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贫生换平生
沂水殿今日更加冷清,其内的主人家去了与此地之隔一条护城河的御书房,以身份来看这是御书房十年来身份最高贵的客人,谁都知道陈茂域在政十余年来,御书房当真只是一间书房而已,来的最多的莫过于大太监黄承恩。m.www.uu234.net
“这么久终于愿意来看看我。”陈茂域放下手中的奏章,对黄承恩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的退出门去,顺手将房门合上。
“你不是希望我在那座殿中寸步不离,最好也无人来打扰我。”陈茂川自寻了位置坐下。
陈茂域只是笑着,眼中明明还有着兄弟情义,可为何那情义时断时续,“老太师去找过你,征南将军府的人也与你有过接触,就是另外两位王爷也都向你通气了一两回吧!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皇帝做的很失败。”
这番话将本就低沉的气氛冻结到了极点,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陈茂川跟着发笑,两人就这么目不转睛的对视着,足足笑了一盏茶的时间,没有别的话语,让在门外的大太监黄承恩听的毛骨悚然。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沂水殿吗?”
“因为那里离你的御书房最近,你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都看得到。”陈茂川站起身,伸手抚过两侧的书架,其上的书不胜枚举,都说学府的三文馆囊括了北魏一百七十年来的所有历程,其实还少了五十年,少了北魏高祖在政的四十五年,少了文穆帝的最后五年,也就是从元同十年一直到天兴三年,在御书房中的那个古朴的木箱中存放着一本古卷,只是其内容已经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段历史肯定还有人知道。
“勉强算是吧!”陈茂域点头道,“当年我们流离失所的时候,在路过沂水县时,你饿坏了,你说如果以后只要能吃饱饭,有个带瓦的房子住,就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只想要活下去,你还记得吗?”
陈茂川没有说话,看了对方许久后缓缓摇头道:“太小了,那时候说的话谁还记得。”
“是啊!也许就是那时候太小了,所以记错了很多事,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真心拿你当兄弟,但你为什么要逼我,李居承想要你踩着我的肩膀往上走,李在孝为了你情愿抛下顶了二十年的李姓,为什么,我那点不如你,我让你去沧州,把你赶得远远的,你为什么还要回来,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陈茂域第一次对陈茂川用了朕,他想告诉对方谁才是真命天子,谁才是那个配得上这锦绣山河的人。
“皇兄,你太激动了,我从没有说过什么,也从来没有要做过什么,我一直在做的都是想要活下去而已。”陈茂域冷静说道,停步在那木箱前,明明伸手可及,但他却怕了,怕了那具在秘境中化为风沙的骸骨,怕了那封信上的内容。
“你为何让李在信去沧州,查我吗?你该知道常明死有余辜。”
陈茂域也发觉到自己失态,整了整身上的龙袍,重新端正儒座,将身前的几封折子丢给对方,平静说道:“这些是那些老臣上奏的折子
,无一不是弹劾常明的,但是没有一人提到点子上,既然老祖宗不敢做的事就让我来,这九州该换换姓名了,至于李在信还想要查什么,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过临行前他曾到过李在忠的府上,李在孝可以将头顶的李字视为无物,可有人不愿意。”
“你要动十三叔。”陈茂川冷声喝到,隐藏在皮肉下的狰狞终于表露而出。
“我并不想杀他,我还要他替我拿回丰江两州,还要他替朕拿下整个天下。”陈茂域第二次用了朕这个说辞,不仅是平京的百姓,就连朝中的文武都觉得他可说是北魏有史以来最谦卑的帝王,可是谦卑一词绝不该用来赞扬那万人之上的存在,否则谦卑就变成了软弱,一个软弱的帝王,就应该被取而代之。
“我不会让他死的。”陈茂川坚定说道。
陈茂域轻笑着摇头,他觉得自己赢了,赢在了自己更适合孤家寡人的名号,“一些老不死的能做什么,你要起势,李在孝必须死,但李居承不死,朕依旧是北魏的帝王。”
“臣弟告退。”陈茂川突然生出了退意。
“你不问一问苏问吗?”陈茂域突然开口说道。
陈茂川后退的脚步随之停下,抬头问道:“皇兄以为呢?”
“苏问可用,不可杀,可交不可近,与他而言,我们什么都不是,可惜很多人看不透,正因为如此,你把他推给我,那我自然要好好用用他才是。”
陈茂川拱手一揖,在退出御书房的刹那,嘴角情不自禁的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谁才是那个看不透的人,皇兄既然那位置不该你来坐,你就应该退下来。”
回到沂水殿中,无人相迎,更没有宫女仆从侍奉左右,好似一座空殿死静,一人正在殿中等候多时。
“你来了。”陈茂川缓步走上高座,换去了身上的蟒袍,一身素白的长衫,拢长拖地。
“我可一个人都没杀,够诚意吗?”平等王玩弄着桌上的酒杯,伴随而起的黑烟将其中的水酒冻结成冰。
陈茂川不为所动的坐在桌前,从御书房走回沂水殿的距离,他越走越轻松,是终于下定决心的释然,就在那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年少青涩,“李在信与阴曹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吗?说起来挺复杂的,你只需要明白,他不等于阴曹,阴曹也不等于他便是。”平等王轻声说道。
“是吗?那要我怎么相信你们。”陈茂川看着一副心不在焉的阴曹君王,没有丝毫畏惧,相比于在沧州酒楼时的无知,如今的他清楚了更多,知道的越多也就越不惧怕了。
平等王放下酒杯,看着高座上的年轻人,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根,“那封信还不够吗?”
“你们想要什么,如果不清楚这个,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鬼话那些能信,那些不能信。”
“哈哈,小家伙,你是第一个敢
跟我这么说话的人,怎么,一个九五之位还不满足,有些事不是你们这些凡人可以知道的。”
“但你此刻不仍然要依靠我这个凡人吗?”陈茂川直言不讳,端起桌上的酒杯,然而酒水还没碰到嘴唇就化作一块坚冰。
“这样的意思是没得谈了?”陈茂川直视神情已经变化的平等王。
片刻后坚冰融化,陈茂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股凉意顺着咽喉直入脾脏,荡漾了一周天,不需要他驱动灵力,那股寒意便顺着他的尾椎骨散入天地间。
“哈哈,从第一次见到你小子我就知道你憋不出好屁来,既然你要谈,那我就先问问你,在沧州的时候,你当真没有过要一剑杀了苏问的念头。”直射心魄的言语从平等王口中传出,鬼话欺人心,骗得了人,骗不过鬼。
陈茂川持酒杯的手悄然紧握,尽管神情依旧坚定,但落在桌下的双脚不由自主的收拢,停顿了片刻后才终于说到,“有。”
“果然,还好你没有起杀心,否则死的就该是你。”平等王就好似知晓对方的回答一般,显得欢快。
“所以,你们要的是他。”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平等王大笑着,从赏善司之后,不论是逼陈茂川出手,还是引许永乐出轮回,哪怕是擅自将回禀凌天宫的苏姓改为了陆姓,他们等待的只是一个改命的人,当年莫修缘画了一个空饼骗了他们五百年,之后莫渡又用同一个空饼骗了他们三百年,所以这一次,他们决定自己来。
陈茂川顿了一下,轻声问道:“如果当时我选择用他的命去救十三叔,结果会怎么样。”
“无论如何,李在孝必死无疑,他与李居承一样身为这一世的翻篇人,他们的终点才是这一世的起点,大势所趋,谁也挡不住,你只能顺应天命。”平等王淡然说道,好似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早已见惯了旁人演绎的历史。
“无法改变吗?我需要等多久。”缓缓闭上眼睛的陈茂川将重新倒满酒的铜杯推倒,酒水洒满桌。
平等王说道:“短则三年,多则五年。”
“七年都等了,三年五年又算得了什么。”陈茂川大袖一挥,起身朝内堂走去。
从那日之后,沂水殿闭门谢客。
李在信前往沧州半月之后,有一人从沧州进京,原布政使常明座下首席智囊周栩卿,在京外驿站中,周不疑亲自相迎。
“兄长,这一别可有十年之久了,辛苦了。”病怏怏的周不疑惨笑道。
周栩卿羽扇纶巾从苍凉之地而来,多了寻常儒生难有的粗俐,朗声道:“是啊!十年了,栩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同是那一日,万载金银驶入周家,常明的罪状中就又多了一条私吞边境贸银,三杯水换来十成金银,常明如何想得到自己对朝廷最后的价值,竟是充实了陈茂域的私库。
第七十六章 擒龙弓
苏问从静心室离开后一言不发,惨白的脸颊果然不好,有太多的经历不会因为反复而习惯,相反的每一次经历都是一种新的恐惧,苏问并不认为下一次是否还有好运做出正确的选择,因为从始至终在他心中都在排斥着那段过往,恨不得将其从生命中剥离,奈何今年他只有十六岁,舍弃十五年只活一年,这对于一个怕死的人来说很为难。m.www.uu234.net
“这墨滴倒是神奇,生花笔很久没有露出不耐的迹象,不知这一次能不能写出一个字来。”苏问自言自语的摆弄着生花笔,笔尖处有半滴从道不同那里偷来的元墨。
等他回到横院已经很晚,从孔城那里得知姜离厌来过,之后莫修缘也来了,没等到他,于是两人就都离开了。
“你这家伙真是少爷的命,嘴巴一张一合,我就得在累死累活。”正巧风休从门来回来,神色也不比苏问好多少。
“有劳教习了,布置的如何。”苏问连忙问道。
风休夺过对方手中的茶杯,满灌了一口,这才说道:“你说的这种奇门局当真是费力不讨好,不得与天地共鸣,不得被灵力引动,不得有气息流转,不杀,不困,不守,你若真心要施展念力,何不去与杜老学些手段,那老家伙虽然苛责,但绝对是排得上名号的神念师。”
“我自有打算,你别管就是了。”苏问随口敷衍道,并非是他不愿拜杜长河为师,这一路若说他全无察觉那是假话,从一气宗上登天台修念力,三哥引领他入剑道,随后就有陆行亲自教他学剑,那么师兄是否也有意想让杜长河会收自己为徒,三哥说让他来找赵钱孙,可明明赵钱孙数年前已经被关入阴曹,对方不可能不知晓,先入学府,后去阴曹,再之后是否就该去凌天宫了,所以他需要给自己留出余地,哪怕是一点点也够他去发现一些事情,现在事情闹大了,他有预感过不了多久,师兄也该会再有安排。
风休瘪了瘪嘴,神情肃然的说道:“不管归不管,但如果有变,我会自行出手,你最好别给我找麻烦。”
“依你。”苏问说道。
“行,开饭,那胖子的手艺当真是好,这趟浑水没白来。”风休转脸便是一副活脱欢快的模样,蹦跳着嗅着香味朝厨房跑去。
“小师弟,师兄们帮不上你什么忙,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累了就回来歇着。”孔城拍着对方的肩膀,其实还有一声敬佩委实说不出口,瘦弱的身子骨上挑着的却是寻常人不能理解的重担,若是自己当初入院后花些功夫用来修行,现在也不至于此刻只能做些口舌功夫。
苏问笑道:“师兄,若是可以,你们愿意走出这里,去外面转转吗?”
“算了,除了冬阳,我们这些人早就忘记怎么跟外面交际,怕了。”孔城连忙摆手说道,慌张的端着茶盘离开了。
只怕也就此事能让这个稳重的读书人慌张起来,看着对方狼狈的身影,苏问不由觉得可笑,读书人只修身、齐家,却不敢治国、平天下,那读书究竟还有何用,连那位圣人都曾走遍九州传教,是不是真的怕了,他不知道,但是横院这些人绝不是甘心与世隔绝的家伙,至少他们身上的某些特质不会允许。
这一夜苏问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横院,但小仆人还是在学府门口张望了许久,没有看见想见的那个人,无奈的回去了。
傍晚的时候,莫修缘来过一次,与苏问聊了许久,却始终逃不过一句话,
便是关于苏承运,等对方离开后,姜离厌也来了,后者就简单很多,把下午的怨气发泄了一通后,将湿漉漉的苏问从湖中捞起,平静问道:“你去过凌天宫吗?”
同样的问题早在第一次相见时苏问就已经答得十分清楚,不知为何对方此刻又问了一遍,而且期待着他能有不同的答复。
“没有,就是做梦都没梦见过。”苏问诚恳的说道。
姜离厌思索了片刻又继续问道:“莫修缘说你身边有个小仆人,带来给我看看。”
“你找他做什么,我不。”
苏问一句话没说完就又被扔入湖中,姜离厌起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明天见不到他,就杀了你。”
坐在亭子中的风休看着在水里挣扎的苏问唏嘘不已,这凌天宫的圣女可是与世人传闻的大为不同,雍容端庄之中少不得的刁蛮霸道,可如此才更像是凡尘中人。
第二日在学府门前,小仆人看着眼前美若天仙的奇女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姜离厌空灵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停了许久,最终摇头离去。
三日不算太久,最后一日,苏问接过风休送来的好礼,一把暗紫色的长弓,奈何除了色彩外他并没有感觉到有其他出彩之处,号称弓之极尽的南唐逐鹿弓,弓身以柘木为上,长六尺,筋取自泉臼青牛最佳,以黄鱼鳔制得的鱼胶接连,包裹兽皮,轻弓三石,重弓可达六石。
持弓者上力挽一百二十斤,过此则为虎力,亦不数出,中力减十之二三,下力及其半,传闻南唐灭西蜀后,以西蜀力士秘术为基培养了一批军士,组建一伍皆持重弓,可隔江遥射,奈何两次漓江之战都未曾见其身影。
苏问手中这把弓质地似铁非铁,通体暗紫色,其上符雕琢,重不过三斤,比起逐鹿弓还要长出半尺,弓弦不知是何质地,指弹有龙吟之音,稍稍拉动其劲力重如托石,少说也有八十斤,苏问出尽全力也仅够拉开一回。
“好重的弓。”苏问甩动着手臂,只感觉拉空的瞬间体内的灵力也随之调动,调动越多,力道越重。
“这弓可是出自方大师之手,大陆有名的炼器师,我帮你求了许久才求来的。”风休装腔作势的说道,脸上全无羞愧之色。
苏问掂着弓抽出龙舌,一剑斩下,只见的火星四射,那弓身却连一条白痕都没能留下,然而饶是如此,苏问紧绷的小脸也还是没能舒展,“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看了看四周,将四师兄放在屋外的那根撑衣服的竹竿偷来,深吸一口气,灵力贯通手臂经络,猛然拉弦,肉眼可见的变化,弓角微微下沉,一张好弓每一处材料都要完美契合,但这张弓好似浑然一体,全然看不出任何衔接之处,以至于弓弦拉动,瞬间便将力道传至两只手上,若非苏问早有准备,两手同时发力,不像拉弓,更像是撑弓一般,容不得他再去瞄准,手指弹开,一阵爆鸣声瞬间炸起,那根竹竿还没飞出,便被整张弓震出的力道碾成漫天竹屑飘落在观海湖上。
“威力如何。”风休明知故问的说道,煞有其事的将手掌放在眉梢上向远处眺望。
苏问猛地抖了个激灵,将满身的竹屑震落,拍了拍此刻还在嗡鸣的脑袋,终于露出喜色,“这威力,寻常的木箭只怕承受不住。”
“那是当然,弓是灵器,箭自然也得是灵器才
行。”风休得意的说道。
“快拿来啊!”
“拿什么,你自己说的只要一件灵器,弓是一件,加上箭可就是两件了。”风休满脸疑惑的问道,脚下倒是自觉的退出了半丈远。
苏问恶狠狠的转过身来,一言不发的将龙舌出鞘架在弓弦上,指着风休冷声说道:“你确定说的是人话。”
“别别,快收着,怕了你了,只是方大师炼好弓后才发现找不到可用作炼箭用的材料,所以昨日已经出府往南唐去了,最快也要三个月时间。”风休连忙说道。
“那给我这有什么用,难不成拿弓跟人家对砸不成。”
“诶,你别说,这是个办法,你也看见了,这弓的质地......”风休话还没脱口就看到对方重新把龙舌架在了弓弦上,连忙改口道:“有用,有用,杜老说你有神念师的潜质,所以方大师在锻造的时候特意请符大师在上面篆刻的铭文,你把念力灌进去试试。”
苏问半信半疑的收起弓,看着上面繁杂的纹路,的确与懒人师兄用的那座碾盘上的花纹有异曲同工之妙,隐隐有一股摄魂夺魄的意味。
“你这人就是贱骨头,非要人把刀架在脖子上才肯老实。”
风休一下子就变的疲懒,幽幽说道:“我为你这张弓忙前忙后,好话都得不到一句,心累,好心没好报,还要让人拿箭射。”
“行了,弟子苏问在此谢过风教习。”苏问装模作样的躬身一揖。
“这还差不多,快试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方大师炼器炼到发笑,这张擒龙弓只怕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了,你小子真是闯了大运。”
“擒龙弓,给不会真的用来屠龙的吧!这世上真的有龙,都说我这把短剑取自恶龙之舌,可谁又亲眼见过。”苏问惊声问道。
风休双手环抱,轻笑说道:“嘿嘿,瞎猫也有碰上死耗子的时候,要不是你手中的龙舌,我会怕你,倒是不假,这张擒龙弓就是用那头南唐恶龙的骸骨龙筋锻造,而你这把龙舌也正是方大师当年游历南唐时所铸。”
“原来如此,难怪让我忍不住抽剑。”苏问连连点头,一手托弓,从眉心中射出一道雄浑念力,瞬间引动弓身铭文,一股吸力好似无底洞般顺藤摸瓜的涌入苏问的识海之中,好一通胡吃海塞,将泥丸宫内所有念力席卷一空,似乎仍是意犹未尽,于是乎擒龙弓又将目光集中到了苏问手腕上的神木雕。
神木雕乃由千年铁木和南海沉心石炼成,可收纳念力,此前懒人存储其中的念力早已被苏问挥霍干净,而后为了精通脱手剑,不得不将自己的念力存储其中,半个月来的储量相当可观,就在苏问撕心裂肺般的哀求声中,擒龙弓收下了最后一丝念力,刹那间所有铭文好似点燃一般耀眼,隐约可见一条游龙顺着弓身盘绕,笔直身躯如长箭横搭,以首为簇,其尾做羽,甚至无需苏问发力,弓弦自成饱满。
一箭射出,龙吟之声似真有巨龙降世,不见其锋芒,只知一道飞鸿没入观海湖中,随即刺耳爆破声连绵如雷声轰鸣,半座湖水像是被人托起掀入空中,大雨滂沱。
“打雷了,下雨了,回家收衣服。”
四师兄慌张冲出房间,然而头顶晴空白日,身前却是倾盆大雨,如此怪诞奇景,骇然自语道。
“咦,我的晾衣杆呢?”
第七十七章 飞燕再起
天色微亮,一辆漆黑的马车从学府驶出,孔城和杜久昌站在大红门前看了许久,最终还是默默地退了回去。www.uu234.net
“没睡好。”马车上,风休一手扯着缰绳,看着神色颓疲的苏问,那双眼睛里满是血丝。
苏问撑着脑袋,没好气的说道:“有脸说,大半月的积攒,一朝被抽尽,感觉身体被掏空。”
“还有心情说笑,没了念力,你今日拿什么赢,不然还是我来吧!”风休轻声说道,没想到擒龙弓竟会如此霸道,若是那一箭能留到今日,他都不担心,但苏问现在的状况,唯一拿得出手的念力也都用尽,这武还有比下去的意思吗?
“嘿嘿,风休,你信命吗?”苏问突然开口说道。
风休想了一阵,说出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老一辈人都信命,尤其是越接近巅峰的人越感慨天命难违,至于我,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作为一个术士,我算的就是天命。”
“那你就帮我算算今天我是输是赢。”
“我要说不输不赢,你信吗?”
“哈哈,我想也是这样。”
马车缓缓驶去东城城郊,有心之人自然在,无心之客不闻声,华向鲲不在意那些隐匿在暗中的气息,因为他不要胜的默默无闻,如果说当初苏问靠踩着他的肩膀名扬沧州,那么今日平京城中妇孺皆知的苏问也该成为他华向鲲的垫脚石才对,至于那些烫手的神通,他自有办法当着众人的面取走。
苏问走下马车,踩了踩脚下的泥土,回身对风休轻笑一声,后者不情愿的驾车离去。
“我期待的是全盛的你。”华向鲲冷冷说道。
“所以你是要再等我三天。”苏问嬉皮的问道,却仍是掩盖不住病态的脸色。
剑鞘入土,华向鲲两手重叠掌在剑柄上,仅剩的一只眼睛深炯的看着苏问,轻笑道:“并不会,因为这就是命,不管你信不信,我说过不是我输了,而是我的命没你好,但是今天总算都还回来了,所以这一次是我赢了。”
苏问两手一摊,笑道:“是吗?我还以为是我倒霉,原来这就是命啊!那我倒要好好看看怎样算好,怎样才算差。”
两人几乎同时前冲,华向鲲抬手按下剑身,长剑随着他的步伐寸寸出鞘,直至出鞘,却是一把残剑,锋芒已断,剑身上满是缺口,看来苏问的确说准了一句话,被沧州军以及一气宗追杀,华向鲲过的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噩梦。
流离残象从华向鲲起步的刹那一直连到半空,那柄残剑裹夹着灵力从虚到实横贯而出,赤红剑气好似潮水般荡漾掀动,苏问倒持短剑,脚下生根,剑锋闪耀寒芒,一条通天大道从浪潮之中笔直而出,华向鲲足尖点地,凌空飞燕位列六十五位,其身法以速度见长,练至大成可凌空踱步,半入仙家之象。
苏问只觉眼前一阵眼花缭乱,华向鲲落地再起,所有的残象便都活了,相比于在沧州时,对方凌空飞燕的造诣更高,只是那其中却少了最精髓的速度,反而让他察觉到一丝千人千相的意味,由虚到实,不得不承认,华向鲲的天赋威势让苏问羡慕到嫉妒,人不怕走高,最怕直落深渊,华向鲲还在爬,在努力地爬,可他越努力就越是忘记最初的自己,也就越来越像某人。
“当日你以虚像困我,今日都还你。”
残剑撩动而来,苏问提剑相碰,就在刹那残剑化作无忧,而他的肩头却无端生出伤口,百剑倾泄,苏问分不出何为虚像何为真实,脚下生风,走马观花逃命最佳,世间身法第一,长歌追星,宫羽长歌号称逆行道中最具传奇的杀手,是个连杀人都能被世人赞誉为优雅的奇人,而南追星三入南唐皇城,南唐北魏阴阳捕快追踪多年无果,只论起逃命功夫都可倾迷万千女子。
华向鲲反手上托,插入土中的剑鞘倒行飞起,引鞘收剑,苏问看的惊奇,连这一招都被对方偷去了,收剑出剑,藏锋术。
“你在平京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中,我不仅要胜你,还要用你所有的招式去胜,如此方可破我心魔。”
剑意未绝,哪怕一把残剑,激荡而起的嗡鸣声迫不及待的要从剑鞘中破出,苏问双眼突然紧闭,微弱的念力从眉心散出,霎那间上百把剑在他的识海中凝成一把,水到渠成的收剑出剑,以藏锋对藏锋。
两把剑在半空相遇,残剑节节断裂,而其中倾泄而出的剑意也都随着龙舌倒灌入苏问体内,凌厉,暴躁,一股气机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最后化成一团血雾从口鼻中喷出。
华向鲲看着仅剩剑柄的断剑,自嘲笑道:“你果然命好,明明什么都不如我我,可我还是输在了外物。”
苏问抹掉嘴角的血渍沉声说道,“你想变成我吗?这不是你的剑意,连凌空飞燕都变得不伦不类,你不做华向鲲了吗?”
“呵呵,我还是华向鲲吗?我还能是谁。”华向鲲肆无忌惮的冷笑着,“华向鲲就已经死了,既然凌空飞燕不如走马观花,那还要它做甚,你的藏锋术很好,我抢来了,一人三相,走马观花,甚至最近传言的青澜佛舍,你的命真的太好了,什么都有,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连你的命,我也要一起抢来。”
“跟自己打真没意思。”苏问摇头苦笑,将龙舌收入鞘中,这次不是藏锋,而是彻底的收剑,他平静看着华向鲲,轻声说道。
“既然你要学,那就让你看些学不会的东西。”
青色的光芒从苏问的皮肤下升腾而起,逐渐凝成实质,段段森然的骨节伴随着令人压根发酸的诡异声响拼接出一座丈高的骷髅身,青色的光芒映照如火包裹骨身,苏问身处其间亦如幽冥鬼主,长发无风自动,刺骨死意不断从地底涌出,一双洞穿虚空的漆黑眼眸浮现而出,冷冷的注视着而来,华向鲲艰难的吞咽着唾沫,那座一丈高的青色骷髅身好似天堑般隔绝着两人。
“这就是青澜佛舍吗?”
阴影中也有人问出了相同的话,喉咙干涩,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直到贪婪的目光被黑暗淹没。
“你配不上这些。”华向鲲凝视了很久终于说到,他承认自己有不甘,有嫉妒,都在此刻更加强烈,强烈到他抬起头看向一望无际的苍穹,不知是恨还是喜,恨这些东西为何你不能早些给我,喜的是它们终究还是属于自己。
脚步动了,依旧是舍弃了速度而追求虚实之间的凌空飞燕,手虽中无剑,但藏锋依旧在,六座灵宫于风雨飘摇之中扶摇而生,两座灵宫的崩溃纵然让华向鲲的根基遭受重创,但也凭此契机一步迈入立尘,祸福相依,剩余的六座灵宫更显苍劲悠长,他是故意要给对方看,只为了告诉对方,自己失去了什么,就要拿回什么。
“一掌。”
苏问口吐轻语,掌心落下,骷髅大手夹风而来,压在华向鲲头顶,遮天蔽日,青色的火焰徐徐跳动,大手坠下,气流倒转如流沙将其束缚,华向鲲神色凌然,独眼望天,癫狂之意满溢而出,抬手一掌与骷髅大手悍然相对,气浪滚滚,掀起尘土飞扬,骷髅大手竟被其一掌推开,华向鲲挺步跃出,一身化十,十道身影同时向前。然而这些身影终究都是虚幻,未行百步便残缺消散,唯有一人欺身而来,青色光壁两侧,苏问与华向鲲三目对望,平淡,漠然,叹息,癫狂。
两人同出一拳,青色光壁瞬间下陷,华向鲲冷笑前冲,无尽灵力从灵宫中汹涌而出,拳头上赤红色的光芒好似彗星拖尾,那座骷髅身后退一步,被华向鲲一拳撼动,蛛网般的裂纹破碎了两人之间的光壁。
“一足。”
毫无波澜的声音从苏问口中传出,骷髅鞭腿席地而起,疾风掀怒石,地面炸起无数飞石,华向鲲两手于胸前画圆,身形再分,一分为二左右冲出,赤红火光包裹两人,他并不会一人两相,却依靠修为强行将一道幻影凝成实质。
“大哥,这是一人两相吗?”张老三低声问到。
赤发男子摇头蹙眉,冷冽的目光停在华向鲲身上,飞燕堡虽然覆灭,可第一弟子的名头却绝不会对打折扣,“并非是一人两相,而是靠着大量的灵力消耗强行维持住一个毫无作用的虚像罢了。”
“早年听闻华向鲲曾经独身剿灭了一处二流宗派,手刃立尘境界的宗主,真是见面不如闻名,立尘斗开灵竟然讨不到半点好处,连镇宗绝学凌空飞燕也全无神韵,飞燕堡亡的不无道理。”张老二嗤之以鼻的说道。
“的确奇怪,以他的修为本该有诸多手段可以施展才是,为何非要执着于此。”张老大眼光毒辣,无论是藏锋术还是此刻的形同一人两相的武学对于华向鲲而言更像是生搬硬套,一个立尘境界的宗师不可能没有一两招傍身的绝学,难不成是故意留着手段等他们三兄弟不成。
骷髅大手悍然砸下,一人两影也好,一身化十也罢,都只是障眼把戏,比不得一人两相,苏问破开青光一拳正中华向鲲面门,后者喷血而出,翻身落地,独眼中的嫉妒之意越发清晰。
“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否则今日你必败无疑。”苏问冷声喝到。
华向鲲缓缓站起身来,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心中一道莫名的声音不断回荡着,“看到了吧!他明明什么都不如你,就因为他会走马观花,一人两相,所以你输了,此刻他的走马观花一人两相你也学来了,而他又有青澜佛舍,所以你还是要输吗?你的命就真的没他的好而已。”
华向鲲冷笑摇头,神情越发癫狂,抬手摘掉眼罩,只见两道伤疤交错在右眼上,腐烂发黑的眼珠让人不寒而栗,隐约可以看到其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你根本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想看到吗?哈哈哈。”
“我就是你。”
污浊的黑气从那刻腐烂的眼珠中散出,华向鲲笑着笑着猛然神情扭曲,承受着极大痛楚,经脉根根暴起,好似长虫从脖颈蔓延上脸颊,最终汇聚右眼,黑气越发浓郁,滴答,一滴液体从眼眶中滑落,黑气骤然紧缩,以卵击石般撞来那滴液体上,苏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随着那滴液体掉落,就在黑气炸开的瞬间,漆黑液体从他脚下蔓延,直至湮灭整个空间,万籁俱寂,混沌之中他静静看着那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眼珠。
第七十八章 一笔成活
桀桀桀笑声从那眼珠中传出,一条细小白皙的手臂从腐烂的血肉之中探出,慢慢是脑袋,随后整个身子从眼珠中钻出,只有拇指大小的小人看着苏问,口中桀桀阴笑,夸张的五官,一张几乎占了整张脸大半的猩红嘴巴,在全身的苍白下诡异惊恐。www.uu234.net
“苏问,你畏惧鬼神吗?”小人冷声笑道。
苏问不以为然,看着那小人轻声道:“那你是神是鬼。”
“放肆。”小人突然尖叫一声,食指自上而下碾压,混沌中随之而来的莫名压力倾泄在苏问肩头,双膝砸地,好似每一寸肌肤都如同侵入深海之中。
“他娘的,怎么是个人都喜欢压我。”苏问双手撑地,艰难的抬起头来,“华向鲲不用装神弄鬼了,这里是你的幻境吧!”
“苏问,当日你如何欺我,今日我都如数奉还,我说过你样样都不如我,只是命好,那我就连你的命一起拿走。”雷音滚滚,似从天外传来。
拇指小人张开大口不知在吞纳什么,矮小的身躯不断膨胀直到成人大小,浑身白皙光滑,像是水面上滴落的香油,泛着异样的光华,而那张一如既往扭曲的脸颊,仿佛一笑嘴巴就足够撕裂整个下巴。
“我就是你,而你又是谁。”怪人缓步走出,苏问依旧被那从天而降的威压束缚的不得动弹。
一根手指点在苏问眉心,嘭的炸响,掀起的力道将苏问带飞出去,半张脸颊撕扯模糊,血肉横飞,炫丽的光华在他身上闪耀,光影中两道身影缓缓凝成,怪人继续向前,一步踏出,原地竟也留下一道身影,随后开始迅捷奔走,一共九百九十九步,此间中便多了九百九十九个怪人。
“你不过一人三相,而我却懂得千人千相,这就是你我的差距。”华向鲲的声音再次从四面八方汹涌过来,带着无尽的得意和张狂。
苏问强忍着脸颊上的痛楚,尽管心知一切都是幻象,但痛楚仍是分毫不差的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扫视四周,入眼的皆是黑暗,脚下掠动,走马观花般在百人中撺掇。
“你能逃去那里。”上百人异口同声,身形闪出竟是如出一辙的走马观花,两道法身不过半息便在白色的潮涌中湮灭。
苏问一掌震飞身前怪人,反手按在腰间,龙舌尚在,只是入手的感觉却不同,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更确信是幻境无疑,然而就在他握剑的刹那,所有怪人手中竟都有寒光闪烁。
“你会的,我都会,你已经没有留在这世上的必要了。”华向鲲歇斯底里的咆哮着,百人齐齐举剑,岑白的雷霆光影将整个混沌空间映照的如同白昼,苏问目光冷冽,身后雷光奇兽仰天嘶号,换来的却是同样的百声嘶鸣,那百个怪人无论动作还是体内流转的灵气,都与他叠矩重规,毫厘不差。
“不可能连剑意都一样。”苏问面色凝重,就好像同时面对上百张镜子,将自己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映照而出,包括那丝若隐若现的剑意。
百剑闪烁,刺眼的光芒盛放,
威势激荡而起,在这片虚无空间中炸起平地龙卷,风浪之中隐隐有青光浮现,一道身影猛然射出光影,丈高的骷髅身满是破损,连头颅也被剑招威力掀去大半。
“跟我拼命,你们这些半吊子还差得远。”苏问口中喘着粗气,汗水止不住的从鬓角滴落,嘴角得意上扬,最后刹那委实是凶险,若非他及时用青澜佛舍抵挡住全部灵力冲击,脱逃而出,上百招破字剑诀的威力足以将其绞杀成肉沫,不过那些怪人就没有如此幸运,尽数淹没在灵力风暴的中心。
然后下一瞬,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光影退去,莫说这虚无的天地未能遭受丝毫破损,还有身下上百具燃烧青光的骷髅法身齐齐抬头看着他,猩红嘴角依稀带笑,桀桀桀冷笑再度传响。
“这些家伙绝不是单纯的幻象,华向鲲,这是神通吧!”苏问冲着虚空冷声问道,然而并没有声音答复他,他抬起手摸过眉心处那抹印痕,在第一个怪人触碰过后,不管自己施展何种武学,对方都是照单全收,威力甚至还在他之上,这世间哪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就算是号称可通三千道法的莫修缘也不可能在交手的刹那间将对方的武学融会贯通。
“不对,不是刹那,而是同时,一人三相,走马观花和青澜佛舍,在此之前我都施展过,即便华向鲲都能记下,却为何连破字剑诀都一模一样,难不成他也去过学府,这些怪人好像对我了如指掌。”苏问缓缓后退,嘴里不断重复着怪人的话,“我就是你,而你又是谁。”
苏问眸光突然一寒,猛然快冲而出,以一敌百的气魄委实惊人,却就在与对方相触的瞬间,身形骤然偏离,重心倾斜在左,一手掌地向前滑行,就在这一息,身上的青光忽然退去,青澜佛舍崩溃四散,与此同时那上百个怪人的青澜佛舍也都随之消失。
“果然如此。”
单手撑地的苏问奋力推正身躯,手中龙舌暗淡隐光,如一条从阴暗角落窜出的毒蛇,阴险且刁钻,苏问在剑道上的第一步来自藏锋术的阴险,也来自人心的险恶,所以这一剑名为自当知,不属于任何人,而是他苏问独创的第一剑。
火星飞溅,龙舌停在半空,剑刃之前也有一剑,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意境,自然也是同样的自当知。
“没错,你就是我,而我就是你。”苏问抽剑退身,抬头看向虚空,“华向鲲,我说的对吗?”
“你果然是个让人害怕的对手,你问我是不是华向鲲,但你逃得过自己吗?你说你不信命,那你就证明给我看,除了命好你还有什么。”华向鲲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不甘,带着痛恨,他就是要告诉对方,并不是你苏问有多强,而是因为你的命太好了,如果这些气运能落在他身上,他一定会比此刻的苏问更加强大。
两剑对碰后撤,刹那间整个天地好似凝固般静止。
“总算找到了,华向鲲这就是你口中的命,可你究竟是想要成为此刻的我,还是。”苏问突然停顿,许久后重新抬起头,异常轻蔑的神情浮现在他的脸颊上,那双眸子毫不保留
的将所有肃穆透过虚无穿透华向鲲的识海。
“还是愿意看一看我走过的路。”
一语落下,整座混沌空间忽然剧烈震荡起来,在苏问脚下莫名呈现出一尊八卦盘,四盘拨动,肉眼可见的念力疯狂涌入他的泥丸宫中,“多谢你替我布下的幻境,让我省去许多功夫,也许这就是你说的命中注定,你就来亲眼看一看我的命。”
一根晶莹剔透的毛笔刺破黑暗落入苏问手中,半点墨迹却比这混沌的虚空还要漆黑,以混沌为纸,苏问手持生花,这一笔名为梦,笔锋按下,少去一百一十一人,半空之中,一点的墨迹清晰可见,第二点,再消散一百一十一人。
“你在做什么?”华向鲲癫狂的吼叫着,心中莫名升起的慌张让他不能,不敢再让苏问写下去。
苏问不为所动,第三笔落定,九百九十人已有三成湮灭在混沌之中,“做什么,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那便来看看吧!”
这一刻苏问感觉并非自己持笔,而是生花笔在带着他完成那个字,“你这家伙那日也察觉到了吧!”
笔杆中嗡鸣之声好似在认同,六笔之后,空间中还有三百三十三人,眼中竟是迷茫不安,却都静静的看着苏问凌空挥毫。
“原来那天我就是这样把它写完的。”苏问淡然一笑,心底最后的隔阂随之消散,华向鲲最不愿意面对的便是在都司府败给他的那一日,而自己最不愿意想起的就是那十五年吧!
“活。”
九笔终了,一个十分干瘪的字迹映在空中,曾经写过万千佳作,提笔便可生花的名笔没有排斥,若笔中有灵,那它一定相当满意这个难堪的字。虚空之中少了九百九十九个怪人,却只剩下他一个苏问,千人千相,而这些都是他苏问。
“来吧!我陪你一起再去看看我的命。”苏问盘膝坐下,那枚字迹好似金箔从半空中刮下,缓缓飘入他的眉心,而这一次,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混沌之象消散,苏问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面色如常,这一刻他终于释然了,而身旁的华向鲲闭眼盘坐,面容窘迫,汗水止不住的从额头上深处,也许他终于见到了所谓的命,也许等他醒来之后才会发现,自己的命其实才是真的不错。
隐匿在暗中的张家三兄弟并不知晓那短短的刹那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两人突然不动,而此刻只有苏问醒来。
“大哥,动手吗?”张老三沉声说道。
“不急,来的人不止我们,等他们先动手,我们坐收渔利。”张老大神色阴冷的说道,脸上的刀疤好似活了般随着肌肉的触动而荡漾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拂过三人后颈,炸起刺骨凉意,一道慵懒声音突兀传来,“不用等了,就剩你们三个了。”
风休漫不经心的站在三人身后,宽大的衣袍徐徐浮动,阳光映下,那张脸俊俏的脸颊亲切醉人。
第七十九章 如此交易,可得双赢
“砰砰砰。www.uu234.net”
苏问看着被风休丢来的十余个昏迷不醒的家伙,终于露出一抹喜色,“收获不小。”
“跑了三个。”风休垂头丧气的说道:随后也不顾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懒散的后撑着身体。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能从你手中逃走的家伙,我只怕应付不来。”苏问好不容易有的喜色瞬间就消散了,之所以答应与华向鲲决斗,除了那最明面上的私心外,更多的还是存了将那些躲在暗中的家伙一网打尽的心思。
“应该是吧!一对一你还有机会,若是遇上他们三个,你就跑不掉了。”风休若无其事的说道,似乎根本没有再为对方担心的意思。
“他怎么解决。”风休拿嘴怼了怼仍然在幻境中挣扎的华向鲲。
苏问揉搓着太阳穴,这几日委实是累坏了,“他还有用,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他从幻境里捞出来。”
“你还真是要立个黄金的牌坊啊!”风休不情愿的从怀中摸出一个罗盘,随手拨动几下,随后并出双指在指针上刮过,立刻显出一抹精血,飞快点在华向鲲的眉心处,指尖下滑顺着对方空洞的右眼摸过,鲜血渗透而入,这下苏问真的看到里面有东西在颤动。
“四十五位菩提道心,这家伙的经历也够精彩的。”风休指尖点动,眼眶中的东西颤动的更加剧烈,华向鲲一口鲜血喷出,独眼猛然睁开,鬼叫着蜷缩在地上,神色恍惚,口中拼命喘着粗气。
“你是谁,我不听,我是不会出去的,不能出去,会死的,都会死的。”华向鲲颤抖的哀嚎着。
苏问摇头起身,狠狠一巴掌打在对方脸上,沉声说道:“看到了吗?你想要的命。”
被一巴掌打蒙的华向鲲惶恐的看着眼前的苏问,瞳孔缓缓聚焦,那些消失的记忆一瞬间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头痛欲裂,华向鲲痛苦的翻滚着,足足半刻钟时间,才终于停息下来,整个人虚脱的趴在地上,神色漠然的看着苏问。
“这就是你的过往?你的命。”
苏问摊开手,无奈的点头道:“似乎是这样,我躺了十五年,却只修行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赢了修行二十年的你,我的命是不是很好。”
华向鲲知道对方不是在嘲讽,更不是炫耀,但这样的话语就像一把刀,将他层层封闭的东西切开给他看,“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想死吗?”苏问突然问道,平静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情感,这个问题早已经在他心里问过千万遍,可答案永远都是一样的。
“不,我想活着,我要活着。”
沉默许久的华向鲲万念俱寂的低下头,然而令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这番话他竟然说的并不艰难,就像是早就有的答案。
苏问微微一笑说道:“做笔交易如何,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只是走马观花和一人两相是三哥教我的,不过青澜佛舍是我自己的,你如果答应,事成之后我就将青澜佛舍教给你,如何。”
“你说啥。”就连一向心不在焉的风休都猛地坐直了身子,看怪物般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苏问,更不用说华向鲲心中的震惊。
“有什么不行吗?武学不就是给人用的吗?难不成等着失传吗?”苏问理所当然的说道。
风休不知道是该说这家伙天真无邪,还是脑子缺筋,人家是话粗理不粗,搁到他这正好
反过来,如果世间之人真有这么无私,那问道傍上的神通也不会失传那么多。
“你是在羞辱我吗?”华向鲲冷声说道,比起风休的震惊,他更觉得不可理喻。
“先别忙,我还没说要你做什么。”苏问轻笑道。
华向鲲瞳孔微缩,眼前的少年突然让他感到害怕,那样的经历,似乎对方根本就是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人。
“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看到了,所以并不是我想当好人,我也是想活命而已,谁想杀我,你帮我杀谁,五个立尘境的脑袋,我就把青澜佛舍给你。”苏问说的十分轻巧,一本青澜佛舍的价值绝要比无个立尘境高出太多,但同样五个立尘境宗师的脑袋也不是土里的白菜说砍就砍,可有句话他没说,他真的只想活命,比起命,青澜佛舍都不算什么,又何况是那些想杀他的家伙。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华向鲲心有余悸的说道。
苏问抖了抖肩膀,无奈的说道:“我没有办法证明什么,但你要记住你现在还活着,这一点是我的功劳,你不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好吗?怎么现在怕了。”
华向鲲独眼转动,最终笔直的看向苏问,而对方也当仁不让的与其目光直视,片刻后,他说道:“好,我信你,不过不是五个,而是十个,多的五个就当我从你那里赎回我的命,我值这个价。”
“不错的买卖。”
苏问如释重负站起身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对风休说道:“教习,这些人就麻烦你了,突然少了这么多人,我想应该有一阵子的清静了。”
“你要真不在乎,大可以把青澜佛舍放出去,自然也就没人缠着你了。”风休笑道。
“那可不成,我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这种赔本的买卖咱不做。”苏问大手一挥,飒然而去。
城中的客栈,三道金光闪耀身影飞快从窗口掠进,随即窗门紧闭,弥漫在房间中的血腥味道令人作呕。
“大哥,那小子是谁啊!要不是咱们腿脚快,只怕都折在那了。”张老二气喘不止的说道,身上大片大片的金光像是被人震碎一般掉落下来,露出染血的肌肤。
赤发男子同样身负重伤,腰间一道伤痕险些破开内脏,若不是有金光护体,只怕早已经被拦腰斩成两截了,“不清楚,那小子的手法太诡异了,明明没有灵力波动,却好像有无数把利刃刺来,连金钟入定都抵挡不住。”
张老三算是三人中受伤最轻的,并非因为他修为深厚,而是对方随手一指,他便被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金钟入定虽然是排在第四十九位的神通,终究是进了五十之列,那便是真正的神通造化,竟然连对方一招都挡不下,若不是两位哥哥拼死救他,此刻已经被对方擒去了。
“哥哥们,要不然就算了吧!这青澜佛舍不好夺。”
“算了?咱们张家的金钟入定已经练到极致,想要再进一步必须拿到青澜佛舍,后面朝平京来的人还有很多,南唐的人也在赶来,我就不信找不到机会。”赤发男子怒声喝道,一口浊气从鼻腔中冲出,房间中本就血腥难忍的气息更加灼人。
“哥哥,为了一个青澜佛舍,连南唐的人都惊动了,未免太看得起那个小子了吧!”张老三惊声说道,问道榜前五十的神通固然珍贵,但青澜佛舍毕竟仅排在三十七位,若非他们张家老祖当年创造的金钟入定实则是一种进
阶神通,以第五位释教六神通中的神足通为最终极致,想要依次进阶必先得到青澜佛舍,否则他三人绝不可能如此执着。
赤发男子轻笑摇头,扶着窗台艰难站起身子,从桌上的包裹中取出一封密函,“只是一个青澜佛舍自然不可能引来这么多人,但若是再加上一个气昆浩然,莫说是南唐的寻常势力,就算是三大道行也会忍不住来凑个热闹。”
那封不知从而得来的密信上只提到一人,许家木子,千古风流。
“大哥,你真的相信这小子得了许木子的传承,这密函来无根据,只怕是故意有人在散播谣言。”张老二沉疑道,但凡修士谁人不想要问道榜上的神通,尤其前五十之列,都可称得上几近道法的巅峰之作,而最前的十大神通,更是被认为得传承便得天地接引,尊奉天道之列,无敌于世间,许木子之所以能够自命千古风流,其中九成的荣耀都要归于他的气昆浩然,位列十一,天道之下第一神通。
若密函所言不虚,身具无数神通,苏问又岂能是默默无闻之辈,只怕早该是和莫修缘等同的天命之人,单是这份气运整个九州都寥寥无几。
“散布谣言也好,别有用心也罢,凌天宫掌罚使亲自前往学府,为的就是这个苏问,谁不知道凌天宫才是这世间对三千道法最狂热的追求者,方才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小子最后手里拿着的应该是生花笔。”张老大冷声说道,瞳孔中的光彩越发锐利。
“诗仙唐一白的生花笔?”张老二一语惊出,才后知后觉的点头道,“不会是巧合,当世风流无双,诗情风采无敌,唐一白的确最可能是许木子的传承者,既然连生花笔都给了苏问,错不了,这小子真是要搅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啊!”
“气昆浩然咱就别想了,跟着那些大佬后面拣些残羹剩饭就知足了。”张老大怅然说道,按在桌面上的手掌悍然发力,掌印深入桌面半寸。
在黄州到平京的官道上,一架马车缓缓前行,车上有两人,一位儒雅谦和的中年书生,提笔研磨写着什么,每写好一封就会顺着窗口丢下,而那些信纸在落地之时竟翻飞成纸雀朝远处飞去,另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痞气的青年,好似永远不懂得安生一样,在狭小的车厢上窜来窜去,可怜了那匹马儿,只得无声抗议着。
“师尊,你在写什么?”柳三晓不解问道,在沧州告别了师母,这对只有数日交情的师徒便驾车远行,一路上对方一直在写信,每写一封就会抛出车外。
“写给一人的麻烦,写给一人的机缘,写给一人的命途......”陈长安没有抬头,依旧自顾自地写着。
“得得得,师尊你每次说话都是云里雾里的,不过徒儿跟你这么久了,你却什么都不教我。”
听到柳三晓的埋怨,陈长安终于停下笔,抬头看着对方,认真的说到,“我不是一直都在教你吗?这门功夫我自认为天下第一,就连莫渡和苏承运都自愧不如,因为他们只是夹缝,而我才是那个在其中求生的人。”
柳三晓仍旧听的不明所以,便也不问了,师徒二人进京途中曾遇见过一名姓谭的书生,陈长安也是这样跟对方讲了许多有的没的,不过临别时从竹筒中抽出了一枚竹签赠予了对方,这一路上被师傅赠签的不下十余人,可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些签上到底有什么。
一封封信,一枚枚签,离开阴曹已有五十年之久的转轮王就是如此慢慢的让所有人想起他。
第八十章 站队的艺术
吏部在经过了科举过后的时间,总算得以喘息,但也许是这一年发生的事情都太过震撼和紧凑,以至于还未反应,便又要到了年底的官员审核,这些工作本该是早早就完成了,却因为沧州常明一案,导致已经写好的文书不得不重新制备,尤其是近日都御史台传回的李在信大人的一些言语,就连吏部尚书都觉得头痛的紧。www.uu234.net
“尚书大人,沧州各官员政绩已经陆续上报,七十二最的等级还要大人定夺。”礼部侍郎陈忠发轻声说道,他与常明以及如今的礼部尚书王大人都是上一任礼部尚书刘玉度的门生,原本还因为常明被首辅大人青眼相加调去沧州加官进爵而羡妒,此刻却是有些兔死狐悲的窃喜。
吏部尚书左严明是与刘玉度同年的进士,如今已过花甲,当年对方辞官隐退之时还曾与他说到过这位难堪大用的门生,对方怅然说道:“沧州这碗饭只能有一个人吃,谁若再去都是套着脖圈的狗,可不仅仅是听话就能长久,常明不算精明,甚至是个胆小怕事的庸人,但就是这种人才敢狗仗人势,可惜早晚都得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只怕是死了都得让人把骨头拿去,再熬一锅汤。”
当时他并不清楚这位老友为何对自己的门生如此刻薄,此刻想来,对方才是真真切切看懂了那位李姓老人所想的事情,若没有早些辞官隐退,只怕御史台的人就要到他的府上讨些酒菜下肚了。
“不急,等到李佥都御史还朝后在做品定,对了,替我拟一份折子。”
“内容为何?”
“弹劾常明十大罪状。”
陈忠发不解的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小心问道:“大人,这种事该由御史台上奏,我们是否有些越俎代庖。”
左严明长舒一口气道:“忠发,你知不知道为何你十年前便是侍郎,如今还只是一个侍郎。”
“下属愚钝还请大人明示。”陈忠发心底喜花盛展,对方此言分明便是要与他点破这朝堂之上的天机,纵然一个吏部侍郎已经是常人眼中高攀的身份,可他又岂能满足,凭什么你常明就做的了二品的封疆大吏,你王久茶就能入主一部,当年我陈忠发便已经高举你们之上,无非是差一个机缘。
“你以为圣上不知晓这些年常明的所作所为,根本圣上是与李首辅故意放纵的,岐王入京给了不少老人希望,他们既想看一看当今的圣上是否真是个任由摆布的傀儡,同时还想在手中抓住一个以备不测,其实早在陛下登基不久已经有过不少人上奏改革州制,原本是为了削减李家的权势,可惜触碰了太多人的利益,也就不了了之,如今圣上借由常明一案,命三司同审就是要将此事做大,才好借势发作。”
“大人是说陛下想要重提分州之事。”陈忠发沉声说道。
“沧州失了常明就只剩下李在孝一家独大,白州有李在德和李在贤两人把持密不透风,郴州和黄州都是两位异姓王爷发家之地,当年李家三义子出京入京斩去百颗人头将两位王爷留在了京都,至于如今那两州归谁所有,反正决不在陛下手中。”左严明点到即止,这些话尽管字字在理,却都是该掉脑
袋大不敬言语。
“忠发,岐王与李在孝入京,多少人才开始后知后觉的站队,那位老人的心思大可不必去猜测,人老了就希望安生,剩下的无非三方,站对了平步青云,说不得明日你就成了新的布政使,可要是站错了,下场绝对会比常明还要悲惨。”
陈忠发这才猛然觉醒,连忙问道:“前些日子兵部秦侍郎的公子当街刁难岐王殿下,此事?”
“站队嘛!最简单明了的就是把其他的路都堵死,让人看到你的决意,才能推心置腹,这一点兵部那些家伙确实比我们这些书生更果决。”左严明赞许说道,其实有一句话他并没有告诉对方,就是那位老人的心思早已明显不过了,所谓的三方,其实还是对自己最残忍,老鸟在临终前打翻了巢穴,小雀们却还想求活,实则已经只剩下两方了,再实则就都是一家,都姓陈而已。
“属下明白了。”
看着陈忠发释然离去的身影,左严明轻抚着杯口自言自语道:“明白?还是真的明白吗?刘玉度,你的这些门生果然都是不堪大用,哪里比得上我们那一辈,各个都是玲珑心思,淮太师,李首辅,这些老人们不走,新人那里敢站出来蹦达。”
“呦,老苏你可算回来了,我巴巴等你一早上了。”苏问刚跨进房门,就被沈半城拉扯着坐下。
“今天没出去?”苏问随口问了一句,倒是从风休那里得知了对方不少事情,沈家的天才少年,经商的天赋几乎是与生俱来,十二岁的时候手底下已经有五处年过百万的商号,曾经亲自前往南唐商贸,那一年对方正好也是十五岁。
原本就这么安安生生的再过个两年,便到岁数接手家族的生意了,可惜这家伙一心想的是白手起家,脱离家族亲手成就一番事业,这种用七贵的话来说就是闲的蛋疼的家伙,沈老爷子能惯着他,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封杀了他的七家商号,六支马帮,还有一艘船队,这才妥协说到学府进修三年再继承家业,不过妥协的方式是他单方面决定的,留了一封书信就从家里跑了出来。
“跟你谈笔大买卖。”沈半城神秘的说道。
苏问撑着脑袋疲惫说道:“老沈啊!我这几天已经身心俱疲了,你就饶过我吧!”
“诶,先别忙着拒绝,再给你说件麻烦事,我去户部查过你们的户籍,这处房子并不是你的,你虽然因为学府弟子的身份可以暂居京都,但还有两人根本查不到户籍所在,及无路引也无功名,同样不属于本朝几次人口流动记载,依照北魏律,瞒报人口脱逃赋税可是重罪,也就是说即便在户部那帮人都是认钱不认人的睁眼瞎的情况下,你也需要为他们花费几千两银子打通门道,否则将是三年以上五年以下的牢狱之灾,当然如果他们被当作是敌国派来的细作,那么面临的可能就不是牢狱之灾了,所以这事有没有的谈。”沈半城循循善诱的说道,从小到大他摸得最多的除了账本便是北魏律,商人经商,安分守己是小商,险中求财是中商,铤而走险才是大商,而作为富可敌国的商贾巨头,沈家的经商道理,无非就是如何钻国
家的漏洞。
“你是在威胁我吗?”苏问眉头微皱,冷声说道,小仙芝和牛霸天的身份是在特殊,一旦公布于众,只怕会比此刻还要麻烦。
沈半城微微一笑道:“那当然不是,我不是说有笔大买卖与你商量吗?否则我现在应该坐在户部的大堂中数着检举得到的二十两纹银,但这二十两和我要与你谈的大买卖.比起来,连九牛身上的一根毛都算不上。”
“老沈救我。”苏问好似猛然换了张脸皮,从神情阴冷到痛哭流涕真的只是短短片刻。
“好说,根据北魏律的确是有可免除税收的情况,包括功名在内,可我作为一个商人,所能做的事情只有赚钱,简单来说也就是每年上缴国家税收超过一定份额,可免除若干族人及兵役徭役在内的所有赋税,当然这本身就是国家给予那些富商家族的特权,毕竟那些富家子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我们沈家的子孙这些年可全靠着这些法规才能好过,以你的情况三千两左右也就差不多。”
“交税三千两,你当老天会掉银子吗?再者七贵宁肯蹲班房也不会给你一两银子的。”苏问没好气的说道,就连他这个不爱财的人都觉得怪诞,是不是对于他这个真的人如其名的家伙那些钱无非就是一些数字罢了。
沈半城仍然带着笑意,摇头说道:“我不要你的钱,只要你的名,这些天我去过平京的大小商号,发现想在平京赚钱难,但是在平京赚大钱却很容易,就观月楼一处产业一年的进账少说也有千万,光税收就得二十万余,得补足了户部多大的空缺,你觉得他还会在乎一两个户籍的审核吗?”
“老沈,我知道你家以前是烧钱的,但现在咱能不能现实点,你要我的名,我可不觉得自己的名声有多响亮。”苏问两手一摊,跟这种从小在金山银山中长大的富家公子哥谈钱,委实伤感情。
“嘿嘿,老苏,我是个生意人,最讲究的就是风险与机遇,别人看不见的商机,你看见了,才能挣大钱,我若是以你的名义挂户名,别说开一家酒楼,就算是一个茅厕,都能保证人满为患,横院第一位学生,陛下和首辅大人同时选定的肱骨之臣,凌天宫圣女的亲传弟子,青澜佛舍的拥有者,这些名声还不够响亮吗?我想就算是那些要找你麻烦的家伙也会赏脸到这里来看一看的”
苏问莫名的警觉起来,谨慎的看着对方,轻声道:“看不出你对我很是了解啊!”
“当然,我对能赚钱的人都很了解,我是个商人,关心的只有钱,而你并不贪财,就这么看起来你我的合作再简单明了不过了,如何,钱我出,掌柜你来做。”沈半城没有敷衍,直截了当的说道。
“给我点时间,我需要考虑考虑。”苏问揉了揉眉心,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对方能够如此坦然的和他谈论着似乎并不关键的事情,在他心中始终有一个芥蒂,那就是对方无论又怎样的目的,始终都是从那座相府中走出来的人。
“可以,我相信你很快会回来找我的。”沈半城肯定的说道,心中不觉松了口气,赚钱归赚钱,老辈子们交代的事情总还要办到才是。
第八十一章 无利起早
天蒙蒙亮,苏问被沈半城的一席话搅得辗转反侧,无奸不商的道理他在书里看过太多次,以至于连一向好用的识人本事落在对方身上也变得模棱两可,逢人只说三分话,而他听的最明白的一个字就是钱。www.uu234.net
出了庭院,苏问不自觉的去了那家面摊,又想起当初离开拒南城时城门口的那位买元宵的老板娘,不知道王明渊是否已经回去,若是终成眷属,其中也少不了自己的功劳。
“老板,一碗面。”
“呦,公子起的可真早。”老板熟稔的招呼着,即便也就两面之缘,可苏问在平京的名字可算是被那些靠嘴吃饭的说书先生打的响亮,他又怎能不认识,无非怕对方不悦,才不敢点破,毕竟如果不是苏问的住处太过特殊,只怕踏烂的门槛都够养活一家木匠。
“是两碗。”
又一道声音从苏问身后响起,稚嫩脸颊上的惊喜还为延展便被一抹幽怨所取代,一句糙话脱口而出,亲切的很。
“三哥,你他娘的怎么才来啊!”
南追星淡然一笑,一如在沧州相见时的神情,探出一根手指道:“一碗汤面换你百日无忧,这买卖如何。”
“做,坐。”二字同音不同意,苏问殷勤胜似小二,挥舞着衣袖将板凳擦拭一番,恭请对方入座,随后回身对着老板喊道:“老板,再加碗面,要大份儿,加两个蛋。”
老板骇然发笑,这苏公子的朋友果真跟自己这种平头百姓相差的远,一个面目狰狞,凶狠似要杀人,另一个却是满面春风,俊俏的模样连他都看得有些晃神,若是给家中的闺女瞧见只怕又要几天几夜的茶不思饭不想。
“三哥,你这段时间去哪了。”苏问轻声问道。
南追星叹声道:“自从那日先生去了凌天宫后便再无音讯,我找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
“唉!”苏问也跟着叹了口气,却不知是要叹些什么,总感觉有师兄在时自己苦恼,师兄不在时,自己更加苦恼。
“三哥,赵钱孙老早就被关进阴曹了,你还让我找他。”
“假的,赵钱孙一直在学府,只不过有人不想你找到他罢了,不过这次大比你要是争到头名,就有机会去到后山山顶,要求府主回答你一个问题。”南追星摇头道。
苏问听的眼睛都瞪直了,嘘声说道:“三哥,你说话靠谱不,先不说我怎么才能争到头名,即便是争到了,我疯了,这么宝贵的机会就为了找个不相干的人。”
“谁说不相干,你不想知道五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总有莫名其妙的人找上你。”
“不想,五十年前我还没生呐!他们找我无非是为了师兄。”苏问自以为然的说道。
南追星玩意的看着苏问,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就这么沉静了数息,苏问终于忍耐不住说道:“好吧!我确实想知道,万一我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像蛇每过一阵子就要退层皮,那可真是要吓死人。”
“你还有心思说笑,看起来这些日子过的还算惬意,也许我该等几天再出现。”
“三哥,你就别取笑我了,要不是你们都不在身边,我至于这么窝囊吗?”苏问幽怨的说道,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媳妇回到娘家哭诉。
南追星接过老板递来的汤面,仍是将大的那碗换给苏问,随手加了两勺辣椒,自言自语道:“是那个小家伙整天跟我抱怨被人拉扯着往前走,想要自由,现在怎么?发现过不下去了。”
啪,苏问猛地把筷子扣在桌上,怒声道:“得得得,你要是来取笑我的,吃完就请回吧!我还就告诉你了,昨天爷亲手收拾了十多个,两个立尘境,剩下的最差也是开灵中境。”
“这就得意了!”南追星冷笑道,“三日前,南唐的一批修士准备北上,最差的也是立尘初境,墨水三大道行来了两人,北魏的我就不说了,立尘境的宗师我两只手也数不完,开灵小宗师更是多如牛毛,就算是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淹死你。”
“你吓唬谁呢!不就是一个青澜佛舍吗?大不了我给他们就是。”苏问先是一惊,等看到对方并不像是在说笑之后,又硬着头皮的最后嘴硬一次。
南追星哧溜吃完一口面,砸吧两下滋味后说道:“青澜佛舍?你不会真以为一个青澜佛舍就够三大道行派出两人来吃,人家是冲着许木子的气昆浩然来的,当初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份因果吃得下才算是赚到了。”
“我哪来的气昆浩然,再说许木子的因果早就给阴曹的人拿走了。”苏问连忙解释道,在都司府中陈长安用许木子的因果引许永乐走出轮回,就算那其中真有气昆浩然也该去找阴曹要才是。
南追星喝了一口面汤,透着辣意的汤汁顺着喉咙涌入体内,秋日的阴寒一瞬间都被驱逐体外,“巧了,这消息我若是没猜错,就是从阴曹散出来的,不过我信你,可不代表别人也会信,总之先把你抓了去,老虎凳辣椒水,一套流程走下来,别说是你,就算是我,编也得给他编出一套气昆浩然来,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手段,可是比魔教还让人心惊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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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问不由吸了口凉气,默默地将碗中的煎蛋夹到对方碗中,随后满眼诚挚的说道:“三哥救我。”
“办法倒是有,我特意给你请了几位实力强悍的护卫,麻烦的是京都这地方不比沧州,藏不住人。”南追星故作烦恼的说道。
苏问目光猛然一凝,原本在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的东西,突然像是连接在了一起,两个字脱口而出,“黑户?”
南追星摇头晃脑想了许久,才不自在的吐出两个字来,“啊......嗯。”
看到那双筷子又默默的将煎蛋夹了回去,南追星一筷子将煎蛋打落,死皮赖脸的说道:“你要不要吧!”
“你把脸伸过来,我瞧瞧是不是沈半城易容的。”苏问冷哼道。
“你说的是沈家的小子,几年前跟先生去墨阳城拜访沈老爷子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记得先生对他赞许有加,说他有当年商家之祖范蠡的影子,有他在我就放心了,沈家别的本事没有,瞒天过海都是一流,明日我会让他们去找你,留与不留,你自己定夺。”
南追星一口吞下煎蛋,擦了擦嘴,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交给对方,“老规矩,见到赵钱孙就把这个给他,他会告诉你想知道的。”
“那些事你不想知道吗?”苏问开口问道。
“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先生,他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至于原因我不敢去问,也没有必要追寻,但是你不同,我能够感觉到先生在你身上倾注了很多,所以有些事如果你想去知晓,先生不会怪你的。”南追星轻点脚尖,在京都那几道隐匿的气息追踪到这里的瞬间,已然没了踪影。
“好吧!好吧!你不说,他也不说,每个人都巴不得把我耍的团团转,可我也不是傻的,师兄,我不管在幻境中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七贵他们你都动不得。”苏问缓缓站起身,平京城越发光亮,形形色色的人走过,在这座巨城中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有大有小,至于是否重要就取决于谁人去看,对于苏问而言,此刻最重要的就只是那一家小庭院中的各位了。
“老板,收钱。”
“老沈,你昨天说的买卖我答应了,你既然说到观月楼那我们就开家酒楼,不瞒你说,观月楼的那位大厨正是我的师兄。”苏问意味深长的说道。
沈半城品着茶,点头道:“横院齐冬阳,齐家十五代单传,原本都是书香世家,却从他爷爷那辈突然做起了厨子,传到他这里也算是门响当当的手艺,我说过开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我有个要求,酒楼的伙计我有几个人选,你不得干涉,而其他的我也会全权交由你去安排,不过最好快些。”苏问认真说道,以沈家的势力查到这点信息并不算难,同样沈家越是如此手眼通天,越是称他的意,沈半城依托他的名声赚钱,他又何尝不是拿对方的名头保命,户部那帮人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对沈家的产业太放肆。
“可以,这是地契和房契,城南有一处酒楼我已经买下了,明日便可去户部作文书,你若想快,当天就能开业。”沈半城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算准了我会同意,而这酒楼也是早有准备。”苏问警惕的问道,他不知晓对方当日是有意提及到观月楼,还是真就这么巧合。
沈半城连忙摆手道:“多虑了,一座酒楼而已,我还买了一家镖局,一座青楼,两处赌场,以及是五家布庄,还是那句话,开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阔气。”苏问再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对方,最后那句话对方已经不止一次提及,但越是如此他才越安心,有利可图才是谈下去的本钱,怕就怕某些人无利起早。
第八十二章 来者不是客
该与谁人言,谁又能问而作答,南追星走后,苏问心中千万思绪又断了,若那个赵钱孙在学府之中,又为何要躲躲藏藏,似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将他引向五十年前的那场浩劫,可那应该与自己有关吗?
“师兄啊!是不是就算我不出木屋,你也会赶我出来,我是想做那搅动天下风云的弄潮儿,可咱能不能搅得清楚些,人怕出名猪怕壮,我这不是还没壮起来嘛!”
苏问自嘲着,从木匣中取出生花笔来,自从那日与华向鲲交手后,似乎笔有意在亲近他,这种感觉与在许木子和莫修缘手中全然不同,是一种更胜心心相惜的敬畏,“你说诗仙是否也会被这俗世之名困扰,若我有他那样的修为,那会这么烦心,随手一挥立尘境还不跟蝼蚁一般,说到底还是我太弱了,拔苗助长用在我身上果然还是牵强了。m.www.uu234.net”
生花笔不知听懂了还是什么,笔杆中的阵法嗡鸣出声。
一夜平静,天亮时分,苏问睡意朦胧的睁开双眼,依稀见到房中站着道瘦小身影,喃喃道:“七贵,早饭好了吗?”
对方不答,自顾自的欣赏着桌上的一副墨宝,君子临风渡,谋定天下谈,正是七才赠予苏问的那副字。
苏问揉搓着眼睛,这才看清来人是位稚嫩少年,但哪怕如此,也不足以解释他应该出现在这里,“你是谁?”
“不急,还有最后一笔。”少年仍旧低着头,这才看到他探出的手指在桌上徐徐撩动,好似临摹勾勒出最后一笔后,长舒一气,欣然笑意浮现而出,转身坐在桌前,并不客气的端起茶杯,笑道:“你猜。”
“噌。”
一道寒芒掠起,少年端杯抵在咽喉处,杯口处龙舌短剑浮空而动,苏问冷声喝道:“你猜我猜不猜。”
少年毫不慌张的将杯子放回桌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距离咽喉不过寸许的龙舌,咂嘴惊叹道:“纯粹的念力驭剑,真是奢侈的手段,看来是不会神念,不过枯剑冢的百步飞剑也不会吗?你真的是有够穷酸的。”
对方一席话说的苏问满脸黑气,神念且不去说,因为他本是有机会的,至于百步飞剑当真是说学就学的吗?那是唯有枯剑冢历代有资格争夺剑魁之名的几人才能接触到的剑道绝学,落在对方口中变得跟地里的白菜想摘就摘。
“你是来找死的吗?”
“额?你这么说就太伤人了,人家可是来保护你的。”少年突然说道,指尖一弹,龙舌竟不受控制的倒飞入鞘,苏问只觉得那一指间,有一股更强横的念力将他附着在龙舌上的念力冲散。
“你是神念师?”
“略懂,略懂。”少年郎谦虚说道,起身走来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交给对方,“方云奇,南追星找我说跟着你有机会瞧瞧三千道法中失传的那些,所以来看看。”
但很快少年就叉着腰埋怨道:“不过看你好像什么都不会,感觉我是不是被骗了,当年被苏承运骗了一次,足足困了我五十年,不过还好,那里面的人都很有趣,倒是让我学了不少,来让我看看,我能从你这里学到什么。”
苏问猛然一震,只见到对方一只手掌朝头顶盖来,而他就像失去对身体的掌控,呆若傀儡的动弹不得,下一息一层彩色光影从他体内溢出,少年皱着眉头手掌不停的在光影中筛选着什么,许久后才撤回手掌,那些光影飞快的退回苏问体内。
“千人千相的雏形,走马观花和青澜佛舍,都见过啊!不是说许木子的气昆浩然也在你这里吗?当初在里面我求了他那么久,也不肯让我看一眼。”少年幽怨的说道。
重新恢复行动的苏问连忙退身,这段时间他特意到学府的三文馆中借阅了有关问道榜的记载,不难看出对方施展的手段,“这是赢家的勾魂夺魄,不对,你不是姓方吗?”
“哎呀,闹笑话了,我这那里比得上勾魂夺魄,那可是第十位的神通,我只是略懂而已。”方云奇连忙说到,却不知是真心谦虚,还是故意为之。
“你是从问道天下面逃出来的。”苏问小心翼翼的说道,即便对方拿着三哥的信物,但施展出的手段委实让人不得不提防。
“逃字我不太喜欢,我是正大光明走出来的”方云奇大方的回答道,脸上的笑意至始至终都未曾退去。
苏问好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突然问道:“你们当年为什么会被关进问道天,这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诶!谁告诉你我们是被关进去的,他们是怎么进去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一半是被苏承运那个老贼骗进去的,另一半却是自愿,不过你个小屁孩当年还没出生吧!跟你能有什么关系。”方云奇老气横秋的说道,以他如此稚嫩的身躯谁又能想到里面的灵魂其实是一个近七十岁的老怪物。
苏问皱着眉头看了对方许久,确定对方没有撒谎,看来有些事的确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正如黄家三鬼到死都只是将自己认作了苏承运的传人,赏善司也曾说过自己是苏承运找了许久的人,而许木子,隋半语,以及那位在黄石山中拦路杀人的抚琴却是一口认定自己就是在那场浩劫中出现过的某个家伙,偏偏每次话到嘴边都又咽了回去,知道内情的人闭口不言,与当年有过联系的人却又都莫名靠近,若是只有这些还好,但师兄似乎已经成了凌天宫不共戴天的死敌,付丹阳为何而来,对方是否已经注意到自己,私心也好,好奇也罢,他走出木屋可不是为了送命。
“你不认得我。”苏问不死心的继续问道。
“我应该认识你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别以为你也姓苏就该名扬四海,不是苏承运,我可懒得和你这种小鬼废话。”方云奇冷哼道,剥去他在问道天下的五十年,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出头,意气风发谈不上,乖张肯定是有的,性情还真是喜怒无常的很,从欢喜到鄙夷一句话足以。
就在这时,七贵突然推门进来,两个同样瘦小的家伙撞在一起,四目相对了片刻,方云奇竟像是恶鬼看到香饽饽似的扑了上去,抓住七贵好一通打量。
“果然有,这肉身,这质地,真想咬上一口尝尝滋味。”
七贵厌恶的抬手一拳,方云奇非但不躲,反而敞开胸怀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连连退后数步,红润的面色惨
白了一瞬,一口气提起来,再度露出欢喜相道:“这次苏承运没骗我,小子我跟定你了。”
与七贵同样不知所措的苏问摊开手,吃不准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究竟想说什么,于是换了个话题说道:“七贵,你急匆匆的为何事。”
这才回过神来的小仆人连忙说道:“少爷,来了两个生人,说是三爷让他们来的。”
“呦,那两个家伙来的不慢啊!”方云奇嬉笑道。
七贵左右看了看,惊奇眼前的家伙是谁,苏问连忙说道:“一起的。”
说罢,迈步朝院子中走去,已有两人在那里等候多时,年岁稍大,比起方云奇成熟许多,一人手持长槊,另一人背着一把跟挂剑宗那位盲眼老人一样的巨剑,见到来人,两人异口同声道:“你是苏问?”
“正是。”苏问不慌不忙的答道,一番眼力功夫后,心中已有了大概,加上方云奇,三人都是立尘境的好手。
这两人就不像方云奇那般弯弯绕,开门见山的说了一通,持长槊的名为郭元生,负巨剑的叫做秦潼。
苏问看着三人眉头微皱,三哥真是抛给他一个大难题,这几人已经不是藏与不藏的问题,问道天下镇压的魔头,在凌天宫圣光普照的九州之上,岂是你想藏就藏的住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被凌天宫通缉的魔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们的处境差不多跟刑满释放一个意思,就算现在去凌天宫喝喝茶也无碍,如果不是苏承运开出了我无法拒绝的条件,现在我应该跟渡世大神官谈天说地才对。”方云奇一双眸子仿佛看穿了苏问的心思。
另外两人默默地点了点头,苏承运同样拿出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就如同在青锋郡时逆行道等人那样,至于是怎样的交易,以他此刻价值来看还没有资格向对方开口发问,不过抓住这一点,狐假虎威的本事,苏问可是从沧州一路带到了此刻。
“如此就好,既然三哥让你们来找我,那凡事便得听我的吩咐,否则哪来的回哪个去。”
“七贵,先安排他们住下,底下陪我去看看咱家的酒楼,以后你就是帐房先生,记住,那个姓方的,工钱给我往死里扣。”苏问低声说道,有这三个家伙当扈从,只怕平京城都够横着走了。
“什么酒楼,少爷你是不是睡糊涂了。”七贵咋咋呼呼说道,就他们那点家当,一个月来只出不入,得亏是有沈半城的天价房费,否则那够在平京城里消遣。
“我说有就有,以后得改口叫掌柜的,小方,先叫声来听听。”苏问眯缝着眼睛,言词锐利的冲着方云奇说道。
“你他娘......掌柜的好。”
看着对方缓缓将手中的铜钱拿在耳边听响,方云奇强忍住心头的怒火,满脸谄媚的说道。
另外两人根本用不着苏问吩咐,诚恳的喊了一声,尽管满脸的老实木讷,可心中透彻的很,无非一两声称呼罢了,对于他们这种早便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来说,只有拿到手中的才最珍贵,敢背着凌天宫跟苏承运做买卖,还有什么不敢放下的。
第八十三章 笑面虎
城南一家闭门了半年的酒楼突然重新开张,其内一成不变,只是多了几张生分的面孔,可惜在这偌大的巨城中,每日几家铺子开张,又有几家产业关门根本就是不痛不痒的事情,苏问在楼上看着寡淡的生意,轻敲着松木走廊说道:“老沈,你确定这生意能挣钱。m.www.uu234.net”
“放心,时候不到而已,酒楼的事情无需你打理,这是五张京都的户籍,我托人办好了,自己填上姓名就好。”沈半城不紧不慢的说道,看着那几张生分的面孔,嘴角带笑。
“你早知道了。”苏问故意说道,方云奇三人的事他并未开口,对方却早早准备。
“秘密,就好像我也没问你他们三人是谁。”沈半城耸了耸肩膀,满脸无辜的说道。
“有理,不过我还想问你一件事。”苏问突然放沉了声调,目光笔直的看着对方说道:“你真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沈家的产业遍布九州,就算是在南唐也有自己的势力,自古以来权钱二字都是密不可分的关系,沈家之所以屹立百年,靠的不仅是会赚钱,还要懂得花钱,墨阳城沈家几乎等同于北魏的陈氏皇族,其多年打造的眼线比他的商路还要错综复杂,曾有传闻提笔阁背后最大的金主就是沈家,如果说这样的信息网都找不到沈半城,除非他已经死了,起初苏问真以为是那座庭院够神秘,直到三哥告诉他几年前师兄曾经前往沈家拜会过沈老爷子后,才察觉到一丝阴谋味道。
然而沈半城却突然大笑,脸上没有任何隐瞒甚至气急败坏的神情,拍打着苏问的肩膀说道:“老苏,别的事情我可能会撒谎,但这件事绝对是真的。”
回到庭院,只见两方人剑拔弩张的对峙着,一方是七贵,另一方正是浑身杀气因绕不退的华向鲲。
见到苏问回来,华向鲲一手丢出一颗带血的头颅,啐了口唾沫到,“南离道的道士。”
“喜欢你的办事效率,还有九颗。”苏问不动声色的说道,南离道是北魏不逊色道中观的道门,北魏佛教入唐,成就释空寺,南唐道士北往而成南离道,想不到连这些清心寡欲的道士都耐不住诱惑来插手凡尘事,下一次是不是就该换成三佛寺的高僧了,此前见到的那位遇山翻山,遇水渡水的功德和尚,说他曾深入临渊炼狱,口诵佛经,成就无上金身,怎的说来说去阴曹冤魂一个不少,世间倒是多了尊活佛,岂不讽刺。
华向鲲站起身,那股挥之不去的煞气如影随形,吓得七贵连忙闪躲,就在他准备离去之时,突然停步说道:“对了,我在杀他的时候遇见一个古怪的家伙,他所施展的功法和武学我从未见过,这次本该是两颗人头,但他一听到青澜佛舍就跟疯了似的,另外那名道门的高手被他直接化成血水,头也没了。”
“什么境界。”苏问双眼半眯,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只有立尘初境,他的掌法却诡异非常,那双手殷红如血,就像是退了一层皮,露出其下的血肉。”
“是血手邱东。”方云奇神出鬼没般的出现在苏问身后,森然说道。
苏问鬼叫着,怒目圆睁的瞪着对方,恶声道:“你他娘的属鬼的吗?不老老实实在酒楼呆着,乱跑什么。”
“我没有那么厉害,酒楼太闷了,再说了我的任务是护你周全,万一你出了事,我不就打了水漂了。”方云奇悠悠然的说道。
苏问脸颊抽动,心里骂语不断,“没人在夸奖你。”
方云奇全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不悦,就好像一个把不住门的话痨,继续说道:“说起这个血手邱东,当年死在他手上的高手多不胜数,管你是佛门金刚还是道门真人,只要中了他的血煞气,都教你身死道消,一盏茶的功夫化作血水。”
“再废话赶你出去。”苏问冷声道。
“得得得,人在屋檐下,南追星找我来的时候倒是嘱咐过,比起那些贪图你神通的家伙,有些人是一定要你死的。”方云奇意味深长的说道,轻挑着眉毛神色漠然。
“逃犯?”苏问悻悻然开口道,华向鲲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哑谜,但他并不关心邱东是谁,只要是立尘境就够了,转身离去。
方云奇浮起笑意,一手撑住脸颊,缓缓道:“你的青澜佛舍就是从黄家三鬼那夺来的吧!苏承运还真是好手段,难怪他要独闯问道天,我们虽然是刑满释放,可有些人原本这辈子都走不出那座苦窑,嘿嘿,小子,杀人后的感觉怎么样,我猜面对那些信手拈来的神通,是不是有种把持不住的冲动,他们可不是待宰的羔羊,知道你杀了黄家三鬼,肯定都坐不住了。”
果然对方是知晓的,在他的识海中,那条金色鲤鱼,以及那座龙门,苏问沉默片刻,如此的话那些人的确是有非杀自己的理由,敌暗我明,可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这具身板比不得佛门的金刚不坏,冷不丁的挨上一掌,死的那叫一个痛快。
“你猜错了,我从来都不会主动杀人,只是他们找死罢了!”
一架马车从武定门到元定门招摇过市,好似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晓车内坐着的就是他苏问。
“你当邱东是傻的吗?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对不会贸然出手的。”方云奇懒散的靠在车窗上,走马观灯一般看着窗外的景色,被困了五十年,他没有变,这方天地却是大刀阔斧的换了张脸皮。
苏问老神在在的坐着,似是并不在意对方的话,在马车行过元定门后,才掀起帘子对七贵说道:“去学府。”
“告辞。”方云奇一听到学府二字,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匆匆丢下一语夺路而逃。
对方的怪诞苏问早已了然,其中缘由对方不想说,他也便不问,谁都有秘密,既然做不到开诚布公,就应该收敛好奇,这很讲理,从他遇见陈茂川起,就是如此的规矩。
马车一路驶向学府,似乎走到哪里都有人在等着他,今日学府的排场绝对不比那日入试时的人山人海逊色,因为今日苏问要到教务领罚三百教棍,横院九人足不出户,纵院的弟子可是一个个踌躇满志,恨不得亲手举棍,你苏问也有今日,大快人心。
“少爷,你在学府的人缘真的很
好,这么多人夹道欢迎你。”不明真相的七贵惊声赞叹着,可惜一双小眼睛在人群中观望许久,也没能找到那心仪的人儿。
“住口。”苏问冷哼着走下马车,提了提身段,就算是领罚,也都是趾高气昂,这份脸皮下汤锅里都煮不烂。
高台之上,教棍一棍重过一棍,底下的欢呼声也是一浪压过一浪,甚至还有意犹未尽之人放肆的高声喊道:“苏兄,日后常来纵院做客啊!”
苏问咬着牙,牙缝里直喘着冷气,趁着一棍后的空档怒声喊道:“开口那位,老子记住你了,下次第一个就找你。”
人群中魏利争看的几乎热泪盈眶,自从败给苏问之后,他在学府中的声威一路走低,原本对他青眼相加教习也变得不理不睬,心里卯足了一股劲要报仇雪恨。
与他有同样心思的宋哲面色苍白,被那一剑伤到的根基至今仍未恢复,森然冷笑道:“苏问,付丹阳走之前给你留了不少惊喜,可别撑不到大比就残了。”
三百教棍来的凶猛,去的迅捷,苏问迈着八字步走下台来,舔着脸跟左右围观的纵院弟子打着哈哈道:“没事,咱这身子骨,就是再来三百棍都不在话下。”
“孙子,刚才就属你叫的最欢,敢不敢留下姓名。”
“哎呦,宋哲老弟,脸色怎么不太好啊!怪我怪我,下手没轻没重的,下次一定注意。”
“魏师兄也来了,你看看都是老熟人了,惭愧惭愧,才三百教棍,刚有感觉就结束了,不过瘾啊!”
......
苏问腿脚走得慢,嘴皮子却是利索的很,原本是众人来看他的笑话,反倒是三言两语说的对方面色铁青,随后抱拳冲着无数纵院弟子热情喝道:“各位,不用送了,要是真的想我,我横院的大门随时恭候大驾。”
“混账,看不起谁呢?”
“你给老子等着,明日便找你去。”
“真是气煞我也,这王八蛋嘴硬,诸位师兄弟,明日我们一同去横院,看看他们有什么待客之道。”
苏问充耳不闻,步子倒是越走越轻快了,嘴上自言自语的说道:“回去就让风休在大门前摆个奇门阵,把景门摆在茅房,不行,要是把粪坑堵住二师兄又该念叨了,不然就摆在后山的竹屋里,那里可有人给他们讲道理。”
.......
天兴十四年霜降,秋风初起,学府高台上上百位纵院弟子咬牙切齿的大骂苏问卑鄙下流,奈何身后教棍落得势大力沉,不多时就只剩一阵阵鬼哭狼嚎,一旁的杜长河吹胡子瞪眼的怒骂道:“反了你们,敢对老夫动手,给我狠狠地打。”
台下众人不明所以,只知道这些师兄们前脚还在横院砸门,后脚就是各种绚烂武学在后山的竹屋中炸响,那一日也被称作天兴十四年学府第一大诡异,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苏问才离开人群,就被几人拦下了去路,看着对方眉眼轻挑,脸上的张狂之意分明写满了找茬二字,知晓来者不善。
第八十四章 杀一人而安天下
“各位师兄,有何贵干。”苏问装傻充愣的问道。
其中一人轻摇纸扇走上前来说道:“当日听闻苏师弟一人独闯纵院,连败我纵院三名弟子,所以师兄特来领教高招。”
“师兄,趁人之危可不是君子所为。”苏问冷声笑道,警惕的向后退了半步,而对方几人也隐约围了上来,断去他的退路。
那人淡然一笑道:“师弟方才不是还说三百教棍无伤大雅,委实是心痒难耐,切磋而已,点到即止。”
“切磋吗?我若是不接,师兄是不是要霸王硬上弓。”苏问歪着脑袋问道。
“你说呢?”那人步步紧逼,就在这时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传来。
“杜一辰,你想打架,我陪你。”
只见钱森迈步走来,毫不避让的站在对方面前,一身聚而不散的暴戾之气,似乎下一刻就会出拳。
“钱师弟,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杜一辰变换了声色,冷冷喝到,一双眸子居高临下的俯视而来。
“心痒难耐,切磋而已,还望师兄点到即止。”向来少开口的钱森今日竟然破天荒的说了两句话,偏偏这话比他的拳头还要凶猛,捶打的杜一辰凶相毕露。
“干什么的。”风休突然推门走出,杜一辰抬头看去,尽管对方年岁不大,可衣袍上却是绣着教习二字,立马展露笑意,轻轻合上纸扇,接着扇柄敲了敲钱森的肩膀,目光越过前者停在苏问身上,缓声道:“是师兄冒犯了,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杜一辰转身离去,另外几人也不好再做停留,风休满脸狡黠的走到苏问身旁,冷不丁的一巴掌拍在对方的屁股上,后者好似炸毛的猫咪,噌的绷起身子,杀人一般的怒视着对方。
“知道痛还惹事,嫌麻烦不够多吗?”风休冷声道
“天地良心,我什么事都没做,他们先找上门来的,鬼知道他们是谁。”苏问龇牙咧嘴的捂着屁股,愤愤然说道。
钱森回头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正巧杜一辰也适时的转过头来,两双眼睛再次相对,这一次却是全然没有和善的掩盖,彻彻底底的凶相毕露。
“去年大比第七名,付丹阳给了他两本武学买你半条命。”钱森简单明了的就将其中的缘由道出,还特意给苏问提了个醒,对方可不是郎九言那样的小角色。
“你知晓的挺多啊!”苏问扭过头说道,按理说他二人并无交情,对方却肯为他出头,苏问有些苦恼又平白无故欠了份人情。
“你进纵院的时候我若能拦下你,付丹阳也会给我一本。”钱森直言说道。
苏问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对待这个沉默寡言的家伙,不过回想起来心里倒是踏实许多,这人情还真是欠的有理有据,“要我半条命,我怕他没这副牙口,大不了以后在学府躲着他点,难不成他还敢当街行凶。”
“他爹是兵部尚书杜泽,除非你离开京都,不然他想找你麻烦随时都可以。”风休悠悠然的说道,每次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越是急迫不堪,语气就越是散漫的很。
“兵部。”苏问砸了咂舌,这地方听起来熟悉的很,转念才想起第一次来学府时,那位当街拦住他与陈茂川的正是兵部侍郎之子,若说只凭他爹的侍郎身份就敢如此以下犯上,除非是傻的,可要是有人硬逼着他这么做,一个尚书倒是足够了。
“看来是新仇旧恨了。”苏问摇头苦笑,不知不觉还是被扯进了某两人之争,转身冲着钱森说道,“看你在纵院混的也不咋地,不如来我横院。”
“哼。”闭上嘴的钱森就算有根撬棍也休想从他嘴里再抠出半个字来,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去。
风休摸着下巴,满脸严肃地说道:“谁允许你擅自往院里拉人,你我谁是教习。”
“哼。”如出一辙的口音,苏问拖着红肿的屁股推开大红门而入。
一座大红门隔绝出两方天地,连心境都随着一脚迈入而变得幽静,就在大红门关上的刹那,苏问神情彻底变换,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
“痛死了。”
傍晚时分,七贵驾着马车等在学府门前,远远的便瞧见苏问一瘸一拐的走在学府大道上,突然一道娇小的身影引去了小仆人的目光,小眼睛被嘴角顶起来的两坨脸颊肉挤得更小了,鼻子两旁的雀斑好似掉出来一样鼓起,无比的开心荡漾在心头,直到喉咙中那声心心念念了千百遍的名字最终化成一声干咳散去。
穆巧巧蹦跳的跑到苏问身旁,绯红的脸颊上满是急促,大眼睛咕噜噜的转着,一双小手反复揉搓着一枚白玉瓶子,奈何嘴巴张动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傻丫头,你姐姐是为你好,可不要和她怨气。”苏问轻笑着拍打着小姑娘的脑门,拿走对方手中的药瓶,在眼前晃了晃,“我也没有生气。”
似乎就是在等最后那句话,穆巧巧露出笑容,果然哭相并不适合她,小仆人也最喜欢看她笑,两人并排走出,言笑晏晏,七贵就那样静静的看着,等待着对方的目光有那么一刻能从苏问身上转移到他的身上,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巧巧姑娘。”
他不敢像少爷那样喊得亲密,但也同样期许着对方能够念出他的名字。
穆巧巧转过头看着有些黢黑瘦小的小仆人,眼神中闪过一抹迷茫,七贵半张着嘴,突然发觉连念出自己的名字也同样的费力,小丫头在很努力的一番辨识后终于从对方的口型中依稀想起了什么,不失礼貌的笑着道:“你是七贵哥哥。”
小仆人欣喜若狂的点头,他从来没有少爷那样的雄心壮志,要让整个天下都知道他的名字,只要眼前的佳人能够记住便足够了,也许对于早已习惯卑微的他来说,在祥和镇发下的第一个宏愿,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少爷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人活着就应该有所执念。”
得以释怀的小丫头在学府门口欢快的招手道别,驾着马车的小仆人偷笑着舞动着手中的马鞭,苏问看在眼中,喜在心头,你若真心喜欢那丫头,就放手去追,其他的少爷帮你搞定。
“少爷,去那?”七贵欢喜的问道。
“先去沂水殿。”苏问轻声说道,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路人,鱼竿已经伸出去了,可惜谁也不愿做第一个咬钩的人。
亮出腰牌后,守门的侍卫也没敢阻拦,然而在沂水殿外,苏问却被告知岐王身体抱恙,谢绝见客。
“少爷,矮川连你也不见。”七贵有些生气,以前被少爷逼着念书的时候,书中那些被娇生惯养的权贵们似乎总是动不动就病,也好拿身体抱恙来做敷衍的借口,自从陈茂川入了京以后,几乎断绝了来往,心
思向来单纯的七贵最能察觉好坏,从前的那个矮川已经越来越疏远了。
苏问看着大门紧闭的宫殿,以及殿外神色肃穆的仆从们,默默地钻回马车中,“回去了。”
马车一路驶出皇城,也有一份折子一路紧赶慢赶的送往御书房,赵钟明侍候在陈茂域身旁,小心翼翼的说道:“苏问分明对岐王更加在意,陛下为何要将这个祸患留在身边,近日京都多了不少来路不明的修士,都是冲着苏问来的,倒不如趁机......”
赵钟明没敢说完的后半句,陈茂域自然心领神会,可他并没有直接说出,而是反问一样的口气说道:“趁机什么,趁机连那些向岐王示好的老臣们一起除掉吗?”
赵钟明不敢言语,恭敬的站在一旁,陈茂域站起来,将手头的折子丢入火盆中,说道:“以后苏问再去沂水殿无需派人监视了,他心向着谁我并不在意,关键是谁能把他抓在手中,你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府弟子吗?他可是朕最不可或缺的棋子。”
“若是如此重要之人,臣立刻调派人手保护他,绝不让人伤及他一根毫发。”赵钟明连忙说到。
“不用,朕要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火上浇油,等他什么时候明白了,自然会来求着朕,这平京城终究还是朕说了算。”陈茂域站立在御书房的门前,从这里他可以看的更远,“让陆逆去安排,杀人这种事,还是得找专业的人去做。”
“那到底是杀还是不杀。”赵钟明摸着脑袋,有些迷糊的问道。
“赵统领你的脑子就不能活份一点吗?你该问要杀谁。”这时,周不疑叼着烟杆从门来走来,嘴里吞云吐雾到。
赵钟明哭丧着脸,惨笑道:“周公子,你知道我老赵一介武夫,脑子有的时候不好使,还请明示。”
“有的人用刀背,有的人却要用刀刃,如果苏问这么容易就死了,后面的戏文可就不好唱了。”周不疑轻笑着说道,好似说笑般,赵钟明也跟着哈哈一笑道:“懂了,臣告退。”
“栩卿回来了。”陈茂域负手问道。
周不疑点头,将又向烟锅头里加了两匙烟叶,烧的火红后,狠吸一口,随着烟雾吐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朱佑骋已经答应了,赵岚还差些火候。”
“兵部侍郎秦源之子那事你怎么看。”陈茂域答非所问道。
“杜泽算不上是老油条,王久茶背后肯定有刘玉度支招,至于左严明,那可是朝中为数不多的老泥鳅,不是那么好抓的,李居承虽然最得势,可除了他的几个义子,也就没什么党羽了,最多就占着个尚书省,关键还是淮太师手底下的三部和门下省,他们似乎有意朝岐王靠去,就连征南将军府也是如此,毕竟是淮太师的女婿。”周不疑一口旱烟吐出一串姓名,两人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却都听的十分认真。
“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自然是十成,两位王爷极力支持是早晚的事,能够重获封地,哪怕小些,也好过在京都受气,至于淮太师那边,只要是不利于李首辅的都会大力支持,所以关键就在于李居承是不是能够压得住手下的义子们,尤其是那位武安侯。”
“那又何来的十成,只是一个武安侯就足够占据八成可能。”陈茂域皱眉道。
周不疑突然放下烟杆,沉声说道:“只要陛下肯下令处死李在孝,武安侯绝对会在分州之事上,闭口不言。”
第八十五章 各取所需
“一定要杀他吗?我那日对茂川说的话并非只是说与他听的,若是可以,我宁可用李居承去换一个李在孝。www.uu234.net”陈茂域轻声说道,语气中难掩的叹息。
周不疑望着窗外泛黄的叶子,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他身子骨本就薄弱,才入秋就已经披上了裘皮,“李在孝那里有李居承那么大的手腕,就像两个人的境界,一个是地,一个是天,只不过地虽然低,却让人踩的踏实。”
“罢了,朕不忍他们在牢狱中度岁,等年关过了再叫李在信还朝吧!”
“陛下圣明。”周不疑一嘴叼着烟杆,轻飘飘的说道。
“那件事你们查的怎么样了,已经有人打算用它作为岐王的投名状。”陈茂域开口问道。
周不疑挑了挑眉道:“只查到都司府的禁地就断了,穆长寿死后,再想查可就难了。”
“还有你们周家查不到的事。”陈茂域轻笑着转身,看着不修边幅的病怏怏男子。
周不疑敲灭烟火,扯了扯身上的裘衣说道:“倒是真有不少,容臣斗胆问一句,若真有人拿此事逼陛下退位,陛下又当如何。”
“杀。”
浓郁杀意从陈茂域体内蔓延而出,只是一字却胜过奏章上数百珠玑,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如此甚好。”周不疑起身,收敛起脸上的闲适,恭敬一拜道,“陛下圣明。”
安闲下来的几日,苏问每晚都会被胡仙草威逼利诱的服用各种各样的灵丹妙药,尽管各有效用但是比起第一次沐浴的诡异浆液,只能说是收效甚微,关键还是少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苦战,便少了那等厚积薄发的妙用,看来古人言的以战养战并非不无道理。
七贵每天捧着从酒楼那点微薄利润中抠出来的三五十两银子,却也能笑开了花,苏问从来没见七贵如何修行,却是仔细看去,不知不觉对方已然稳坐开灵巅峰,着实苦煞了他,对方不开灵宫却比的那些开七八灵宫的天骄修行速度还要惊人,若是能进学府,怎么也轮不到杜一辰那样的家伙嚣张。
王冉亮撑着拐杖在庭院中缓慢的走着,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过了一周便可下地,一来是胡仙草医术高超,而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仙芝的血液,苏问早已领教过其玄妙,若两界山的居民都是这等人形灵宝,他们若是出世,九州还不得像烧热的油锅一样沸腾。
苏问撑着下巴坐在台阶上,郭元生和秦潼极少现身,就连在酒楼中也只是挂了个名头而已,至于方云奇,早已习惯对方的神出鬼没,这家伙简直如同莫修缘一样的怪胎,但凡任何武学只要在他面前施展过几次后,他竟都能学的个三分形似,如此已是天方夜谭。
抬头看了看夜色,突然起身对七贵等人吩咐了几句后便推门离去。
入夜的京都繁华不输白昼,越是靠近内城,灯火越是通明
,不愁吃喝的人们才有心思消遣,灯红酒绿的街市,翠云楼的姑娘们大胆的当街和男人拉扯,胭脂香味沁人心脾,观月楼上每晚都有郁郁不得志的青年俊才学着那位老人举杯邀天,见惯了这些苏问才知晓沈半城口中赚钱的买卖易如翻掌却难比登天,行过一家家一栋栋,门房上有名有姓连做一片,京都大商,底蕴可不输沈范,缓步慢行,寻了一处酒肆,肆中只有一人,掌柜的垂着眼望着四周的寂静,心底还有埋怨,若不是这人早关门回家去了。
掌柜见到又有人走入,心情难免好些,一人是伺候,两人也是伺候,多赚笔钱总比在这干看着好,奈何见到来人径直走到唯一有人的桌前,桌上的菜品当真寡淡的紧,一碟花生米,一坛酒。
“什么时候到的。”苏问自言自语的坐下,不客气的端过对方的酒坛到了一满杯。
“到了好些天了,你可是越来越有名了,若是再算你手刃穆长寿的功劳,只怕那些大官少不了得巴结你了。”男子仰起头,痞气的外表一如初见,当初还是沉鱼帮的狗腿,摇身一变倒是颇具几分大气,可说是破茧成蝶柳三晓。
苏问拿筷子随意拨拉着花生米,嘴巴轻言道:“这份功劳险些害死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常明案兹事体大,一日不得公布,便一日不可抬到明面上言论,至于岐王入京呈上的那份罪状,其中写了什么,提到了谁人,如今沂水殿闭门谢客,谁又敢去向陛下质问什么,满朝文武心中只要记住一点便可普天同庆,那就是常明该死,苏问替岐王手刃穆长寿,却又因陛下入学府,这对那些急于站队的人来说真是最苦恼的,若是表错了意,说不定会有杀身之祸,可又怕失了先机,于是所有人都还在等着,等着那位佥都御史还朝,再做定夺。
“掌柜的,加一份松鼠鳜鱼,碧螺虾仁,两坛翠涛,记得温一下。”苏问驾轻就熟的说道。
掌柜的顿时来了活气,说话的亲热许多,“这位爷,您稍等。”
“我可是穷的叮当响,多一份酒钱都拿不出了。”柳三晓连忙说到,却是自觉的放下筷子,满心欢喜的等着对方破费。
苏问哼唧了一声,将杯中酒饮尽说道:“穆长寿地库里那么些宝贝随便一样拿出去都是无价之宝,你小子没有顺手牵羊,谁信。”
“天地良心,我是想拿,可我师傅不让啊!”柳三晓扭捏说道,长叹一气,满脸写的苦大仇深。
“呦,拜师傅了,当初那老头那么想收你,结果还挨了你一刀,许永乐倒是把你藏的够深的,怎的,拜他为师了。”苏问打趣说道,当初在地库中对方初现的阵法天赋让他惊叹,老实说没有对方的倒戈一击,胜负还在五五之数。
“那不能,咱这身份,许帮主还差些意思,我师父可是阴曹十大阎罗之一,转轮王。”柳三晓得意说道,再不是当年那个给在别人身后摇尾可怜的泥腿子了。
苏问啪的一声拍碎了手中的酒杯
,愤然起身到,“你拜了陈长安为师,他娘的,他把老子害惨了。”
柳三晓似是早就知晓对方会有如此反应,连忙安抚对方坐定,亲自斟满一杯酒说道:“别着急,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嘛!”
“反正要杀你的人很多,再加几个又何妨,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各取所需?他为何不亲自来跟我说。”苏问轻笑着说道。
“也许他怕你会忍不住打他吧!”柳三晓耸着肩膀无奈说道,对于这个便宜师傅,自己这个做徒弟的真是里外不是人。
“两位客官,你们的菜来了。”老板亲自端上桌来,果然能在京都这种地方开酒肆的,手艺虽然比不得齐冬阳,终归还是不错。
苏问这才缓和下来神色,端过一坛酒,也不用杯直接对口饮,直到半坛下肚,才醺然说道:“他打算怎么帮我。”
“这我那知道,他老人家的事情向来只言只字片语。”
酒菜齐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苏问三番两次的言语功夫,也不知对方是有意闭口还是当真不知,陈长安为何要将气昆浩然的消息散播出去,而又为何要帮他,既然是各取所需,那么对方想要的又是什么。
离开酒肆,柳三晓的酒量不好,酒品更差,没来由的破口大骂,偏偏骂的却是曾经的自己,许是心头压抑的久了,用手勾着苏问的脖子醉熏说道:“苏问,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吗?就是你带我进入都司府那一刻,虽然我也有法子进去,但从来没有过那么光明正大,那么趾高气昂的在人前显露,我柳三晓不是地痞,你看地库里的那个老鬼不就被我耍的团团转,我这人知恩图报,当初许帮主给了我一口饭吃,我就帮他,而你给了我这个,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柳三晓拍打着自己的脸,满口的酒气冲的苏问直皱眉,本是想借着酒劲看看能否从对方口中套出些什么,却没想到这家伙酒量这么差,至于酒后是否会吐真言,苏问从来不会相信从嘴巴里说出的东西,手掌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喃喃道:“喝多了就别他娘的疯言疯语,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柳三晓抬手指了指墙角,苏问还没明白过来,就听见耳边一阵哗啦水声,抬手一掌打在对方下巴上,断了根源,随后一脚就给送到了墙边,柳三晓扶着墙,嘴里好似倒挂的瀑布飞流直下,险些没把肠胃一起吐出来。
阵阵恶臭之中,苏问突然皱眉,脚下本能后撤数步,下一息一排在月色下泛着幽光的飞到齐齐嵌入地面。
“铛。”
龙舌出鞘,一阵火花在苏问面门闪烁,锐利的飞到与龙舌迅猛.撞击,苏问横眉看去,巷道深处一道漆黑的身影缓步走出。
“等了这么久,难为你们了。”
苏问冷笑着将龙舌收入鞘中,只见阴影中那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如勾的眸子漠然洞穿整片夜幕。
第八十六章 引蛇出洞与有心设局
苏问看着四周,轻咳一声,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然而对方根本不给机会,瞬间欺身压来,一柄袖里刀寒光炸显,起手便是杀人技。
苏问不敢托大,蹙着眉举剑相迎,刀剑碰触刹那,一柄飞刀从黑衣人身后飞出,竟然还有一人,青澜佛舍瞬间涌灌全身,青色的光华化作实质,飞刀点在骷髅身上,刀尖灵力因绕,竟是直接破开光华深入。
持刀刺客顺势发力,不给对方闪躲角度,飞刀顷刻而至,苏问顿首收力,刀锋压着龙舌退出数米,青光之中一只大手凝聚拍下,将那飞刀原封不动的打了回去,这才忍不住低声喝道:“小方,过头了。”
对方却根本不为所动,另一只袖口抖落出第二把袖中刀,双刀并起,一处腰腹,一处胸口,趋势迅猛,落点皆是致命之处。
苏问足下后撤,将龙舌横在胸前,另一手紧贴对方刺来的刀背顺势而出扼住其手腕脉门,铛的一声闷响,龙舌飞速旋转而出,苏问不退反进,紧扼对方一条手臂躬身下沉,从对方两腿.之间钻过,猛然起身,将对方整个身体顶起,乍一看好似那人骑坐在他的脖颈上,下一瞬,龙舌去而复返,眼见便要建功,暗处有一把飞刀刁钻射出,两刃碰撞倒载入土,持刀刺客居高临下没有丝毫犹豫,就在龙舌被打落的刹那,手中短刀向下刺入,只取苏问咽喉,又是一阵青光凝显,短刀重重点开一阵光晕,苏问扯着对方手腕从头顶拉下,曲肘重击轰在对方腹部,大地一阵闷响,那人胡乱挥动一刀脱开束缚,点地逃开。
那一肘虽然去势沉重,却被对方突然横叉一手,以掌心中的柔力卸去了大半力道,苏问拾起对方掉落的短刀,指尖划过锋芒,一道血痕浮现而出,突然向身后迅猛挥舞,一把险而又险的飞刀被刀背斩落,那飞刀上的气息一闪即逝,根本不给他顺藤摸瓜的机会。
苏问余光扫向黑暗之中,即便散开念力也没能找到那人身影,比起手中的短刀,那些如芒在背的飞刀才是让他心悸之处,包裹在飞刀上的气机竟然能够无视青澜佛舍的阻碍,单从这一点,他可以肯定两件事,一件是这两个人他并不认识,第二件便是对方是有备而来。
而此刻巷道两侧民居的屋顶上,方云奇眯缝着眼睛尽力想要寻出黑暗中的那人,然而只有当对方发出飞刀的刹那才能察觉到微弱的气息波动,其他时候就好似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全无踪迹可循,寻常的修士决然做不到这一点,除非是自幼钻精隐匿之道的杀手。
“云奇,那两个人是你找来的?不是说让我陪掌柜的演出戏吗?”秦潼轻声说道,身上的确穿着一件夜行衣,就连那把大剑都用黑布包裹的严严实实。
“你个木鱼脑袋,就算感觉不到对方散出的杀意,也该看得出是刀刀致命,不留余地的杀人手段,我疯了,找人杀他,看来是我们还没引,蛇就自己出来了。”方云奇皱着眉头,原本是他与苏问一出引蛇出洞的大戏,显然是被人抢了先。
“那还等什么,万一掌柜的
死在他们手里,可就麻烦了。”郭元生紧握着手中长槊。
方云奇摸索着下巴,想不通怎么突然就有人耐不住性子,而对方多半是某个杀手组织出来的刺客,难不成那些修士转性了,也懂得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活路,如此的话却是棘手的很。
“不急,再等等。”
“可掌柜的还蒙在鼓里,若真把对方当成你我岂不是麻烦。”秦潼沉声道,他到情愿这些日子对方少抛投露面的好。
“他可不傻,到现在还没有破口大骂,说明他已经察觉到了,却仍然没有让我们现身的意思,说明他也想再等等。”
交手之余,苏问不时将余光撇向扶在墙角的柳三晓,若是没有对方送到庭院中的那封信,他也不会想到要与方云奇唱什么大戏,柳三晓在沧州时便是许永乐的棋子,如果气昆浩然的消息是被阴曹散出,多半与陈长安有关,而今晚的一席话正验证了他的猜测,对方此刻出现绝非偶然,当初既然救他,如今便不是要杀他,本是想看看对方究竟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却没想到来的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柳三晓吐了许久,疲懒的坐在地上,一双半睁不睁的眸子看着苏问,却并没有因为杀手的出现而惊慌,反倒是嚷嚷起来,“苏问,你小子的本事越来越臭了,当初可不是如此。”
苏问没有理会,黑暗中那名杀手出刀的次数越来越少,不知是对方察觉到方云奇等人的存在后故意如此,还是准备一击致命,以免闻讯而来的人赶到,便不再好下手了,至少此刻已经有三道来历不明的气息锁定而来。
“总算有几条鱼上钩了。”方云奇拍了拍手掌,示意身旁两人准备做事。
“大哥,消息准确吗?自从上次之后所有人都谨慎了很多,你说这会不会也是个圈套。”来的最快的仍是张家三兄弟,张老三心中隐隐有了退缩之意。
“就算是个圈套,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咱们这次是有备而来,更何那几个家伙可真是够狠的。”张老大不觉回想起数日前的那一幕。
在华向鲲与苏问对决之后,这些所谓的同道中人也寻到了其中的意味,苏问身边必然有一位强横的护道者,甚至连学府都可能参与其中,此外还有南唐的修行势力也在赶来,僧多粥少,想要得到青澜佛舍甚至是气昆浩然,单打独斗已经不现实,在五位立尘中境的大佬的推动下,已经聚集到京都的几方势力达成协议,决意共襄盛举,名为共济会,在那场会议中,张家三兄弟也在场,然而在中途突然闯进一伙人来,不由分说的大打出手,结果竟是五位大佬中两位重伤,一位惨死,那位惨死的大佬便是被对方一双血手生生化成了血水。
“这群家伙也真够古怪的,放着神通不要,只要那小子的命,我怎么没看出来他的命有那么值钱。”张老二轻笑道,一双眼睛死死停在苏问身上,想要看出个端倪。
“境界不同,眼界自然不一样,
不管那小子有多少秘密,我们只要青澜佛舍,不可贪心不足蛇吞象。”张老大沉声说道,轻抚着脸上的刀疤,他们三兄弟能够混迹到如今,经验都是一次次学来的,哪怕如今已经成就了立尘宗师境界,也少不了谨小慎微,境界不同,眼界也会不同,唯有身处立尘,方才知晓在那之上的道路还很漫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不单单是长辈告诫后人的言语,在任何人身上都同样受用。
就在郭元生和秦潼准备先拿下这些小鱼时,方云奇突然拦住两人,嬉皮的神色不自然的消退,心思细腻的郭元生察觉到对方的异样,连忙问道:“怎么了吗?”
“有些不对劲,他们来的太快了,而且。”方云奇忽然站起身来,远处不断掠动而来的人影已然不再刻意隐瞒自己的气息,一眼望去,竟是四面八方都有人赶来。
“而且来的太多了。”
同样察觉到的苏问神色骤变,而眼前的黑衣刺客也突然停手,身形急退,扎眼间消失在了夜幕之中,此刻狭长的巷道只剩他与柳三晓二人,而两侧的房顶上人头攒动。
“这是有人在给我们设局。”方云奇忽然低声道,但他不敢出声提醒苏问,只见两道身影飞快朝他们掠来,直接落在他们身边。
“兄弟来得好快啊!,看着面生,你们应该是才加入共济会的吧!”其中一名男子开口问道,目光扫过方云奇三人。
秦潼一手把住黑布下的巨剑,却被郭元生按住手臂连连摇头,拉着退到了后面,方云奇飞快变换脸色,重新露出人畜无害之像说道:“小弟初来乍到,还望哥哥们多多照料。”
见着对方恭敬的举动,男子心情大好,拍打着方云奇的肩膀说道:“放心兄弟,等会跟在哥哥身后,等那些大人物吃饱喝足了,咱们才好有吃食。”
不过半刻钟而已,所有人影落定,足足百人有余,若非提前知晓,又怎会来的恰到好处,就在这时几道更为放肆的气息直接划过苍穹锁定在苏问身上,只见六道身影没有丝毫避讳的当空坠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苏问瞳孔紧缩,其中那人双手血红,脸色却是异常惨白,一双眸子静静凝视着他,好似一片血海翻腾。
“邱东!”方云奇一眼认出那人,尽管不知他为何会与所谓的共济会走到一起,但能够肯定的是,这一百多号人可不是碰巧都来这里撒尿的。
如果站在平京城的城墙上往城内眺望,能看到城中有两座高耸入云的建筑,一座便是当年李居承问天所在的观月楼,而另一处则是在那森严威武的皇城之中,那是一座塔,一座没有名字,也没有历史可查的塔。
今夜一老一少两人坐在塔定,老者手中捧着一枚圆盘,其上写满了文字,却根本找不出那两个相连的字可以组成词语,就像一盘胡乱散落的字符,毫无逻辑排列,突然其中两个字迹猛然跳动着,一副病怏怏模样的年轻人低头望着那两个字,满含笑意。
第八十七章 来者并非所想之人,却是恰到
“苏问,你想怎么死。”邱东摩擦双拳,冷声问道。
苏问眉头轻挑,突然回身冲着昏昏沉沉的柳三晓高声喝道:“苏问,有人找你。”
柳三晓醉醺醺的仰起头,手指轻提着指了指他的身后,笑道:“当心。”
一只血手掀动寒风直逼后颈,苏问猛地一个激灵,弯腰下沉,顺着两脚分开的间隙看到身后站着那人,随即手掌按住地面,鞭腿横扫,邱东轻松跃过,血手拍下,苏问背心城门大开,嗡鸣之声骤起,龙舌贴身游走,直立在对方掌心之下,逼着邱东不得不收回掌势,落地一脚踢在苏问腰腹,如同踢麻袋一般将其震出老远。
“别装了,我们找的就是你。”六人中又一女子开口说道,尽管双手环抱,却依旧掩藏不住胸前耸立的双峰,面容狐媚,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诱人心神的气息,简直是天生的狐媚子。
苏问一手撑地,身形半卧在地,腰腹上的青光随之散去,邱东的血手端的是诡异非常,威势没有把握拿青澜佛舍去硬碰,而另外五人给他的感觉并不弱于邱东,京都里何时来了这么多好手,而这些人来的真的让他措手不及,本想着钓两条大鱼,只怕是连巨鲨都都咬钩了。
“你们这些有幸从问道天里逃出来的孽障不来报恩就算了,怎么真以为凭你们几个臭鱼烂虾就杀得了我苏问,我姓苏,苏承运的苏。”苏问装腔作势的说道,敏锐察觉到对方神色中一闪而逝的忌惮。
“我们是怕苏承运,他若是在,我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可惜他太贪心,想连问道天一起毁掉,否则绝不至于被莫渡重伤,他不敢出来。”女子继续开口说道,声如银铃,好听的紧,若是换个场合,苏问绝对有闲心欣赏对方的音容,只是此刻他该想着怎么活命才是。
“师媚娘,你与他废什么话,迟则生变。”
邱东冷哼一声,双手上的血光更加炽热,好似有火光升腾,迈步而出,在夜幕之下犹如两道彗星尾光呼啸飞出,双掌对双刃,苏问一手龙舌,一手是从那刺客手中夺来的短刃,这短刃虽然谈不上灵器,却也是精钢锻造,锐利无比,亦是不知邱东的双手是何质地,血肉之躯竟然与刀刃发出闷响之音,蚀骨一般的血色光影因绕在短刃刀身,霎时间好似在那方狭小的空间都随之虚幻,精钢短刀随之褶皱,竟是出现熔融之相。
“一掌。”
青色光芒轰然显现,骷髅身由最初的一丈增长到了一丈五,青色大手怒砸而下,邱东躲无可躲,只能依靠肉身硬顶,突然不远处的五人中一道鬼魅身形低身速冲,直到苏问身前才终于看清对方面目,双眼细眯如线,一双耳朵耳角尖耸,鼻梁细长凸起,尤其是那张嘴,两颗门牙尖锐伸出,活脱脱一副老鼠模样。
只见那人急窜到邱东身侧,身躯竟然再度变幻,肌肉膨胀,撕裂衣衫,双臂好似突增,一双脚掌撑破靴子,指骨伸长如手指,双足踩地隐隐有一股不动如山的气息,一双更加宽大的手掌蓄力上顶挡下骷髅大手。
“一足。”
苏问面色凝重,灵宫中灵
力奔驰扭转,六座灵宫好似开闸放水一般,一根粗壮的青色腿骨重扫而来,却见那怪人身形再次变化,竟从腰腹之下生出两条手臂,生生挡下一记鞭腿。
“法天象地?”房顶上的郭元生轻声说道,传闻中的道教高人可生三头六臂,各持神兵,力大无穷。
“不然,先变鼠,再变猿,最后是蜈蚣,这家伙施展的似乎是早就失传的万兽决。”方云奇皱眉说道,这六人中除了邱东外他竟然一个人都不认识,但可以肯定这些家伙也是从问道天中逃出来的。
“刘然大哥,那六个人好像很厉害,是什么来头。”方云奇故作好奇的问道,也就是三两句话的功夫便于那两位来自共济会的人打成一片。
被叫做刘然的男子满是得意,指着身下六人道:“这六个家伙就是我们今天的杀手锏,都说苏问狡诈无比,身边不仅有一位强悍的护道者,更有数名扈从,不过今日他们只要敢现身,必然殒落当场,你看那个血手的,名叫邱东,就是他当初一掌打死了五佬中的问宗长老,那个女人叫师媚娘,这娘们真是够.骚的,才几日的功夫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那边那个怪物叫做程刚,这家伙就像是百兽杂交的种,千变万化,至于另外三人,老者叫姬言路,那个小孩叫胡图,年轻些的那人不知道姓名,只知道都喊他吴先生。”
“刘然大哥果然是老江湖,小弟佩服的很。”
方云奇故作明悟的点点头,抱拳道,其实心里已经炸起惊涛骇浪,果然这些家伙的名字他一个也没有听说过,当时齐聚凌天宫的几乎都是江湖翘楚,就算不曾见过也都听过名字,而这些家伙的名字,甚至是那个叫做程刚的家伙所施展的万兽决,能够被他说成失传的神通,那便是在五十年前号称修士黄金一代的时期都已经被列为传闻的神通,只怕要追起根源,还要再往之前,因为如今凌天宫的问道榜其实已经少了许多,也就是这些家伙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被关在问道天中了,苏承运究竟骗了多少人进问道天。
“不要大意,他毕竟是苏承运的传人,手段极多。”程刚低声提醒道。
邱东虽然不满对方的颐指气使,但之前他确实小瞧了对方,险些着道,不过也差不多摸清了对方的底牌,接下来就是必杀手段。
本就占不到好处的苏问此刻以一敌二更是节节败退,邱东的血手,还有程刚的万兽决,竟以“九牛二虎”之力强行破碎了他的青澜佛舍,甚至都无需另外四人出手,自己落败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看来这次真是自己托大了,钓上来的鱼却是要连他一起吞下。
“苏问,今日你必死。”邱东双掌幻化,猛然砸地,只见鲜血从地下升腾而起,瞬间蔓延开来,程刚身后赫然生出一对羽翅浮空而起。
苏问眉头紧皱,步步后退,尽管不知这血水有何诡异,但既然连程刚都选择退避,那就万万碰触不得,手中龙舌迅猛挥出,剑气逼出将眼前的血海分出一道道路,然而不过瞬息就有被四周的血水铺平,眼见血水占据整条巷道,已是退无可退,不得已只好赌一把青澜佛舍,青色光芒瞬间包裹在苏问周身,没有凝显
出骷髅法身,而是以更为纯粹的光晶覆盖在身侧,就在血水与光晶触碰的霎那,腐蚀的呲呲声不绝于耳,森白的烟气飘散,但终究是被隔绝在体外。
血水铺地,邱东脚踏血光,双手之上鲜血欲滴,一掌挥出,血水澎涌而起化作一只血色大手朝苏问倾覆而来,苏问脚下生风,走马观花步在血手砸下瞬间脱身而出,不敢停留,又一大手迎面拍来,邱东好似身化血水,但凡是鲜血流过之地皆是他的攻势所在。
苏问辗转腾挪,一跃腾空,正好与程刚撞个正着,携九牛二虎之力的程刚双拳如锤砸在苏问肩头,护体光晶瞬间崩裂,犹如星落坠入地面,四周血水立刻涌灌而来,跗骨之蛆般包裹着苏问将其淹没其中。
直到最后一丝视线都被血水阻绝,直觉阵阵刺骨煞气正刺破光晶裂纹侵入体内,灵力调动迟缓,眼见青澜佛舍便要崩溃,突然一声叱啸震开血水,一只有力手掌抓住他的肩头,将其猛然扯出。
来者竟是华向鲲,那日被苏问当头一棒,重新拾起凌空飞燕后再度精进,当真如飞燕般凌空折返,可坐虚空踱步,脚踏墙壁附在巷道之上。
“你是来送死的吗?”苏问惨笑说道,没想到此刻来救他的反倒是当初一心要杀他的人。
“少废话,你死了,我找谁要青澜佛舍。”华向鲲冷声喝到,独眼冷静的扫过四周,却早已被对方堵住所有退路,轻声问道:“你那位护道者呢?”
苏问惭愧的搔了搔后脑说道:“这事是我自作主张,并没有告诉他,想来他应该不在这里。”
华向鲲听的满脸黑线,分明是个比谁都怕死的家伙,可偏偏所做的事情都是一如既往的不要命。
“云奇,我们真不出手吗?”秦潼焦急说道,若非当时被对方拦着,此刻已经落身场中了。
“去送死吗?其不说那六个人怎么解决,这里一百多人中不下二十个立尘境,就凭我们三个,自身都难保,你想为那小子去送死就自己去,别牵连我们。”方云奇冷冷说道,原本应该在角落中的柳三晓此刻却没了踪影,若是没有猜错,这条巷道中的居民也该早就被某人弄到别处去了,这根本就是对方故意设下的局,等着苏问往里面跳。
郭元生连忙按住要暴怒的秦潼说道:“秦兄,云奇说的不错,我们没必要为了一个苏问丢了性命,大不了和苏承运的买卖不做了,命最重要。”
秦潼恶狠的瞪了方云奇一眼,把手中的大剑重重砸在砖瓦上。
苏问重新落定地面,得以喘息后灵力再度在经脉中驰骋,附着在体表的光晶重新凝聚,以一敌二算是勉强,那么以二对六又该算什么。
狐媚子师媚娘,血手邱东,万兽程刚,拄拐姬言路,手拿拨浪鼓的胡图,轻摇纸扇的吴先生,每一个都是棘手非常的家伙。
清风吹拂巷道,满地的血水突然像是冰雪消融一般退去,整条巷道光芒升腾,肉眼不见的四盘交错浮生,中宫之上一道身影飘然落定,如果以二对六仍然勉强,那么再加一人或许会好些。
第八十八章 变数
有人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看着眼前的家伙,苏问总算长舒了一口气,“你这家伙多半是连睡觉都盯着我的。m.www.uu234.net”
风休撩了撩额间的长发,没好气的说道:“谁让你总爱给我惹麻烦,回去之后给我老老实实在院里面壁三日。”
“哦?你觉得你们走得了吗?”邱东冷笑一声,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不仅驱散了他的血池,而且周身散开的气息古怪的紧,让人不敢靠近分毫,不过即便如此,对方这种云淡风轻的语气也未免太过随意了些。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风休突然言语冰冷,手指轻抬,邱东.突然没来由的被锁住脖颈,分明什么都没有,而对方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道凭空提起。
“嗒。”
只听得一声木头碰撞地面的响声,邱东脖间的束缚立刻烟消云散,整个人跌落地面,愤然回头看着那位面带慈笑的老者。
老者没有理会对方怒意满满的目光,缓步越过,那双被年岁风蚀的浑浊双眸静静的看着风休,后者好似如临大敌般拘谨起来,不由后退数步,苏问第一次见到那张处变不惊的脸颊变得异常凝重。
“小娃娃,你这奇门遁甲之术颇是不错,不过还差些水准。”老者轻笑着抬起手杖,轻轻点在地面,赫然疾风四起撩动着枯白的长发,冥冥之中似有什么东西从他脚下延伸而出,如果此刻齐冬阳在这里,必然能够看到那老者脚下飞速扩张的奇门局,同样有所察觉的还有风休,只不过他并不是看到的,而是在对方手杖落地的刹那,自己脚下的四盘竟被莫名的力道冲击的支离破碎。
“这个小娃娃交给我,剩下两个你们去陪他们玩玩。”
“胡图不想打架,胡图要吃糖。”小孩连连摇头,就像他手中的破浪股一般,天真散漫的跑到墙角,那里有一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猫,小家伙伸出手掌轻抚着小猫的身躯,惊魂未定的猫看着孩童乖巧善良的神情渐渐的也就不害怕了,亲密的那脑袋去蹭对方的裤腿。
“人家也不喜欢这种粗鲁的举动。”师媚娘轻轻撩动着胸前的布襟,每次撩动都会露出大片花白,夜幕中不知有多少垂涎欲滴的男子目光炙热的跟着对方手腕的节奏摇头晃脑。
吴先生看着两人轻笑,展开手中纸扇,其上浓墨大写四字,“无能为力。”
老者叹气一声,却也没有逼迫,持杖而去,有程刚邱东两人足够了,至于其余三人他可没有心思去捧着。
“娃娃,老朽来会会你。”
风休面如阴云,脚下奇门局再度展开,而这一次却只能散开一丈之外,分明有另一种力量在压制着他,而那股力量与他如出一辙,就在那手杖之下,此方天地皆是那老者的奇门局。
“你为何会懂我风家的奇门遁甲,究竟是何人。”
老者浑浊的双眼缓缓露出追思色彩,苍老的脸颊逐渐舒展道:“风家,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了,上一个跟我说的人已经死了七十多年了吧!可惜他没能同我一起看到这后世的风景,你问老朽是谁?没进问道天之前,倒还有些名气,现在嘛!不过是一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不值一提。”
“如此的话只有得罪了,奇门遁甲都乃我风家不传
神通,还请前辈随我前往家族查清一切。”风休一步侧立,双手前躬,一息间奇门局扩张到了三丈之外。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资格请老朽了。”姬言路一语落定,地面突然颤栗,奇门局内以九宫、天干、八门、八神兽四盘层叠而成,其外则以金木水火土五行,风雷阴阳四神迹显现。
五行四神迹是奇门遁甲御敌以外的手段,而当两位同样精通奇门之术的人对决之时,拼的却是四盘稳固,五行相争,四神迹转换,接在着四盘之中。
两人身形未动,风休却已是大汗淋漓,每拨动一盘都重如山岳,土字盖顶,取坤,艮卦位,而他所在正是坤字,脚下奇门转动,震木撬梁,以木克土,可惜风休身处对手的奇门局中,老者总能先他一步转动四盘,土字改火字,卦位在火,以离火烧震木,风休好似身处火海,不管他如何拨动四盘却都莫名被老者相克,被他硬顶出三丈的奇门局此刻重新退守一丈,一旦这一丈失守,那他便完全落入对方奇门之中,再无抗衡之力。
“他的奇门造诣并不在我之上,却能处处压制于我,那诡异的卦位,似乎并非出自风氏一脉。”
“娃娃,看出了什么,同样是奇门遁甲,为何你的卦位总是差我一步,风后的卦位讲究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天乾在上,地坤在下,万物在中。一乾、二兑、三离、四震、五巽、六坎、七艮、八坤,那你再看看我这卦位如何。”老者突然开口笑道。
被对方如此提点,风休闭合双目,一念而出中宫,好似神念出窍立于苍穹之下,在其身下一张大到夸张的奇门局映射而出,一局四盘无论上下如何重叠都是以方位为主,正如那老者所言,自己所布卦象乾为主卦,其次排后,以尊天道,后人途,大地厚德,以载千万。
突然眼前的奇门局徐徐转动,四盘拨动,却与他所想天差地别,甚至是与风后奇门大相径庭,离南坎北,震东兑西,竟是以震卦为起点,其后巽卦东南,离卦正南,坤卦西南,兑卦正西,乾卦西北,坎卦正北,艮卦东北。
“这不可能,你姓什么。”风休双目怒睁,惊慌问道。
“明明已经猜到,何必多此一问,也罢,老朽姓姬,文王之后。”老者神色肃穆,开口喝道,这一声好似古钟长鸣深入风休心神,口中连连道:“果然是姓姬。”
世间流传,奇门遁甲取自虞帝从问道天中得到的龙甲神章,位尊天道而将乾卦为首,万物次之,地势坤,厚德载物,则以坤卦收尾,但当时除了风后,其实还有一人也曾参与过龙甲神章的编撰,史称文王,但是他与风后的想法不同,他主张以人为本,人之正气离火在上,躯体之柔坎水在下,而以万物之生木字属震,则以震为主,分东西南北八向,对应四时节气,方可视为人间正道,两人各执己见,以先天卦位对后天卦位争执不休。
最终因为虞帝解扇得天道,始终相信天道为上,人道次之,便采用了风后的天道为先,创出后世传颂的奇门遁甲之术,但文王并未放弃理念,暗自钻研,至于结果如何,连野史上都寻不出只言片语。
三百年后虞朝气运衰落而亡,周朝得人心承接气运而生,周王姓姬,正是当年与风后一同研究龙甲神章的文王后人,姬姓原本也该列入传闻氏族之列,只因其后周王朝延续了五百年,才分裂
三国,姬姓也渐渐隐暗,不过在传闻八族中一直流传着一个传闻,文王当年的确创立出了后天卦位的奇门遁甲,然而却被虞帝监禁,最终虞朝因为气数归天灭亡,有人说正是文王后人借助此奇门之术重生气运,如此才建立起的九州第二王朝周朝,但其中真相早已不得而知,不过若真有如此夺天地造化的神通为何周朝仍是一分为三,而后又分裂四国,再到今日的对立天下,以至于奇门遁甲的先天与后天之分再无人提及,慢慢的除了八姓氏中的老人再无人记得此事。
“老前辈重现世间,难道还在留恋王朝兴衰吗?”解开疑惑的风休,卸下忌惮之色,神情重新归于平静。
“想不到连你风氏后人也都以为是我姬家夺了虞朝的气运,此乃大势所趋,天道为何?人定胜天!”姬言路傲然说道,刹那间脚下奇门局大起,刺眼光芒映照着整条巷道胜似白昼,地面骤然窜出无数藤蔓铺天盖地而去,风休此刻再转离火却只能护住身侧丈许之地,然而那些藤蔓本就不是冲他而去,另一边苏问与华向鲲艰难抵挡邱东和程刚的攻势,突然破土而出的藤蔓好似腾蛇般将二人缠绕束缚,连同体内的灵力也被这无名藤蔓吸得一干二净。
“苏问被抓住了,大家上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等待一夜的众人瞬间精神抖擞,犹如饿虎扑食般的层叠人影从上空坠下,争先恐后的杀向苏问。
“青澜佛舍是我的啦!”
“气昆浩然啊!”
“我只要走马观花就好。”
满是贪婪的嘶吼声响彻,原本准备冲出的张家老二和张家老三被大哥一把按在身下,他紧皱着眉头看着不断涌现而下的身影,却唯独不见剩余四佬中的任何一人,明明是他们将众人聚集在共济会之中,也该他们最为贪婪苏问的神通才对,可今夜竟无一人现身。
皇城中的那座高塔上,老人轻抚着圆盘上的字符,映照在空中的两个字,一个是变,另一个是生,老人轻捻胡须,病怏怏的周不疑想要抽出身后的旱烟袋,却被老人一个眼神吓得正襟危坐,嬉笑道:“祖爷爷,那边可真热闹啊!”
“是啊!转轮王也回来了,就要聚齐了,咱们周家侍奉过无数君王,如今祖爷爷老了,后面就只有交给你们这些小辈了。”
“祖爷爷,那个苏问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周不疑轻笑道,这平京中他连一点点都看不明白的只有五人,陈家的两兄弟,李家的三父子,如今又多了一位。
老人摇头笑道:“我原本以为他就是苏承运找到的那人,可比起莫修缘,他连一半都算不上,难道那个人真的死了,凌天宫故意放纵这小子亲近莫修缘,多半也是想靠他去找苏承运吧!”
远处的那条巷道突然传起一阵鬼哭狼嚎,只见到一座幽光大阵从地底升腾而起,落入其中的众人,哪怕是立尘宗师也都立刻被阵法之力搅成血肉。
邱东震惊看着眼前的一幕,却发现另外五人好似熟视无睹一般,怒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
没人回答他,突然后颈传来一股巨力,邱东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只见那个手持拨浪鼓的孩子满脸血污,嘴角还带着些许动物的毛发,嘤嘤说到。
“你太吵了。”
第八十九章 托生仙骨
大阵轰鸣,姬言路等人跃入阵中,随光影消失,巷道再度恢复平静,人迹寥寥,只剩四人不知死活,就在这时没了踪影的柳三晓不知从何处走出,径直走向被打昏的邱东,抓住他的头发在地上拖行。m.www.uu234.net
“苏问,你的恩德我不会忘,这个就当是先还你的利息。”
柳三晓拖着邱东停在苏问面前,后者同样被大阵搅动的力道震昏,柳三晓捡起龙舌放入对方手中猛然的刺下,鲜血飞溅,随后看着远处重伤的华向鲲以及风休,仰起头朝着上方的房檐莫名喊道。
“带你们家主子回去。”
正躲在房檐上的方云奇不敢答话,只等他悄然探出眼睛去看时,那里还有对方的身影,只看到苏问手持龙舌刺进邱东咽喉,后者已然气绝。
朦胧之中,苏问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深处一条狭长道路,两边的墙壁好似血精通透,他看到墙壁中那一张张被封存的脸颊,那一处处曾经出现在梦境中的过往,他走过万人朝拜的石台,看见躺在其上的自己,知晓下一刻天就将崩裂,无尽血水将淹没这方天地,他又继续走着,看到一座巨大的碾盘,而拉动碾盘转动的竟是一个瘦弱的少年,不断有东西被放入碾盘,而从中碾出的汁水流入到一张张干瘪的人皮之中,不断饱满,最终生出人形,一个接一个的投入一道刺眼的光圈中。
苏问继续走着,前方一片黑暗,身后同样是黑暗,他不敢回头,因为不想再去看见那形如地狱的场景,所以他继续向前,看到了一位解扇的书生,一位卸剑的剑客,以及一位一袭白衫的人朝他走来,可最终他们都没能走出晶壁,但他看到了一道身影突然出现,是位身子曼妙的女子,裸露着身子在天地间行走,却让人生不出丝毫龌龊的念头,反倒虔诚的想要跟在对方身后一起走着,直到那身穿白衫的男子再次出现,将一件衣裳盖在女子身上,画面到此终结,晶壁之上出现一道好似刀斧劈砍过后的印痕。
再往前他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意气风流,却有一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递出一枚铜钱,千古风流许木子,从他接下那枚铜钱的瞬间,便改了命,苏问不知道那道背影属于谁,但他从心底不愿再看,于是脚步不再停留朝前走去,一座巍峨辉煌的宫殿出现在他面前,一道比一气宗还要圣洁的白玉台阶无一所托的悬在当空,尽头处有一座古朴的石门,只见到一个又一个人走上白玉台阶,闯过那扇门后便再没了身影,许木子在石门前停步,看着手中的铜钱,最终一跃而入,当所有人都消失在那座石门之后,苏问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师兄,闲庭信步的走近门前,猛然回首望去,那一眼好似洞穿晶壁直射入苏问心灵,眼前猛然一瞬恍惚,等他清醒过来时,师兄已然转身离去,而他身边却多了两个孩童,背影远去,看不到面容。
苏问趴在晶壁上尽力想要看到,可是那两个孩童始终没有回头,是谁?师兄从那座门里带走的人是谁?他自言自语,但心中有一丝念头忽而闪过,再抬头时所有晶壁突然暗淡,其中的画面全部消失,连同整个通道都化作了一片混沌,就在这时一个背影出现在他面前,正是那个交给许木子一枚铜钱的人,苏问想要开口才发现连一丝声音都喊不出来,只见到那背影缓步先前,原本黑暗的尽头处一座古朴石门赫然耸立,苏问快步追着那道背影而去,距离那道门越来越近,心头的慌张也越发强烈,突然那道身影消失无踪,此
刻他再想停下脚步已然来不及了,一头栽入那座石门中,被入眼的白光彻底侵占了所有视野。
感觉到自己在急速下沉,苏问奋力挣扎着,嘭的一声坠入水中,白光瞬间退散,眼前赫然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一条金色的鲤鱼跃然出水,熟悉的画面再度浮现,只不过那道龙门竟被记忆中的石门所取代,金鲤口含一枚赤红色的珠子从石门上跃过,欢快的游到苏问身旁,他探出手触碰到那枚珠子,头痛欲裂的痛楚一瞬间将他全部抵抗摧毁,大喊出声,猛然从水中冲出,眼前的一切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焦急的看着他,耳边隐约传来某人的呼喊声。
“少爷,少爷你醒了。”
苏问甩了甩脑袋,这才看清眼前正是他的房间,七贵,胡仙草,小仙芝等人围坐在自己身旁,远处方云奇闲散的靠在桌边,看着桌上的那张宣纸,上面只有一个十分干瘪的字,却让他流连忘返。
“我怎么会在这里。”苏问浑身上下冷汗直冒。
“我扛你回来的,还有两个在隔壁房。”方云奇悠悠然的说道,全然没有因为当时的袖手旁观而心生愧意。
苏问摸着脑袋,他只记得被那些藤蔓缠住之后便看到无数道身影朝他扑来,却怎么也想不起之后发生了什么,“那些人呢?我们怎么逃出来的。”
“我也想知道你做了什么,我只看见他们朝你们冲去,然后地底下突然升起一阵诡异华光,接着所有人就都消失不见,不过。”方云奇停顿了片刻,目光笔直的看向苏问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杀了邱东。”
他没有告诉对方柳三晓最后出现的事,也没有说提及邱东是怎么死的,只是很仔细的看着苏问所有的神情变化后,结果让他始料不及,苏问表现的太平静,好似早已知晓一般。
“行了,你好好休息,每次回来都是一身的伤。”胡仙草嗔怒说道,不由分说的将众人轰出屋外,临走时又看了眼陷入沉思中的苏问,贝齿轻咬嘴角,最终还是关门离去。
苏问斜靠在床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并无任何异状,可在那梦境的最后一刻,当他触碰到金鲤口中的珠子时,那种感觉分明就跟他得到青澜佛舍时的一样,在他的识海中也清清楚楚浮现出了血煞气三字,可是没有提及任何修行法门,最后那枚珠子并没有融入他体内,而是被金鲤吞下,既然邱东死在了自己手中,为何对方的神通却消失了,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想着想着脑中越发的昏沉,不自觉的又昏睡过去,睡梦中一簇好似火苗的血光在他胸口上一闪而逝。
另一边,柳三晓百无聊赖的在街上走着,城门早已关闭可他依旧朝着城外方向走去,直到走入一处城门边的类似存放信件的小木阁前,轻轻波动着两侧的把手,一道波动的光晕映照而出,随后迈步而入,身影消失无踪。
从阵法中走出的柳三晓看着面前森然的建筑,连忙低着头想要从一旁走过,却听到其中传出一声轻语,猛地叹了口气,沮丧的推门而入,屋中站着不少人,持杖的姬言路,狐媚子师媚娘,孩童胡图,万兽人程刚,还有那位从不言语只靠着纸扇上的字迹表达心意的吴先生。
“师傅我回来了。”柳三晓垂着头,低声说道,面前的陈长安立在一座光圈前,手中的竹筒里不断有哀嚎之声从
中传出。
“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回来,擅自动用阵法要是被那几个老怪发现,我又有的头痛了。”陈长安轻声说着,听不出有责备的意思却让场中的几人都穆然沉默,不敢言语。
“我。”柳三晓欲言又止,最终仰起头沉声道:“请师傅责罚。”
陈长安放下手中的竹筒,从一旁的桌案上寻找着什么,自言自语道:“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那个书生把你的扇子借我用用。”
吴先生皱了皱眉头,却不敢犹豫,不情愿的将手中的扇子递了过去,陈长安比划着大小,满意一笑,一手持扇,一手持竹筒好似捣药般碾磨着,每一下都伴随着毛骨悚然的声音从竹筒中传出,“苏问与你有恩,但我也想你知道,你从不欠别人什么,今天很累了,下去休息吧!”
“是,师傅。”不知为何柳三晓听着对方的话心中并不轻松,尤其是那竹筒中装的东西,正是被大阵吞噬的上百个灵魂,陈长安可以为秋叶垂落而动容,也能够杀千万人而面不改色,许是那祥和镇的腐儒书生在这京都之路上走的越发像曾经那位转轮王。
狐媚子师媚娘环抱在胸前走近那光源,雍容的脸颊透着一抹好奇,想要抬手去摸被陈长安一声轻咳止住,转而问道:“这就是问道榜第九位的托生仙骨吗?当真有那么神奇。”
“等下你试一试便知晓。”
陈长安仍在捣着竹筒,直到那些呜咽哀嚎声渐渐微弱,才终于拔出折扇还给吴先生,后者心存顾虑的看着扇尾处,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现,又见到对方缓步走到光圈前,将手中的竹筒丢进其中,微微一笑道:“各位,请吧!”
距离最近的师媚娘敏锐察觉到在那竹筒进入光圈之中后,整个光源猛然透出异样波动,好似有无数双手要将她拖进其中,幽幽说道:“可要把人家生的更漂亮些。”
师媚娘偷笑说道,一步迈出身影淹没在光影中,然后是程刚,胡图,吴先生犹豫了片刻,瞥眼看着陈长安仍然是那副温文尔雅之相,紧握了一下手中的折扇也跟着消失在其中。
“姬老,需不需要我替你换具年轻的身躯。”陈长安恭敬说道。
姬言路笑着摆了摆手,将手中的手杖交给对方,笑道:“我可没你老,再说我已经习惯了这副身躯,若是不用手里不拿根手杖,真不知道那些什么好。”
“请。”陈长安躬身探手道。
直到老者也消失在光源之中,陈长安抬手一招,光圈迅速收缩成球,他张开嘴将光球吞入腹中,顿时光华透过他的身躯将整座森然殿宇映照的熠熠生辉,无尽因果之力萦绕在他身旁,虚无中那枚血色眼珠缓缓移动而来,目光洞穿虚无坠落在陈长安身上,顿时整个人好似背负苍穹般腰身下坠,直到那目光移开后才艰难坐定,嘘声到:“这么多年终于肯看我一眼,这感觉果然不好受,这么一来我才算真正够资格了吧!苏承运你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给旁人做嫁衣吧!你和莫渡以千年为局的一场豪赌,一人压了五百年,我陈长安没那么大本事,就赌后世五十年。”
身后的墙壁轰然下陷,一座巨大的轮盘徐徐转动,陈长安迈步走入,轮盘越转越快,陈长安体内的光芒随之凝实化作五道光芒从轮盘中怒射而出,五道光芒齐齐落在轮盘之前,光影中一道道人影沐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