有答应零的要求,目前零正尝试说服他。”
“既然如此,那就随缘罢。”湛长风垂手而立,漠然道,“叫那四人五日内到大宅集合,巧的话正好一起探探这里的异常。”
姜微不像副尉,他对于劝湛长风离开宅子的事已经基本放弃了,只道,“适才殿下说有小人作祟,不如交由臣去查探一番。”
“不管是人是鬼,这里最值得针对的就是除鬼的我和腰缠万贯的你,你有空去城中转几圈,说不定会遇见有趣的事。”
“这...遵命。”姜微暗想,殿下穿了这身道士袍后,怎么说话也变得神神叨叨了。
那么一折腾,后半夜就过去了,侍卫们踏着未干的地,将大宅内外重新检查了一遍,结果这一查,还真就出现了问题。
“快快,拿块抹布来。”一人吹开积尘,用半湿的抹布小心擦拭手中之物。
“等等,这里还有。”另几人在废墟堆里翻找着,一片片递出来。
此物金灿灿,一共有九片,面上脉络起伏,拼凑起来像是一幅地图。
他们不敢耽搁,很快将清理如新的金叶子呈到湛长风面前。
湛长风将金叶子放案上摆好。
她对殷朝的这片山河了如指掌,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幅极其精确的地形图,范围之广,覆盖了整个神州大地。
只是...
湛长风的手指沿着山脉水线上一一划过,不由惊然,这上面居然有她从未知晓的地点。
这些地点从未有人知晓,亦无人踏足,却在金叶子上显现出来了。
“这东西,你们从哪里找来的?”
“回殿下,约莫是昨夜大雨,冲塌了西厢房的院墙,将此物显露了出来,叫我们发现了。”
如此完善的地形图,连易家都没有,这老宅有故事啊。
湛长风吩咐道:“去查州志,去问老人,我要知道这座宅子里究竟由何人来建造,又住过哪些人。”
第18章 拔剑
其他地点她可以不去计较,但唯有一个地方不行。www.uu234.net
归葬林,这是被封印在历史里的地点,除了殷民无人可至,亦无人知道。
因为它是由殷民而出现,因殷民而隐藏的生死天堑。
是殷民泄露了这个地点,还是它被人找到了?
湛长风无从知晓,只能先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殷朝变故之事已经传到归葬林了,不久就会有人来接她,到时再探究罢。
不过这几片金叶子倒是有趣,水浸不坏,火烧不坏,就连她用内力也损不到它一毫。
湛长风在房中研究了一天,傍晚出来散步。
彼时侍卫们在前院空地上生了两堆篝火,理清完外面猎来的野味,一做汤,二烧烤。
这些糙汉子哪知道做精细菜,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湛长风先前吃过一些,且以她的洁症程度也委实做不到与民同乐,便没有过去,只远远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的槐树。
这颗槐树枝叶异常繁茂,半边映着彤红的篝火,半边昏暗,汉子们的喝酒吃肉声衬得它愈发阴森惨淡。
树上绑着九九八十一根黄飘带,每根飘带上都用赤红朱砂画着符,隐在夜色里并不清晰。
湛长风知道这些黄飘带就是长须老道的手段,只是她并没有跟他学过异术,对于这方面的事,了解不多。
她低头抚平衣袖上的折痕,视线一暗,却是零肆挡到了她前面。
“怎么?”
零肆身子紧绷,低声道:“它来了。”
湛长风从他身后转出,见槐树下有一人影,身形十分像她。
模仿么。
湛长风一步跃上阑干,抬手抽出零肆怀中侍奉的剑,向那人影刺去!
“殿下!”
侍卫们也注意到了这边动静,抬眼一瞧,俱都吓了一跳。
那树下的鬼魅之影是什么?!
竟是具等身高的稻草人!
血红的线缝作锯齿状的嘴,一双眼睛空洞诡异。
它的灵活性极强,湛长风第一剑未将它刺中,她也不急,第二剑改刺为撩,从稻草人身上擦过。
她的剑用天外陨石铸造,削铁如泥,如此擦过没将它破得分崩离析也就罢了,竟连痕也没留。
湛长风勾起唇角,一堆稻草而已,居然可以如此坚韧,当真有趣。
隐秘的兴奋从心底迸发,她没有再留手,一剑更比一剑强,裂空声处处可闻。
树林中
黄大仙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呔,没遇到同道中人,却碰上了个疯狂的剑客。
踏麻你这样不敬鬼神是要遭报应的。黄大仙眼珠暴突,极力催动法术,“滚边去!”
稻草人力量陡增,与她擦身而过落到地上的拳头砸出一坑。
侍卫们操戈以待,见势不好就要围拢上来。
湛长风一声喝退,长剑一展,挑起香油坛,高抛的坛子,香油倾泻,长剑从油和火中劈过,烈焰嚣张。
她双手持火剑,势如千钧,一剑斩首!
栽在地上的稻草人脖子处沾了火星,暗火蔓延。
滚在一旁的头,面上朝,两只眼睛歪到了一边。
湛长风开始便发现这是双真人眼,也不知这是什么异术,难道不违人道么。
“噗!”
傀儡被破,与之相联系的黄大仙也喷出了一口血,咬牙道,“好小子!”
黄大仙起了狠心,伸手摸过嘴唇,食指沾血,另一手摸出一张请神符,以指为笔写下咒言。
阴风起,草木低泣。
黄大仙背上冷意直蹿,仿佛有什么东西站在后面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恭声道:“贫道请君相助,决一人生死,事成愿奉上一半精血。”
“桀桀,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黑雾之中一双猩红的眼爆发出精光,身形如离弦之箭劈过林木,穿过门墙,瞬间洞穿那提剑之人的身体!
“哈哈哈,这等实力也值得我动手!”黑雾张狂起舞,槐树上黄带骤抖,“咦,这里还封着怨鬼,桀桀,全都醒来吧哈哈哈!”
黑雾覆盖槐树,一条条黄飘带脱飞离去,天空乌云集结仿若浓稠的墨汁倒向大宅。
狂风呼啸,似远似近的尖叫哭嚎充斥了这方空间。
湛长风伫剑而立,脸色煞白,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她抬手捂住腹部的血洞,不过这个血洞实在太大了,仿佛就着她的腰线咬去了半边躯体,不管如何捂,肠子脾脏都要顺着血水流出来。
最后一条黄飘带脱去,百鬼群嚎,闻了血味的百鬼更是失去了理智,全部朝湛长风扑去!
众侍卫不见其形,却能感觉到那强烈的恶意和无形的力量,再见湛长风的模样,俱都悲痛之极,当下存了死志,结战阵将她护在中心。
内力催发,以人之元气抵死者亡力,军人血煞之势硬生生地抗着怨鬼的阴煞。
这些怨鬼俱都疯狂没有神志,好像一群疯狗,黑雾居高欣赏,草木瓦砾随着它的笑声颤抖。
忽然它看见了有意思的一幕,一头怨鬼无知觉间竟吞噬起同类,每吞噬一只,它的目光便清醒一寸,身形便凝实一分。
等到它吞噬完九只,它就化作青年模样,蓝衣玉冠,丰神俊朗,如同翩翩公子。
“你是何物,”男鬼直视黑雾,虽是鬼身,却一脸正气。
黑雾打起精神,有些不可置信,“你身上的怨气居然在自己退去,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该我问你,”男鬼冷哼一声,“九幽亡魂竟也来祸害人间。”
男鬼手掐印决,一道金光打向黑雾。
黑雾消散,顷刻又聚拢在一起,再开口声音虚弱了不少,却仍不掩嘲讽:“桀桀,原来是太上灭魔宗的高徒,哈哈哈哈竟惨死在这大宅!”
“孽障!”男鬼沉着脸色,口中念咒。
黑雾大笑:“你现在不过一鬼身,纵使生前能耐,现下又能使出几分!”
猩红之眼露出贪婪之色,黑雾铺天盖地卷向男鬼,这等生前有仙缘之人的魂,可是大补。
就在黑雾包围男鬼之时,一道金光从后院厢房中飞出,刺破黑雾,惹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一道金光落到男鬼手上,显露出模样。
竟是湛长风找到的那九片金叶子。
此刻金叶子上除了神州大地的山河图,还浮现着玄奥古字。
“哼,若不是金策也遗落在这里,还真叫你无法无天了。”男鬼念动法诀,古字缭乱,朝那黑雾冲去,一字如一山,打得黑雾四下溃散。
“你给我等你!”猩红之眼露出惊慌,落荒而逃。
第19章 觉醒
男鬼并没有追上去,如黑雾所说,他现在是鬼身,力量尚且薄弱,且生前的某些法术已经无法用了,穷追猛打于他无益。顶 点 X 23 U S
这时男鬼看向巨变中心,忽觉不对,这百鬼怎么全都往一个人的身体里钻。
要夺身不成?
男鬼一查湛长风的气息,只剩一息吊着,分明已经救不回来了,他想也没想,金叶子一手挥出,携浩然之气打向湛长风,竟要将她连同百鬼一起毁灭。
其势摧枯拉朽,未近却已震得百鬼俱骇,欲仓皇逃窜,却又仿佛被什么力量牵扯住了,离不得湛长风三丈远。
电光火石一刹那,利剑之光撞向金叶子,竟以凡兵之身将其打落在地!
男鬼骤然看向百鬼的中心,眼神尖锐,“你是谁!”
倏然阴风大盛,百鬼凄厉尖啸,宛如被刨心挖肺,而在百鬼的重重虚影之中,湛长风脸色苍白.满身是血,虚弱至极,血红染上她即将失去生机的无神眼眸,背脊却依旧挺拔,不曾弯下一分。
男鬼细一查探,哪里是百鬼要夺取她的身体,明明是她在攫取百鬼的力量。
他的眼敏锐地注意到湛长风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墨玉扳指远看有神光流动,竟是它将一丝丝精纯的阴气从百鬼身上剥夺下来,送入她的经脉,代替她失去的血肉!
此刻湛长风身形微微颤抖,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但男鬼却感觉到她愈来愈强大的生机,属于亡者的生机!
那双眼眸渐渐变得血红,意志再次苏醒!
“夺阴力,妄重生,焉为好物!”男鬼指尖一划,地上的九片金叶子连作一口金色长剑,刺向湛长风。
“放...肆!”换骨改身的痛苦叫她吐字艰难,但是她却也在这种重生的“剥离”和“再造”中体味到了不同以往的愉悦,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门,原生世界的种种规则和束缚已经不再重要了。
阴气化为大手,擒住了金色长剑,“立刻滚,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男鬼的身影已经开始透明,金策这等法宝岂是他现在这状态能随意催动的!
然男鬼曾为上宗弟子,天之骄子,又如何是说滚就滚的,且他看出湛长风在转化关头,正是虚弱时候。
此子身有怪异,行为狂妄独尊,若成事定为祸一方,男鬼有意将之剪除,故暗里调息,只待寻一时机。
在这乱象之中,一道人影正在凝实,她是年轻女子的模样,典雅温柔,仪态矜贵,能比作世家贵女的尺标。
这一怨鬼并没有吞噬同类,但她的目光.她的神智,竟随着男鬼的清醒而清醒。
等到男鬼拿着金叶斗黑雾刺湛长风,她仿若惊梦般,从百年的沉沦中抬头,原来物是人非,但你...你为什么还活着!
典雅温柔的女子在这一瞬仿佛利刃出鞘,眼神既悲痛又决绝,“慕云玺,你怎么能活着。”
在她出声的那刻,被换作慕云玺的男鬼也看到了她,眼神在松怔之后,变得复杂。
女鬼执念之强大,让她脱离湛长风的无形牵制,攻向男鬼。
男鬼冷着面庞,“往事已了,你还记着作甚么!”
“往事已了?”女鬼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以为你死了,变成鬼了,我府上下一百二十余条性命就算了么!”
“你以为你一句往事已了,杀父弑母夺子之仇,我就能一笔勾销?!”
俩鬼缠斗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舍。
男鬼似有愧疚,百招后欲脱身遁走,女鬼哪里肯放过直追而去。
姜微听了湛长风的话,没事带人在外转悠,异术初现那晚,树林中有一被浇灭的火堆,便记在了心里。
今晚异变再起时,他就立刻带人前去搜索,果不其然看见一个行为鬼祟的老道。
那老道似乎受了重伤,虽撑着跑了一段路,但终是被他逮到了。
然姜微回到大宅门口,却感觉天色黑沉,风里带着让人颤抖的恶寒,这老道更是双腿生了钉子,死也不敢往前一步。
姜微心知里面肯定出了大事,连忙运起轻功掠去,半路被两道怪异的劲风掀翻在地,一摸手臂,汗毛倒竖。
“殿下,殿下!”他连滚带爬跑到院里,只见同袍倒地,俱都脸色黑青,而湛长风更是被浸在了血水里。
“这...这...”这高壮的汉子悲得快哭出来了,手指颤抖地去探湛长风的鼻息,眼睛睁大,连忙再去摸她的脉象,顿时又哭又笑。
“还有救还有救。”他不敢在这大宅里再待下去,当下要带她去城中医馆。
湛长风还存着一丝意识,这时候挣扎站起来,“带我去厢房,别让人打扰我。”
“殿下!”姜微下意识想要驳斥,然而对上湛长风睁开的眼,顿时什么话都忘了。
血琉璃一般的眼眸冷寂深沉,无端让人恐惧,仿佛里面藏着什么让人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事物。
姜微着了魔似的将湛长风送到厢房,自己守在门口,连那捉来的黄大仙都忘记去理会了。
人乃阴阳之身,五脏六腑应五行,二气乱则神思不属.百病生,而此时湛长风却是引入天地纯阴之气改造己身。
纯阴之气和人身阴阳二气以躯体为战场相互抗衡,时而血肉尽去露白骨,时而白骨生血肉,若让人看见了她衣服底下的变化不知该如何惊惧。
简直非人!
不过湛长风本也算不上是人,她三岁那年遭奸贼偃术时便死了。
死后的记忆并不清晰,只是恍惚记得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然后又好像在眨眼间,被长须老道救回了人世。
她清晰记得的只有这枚凭空出现在手上的墨玉扳指和脑海里的《九转往生诀》。
《九转往生诀》修的是骨。
第一转,原生骨转纯阴骨,功成,则自如转换亡者和生人两种形态。
这一转,本只要以阴气生成在人骨之外的第二副骨骼,与血肉无太大干系,但是湛长风伤得太严重了,墨玉扳指自动护主,便要引导阴气代替血肉,理所当然地和人身阴阳产生冲突。
一时间从百鬼身上剥离的纯阴之气还显不足。
时间紧迫,湛长风掌握墨玉扳指,暂不去管什么血肉,将纯阴之气全都用于生成纯阴骨。
在痛彻心扉的骨骼生成之后,窗户纸上涂了层朦胧的白光,但是湛长风不敢昏过去。
谁也不会想到,她竟拿炙烤后的小刀直接切除了自己坏死和无大用的脏器,然后在墨玉扳指的辅助下重改了经脉血管的运行和人体系统。
维持住了半边白骨半边**的状态。
第20章 事端
湛长风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身上还披着之前的衣服,应该没人进来过。www.uu234.net
因为纯阴之气和人身阴阳的争夺,她左边身体,从腹部到肩膀.胳膊.手掌,血肉全都被侵蚀掉了,只有森森白骨。
但也好在纯阴骨勉强造了九成,性命也保住了。
只是现在的肉身状态,是靠墨玉扳指维持的,若无墨玉扳指,她离真正的死亡也就不远了。
而墨玉扳指上已经裂开了一条痕。
她要尽快找到维持**的方式。
房中有备药箱,她扯了纱布将裸露的白骨缠住,穿上衣衫外袍。
天气还冷,穿得也厚,从外表来看,并不能发现她的异常。
打开房门,惊得一个人影从地上跳了起来。
姜微似乎多日没合眼,胡子拉碴,小心又惊喜地看着她:“殿下,您还好么?”
湛长风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赤红如血。
“死了多少人?”湛长风问他。
姜微反应过来,声音便低了:“除去跟我外出的兄弟,死了五人,活十二人,其中三人神智疯癫,七人状况也不太对劲,如同中邪了,还有两人受伤,其他看似无碍。”
“这次,是我自大了。”
湛长风虽从一开始就有祭百鬼,成纯阴骨的计划,却低估了异人的手段,让他打乱了一盘棋,致使如今损失惨重。
姜微道:“保护您是我等的职责,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完成,您不必自责,且敌人太强,完全超乎预知啊。”
“强?”湛长风垂下眼帘,“这不是借口。”
未习剑之前,她以为力举千斤便是强。
未学帝王术前,她以为十步杀一人就是强。
未识修炼之前,她以为一言定天下就是强。
照如此推算下去,总有比自己强的,也总有自己比不过的,那么,强便是没有界限的。
但失败从来不是一句他比我强就能蒙混过去的。
她一直在比较,在寻找更高处的事物,但回头想来,却忽略了真正的强大。
湛长风若有所悟,回神见姜微忐忑地望着她,不由摇头,“他们人呢,我去看看。”
“我怕分散会有危险,就直接集中在大厅了,”姜微试图说些趣事,“我带兄弟们逮住了那贼道士,迫他医治出了事的兄弟,您猜怎么着,这贼道士还真有几分本事,症状轻些的,都叫他救回来了。”
“哼,咱死了多少人真该叫他赔几条命!”临近大厅门口,姜微故意大声说道。
这其中的狠厉真叫当事人害怕。
但黄大仙,却仍是不言不语地干自己的事儿,没有表露一丝惊慌焦虑,从这方面来看,还真有几分宠辱不惊。
湛长风为了不惊吓到人,用布条将眼睛蒙了起来,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她的行动。
且因习剑修道经的缘故,蒙上眼睛后,诸人的方位.行动甚至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更容易捕捉,黄大仙的作态自然也逃不过。
侍卫们向她问安,她宽抚几句后走到廊道,让人叫了黄大仙出来。
“能治好?”
好嘛,又没带语气助词,仿佛回答个“不”字,下一秒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黄大仙疑惑,面前分明只是个小女孩,气度却非同常人,连那土财主都以仆从姿态侍奉。
但黄大仙也算半个修道的,对于世俗地位不太在意,就只当她是个小孩。
回答说:“那几个阴煞缠身,贫道功力有限,不能拔除,顶多替他们减轻些痛苦。”
“既然如此,”湛长风轻笑,“我也替你减轻些痛苦如何?”
这一秒笑着,下一秒她扫腿踢了黄大仙的膝窝,让他跪在地上,一手将其胳膊反折于背,扣着他的命脉。
一息后,湛长风松开,拿出帕子擦净手,“行将就木,果然不怕死。”
黄大仙低头不言,看得姜微火冒三丈,嘲笑道:“这时候倒是清高啊八面不动啊,啐,你这老道士,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就算你要死了,也寻不到我们做垫背啊!”
这时黄大仙终于叹了口气:“非也非也,时至如今,非我所愿。”
黄大仙慢慢将话吐出,惹得旁人无言以对。
“你用自己半数性命请什劳子阴神,就为了一千金?!”姜微直接大骂有病,“你有这本事怎么不直接去抢啊!”
“偷抢岂是我辈所为。”黄大仙一脸反驳,“这等行径,本心蒙尘,于修行无益。”
艹艹艹艹,还有这种说法?!
根本不在一个圈子里,姜微都无从开口了,踏麻这些修道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湛长风拢袖而立,廊外槐树一副枯萎景象,“据说修道者最忌沾染凡人因果,你觉得呢。”
黄大仙一听,悚然而惊,对的对的,他明明只是想吓退那道人,结果破了封印放出百鬼,死伤数人。
你瞧,如果死的那个家中有老父母,可能造成老父母伤心过度病了死了,这果有你一份吧。
再有,他还有个儿子,儿子从小没了爹被骂野种,整个人生都灰暗异常,这果你背不背?
再然后这个儿子走上歧路杀人放火去了,死的人的果,你背不背?
死的人家里有老父母妻子孩儿,他们因为死了儿子丈夫亲爹发生了种种事,你背不背?
你肯定得背啊,他们的因果都和你联系在一起,还不清就永远别想得道了。
黄大仙吓得一身汗,片刻后又镇静了,左右他这辈子都跟神啊仙啊无缘,背就背了吧。
“因果报应,挣脱不得,贫道已经看开了。”黄大仙歇了一句,问道:“贫道有一疑惑,不知是谁解决了百鬼,若此人能解决百鬼,也能挽救中了阴煞之毒的人。”
湛长风不言,她已经试过了,墨玉扳指能提炼纯阴之气,却不能拔除已经缠在身体里的阴煞。
“此事再议罢。”湛长风吩咐姜微:“零联系的几人不日就要到了,我现在不宜出面,你去接应一下。”
“是。”
现在谁身上阴气最重,那肯定是她啊。
在出现众人面前之前,她还是先将自己的形态控制好,若来的人当中真有降妖除魔的,她不是给自己下套了么。
第21章 怨鬼诉
一步有差,步步差。顶 点 X 23 U S
以“老宅”为基点,她有多套计划,一是之前所说的“造神”,以神授之名将易裳推向皇位。
为什么要将易裳推向皇位,因为与前数千年的统治者不一样,她要看到的是一种人格的觉醒,这是她对人族进程的交代。
这种觉醒扩大到国家体制,那就是大同。
大同是一个非常遥远的目标,可能终几十代人都不能实现。
然而历史就是在种种累积变革中进步的,如果始终踏不出第一步,神州大地就会像河底的淤泥,沉重.恶臭.一成不变。
而想达到这个目标,就要面对生命意义上的平等。
这种平等又体现在方方面面,性别.地位.律法.思想,对于现在的百姓来说,性别平等是波折的大同进程中的第一场战役,也是最艰难的一次斗争。
最能体现数千年的思维禁锢的,便是男尊女卑的规则。
为什么选易裳?
因为她是殷朝皇族的帝姬,是盛誉在世的征南将军,是有别于这个传统时代的女子,某种程度上已经打破了女子不掌权.女子不征战的思想藩篱。
并且她在百姓中得到了很高的声望。
但这还不够。
湛长风希望趁着乱世,旧制度最薄弱的时候,把这个传统时代的变数塑造成新的风向标,进而发动体制变革,启蒙思想。
不过后来湛长风发现了一个问题,她要看到的不是新的秩序的出现。
而是,这天下百姓,不管男也好女也罢,是否有自主改变的可能性。
就如易裳,湛长风可以不顾她的意愿,以外力将她推向皇位,将她包装成新秩序的代言人。
然湛长风真正想看到的是,易裳意识到了目前人族意识形态的局限,自主自愿地领导改革。
不止是易裳。
湛长风想看到未来五十年内,女子能为了自己的权力和尊严而抗争。
未来一百年内,贫贱者能质疑何为尊卑。
亦希望更多有才学的有识之士做到开眼看世界,而非拘泥于旧规的陷阱。
来老宅还有两个原因,一是想通过自己“天师”的名头,结识隐世的奇人异士,寻找关于所谓修道界的线索。
二来她也看中了老宅百鬼身上的纯阴气。虽长须老道也曾暗示她可以和他学真正的道术,但湛长风依旧认为《九转往生诀》才是适合她的。这种直觉一直萦绕在她心中。
只是开门见血,一次失误将她推向半边白骨半边肉身.随时都可能丧命的危崖边缘。
这种状况让她没有时间慢吞吞地去结识什么隐士,找什么龙甲神章,更不能去策划什么改革。
湛长风食指敲着案面,该策划改革的,不应是这黎民百姓么?
“如果,我给你们一根手杖,你们是否能自己站起来。”她沉思良久,终于摊开一叠空白的纸。
湛长风全身心都投入到创作当中,送来的饭菜都是匆匆吃几口,有时直接忘了吃。
但是这不妨碍她察觉到房间中多了一个“鬼”。
女鬼幽幽坐在窗边发呆,忧郁又不失世族贵女的风范。
湛长风并不关心她和男鬼的恩怨,只考虑到自己现在纯阴骨用不了,肉身又容易崩溃的状态,便没有理会她。
喜欢坐哪发呆,就坐哪罢。
一人一鬼莫名地保持着互不打扰的状态,一人废寝忘食忧思难停,一鬼仿若要坐那儿,坐到天荒地老。
直到三天三夜后,一张纸飘到女鬼的跟前。
湛长风没空去整理,那些写满了字的纸张就堆在案几上.落在地上,轻风一吹,便趁着主人不注意乱飞。
女鬼是有教养的,从没有去看那些纸上写了什么,不过这一张却是正好飘到了她脚下,头一低,就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你可以给我些意见。”湛长风背对着她,盘坐在案前,没有回头,似乎只是寻常搭话。
女鬼从善如流地捡起地上的纸张,一目十行地看完,“这是话本?”
如果是的话,那真是糟糕。女鬼心不在焉地想。
湛长风可不知道自己的文字被嫌弃了,“你按着编号全部看完,再告诉我你明白了什么。”
女鬼倚着扶手,懒道:“我为什么要看呢?”
湛长风的笔顿了一下,转过身,严肃道:“我不太明白普通人的思维方式,也估摸不准他们的认知范围在哪个限度,同时,对于他们的理解能力也深感怀疑。”
与朝廷大臣谈事,湛长风有大部分时候都会感觉语言不通,从而抑制不住拔剑,让这帮废物见鬼去的冲动。
大臣都如此,超过八成没识过字的民众就更让人担忧了。
现在湛长风没有拔剑的冲动,但是女鬼有啊。
好像莫名其妙就被归类到“脑子差”.“愚蠢的凡人”.“全是浆糊”一挂里去了呢。
女鬼笑得阴柔,“我看啊。”
女鬼也不伤春悲秋了,伤春悲秋哪有怼人有意思。
哼,看完再好好找你这个自命不凡的小家伙的茬。
女鬼注意到纸张页脚的编号,将散乱的纸张一页页按顺序叠放好,然后坐在窗边翻阅起来。
“嗯,为什么是女神?”
“因为大部分生育权在女性身上。”
更是因为需要。
在思想禁锢下,多数人认为女性最大的存在意义就是生育,就连女性自身也认为生子,尤其是生儿子,是人生最大的骄傲。
说实话,湛长风少有见到出色的女性,甚至大部分女性都不能够上她对“人”的定义。
而在世人眼中,出色的女性是多子的,守节的,全身心侍奉丈夫子女公婆的,丈夫死了应该守寡的,如果能殉情,则可和马革裹尸的将士一争,共上史册流芳百世。
不论是底层百姓还是上流贵族,这一点十分统一。
女性之中有聪明人么。
自然有,但是她们的聪明都用在维护小家上,从没有体现在军政大事中,也少有在工.商.学术中扬名的。
最可悲的是,湛长风找来找去,最能给当下女性自信,让她们站起来的事,竟真的只有生育。
行,那就创造一个女神,创世之神,人族缔造者。
将生育变成女性的权力,女性的自由,女性的伟大和神圣。
这个故事以女神创世造人为开端,用最基础最有代入感的男女情事递进讲述“原始”.“奴隶”.“封建”.“民主”.“大同”五个故事。
在感情为主的脉络中,渗透着时代变迁和人族兴灭。
而原始时代的故事里,不仅是男女热烈开放的感情表达,更是母系为尊的最强体现。
女鬼惊奇于故事里人物直言说出口的爱和恨,当真原始粗鄙,却也坦率得可爱,而女子地位高于男子的设定,不知怎么,让人觉得离经叛道,想将其丢弃,却又隐秘的欢喜。
这个故事大概适合藏起来偷偷看。女鬼暗想。
不过叫男人们看了,说不定就是一阵口诛笔伐,拉去浸猪笼。
第22章 清风
第二个是奴隶与主人相爱却因地位原因分分合合相互折磨,第三个是公主和将军郎情妾意,然而公主为了国家被迫和亲,将军为了边疆饮风霜。
看到这里,女鬼只是叹了声,然拿起下一页纸,眉头就皱了起来。
十年后,公主已是他国太后,在小皇帝身后垂帘听政,将军还是将军,却要奉命向他国开战。
昔日情人终于走向对立,公主恨他无情,将军恨她无义。
终于两人相互诘问:
“这里已经是我的家,难道我要将这家国拱手让人?”
“我服从我的君主,岂因儿女情长而避之。”
女鬼咬着嘴唇,神色挣扎,“所谓道义,有那么重要么?”
湛长风瞥了纸一眼,“这里是立场问题,也是环境造就的迫不得已。”
但是女鬼没有听进去,似乎有些失神。
许久才幽语:“如果有一种道,要杀掉自己最亲密的人才能成全,是对的?”
这个问题已然脱离了故事,湛长风问:“为什么要杀最亲密的人?”
“...”女鬼吐了口气,“斩除六根。”
“我有一师傅,曾告诉我‘道’之一字是自己的,与别人无关,且六根有或无,全在自身,要靠杀人来解决的...恕我直言,此子不过一懦夫小人。”
“且,”湛长风扬眉道,“千万别把此人和我写的将军比,至少将军是为了国家大义和身为军人的职责。”
女鬼眸光森森,“如果你最在意的人,杀了你,杀了你父母亲族呢?”
湛长风想也没想:“那还用问,自然是将其挫骨扬灰。”
女鬼先是定定地看着她,然后眼角微扬,笑容一点点扩大,笑出声响,笑得全无形象,仿若一个疯子。
连那阴气都暴动了。
湛长风抚平差点被吹走的纸,刚想叫她安静点,耳朵一动,“有人来了。”
下一息有人破门而入,随着一声“孽畜哪里逃”和窗户破碎的响动,与女鬼一同不见了。
湛长风眉头将将蹙起,姜微带人奔来,急急道:“殿下,您可有事?”
“刚才那人是什么来路?”
“?”姜微挠挠头,看了眼破开的门窗,“我也不知道啊,他自己找上门来的,我才问了他的名字,他就突然大喝‘有鬼气’,招呼不打声就跑来了。”
“殿下,要不我带人将他捉回来?”
“你要捉得住他,就不会是现在的状况了,”湛长风摆摆手,“他还会回来的。”
果然一炷香后,这人又来了。
这回是正正经经的拜见,有个客人样子。
“小公子,那女鬼可有伤到你?”此人十**岁的模样,头上戴巾,穿着便服.白袜.布鞋,背着书篓,手里拿着桃木剑,生得浓眉大眼,精神蓬勃,又有一种天然淳朴。
“不曾,你到的很及时。”湛长风眼也不眨一下。
这年轻道士很欣喜,作了个揖,“慈悲,是小公子有福运在身。贫道清风。”
“此地少有人烟,道长来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我是为了这宅子来的,”清风道,“前几日我于阳城行走,忽见西北阴雨绵绵,怕是百鬼生非,便日夜兼程赶来,却不料已经有前辈解决了。”
清风眼神明亮,希冀道:“我闻城中百姓说有一前辈高人寄居在此,可能一见?”
“不巧,老道长解决事端后便离开了。”
“果真有缘无分。”清风可惜道,哎,他可是纠结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来向前辈讨教除鬼术的。
“不知前辈名讳?”
“那位老道长自称法号清虚。”
清风一脸郑重地记下。
湛长风:“我观道长也是有成之辈,不知可否解决阴煞?”
“这不是小事,不过我能竭力而为,”清风从大门进来的,自然也见到了大厅中受阴煞祸害的人,当下也不推辞。
走前还塞给湛长风一个符,“此符能辟邪驱鬼,你放在身上,而且你这屋子不能住了,阴气委实太重。”
清风犹疑了下,又道:“最好这宅子也别住了,此地实在不吉利。”
这话前辈高人应该也说过吧,不知为何没能劝人离开。
“多谢道长提醒,我会考虑的。”
待人都走了,湛长风坐回席上,那女鬼随着一阵阴风出现,“你这人,说谎不带眨眼的,真怕你将我收了。”
“太大,收不动。”她现在一换亡者形态,肉身就会崩,拿什么收鬼。
女鬼笑,“我可喜欢你呢,你不能对我动粗。”
湛长风哑然,“这话不像是你这种生前作为贵妇的鬼会说的。”
“你也说了,是生前。”女鬼拾起稿子,优雅地坐下,“你这第一个故事极好,爱憎都说出来,何必藏着掩着,世上的是是非非误会曲解,有多少是因为人把心思埋在了心底。”
她眨眨眼,“就如现在,我明确表达了我的喜欢,就算你最后伤了我,比在我喜欢你,你不知道我喜欢你而伤了我的情况下,要坦然几分,至少不会不甘心。”
“听你话里的意思,我是注定要伤你的?”
“我只是给自己先扎个针,”女鬼这会儿格外实诚,“想想你剥夺百鬼阴气的事,再想想你那句挫骨扬灰的斩钉截铁劲儿,真真薄幸。”
湛长风想了想,“你说得挺有道理。”
“是的呢。”女鬼垂眸继续看故事,湛长风也继续写故事。
第四个故事民主初现背景下的,主人公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嫁给了丈夫,因为生了女儿受丈夫公婆的百般折辱,终于在女儿夭折后忍无可忍出逃,恰赶上时局动乱义军纷起,加入了先明倡导下的起义军,为自由和人权战斗。
女鬼被那种在泥潭里挣扎窒息陡然上岸后的通彻感染,这个主人公的前半生宛如所有女子一生的缩影,叫人心中气闷无奈痛苦,而后一步步觉醒,学会说不,学会反抗,学会遵从内心,到后来为理想为更多人的觉醒而战死,无疑是震撼人心的。
有了这一个故事的铺垫,第五个大同背景就让人容易接受了,大同背景下的人物挣脱了大部分不必要的束缚,言行自由婚恋自由,通文都透着酣畅淋漓。
五个故事仿佛一部史书,随着历史的变化,悲欢离合一幕幕上演,有小情小爱,亦有大情大爱,竟让人在跌宕中无端升起一种朝天大笑的豪气。
“这真是一个好故事。”女鬼道。
“自然。”因为它来自那消失的五千年文明,所有人族进程中的挣扎和抉择,所有为变革而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情都曾真实发生过。
没什么比历史更能蛊惑人心。
第23章 故事
女鬼见不得她尽在意料中的态度,“故事是好故事,但文笔不是一般差,若非知道这是故事,还以为是谁列的大纲呢。顶 点 X 23 U S”
“是大纲。”湛长风没什么好否认的,“事实上我无法描述其中感情,因为我并不理解,但是我知道如何制造冲突,如何引导人的情绪,至于完整的故事,我会找人润色。”
这回换女鬼哑然,“你真是...听说有一种行为叫做‘夺舍’。”
湛长风疑惑,“何意?”
女鬼摇摇头,“没什么。”
如今的孩子都这般恐怖么,还是她正巧遇到了个例外。
“你写这几个故事,是为了什么?”女鬼觉得这并不是巧合。
湛长风不答,递给她刚刚写好的东西,“这是第六个故事。”
第六个故事是对第一个母系背景的呼应,女性因为孕育生命的伟大而地位崇高,到最后,也因为可以孕育生命而被卑劣之人设计为生殖繁衍的工具。
第六个故事也是对第五个理想化大同世界的毁灭,当资源倾斜.贵贱分明.地位上下,整个世界仿佛被砸破了天,种种不公重新回到每个人身上。
当你顺着前五个故事起伏波折终于有所明悟而自以为能站在高山上呼吸新鲜空气,那么第六个故事就会将你彻底拉进现实的泥潭,让你睁眼看看,你现在的处境。
女鬼已经不是人了,但她读到最后,也有种拍案而起的冲动,仿佛正在兴头上的时候,硬生生地被人从后面敲了一闷棍。
你有本事写大同,就没本事继续保持了吗!
成心虐人啊。
湛长风看到女鬼的表情变化,知道这本书已经成功一半了,“你喜欢那个大同世界么?”
因为前面几个故事的虐情,尤显得大同的可贵。
且大同其实一直在人族的潜意识当中,以“世外桃源”.“神仙乡”等等形象出现,不论是在文学著作,还是在常人幻想中,经久不衰。
这个故事,男女老少都会向往。
女鬼蓦然惊叹,“你很有才华。”
“这无关才华。”湛长风低声自语:“真正的才华,是能将其变成现实。”
“...”女鬼凤眸睁大。
“很惊讶?”湛长风的嘴角不曾弯起,但她确实是在笑,“你不觉得第四个故事的背景和现在很像么,战争将起,我将把动乱变成启蒙的温床。”
“你到底是什么人!”
“易湛!”
这天下除了殷朝皇族谁敢姓易,女鬼死了百年,却也深知皇族的强大。
但是如今的殷朝,不是被一个小皇帝统治着么?
所以面前这个是...前太子?!
瞧瞧现在的流言有多强,女鬼才醒来没几日,刚刚被清风追着往城里逛了一圈而已,就把这皇宫里的“轶事”听全了,重点抓得及其准确。
女鬼觉得不可思议,又有点理所当然,“你要重夺皇位。”
湛长风摇头。
这样女鬼就糊涂了,“若没有地位权力,谁来信服你。”
“我的能力从不是地位给我的,相反,若我想要,什么地位都唾手可得,但是在这件事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地位。”
湛长风说,“我只会提供一种新的思想,总有人会觉醒,会带领众人改变,天下是天下人的,总是被一个人全盘操控,多没意思。”
“仅凭这个,让人起来反抗,简直天方夜谭。”女鬼不知该感叹她的格局之宏大,还是惋惜她的痴心妄想。
但是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嘲笑。
因为如果在这漫长的历史中,有一位真正为人族着想,且做出行动的智者,那一定是像她这样的。
“这当然还不够。”因为女鬼是第一个听众,湛长风不吝自己的语言.
“殷朝四亿人,七成不识字,若没有战争,他们会在自己那方土地待到老死都不愿动弹,索性前几代皇帝吃喝玩乐样样都行,民间娱乐也随之增多,小说话本得到了极大发展,就算不识字,也可以听说书看戏剧,这些故事就是为了普通百姓准备的。”
“我虽已经不是太子,但手中还存有力量,将这些故事推行下去还是可以做到的。”
湛长风说道这里时,头一偏,“那位女神就叫九天玄女吧,这‘清虚道长’就是九天玄女的使者,到时这些故事连同‘老神仙’收服百鬼的消息一起传扬,可颂性极大。”
女鬼可算明白了,什么太子皇帝,其实就是可劲拿百姓忽悠是吧。
“怎不编一个九天玄女下凡啊。”
结果湛长风答,“会有的。”
只是她的九天玄女态度还不明朗。
终于要到做出决定的时候了,她能背负天下血流成河的罪孽么。
战争将起,战争将起,寒冷的天气造成了这个“将”字。
在此之前,不论是于她,于李瑁,于易裳,都有机会将殷朝稳定住,先不说大权最后到底会在谁手中,政治上的替换总比战争来得损失小。
另外这段日子里李瑁一直在笼络小诸侯,手里的筹码越来越大,说不定真能威震住蠢蠢欲动的诸侯,平息事态。
“天气要转暖了。”
战争必须起。
这也可笑,曾经想海清河晏盛世太平,现在却要亲手将它打破。
湛长风吹响骨哨,哗啦啦,一群信隼落在窗户上,迫得女鬼离远了点。
女鬼细一数,足有七头,“原来你喜欢养鹰啊。”
“唯鹰能折断翅膀后搏击长空。”湛长风放好信纸,这七头信隼便飞向七个方向。
女鬼直觉这些信件会掀起大事,却也不好多问,想她离了人世那么久,再大的事也与她无关。
女鬼又如初始那般忧郁地坐在窗边发呆。
湛长风对于鬼魂的处境不是那么清楚,且这是她的住所,一鬼老待在这里算什么。
“你何时离开。”
好嘛,连问为什么待在这儿都不问,直接下逐客令了。女鬼撇向她,“这是我家的宅子。”
“我买了。”
“...”女鬼咬唇,半响又忧伤地望着窗外,“这是我孩儿的房间。”
“有时我会坐在这儿看她在外面的草地上玩,有时我会坐这儿抱着她讲故事,有时我会坐在这儿等她入睡...”
女鬼转过脸来,柔柔地瞧着湛长风,“她就如你一般大,不过比你可爱多了。”
“怪我。”怪我选的房间不好。湛长风漠然出门,也不知那小道长做得怎么样了。
女鬼轻笑一声,整理好案上的笔墨纸砚,又拿起那叠稿子看了起来。
第24章 战起
湛长风没有去大厅,只是听零将事情汇报了一遍。
清风确实有点本事,暂且遏制了阴煞的侵蚀,但要真正拔除,还需时日。
“他需要什么,就尽量满足他。”湛长风一顿,“另外你招来的人都到了,明日就带他们下墓吧,务必将墓中那件东西带回来。”
“遵命,主人。”
她所言的墓,在耀州,乃开国皇帝所建,藏着龙甲神章的治世卷。
湛长风也仅是从开国皇帝手札中找到那么一个地址,墓中深浅并不知晓,料想不会简单。
故寻长年在地下世界行走又或懂玄学之人前去取物。
将事情都安排下去,湛长风找了间房专心调养身体。
因血肉失去大半,经脉破坏,她内力尽失,且因纯阴之息自骨髓进入血肉,体表温度逐渐下降趋于冰点。
在九转往生诀圆满之前,肉身依旧是她生命的根基,目前,她只能尽快修炼纯阴骨,做到收放自如,再去寻找恢复肉身的方式。
天地分阴阳,阴阳化五行,五行之气易得,这至阴至阳之却属于天地,离凡人太远了。
所以湛长风炼化百鬼阴气入骨,先修纯阴之气,再以纯阴之气沟通天地,得一丝至阴之,将纯阴骨转化成至阴骨。
然至阴之终究不是那么好得的,她体悟了一天一夜也无所获,只是将纯阴骨凝练了几分。
又过了一天,她彻底掌握住纯阴骨,渗透进血肉的纯阴之气被她尽数收进骨中,赤血之眼也随之恢复正常颜色。
只要她不大肆使用阴力,肉身便不会崩坏,眼睛也不会变成血红色。
湛长风打开房门,便见女鬼直勾勾地盯着她,当下心里一跳,“这也是你孩儿的房间?”
“说什么呢,我只有一个宝儿。”女鬼嗔了她一眼,“你随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女鬼带她回到原来的厢房,案上摆着两叠纸,一叠是她的大纲,一叠却是...
“你帮我润色好了?”湛长风拿起了研读,文采大抵是不错的,更重要的是,中心十分明确,与她的主张不偏不差。
“这次,是我要谢谢你。”女鬼微笑,“UU小说写着悲欢,我心里却愈来愈明朗,国也好,家也罢,这世间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有些东西,能深陷,却不能拘于,天地尚且广阔。”湛长风有所感,“你要离开了?”
“鬼魂有鬼魂该去的地方。”女鬼笑说:“我们也认识好几天了,我却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呐你听好了,我叫鬼九,生不能尽如意,死当壮怀激烈,”阴风从漆黑的空间裂缝中吹上来,女鬼衣衫狂舞,“下一次见面,我当鬼中九五!”
“定要...斩下那畜生首级!”
做鬼,有些执念也好。湛长风如是想。
只是还没想完,门又被踹开了。
“大胆妖孽,往哪里跑!”清风举着桃木剑冲杀进来,两眼一瞪,却只看到小公子冷觑着他。
清风不好意思地傻笑两声,这小公子摘了布条后,凌厉了几分呢。
“小公子莫怪,我刚刚感觉到有妖孽出没,少爷可察觉了什么异样。”
湛长风冷冷道,“妖孽说你挺废物的。”
清风脸色一垮,急冲冲地破窗而去,“我定能将她捉回来!!”
后面姜微带着人赶忙跑来,“殿下殿下,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又有邪灵作祟?”
湛长风懒得言语,打发他们离开。
“零伍,”
“属下在。”
零伍带领宫中妇孺前往他州安顿,昨日才回来。
湛长风将那叠书稿交给他,“你带着我早前培养的孤儿将这些故事和清虚道长的事迹传扬开去,记住,这是一项长久的事,不论是编成戏剧还是歌谣,都要做到人尽皆知。”
“殿下,他们不应成为您的死士么?”
“现在不需要了,就算要死,也要为了变革而死。”
“是!”
天气一日日变暖,脱去棉袄厚衣,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
“袁成晋野心已起,将以清君侧之名发兵皇城。”东林侯府的谋士将信笺绑上信隼的脚,这天下已经不太平了。
“孙尧有意吞并东北郡县,自立为王。”
“韩已收拢兵马,欲趁袁成晋北进之时一同发兵。”
“王治持观望态度不敢冒进,吾将说之降帝姬。”
...
这个时候,湛长风已经离开老宅,在耀州了。
将一封封信笺看完烧掉,她没有再回复,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皇帝忌惮诸侯大臣是真,所以在每个有威胁的人身边都埋了暗桩,时时掌握他们的动向。
李瑁是个意外,谁也没料到他能装废物装个十几年,暗中布置那么多,以至于老皇帝重点监视的名单中根本就没他。
这一个失误直接造成了当日皇城易主。
但湛长风并非就此一无所有,因她为下一任皇帝,是以皇族的情报网两年前就交到了她手上。
老皇帝决绝得很,左右易家就剩下两人,就给这个情报网立了规矩,只认人不认皇帝。
这个情报网也就没有随着皇位的变更而瘫痪,到现在还听从湛长风的指令。
湛长风要战争,却不会允许战争脱离掌控。
谁先开战,谁附和谁要割据一方,这些都在进程的把控中。
战争简单,难的是战争之中要达成的事。
战争抽调的是男丁。
男丁也是各种行业中的主流支柱。
当十室九空,她该如何引导女子走入账房.商铺.作坊,甚至是衙门军营。
关键还是上层的允许和倡导。
这就又关系到千百年来人们的主流价值观了。
谁都不会允许女子抛头露面,除非利益所向,不得不。
“所以才要战争不是么。”湛长风习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看待事情。
当战争到达某个程度,男丁消耗过大时,她的暗桩们就会向各个诸侯提出女子充当劳动力的建议。
但这也可能是一时之效,上位者们向来薄情精于计算,说不定等战争一结束就会将女子重新赶回自家那半亩地,就如老皇帝让易裳平定三州后,叫她回来嫁人。
最好的方式还是女子为帝,将种种利于女子的决策持久地推行下去。
“皇姑,息烽城太安稳了,我再帮你一把。”湛长风眸色深沉,如临沉渊。
幼献帝元年三月,袁成晋.韩.白元仁北进勤王。
幼献帝元年四月,李瑁令威武将军侯成出战,与三王同盟交战于神鹿郡。
同月,息烽城内奸大开城门引夷狄入内,征南将军易裳被迫撤退向锦州求援。
第25章 旗山
耀州
探墓一事出了很大差池。www.uu234.net
二月十五左右,零带领十名侍卫.五名倒斗高手入墓。
七日后接应人员只等到了崇明先。
崇明先家传摸金校尉,干的就是寻龙点穴入墓探幽之事,却不想这一趟出来,疯疯癫癫气若游丝。
接应人员又等了几天,再没有人从墓中走出来了。
湛长风闻讯,料想墓中有什么邪物,崇明先之状就是一个征兆。
所以欲请清风一同前去帮忙。
清风放心不下老宅里中了阴煞的人,道:我在耀州有一好友,功力并不比我差,你找他也是一样的。
因时局动荡,大多郡县封城设限,诸路不通,等湛长风一行人绕道进耀州,已经是三月初。
寻访清风好友用去半月,请其好友医治崇明先又用去半月,转眼已到四月。
清风年龄不大,他的好友却有半百之数,名孤老丈,谈吐很是儒雅。
“崇生的离魂症十分严重,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已经恢复了七八,但魂魄总归受了损伤,暗疾难除。”
“有劳道长。”湛长风给他斟了一盏茶,“请。”
“小公子客气了。”孤老丈撩起袍子跪坐席上,茶盖拂去茶叶,红汤清亮,味道醇厚,笑赞,“好茶。”
“某少有见到小公子这个年纪喜欢饮茶的。”
“只为醒神罢了。”湛长风问:“我观道长和清风小道长气质颇为相似,可是师兄弟?”
“哦?哈哈,”孤老丈抚须,“小公子是如何看出来的,难不成清风也用过我这医治离魂的手法?”
湛长风笑而不答。
这无关手法,无关举止,而是长久在同一个环境中养成的气。
湛长风学了那么久的帝王术,这点判断还是有的。
只叫她惊讶的是,在同一个环境中,大抵是承一师脉,但这两人小到施法的细微动作,大到所使力量,都不相同。
这让她好奇他们到底在何处习的本领。
不过孤老丈没有主动提,她也就没有过多探究。
闲话了几句,孤老丈告辞离开。
“殿下,怎不请道长与我们一起入墓,凭他的本事,对于邪灵鬼物更有保障啊。”姜微道。
“人多无益。”湛长风垂下眼眸,“这次入墓,只你.我.黄大仙.两名倒斗就够了,你去看看崇明先清醒了没有,让他将墓中发生的事都说出来。”
姜微犹豫:“黄大仙还能信么?”
“比起孤老丈来,他对我们有所求。”有所求,意味着容易控制。这和信不信无关。
在易家天子的口耳相传中,龙甲神章有三卷,下卷为预测术奇门遁甲。
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十百局,作为最高帝王术是每一任天子的必修课,她也不例外。
还有一上卷,存在与否成迷,一说不存在,一说上卷乃长生之术。关于这点,开国皇帝的手札中也没有记载,她暂时不考虑。
她在找的是中卷,中卷为治世策,亦称军机十三章,得此法者,能生灵涂炭也能安定天下,开国皇帝恐后世子孙不能正确把握它,便将它藏了起来。
藏的地点八成就是耀州旗山墓。
其实湛长风对于龙甲神章并不是非得不可,这次甘于亲身犯险,是因为崇明先从墓中拿出来了一件东西。
一锭印有“天福”二字的金条。
开国皇帝藏的不仅有军机十三章,还有一笔足够再造一个皇朝的财宝。
湛长风没有想到他竟将两者藏在了一起。
这笔财宝在将来的战争中能起到实质作用,湛长风有意将它拿回。
如此,旗山墓一行,必不可少。
又一日,两人先后敲响了独立小院的门。
一人留着山羊胡,身形清瘦,着青袍,好像私塾里教书的老夫子。
一人体格高大,**的手臂肌肉鼓涨,姜微站在他身旁都小了一圈。
这两人是新联系到的盗墓者,前者称松石子,后者叫敲山客。一应由姜微去打交道。
姜微与他们一通言说后,两人倒是默认了“小公子”一同下墓的事,没有多说什么。
而此时,湛长风正在崇明先房中。
崇明先侧卧在榻上,双眼无一丝神采,问他什么,皆说忘了。
湛长风问孤老丈,“你说的暗疾,就是失忆?”
孤老丈再次探看了一番,点点头,“极有可能。”
那就是得不到进一步消息了。
孤老丈道:“离魂之因,不外乎惊吓至深或者邪灵鬼物作祟,无论哪种,都可知崇生所历之凶险,小公子切不可重蹈覆辙啊。”
他说,“小公子莫怪我多言,你呢,也不要再去问他经历什么了,让这件事过去,离得越远越好,方能保平安。”
“道长所言甚是。”湛长风回道。
她一向神色内敛,孤老丈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见去,只好摇摇头,暗自叹息。
湛长风让人将酬劳付清,与孤老丈告别,“这回多谢道长相助。”
“不敢当不敢当。”孤老丈走了两步,又返回来,“前次小公子问我与清风是不是同门,我现在回一句‘是也不是’。”
“恩?”湛长风不知他为何改了主意,思考了半息,笑道:“道长可饮一杯?”
孤老丈大方道,“正有此意。”
两人坐下,茶水奉上。
孤老丈首先开口,“不知小公子可否听过修道一说?”
“自然,可惜所知不详。”
“神州修道士的术法其实都有一源地,名曰藏云涧,”孤老丈说到这里不接着了,转而问:“我观小公子骨骼清奇,若修道,前途必然广阔,只是不知小公子如何看待修道一事?”
“对于修道一事,我心里自然有数,不过道长问我作何,你要收徒么?”湛长风淡淡道。
孤老丈突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这小公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你这时候难道不应畅想下飞天遁地长生久视,然后我再告诉你脚踏实地么?
罢罢罢,孤老丈也不多说了,摸出一令箭,“藏云涧高悬,凡路难通,今日我送小公子一机缘,权当了结相逢的缘分。”
“若小公子有意,可于八月十六夜到煌州西岭郊外,滴血祭令箭,当月光落于令箭上时,通天路自当开启。”
孤老丈说完,大步离开,转眼没了身影。
“通天路,藏云涧。”湛长风笑,“你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黄大仙进门来,想想孤老丈离去的身影,便知湛长风从哪里得知了这两个词。
“贫道没有哪个运气,然贫道的师傅,确实来自那里。”黄大仙神情敬畏,“藏云涧乃我修道人的向往。”
“你这向往,如此轻易就能被我得?”湛长风自觉得到这个令箭的方式太简单了,有点不得劲儿。
她还什么都没干呢。
黄大仙翻了个白眼,语气又气又酸,“要是我,我也宁愿送你这什劳子机缘,自己好趁早脱身。”
“这话怎么说?”
湛长风的脾气好得让黄大仙闷烦,无量天尊在上,他为什么没早点给这家伙算一卦,不然肯定离得远远!
“如料没错,孤老丈与我应该是同一类人,我等窥探命理气运之人,本身就被天惩罚,领孤夭穷,也最忌讳和别人沾上因果关系。”
他掀开一眼皮,又重重叹了口气。他面前的是谁啊,前太子!
他掐指一算,这前太子还一心要搞大事,几亿人的因果都往上背啊。
他就算沾上一点,都够天雷劈上个七八千次的。
那孤老丈定是算到了这点,所以才以一个修道机缘了断牵扯。
黄大仙却是逃不掉了,也不想逃了。
修命术的人,虽能得天机,但在修炼一途上却困难重重,少有筑基入道的,更有甚者,不能修炼,只能当个彻底的凡人。
他侥幸修到练气圆满,得九十九年寿命,如今已去七十六年,使用请神术又丢掉一半精血,当真没多少时日了。
早死晚死都好,不如用这一死,换千金!
也算了结他的心愿。
第26章 入墓
“一些事情是无法用因果来衡量的。顶 点 X 23 U S”
“即使它不利于你今后的修行?”
“想做就做了,何至于瞻前顾后。”湛长风道:“我唯一担心的是,流血之后依旧徒劳无功。”
黄大仙自小在深山,学的又是命理,受世俗中性别.尊卑.贵贱的偏见影响微乎其微,虽有时深感女子的不易.贫贱者的困苦,却从不会想去做一些改变。
一是因为凡人因果太大,二是因为修道者与世俗本就是一个逐渐了断的过程,躲远还来不及,又怎能牵涉其中。
这也是大多数修者的态度,他们会怜悯愚昧的世人,但也只是怜悯而已。
亲耳听见湛长风对旧秩序的颠覆,他心中那一丝沦落至此的不甘彻底湮灭了。
论格局论魄力,他远远不如面前这稚龄少年。
“旗山之行,但凭吩咐。”
湛长风半阖着眼,“你那稻草人是什么原理?”
“此为覆影术,寻一人气息施术,间接转移此人三魂七魄,”黄大仙见湛长风觑过来,尴尬一笑,“贫道功力浅薄,可没这个本事,可没这个本事,仅能操作傀儡从原身身上复刻些行为动作。”
湛长风也懒得计较他先前所为,“这次,你不用进墓中,让傀儡进去就行了。”
“那以何人气息为引?”
“我。”
湛长风和黄大仙商量好如何行事后,准备动身去旗山。
这时旗山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据说是一少年上山砍柴失踪了,旗山村的村民们在组织搜山。
“在那驻守的侍卫,有看见人么?”别是掉到他们挖出来的盗洞里去了。
“殿下放心,暂且无人发现,那少年许是遭遇了什么野兽才失踪的。”姜微道。
“以免夜长梦多,即日就启程。”
湛长风.姜微.黄大仙.松石子.敲山客连夜抵旗山脚下。
旗山占地颇广,一眼望去,层峦叠嶂,薄雾弥漫,行路十分凶险,若不是当地人,没几个敢孤身进去。
零等人初进山中寻墓时,便是叫当地人带路的。
老高是留在墓外接应之人,也是他将崇明先带下山的。
他道:“这山路十分难走,容易迷失,你们且跟着我。”
“小公子,你家祖坟可真是挑了个好地方啊,险恶险恶。”松石子打量着这片的地形,眉头久未松开。
“这不是防贼嘛。”敲山客内里鄙视,瞧瞧人家祖宗多智慧,将墓地藏得那么好,可惜啊,最后还是自家人要来盗墓。
湛长风闻言瞥了眼姜微,姜微不敢直视,拉着老高扯话。
姜微叹道,他容易吗,为了让一小孩入墓,编瞎话编得他头发都白了,最后模糊地说“里面某个重要的门只有血亲才能打开”,才不叫他们起疑心。
湛长风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进山,“去林中找个地方休息。”
“不远处就有村庄,要么今夜去借住一宿?”松石子对于在外安营扎寨不看好。
“村子里的人在搜山,此时撞上去不免叫人怀疑。”姜微把事情一说,众人都歇了借宿的心思
找了个背风的隐蔽角落,搭起三顶帐篷,轮流守夜。
这里的星空甚是明亮,一粒粒星子如恒河沙数,湛长风仰望许久,敛了神色,入帐休息。
翌日一早,一行人收拾东西赶路。
“这条路忒难记,拿了地图也没用,当时要是没有向导带路,恐怕就迷失了。”老高一边说,一边检查那会儿留下的暗号,确定方向。
“是极,这里的地形很有迷惑性,容易缺失方向感。”松石子叹道。
穿过时高时低的小道,敲山客注意到脚边被清理过的灌木,“近来是否有人走过?”
“它原是没有路的,还是一个月前被我们踏出了一条路来。”老高回道。
大家再不多话,埋头赶路,将近日上竿头的时候,老高说了句:“快到了。”
恰时树上蹿下一个人影,“老高,你们终于来了。”
他目光从几人面上划过,见到湛长风时一顿,拱手下拜,“参见公子。”
“恩,”湛长风无意识地转了圈拇指上的扳指,“带路。”
小赵也是接应之一,这次老高下山送崇明先,他留下守着墓口。
墓离此不远,没几步就到了,松石子走得快些,站在挖出来的盗洞口,弯腰捏起一些土,搓了搓放到鼻尖闻。
“好大的醋味,这里有夯土层?”
敲山客那边也用工兵铲撞了撞洞壁,坚硬十分,“看来你们之前是用醋腐蚀了夯土层,才挖的洞。”
夯土层通常坚如磐石,是墓室极为重要的一道防线,醋却能分解其中成分,小赵叹道:“可不是嘛,当时用了整整一大桶醋下去。”
湛长风望了眼已经看不出字样的尖头墓碑,眸色微凝,“老高,向导呢?”
啊?
老高楞了一下,道:“处理掉了。”
此事重大,万不可被旁人知晓,哪能让向导活着。
“他带你们到了这里?”
“没错,这边的人不受地势影响,找路准确,向导按着您给的地图一直带我们到这里。”老高压低嗓子,犹疑:“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湛长风摇摇头,走到一旁跟黄大仙道:“你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让傀儡在后边跟着我。”
“好。”黄大仙三两下蹿入林中,不见踪影。
“四人到底是太少了,小赵,你随我们下去,老高在外接应。”湛长风说。
被点名的两人应了声,湛长风又问:“两位前辈,可以下去了么?”
“随时!”敲山客卸下肩上的粗绳,一端系在树上,一端扔入洞口,“我先下,松石子第二,小公子中间,另二位断后。”
敲山客.松石子二人动作极快,顺着绳子就爬了下去,不一会传来喊声。
“安全,洞壁湿滑,小公子当心了。”
松石子喊完,就见绳子一荡,一人直接落了下来,悄无声息。
他胡子一抖,倒是放心了几分,“原来小公子习过武啊。”
总算不是拖后腿,敲山客的眼神也缓和了不少。
湛长风哪里仅是习过武,三月前她还是后天大圆满的武道高手呢,只是经脉受损,散了一身内力。
这会儿没内力的坏处就出来了,五感不能封闭,墓道中的腐朽臭味和阴冷之感铺面而来,湛长风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好似万蚁噬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脏,实在是脏。
松石子两人只觉莫名冷了几分。
姜微小赵也下来了,湛长风压下暴躁,“地下的事我们不懂,两位前辈快快带路。”
“小公子,这可急不得,古墓中最多的就是要人命的机关。”敲山客正要摸出火折子,被湛长风阻止了。
姜微忙道:“别用火,用这个吧。”
说着掏出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松石子二人对视一眼,噫,这一颗就抵得过他们的酬劳了罢。
出手如此豪气,那么墓中宝贝又该如何价值连城。
“刚刚我在洞口用明火试过了,墓中应无自燃迷障。”松石子道。
“还是用它照亮保险些。”姜微把夜明珠分了。
崇明先身上有腐蚀痕迹,他们怀疑墓中某个地方有腐玉。
腐玉十分神秘,若周围有明火靠近,就会产生大量黑烟腐蚀血肉,凡出现,必为墓中最强机关。
零那一行人中,倒斗高手.机关高手.武功高手具有,却还是落了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怎叫人不忌惮。
不管如何,都要做万全准备。
当然这一点没有告诉松石子两人,免得将人吓跑。
第27章 异常
盗洞下面是一条墓道,积水至脚裸,敲山客持着夜明珠先行,哗哗水声连串,在这潮湿阴冷的墓道中勾起空洞的回响。顶 点 X 23 U S
“一些机关已经被触发了,倒省得我们费心神。”敲山客说话间,前面出现一方形石坑,里面俱都是朝天的利刃。
湛长风看了一眼,没有血迹,料想以零一行人的实力,应该走得更远,不会在这种陷阱里出错。
背贴着墙,小心绕过坑洞,旁边有一车马库。
松石子在墙上摸了一会儿,细微的齿轮转动声响起,墓门缓缓打开。
“闪开闪开!呸!”松石子被门后扑来的沙石呛了一嘴,湛长风几人早就离远了。
“嚯,一墓室的沙子!”敲山客瞧着倾泄而出的沙,神色有些凝重,忽然眼神一拧,上前将两条臂膀插进沙中,拎出一具尸身。
“这是你们的人?”
姜微亦是脸色紧绷,“是我们的兄弟。”
“这不好办啊,”敲山客道:“他们怕是触发了墓室中的流沙机关,直接叫头顶倒下来的沙子给闷死了。”
“流沙机关工程极大,需将整整万千担的沙子置于顶上,一旦触发,连人带墓俱都毁掉,仅这小小车马库,没必要如此手笔。”
松石子接着敲山客的话道,“恐怕车马库后面有隐藏的重要墓室。”
再重要的墓室,如今被重沙淹没,想找也无济于事,且湛长风记得初始墓门外并无沙的痕迹,却有些凌乱的划痕。
当时应该是一部分人进到了车马库,中了机关,墓门自动关上,流沙倾泄。
但外面的人十有**会尝试再次打开墓门,然他们没有这样做,说明他们也受到了某种攻击。
仿佛是配合她的思虑,往前查探的小赵连连挥手,叫道:“快来,这里有发现。”
车马库在两旁,按照一般的墓宫设计,前面就是主墓室或者前殿。
那墓室的两扇青铜门已经被打开了,室中央盘着一尊凶兽像,造功之巧,须发毕现,凛凛生威,它脚边还倒着一座鼎炉。
再环顾,四角各立着手持大剑的武士泥俑,身量足有一丈长,怒目圆睁地俯视着他们,墓室因此显得十分逼仄,加之浑浊的空气,让人倍感压迫。
松石子交代众人不要乱碰东西,自己举着夜明珠凑看高大威猛的凶兽像,“奇怪啊,好好的墓室,怎么放朱厌的雕像。”
“没准是墓主人的爱好。”敲山客顺嘴回了一句,端详起三面墙后的甬道来,“你们看这条。”
他指的是凶兽像屁股后头的墓道,黑漆漆无法判断尽头,却有凌乱的血迹从里面洒出来。
敲山客往里探了几步,手指揩过墙壁,面色大变,“这是...”
他把夜明珠举了举,视线中似有雾气涌动,“前面有腐玉机关!”
湛长风无多大惊讶,料想当时崇明先是走的这条道,“里面应该还有更浓重的黑烟残留,换条走罢。”
敲山客心神一紧,撇过湛长风,看着姜微,“小公子不知,你们也无察觉么,这墓实在是太邪门了!”
“流沙机关本就是世间难以达到的机关之一,诸侯王陵也不见得会出现,它倒好,连最神秘的腐玉也用上了。”
这时松石子吸了口冷气,蹭蹭退了好几步,目光盯着鼎炉,满是惊惧,“蛊,它里面装过蛊!”
“炉盖打开着,那些东西肯定逃出来了!”松石子踮脚四顾,恨不得悬空,不去沾到墓室里的一丝一毫,最好裹上每寸皮肤,连呼吸也闭了。
“什么蛊,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敲山客也顾不得腐玉了,急急追问。
蛊乃世间少有的秘术,中蛊的途径也是千奇百怪,说不得现在吸口气就将蛊种纳入体内了。
他们倒斗界里,宁肯遇到粽子,也不想碰什么蛊。
遇到粽子还能力争,碰到蛊,十死无回!
“这个应该是高天族的虫蛊,”松石子一边回想着鼎炉上的图案,一边愈觉此墓深不可测。
流沙.腐玉.虫蛊,步步杀机,全然死境,谁知道剩下两条墓道中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姜微见湛长风一点头,道:“两位,你们若想退去,我也无话可说,但若愿留下相助,找到的宝藏可取十分之一。”
敲山客.松石子意动。
敲山客先道:“某哪有走空的时候,何况这次原就有约定在先,说退就退,岂不是砸了我的名号。”
“敲山客说的是,贪生怕死非我辈所为。”松石子紧接着问,“小公子乃墓主人后代,可有什么法子避开这些机关,我们也好早早完成您的任务。”
先不说她有什么法子,现在她都怀疑这墓是不是她家的了,“机关在所难免,否则我也不用请二位出山。”
两人脸色俱变,难道只能用命去尝试了?
“不过,”湛长风指向左边的墓道,“这条应该是活路。”
松石子二人不疑有他,猜想这后人手中定有一份老祖宗留下的路线。
“那还等什么,快走!”敲山客一马当先,刚要踏进甬道,一把两掌宽的巨剑贴面劈来,哐当砸在地上。
目光顺着巨剑往上,那威武的泥俑面容一动,凭空生出一分杀气。
敲山客两眼发直,回过神来腿都软了。
“不好,这这...”
“杀!”
随着一连串的巨响,四尊武士像仿若活了过来,挺着那掉漆积灰的身体,冲杀过来。
诸人不用吩咐,皆向左边墓道逃去。
“快快逃,他大爷的,这玩意怎么活过来?!”
“马德,这回算是彻底湿鞋了,要人命啊!”
湛长风在各种诅骂中回头一望,视线穿过穷追不舍的四尊武士像,骤然对上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清幽诡秘,灵活的光似从里面迸发,蔓延头.颈.身.四蹄.尾。
白头红脚,状如猿。传说中的战争凶兽,朱厌!
它,活了!
朱厌长吼,声之大,墓道都在震动。
众人往后一眼,瞥到朝他们追击而来的凶兽,肝胆都吓裂了。
“我莫不是在做梦!”
敲山客呸了松石子一声,“梦什么梦,再不想法子,我们都得死。”
这条甬道之中竟然岔口林立,处处都有路,敲山客已经跑得分不清方向了,偏偏后面的诡物甩都甩不掉。
他情急之下,喊话前面带路的湛长风,“小公子,你确定是走这里,没岔开?!”
“跟着就是。”
湛长风话落间,朱厌越过武士像冲来,仿佛狼入羊群,顷刻冲散了队伍,松石子发出惨叫,竟是不慎被它踩在了脚掌下!
湛长风没有犹豫,一剑拉了吸引力,与姜微一道牵制住朱厌,那边敲山客长臂一捞,将松石子抢了出来。
敲山客余光看见凶神恶煞的武士像挥剑过来,大叹:“完了!”
这时小赵被朱厌的尾巴一扫,踉跄跌向石壁,不知碰了哪里,咔咔一阵响后,露出扇小门来。
敲山客眼睛一亮,连忙带着松石子躲了进去。
小赵焦急向湛长风二人高呼:“快躲进来!”
此时湛长风和小门隔了朱厌的半个身子,后边四尊武士像也已经追了上来,举着巨剑便是劈砍。
“你们躲好!”湛长风似被朱厌所迫,连退数步,姜微为了护她,也跟着后撤。
“殿下。”
“走。”
小赵静静地看着团战远去的人和凶兽.泥俑,合上了门。
拐了个弯,湛长风的速度陡然增快,在错综复杂的甬道中疾驰。
“殿下,您...”姜微如何还看不出与朱厌缠斗时,她保留了几分实力。
“这个不是我要找的墓宫。”
一言劈来,姜微眼睛睁大。
“怎么会?”
“太简陋了,一点也不符合易家皇族的风格。”
姜微看着满是正经的前太子,忽然吐不出话,这各种要人命的机关秘术还算简陋?
他干巴巴道,“可是地图没错啊,难道此处有两个墓宫不成?!”
湛长风目光冷然,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很有意思,不是么。”
第28章 高天族
又是一个岔路,湛长风道:“藏好。www.uu234.net”
姜微点头,收了夜明珠,蹿进一条甬道。
视野漆黑后,湛长风顺势拐进另一条道,手指攀墙,一个鹞子翻身,将自己卡在墙与顶的对角,深吸一口气,憋着没有吐出。
朱厌头发白莹,四蹄如火,身上却拢着幽暗的绿光,索性这绿光不足以到达她的高度。
湛长风一错也不错地盯着朱厌在岔口徘徊。
它似乎对人的气息很敏感,湛长风如此收敛气息后,让它失去了目标。
朱厌不耐地吼了一声,踱进湛长风所在甬道,闲步似地向深处行去,四尊武士像亦步亦趋地跟着,沉重的脚步声在墓道中久久回响。
湛长风毕竟失去了内力,不说憋气的时长,仅凭这四肢着墙的高难度动作就坚持不了许久。
但这种必要的坚持,是不会以不能而转移的,再坚持不住,也得坚持。
正当她憋得头脑昏涨,视野摇晃时,一抹晕开的幽绿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她精神一振,竟是那朱厌悄无声息地独自返回了!
“昂!”
朱厌在岔口转了几圈,又重新进入墓道,很快没入了黑暗。
湛长风再等了半刻钟,确定它不会杀回来后,翻下地,狠狠喘了几口气。
“殿下,”姜微确认安全后,掏出夜明珠过来,“现在该去哪里?”
“前面。”
“这,这不是那凶兽去的路么?”
湛长风笃定道:“是这个方向。”
她没有多加解释,事实上她也不能肯定这条路一定通达,但方向错不了。
顾忌先行的朱厌,湛长风两人只是远远吊着,小半柱香后,前面出现暗橘色的火光,眺眼望去,又是一座中门大开的墓室。
只是这座墓室像是从里面被什么东西使了巨力撞开的,半扇门往外歪斜。
湛长风感觉到有流风吹来,心中愈发肯定。
她进到墓室里一看,果不其然,墓室墙壁上破了一个大洞,连通着另外一个空间。
“殿下,这具棺椁是怎么回事?”
湛长风瞥见墙上火光闪动,喝道:“放下!”
“....”姜微已经拿起了棺头放置那盏长明灯,闻言急忙放了回去,不知是他力道太重,还是别的原因,这盏鲛油熬制的长明灯忽闪了下,有渐灭的趋势。
棺椁一直停放在墓室中央,湛长风一来就注意到了它,却刻意没有去研究它,因为她察觉到棺椁上繁复瑰丽的图纹中有近半与鼎炉中的图纹重合。
而根据松石子所言,鼎炉上的这种纹样出自善蛊毒的高天族。
自然,这座棺椁的来处不言而喻。
高天族的东西,还是少沾好。
“别管它。”
湛长风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墙壁。
这堵墙极薄,像是后来砌的,根据地上散乱的碎屑分析,原先应该还有一扇门。
她比对了一下高度,不难猜测,四尊武士像和朱厌的真正来处是这个墓室后的空间。
如此,她一直以来的违和感就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开国皇帝时期龙甲军装束的武士像挤在一间狭小的墓室里。
为什么被开国皇帝当作吉祥物的朱厌铜像会和高天族的鼎炉放在一起。
因为它们本不在那里。
墙后仍旧是一条墓道,这条墓道却与此前经历过的墓道千差万别。
它极长极宽,可并行两架马车,上头是技巧高超的拱形顶,刻着龙纹祥云,壁上每隔十米就有一盏长明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座行宫灯火通彻的廊道。
这风格算是对了。
湛长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愈加凝重,高天族究竟是什么来路,竟能找到开国皇帝留下的地宫。
若说要争夺,为什么还要费力气在地宫外设置一个机关横行的伪墓宫。
若说是守护...
不可能,高天族是在开国一百年后出现的,那时地宫早已存在。
当湛长风二人在真正的地宫墓道里探索时,一只苍白纤柔的手捻灭了棺椁盖上的长明灯,棺椁颤动起来,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着棺盖。
“小宝贝,乖。”
在墓道的尽头,视野骤然扩大,石顶为天,万顷为地,其中手持刀剑斧钺的兵马俑林立,如有千军万马之势。
但是仔细一看,这些兵马俑或断臂,或残腿,地上还四处散乱着兵器泥块,仿佛遭受过惨烈的打斗。
湛长风在这些兵马俑中穿行,大感不妙。
在兵马俑的最前方,是一处平整的高台。
高台上,朱厌铜像昂首而立,丈高的武士俑驻剑守卫四角,在它们后面,是一道七丈高的重铁巨门,一眼便知凭人力无法打开。
姜微紧盯着朱厌武士,生怕它们再活过来。
但是它们没动,一个机关动了。
齿轮运转之后,侧旁一间墓室的门打开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击掌声。
一队全身包裹在黑斗篷下的人缓缓而出,为首一人击掌而笑,声音苍老粗哑,“不亏是先王血脉,太子殿下一来,这些诡物就安静了。”
湛长风看到他们斗篷上的蛇形绣纹,总觉在哪里见过,“你们是何人?”
“在下高天一族,巫炳,祖师...”他掀下斗篷,露出沟壑纵横的面容,那双眼睛虔诚而狂热,“巫行山。”
巫行山,开国皇帝的大将,献龙甲神章的化外人。
历史被瞒了一笔,她并不知道这位巫行山会蛊毒。
其实还是有点迹象的,那蛇形绣纹不就是巫行山手下部队的徽章么。
而这巫炳口中的先王,也不是老皇帝,而是开国皇帝。
湛长风:“你家祖师乃殷朝一大名将,忠心耿耿,倒不想后辈干起了数典忘祖的事。”
“殿下误会了,我们正是遵照祖师之言行事啊。”巫炳面相和煦,实则无一分好意,“还请殿下束手就擒,磕了伤了多不好。”
“阿爷,您曾说那朱厌铜像是被皇帝日夜带在身边得紫薇皇气温养,才历八百年而成灵,它成灵在后,哪晓得什么血脉,除非...”
少年身长体态俊,面若桃花人如玉,说出的话却深意十足,“除非,她也身具紫薇皇气,天生帝王。”
巫炳眼睛一亮,仿若醍醐灌顶,灼灼看向湛长风,“成儿言之有理。”
他的目光犹如墓道中的幽火,灼而阴,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意味,“犹闻你来时,我确实想将你引入机关冢杀灭,但听巫云所言,你似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小赵”押着松石子.敲山客上前,他二人面色青白,脚步无力,似中了什么毒。
巫炳像是在拉家常,湛长风现在处境不利,自然能拖就拖,便好脾气地回道:“偏了。”
“什么偏了?”巫炳一时没反应过来。
“路偏了。”湛长风说,“入山前一夜,我根据星象确定了方向,但是,引我来的这条山路偏了,路偏了,找到的墓,自然也是假的。”
巫炳闷笑一声,讽刺,“你知道墓是假的,为何还要下来,这不就是前面有个瓮,自己往里钻嘛!”
“太子殿下未免太自大了。”
湛长风不急不躁地纠正,“非自大,我们这一脉的天子,都有一个特性,但凡自己藏起来的东西,宁肯毁掉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如果没错的话,这座地宫,没有入口,”她笑,“我刚才检查了一下,外墓道壁厚九米,用的是至坚的黑岗岩,你们怕是凿了好几年才凿出那面墙吧。”
巫炳的脸皮抽动了一下,眼有怒气。
湛长风不以为杵,“选择入你那机关冢,一来,我想看看是什么人在背后作乱,与其你们设计,还不如我自己来试探。”
“二来,两墓相距一墙,说不得已经有人帮我开好路了,”湛长风补了一句,“洞凿得挺大,大件东西也方便运出去。”
巫炳脸都黑了。
“小赵”也是不服,“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有问题的,我自问没有露出破绽,且与你也不过一言。”
“正是那一言。”湛长风冷觑着他,十分鄙夷,“我的人最讲规矩,从来没有先和别人打招呼,再来拜见我的。”
“小赵”喉咙里像是哽了块石头,他不就是先叫了声“老高”么,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没有第一眼看见你这种情况?!
他爷爷的,这种唯我独尊的家伙最讨厌了。
高天一族生生在这不及他们胸口高的小孩面前,感受到了某种恶意,平白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巫炳冷冷道,“黄毛小儿怎知高天一族的厉害,哼,你来到这里,绝非偶然,实乃天意!”
湛长风无话可说,这老头非要拿天意自我安慰,她能怎么办。
墓外
黄大仙哼哧哼哧地爬着山,这死小孩确定是要他保驾护航而不是耍着他玩?!
黄大仙那覆影术是有距离限制的,离得太远,他控制不了,结果湛长风倒好,越走越远,他都快感应不到了。
还能怎么办,自己答应的事,跪着也要做完。
于是湛长风在地下七绕八绕,黄大仙撑着一把老骨头在地上翻山越岭。
他仰望着那山头,浑身都酸痛了起来。
“唉!”
第29章 棋坪
“行了,有事就说事罢。”湛长风拂去袖上灰尘,一如既往地从容尊贵,好似陷入包围的不是她,而是对面这群人。
巫炳呵呵一声,仿佛胸中闷了烙铁,整个人都燥起来了。
少年巫成眼含忌惮,冷笑道:“如今是你要向我们求活,这样不识时务可不会有好结果。”
湛长风觉得自己的沟通障碍愈发严重了,但顾忌现在的情形,还是温和地解释:“开国皇帝造‘天福’金银而藏,虽然现在我不能肯定这笔财宝在地宫中,但是依照地宫连殿门都还没打开的情况看,崇明先手中的金条,绝非从地宫中得到。”
“那么,只可能是你们故意给他的,这目的,无非是想诱我出来。”
湛长风头偏向殿门,叹道:“现今我失去家国,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唯一还值得人惦记的,就只有一身帝王术。”
“而这世道里,也只有我会了。”
“你休...”
“成儿!”巫炳呵斥了少年一句。
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巫炳虽胜券在握,却仍不敢小瞧她,因为正如她所说,她是最后一个会帝王术的人,亦是最后一位正统的天子。
这里的正统,非血脉能比,而是指贯穿了殷朝历代天子的思想.风骨.底蕴,和他们掌握的秘密。
到她这里,帝王传承就真正断绝了,即使后来有人坐上大宝,也不过是人上人。
所以啊,即使她一无所有,巫炳还是会称她一声殿下。
“明人不说暗话,”巫炳道,“我等与你想要的东西不同,若你能打开此门,我绝不与你为难。”
“你怎知我们要的东西不一样?”湛长风觉得这话很有意思,难道里面除了龙甲神章还有别的?
巫炳自信而语,“天下将乱,你要取龙甲神章军机篇和宝藏,是也不是?”
“我高天一族对天下没有兴趣。”他昂然道。
好一个没有兴趣,那什么是他们感兴趣的。湛长风突觉这座地宫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理所当然。
“记住你的话。”她随意回了一句,仔细看起重铜巨门来。
巫炳等人远立,没有去打扰。
巫成不悦道:“祖师为什么没有将龙甲神章传下来,否则我们何至于看她脸色行事。”
“此话不可说,”巫炳摇头道,“龙甲神章实非祖师所有,它自行选择了先王,祖师也无办法。”
巫成默然,盯着湛长风的背影,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他所思甚专注,冷不丁湛长风回头撇了他一眼。
只不过湛长风一眼后,就没再看他,而是对巫炳道:“开国皇帝的库藏可是被你们拿走了?”
“我观那‘天福’金条的年份确有八百年之久,非现造。”
“......”巫炳哑口,你是不是太不拿我们当回事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惦记身外之物?!
“呵呵,高天一族手上的天福金条是当时先王送给祖师的。”巫炳出口便觉不好,怎么说都感觉是皇帝赏赐下来后,他们巴巴地当传家宝供了八百年。
果不其然,湛长风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巫炳正要解释,湛长风很欣慰地点点头,“说得也是,我都没找到,你们怎么可能找到。”
哎哟我去,巫炳捂着失常的心跳,气得七窍冒烟,“你你快将门打开!”
老头实在不想跟她多说一句话。
湛长风得到了答案,也没有说话的**,专心研究面前的东西。
这扇重铜巨门上全都是活动浮雕,隐合八卦之势,只是乾坤缺位,要解开并非难事。
只是...
她退开了一些,指使姜微,“你去将右侧一丈三尺处的浮雕移向乾位,左下九尺半处的移向坤位。”
“行嘞。”姜微仰头找准位置,运起轻功飞身掠上,照她所言,使乾坤归位。
乾坤一归位,齿轮运转,满门的浮雕活动起来,层层解开。
巫炳等人漠然看着,不为所动,这个机关确实不难,他们也解开过,难的是后面的。
浮雕犹如锁,锁开,第一重门向两侧退去,又露出一扇铜门来。
这扇铜门中间是一盘棋局。
湛长风细观良久,道,“我解不开。”
“你莫不是在耍我们!”巫成不屑,“她有什么能耐,不过是在垂死挣扎,阿爷,我正好缺一器,不如将她给我。”
巫炳自然不信,虽这世上会奇门遁甲的只有历代天子,旁人不识,但高天祖上是跟随过开国皇帝的,自是识得一两分奇门遁甲的布局手法。
“殿下莫开玩笑,这棋局难道不是用奇门遁甲之术来解的么?”他的声音多了分狠厉,沙哑可怕。
“确实要用奇门遁甲之法,”这点湛长风不否认,“但也不是奇门遁甲。”
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十局,自古不变。
但这里,却将一千零八十局浓缩成了一百八十局,分别赋于一百八十颗黑白子上,形成一局棋。
黑白子的对抗,亦是一百八十局间的相生相克,不可谓不造化精妙。
湛长风心神难得出现波动,如同她第一次拿起剑,第一次坐在经纶殿,第一次命令百官。
未知和挑战,是她毕生的追求。
此时她的兴奋被勾起,就忽略了那些没必要的人事,定定站于棋坪前,脑海中化出千军万马,局势瞬息万变。
高天一族见她不言不语光站着,很是不耐,欲上前推搡,被巫炳拦了下来。
巫炳眼光老辣,见她如此模样,应是在推演破局之法,等一等又何妨。
一等,两个时辰过去了。
巫成站得腰酸背痛,“阿爷,她不过在拖延,你当真信她,说不定她外面那些部下,见她久不出,就要寻过来了。”
“再等等,”巫炳也觉不妥,“你出去盯着点。”
一人得令离开。
湛长风根据棋坪上的一百八十局反推一千零八十局,开始还算顺畅,越到后却越是艰涩。
尤其她那一千零八十局虽都记熟了,但还有将近五百局没有精深,现今强行反推,便陷入了桎梏。
她当机立断,停止反推,重新演练五百局。
时间哗哗就又过去大半,这回别说高天族的人,松石子和敲山客都有怨言了。
两难兄难弟已经瘫坐在地上,相互靠着,敲山客有气无力道,“等她完成,我怕是要被这蛊折腾死了。”
松石子脸色蓦然一变,“我们好像没有约定,她帮他们解门,他们就给我们解蛊吧。”
这回敲山客的脸也变了,还真没有!
“喂,高天族的兄弟,我两就是来做个任务,纯雇佣呐,你们可别胡乱来!”
“正是正是,就算是要我们出钱买自己的命,也好商量啊!”
虽然得知雇佣他们的是前太子时十分惊讶,但现在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最要紧的是保命。
“小赵”一人给了他们一拳,“老实点,别瞎嚷嚷,否则死得更快。”
二人敢怒不敢言,求助似地看向姜微。
姜微有意拖延时间,就搭话,“前边那一行兄弟,俱都是能才,你是如何混进去的。”
“小赵”大笑一声,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他们做事确实狠辣,到地就将带路的原叔杀了,可这又能改变什么,谁一踏进旗山地界,谁就到了我们的眼皮底下,领领路,取代个人,不过尔尔。”
姜微见他眼中的恨,心里一突,“他们都死了?”
“死多简单,”这“小赵”噙着古怪的笑意,“有句话你说得不错,那一行人,都是能才,身上的血肉都极为上等,最适合用来试蛊了。”
试蛊人和试药人差不离,姜微闻言便皱起了眉头,愤怒异常,肌肉都鼓涨起来了。
他们是军人,是异士,却受了最低贱的死法,如何不让人心痛。
姜微几欲出手,最终却也只能冷嘲一声,“好手段。”
小赵也冷笑,“彼此彼此。”
第30章 **梯
“小赵”愤然,原叔蛊术不差,不过为了引他们入墓,开启墓殿的大计,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却不想,这群人空有地图,根本不能拿殿门怎么办。这才放出了崇明先钓湛长风上钩。
“族长,我觉得成少爷说得十分有理,也许这太子殿下根本不知道如何解局。”
已经将近七个时辰了,纵使是巫炳也深觉不耐烦,他大声叫着湛长风的名字,见她不为所动,就一掌探过去。
姜微立马出手阻拦,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铁尾一扫,就将巫炳逼退数步。
巫炳看着再次现身的朱厌十分忌惮,“我与她皆想破开这门,为何你只阻止我,而放任她!”
朱厌闲闲打了个哈欠,歪头竟似在思考,片刻后口吐人言,声音却与它威风的身姿截然相反,如同稚儿。
“她身上有我熟悉的感觉,我喜欢和她玩耍。”它慢悠在湛长风身边转圈,“且听你们所言,她是主人的子嗣,她想要主人留下的东西的话,那就给咯。”
巫炳,“......”
那就给咯,你是不是太大方了?
姜微,“......”
稍等,你说的玩耍,是指刚刚追得我们累死累活?
这精怪莫不是只有三岁半!
巫炳气郁在胸,忽然意识到,就算解开了门,她身边有朱厌相护,自己根本不能如愿以偿。
思及此,他心中一狠,这朱厌操纵数千兵马俑和他们的人马战了七天七夜,元气大伤躲出地宫,现如今也才过去不久,料想恢复没有那么快,何不一举将它杀灭!
巫炳此前就知蛊毒对本体是铜像的精怪无用,直接使了强,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高天族抛出四根布条缠住它的四蹄。
这布条本身韧而不易破损,更是在碎铜液中浸泡了整整半月,对铜器的腐蚀性极强。
朱厌果然不好受,吼声中带着痛楚。
同时兵马俑和四大武士像都动了起来,隐隐杀声激荡,全都朝高天族攻去。
湛长风在这个时候陷入了紧要关头,不断演练精深五百局后,一千零八十局全路通达。
再次反推,过程十分顺利。随着对一百八十局的反推,她对这一百八十局的认识也愈加深刻。
伸出手拿起一颗白子,落下。
这是她自悟的第一局,也是最强的第一百八十一局,棋局解开,所有棋子化作字符直入她的眉心...等等!
湛长风一惊,竟真的是化作了字符,不是她的臆想?
这一百八十一字符连成一篇心经龙甲神章!
完整的奇门遁甲.军机十三章还有传说中的上卷尽数包涵在内。
那上卷非长生之术,却是法术修炼详解,名曰:五行道卷。
七丈高的巨门,在她落子后轰然打开,她顾不得新得的龙甲神章,先一步进入门内。
如此变故之后,巫炳热血沸腾,竟真叫她解开了!
哪管和朱厌的打斗,衣袍一卷,疾风似地冲了进去,谁知一脚踏空!
巫炳手脚极快,猛地扒住地面,此时后面一人收势不及,直直滚了下去,凄惨的呼叫由大及小,由上及下,久久不歇。
扑通!
好像落入了水中。
巫炳爬上来,向下一看,这鬼地方深不见底,如蛰伏黑暗之中的血腥诡谲之口。
他面皮微抖,心如鼓擂,仿佛生死关走了一圈。
众人止在门边,凝重张望,只见里面仿若一深渊,雾霭沉沉,狂风激荡,仅一臂宽的阶梯在半空纵横交错,似四处通达,又恍若迷宫,叫人看不到出路。
巫炳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踏到那狭窄的阶梯上,空虚非常,好像根本没踩到实物一样。
“阿爷,您干嘛呢,您踩空了。”巫成提醒。
果真踩空了?
巫炳一脸复杂地看着虚搁在“阶梯”上的脚。
松石子砸吧了下嘴,突然感觉什么流沙.腐玉都弱爆了,“居然是**梯。”
巫炳回头盯着他,“你再说一次?”
“呵呵,”松石子坦然地直视他。
巫炳眼中暗光浮动,“早闻黎云观的道长博识强闻,尤善偏门秘术,不知道能否给我们介绍一番。”
松石子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过一阶下囚,指不定下一秒就死了,什么**什么梯,我想不起来喽。”
“还敢谈条件,”“小赵”咕噜咕噜念了几句蛊语,顿时松石子脸上黑线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肤下钻行。
松石子闷哼一声,咬破了嘴唇,越痛,眼中的烈性就越盛,讥诮十分,“黎云观虽小,但里面的人,还没有为了活命卑躬屈膝的。”
“小赵”拧眉,一时不知该收手还是继续引动蛊虫,幸好看到巫炳摆了下手。
“道长风骨令人敬佩,之前多有得罪。”巫炳道,“只要道长说的东西对我有用,我便撤了这蛊,还你自由如何。”
这就风骨啦?
敲山客暗骂,这两只老狐狸,都是睁眼说瞎话的主。松石子的蛊要解了,他身上的怎么办啊,难难难。
松石子可不敢信巫炳的空头话,但也没有急着解蛊,而是侃侃道:“**梯亦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墓宫机关之一,普通**梯利用阶梯走势.瘴气.甚至是声响,使人的认知发生错乱,如同遇见了鬼打墙。”
“但...”松石子道,“要通过也不难,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就行了。”
“你这臭道士是在耍人?”巫成觉得荒唐,你看看这些悬空交错的细窄梯子,别说闭眼了,就算睁着眼睛也会掉下去。
“阿爷,不就是方向感的问题么,旗山之路我们都来去自如,还怕了它!”
“小子不信,就自己去试试!”松石子很淡定,淡定到好似他一去就不会回来。
巫成年少气盛,“你也不过是在唬人,那小孩都进去了,我难道去不得?”
松石子嗤笑,“究其根本,**梯也不过是应了八卦**,然奇门遁甲乃最精深的预测学,现存的术数之法皆从它里面脱胎出来,她会被迷惑?”
“说到这里,我再提醒一句,利用阶梯走势.瘴气.声响的是普通**梯,但是观眼前的情形,它上面怕是有阵法,踏错一步,可能就永远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