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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公子南伽     沧海纪txt下载     沧海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难定风波

    权贵云集,地比金贵的天波街上,繁华依旧。m.www.uu234.net

    宦海浮沉,谁又敢说自己可以一直官运亨通,仕途顺坦呢,可哪怕每年在这里搬进搬出的人不少,却依然不改外人对住进这里,或者说对于名利二字的永恒追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是,原本此间来往的客人最多,最是被他人艳羡,希冀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如此光景的阔气宅邸,现在已是门可罗雀,几近了无生息了。

    虽然主子没了,可里面的人其实并没有立即搬走,第一当然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离开,第二则是因为顾苍余威犹在,哪怕只看那么一点淡淡的人情,朝廷也不可能这般无情地赶走他们,把宅子腾出来,第三是源于这里本也是天罗与地网两个衙门的总部,算是朝廷办公的地方,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必这么急着离开。

    只是宅邸的主人突然横死在外,这对于他们的影响,的确还是太大了些,靠山没了,他们行事也就愈发低调,在这些日子里,除了例行的菜车和粪车在夜间出入以外,里面的人基本就没有出来过。

    看时令,眼下已经快要入冬了,这夜总是来的比寻常要早一些,酉时刚过了一半,天便已经差不多黑了下来,天波街上的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用来照明的灯笼,唯有这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连个最基本的门房都没有。

    顾玄一个人站在这座寂静宅子的大门口,而就在他旁边,隔着不过几步路的左家府邸里,依稀可闻那热闹的气氛。

    他静静地望着头顶,那还没有被人摘下的“太子府”牌匾,眼中隐然有一圈热泪在滚动,但他没有哭,而是默默地用袖子拂去了眼角流淌而出的泪水,然后双手高举过头,长揖及地,紧接着双膝一软,就这样跪在了地上。

    一丝不苟地朝着那副牌匾行完大礼,三拜九叩之后,他这才缓缓地站起身,又弯下腰,轻轻地掸去了身上的土,然后这才迈步朝着里面走了过去。

    只不过,他才刚刚走过了放在门口两边,用作镇邪的石狮子,便立刻有人从黑暗之处现身,亦是先规规矩矩地朝着他拱手行了礼,然后才低着脑袋,闷声道:“大人恕罪,奴才斗胆与大人说一句,这里暂不允许外人进出,还请大人往回走吧。”

    顾玄闻言,很是温和地解释道:“是二哥让我来的,我不是外人,能否麻饭你代为引路?”

    那人一听,马上抬起头来,他也是属于天罗的一员,每日经手的情报无数,当然认得出顾玄,可随即便有些犹豫了起来,因为按照府里那位虽然不是他的直系上司,可地位之高,几乎与之等同的大人的吩咐,这里是绝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眼前这位,的确也不是什么外人,先不说他与自家主人生前的关系,这府里的下人基本上都知道一二,所以这次来这里不管是走走看看也好,还是来此吊唁也罢,他们似乎都没有阻止对方的理由。

    况且,他们又不是这座宅邸的真正主人,自然也无权阻拦来访的客人,再者说,这里可是京城,是他们顾家的地方,他区区一个下人,凭什么拦住对方呢?

    正当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得罪哪一方的时候,打里面却是突然出来了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顾苍的两位贴身侍女之一,同时其真实身份乃是地网首领大冥藏的晓露姑娘。

    她的神情冷冽无比,就仿如是冬日寒风,凭空在双方之间,铸造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冰墙,她一出来,也不问候一句,便直接一抬手,做出往外送的手势,冷声道:“王爷,这里乃是朝廷要地,你若要进来,须得陛下的手谕才可。”

    天罗地网,与卫国的蜉蝣,梧桐苑等一样,都是谍子和刺客们待的一座衙门,这一直都是历代帝王的禁脔,是躲在暗处,同时直接握在帝王手上的一把快刀,是专门为天子处理脏活的人,绝不可能让外人轻易染指,所以这句话嘛,其实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顾玄心中清楚,这位晓露侍女一直自持身份,从来就没喜欢过自己,可心中考虑到对方也有因为顾苍陡然身死,伤心过度的缘故,所以没有选择与对方多做计较,而是直接了当地拿出了顾苍之前交给他的信物,朗声道:“姑娘明鉴,这的确是二哥让我过来的。”

    晓露定睛一看,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那可是可以号令她们天罗地网两个衙门的最高信物,眼中顿时闪动起了莫名的光芒,随即脸色一变,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轻喝道:“你是从哪里盗来此物?可真是胆大包天,还不给我拿来!”

    说罢,她竟然一个闪身,瞬间离开了原地,就要亲自动手来抢。

    地网专司刺杀,衙门里挂职的,那都是精锐刺客,杀人取首是他们的特长,而作为地网的首领大冥藏,哪怕有着顾苍刻意提拔的原因,可晓露的身手自然也不可能差到哪儿去。

    再者说顾苍平日里出入府邸,从未见过他有什么贴身侍卫,唯有凝霜晓露这两位姑娘常年陪伴左右,这两人除开最基本的侍女的职责以外,定然也负责保护顾苍的人身安全,故而晓露这一出手,便是风格凌厉霸道,而且极为熟练的擒拿路数。

    晓露的身法极快,爪影绰绰,如同一阵狂风围绕在身边,招招都往脉门关节处招呼。

    她显然是很清楚顾玄身怀不俗的武学功底,故而并未因为他的王爷身份就手下留情,这一出手,竟然就是全力。

    其实很难说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能有厌恶顾玄的因素在里面,也有因为顾苍意外身死,心里不接受他的遗物流落在外人手里,可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她自身的原因。

    顾苍现在已经死了,这是确切的事情,无法更改,靠山倒了,她们这两位靠着他才能有今天的贴身侍女又算的了什么呢,难不成还能继续保持如今的地位么,不拿她们陪葬,已经是一种法外开恩,但依然觊觎她们如今的地位以及本身的人,这世上可不少。

    不管凝霜究竟怎么想,她晓露却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做个打算,当然了,投靠顾玄固然是一条不错的出路,毕竟很多事她现在已经琢磨过味来了,知道主子一直都想要栽培这个弟弟,但性子一向骄横,从不把自己当下人的她,并不愿就这样轻易地把赌注下到顾玄的身上,同时非常反感接受他的领导。

    另外私底下找过她的人也不少,想给她另外的出路,并且让她动心的也有,此刻想要夺回信物,自然是另有目的。

    不过她到底还是低估了顾玄,她这一动手,顾玄便已经瞬间退了开去,脚下七星步连踩,身法潇洒,一下都没被她给抓到,眼看自己已经给了对方台阶,可对方竟然还要不依不饶,纵使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况且若不是看在顾苍的面子上,他岂会容许一个下人如此放肆。

    心中想着要给她一个教训,顾玄按下了不惹事的想法,不退反进,脚下一错,一个刚柔并济的肩撞一下子顶在了她的肩窝处,稍稍发力,便震得晓露半边身子都麻了,手上完全提不起劲,下一刻,便被顾玄双手反剪,牢牢抓住了。

    哪怕已经被对方给擒住,她依然不想放弃,心下发狠,一个恶毒的撩阴腿,却被顾玄后发先至给一脚点在她的膝盖窝处,后者轻哼一声,顿时跪倒在地,无法动弹。

    “住手!”

    正在这时,府内又传出一声急切的娇喝,然后便见一个身着白衣,满脸悲伤和急切之色的女子,一下子从里面跃了出来。

    晓露跪倒在地,脉门又被顾玄给扣住了,身子无法动弹,情急之下,只能焦急地大喊道:“姐姐快救我!”

    顾玄心生警惕,正欲直接卸下此女的关节,再与跑出来的凝霜搏斗,却见对方竟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然后低声哀求道:“王爷,求求您放了晓露吧,奴婢知道以下犯上是大罪,可晓露她也是悲伤过度,情急所致,您就行行好,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放过她吧。”

    凝霜是个非常识时务的,虽然在当初文会夜宴的时候,也是晓露出言不逊,得罪了顾玄,但当时她是站在晓露的一边,可后来清楚了顾玄在顾苍心中的地位,再加上眼下形势比人强,她也不得不主动跪下求饶。

    这里可是京城,她们现在已经失去了此生最大的靠山,若是再以下犯上,得罪了顾玄,那南地再大,恐怕也难有她们的容身之所了,她知道顾玄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所以这样下跪求饶,必然可以让对方不好意思再追究。

    果不其然,顾玄只是稍微凝视了对方片刻,便松开了手,底下的晓露浑身酸麻,本还想再纠缠,但无奈提不起劲,转眼间被旁边站起身的凝霜又给偷偷扣住了脉门,强行拉到了一边。

    “王爷大人大量,凝霜代晓露再给您赔个不是。”

    顾玄想起了顾苍生前对自己的嘱咐,无奈地摆了摆手,然后道:“罢了,罢了,你们都是二哥的旧人,想来是心情郁结所致,本王自然不会计较,不过本王须得提醒你们一句,这里是京城,什么事都绕不过一个规矩礼法,今天本王当然可以放过你们,可来日他人却未必如此大度,现在本王要进去,你们还要阻拦么?”

    晓露心中恼恨,可脸色却不得不做出急切的样子,朝着凝霜低声喝道:“姐姐,不可啊!他凭什么?”

    她现在那是愈发的厌恶顾玄,其实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哪怕对方再好,但有的人就是喜欢不起来,甚至还很讨厌,这都是天生的不对付,再加上后天的一些因素导致,她刚才又丢了个大脸,再加上姐姐这次竟然又不站在自己这边,语气其实有些怨毒了。

    凝霜赶紧一扯对方的袖子,又朝着顾玄恭恭敬敬地施了礼,这才哀声道:“王爷您说的极对,您与主子的关系,奴婢是清楚的,这便为您带路,绝不敢再阻拦您。”

    转头,她又马上朝着晓露呵斥道:“晓露,不得再对王爷无礼了!你先退下吧!”

    她清楚,如果就这样贸然得罪了眼下势头正劲的顾玄,对于她们姐妹俩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故而这些都是无奈之举,只希望晓露明白自己这个做姐姐的苦心,现在的太子府,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让她们气势凌人的大靠山了。

    对这二位侍女,顾玄也着实头疼,打杀打杀不得,又不可能主动放下身段跟她们交好,故而只能不看她们俩,一拂袖,就这样迈步而入。

    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不惧,更何况这可是他二哥顾苍的宅邸,这里可是大凉京城,他却不信这俩人会胆子大到在这里对自己下手。

第一百零六章 冷月如勾

    冷清月色下,寂寥凉亭中,一身黑衣的顾玄凭栏而立,望着亭子底下,那些不停游曳在被夜幕渲染成墨色的池水中,一尾尾价值不菲的金色锦鲤,默然无言,脸上隐现追忆之色。顶 点 X 23 U S

    再回故地,一切依稀如旧,亭台楼阁,廊道小院,无一不是当初的模样。

    他进来之后,一直脚步不停,只是走到此处,才蓦然驻足,就这样笔直地站在亭子里,半晌未动一步。

    本是在前领路,可发现顾玄突然停下后,便也站在他身后安静等待的凝霜见状,亦是无语凝噎,久久不能回神。

    眼前的这个人,不似他,身形,神采,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完全不像,可不知为何,她就是突然想起了那个偶尔才会从那间堆满了情报的屋子里走出来透气,然后在这里安静喂鱼的主子。

    一寸相思千万缕,人间没个安排处。

    斯人已矣,只是骤然间见到此情此景,触景伤情,顾不得外人在侧,她依然就这样无声地流下泪来。

    生前不得机会倾诉自己心中的爱意,现在却已经成了她一生永远的遗憾。

    其实她有些想不通,为何主子生前最后一次出远门,却没有带上她,哪怕是让她在旁边陪侍也是好的呀。

    或许,在他的心中,锦绣江山,千年大计就已是全部,已经容不下她了。

    可她怨吗?

    并不。

    人生能得几如意,可以在近前这样陪伴主子将近二十载,对她而言,已是一种天大的幸福了,平心而论,老天待她不薄,她知足。

    晓露可以得意忘形,可以不记得自己真正的身份,可她却不一样,她知道,也深深的明白,自己其实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女罢了,哪怕在暗地里,她替自家主子手掌天罗,如苍天之眼,监察天下,却仍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已经很好了,主子对她们姐妹俩,真的已经很好了,这世上有太多人,甚至连主子的一面都见不着呢。

    是她自己配不上那样完美的主子。

    主仆之分,天壤之别,她又岂敢逾越,岂敢随意倾诉自己深埋在心中的感情呢?

    她是个明事理的人,所以晓露见不得那传得满城风雨,未来要做太子妃,乃至于国母的张家丫头,她却见得,因为她是真真切切,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呀。

    爱一个人,不是应该希望他好吗?

    凝霜禁不住慢慢地往前一步,到了更近一些的地方,这也是她曾经在他身边的位置,那时候,也是在这座凉亭里,她煮茶,他喂鱼,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呀,但此刻,她只能强忍着哭腔,轻声问道:“王爷可要鱼食?”

    一阵冷风轻飘飘地吹过,顾玄愣愣地看着水中已经起了涟漪的明月,惊醒过来后,蓦然长叹一声,他如何又不知道背后那位姑娘的情况呢,但此刻,身处这二哥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亦是十分伤感,又何来的精力安慰他人呢?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他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表面被打磨得极为光滑的大红色栏杆,仿佛在触碰着情人**的脊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柔声道:“劳烦姑娘,为我取来一些罢。”

    凝霜轻吟一声,算是答应了,哪怕对方一直没有转过身,她依旧规规矩矩地委身施了个万福,然后背过去,一边伸手抹着眼角,一边快步地离开了。

    顾玄一个人站在这座空旷,冷寂的亭子里,望着头顶缺了一角的月亮,整个人的思绪,已经随着晚风而完全地放空了。

    千年明月依旧,唯少世间一人。

    不消片刻之后,凝霜便已经拿来了一份鱼食,全部都放在一个她亲手绣成,好似锦囊模样的小袋子里,很是精致,顾玄赶紧侧身接过,道了声谢后,从中捻起一团,便往池塘里撒去。

    下方几乎是瞬间便传来了鱼儿竞相争食,奋力跃出水面,互相拍打的声音,这些日子里,哪儿还有人有那闲心天天来喂养这些池塘里的鱼儿,说句不好听的,主子没了,他们这些下人自己的未来都已经成了问题,怎么可能还去关心几尾锦鲤,所以此刻突然有人喂食,这底下争食的动静,比之寻常还要大上许多。

    顾玄一边往外抛洒着鱼食,用了一些巧劲,只希望尽量地撒开一些,覆盖更多的地方,让这些可怜的鱼儿不必为此费心争抢,一边轻声说道:“其实,二哥生前跟我见过一面,而且特意嘱咐过我,让我照顾好你。”

    凝霜的身子轻轻一颤,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哪怕紧咬嘴唇,依旧哭得是梨花带雨,此刻的她,已无法再去分辨这句话的真假,只是由衷地感到悲伤,内心悸动,几乎无法呼吸。

    “二哥走了,他让我办的事,我必须得办到。”顾玄停顿了一息后,又特意加重了语气,说道,“全部。”

    他一下子丢出了袋子里剩下的全部鱼食,轻轻地抖了两下,把残渣都倒出来后,手里握着已经空了的袋子,转过身,朝着凝霜真诚地说道:“天罗地网究竟有多重要,你这位天罗的首领最是清楚,这场仗能打赢,你们起码要占一半的功劳,我也不是无情人,但二哥走了,天罗地网本就该重新回到朝廷的手里,你二人虽然兢兢业业,劳苦功高,朝廷也并非是对你们不放心,但总归,这种东西,得牢牢地握在手上,朝廷才能够安心,这些话,你,能够明白吗?”

    无怪晓露今天一来便很是厌恶他,因为顾玄今天来,除开想看看顾苍留下的一些遗物以外,更重要的,其实就是提前来通知她们,毕竟天罗地网的威力实在是太过可怕,光是他们手上经年累月积累的情报就是无价之宝,更别说还有一大批随时听命的刺客死士,如果有谁能够彻底地掌握他们,并且心又不在大凉的话,那绝对是一场极其可怕的,甚至足以里应外合,彻底毁掉大凉的灾难。

    这种东西,必须完完全全地属于朝廷,必须由朝廷完全信任的人来掌握,而不是曾经的太子旧部,这一点,谁来也不可能让步。

    国之重器,必握在国之手,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在这件事上容不得丝毫的侥幸和可能,朝廷,陛下,信任的都是顾苍,而不是这两位侍女,现在顾苍死了,她们肯定得交出手中的权利,因为谁也不知道她们俩的心思,朝廷也没那兴趣去猜。

    听完这一席话,本就悲恸至极的凝霜,刹那间,只感觉自己身心俱疲,可还是强撑着精神,轻轻地点了点头,亦是诚恳地说道:“这个道理,奴婢明白,天罗地网,本就是朝廷衙门,是主子抬爱,奴婢姐妹俩才得以替主子执掌这两座大衙门,委实是小才大用了,这些年日夜坚守,不敢懈怠分毫,是不想辜负主子的信任,到今天,也确实累了,凝霜,愿意交出手中的一切权利,还于朝廷,事情,本就该如此。”

    她确实是累了,身累,心更累,顾苍就这样突然走了,她其实早就已经没了心思再继续做事,若非一心想要为顾苍打理好他留下的这个庞大衙门,不愿意辜负他,或许她早已随他而去了。

    顾玄也是暗中松了口气,且不说这两位执掌这两座衙门多年,暗地里的能量巨大,关键能够服众,一旦反弹,造成的影响和损害都是不可计量的,而大凉是绝不愿意经受这种不白损失的,况且,站在自己的立场来说,也很难对这两个侍女下手,毕竟这是顾苍留下的旧人。

    “无怪二哥生前一直惦念着你,你的确是个识大体的,只是本王得多嘴一句,你那妹妹,恐怕未必会这么想。”

    凝霜闻言,只能苦笑一声。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那妹妹的秉性,的确,因为主子的恩宠,她一向都自视甚高,贪恋权利,要想让她就这样彻底地放下大冥藏的身份,的确是件难事。

    可这是大势所趋,没得商量,甚至说,眼前这位能够提前在私下过来,与她们姐妹分说其中利害,让她们早做准备,而不是等到朝廷直接一纸令下,强行夺了她们的权,甚至可能灭了她们俩的口,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她们姐妹俩不但不能恨他,而且还得念他一份情才是。

    不得不说,主子与他,的确是兄弟情深。

    若非是看在顾苍的面子上,对方何必特意跑来知会她们这两个侍女呢,这一点,她懂,她也明白,自然领情,她更清楚,自己和晓露在这种脏水衙门里做事这么多年,知道的太多了,若等到朝廷的人来,或许就不仅仅是夺权了,故而她答应的很干脆。

    同时,她也希望,因为自己答应的这般干脆,能够让对方网开一面,最起码,给自己一个劝说晓露的机会。

    这位妹妹的脾性,她清楚,但却不得不这样做,这也是她们姐妹俩活命的机会,从这一点上来说,她确实得再好生感谢顾玄。

    当然,仅仅是对方刚才说的,关于主子的那些话,就已经足够让她感激了,真真假假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去分辨,因为有些话,真假本来就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相信与不相信而已。

    她相信,哪怕那些只是谎言。

第一百零七章 朝堂议事

    金銮殿前议事,文武百官齐聚,当这帮大凉最有权势的人从家中启程,抵达此地的时候,外面的天甚至都只是蒙蒙亮罢了,不过金銮殿上四处都已经点了照明用的灯盏,倒是丝毫不影响视物。顶 点 X 23 U S

    不得不说,顾懿是一个非常勤勉的帝王,虽然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来说,朝会本就是每日例行的一个程序,但能够像他这样,基本上从不间断的,还是极少数。

    有些时候,哪怕只是做到了标准以内,都已经足够引人瞩目了,因为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甚至连最基本的标准都做不到。

    只可惜,自从那件事传回京城之后,这一个多月以来,朝会算是完全地闲置了下来,甚至连私下里的小会都没有再召开过,这期间,连出入皇宫的官员,都极少极少。

    当然了,这件事大家都理解,毕竟君王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比之那些因为自身的淫*欲而弃江山社稷于不顾,从此不再早朝的历代昏君们来说,因为丧子之痛而暂时无法正常举行朝会的陛下,绝对是他们能够宽容,同情,甚至由衷感到钦佩的。

    故而,这是自大凉在各处战场获胜,解除了立国以来最大危机之后,所举行的最完整的一次朝会,这气氛本该很是不错才对,可只有真正到了此间之后,才能体会到其中的一些尴尬。

    无他,盖因原本在朝堂之上风头最盛,势力和影响力都算是最大的几个党派,都因为战事的原因而被波及,多少人因此而失势,多少人甚至因此下了诏狱,眼看暗地里风起云涌,似乎他们不再能像往常一样从容地掌控局面,这让他们怎么高兴的起来呢?

    朝廷是朝廷,个人是个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第一时间都只会考虑自己的切身利益,这就是为何有的官员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可以出卖珍贵的情报,让国家蒙受千万倍的损失。

    晋国蔡京为了独揽大权,可以故意配合大凉,让晋国百万大军战死,让晋国丢失两州三郡,这些凉国朝堂上的官员,在自身利益都受到损害的情况下,也肯定不关心大凉赢没赢。

    别的不说,原本靠着顾苍的个人影响力,风头一时无两,在朝堂独占鳌头的太子党,现在已经基本上分崩离析,只剩下少数的核心成员还在彼此抱团取暖,商量之后该如何继续保持原本的地位。

    做官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就等着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呢,他们哪怕只是为了自保,也得动脑筋,只是哪怕就这么一小撮人,也是各怀心思,四处寻找其他门路,当然了,这里面肯定不包括张家人就是了。

    幽州党就更别提了,连幽州大本营都已经被捣毁了,他们最大的靠山许锦棠倒了,幽州兵权旁落,原本的领袖诸如许仕杰等人,现在基本上完全赋闲在家,再说本来武官的地位就略低于文官,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这样一来,他们更是完全失去了话语权,连立足都难了。

    这其中,被影响最小的,应该算是江州党,虽然江州党成员多是世家子弟出身,而且其核心成员大多被这次三地世家联合叛乱所殃及,可第一点来说,他们支持的两位皇子,也就是顾渊和顾海在这件事上的牵连极小,这就得得益于他们两人和江州何家很早便切割开来了,无论是因为传统世家一向讲究一句“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还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所以选择明面上早早切割,暗地里两头下注,但总之,顾海和顾渊虽然无功,但也无什么大过。

    第二点,也算是世家之乱的核心起因之一,哪怕大凉这些年在顾苍的全力支持下,大力地推动教育普及,但能够上的起学的,还是算少数,暂时来说,朝堂中坚,还是这些世家豪阀出身的子弟居多,这一点很难立即得到有效的改变。

    况且抛开一些诸如“叛乱”等原则性的错误,一个官员的升迁与罢免,完全只看朝廷需不需要他,绝不可能去看他的人品,以及犯过什么错,哪怕他是一个奸佞小人,只要朝廷需要他,他照样可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这一点,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那便是“条条大河皆可灌溉两岸田地,绝不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因水浊而偏废”,为政者,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与坏。

    太子党失势,幽州党倒台,这眼下正是江州党人崛起的大好时机,所以在朝堂上,也唯有他们这一批人的脸上,还多少带着点笑容,其他人要么是面无表情,闭目养神,把一切心思都藏在肚子里,要么就是一副遮都懒得遮掩的苦瓜脸。

    随着掌印大太监韩貂寺尖着嗓子喊了一声“朝会开始!恭迎陛下”,底下原本在窃窃私语的文武百官此刻皆神情一肃,一边恭敬行礼,一边高声喊着例行的吉祥话,等待着陛下的驾临。

    暂且不提里面的情况具体如何,在大殿之外,大凉的几个皇子却是再度重聚,只是此刻各人的心情,已经与当初大为不同了,不过区区一年不到的时间,几个人的人生,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皇子顾渊和四皇子顾海本就是一母所生,自然天生亲近,此刻便站在一起。

    顾渊垂手而立,其姿势表情,都挑不出一点毛病,绝对是礼官眼中的范本表率,只是眉眼之中,还是隐藏着一股淡淡的悲伤,却不知在忧伤些什么,而顾海脸上的表情却是五彩纷呈,既有快意,又有不满,既有嫉妒,又有鄙夷,挤眉弄眼,看起来很想说些什么。

    少了一个太子顾苍,顺着这样下来的,自然就是三皇子顾黎了,自从幽州出事之后,他便和母亲一起被自己的父亲下令禁足了,前些日子才重获自由。

    平心而论,这其实是一场无妄之灾,毕竟他姓顾,人又在京城,许锦棠造反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却又无法,毕竟得到了什么好处,自然就要付出什么代价,世界是公平的。

    成也许家,败也许家,这是顾苍当年给他的一句批语,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好在经历了这些日子的磨砺后,倒是让他少了一些轻浮,整个人的气质都已经大为不同,此刻穿着寻常的服饰站在一边,表情不悲不喜,在顾玄到来的时候,竟然还主动跟他打起了招呼。

    “五弟,晨安。”

    老六顾川的年纪不够,再加上其地位也不如这几位,又没得到通知,自然是没有资格来殿前等候传召的,顾玄在这里年纪最小,三哥又主动打了招呼,他当然得回应,不然就太过失礼了。

    当然,他此刻,已经没了当初在这几人面前的那种拘谨和谨慎,而是非常自然地拱手揖礼,语气不卑不亢地问候道:“大哥,三哥,四哥,晨安。”

    顾海站直了身子受了他一礼,却不回应,反倒是冷笑一声,阴恻恻地说道:“老五啊,听说你才刚回京?”

    他和老三可不一样,他虽然这些日子也算被半软禁在了江州,无法脱身,但得益于他的身份,何家也没拿他怎么样,毕竟这是外孙嘛,所以他这些日子可没吃苦,尤其是三地世家之乱解除后,何家为了和朝廷重新修复关系,更是给予了他极大的好处,那是处处供着他,只差没人他族中了。

    这让他如何不得意呢,之后听说顾苍莫名其妙死了,老三又被软禁了,他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自以为这储君之位那肯定是手到擒来的事,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拦路虎,而且还是曾经被他认为已经绝无可能再崛起的老五,这让他怎能不生气,又怎么可能看顾玄顺眼呢?

    顾玄也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毫不畏惧地平视对方,他此刻已经不需要再低眉顺眼地忍让,对方怎么对待他,他便怎么对待对方,给脸不要脸,他也不介意好好地教训一下对方。

    “不瞒四哥,的确是两天前才回来的。”

    “嘿,听说你,一回来就闹出了挺大的动静。”顾海双手抱胸,阴阳怪气地道,“这不愧是在外面立了大功的人呐,这底气就是足了,竟然敢当街殴打朝廷官员,烈士之后,再过几天,岂不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不等顾玄出言回击,旁边站着的顾渊突然轻喝了一声:“够了!这可是金銮殿前!”

    小时候那件事,其实顾玄并没有因此而讨厌顾渊,事实上,圣人都说过亲疏有别,他当时帮顾海,这本就没有错,而后对方非但没有跟着他们一起欺负自己,反倒是经常开导自己,虽然不如顾苍那么贴心,但作为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来说,顾渊做的实在是挑不出毛病。

    这是一个忠厚仁善的人,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有他站出来打圆场,而且是呵斥顾海,顾玄实在是没理由纠缠下去,也就没有说话了。

    顾海更是如此,他可以不尊重任何人,唯独对这个素来以忠厚闻名,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老好人的大哥有些畏惧,大哥此刻的语气很是罕见的在警告自己,他也变得脸色讪讪,也不敢多言了,不然说不得他还要好好揭一下顾玄的短。

    话说回来,他也不是个傻子,这金銮殿前,动静大一点,里面的人都知道,到时候丢的是谁的脸,又该谁吃亏,还用多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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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月票好像格外多,那我今天再更两章试探一下大家

第一百零八章 党同伐异(上)

    “宣,河东郡王顾玄,殿前听命!”

    “宣,河东郡王顾玄,殿前听命!”

    “宣,河东郡王顾玄,殿前听命!”

    内侍们穿透性极强的声音从大殿里不停地往外传出,一声接着一声,就仿若是山谷中传来的回音,重重叠叠,在无形之中,给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笼罩上了一种神秘的威严感,若是一些新晋的京官,只怕当场就要被其声势所摄,走进去那都得努力提起一口胆气,寻常人更是会战战兢兢,难以思考。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听到里面突然响起的传召声后,原本并排站在殿外的众人里,就属顾海一个人的表情最为精彩,其余那两人,顾渊是直接转过头,满脸和善之色地看着顾玄,全都是真诚的善意,做不得假,而前十几年一直都故意与顾玄作对的顾黎,此刻也不过只是轻轻地轻叹了一声,并没有太多的其他情绪,唯独顾海却是忍不住嘀咕道:“为何偏偏要他先进去?”

    他有些不明白,哪怕这走了狗屎运的老五立下的功劳再大,但父皇也未必喜欢他不是,别的不说,就说这么多年,父皇去永乐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能够第一个进去呢?

    一向自视甚高的他,对此当然很是不满,毕竟当年他就认为自己不输于顾苍,现在更是看不起顾玄这些所谓的功劳,都当他是走狗屎运罢了,凭什么可以排他前面进去呢?

    顾玄并没有刻意地去疏离这三人,毕竟他现在的眼界已经不一样了,很多时候,相逢一笑泯恩仇的确是存在的,有一天当你发达了,再回头看那些曾经的苦难,也就能够一笑了之,毫不在乎了,这很正常,更何况顾苍和顾懿这两个人,都特意跟他提过一嘴,大家是一家人,不要弄得刀兵相见是最好的,能够亲近一些,那就更好了,所以他赶紧先朝着三人旁边揖礼,然后笑着道:“三位哥哥,那五弟便先去了。”

    顾渊亦是一丝不苟地回了礼,然后既有感慨,又有些欣慰地说道:“本就该是五弟先请。”

    顾黎的脸色有些苦涩,现在的他,早已没了当年的嚣张跋扈,气势凌人,咋一看,还以为是寻常百姓呢,哪怕有些不习惯,可他也还是朝着顾玄拱了拱手,努力张开嘴,勉强提起精神说道:“五弟先请。”

    这边的顾海心有不甘,但又不敢在这种地方发作,再看顾玄那一脸笑意的样子,只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冷哼了一声,道:“老五啊,你可别得意的太早了!”

    顾玄没搭理他,甚至看都没去看他,因为他知道,老四这种人,跟他说什么都没用,跟他纠缠也是浪费时间,所以直接迈步跨过了朱红色门槛,朝着殿内走了进去。

    遥想当初,他第一次正式来这里,是他被封王远派的时候,那时候的他,被这满朝文武数百官员这样注视着,心中还很是紧张,深怕自己说错了话,或者是做错了事,亦或是什么姿势不对,惹了笑话,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如此多生离死别之后,现在的他,已经完全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说句不好听的,他一路走来,这卫晋两国,见过了多少所谓的朱紫公卿,朝廷大员,那不一样得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趴在他面前讨饶么,这两者说起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高低之分,若把眼前这帮人绣着禽兽补子的皮扒了,和普通人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如此从容自然的气度,如此矫健沉稳的步伐,这自然引得不少人在暗自点头,显然光这一下,就足以让他们对顾玄产生一个良好的观感以及部分认知了,但更多人还是禁不住眉头微蹙,有些是纯粹与他站在对立面,利益使然,而有些显然是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疤,表情有些奇怪。

    顾玄却不管这些,外人风评,与他无关,他只是一路安静地走到了殿中,这才行那叩拜大礼,鼓足中气,朗声道:“儿臣顾玄,参见父皇!愿父皇万寿无疆,愿我大凉,万世不朽!”

    一身金丝龙袍,贵气无二的皇帝顾懿端坐在龙椅高台之上,朝着下方轻轻一抬手,柔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多谢父皇!”

    顾玄从地上不急不缓地站起身,然后下意识地看向了文武百官的最前列,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些记忆中的场景,可当他再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发现那里空荡荡的,已经永远地少了一人,心下戚戚,暗生感慨,不过仍然保持着站定的姿势不动,脸上也没有太多忧伤的表情。

    没说什么多余的废话,也没给其他人发难的机会,顾懿便朝着旁边一招手,很是威严地道:“去,宣旨吧。”

    底下的人一听,顿时神情一凛,眼珠子转了几转,心中各有计较了起来。

    这位河东郡王在外的所有经历,以及立下的功劳,他们大多都已经清楚了,毕竟在这里站着的,放在外面那都是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他们联合起来的关系网甚至可以覆盖整个南地,能量大的惊人,想要得到什么情报还不容易么,更何况这些本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所以在对方真正从封地回来之前,他们其实就已经有了一些计较,太子爷莫名其妙死在了外面,那按照眼下的情况来说,对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就是眼前这位了。

    毕竟其他几位王爷,或者说皇子在之前的战事里,几乎无所作为,甚至都被母族所牵连,不挨骂降爵都算好的了,反观这位,非但没有在敌军大举入侵的时候选择最稳妥的方案撤退,反而是留在了封地上,拼劲了全力,先是招降了为祸边关数十年之久的罗刹族,再派人成功地打烂了卫晋联军的补给线,斩杀了卫国大将军呼延实,接着又召集幽州有识之士反抗有逆反之心的许锦棠,阻挡趁火打劫的蜀军,最后还亲自带上人马连破两国京城,夺两国玉玺,灭掉了两国最后的希望,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么,谁敢说自己能在同样的情况下做的比他好?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嘛,那这么一想,这眼睛估计也是那时候伤的,很多保持观望状态的官员,更是觉得顾玄顺眼多了,毕竟作为皇子,天横贵胄,竟然能够做到这一步,的确是太难得了。

    平心而论,这样一位能力出众,又非常有责任心的皇子,也的确是最有资格,并且对大凉来说,也是未来最好的选择,只是他们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势力,自然也不可能全部认可这回事。

    当然了,最关键的是,还是得看皇上的态度,还是那句话,功劳多大没有用,还得看陛下喜不喜欢你,想这河东郡王在朝中交好的也就一个无朋无党的夜知槐,虽然夜知槐是有些能量,但在这朝堂之上,谁还能帮他们说话不成,如果皇上不喜欢他,那自己也就没必要想办法跟他交好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可以在关键的时候帮自己摇旗呐喊的势力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不然人家连堵悠悠众口的必要都没了。

    却见穿着大红色蟒袍的韩貂寺上前一步,伸手展开了手中明黄色绸缎面,两边轴子皆是上品美玉的圣旨,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吾儿顾玄,本为河东郡王,掌黄沙县,然其位卑不敢忘忧国,在国难当头之时,挺身而出,定大漠,平两国,斩敌军大将,俘十万之众,立下不世奇功,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不负朝野之信任,朕心甚慰。”

    这些都是夸耀,当然也是事实,不过就前面一开头,其实很多嗅觉敏感的人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妙,因为这接下来的发展,明显是偏着这位河东郡王的,陛下的心思,他们不得不暗自揣测了起来。

    果不其然,只听得韩貂寺继续道:“朕得先皇垂青,得领大统,在位以来,不敢懈怠,事无巨细,必亲自而为,二十余载,自认未有辜负先皇与诸位爱卿,及天下百姓的信任,然近日朕深感力不从心,恐无法再行政事,料想是年老体衰,天道循环,本该如此,然祖宗家业不可辜负,大凉不可一日无太子,朕观诸位皇子中,唯吾儿顾玄,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可担此大任,故,特赐吾儿顾玄,领东宫,封秦王,望吾儿知朕苦心,肩挑日月,不负苍生,钦此!”

    这一下,底下的人差点要炸了锅,因为圣旨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这是要直接把太子之位传给他,甚至于,陛下竟然已生退意,刻意说自己年老体衰,不堪重任了,所以想要逐步放权,也就是说,在陛下的心里,已经决定了,要让这位河东郡王继承大统!

    底下的人大多数都傻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皇上并不喜欢他么,怎么会这么直接,感觉离着皇上直接撂挑子不干去做太上皇就差临门一脚了。

    下一刻,马上便有人从队列里站了出来。

    这种时候,已经由不得他们再细细地去权衡利弊了,因为皇上的意思太明显了,他们必须的在这时候阻止!

    虽然传谁皇位是帝王家事,但皇族跟江山社稷是捆绑的,他们作为大凉子民,作为朝臣,自然也有资格谏言。

    “臣反对!”

    一人站出,之后马上又有人紧跟着站出:“臣亦反对!”

    一连六人出列,皆是朝廷大员,全部都站在场中,与顾玄分列两旁,遥遥对峙。

    顾懿似乎早就想到这些,所以面色不悲不喜,声音从冕旒后面传出,语气倒是极其威严。

    “哦?诸位爱卿有何要指教于朕的呀,不妨直接说来听听。”

    这话说的很重,底下站出来的几个人顿时感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可他们既然选择站出来,哪怕死也得死在这金銮殿,绝没有退缩的道理,所以还是低着脑袋,硬着头皮道:“臣等非是对天子不敬,只是心中有一番忧心江山社稷的肺腑之言,不得不说呀。”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有人插嘴喊道:“呵,几位大人这话倒是说的好听,可惜太没道理了!什么忧心江山社稷,陛下即是江山社稷,你等做官坐到连为臣的本分都忘了,又岂可容你等在这金銮殿上再大放厥词?陛下,臣请命,将这几位居心叵测之辈送去国子监,先从头补补礼数再来说什么‘肺腑之言’吧”!

第一百零九章 党同伐异(中)

    突然开口替顾玄说话的这人,面上看着还很年轻,当然了,这都是相比于殿内的其他人而言,事实上,这位太仆寺少卿左未都已年逾三十四,不过在这座位于权利正中心的殿堂里,他绝对算得上是一员新贵。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太仆寺说难听点,其实就是养马的,但他们不是为寻常百姓养马,而是为朝廷养马,为皇室养马,其隶属兵部,太仆寺人,专门司职大凉百万铁骑的马匹调配,以及配合内侍安顿天子出行等一应事物,凡帝王出行,必定有太仆寺卿或是少卿陪同。

    虽然表面看上去他的官职好似不是很高,但实际上能够承担这种工作,那绝对算得上是皇帝身边的近人了。

    这天底下,表面上的官爵,其实多大都是没用的,因为他们真正的权利,都是来自于天子的赐予和信任,只要是天子宠幸的,哪怕不是正经的官员,也依然有着莫大的权柄和极大的能量,就比如说韩貂寺,出了宫,谁敢不巴结他?

    而天子厌恶的,哪怕现在看着地位不低,可依旧人人避之不及,绝不敢跟他牵连上。

    左家乃是凉州的豪门望族,虽然比不得那些家学传承不断数百年的大世家,但其势力也不小,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一族扎根在凉州,这就是一种天然的优势,这左未都出身已算上等,又是正经靠着一身硬实力参与科举,勇夺探花入仕,这绝对算得上是一位方方面面都让人不得不亲近的人才了。

    这位左大人是在一年多前,方才举家搬迁入京,虽然陛下第一次赐给他的宅邸便坐落在权贵云集的天波街,而且是在太子府的旁边,但他这人的行事风格其实算是低调的,很少有像其他人一样举办各种酒会,宴席以及文会等等,甚至也很少参与其中,仿佛就是一个独来独往的闷葫芦一样。

    他在朝堂之上站了也这么久了,偶尔也站出来说过几句话,但无一不是老成持重之言,属于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从未有过如此咄咄逼人的发言,此刻突然出声,顿时惊动了不少人。

    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地思考着,分析着他到底是属于谁的人,到底是皇上私下对其授意,还是他暗中已经投靠了这位河东郡王,所以才会为其执言,不惜打头阵也要站出来。

    就别说他们了,就连顾玄自己都有些疑惑,因为他知道的,比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多,所以考虑得也就更多,这位到底是父皇特意找来的人,还是二哥留下的旧人,亦或是夜知槐之前提过的,所谓的帮助,现在都说不好,甚至因为太仆寺隶属兵部,会不会是兵部的主动示好,这都有可能,但既然有人肯帮自己开口,他也就省得亲自下场与这帮人争辩。

    人族向来都讲究“谦逊”二字,无论你立下了多大的功劳,可这也不能由你自己提出来,更不能邀功,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这位当事人是最说不得话的,这些争论的话,必须得让下面的人为其出面,同样的话,由他来说,和由别人来说,产生的效果以及之后的后果,都是不一样的,这就是有完全属于自己人手的重要性了。

    左未都突然冒了出来,一席话说的又很难听,那边打头站出来的一批人也都隐现怒容,可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们暂时也不能跟其对骂,这时候,还是得先表忠心才对。

    做官嘛,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别做错事,别被人抓住把柄,才是最重要的,这时候哪儿能再对顾玄穷追猛打,那不真成了对方口中“不懂为臣之道的人”了么?

    “陛下明鉴,臣等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大凉绝无二心,刚才这么说,也绝不是想反对陛下,这河东郡王之前立下的功劳,臣等其实也都清楚,这一点,谁也不能抹杀,谁要对这一点有异议,臣第一个站起来跟他拼命!”

    这人说得那是一脸正气,神情气度,仿佛真是一位刚正不阿之辈,而与之交好的人也马上为其壮声势,虽然金銮殿上不准高声喧哗,但也拦不住他们“由心而发”地叫上几声“好”来。

    紧接着,这人的口风突然一转,又道:”只是这战功是战功,政事是政事,这就好比是文官和武将的区别,两者虽然都是为大凉,为朝廷,为陛下做事,实际并无高低之分,但必须要各司其职,各尽其用,才能保证国富民强,亦可不受外敌侵略,若是让我们文官领了武将的活儿,又让武将领了咱们文官的职,那就必将导致外战不力,内务混乱的结果。”

    旁边跟他站在一起的人也跟着接过了话头,继续朗声说道:“涂大人所言极是,这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其能力,应该显于处理政务上,而不是仅仅靠着军功,会打仗的将军未必会治国,所以臣等,斗胆提议,请陛下暂且收回成命,再好生考察河东郡王一二,之后再行赐爵,既可安了天下人的心,同时亦不迟呀!”

    这帮人想得真是好,毕竟顾玄的功劳是抹不掉的,这时候没人会往那种死路去努力,所以他们的意思也不是不让你封爵,但是要加上一些考验,测试一下对方的能力。

    且不说这帮在官场上厮混了半辈子的老狐狸有的是办法给顾玄找麻烦,破坏掉他在外人心中的好形象,再说了,这时间一久,所谓的大功劳,不也就被淡化了么,到时候朝野内外谁还会记得?

    左未都闻言,不给任何人机会,马上又再度朝着顾懿一拱手,继续朗声道:“陛下,请恕臣直言,这几位大人话听来,实在是太过荒唐,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这么一说,不少人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很多人甚至看着左未都的表情都有些不善了。

    哪怕是涉及了彼此巨大利益牵扯的朝堂争辩,甚至背地里都斗得你死我活了,可依旧也要讲一个凡事留三分,给彼此一个过得去的脸面,不然谁也说不好未来会怎么样,也许今天你正得意,明天就失势也说不定,所以谁也不会像他这样说话,这是破坏了他们在暗地里约定俗成的一个规矩,而破坏规矩的人,自然会惹得规矩内的人厌恶。

    很多人也因此而有些犹豫,暗道此人到底是投了什么大靠山,还是说只是简简单单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要投靠这位河东郡王,所以才不惜这样表忠心?

    “你!放肆!”

    “黄口小儿,焉敢大言不惭?”

    “金銮殿前,天子在上,你如何敢血口喷人?”

    那边站着的一批人全都转过身,指着左未都呵斥了起来,毕竟论资历论地位,他们都在对方之上,可竟然被其在陛下的面前如此羞辱,这让他们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所以当即就大怒了,只是顾忌脸面,没有骂出脏字罢了。

    左未都只是嗤笑了一声,显然毫不在意,神色自若地继续侃侃而谈道:“想我大凉自太祖皇帝建国尹始,传承至今,百年岁月,难道不都是在遵循‘论功行赏’这四个字么?难不成,我大凉也要学人家,靠家世,靠背景,靠经营,靠结党营私,才能在这官场之上平步青云?呵,那卫晋两国倒是这样做的,可现在呢,他们成了什么样你们看不见么?他们就是历史的前车之鉴!我大凉,岂可学那腐朽的前朝一样,埋没功臣,自掘坟墓?几位大人在这金銮殿上,在天下脚下,竟然还敢处心积虑,大张旗鼓地恶化我大凉风气,莫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吧!”

    句句都有道理,可又句句诛心,那边的人顿时怒不可遏,却又不敢跟他继续纠缠,而是赶紧先跪下,朝着顾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陛下明鉴呐,臣等皆是一片忠心赤胆,日月可照啊,臣等为大凉操劳十余载,任劳任怨,绝无二心,刚才的话,无非也是希望大凉越来越好,岂有那种该诛九族的歪心思,这左未都,挑拨离间,竟然在这金銮殿上对臣等恶意构陷,他才是真正的奸细啊!陛下!”

    “陛下明鉴!”

    “陛下明鉴!”

    这些人里,最小的一个也过了不惑之年,一帮老臣跪在这里哀嚎不止,那场面也确实是极为好看,然而顾懿这次却罕见地没有安抚他们,而是猛地一拍扶手,然后指着下方,大声怒斥道:“荒唐!这大殿之上,哪儿来的奸细?想朕念在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对你等之间的党争倾轧一直视而不见,如今看来,这倒是朕的错,给你们涨了不少动坏念头的胆气了?你们瞪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朕的儿子,他为我大凉出生入死,不惜性命,深入敌后,直捣黄龙,如此才有我大凉的胜利以及今日的和平,没有他,你以为现在你们还能站在这里跟朕对峙么?没有他,你等还能在京城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么?糊涂!混账!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老祖宗教给朕的规矩!若是连功臣都不赏,那等到下次大凉危难的时候,又有谁会挺身而出?难不成我大凉万万百姓,就指望你们几个去抵御敌人么?”

    说罢,他竟然随手抓起了手边装满了清水的金杯,直接朝着底下狠狠地掷了过去,直接砸在了当头一人的脸上,惹得后者发出了一声喊到半截又给硬生生憋了回去的痛苦惨叫声,捂着脑门,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叮叮当当!”

    杯子在光滑如镜的地上滚出老远。

    眼看皇上似乎是真的动怒了,底下的文武百官都被吓了一跳,包括顾玄,全都赶紧拜倒在地,口称“陛下息怒,臣等有罪”。

    掷出金杯砸伤了一个大臣之后,这位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就是与臣子十分亲近的帝王,竟然没有消气,反倒又是朝着底下怒斥道:“有罪有罪,天天都是你们有罪,既然有罪,为何不改?难不成一定要与朕对着干,才能显你们的能耐,才能让你们做那青史留名的骨鲠忠臣是吧?就为了自身的利益,竟然连最基本的黑白都不分了,连朕的儿子也要打压?你们到底算是什么臣,你们读的又是什么书?来,把你们的先生都叫来,朕今天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老师,才能教出你们这帮无君无父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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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一章,确实有些累

第一百一十章 党同伐异(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此时此刻,在这灯火通明的金銮殿上,谁又敢这样去直面一位帝王的怒火呢?

    最关键人家说的都在理,所以不管是讲道理,还是论双方之间的地位差距,他们都无法直接站起身来反驳对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就是天地间最大,也是最直接的一个道理。顶 点 X 23 U S

    当然了,这若是一位荒唐皇帝因为一些荒唐的理由而发怒,又用杯子砸坏了臣子的额头,并且还如此斥责对方,此刻指不定底下百官都会众志成城,共同讨伐无道之君呢。

    百官尽俯首,群臣皆跪地,尤其是最早冒头站出来,惹得陛下龙颜大怒的那批人,此刻趴得尤其规矩,压着脊梁,缩着屁股,脑袋都快埋进裤裆了,战战兢兢的,丝毫不敢再言语半句。

    正在这时,在场官位最高,手中掌握的权利最大,同时也是最受皇帝顾懿所信任的老臣,尚书令张伯仁先开口劝和道:“陛下息怒,老臣斗胆,想请陛下允许老臣来说几句公道话,老臣相信,今日站在这大殿之上的,皆是忠君爱国之辈,我们已经一起携手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却是不能在这种时候再内讧,这几位只是站的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而已,陛下实在不必因此而动怒,伤及身体,那才是臣等的大罪!”

    张伯仁乃是两朝老臣,劳苦功高,德高望重,不光跟皇帝陛下私下里的关系很好,而且在朝臣之中的影响力也是极大,他都站出来打圆场了,哪怕是盛怒之下的顾懿,也必须得听几分。

    果不其然,见到连张伯仁都亲自下场了,顾懿也一改刚才怒意勃发的样子,而是直接一挥手,示意众人先站起来,等到众人谢礼,然后陆陆续续站起身后,这才淡淡地道:“哦?张爱卿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张伯仁先是朝着龙椅之上的顾懿深深揖礼,做足了礼数,又高喊了一声“多谢陛下信任”,然后才转过身,面朝众人,这股子天官之首的气势一拿出来,顿时马上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他先是扭头看向了那几个最先跳出来跟陛下唱反调的官员,沉声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我大凉的立身之本,尔等怎可对王爷应得的封赏指手画脚?若是都按照你等的意思来做,那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连有功之臣都不能得到应有的赏赐,那未来谁还敢为我大凉出力?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们实在是愧对了这一身官服!”

    那些人被其这样教训,全都脸色讪讪,站在原地连手都不知该放在那,好似学堂里正在被先生训斥的学生,完全不敢抬头与之对视,更不敢出言为自己辩解。

    对这些人下了一个定论,训斥了几句之后,张伯仁转头又看向了正站在大殿中央的顾玄,脸色也变好了许多,慈眉善目,仿佛是在看着自家优秀的后辈,他一拂袖,再度深深揖礼,朗声说道:“王爷舍身救我大凉于水火之中,万千言语,皆难以形容老朽心中之敬佩,还请王爷受下官一拜!”

    顾玄哪儿敢端端正正地站在那受张伯仁一礼,赶忙躬身还礼,同时也道:“张大人可真是折煞我了,玄身为凉人,自当报效国家,这都是玄应该做的,张大人实在不必如此,若论功劳,张大人乃我大凉柱石,定海神针,大凉可缺顾玄,不可缺张大人呐!”

    金銮殿上,一老一少这样互相抬捧,旁边的人皆看得面色古怪,同时在心中无比确定这两人私下里肯定有联系,不少人甚至暗骂,好你个张伯仁,难不成还想做那扶龙之臣,三朝元老么?

    高坐龙椅之上的顾懿看着底下这和谐的一幕,亦是不断点头。

    张伯仁直起身,缓缓地说道:“适才几位说的,都是老成守旧之言,显然几位对王爷根本就不了解,的确,王爷在前十八年都未曾过担任一官半职,但老朽仔细阅读过吏部的年中审计,自王爷轻骑去往幽州封地之后,召壮士,驯兵丁,驱匪寇,护百姓,完全是白手起家,从无到有,没有找朝廷要过一文半子,可不过才区区半年的时间不到,便将黄沙县这么一个贫瘠的小城,变成了一座边陲的桃花源,政令通畅,官吏清明,在王爷去之前,黄沙县的人口已经不足千户,贼匪横行,外敌肆虐,礼乐崩坏,人人自危,可王爷去了之后,这座小城竟然重现了上古光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皆以作为咱们凉国人而自豪,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王爷的能力么?见微知著,老朽以为,王爷缺少的并不是磨砺,而是一个能够完全展示自己的舞台罢了。”

    这话说的,几乎都要将顾玄给捧上天了,不管对方是不是在故意捧杀,顾玄都得表示一二,故而马上一拱手,有些羞愧地说道:“张大人抬爱了,玄这点微末政绩,实在是不值一提。”

    正在这双方互相抬捧的时候,竟然又有不识趣的人突然开口了,这人的声音倒是不大,但在这种所有人都在认真侧耳聆听的时候,却是非常清晰地送入了众人的耳朵。

    “圣人云,君子擅护千金之躯,王爷所立的功劳,臣完全没有异议,王爷处理政务的能力,臣亦是没有异议,可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代表的,乃是我大凉的颜面,在这一点上,王爷却是有些不足。”

    这人没有完全点明,但谁心里都清楚,对方说的,就是顾玄少了一只眼睛的事情,只是这种事肯定不能直白地这样说出来,毕竟骂人不揭短嘛,这不光是会把人给得罪死了,而且也会显得很没有教养。

    站在这里的人,多少都还是注意一点颜面的。

    说话的这位,不是别人,乃是礼部侍郎,礼部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属于是清贵言官,相比于负责考评政绩,并且可以随时任命,调派以及罢免官员的吏部实权最大,工部,兵部,户部三个衙门的油水最多,礼部看似只是一座清水衙门,但地位却是极其之高,毕竟人族尊儒,而礼道正是儒家核心,也是帝王巩固自身根基的必须法宝。

    论实权,吏部是绝对的第一,但论声名,论清贵,礼部却是六部第一,而且礼部尚书也是六部尚书之中,最容易继续往上爬的一个,尚书令张伯仁,前任中书令苏孺文,都曾经是礼部出身,而礼部,也是世家子弟最多的地方。

    世家子弟们不缺钱,根本不在乎什么油水,又向来最是尊崇儒道,最希望能够青史留名的,而礼部正是最能体现他们高贵身份,完全区别于其他官员的地方,这一点,相比于那些出身寒门,最重实际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这人身为礼部侍郎,说这话,在理,同样的一席话,若是换做铜臭味最重的户部官员来说,就不适合,所以他来开口,其他人就没法去挑毛病。

    立定于场中,从容接受百官审视眼神的顾玄眼观鼻,鼻观心,神色丝毫未变,哪怕被人在这种地方公开揭短,他也不会轻易动怒,因为他清楚,对方无论是真的存心跟自己作对,还是完全因为职责所在而这样出言,那都是因为双方站的立场不一样,若是将来他真的能够继承大统,这样的人说不定又马上会是自己最忠实的拥护者呢。

    这一次,张伯仁没有开口与对方争辩,因为他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他若下场,就是欺小,况且他本也是礼部出身,有一份香火情在其中,这时候倒是不好亲自来反驳,但他不说话,不代表顾玄就没有帮手了,此刻,一直保持沉默,不发一言的夜知槐,终于是站了出来,并且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何大人这话说得也未免太过没有道理了,若仅仅因为一个人的外貌便要否决一个人,那这简直就是胡闹嘛,你们礼部还弄什么科举,直接找那些盛名在外的绣花枕头不就行了,更何况这句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本官就觉得更为可笑了。”

    夜知槐其实是一个做人做事都极其低调的人,不争不抢,因为他身上藏有太多不可告人的大秘密,所以不想引起外人的注意,虽然位居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但他在这座朝堂上,向来表现得都是个不会反对,不会偏袒,完全保持中立的老好人形象,可这时候一开口,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那股摄人心魄的气势。

    为何要咄咄逼人,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知道,我家王爷虽然刚回京城,但他可不是无依无靠,可以任凭你们随便欺负,却不敢吭声,得夹紧尾巴做人的那种人。

    “何大人有一位关系极好的堂弟,就在鸿胪寺任职,先前鲛人族遣使来访的时候,在四海府正是由他来负责接待等一应事务,本官也见过他,这人脸生黑痣,鼻歪眼斜,若从我人族的审美来说,实在是算不得好看,那敢问,他又何德何能,可居此要职,并且代表我大凉出面去接待外使呢?按照何大人的话来说,那他岂不是也丢了我大凉的脸面,按律,岂非应该革职下狱,以儆效尤呢?”

    夜知槐最大的优势,或者说能力,就在于他熟知大凉上至三省六部全部长官,下至地方县令的一应资料,这些人的喜好,为官之前以及之后的所有经历,甚至是小癖好,他全都清楚,谁在外面有几房小妾他都知道,所以他想要拉拢谁,或者说想要陷害谁,都太过简单了。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说出口,那边的何侍郎立即脸色一变,猛地一拂袖,怒气冲冲地扭过脸,朝着夜知槐大声质问道:“我那堂弟乃是正经科举取仕,靠着陛下的信任以及自己的能力才能走到今天,鲛人族来访一事,他也处理得十分妥当,方方面面皆无过错,可以说是大大地为我大凉长了脸面,你怎可在这里如此羞辱构陷他?”

    “嗤。”

    夜知槐只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然后以更加猛烈的力道反击道:“这同样的道理落在你自己的身上,你倒是马上就受不了了?你说你那堂弟是靠自己的能力?本官问你,他不过乃是区区一个鸿胪寺的主簿,而鲛人族乃我大凉重要的盟友,这几时轮得到他来负责接待?这背后有什么故事,何大人身为礼部清官,不食人间烟火,可能不清楚,但本官已经掌握了一些确切的线索,接下来,自有三法司找他调查,到时候希望你何大人知情之后,还能继续这么嘴硬!”

    夜知槐这些年从不结党营私,妻子死后也未再娶,更从未去过风尘之地,完全是朝会,自家宅邸以及吏部衙门三点一线地来回,两个儿子在外面做的也都是地方小官,并且都格外约束己身,往坏了说是碌碌无为,往好了说就是没有一点把柄落在外面,这样的人一旦出手,那是最为可怕的,因为你根本就找不到他的任何破绽进行反击,可他却能够抓住你的痛点猛打。

    果不其然,那位何大人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他实在是没想到,夜知槐竟然会在这里,在这金銮殿上,当着陛下的面前捅破这种事,的确,他那堂弟那次出风头的机会来路的确不太光明,哪怕整个接待外使的过程他都做的很好,足以成为他继续往上爬的一个支撑,但错就是错,现在被人抓住了机会,并且一出手,双方之间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他甚至无法私下找到夜知槐协商,付出代价抹去这件事。

    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因为夜知槐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可以用来立威的目标,江州何家出身,礼部侍郎,江州党的中坚力量之一,这就是最有份量的一个警告。

    想惹我家王爷,就得付出代价,而且是你们无法承受的大代价!

    有光必有影,光明所在,黑暗随行,哪怕是在最清廉的官场上,也肯定有藏污纳垢之地,因为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克制住自己的**,而他夜知槐,就握着很多人的把柄,只要他肯全力出手,绝对可以将大凉官场搅个天翻地覆,这就是他身为吏部尚书的能力,这就是他身为地官之首的霸道!

    他斜眉冷眼,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不少人甚至吓得暗自咽了口唾沫,他们实在是没想过,这位向来保持中立的夜大人,一旦出手,竟然会是如此的雷霆万钧,让人恐惧!

    这话一出口,他们就知道,那位何侍郎的堂弟肯定完了,而下一个会轮到谁呢,哪怕他们自己没事,可在这里站着的,有几个没什么亲朋好友,门生弟子,难道这些人就全是干净的,就牵连不到自己么?

    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底下的人究竟是什么德行,其他人不清楚,他们自己是最清楚的,当下,只是这一瞬间便震慑住了绝大多数人,很多原本准备出来站队为何侍郎壮壮声势的,也马上缩回了自己刚迈出一半的脚。

    而首当其冲的何侍郎,更是浑身颤抖不停,但在这种时候,他不能屈服,不管是从什么角度上来说,他都不能,现在认输,不就等于直接承认了对方所言的一切么,那陛下该怎么看他,整个江州党人又将怎么看他呢?

    “信口雌黄!信口雌黄!你这全都是污蔑!是毫无证据的污蔑!”何侍郎连声音都已经变了,每个音节都在颤抖,可他仍旧强撑着继续争辩道,“哪怕你是吏部尚书,也不可如此污蔑一个一心为我大凉,不惜奉献自己生命的人!”

    夜知槐猛地上前一步,这一瞬间,他身上所裹挟的威势更盛,他虽然身子瘦弱,但此刻,他仿佛就是一个巨人,一脚重重地踏在了面前众人的心房上。

    “一心为我大凉不惜奉献自己生命的人是那位鸿胪寺的主簿么?那是正在你旁边站着的河东郡王!是被你恶意侮辱的河东郡王!是我大凉的大功臣!本官问你,你带过兵吗?你知道什么是战场厮杀吗?你知道孤身深入敌后到底是多么危险的事吗?你知道河东郡王到底为我大凉奉献了多少吗?你又知道河东郡王这只眼睛是怎么没的吗?”

    夜知槐步步紧逼,而何侍郎却是下意识地一步步往后退,根本不敢跟其对峙,其浑身汗如雨下,脸色苍白,喉结滚动,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你,你,你。。。。。。”

    夜知槐重重一踏,然后在他面前站定,冷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他又马上转过身,看向了刚才那些站出来反对封顾玄为储君的人,一一点了过去,大声怒斥道:“在这神圣的金銮殿上,竟然有人敢当着陛下的面如此迫害一位为我大凉不惜己身,连性命都不顾的人,我简直是羞与你们为伍!今天,此刻,我不是什么吏部尚书,我就想作为一个最普通的凉国人,好好地与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说一说道理,请陛下论断一下什么是公道!”

    他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可底下的这帮官员们也不是什么官场新人,而是一群厮混了半辈子的老人,当然不可能被他这么简单几句话就说得心生羞愧,痛哭流涕,他们只是在默默地思考着。

    尚书令张伯仁,吏部尚书夜知槐,一位天官之首,一位地官之首,这两位这么有份量的人都已经站在了这位河东郡王的身后为其摇旗呐喊,为其造势,就连陛下也是明显垂青于他,那他们是不是也该思考一下是否该在其身上下注了,毕竟鸡蛋不能总是放在一个篮子里嘛,要想成为一颗官场常青树,不就得学会来回摇摆,投机倒把的能力么?

    眼前这位一直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河东郡王,绝不是什么毫无根基,可以任由他们揉捏的软柿子,而是一位有着大靠山的硬石头,这时候谁还敢去啃?

    底下这样吵吵嚷嚷的,简直是乱成了一锅粥,就连一部侍郎,尚书这种等级的官员都已经亲自下场,指着彼此的鼻子叫骂,吵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有失体统,但顾懿看得很高兴,因为群臣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从今天开始,小五的根基便算是搭建好了一半,这接下来,就要靠他自己的经营了。

    谁都得走这么一步,也不可能所有事都要去靠别人为其铺路,接下来,就得靠他自身了,之所以顾懿会这么着急地立顾玄为太子,而不是再打磨几年,让其慢慢经营,再去堵其他人的悠悠众口,是因为顾懿已经等不及了,而且在顾懿看来,早早地将其架到风口浪尖,这才是真正的磨砺。

    韬光养晦,步步为营,这种事谁来做都可以,但一来便要面对所有的敌人,面对所有的围攻,这才是最难的,只要他能将这一关闯过去,那一切就都稳定了,自己也就能够真正放心了。

    虽说比不得其他皇帝动辄有数十,甚至上百个子嗣,但自己的儿子也不少,可这为大凉挑选未来君主的事,并非只靠偏爱,而是要看适合不适合,能力够不够,大凉只需要最优秀的人,也只有最优秀的人,才有资格坐在自己现在坐的地方,想当年,自己的父亲也并不是最喜欢自己,但最后皇位仍旧是顾懿的,先帝不会因为偏爱偏听而将一个废物扶上去,这跟今日的他是一样的,这也是大凉强盛的根本。

    顾懿特意摆出一副不悦的语气,说道:“夜爱卿,朝堂之上,岂可如此咄咄逼人,这成何体统啊?”

    夜知槐闻言,赶忙转过身,朝着顾懿躬身行礼,一唱一和地朗声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知错了,还望陛下责罚。”

    “罚?要朕罚你什么?”顾懿口风一转,说道,“在这朝堂之上,能有不同的声音,很好,有朝一日,若这里只有一家言,那才是我大凉衰败的开始,尔等都是为我大凉的未来着想,朕理解,并且朕也很高兴有你们在这里,哪怕是争得面红耳赤,这也代表我大凉依旧还在进步,而不是学那些人一样固步自封,朕希望能与你们一起完成先祖们都没能做到的事,朕还希望你们每个人的名字,都能与朕一起,留在青史上,朕更希望后人们读起来今天的事时,会很羡慕有这样的场面,而不是单纯的党同伐异,成为一个让人贻笑大方的大笑话。”

    “从太祖皇帝,到先帝,再到朕,我大凉从无到有,从一郡之地发迹,到今天,坐拥六州,南地半壁江山,甚至即将一统南地,这究竟靠的是什么?让朕来告诉你们,靠的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能者居之!”

    “常定方将军出身低微,未立大功,却被先帝破格提拔为将军,而后带兵南征北战,为我大凉掠夺两州之地,大大地拓宽了我大凉的版图,巩固了我大凉的根基,燕然湖一役,面对裴声在外的晋国老将,他灭尽晋国百万雄兵,打得晋国人只能拱手让出而今的燕州,一举解我大凉心腹大患,而那一年,他不过才二十一岁罢了,跟诸位相比,他只是一个孩子,但是他当年却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朕并非是在笑你们不如他,而是想借此告诉诸位一个道理,有些时候,我们必须得去相信其他人能够做到,我们得坚定自己的信念,并且在自己所处的位置上,全力为他提供帮助,这就足够了。”

    “朕以为,当年在后方监督粮草运输的那个人,并不比前线的常将军贡献少了多少,但他不能去前线领军,不是吗?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位置,诸位都是我大凉的砥柱,朕不能缺了你们,大凉更不能缺了你们,少了你们,朕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到一人统领六部,处理一切事物。”

    “朕从孩童开始,在数算一道上就学得最是吃力,这是连先帝都曾经笑过朕的,如果让朕去户部处理账本,那肯定每一本都会出错,正因为朕清楚自己并不能替代户部的官员们,所以朕不会去指手画脚,夏至的时候修运河,朕也不会插手去设计图纸,因为朕根本就不懂,但朕相信,有人懂,工部的人能够做好,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做得很好。”

    “朕当年信任了马爱卿,现在户部年年都有余钱填充国库,我大凉两百万大军呐,光是这军费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户部从来没跟朕哭过穷,朕当年信任了裴爱卿,这些年所有的祭典,宴会,从未出过岔子,朕还信任了梁爱卿,从他在工部任职以来,海州曾经年年泛滥的水患,已有十年未再发生,还有。。。。。。”

    顾懿说得是声情并茂,感情极其充沛,而被其所点到名字的人,皆是热泪盈眶,难以自持,不少人甚至都低声呜咽了起来,伸出袖子抹眼泪。

    有些话,就得看是谁说,夜知槐跟他们平起平坐,又是需要彼此争夺利益的对手,他说得再慷慨激昂,人家也只当是放屁,绝不可能被其所打动,脑子一热就站了他的队,但顾懿不一样,他是帝王,是他们的主子,他这样一说,哪怕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眼前都未必眨眼的人,也会因此而感动。

    “所以现在,朕想请你们相信朕一次,相信朕的孩子一次,朕已经老了。。。。。。”

    突然,那位被顾懿第一个点名的户部尚书,马上捶打着胸口,声嘶力竭地高喊道:“陛下不老!老臣愿意永远追随陛下!至死不渝!陛下对老臣的信任,老臣就是死一万次,都难以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这位被人称之为户部铁公鸡,清廉到从石头里都能榨出几滴油的老人,那的确是有感而发,而底下还有不少人也赶紧跟着表忠心,更多人当然是诚心诚意地喊出誓言永远追随的话,毕竟陛下这么说,其实已经有些托孤的意思了,这种场面,任凭谁来了,也禁不住要被打动。

    顾懿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地安抚着众人。

    “别笑朕老,你们这里又有几个比朕年轻的,朕会老,我们都会老,而大凉需要新人,将来有一天,肯定也会有人会取代你们,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呢?难道是费心去打压他们,去阻止他们替代你们吗,不对,你们,还有朕,都应该去相信他们,相信他们可以比我们做得更好,我们应该为他们的出现而高兴,因为我们终于能够休息了,当我们放下手中的责任后,我们可以骄傲地对自己说,我们没有愧对先辈的信任,没有愧对祖宗,我们为大凉奉献了一切,我们问心无愧!”

    “也只有这样的大凉,才值得大家去付出一切。”

    顾懿站起身来,底下的群臣都仰着头,饱含热流地望着他,情绪从未有过这样的激动。

    韩貂寺在一旁默默陪同,顾懿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来到了人群中,望着这些多半都是初识于年轻时,此刻哪怕保养得再好,都已经变得苍老的臣子们,这些,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啊。

    “诸位,你们能够再相信朕一次吗?能够再相信朕的决定吗?”

    工部裴尚书瞪着一双摄人的鹰眼,环视众人,高声道:“谁敢不相信陛下,老臣第一个不放过他!陛下的圣明,那是有口皆碑,陛下的勤勉,有目共睹,老臣以能够成为陛下的臣子而感到荣耀,这句话,老臣也会告知后辈子孙,我大凉帝王,天下无双!”

    能不相信么,他们自己都是被顾懿提拔的,说不相信,那不也等于打了自己的脸么,敢不相信么,陛下,还有那么多老臣都盯着自己,这时候谁敢说一个不字,估计对方不介意让他血溅五步。

    群臣沉寂了太久的热血,都在今天被顾懿一席话给煽动了,倒是惹得还站在外面的三兄弟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凛冬将至(上)

    坐落于人人挤破头都想往里搬的京城东城区,由明德门进来,再往里走,紧挨着皇宫旁边,有一条布政街,其地位和名气,完全不输于权贵云集的天波街,天波街上有前任中书令苏孺文的宅邸,而这条街上,就住着现任的天官之首,尚书令张伯仁一家子。www.uu234.netwww.uu234.net

    朝廷正式赐于顾玄的宅邸,也坐落于此,毕竟他现在已经成功地得到了储君之位,是大凉名义上的新任太子爷,若是还带着手下人住在驿馆里那就太不合适了,这丢的也是朝廷和皇室的脸。

    只是前任太子顾苍刚死尚还不到半年,虽说是树倒猢狲散,可如果就这样随便地将太子府易主,那也过于不近人情了,况且顾玄自己都不可能同意这样做,所以朝廷才会单独为其挑了一处宅邸,作为他之后在京城的别府。

    “真是,大开眼界!”

    已经换上了一身凉国传统长衫的摩罗贝提,忍不住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门口放置地石屏风,框架上雕刻着七条正在游动的龙,栩栩如生,正面光滑一片,好似一面石镜。

    再过一些时日,将会由工部派出专门的匠人来这里,将礼部与吏部一起整理出来的,关于描述顾玄功绩的话,给一一地雕刻上去,以此来彰显他的功劳与荣耀,皇恩浩荡,可见一斑。

    不光是摩罗贝提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他旁边的马家兄弟俩那更是东走走,西看看,脑袋和眼睛都快忙得停不下来了,他们这辈子哪里见过这么阔气,又在细微之处凸显着工匠的巧妙心思以及种种规矩的宅子呢。

    这一切,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从未体会过的新鲜和震撼。

    “铭泽,俺是不是在做梦?你快掐掐俺。”

    马二虎抬起头,望着眼前比自己以前住的屋子都要大的天井,脑袋都差点给仰了过去,未来,他们就要住在这样的宅子里了,这一切,都给他一种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

    “二虎哥,别给王爷丢人了!”

    虽然马铭泽嘴上这么提醒着,但他自己其实跟马二虎也差不多,只是稍微还算镇定一些,没有太过失态罢了,可前后落差这么大,饶是他,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一切的感觉。

    想过跟了王爷或许会体会到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可他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他们竟然就已经从一个幽州的小村子搬到了这寸土寸金的京城来,而且还能住在这么大,这么豪华的一栋宅子里。

    乖乖,这一根梁柱,估计都够买下他们十个马家村了吧。

    这三个初来乍到的泥腿子,跟着前面的顾玄等人一起往里走,刚刚才穿过了前院,正在这时,从里面突然跑出了两列人来,男左女右依次分开,身上都穿着侍女和仆人的衣服,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顾玄与陆议二人之后,立马低下头,赶紧跪倒在地,齐声喊道:“太子万福金安,奴才拜见主人!”

    被他们恭贺请安的顾玄,此刻面容却有些苦涩,被人称作“太子”,他不光是不适应,甚至心里还有些膈应,但也无法责备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下人,所以他依旧很有风度地一抬手,温和地道:“都起来吧。”

    眼前的这些,那都是从宫里挑出来的人,懂规矩,识礼仪,怎么伺候人,也知道怎么去迎合主子,能有他们在这里服侍,那府里就绝对不会出什么岔子。

    至于说这里面有没有其他势力故意送进来潜伏的谍子,顾玄不知道,当然也不在乎,因为这种事本就很难说完全做到不发生的,毕竟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这些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又何必每天放在心上恶心自己呢。

    顾玄转过头,笑道:“倒是得委屈先生暂做一些时日的大管家了。”

    陆议闻言,微微一笑,丝毫不介意地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步一步地来,急不得,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凡事,都得落到实处,从细微处做起,只有把这里给经营好了,王爷您,还有臣等追随您的人,才能够真正放开手脚做其他事,不是么?”

    这一声“王爷”算是叫到了他的心坎上,本来他也没把自己当做什么太子储君一类的,当下顾玄的心情也转好了一些,亦是点头道:“先生说的极是,接下来,先低调些时日,收拢起人手才是正理。”

    在这个世上,他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实在是不多,而且基本上都还在外面,没有跟他一起回京。

    朱大春和冯??n等黄沙县的旧人都不愿意来,并且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这治理一县和治理一国,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若是强行把他们提到一个高度上,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魏平,谢实,这两个人都是大才,可他们都还在处理卫晋两国的后续事宜,暂时脱不开身,至于曹焱和陆登云,那都是只能用来领兵打仗的将领,来京城纯属是浪费他们的才能,至于蓝云轩么,那也得留在幽州帮陆登云,所以顾玄要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就必须得先收拢起自己的班底才行。

    就像今天早上,能在朝堂上站出来帮他说话的,尚书令张伯仁暂不做考虑,而夜知槐这人不必再谈,像左未都这种,以及之后可能也愿意投向自己的,都应该好生地再考察一二,毕竟有时候,一个愚蠢的,或者说暗地里怀着其他心思的队友,对自己人造成的伤害和破坏,其实要远胜于一个强大的敌人。

    今晚,就在这里,便即将展开一场盛大的宴会,由顾玄做东,而宴会的请帖,牵头的事宜都交由夜知槐来办了,今天能来的,会来的,且不说他们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可至少明面上,对加入他手下,成为从龙之臣很有兴趣,若真有那心怀鬼胎之辈,不说自己,最起码陆议还是能看出来的,这就是一个筛选手下的好机会。

    未来的所谓考验,其实无非也就是将一部分日常的政务都交由他,或者说他的班底来处理,这一点,顾苍其实在很多年前就在做了,而要想己方的政令得到迅速而且有效的实施,他就必须得得到一些关键人物的帮助,不然敌人有的是办法给他使绊子。

    从上到下,一层一层,都必须有自己人盯着,不然随时可能出问题,而错误犯的一多,有心人再故意煽风点火,那对于他的形象和威严都是一种巨大的打击,次数多了,便进而能动摇他的地位。

    这些都是党争的小手段罢了,其他的诸如恶意构陷,乃至于下套暗算,各自脏手段,那是层出不穷,若真靠自己来应对,任凭你三头六臂都难以招架得住。

    这一边,府上的丫鬟和侍女们,以及家丁仆役还在搬运着堆放在外面,外人特意遣人送来的礼物以及朝廷的一应赏赐,还有府上一切应用之物,冷不丁的,竟然有人就这样直接走了进来。

    “恭喜太子爷!贺喜太子爷呀!”

    夜知槐这次是一改之前出了宫就立即往家赶,什么宴会也不参加的习惯,此刻大袖飘摇,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从外面快步地走了过来。

    顾玄原本是背对着他,一听到他的声音,眉头微蹙,但等他转过身面向夜知槐的时候,很快就已经换上了一副仿佛在望着老友的真挚笑容。

    不管夜知槐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最起码这次在金銮殿上,的确是靠他才帮自己渡过了难关,而且之后顾玄只会更加需要对方的帮助,别的不说,就夜知槐这颗记住了大凉所有六品以上官员履历的脑袋,那就是无价之宝。

    “不知夜大人大驾光临,玄有失远迎,夜大人,恕罪,恕罪呀!”

    夜知槐不敢放肆,赶紧一拂袖,躬身揖礼,也道:“太子爷这么说,可真是折煞下官了,是下官斗胆不请自来,还望太子爷海涵。”

    “都是自己人,不必这么客气,来,我来为大家引荐一下,这位,乃是夜知槐夜大人,我大凉的吏部尚书,是真真正正的国之栋梁,今日若非夜大人替我在金銮殿上仗义执言,只怕玄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顾玄一边说着,一边又指向了站在身侧的陆议,亦是兴高采烈地介绍道,“这位,乃是玄之左膀右臂也,陆议,陆先生,这小一年,多亏了陆先生相助,不然玄绝无今日的光景啊!”

    两个明面上的地位相差悬殊,暗地里的背景更是完全不同的人,隔着顾玄遥想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是微微一僵,然后又闪电般地挪开了视线,同时笑着向对方行礼,表现得十分亲热。

    “哦,久仰久仰,夜知槐,见过陆先生。”

    “夜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陆某一介布衣,可当不起这大礼呀!”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凛冬将至(中)

    “王爷!”

    顾玄等一行人在门口互相见礼,打着招呼,却见穿着一身劲装,甚至佩着刀的靖龙,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扬起头,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在瞧见了夜知槐后,面色微变,马上紧走两步,上前抱拳行礼道:“靖龙见过夜大人!”

    夜知槐一转头,看向靖龙,表情让人如沐春风,亦是学着他们军伍中人的特有的习惯,朝其抱拳礼道:“靖龙兄,这一别大半年,风采更胜以往啊!”

    靖龙低下头,恭恭敬敬地退到了顾玄身后,这才道:“夜大人客气了。”

    顾玄见状,眉头一挑,显然是有些疑惑,可紧接着又迅速地回复了原本的热络样子,朝着里面一伸手,邀请道:“夜大人,咱们还是进屋里谈吧,让您这位尚书大人一直站在门口,实在是有违礼数,倒显得玄有些不懂事了。”

    夜知槐赶忙往后一欠身,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太,王爷太客气了,您先请!”

    包括马家兄弟以及摩罗贝提这三个下人在内,众人随之一起往里走,由抢先进去探完路再回来的靖龙给大家一起带到了这栋宅子豪气的主厅里,顾玄朝着旁边一使眼色,靖龙赶紧躬身抱拳道:“王爷,属下告退。”

    顾玄挥了挥手,没有多言,这时候的他,隐然已经有了上位者的风范,他这时候要与夜知槐谈正事,自然需要有放心的人在屋外留守,防止有外人偷听,所以那三人也一起跟着靖龙出去了。

    眼看那三人已经走了,夜知槐又往旁边一看,语气有些迟疑地问道:“这,陆兄?”

    这意思,显然是要陆议也回避一下。

    顾玄赶忙道:“陆先生听得。”

    夜知槐闻言,眉头微蹙,显然是有些不悦,随即道:“王爷,非是下官不信任这位陆先生,只是有些话,王爷一人听过之后,是否告与他人,王爷自然可以另行做主,但这之前。。。。。。”

    话不说完,是为了避免尴尬,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顾玄对夜知槐的态度心生不喜,正欲先让陆议放心留下,陆议却主动说道:“夜大人这话说的不错,王爷,您是主子,有些事情,自然该您一个人知道,至于是否需要下面的人参谋,也该您自己来决定。”

    说罢,便深深揖礼,然后道:“下官告退。”

    眼看陆议转身离开,顾玄欲言又止,本想开口挽留他,可最后还是作罢,由得陆议先出去了,倒不是真的不信任他,而是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不一样了,很多事,由不得自己,必须得在外人的面前树立权威才行,这也是陆议给他传达的意思,如果只对一个人偏听偏信,哪怕那个人的确值得这样做,却也容易让其他人心里不舒服。

    两人一前一后地入到了屋中,待得夜知槐合上了门,这才转过身,笑着夸赞道:“这位陆兄,真是生得丰神俊朗,仿若谪仙人一般,也不知王爷您从哪儿得来的一位奇人呐。”

    这显然是在打听陆议的来历,但顾玄怎么可能向他抖露实情,且不说整个人族,上至中庭,下至南地,知道光明会存在的人都不多,这自然不可以随意与人说,更何况他对夜知槐都不是十足信任,这就更不可能说与他听了。

    “天下之大,藏龙卧虎,奇人异事,自然良多,这没什么奇怪的,玄离家这些时日,吃了这么多苦头后,学到的第一件事,那就是永远也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比如夜大人身上,似乎也藏着不少秘密呢,您说对不对?”

    夜知槐那是什么等级的老狐狸,哪里能被他吓住,笑得不漏一丝破绽,看着便让人心生信任之感,张开嘴,正欲回答,顾玄却又开口道:“至于玄学到的第二件事呢,那就是永远也不要随便去探听一些别人本没打算说的秘密。”

    夜知槐这次倒是有些惊讶了,但仍旧表现的滴水不漏,摊开手,语气很是自然地道:“夜某可没什么秘密,若真要说有,那无非也就是一点不入流的小心思罢了,王爷如大日悬天,明察秋毫,心里肯定如明镜一样,夜某便不多嘴了,倒是今天,王爷真可谓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呀!”

    顾玄见他转移了话题,也背过身,缓缓地走到了主位上坐下,没有继续问下去,由得夜知槐继续道:“这次之后,那些还在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或许都要再好生考虑一下了,不过今天晚上的这场庆功会,依然只邀请了几位夜某在认真考察过心性后,认为绝对是忠于王爷的可用之人,这几日,再让夜某去游说一番,数日之后,王爷还可以举行一场大宴会,那时候,才称得上这‘宾客如云’四个字。”

    顾玄赞叹道:“都劳烦夜大人您多费心了,其实今日夜大人的表现,才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谁能想到,平日里那般沉默的夜大人,这一出手,连一位礼部侍郎亲自下场,都被您三言两语地轻易击败呢?”

    这些可不是故意挤兑他的反话,而是顾玄发自内心地由衷感叹,夜知槐这吏部尚书,的确称职,虽然今日朝堂的事来说,他算得上一句“公器私用”了,但不得不说,人家能把这么多人的履历背得清清楚楚,并且从中找出破绽和漏洞,这就是一种本事。

    能力无关善恶,这种本事用好了,那自然对朝廷是一种福气,最起码证明了他不是那种得过且过,干一天是一天的性子,人有上进心,肯钻研,怎么都算得上是好事。

    夜知槐摆摆手,很是自然地道:“夜某做的,实在是不值一提,今天也只不过是有人撑腰,夜某的胆气才稍微足了一些罢了,有些话,也不妨与王爷明说了,夜某相助王爷,这是陛下的授意,再看今日陛下说的那些话,心里对王爷那是十分看好和信任的,就连那天官之首的张大人,都在为王爷您说好话,到现在,毫不夸张地说,是大局已定了,那些暗地里要动歪心思的人,只不过是土鸡瓦狗,弹指可破,只是在笼络人心上,王爷还须再下些功夫。”

    夜知槐很有自信,这次哪怕不靠他背后势力的帮助,这大凉官场,也可随他自由来去了,哪怕他之前未曾经营关系,也没有什么常年交好,互倚为犄角之势,守望相助的官场好友,但这官员嘛,其实跟做生意的商人是一样的,哪儿有什么因为彼此的私交好,就轻易跟随站队,至死都不挪窝的老实人,做官做到他们这种程度的,那都是闻风而动,一旦嗅到腥味就会扑上去的野兽,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一举一动,一切都只为“利”这一个字罢了。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而已,今天他们可以是江州党人,明天就可以是太子党的中坚,一切只看他们需要什么,而对方又需要什么,唯一要注意的,不过就是得把握好摇摆的尺度,别落得一个墙头草的臭名罢了。

    这陛下钦点,甚至主动为其造势,塑造根基的太子爷,那就是一块打不烂的金字招牌,在朝中影响力最大的尚书令张伯仁甚至都不需要主动站队,他只要保持中立,靠着自己的手段,其他人还不得被制得服服帖帖的么。

    就拿今天来举例,他夜知槐想要扳倒一个政敌,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顾玄也是心生感慨,未曾想,往日里瞧着权势那般大,威严那般重的官员,现在到了自己的面前,也得乖乖俯首了,想到这,他突然问道:“那左未都,看来也是您的手笔了?”

    夜知槐这时候一面上前,袖袍里暗中握住了一个人形的东西,一面保持微笑道:“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做官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左大人也是个识时务的,他自然清楚,对他而言,眼下最好的选择是什么,他冲的越前,只要活下来,得到的好处自然也就越多,不是么,对了,王爷,下官先前赠送给您的那套内甲,您可有随身携带么?”

    话头突然莫名其妙地就转到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地方,顾玄微微一愣,但不解其意,还当是夜知槐在主动邀功,于是也实诚地回答道:“此等保命的好东西,玄当然是一直穿在身上的,夜大人放心,您的好,玄都记在心里的,日后自然有报答的一天。”

    一语言罢,却久久不见夜知槐传来回音,顾玄忍不住抬起头,然后霍然站起身,这次倒不是作假,而是真的很关切地问道:“夜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却见刚才还好好的夜知槐,此刻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突然变得面如白纸,额头冷汗直冒,连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看着都知道状态很是不好。

    “我,下官,下官,下官许是早上吃坏了肚子,跟,要跟太子您告罪,下官得先行离开了。”

    他一手捂着肚子,表情甚为痛苦,把顾玄也看得一惊,不过转念一想,也对,因为朝会都开的很早,这些需要上朝的官员们,大多在鸡鸣之时就得起床,到皇宫的时候天都还没亮呢,府上也没到生火的时候,往往因为不想惊动家人,所以要么是用头天晚上的菜直接将就一下,要么就在宫外随便吃点小摊贩的东西填肚子。

    这也是京城的一大奇观,在早上的时候,皇宫门口什么小吃,包括热汤面的摊子都有,其实就是为了给这些朱紫公卿们特意准备的,连宫里的侍卫们也不会驱赶,可能自己看馋了,等到等下换班的时候,也会来上一点,小摊贩的东西,或许不干净,偶尔吃坏肚子,倒也正常。

    “若是内急,府上也有地方可以如厕,夜大人您要不。。。。。。”

    夜知槐保持着缓慢后退的动作,同时连连摆手,有些急切地道:“太子,哦,王爷告罪,夜某初来乍到,也找不到地方,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夜某府上都常备着药的,这里回去也不远,属下,下官告退,告退。。。。。。”

    说罢,不等顾玄回答,他竟然拉开门,直接迈步就出去了,顾玄见了,倒也不以为意,这人有三急嘛,一旦出了状况,别说其他人了,就连他也受不了,也就由得夜知槐去了,再说以夜知槐的城府,竟然都弄成了这样子,显然也不像是装的。

    ----

    自己都不得不吹一下自己,不说精雕细琢,但每一个自称,动作的描写,都是有其意义的,大家可以分析下细节。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凛冬将至(下)

    坐落于整个夜府的最深处,乃是夜府上下,人尽周知的唯一禁地,此刻门窗紧闭,四周甚至还特意用上黑色帷幔又遮了一层,完全隔绝了光源的夜家祠堂里。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刚刚才从顾玄府上装病脱身的夜知槐,此刻正神色慌张地朝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低声汇报着:“圣使大人,圣使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呀!”

    “闭嘴!”

    黑斗篷浑身都笼罩在那一件漆黑的斗篷里,悬停在空中,好似没有脚一样,他猛地抬起手,一道微不可查的黑色光芒在半空之中闪过,似乎欲对喋喋不休的夜知槐直接动手,可作法到一半,他又不知为何直接放下了手,转而冷哼了一声,然后饱含威胁地道:“你怎么敢在白日里召唤本大人?我警告你,这次最好是有重要的事,不然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夜知槐慌忙跪了下来,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赶紧解释道:“圣使大人,傀儡失效了,您给我的傀儡失效了!”

    “怎么会?”

    刚刚乍然而现,然后又突然消失的黑色光芒再度闪烁了起来,这次夜知槐没能逃过这一劫,骤然惨叫一声,整个人瞬间倒在了地上,痛苦得不断抽搐了起来。

    “圣,圣使,饶,饶,饶命啊,饶命,饶命。。。。。。”

    夜知槐侧躺在地上,整个人好似一只大虾一样,毫无抵抗的办法,只能就这样蜷缩起来,就连开口求饶都是结结巴巴,有气无力的,哪儿还有白日里在朝堂上跟人针锋相对的霸气。

    对这个办事不力的奴隶略施小惩,发泄了自己愤怒的心情之后,黑斗篷似乎也没了继续折腾对方的心情,语气亦是震惊中带着一丝遮掩不住的慌乱,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夜知槐眼看对方不再对自己动手,不敢继续躺在地上装死,赶忙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勉力提起精神,解释道:“是真的,圣使大人,他小时候就已经被喂下了藏着噬脑虫的药丸,所以早在一年前,因为他不听话的缘故,我,我便直接准备动用您赐给我的傀儡去控制他,结果当时没有成功,属下还以为是因为身在皇宫,龙气鼎盛的缘故,就没有直接上报,后来他同意夺嫡,我也就没有再动用傀儡,再之后,我为了保险起见,将那套黑狞甲也给了他,有这东西在他身上,所以今天属下趁着他在宫外,就又去试了,结果还是没用。。。。。。”

    黑斗篷一下子腾空而起,大袖展开,好似一只黑色的蝙蝠一般,在屋内来回地飞了几圈,语气很是焦躁地吼道:“够了,别再说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了,你只需要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知槐身子一矮,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唯恐落在对方眼中,成为了对方泄愤的对象,然后非常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圣使大人,依照属下的猜测,应该是当初那份藏着噬脑虫的药丸出了问题,那小子从小就是个傻子,打从十四年前,海州猎场秋狩回来之后,才突然开了灵智,属下原本以为是当初大人您给的药丸起了作用,今天属下才醒觉,凉国人和鲛人族的联系,也正是从十四年前才开始的,或许就是那时候,他得到了鲛人族的帮助,而那份药,他根本就没吃!”

    不得不说,夜知槐的确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而且其嗅觉异常之灵敏,竟然在转眼之间,就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并且纯粹靠推测,就将真相给猜了个**不离十,只是他哪儿知道,不是没吃,而是年幼的顾玄嫌药丸苦,又给吐了出来罢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他一开始便身负气运,故而自有神灵保佑。

    黑斗篷听罢,语气顿时更加烦躁地道:“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只用告诉我,你准备怎么补救,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族的千年大计即将展开,其余三个地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单单就我负责的区域出现了问题,圣君一定会让我死得很难看,但我保证在那之前,我会让你们夜氏一族,经历你们绝不想面对的地狱梦魇!”

    这黑斗篷也没办法,若论身份地位,他是圣族外派的使者,其权柄不小,可论脑子,他不得不承认,他比不过眼前这个低贱的人族,现在还需要他,自己也不能立即杀了他,哪怕自己非常地想直接抽出他的灵魂点燃,让他经历地狱真实的烈火酷刑,但现在,自己必须要忍耐,等到大局已定,再来找他们夜家的麻烦也不迟。

    夜知槐一想到对方那些阴诡奇绝,可怕无比的手段,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冷战,眼神里也全是畏怯之色,以及随之转化出来,对于眼前局面的狠意,恶狠狠地道:“圣使大人,请恕属下直言,他现在气象已成,世俗的其他办法已经是行不通了,如今,唯有行非常之法!”

    “你是在嘲笑我无法在这里使用我真实的能力么?”黑斗篷慢慢逼近,语气阴恻恻地道,“我可告诉你,屏障即将奔溃了,我族重新降临大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这就是你们人族语里所谓的大势所趋,无可违逆!”

    夜知槐被吓了一大跳,在下意识地步步后退之后,已经挨着了后面放着贡品的桌子,于是赶紧拜伏在地,苦兮兮地道:“圣使大人,我们夜家可是世代都为圣族卖命的啊!我们对圣族,一向忠心耿耿。。。。。。”

    黑斗篷一下子提高了音量,打断了夜知槐,冷笑道:“呵,卖命?你们夜家能有今天的地位,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难道都是靠你们卖命换来的?”

    夜知槐抬起头,赶忙接口道:“一切都是圣族的栽培,我夜家,一直都以为圣族做事为荣,对圣族,只有无限的崇敬与感激,从未有过二心,请圣使大人您明鉴呐!”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黑斗篷不想再与他浪费时间,催促道,“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赶紧告诉我你的补救计划!”

    夜知槐小心地答应了一声,语气阴毒的道:“属下很清楚他的为人,也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防着属下,想让他乖乖跟我们合作,那断然是不可能的事,为今之计,只有彻底地铲除他才行了。”

    黑斗篷闻言,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嘲弄道:“嗤,杀了他?难道你找到了可以替代他的人么?”

    夜知槐赶忙点头道:“有的,有的!圣使大人,老四,老四就是最好的替代品!那个顾海,野心勃勃,却无丝毫容人之量,现在顾玄抢走了他自以为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属下相信,他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回地,属下会主动跟他接头,只是不知。。。。。。”

    黑斗篷也来了兴趣,下意识地追问道:“不知什么?快说!”

    夜知槐一咬牙,直接道:“圣使,属下想,既然圣族迟早都要降临,那不如,就从凉国开始吧!”

    “啪!”

    这一次,更加猛烈的黑光一下子砸到了夜知槐的身上,他闷哼了一声,可依旧强撑着精神,努力喊道:“圣使大人,他一定会臣服的,请您相信属下,这也是眼下唯一可以补救的办法了!”

    黑斗篷抬起手,却又犹豫了。

    由于西大陆特有的封禁万法的铁则,若非奴隶贸易的崛起,东西大陆都一直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他们一族虽然是沧海界真正的主人,但在西大陆,也只能行使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法术罢了,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一种神迹了。

    世间有世间的规矩,他们也有他们的规矩,为了避免在事成之前就引起敌人的注意和警惕,他们是决不允许直接现身干预的,要想达成目的,他们就只能靠扶持完全听命于自己的代言人。

    百年经营,他在南地也不过就是发展出几个下线罢了,可见他们在这里被法则限制的到底有多严重。

    越是在人气昌盛的地方,他们的力量也就越弱,包括上次他贸然出手,甚至还受了伤,这凉国藏龙卧虎,皇宫中定然有非常克制他们的重宝,所以他才会让夜知槐再去查探。

    这次如果直接现身,一旦暴露了他们圣族千年筹划的大计划,他就是万死都难辞其咎,但现在事已至此,如果不赶紧想办法补救的话,他是没有好下场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该死的,你怎么什么都办不好!”

    有感于自己尴尬的处境,他很是恼怒地直接一甩手,砸飞了面前的夜知槐,让他整个人狠狠地撞到了桌子上,震得夜家祖宗牌位全都落了下来。

    夜知槐被圣族专门用来控制他们的控心虫折磨多年,身子本就羸弱,这一下撞得瓷实,一下子反弹到了地上,还吐了一大口血,只能倚着桌腿,神色萎靡,半晌爬不起来。

    黑斗篷也不去看他,只是冷冷地道:“给我一份详细的计划,如果可行,我会配合你的,如果不行,我会杀了所有知情者,然后亲自去向圣君请罪!”

    夜知槐满脸是血,眼中满是悲凉,哼哼唧唧地道:“请圣使放心,我,属下已经有了计划,他会死的,有很多可以利用的人,只要您,您给我一点时间。”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流涌动(上)

    闻名遐迩,不输天波街分毫,权贵云集,官气浓郁的布政街上,大凉新任储君的崭新宅邸之中。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顾玄起身主动为陆议沏上了热茶,然后推过杯去,很是歉意地说道:“先前,难为先生了。”

    陆议岂敢接受他的道歉,赶忙躬身行礼,道:“王爷您不必如此,该回避的时候,臣自当回避,这是您的威严。”

    顾玄没有在这种话题上多做论断,而是转而问道:“不知先生如何看待这位尚书大人?”

    陆议闻言,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似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若单论能力,担得上是个中翘楚,来日可为您手下的中坚力量,但这位吏部尚书,藏得极深,而且臣对他,有一种天然的反感,更奇怪的,完全推算不出原因,还有,王爷,您对他,似乎也很是防备,对么?”

    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下属是绝不可能当着主子的面,随意表达对另外一个同僚的反感,更何况这才是双方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如果就直接说自己厌恶对方,会很容易显得自己不够大气,嫉贤妒能,必然会产生反效果。

    但陆议说的都是实话,他的确从夜知槐的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天然的排斥,仿佛天生都不对付似的,并且凭他的能力,也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这就更奇怪了,这必须得通知顾玄小心。

    再加上他清楚顾玄的性子,并不会往反方向猜忌自己,何况他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顾玄对这位夜尚书,其实亦是警惕的,只是眼下不得不借助对方的力量,这才笑脸相对罢了。

    顾玄一怔,本想下意识地矢口否认,但旋即才意识到,这屋中,就他们两个人,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先生竟然也看出来了,的确,这位夜尚书,怎么说呢,玄一直都没有弄清楚他选我的真正原因,这让我警惕,我知道,越是这样,只会表明他所求的越大,不然以他地官之首的身份,哪怕父皇真的暗中授意了他,也最多不过是暗地里照拂我一二,又怎么会亲自牵扯其中呢?夜家三代人,偏生到了他这里改了性子,奇怪,实在是奇怪。”

    陆议眉头微蹙,望着门外,悠悠地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唯有拭目以待,这位夜大人,到底在谋什么呢?”

    ---------

    当天夜里,坐落于天波街的原太子府上。

    不比远处布政街今晚的灯火通明,宾客如云,如今的太子府里,可谓是愁云惨淡,甚至连隔壁一向与他们关系不错的左大人,听说都已经成了那位新晋储君的座上宾了。

    南地战事暂时已经落幕,眼下自然是到了清算惩罚以及奖励封赏的时候了,但奈何天罗与地网虽然在这场战争中居功至伟,对战争的胜利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但又有谁知道呢?

    应该说,他们存在于世的准则,本就应该是不被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才行,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一切的功名利禄,一切的荣华富贵,对于他们而言,都不过只是一片浮云罢了,因为他们是无处不在的,却又见不得光的影子,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伟大而隐秘,但这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倒是怨不得人,只不过眼下他们原本最大的靠山突然倒了,而现在两位已经共事十多年的首领,也得交出手中的权利,天罗和地网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对于这些一直以来,都视死如归,对于生命的热情早就已经熄灭,对于未来的热忱早就已经消失,常年游走于生与死的边界之间的谍子以及刺客们而言,死亡其实并不是最可怕的事,相反,那对于他们而言,反倒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对他们来说,最让人忧心的,是曾经习惯的事物和生活发生了改变,对于未知的未来所产生的恐惧,才是最让人感到无所适从的。

    一眼能看到头的未来只会让人腻烦,但一眼看过去什么也看不清的前路,则会让人踌躇不前。

    如果明天要做的事依旧是潜伏下来刺探情报,晚上再准备密语文书传回去,这不可怕,哪怕被发现就是死罪,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明天要做什么,故而老兵永远是兵,刺客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天罗地网,人心惶惶。

    “嘭!”

    晓露很是气愤地一巴掌狠狠拍下,不见木屑飞起,但桌子的一角已经被其给直接拍断,她厉声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们为朝廷做了多少贡献,呕心沥血,夜不能寐,不论功行赏也就罢了,现在倒好,说夺权就夺权?”

    屋内不过只有两人,本是天罗首领的凝霜,静静地坐在一旁,双手叠放在腿上,面色凄苦无比,只是依然打起精神安慰道:“妹妹,眼下形势比人强,更何况,我们的一切,这些权利与地位本就是朝廷给的,现在他们要收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朝廷给的?什么朝廷给的?”晓露一听,非但没有认同,反倒是更加愤怒,恨恨地道,“那都是太子爷给我们的!是主子给我们的?他凭什么要来夺走?他凭什么?”

    说罢,她又咬牙切齿地冷笑道:“呵呵,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曾经在主子面前摇尾乞怜的一条狗罢了,现在主子死了,他倒是猖狂了起来!竟然敢来夺我们的权,真是白瞎了主子对他的一片好心!”

    “够了!”

    凝霜面色猛地一寒,她抬起头,凝视着晓露,语气极其认真地逼问道:“妹妹,姐姐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贪恋这份权利,还是真舍不得主子?”

    晓露赶忙接口道:“当然是舍不得主子,主子对我们多好,如果主子还在,绝不会让他们这样欺负我们!”

    凝霜对晓露后半句话置若罔闻,双目无神,只是喃喃自语道:“人生如梦亦如幻,一切荣华,皆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你我皆因他而生,自当因他而去,眼下之所以还苟且偷生,不过是希望亲眼见证主子留下的一切能有善终罢了,主子相信他,你我亦当相信他,妹妹,放手吧。”

    晓露的神色微微一变,稍微静默了几息后,随即语气非常坚定地道:“这是主子留下的一切,不是他的!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偷走主子的心血!姐姐,你应当与我一起,携手反抗的!”

    凝霜毫无生气,神色悲苦地道:“能与主子相伴十余载,已是霜儿此生最大的福气,主子已经走了,我亦不想再为天罗操劳,这一晃十余年,也该到梦醒的时候了,姐姐累了,真的累了。”

    没有顾苍的地方,对她而言,哪里都是一样的,她是真的觉得心累了,想她一个弱女子,若无顾苍的支持,她也不可能掌控天罗这个覆盖了整个南地,以及大半个中庭的庞大情报网。

    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这么多年,这么些日子里,她都是靠着心中一份深藏的爱支撑下来的,现在她的天已经塌了,对她而言,她努力的最大理由,已经没了,自然不会再想呆在这里。

    故地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好地方,触景伤情,亦伤身,她只想要放下手头的一切,立即动身赶往凉州,守着主子最后的地方,什么时候想走了,也就随他去了。

    “主子如果还在世,也是绝不会喜欢你这样做的。”

    晓露咬着嘴唇,表情很是倔强,却又说不出一个道理来,毕竟她与凝霜,的确是这个世上最熟悉顾苍脾性的两个人。

    但如果没了地网首领的身份,她又能算是什么呢,不过就是一个卑贱的侍女罢了。

    从一个人人畏惧,手握大权的地网首领,变成一个被人看不起,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的侍女,面对这么大的落差,她怎会轻易放手呢?

    凝霜见她一直不说话,完全是看在姐妹情谊,以及不希望她的固执导致顾苍留下的东西被破坏,于是又道:“王爷会给咱们一个好归宿的,你应该相信主子的判断。”

    “主子的判断?”晓露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大声喊道,“若主子真有判断,怎会一个人出去,还死在了。。。。。。”

    只是话还未说完,晓露的脸上便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凝霜一巴掌,只是打完这一巴掌后,凝霜自己也呆住了。

    “我,我。。。。。。”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眼神恍惚,背过身去,悠悠地道:“妹妹,不要做傻事,你我,或许还能有一个好结局。”

    晓露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去捂被打红的脸,只是等到凝霜离开之后,她的脸上才浮现出怨毒的表情。

    “好的结局?”

    她伸出手,展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里藏着的一个小纸团。

    “主子,哪怕是你,也没能想到,露儿最后还藏了一手吧。”

    这本是顾苍死前最后留给凝霜的一张纸条,不知怎的,竟然落在了晓露的手里,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提防晓露,若有异心,杀之”。

    她眼圈猛地一红,半晌,却一直没能流下泪来。

    “本就是薄情人呀,装什么深情呢?”

    她一抹眼角,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果然,这世上的有些东西,还等靠自己来动手争取啊。”

    -----

    腰伤,坐不住,所以没更,确实无能为力。

第一百一十六章 暗流涌动(下)

    虽是夜里,但布政街上依旧灯火通明,众多达官显贵们齐聚一堂,新晋太子殿下顾玄在这里大宴宾客,显然是要开创出京城的新气象了,而与之相对的,离着不远还有一个地方也正开着小会。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全都是世家子弟出身的江州党人在顾海所在的楚王府自发相聚,共商对策,这一切的起因,自然是源于早上的朝会,带给他们所有人一种深深的危机感,再由不得他们轻松对待了。

    当然了,暂时来说,他们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肚子里都只有以前党争的寻常手段,算不得什么,毕竟那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背后站着的都是官场老人了,半辈子厮混在京城,什么阴损路数不清楚,若是按照寻常的法子来,必然无功而返。

    眼下他们只不过是抱团取暖,互相打气,互相进行捆绑,希望能够同心协力,携手共渡难关罢了,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就连最艰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这小子总不至于比顾苍当年难对付吧。

    由于之后要着手进行提前准备的事情很多,比不得那边声势浩大,几乎等同于庆功宴的大会,这边小宴散得很早,这些官老爷们都坐自家马车回去了,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下顾海一个人在屋里生着闷气。

    他实在是不懂,顾玄那小子怎么就撞了个狗屎运,白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偏生他一表人才,富有韬略,却这么倒霉,在江州一困就是数月,自己无法施展任何手段,导致是一事无成,寸功未立,倒是被何家给反过来牵连了,现在在父皇那也没能留下个好印象。

    原以为那个该死的老二终于见了阎王,接下来就该轮到他顾海大展宏图,立争储君的时候了,却没想到竟然被顾玄那小子给中途截胡,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小子才回来几天,父皇竟然就直接赐了他储君之位,这等恩宠,恐怕比之老二当年也不逞多让了,到底是凭什么呢,难道是丽妃娘娘的“功夫”了得,以至于把父皇治得俯首帖耳,那小子才得以攀附上了关系,得到了父皇的重视么?

    “泥腿子贱种!不要脸的东西!”

    他重重地一锤桌子,同时忍不住恨恨地骂了一句,心头愈发火起,却又无处发泄,毕竟他就算再蠢,再自大,再狂妄,也清楚现在正是顾玄得势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明着找他的麻烦呢。

    顾海又接着骂了两句,撇了撇嘴,正想让外面的下人去将府上的侍妾领来,这一肚子火就在女人身上好生发泄一通罢了,却冷不丁听到外面突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便听到他府上一个算是得力下属的,在门外轻声喊道:“主子,有急报!”

    顾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开口骂上两句泄泄火,可又担心误事,只得暂时压下了下腹高涨的**和心中的怒火,霍然站起身,一把拉开了门,沉着脸冷声道:“你最好是有要紧的事,不然,呵!”

    那人被其威胁意味十足的语气给吓了一大跳,虽然有些发蒙,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也清楚,自家主子就是这么个喜怒无常的性子,只得暗道一声倒霉,刚好触到了对方霉头,可眼下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声道:“主子,外面有一位老仆,说要见您。”

    一个老头儿?

    顾海的面色一寒,刚想叱骂这个不识趣的属下,可转念一想,那小子现在得势了,自己暂时拿他没办法,总该安抚一下人心,先把自家阵脚稳住才好,于是把到嘴的脏话又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转而摆了摆手,生硬地道:“谁啊?不见不见,这大晚上的,不见!”

    这么里外折腾一番,倒是一肚子怒气和欲*火都消下去了大半,顾海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自己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这几房美艳小妾带回来都没怎么享用过,一直糟心其他事去了,害得外面都有风言风语说自己“不行”,正想转头回房休息,站在他后面的下属却再度试探性地说道:“主子,他自称是夜家来的。”

    顾海还没反应过来,语气很是不屑,头也不回地道:“夜家?哪个夜。。。。。。”

    话未说完,他突然猛地转过身,抓着手下人的肩膀,厉声喝问道:“是哪个夜家?”

    那人两肩被其抓得生疼,却又不敢躲开,只得缩着脑袋,苦笑着回答道:“主子,咱们京城,就一个夜家。”

    顾海稍稍松开了手,眉头微蹙,沉思道:“夜知槐?他来找我干嘛?”

    一提起这夜知槐他就来气,你说你好好一个朝廷吏部尚书,而且也算是半个豪族出身了,在京城三代为官,竟然不支持自己这个世家正统,反倒是从十多年前开始,就一直坚定地站在那泥腿子的后面,给他当狗。

    而且这老贼,今天在朝堂上,竟然还公开站队,出言驳斥了他们江州党的人,并且这一出手,就直接牵扯出了一桩官司,说起来那小子跟他顾海都算沾亲带故,毕竟他们身上都有何家的血,这不帮也不适合,而且又是他手下的人,见死不救的话,也容易让其他人寒心不是,他对此正愁呢,没想到这时候,罪魁祸首竟然会来找他。

    趁着自家主子还在发愣的时候,这下人赶紧先揉了揉肩膀,龇牙咧嘴地,很是无奈地道:“主子,这,这,这咱也不知道呀不是?”

    顾海皱着眉头,又仔细地想了想,暗道这老贼莫不是来赔礼道歉来了?

    是嘛,虽说为了能在那小子面前露个脸,给自己挣点地位,那夜知槐算是好生地打了一个头阵,可闲下来一想,这完全没有必要嘛,这必然是跟自己道歉来了。

    顾海就是这样的人,自我感觉极其良好,左想右想找不到理由,便下意识地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想了。

    “行吧,让他进来!”

    那下属如释重负,赶忙抱拳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半晌,他这才领着夜知槐家里的老管家回来了,这管家打从夜知槐父亲那一辈起,就被改了名,为夜安,是夜府几十年的老管家了,也是夜知槐为数不多算是比较信任的几个人,由他来,最为合适。

    夜安一见面,便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可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地道:“老奴夜安,拜见楚王殿下!”

    顾海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冷声道:“是夜知槐派你来的?”

    为尊者讳,一个寻常官员府上的奴仆,是绝没有资格直视一国王爷的,所以夜安一直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禀楚王,的确是老爷派老奴来的。”

    顾海顿时有些不忿,暗道我顾海是什么身份,你夜知槐虽说是吏部尚书,可也不就是我们顾家养的一条狗么,你倒好,竟然敢派另外一条狗来打发你主子。

    “他自己呢?他自己怎么不来?怎么,是看不起本王么,就随便派个小喽??词蕴奖就酰俊?/p>

    夜安暗道这位楚王殿下果真是喜怒无常,幸好临行前老爷特意提醒了自己,此刻赶忙道:“非也,老爷正是因为有要事要与楚王殿下秘密商议,又不好泄露了行踪,所以才派老奴前来邀约楚王殿下。”

    顾海虽然有些不解,可还是讽刺道:“夜知槐自己在布政街参加大宴,就派你这么个小喽??凑冶就酰?庥质鞘裁吹览恚俊?/p>

    夜安不敢怠慢,赶忙伸出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信封,朝着对方递了过去,轻声道:“楚王殿下,如此低调行事,全都是为了避人耳目罢了,老爷有一封信特意交代了老奴,要老奴交允楚王殿下,说是殿下您一看便知。”

    顾海一怔,盯着眼前低眉垂眼的老头儿看了半天,然后才将信将疑地接过了信封,直接将其打头撕开,然后借着待客厅里放置的灯盏仔细观瞧,脸色先是从疑惑到震惊,最后便是狂喜。

    “啪!”

    他一下子放下了手中的信函,按在桌上,瞳孔收缩了几下,这才聚焦,心情大好之后,连带着看眼前这老仆都顺眼多了,他嘴角扬起,忍不住喊道:“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这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有些急不可耐地道:“如此甚好,你带路,我们即刻。。。。。。”

    话还未说完,他马上又改口道:“不可,不可,你在此稍等片刻,先容本王换一身衣裳。”

    夜安心中暗松了口气,道一声幸不辱命,然后赶紧朝着顾海抱拳道:“楚王殿下您请,老奴就在外面等候。”

    顾海答应了一声,然后风风火火地跑了,毕竟像他这样从小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就连换衣服,那也必须得让下人服侍,靠他自己,是绝无可能解决地。

    没过多久,却见一辆马车缓缓地驶离楚王府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夜惊变(一)

    数日之后。UU小说

    顾玄站在宅子里原本就有的一座廊桥中央,这里也是这栋占地不小的宅邸里最为出名的几处景点之一。

    曾有诗赞曰,“碧水容明月,长虹落镜台”,夸的是这座廊桥的设计者和建造者别出心裁的想法,无论是其所在的位置,还是整体构造,都有别于其他廊桥。

    其坐落于池水的正中央,而非高悬于水面之上,并且内部还有更特殊的构造,哪怕平日里雨势大了,池水涨起来,也淹不到这座廊桥,中间另外还有一个观景的平台,其形如月,上有顶篷,可做遮阳避雨之用。

    身处其中,脚边便是荡漾的碧波以及时常会跃出水面的鱼儿,端的是一处别样的好风景。

    池水和廊桥的周围更是绿意森森,各种青柏绿植,互相搭配,连各自栽种的位置都有讲究,暗含风水,又不至于彼此抢夺地气,如此修建,是力求让人到了这里,便会感觉到一种舒爽的凉意,以及让人静心凝神的作用。

    此刻还是午后,虽然已经入冬,可阳光却正是明媚,并无太多的冷意,但又因为这里本就是一处夏日才会来此纳凉的地方,所以府上的下人除了例行的喂鱼和打扫之外,来的也不多,此刻单就顾玄一个人站在圆月似的镜台上,低着头,安静地望着前方,池子里自己的倒影。

    水中的他,穿着一身上绣威严无双,彰显身份的五爪金龙,再由天蓝色作为打底的袍子,其形与顾苍之前被封秦王时所赐的那一件神似,只是顾玄特意要求宫里改低了规格,成了五爪金龙罢了,这也符合人族历来的古制,此举倒是博得不少保持中立的礼部官员的好感。

    由于常年习武未曾间断,所以他的身材显得非常匀称矫健,足够撑起这件英武气浓郁的长袍,套上衣服后,上半身顿时呈现出一种健美的弧线,往下延伸,腰身处由一条镶嵌了二十四颗南海宝珠的玉带系着,这是贵气。

    最后就连脚上踩地靴子也很有考究,料子产自雍州,面料硬而不僵,内衬软而不松,外面绣着云纹金边,若隐若现,又因为大凉历来尚武,所以这双靴子的款式做的既美观又大气,不光只是好看两个字而已,哪怕穿着它上马骑射都不至于影响行动。

    一身华服,气宇轩昂,贵而不凡,健而不柔,端的是人中龙凤,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左眼上戴的眼罩,为其平添了几分骇人的凶煞之气,少了几分风度翩翩的潇洒贵气,哪怕他的表情已经很是自然祥和,却依然难以改变这面部的气质。

    他双手负于身后,难得有时间,正在望着水中的倒影放空思绪发呆,冷不丁后方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作为武者的敏锐,让他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随即立马转过身,看清来人之后,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铭泽啊。”

    眼前的少年,现在已经有了一些大人的模样,不光是身材壮实了不少,就连胡须也长了出来,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多了几分自信,少了很多迷惘了。

    他现在已不再是当初马家村那个身陷绝境却无能为力的孩子了,现在的他,乃是当今大凉太子府的家臣,只要出去代表的就是太子府的脸面,所以他每日穿的衣服,包括整个人的仪容都有专人负责。

    同样的对待,马二虎倒是能放宽心去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但马铭泽却有些觉得不自在,对于这个一向质朴,务实的少年而言,这前后生活的跨度太大,反倒是让他有些不适应,甚至是恐慌感。

    陆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叫做“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少年总觉着自己什么功劳都没立呢,还没资格享受这么多,可现在又不比在黄沙县的时候了,那时候的他,每天有很多事可以干,可现在到了这里,反倒成了小老爷,没什么用自己负责的,最多也就是跟着靖龙大人在府上巡视保护罢了。

    因为担心被那些丧心病狂的政敌针对手下人下套,所以这些日子里,马铭泽和马二虎也没法子出去见识见识京城的繁华,当然了,对他们两人来说,单就这一座宅子,都够他们逛上一个月了。

    “属下,拜见王爷。”

    虽说自家王爷已经成了咱们大凉的新晋太子爷,其身份地位又不可同日而语了,但无论是由于陆先生的特意叮嘱,还是他自身一个习惯的原因,他都更愿意称呼顾玄为“王爷”。

    毕竟,这就不会显得对方是那么的遥不可及,相比于隔着一层浓雾看不清面容地太子殿下,对他而言,王爷的形象,大部分都还是当初那个舍身救下他们的仗义侠客。

    顾玄迈步走了过去,伸出手,轻轻地掸去了马铭泽肩头的尘土,温和地笑道:“铭泽,这衣服很合身嘛,看着已经有几分气势了,这很好,你是个有天赋,也有毅力的孩子,最难得的,是你的心很正,你的路,绝不止于此的,本王相信,日后你若为官,定可造福一方,你若为将,也可为我大凉攻城略地,跟着陆先生和靖龙好好学,以后有你表现的机会呢。”

    马铭泽被这么一夸,脸上顿时有了几分腼腆之色,说到底,在顾玄的面前,他还是个孩子,但总归没忘了正事,赶紧抱拳,道:“王爷谬赞了,对了,是陆先生让属下来告知王爷一声,到时候了。”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好,你和二虎他们都收拾好了?”

    今天是宫里的意思,特意派人来传顾玄进宫面圣,顾玄便想着让马家兄弟也陪同一起,第一是为了去见见世面,毕竟来日很多时候,就要靠他们来往传递消息,这怯场可不行,第二也算是昭告天下,这些都是他顾玄的近人,要动,就得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马铭泽的心中砰砰直跳,赶紧抱拳道:“禀,禀王爷,都准备好了。”

    顾玄一手叉腰,大手一挥,倒有当初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大声道:“好,那咱们就出发吧。”

    -----------

    准备好了,顾玄便带着马家兄弟以及摩罗贝提这三个人,一同乘坐府上的马车,启程前往离得不远的皇宫。

    四人在离着皇宫还有千步距离的地方便已经下了车,接下来,就得靠他们步行进入了,当然,以顾玄的身份来说,也可以再行一小段距离,穿过外门,停在瓮城里,但规矩是规矩,没必要轻易打破,而且这次的情况也不同于上次的夜里,第一,那次他们乘坐的是宫里的马车,有徽章印记的,又是宫里的大太监亲自赶车,自然可以一路驶到永乐宫,第二这次乃是正大光明地奉旨面圣,所以顾玄选择还是在门口就下了车。

    这人生打头一次到了这种宫城重地,就连向来稳重的马铭泽,心中在憧憬之余,也多了一丝忐忑,不过总算在心里一直念叨着,别丢王爷的脸,所以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反观他旁边站着的马二虎,却是有些不堪了,连腿肚子都忍不住开始打颤,站都站不直,且不说他本就是这几个人里面最胆小的一个,眼下望着如此阔气的高大的城门,再被两列生就虎狼之相的可怕兵士盯着,哪怕心里没鬼,都自然会感到畏惧。

    “二虎哥。”

    马铭泽感觉到了身边马二虎的异样,赶紧用手肘轻轻地撞了对方一下,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哎。。。。。。”

    马二虎本就心神不定,没注意被撞了一下,吓得差点直接惊叫出声,不过最后还是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只是垂着脑袋,被两人夹在中间,不再去看四周的情况,只偷偷地看着前方太子爷地衣袍,胆气这才稍微足了一些。

    “太子殿下,这边请。”

    门口驻守的骁骑卫们显然是得到了宫里通知的,见顾玄来了,也没有多加盘问或者检查,而是直接分出了两人在前方为其带路,顾玄亦是没有疑心,直接跟着他们一起往里走。

    这次应当是要与父皇通通气,商讨下一步大凉的动向了,上次太过匆忙,很多话都没能来得及说,顾玄自己也想要与这位父皇好生地谈下二哥顾苍的遗言,包括大凉什么时候该攻下蜀国,如何攻下蜀国然后彻底地一统南地,之后又该如何对待卫晋蜀三国的百姓,如何安抚人心,如何作为新政试点之地,之后几年又该怎么休养生息,伺机去往中庭进军。

    总之,每个人站的高度和角度不同,脑子里思考的事情自然也不同,对于乞丐而言,高瞻远瞩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不能找到饭吃,他或许明天就饿死了,所以底下的百官只会也只能思考他们该怎么往上爬,党同伐异,很是正常,只有到了尚书令张伯仁这种级别之后,他们才会有资格,以及有足够的时间去参与商讨大凉未来动向的决议。

    -----------

    穿过了召开朝会所用的金銮殿所在的前宫之后,两个骁骑卫立即就此止步,因为之后的地方,已经是帝王禁脔的后宫重地,就不是他们这些完好的男人可以随便涉足的了。

    “太子殿下见谅,小的们只能送您到这了。”

    他们的态度表现的份外客气,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未来这位如果顺利即位,那就是他们的新主子,这时候自然得客气一些,但又不能过于谄媚,不然不但可能站错了队,得罪了人,而且也容易引起现任主子的不满,哪怕他们是父子。

    要拿捏好这个度其实并不容易,不过到底他们都是在宫里待了很多年的人,常年累积,耳濡目染之下,哪怕是个脑筋迟钝的傻子也会学会这些实用的小心思。

    况且,他们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位突然崛起的太子殿下,靠的都是实打实地军功上位,听说连眼睛都是在战场上丢的,而这就是最对他们这些军伍出身之人的胃口的,所以无论是骁骑卫还是狻猊卫,其实都对顾玄很有好感。

    顾玄走上前,一只手按住了其中一人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笑容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程度,说道:“辛苦二位了,寻常若是得闲,可来府上找我一叙。”

    被其握住了手的那人第一时间便浑身一震,因为他通过手感便知道手里是两个小锦囊,而且里面还装了东西,没有什么凹凸不平的感觉,证明不是现银,似乎是一个纸卷起来的东西,不软不硬,不用想,肯定是他们大凉流通的银票。

    按照正常的道理以及他们平日里的极其严肃的行事风格来说,这种好处,肯定是不会接的,毕竟一旦接了这份钱,那就代表了他们从此不再干净纯粹,落下了把柄,就可能会出事情,像顾海出入宫里,便不止一次递过这种钱,但收者寥寥。

    可顾玄乃是大凉储君,未来就要入主这座皇城,这时候提前收他的好处,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况且这份银子的份额也控制得极好,既不会太多到让他们担惊受怕不敢收,也不至于太少丢了脸面,反倒是做了坏事。

    那人只是稍稍地犹豫了一下,便立即将手心并拢,转而抱拳道:“小的谢过太子殿下的赏识,只是公务在身,小的必须得跟弟兄先回去了,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在这种极其重要的地方,他们这些下人做事的时间都是被卡的很严格的,因为必须得要确保他们没有时间去做一些其他人完全不知道的坏事。

    投毒,刺杀,栽赃陷害,在这里,都不算什么新鲜事。

    比如日常的巡逻,什么时候,哪一队人必须得经过什么地方,哪怕只是晚了几分钟,也会被接头的盘问中途到底去了哪里,又是因为什么事而耽搁了,所以他们也一样,这时候得赶紧回去才行,晚了一些,可能就有麻烦。

    顾玄理解这种事,所以也不扭捏,当即是以军伍中人的抱拳礼迅速回礼,然后一伸手,往外送,道:“多谢二位带路了,两位先去忙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夜惊变(二)

    位于整个御花园的正东部,寻常只有在皇室家宴聚会时,才会偶尔使用的芙蓉斋中,大凉第三任帝王顾懿,邀约了已经相伴半生的苏皇后一起,正在大殿里耐心地等待着。

    虽是下了诏书,遣了宫里的内侍去正式传旨,但双方的关系却不似普通臣子入宫时有那么多繁琐的礼仪需要遵守,这次自然可以在这种更为私密一些的地方谈话。

    之所以在谈国事时还邀约了皇后娘娘一起,也是念着,顾苍虽然已经去了,这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但顾玄也算是在她跟前长起来的孩子,如此或许能够抚慰一位失去了儿子的母亲的悲伤,认下这个儿子,不光是现在可以聊以抚慰,日后若是顾玄真的成功登基,而顾懿百年,也能照顾一二。

    今天的天,黑的格外早,甚至早得有些奇怪了,但身处芙蓉斋大殿里,有灯火照明的两人却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反常的现象,而是依旧在自然地谈笑着。

    许是因为两夫妻要说些他们这个身份不该说的私密话,所以殿内也没宫女内侍伺候着,甚至就连寻常几乎从不离身的大太监韩貂寺,也被顾懿打发去拿酒了,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不会回来。

    “呼!”

    正当大殿内的两人牵着彼此的手,笑得甚为开心的时候,突有一阵阴风至,屋内的灯火随之摇曳不停,光影忽明忽暗,两人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就见本该紧闭的大门,不知为何,无声地开了一个小口,一个人影踱着缓慢而沉重的步子,从外面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来人先返身合上了门,而没了风,大殿内的灯火顿时不再摇晃,顾懿凝神细看,认出了对方,顿时眉头微蹙,望着门口处,没有站起身,而是直接沉声问道:“海儿,你怎么来了?”

    是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四皇子顾海,想他有王爵之身,母亲又是宫中一人之下的皇贵妃,所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跑进来还真不算什么难事,不过没有经过一点通传就到了这里,依然很是让顾懿不解。

    顾海站在门口,心脏怦怦乱跳,脸色甚至都有些潮红,虽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可真正到了对方的面前,他还是禁不住有些畏惧了,没办法,对方又是他的亲生父亲,又是他唯一的君上,天威浩荡,由不得他不感到害怕。

    只不过,这次的他,也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顾海了,所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来了,就不能沉默,他得为自己的委屈发声,得为自己和母亲,大哥的未来谋一份出路,更何况,他现在有了底气,因为他身后可有那神秘莫测的圣族的支持。

    “父,父皇,孩儿,嗯,孩儿今天来,只是想问您一件事,还请父皇您千万不要欺瞒孩儿。”

    顾懿一听,心中顿时有些五味杂陈,他岂会不清楚这个孩子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说实在的,除开顾玄这一个,为了能够让他们母子俩可以安然在后宫活下去,所以刻意地疏离了一些以外,包括顾苍在内的其他几个孩子的性子,他这个做父亲的会不清楚么?

    想他顾懿靠着帝王心术,统御文武百官都这般从容,多少老狐狸都要被他制得服服帖帖,几个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自家孩子,那还不摸得透彻么。

    只是有些话他作为一个父亲,没办法说出来,他总不能对孩子说‘你就是不如另外一个’吧,这手心手背的都是肉,作为一国君王而言,为了大凉,他挑选未来的继承者自然应该有所偏好,但作为一个父亲来说,哪怕有偏袒,也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况且,其实顾海和顾黎都是能力不错的孩子,包括顾苍都曾经点评过,如果放在平时,他们守成已经够了,大凉这么大的家业,足够他们折腾了,但现在不行,大凉的目标很远,胃口很大,在做到之前,是绝不会停下的,那这就需要一代代完美的君主来领导,仅仅只能守成,是不够的。

    顾黎在经历了起起伏伏之后,或许已经明白了一些道理,所以哪怕他自身再不愿意承认,但依旧对顾玄的态度有所改变,这不是因为父皇垂青顾玄而他顾黎暂时失势了,所以要巴结,而是真的有了一些感悟。

    但顾海没有,他从头至尾,都没能活明白。

    “放肆!哪怕你是朕的孩子,可你怎可不经内官通传便贸然闯入,更何况你是子,也是臣,岂可当面质问你的君父呢?孩子,莫要犯错!”

    顾懿只是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因为他清楚,顾海这孩子,虽然拧了一些,可还是没胆子真的去犯一些大错的,但他又岂会知道,在这短短几天里,在顾海的身上,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顾海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他没有退让,而是脸色扭曲地呢喃道:“看来,您是真的铁了心,想把皇位传给那个贱民出身的泥腿子了。”

    “可是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呢?”他突然双手抱头,仰天长啸道,“父皇!孩儿到底是哪里不如他了!先是老二,老二好不容易死了,又凭什么轮到他!凭什么!”

    这一下,顾懿却是真的动怒了,因为顾苍之死,就是他和苏皇后两个人共同地逆鳞,对方如此评断此事,他又岂会不生气,更何况自己的亲儿子竟然敢对着自己大吼大叫,这又是成何体统。

    “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东西!还不给朕住口!”

    他霍然站起身来,然后顺手抓起手边原本正在摆弄的手串,便猛地砸了过去。

    顾海看也不看,甚至连躲也不躲,只是任凭那价值连城地手串砸在了身上,因为隔着衣服,倒也没什么感觉,反倒是串联珠子的绳子突然绷断了,珠子瞬间落了一地,和地砖碰撞,顿时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他低着脑袋,又像是在为自己打气,在安慰自己的内心,又像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父皇,父皇,你可不要怪孩儿,大凉,需要一个更加英明的君主,这也是父皇您当年自己做的事,对吧,孩儿做的,是对的,一定是对的!”

    顾懿却不管他,只当这个孩子是发了失心疯,于是朝着外面呼喊道:“卫兵何在?卫兵!卫兵!”

    只是他还在喊着,就见一个影子在大殿中央凭空现身。

    顾懿瞬间伸出了手,上前一步,护在了妻子的面前,虽然眼前的形势已经很明了了,甚至于说,对方肯定是有备而来,但他的表情依然凛然无惧,反倒是极其威严地喝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宫城重地,不知这是诛三族的大罪么!”

    话音刚落,底下那人便抬起了头,随之响起应答的,是一个声音很是好听的女子的声音,只是她的语气,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陛下好重的龙威呀,可真是吓死奴婢了,哎,皇后娘娘,您可还记得奴婢么?”

    顾懿凝神看去,却见殿中站着一位身穿绿衣的女子,望着自己,表情甚为怨毒,似乎有着深仇大恨一般,还未等他接着问话拖延时间,被他护在身后,其实一直没有慌神的苏皇后,此刻却是忍不住惊呼道:“晓露!你怎会在此?”

    凝霜和晓露当初都是她亲自挑选后,特意派到顾苍身边照顾他起居的贴身侍女,她又怎会认不出,再换句话说,她其实才是她们俩的第一任主人。

    顾懿虽然对晓露这位侍女的印象不深,但其实也是见过很多面的,毕竟顾苍时常出入与他对谈,而且基本上都带着她们姐妹,更关键的是,他清楚一件事,所以当即恍然醒悟,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海儿,你竟然勾结了天罗地网?”

    不愧是大凉帝王,心电急转,这么快便已经将两件事成功地联系起来了,这定然是这晓露不肯就这样交出手中的权利,所以和对皇位一直有霸占之心的顾海一起来逼宫了,只是不知他们两人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况且,为何他们一路顺顺当当地到了自己面前,都没有能够触发警报,难不成骁骑卫的内部也有他们的人?

    是自己灯下黑了?

    还有,老韩呢,他又为何久久未归,难不成连他也反叛了?

    此刻顾懿倒是不怨顾玄对天罗地网一事上跟自己产生了分歧,而且导致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毕竟他也知道其中的关系,人之常情嘛,顾玄自然想好好对待顾苍的旧人,给她们留条后路,有个好结局,若不是有这颗仁慈之心,顾玄定然也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一提起这件事,原本神色间很是怨毒的晓露,此刻却是蓦地狂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之中,满是凄凉,痛苦,还有扭曲所产生的快意。

    “不不不,陛下,你错了,今日,只有地网,只有晓露而已呀!”

    她眼角流下泪来,谁会知道,就在昨日,她已经亲手杀了她的姐姐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夜惊变(三)

    当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在一个阳光温暖,空气清新的午后,趁着凝霜正坐在那凉亭中小酣的时候,捂住了她的嘴,将尖刀狠狠地刺进对方身体里,并且不断地加重着手上的力道,直到把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最后安静地看着她那充斥着迷茫与不解的眼神时,晓露明白,她已经完完全全地和过去的自己,做了一个割舍。www.uu234.netUU小说

    失望?

    难过?

    悲伤?

    痛苦?

    其实真的说不清楚,那种让自己一直觉得不舒服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或许,那只是一种生而为人便该有的情感吧。

    其实,打从她拿到了那份原本该是顾苍特意留给凝霜的密信开始,她就已经变了,无论如何,无论有什么理由,对她而言,这都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所背叛的感觉,也无论凝霜这个姐姐到底有没有那个心思,可最起码,放不下手中的权力与地位的她,就清楚自己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真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哪怕是主子您,也逃不掉这句话呢,她如是想着,脸上忍不住浮起了点点笑意。

    这一边的顾懿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他甚至都没有浪费时间去看她,而是依旧盯着眼前的老四,苦口相劝道:“海儿,听父皇一句劝,现在你还有回头的机会,可莫要一错再错了!”

    顾海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愣愣地望着那个曾经自己在心中敬畏如苍天一样的父亲,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叹息,既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父皇,孩儿已经回不了头了。”

    顾懿满脸悲沧之色,忍不住用手重重地捶打着面前的桌子,同时痛心疾首地呼喊道:“朕可是你的父亲,难不成,你今天要弑君弑父么,你可知你这样做,是要置你的兄长,你的母亲于何处呢?海儿,清醒一点!清醒一点!”

    顾海瞳孔猛地一缩,同时身子微微一震,诚然,他虽然浑身都是缺点,但有一点,他对自己母亲和大哥的感情,绝对是真挚的,而当他的父亲拿出这一点来劝说他的时候,他的确是犹豫了。

    却不料,场中的晓露眼看那边的顾海竟然犹犹豫豫一直不动手,赶忙厉声喝道:“顾海!你还在犹豫个什么?今天打从你跨进这里开始,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此时不动手,难道等到日后连累你母亲和大哥一起被清算么?”

    “贱婢!你给本宫闭嘴!”苏皇后此刻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头戴凤冠,身披霞衣的她,这一身威严,不输身旁的丈夫半分,亦是被今日之事所震惊的她,指着底下的晓露大声呵斥道,“畜生都尚知感恩,而你简直是禽兽不如!想本宫怜你身世悲惨,这才将你带到身边,不说视如己出,可最起码,本宫没有一点亏待你的吧,甚至还将你这个白眼狼送到了我亲儿子的身边,赐你随意进出皇宫的权利,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荣耀,可你呢?你今日竟敢为了一己私欲,意图谋反,岂不知苍天有眼,报应不爽么?”

    不提起顾苍还好,一提起顾苍,晓露的眼神之中,顿时流露出更加癫狂的气息,她嘶吼道:“对我好?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们这些人,其实从来就没把我们当过人吧,要用的时候喊过来,不用了就要立马赶走,连狗都不如,嘴上说的冠冕堂皇,背后到底有多龌蹉,也就是你们自己才清楚了!凭什么你们高高在上,凭什么我就要对你们摇尾乞怜?我晓露发誓,从今往后,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掌控我的人生!”

    吼出了心中的憋屈之后,她转而继续朝着顾海喊道:“顾海!快上去!杀了他,你就是大凉新的九五之尊,无人可以再管你,你心中所求的一切,都将得到满足,你还在等什么?”

    顾海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隐然有一缕缕如雾状的黑气闪过,他喃喃自语道:“九五之尊,大凉帝王,是的,那是我要,那正是我想要的!”

    一边说着,他一下子从腰间拔出刀来,顾懿脸色一变,当即朝着他喝道:“顾海!还不退下!”

    顾海恍若未闻,只是持着刀,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这芙蓉斋的主厅说是大殿,但其实内部的空间并不大,比不得朝会所在的金銮殿,况且顾懿身为一国帝王,平日里也没有随身携带兵器地习惯,当下就只能先护着苏皇后,准备朝着偏殿撤离。

    既然劝说不了顾海回头,他也就没必要再浪费口舌了,这儿子不知被谁撺掇,又或是真的得了失心疯,他现在也管不住了,总之,这时候就只能先找机会离开才是正理。

    “哪里走!”

    晓露大喊一声,就见旁边的偏殿大门一开,从中顿时蹿出了几个浑身带血的黑衣刺客,手持尖刺,就堵在门口,也不上前,显然只是为了封住他们的退路。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顾懿一见这情况,倒是没有立即惊慌失措,只是心中有些烦躁,毕竟这里面闹出的动静其实也不小了,怎么外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再闻到这些刺客身上地血腥味,难不成他们将外面的守卫都解决了?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更让他急躁的,是因为他还带着自己的妻子,现在要走也走不快,可丢下对方殿后肯定也是不可能的,这是他身为帝王的尊严,也是他作为丈夫的责任,或许有人可以为了自己抛下女人,可他不行,他做不到,此刻眼看被人前后夹击,顾懿却仍然不愿放弃,而是抓着妻子的手,慢慢地退到了角落,一手拿起了旁边的青铜烛台,挡在前面,厉声喝道:“想要朕的命?那便来拿吧!”

    只是连他自己都清楚,哪怕他并非是那种常年沉溺酒色,已经被掏空了身子的昏聩之帝,可这些年也疏于锻炼,因为每日勤于政事,这么多年下来,身子也大不如前,眼下绝不可能是这些刺客的对手,但他的心中,并无丝毫的畏惧。

    不光是他,就连苏皇后也伸出了手,从旁边抓起了另外一个青铜烛台,上前一步,与丈夫站到了一起,两人肩并肩,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满满的爱意以及视死如归的勇敢。

    “好,今日你我,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

    晓露见状,心头火气,忍不住出言讥讽道:“有趣,有趣,原来你们帝王家,倒也有真情在,倒是一对肯共患难的好夫妻,只可惜,你们今天必须死!”

    她一边说,这边的顾海握着剑,和偏殿门口的几个刺客朝着这边步步紧逼。

    顾懿扬手挥舞着手中的烛台,热油顿时带着点点火星往外泼洒而去,一时之间,竟然逼退了对方,他凛然道:“来吧,来吧,朕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鼠辈,又有几斤几两。”

    夫妻俩都在挥舞着手中的烛台,但里面的灯油也就那么一点点,虽然是鲛人族送来的千年鲸香,但也禁不住这般泼洒,很快便已经空了,这下几个刺客再也等不及,直接朝着对方扑了上去。

    “当!”

    顾懿一个闪身,然后手一挥,将烛台狠狠地砸在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的后脑上,这人顿时被其砸得往旁边一歪,然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后,还是倒下了,旁边另外一个刺客见状,直接朝着顾懿当胸一剑刺来,顾懿赶忙抽回手,用手架住了对方的尖刺。

    鲜血流淌,滴落当场,顾懿一声不吭,正当双方还在角力的时候,顾海突然从另外一边紧走几步,然后大吼一声,一刀狠狠地砍出,正落在顾懿的胸口上,砍得他直接松开手,倒退开来,一下子撞在了苏皇后的身上。

    两人一起,倒在了大殿的角落里,面前即是一心想要他们命的刺客。

    “海儿。。。。。。”

    毕竟是一个弱女子,再怎么坚强,也无法弥补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苏皇后刚才也挨了刺客一剑,两人这下只能互相搀扶着,口吐鲜血,死死地盯着眼前已经呆住了的顾海。

    “父皇,大娘。。。。。。”

    顾海在这一瞬间,才终于好似清醒了过来,他低着头,看着刀上滴落地鲜血,再看看面前已经身负重伤的顾懿夫妻,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皇,不是的,不是,不是。。。。。。”

    他轻轻地摇着头,不停地呢喃着,可正在这时,大殿的门口,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鼓掌声,随之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并响了起来。

    “好,顾海,哦不,应该是陛下,您做的实在是太好了!”

    却见夜知槐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还在夸赞着顾海。

    看着夜知槐,这下顾懿才是彻底地被震惊了,只是极其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会是你。。。。。。”

第一百二十章 一夜惊变(四)

    从殿外快步走进来的夜知槐突然驻足,然后郑重其事地一拂袖,朝着只能靠坐在大殿角落里苟延残喘的顾懿夫妻深深揖礼,将一张脸埋到了底下,将脸上的表情,与自己的心,都一并沉进了烛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m.www.uu234.net

    “让陛下您失望了,其实我夜家三代人,都不是忠臣啊。。。。。。”

    顾懿死死地抓着旁边妻子在慢慢变得冰冷的手,另外一只手捂着自己胸口上,被自己亲儿子用刀劈出来的,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就这么短短一点时间,便已是气若游丝,眼看就要不行了。

    “南,南地的局势,已经,已经,你,你究竟是。。。。。。”

    顾懿对此很是不解,夜知槐说夜家三代其实都不是忠臣,那换句话说,他们三代人,都是带着别样的目的潜伏进来的,可他们到底能是哪一方的人呢?

    如果是曾经的南地三国送进大凉作为潜伏的,那现在完全没必要冒险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因为他们夜家已经在凉国站稳脚跟了,并且有了极高的权势,甚至可以说离位极人臣都只差一步而已,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再去追随一个已经注定灭亡的旧主呢?

    难不成,是中庭某个诸侯的手笔?

    可思来想去,顾懿还是串联不上其中的细节,一位中庭诸侯出手,岂会这般小气,百年潜伏,难不成就为了今天?

    完全不值当嘛。

    由于失血过多,顾懿的脑子已经变得昏昏沉沉了,眼前的事物也不再那么清晰,而是变成了一团团朦朦胧胧的影子。

    他很想站起来,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可他却无比悲伤地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了,甚至就连扭头看看身边妻子的情况,都已经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就要死了,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心中还有好多的牵挂,都放不下呀,朕的江山,还有朕的孩子们,玄儿,他们肯定要对你下手了,他真的很想站起来,告诉老五,让他不要过来,只可惜,他做不到了。

    朕累了。。。。。。

    思维开始变得越来越慢,而眼前的世界,也开始变得越加的黑暗,疲倦如潮水一般一阵一阵地袭来,他的眼皮子变得越来越重,单靠毅力,已经无法支撑了,慢慢地,慢慢地,最后,终于无声地合上了。

    一代帝王,至此身死,夫妻二人,直到最后一刻,也是握着彼此的手,肩靠着肩,满脸无畏地朝着眼前的敌人。

    夜知槐抬起头,虽然他脸上的表情无甚变化,但从他的眼神之中流露而出的情感,其实是极为复杂的。

    有可能的话,其实他并不想背负这样的命运,更不想夜家世代都背负这样的命运,所以他才会早早地把两个不清楚夜家隐秘的儿子送的远远的,只可惜,人这一辈子,很多事,可能真的就没得选,打从一生下来,他夜知槐,就没得选。

    那个神秘的,该死的圣族不知为什么,选中了他们夜家,指使三代人,用了数十年的时间去布局,他的爷爷,父亲,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他,难道就能拒绝自己的命运么?

    不能,他做不到,他无法自由地进行选择,唯一能做的,只能希冀着,圣族对他们的一切承诺都是真的,他们真的可以作为圣族的功臣,与之共享不朽,只是那时候,他们大概也不再算是“人”了吧。

    真是可悲啊。。。。。。

    夜知槐压着嗓子,喃喃道:“陛下,臣无能,哪怕是死,也不能让您死个明白,臣,愧对了陛下的信任,若真有报应,那便对着臣一个人来吧。”

    一直在发呆的顾海,这时候也终于是清醒了过来,一看面前那两具尚还温热的尸体,吓得冷汗都下来了,随即猛地一扭头,朝着夜知槐大声质问道:“夜知槐,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

    夜知槐扭过头,看向顾海的时候,眼神之中便只有冷意了,可旋即他又感到有些悲哀,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会不会圣族看他们夜家,其实也是这种心态呢?

    “看我做什么?事情不都是你自己做的么?你质问我又有什么用呢?杀了你父亲的,杀了皇帝陛下的,都是你顾海自己啊!”

    鲜血流淌,顾海感觉自己脚下都是一种恶心的粘稠感,心中一下子就慌了,赶忙否认道:“不是,不是的!不是,那不是我做的,这不是我想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无论是弑君,还是弑父,都是一种难以被世俗所容忍的罪孽,是一个人绝对抹不掉的黑点,想那晋国政变,尚有理由,毕竟上官鸣的确不得民心,就算是杀了他,叫好的都多过指责的,但顾懿作为大凉皇帝的这几十年里,可谓是勤政爱民,绝无半分瑕疵,若是被人知道,他顾海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杀了他们大凉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那他这皇位,也坐不稳当,换句话说,此刻他最大的把柄,已经落在了对方的手上。

    一想到这,他扭头看向夜知槐的眼神,顿时也多了些癫狂的杀意,这时候的他,脑子绝对比平日里还要清醒,可同时,也更加疯狂了。

    当发现自己的父亲死在自己刀下的那一刻起,他的内心之中,也有一些曾经禁锢他的东西碎掉了,从今往后,他做事,只会比之前,更加自我,更加没有底线。

    但夜知槐是什么人呐,别说他现在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感知到顾海心中的杀意,何况通过事先推演,他都清楚顾海的性子会随之产生什么反应,所以当即冷笑道:“怎么,顾海,你还想杀我不成?”

    顾海没有答话,而是先下意识地望向了打从夜知槐进来,便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晓露,顿时就感到有些头疼了,毕竟这位地网的大冥藏,也是靠夜知槐牵线搭桥暂时作为自己助手的,现在自己若是对夜知槐动手,对方一旦偷袭,他可未必能讨得了好。

    但他,绝不愿自己被夜知槐用这个把柄所威胁控制,他决不能接受这种事,毕竟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连亲爹都杀了,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那九五至尊之位么,为的不就是未来,成为这南地的第一人,无人可以再对他颐气指使么,他又怎么会允许一个臣子骑在自己头上。

    先前合作是为了利益,现在想杀对方,自然也是为了利益,只不过,对方没有证据的话,或许,自己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和对方撕破脸皮对不对,自己暂时还需要他的帮助,等自己真的登临帝位,到时候再收拾他也不迟。

    却不料,夜知槐突然又是一拂袖,然后朝着偏殿门口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大人,请您现身吧。”

    大人?

    哪个大人,难不成就是那个什么圣族?

    顾海顿时如临大敌,双手持刀,先慢慢地退到了一边去,下一刻,却见被公认为沧海界第一美人的芙音,从偏殿端着手,款款走出,虽然脸依旧是那张可以让沧海界各族男女都神魂颠倒,魅惑苍生于无形的绝美脸蛋,可她身上的气质,却与之前不大一样了,在那种飘然若仙,不似人间之人的仙气之中,又带着那么几分手握大权之人才特有的霸气。

    顾海大惊失色,忍不住惊呼道:“芙音公主?你怎会在这里?”

    要说他对芙音可不陌生,先前鲛人族公开派遣大型使团过来的时候,他也有幸在私下里与对方一起参加过一些酒会,当时他便对看见了真容的芙音一见倾心,如此绝色,可谓是天下无双的女子,又有那么大一座靠山,无论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让顾海对她神魂颠倒。

    只是她之后一直往来于几位皇子之间,好似对谁都有那么一点意思,又好似对谁都没有意思,顾海求而不得,再加上后来对方很快便回到了海中,也就没有再来往,只是不知为何,她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场面上。

    芙音却不理会他的问询,只是自顾自地举起了一颗有人头大,圆球状,里面好像灌满了碧蓝海水的巨大宝珠,声音依然是那么的空灵澄澈,惹人遐想万千,回味无穷。

    “顾海,这是我们鲛人族特有的留影宝珠,记录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你想看看吗?”

    顾海一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狰狞,他丝毫没有想过要去怀疑对方说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首先他知道,这些外族人有很多他们人族完全无法理解和运用的事物,甚至是所谓的法术,再者,他根本就赌不起,因为一旦输了,他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所以当机立断,他便举刀朝着芙音猛地冲了过去。

    “大胆妖女,竟敢行刺我大凉的皇帝陛下!你给我去死!”

    爱,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存在,但永远低于他们心中对权利的无上追求,今天哪怕芙音已经是他的妻子,为了帝位,他都可以舍弃,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他没能得到的女人罢了。

    他想得很好,先出其不意地杀了芙音,然后再杀了那个该死的夜知槐,至于晓露嘛,明面上,她就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罢了,谁会把她当回事,这天底下,本就没有女人能做官的道理,只要自己许诺她,可以让她继续执掌地网,她必然会乖乖归顺的,因为她没得选。

    眼看顾海已经举刀冲了过来,芙音却只是用一双明眸淡淡地望着对方,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她轻轻一挥手,便有一股水浪凭空生出,直接砸在了顾海的脸上,力道不大,只是让他微微有些发晕罢了,但已经足够能震慑住他了。

    而且待得顾海伸手抹去了遮挡视线的水滴,被这么一耽搁之后,他注意到,刚才那两个帮自己杀了自己父亲的刺客,也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自己的身边,顾海背生凉意,顿时焦急地大喊道:“晓露!你要勾结外人对我下手么?你好生想想,他们能给你什么?我才是未来的大凉皇帝!我对你许诺,等我登基之后,便认你做干妹妹,到时候你便有了正式的身份,地网,天罗,我都给你,到时候谁还敢瞧不起你,谁还能掌控你的命运?”

    这几句话,确实是说到了晓露的心坎里,要不怎么说人有急智呢,这顾海虽然平日里草包了一些,但在这生死关头,却是很快便找到了晓露真正渴望的东西,并且许下承诺成功地诱惑住了她。

    对的,晓露渴望的,就是一个正式的,可以让她自由行走在阳光之下的身份,而不是只能做一个在阴沟里折腾的王者,她不要再做侍女,不要再做什么刺客,那样的人生,她一点也不想要,如果能在大冥藏和皇贵妃的身份中间选一个,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听到顾海的许诺之后,晓露的瞳孔猛地放大,甚至就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随即赶紧一挥手,朝着手下人喊道:“回来!”

    那两个刺客自然退回,一瞬间,场中便分成了两派人在互相对峙,夜知槐见状,眉头微蹙,他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展成这个样子,毕竟今天的主菜可还没有开始吃呢,怎么已经起了内讧。

    想到这,他顿时有些责怪芙音刚才说错了话,但他却不敢指责芙音,只能好言劝道:“顾海,何必呢?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内情,便该清楚,我们之间,唯有合作,才是对你我都好的路。”

    顾海却冷笑道:“呵,夜知槐,别装好人了,你真当我顾海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么?你今天能利用我,那明天就能利用别人,你能让我杀他,自然就能找下一个人杀我,什么狗屁圣族,他们如果能直接降临,那我顾海认栽,可他们一定不能,不然也不可能处心积虑地让你找我,而且我猜测,定然是你们控制不了老五,所以才找了我!”

    夜知槐猛地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终于忍不住赞叹道:“顾海啊顾海,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些话来。”

    顾海那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因为当他发现自己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之后,再看到夜知槐,他便恍然大悟了。

    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个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对方今天能够利用他,明天自然也能利用别人,可别忘了,夜知槐最早可是老五的人,而除了自己,另外活着的皇子也还有老大老三老六,对方凭什么不能再找一个扶上位?

    除非。。。。。。

    除非自己现在就杀了他们,或者杀了夜知槐和芙音这两个能够证明他犯下了大罪的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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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界西大陆,中庭千年帝朝日暮西山,各地诸侯蠢蠢欲动。远在星海的另一头,地,灵二族恩怨千年,全面战争,一触即发。黄金海岸的唯一霸主,亦对鲛人族世代传承的四海共主之位觊觎已久。沧海界风起云涌风起的千年大时代,再次降临!且看顾玄如何从一个不得势的南地小国皇子…沧海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沧海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沧海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