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招考
“你要好生当差。”汉子回过身拉过一个矮壮如岩石般的少年,吩咐道:“敢不听世子话,俺打不死你。”
徐子先哈哈一笑,令这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站到自己身侧,更多的少年都站了过来。
对李仪等人挑出来的人选,徐子先也是极为信任,事实上挑的也相当不错,都是十六岁左右,身体相对壮实,眉眼间看的出来是良善和朴实的农家或渔家子弟,有几个眉眼稍灵活的,身上也没有刁滑气质,几千流民中挑几十个少年,还是相当容易挑出合适的人选。
更多的流民家庭离的稍远一些,不可否认他们相当沮丧。
“本侯府按制能有一都的牙将,现在尚不到百人,以后会有机会再来挑人,各家的少年郎都还有机会。”
徐子先安抚了几句,他自己也就十九岁不到,但在这些人面前侃侃而谈,威仪渐显,却是无人敢因他的年龄而轻视他,毕竟从身份,衣饰,还有仪表和风度来说,徐子先也足以镇住这些流民家庭了。
“带人回侯府。”徐子先对秦东阳肃然道:“看他们身形还是偏瘦弱,前几天先补补身体,然后逐渐按我的办法来操练。”
“是,谨遵世子之令。”一旁的秦东阳抱拳答应着。
……
傅谦昏头昏脑的提着一只鸡,站在镇上的菜场边上发呆。
他家已经断粮好几天,因为傅谦屡试不中,又从小读书,手无缚鸡之力……嗯,这鸡确实是他妻子逮的,傅谦可是真逮不到。
这只鸡是下蛋鸡,要不是家里断了粮,一家人饿的发慌,傅谦妻子是不会舍得叫丈夫提过来卖。
鸡也卖不到多少钱。一只鸡下蛋鸡能买一百文左右,够买十来斤米,配上野菜什么的,够一家人吃十来天。
这期间妻子劝傅谦放下架子,凭他的学识和名声,谋个教书的差事是不要想了,摆个摊算命和代写家信就是傅谦最好的前途,一天好歹能赚三五十文,不至于叫家里两个孩子老是饿肚子。
傅谦不置可否,但他已经是同意妻子的请求了。
从五岁开蒙读书,傅谦小时候就有神童之称,过目不忘,读而能背,到少年之后更是无书不看,除了儒学经典之外,星相医卜农书算术真是无所不通,是一个杂学天才。
正因如此,他耽搁了很多光阴和精力,到现在三十出头尚未考中秀才。
大魏对读书人很优待,中了秀才就免身丁役,还能荫庇两丁,免二十亩田的田赋,所以穷酸秀才可能有,但并不多。
傅谦连秀才也考不中,这使得他在水口镇名声不佳,人们都讥嘲他好高骛远,很多家长拿他来教育孩子,读书不要自恃聪明,浪费光阴。
看到傅谦在街口卖鸡,更有几个闲汉上前来嘲笑,使得傅谦羞愤欲死。
半响过后方卖了鸡,提着不重的一串钱,傅谦几欲流泪,这般的生活,岂是自己这等人应该过的?
街口处却是有人围看榜文,傅谦扫了一眼,顿时就定住了。
南安侯府招募精通算术杂学的机宜文字官,点检,料粮司库官,杂事官,前行官,司帐官等等,共征十人。
说是官,实际上当然是吏,只是按大魏早年的规矩,如衙前,押司,孔目,行人,都称官,或授或不授品级,以吏可以考核积劳为官,大魏前五十年,藩镇州府都有不少大员是从孔目官押司官升上去的,从文宗之后,吏员上进之路再次断绝,因为官员都是自文武科考上去,对不能通过科考的小吏能积劳为官甚感不满。
特别是很多小吏,经义文章很差,但实际的政务能力很强,做官反而在普通的文官之上,这就令得他们更加不满了。
侯府招募的虽是无品级的吏,但待遇还是不错。
不管是点捡文字,还是机宜文字,或是杂事,副宾客,司帐,行人,都上报大都督府正式为吏,月给粮一石,草柴若干,钱两贯,按现在物价,两贯钱够买三石多粮,加上工资粮一石和若干杂物,月收入超过四石,有两石粮一个月就足够五口之家食用,还有一石粮换些鱼和菜,还可以有若干储蓄。
其实正规的吏员,月领钱四贯到六贯不等,南安侯府是苦于粮食储存还算充足,而现钱不足,所以有此办法,好在大魏也有领粮和物品的传统,在场的人对这榜文并不感觉意外,也无反感。
几个秀才对职位还是感兴趣的,正式为吏在大魏并不丢人,只是不能以吏员身份获得提拔,但积劳多年之后,可以以秀才吏员身份积劳获地方官的推举,直接去京师参加会试,不需要再考选举人。
这毫无疑问是好消息,秀才和举人到进士,秀才易考,进士其次,最难的就是举人。
而且考中一次举人,可以参加一次会试,如果一次会试不中,下次还得再考举人,相当的折磨人的心志和精力。
这也是朝廷在武宗之后给的限制,否则天下秀才举人越来越多,获得的优免田亩和身丁免役也越来越多,这当然对朝廷的财赋不利。
另外朝廷不限制的话,参加会试的举人越来越多,朝廷取士虽多,却也渐渐承受不起了。
秀才身份为吏,积劳可以保举参加会试,这也是条路子,不过时间最少十年,这是硬性规定,同时要经过知县和县丞,县尉和县学官四主官的举荐,这个名额得来也非易事,朝廷也是怕地方勾结,推荐的都是地方大族出身的秀才,多几层掣肘总是好的。
至于宗室之中为吏,侯爵以上就有推荐名额,每次会试可推荐一个名额,不受十年之期的限制,三年就可以了。
这也是朝廷对宗室的一种优待,否则宗室用人,很难招揽到真正得力的人才到宗室府邸为官为吏。
“傅谦,傅牧之。”傅谦起劲的观看时,旁边的人讽刺道:“看来你是动心了,去吧,你是大才名家,侯府一定会要你,还会重用你,最重要的机宜文字,非你莫属……”
“听说要考核的,侯府可不会什么人都要。”
“秀才身份也没有,去自取其辱吗?”
傅谦听的怒气满盈,不由得抗声道:“未必在下就考不中,诸位也不必拿语言相激,到时候考场见罢!”
众人都轰笑起来,傅谦的经义底子没打牢固,想从诸多秀才应考者中杀出一条血路,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
陈道坚蹑手蹑脚的走到祖母房间,看了一眼。
祖母气息匀称,呼吸平稳,这叫他放下了些许担心。
昏黄的油灯下是摊开的经义典籍,他已经倒背如流。一旁是小楷写的文章,字迹华美圆润,浑然天成,间架成熟而自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这是毛笔书法也基本上要大成了。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自六岁开蒙读书,已经俨然是饱学之士,可是父母早亡,又无长兄族亲可靠,祖母体弱多病,陈道坚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应该有所决择的时候了。
他的书案一侧,就放着南安侯府招募吏员的榜文,此次名额不多,南安侯府陈道坚也是了解,两代侯爷都不是很得志,第一代还很荒唐,根本没考虑过建功立业的事情。
第二代南安侯倒是有心上进,开始征辟属员,并且为官一方,但在兵败之后就一蹶不振,并且很快离世了。
现在第三代徐子先尚未袭爵,从摆开的姿态来看,徐子先倒是一个有意上进的侯爷,如果他顺利袭爵并且有实际的官职,跟随的吏员可以获得积劳推荐,以秀才身份得以参加进士考试,这是一条捷径。
不是说陈道坚对考举人没有把握,而是其间还要数年苦功,家资实在无法供给了。
而到侯府效力,可以汲取实际做事的经验,还能赚取俸禄,而且不耽搁会试,将来一样能考进士为官,光宗耀祖。
灯火之下,陈道坚静静的思索一会儿,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
张贴榜文之后五天,侯府的人清理出了外院大堂,摆了几十张桌椅,由得揭榜来参加侯府吏员试的人进入考试。
李仪就在外间门前,要进入的人需要由他进行初试,看言谈举止,身状外貌,同时看个人行状,也就是祖先三代的姓名籍贯和本人的住址,这些东西有便调查,看其在百姓之间的风评如何。
秀才招揽诛讼,巧取豪夺的事也是不少,这样的人招进侯府为吏,对侯府不会有什么帮助,反会拖累侯府的形象,使得四乡之人对侯府印象不佳。
初试过后,能进来的人就少了。
毕竟侯府吏待遇不是很高,吸引不了多少合格的秀才,未有秀才身份的,则对答几句之后李仪就心中有数,学识不足,他客客气气的将人拒之于外,被拒者自知惭愧,也不曾有几个恼羞成怒的人跳出来吵闹。
近午之前,几十个童生和秀才过了初审,进入考场之中。
考试分为策问,律令,还有算术三张卷子。
有一些不通杂学的秀才见了,面露难色,神色间也有些愤然。
这时李仪说道:“通经义的不一定懂算学,懂算学的经义水准不一定高,大家但按能力来考,不过能不能通过,我们都会因才而授职,请诸位放心。”
原来如此!
一群秀才和擅长杂学的都放了心,大家都盘膝而坐,开始磨墨,润笔,同时在思索考题。
第三十二章 人才难得
策问是如何富国强兵,这也是个老题目了,大魏考经义的是小题,主要是看学子对孔孟之道的掌握程度,讲的是背诵和在框架里的发挥。www.uu234.net
策问无非就是问富国强兵之策,左相韩钟,就是在策问时对“三冗”之策,策论一出,天下骚然,人都说是百年不遇奇才,后来韩钟一直留在京师,由七品侍御史做起,后为翰林编修,再为吏部郎中,翰林学士,再为兵部侍郎,兵部尚书,再转礼部尚书兼参知政事,后为中书省中书令,是为左相。
一道策论,扶摇而上,这也是很多读书人的毕生梦想,所以平时除了在小题上下功夫外,最多的文章就是各种策论。
但策论做多了,仍然是流于形式,而且多半揣摩朝政,感觉朝廷走向,然后借题发挥。
因为考试时儒生们多半如此答题,所以想在策论中寻得治国之道,也是几近无有可能的事情了。
至于律令,能答的人真的不多,除非是一直有心为吏,并且经常翻阅格律的人,除此之外,懂得律令,并且能模拟案例进行处断的人才,估计也是不多。
算学在大魏也算是正经学问了,有赖于太祖将明算科纳入科举考试之内,算学一样有进士,并且多半在转运使衙门和户部,工部,还有地方州县任司曹参军,司户参军,司帐,孔目官中的帐务官,仓储官等等。
这也是实际人才的需要,所以民间学算术的也是很多,就算考不中进士,民间的商业发达,需要算术高明的人才量也是极大,最少能混碗饭吃,不至于如经义儒生那样,考不中秀才举人进士,就只能浪掷一生。
徐子先坐在北堂屏风之内,有人写完卷子李仪等人就拿来给他看。
算学卷子其实包含算帐之法,现在主要是用的龙门帐法,算学方面,主要是从《算学启蒙》和《测圆海镜》和《益古深段》这几本书中来。
以徐子先的数学水平来说,看这些书和看懂也不算困难,大魏的算学启蒙算是基本知识入门,测圆海镜主要是几何方面,益古深段,则是以方程式为主。
以数学的发展来说,还有从色目商人带来的海外数学知识来说,大魏的算学发展算是相当不错,主要也是因为海贸与工商发达,需要大量的算学人才的原故。
算学卷子,徐子先看了几张就交给孔和,是否合格,由孔和去判断。
策论卷子,多半空泛而谈,徐子先关注的是逻辑是否自洽,要是满嘴胡说八道,只顾文章华美,毫无逻辑能力,那文章写的再好也是无用。
他看了十余张卷子,都感觉乏善可陈……这却是难怪,要知道有意上进的儒生们多半还是会继续考试,走纯粹的正途出身的路子,侯府荐举,将来提起履历来时会被人感觉是走了捷径,真正的才智之士,对自己有自信的生员,多半不会来侯府应试。
徐子先也不指望用这样的手段能弄到多么高明的人才,但希望近期之内能有人才可用,但观卷渐多,多半令他失望。
只有一张署名陈道坚的卷子令徐子先感觉惊喜,叙事条理分明,字迹华丽,还不是有意为之的华丽,而是信手施为,说明平素练字打下的底子异常牢固,这样的人一般也是极为聪明和自律。
聪明的读书人很多,自律的也很多,但既聪明又自律的人却是极少。
策论,算学,律条,这陈道坚都是答的相当精采,水准不在积年老儒之下。
陈道坚的策论不长,写的是资助流民之事,他并没有直接提出帮助流民还乡,而是说官府应该将闽江两岸,包括福州和建州,还有兴化军,邵武军的数万流民都利用起来,以工代赈,不能放任不管,逐渐把移民消化利用……
虽然还是略觉稚嫩,但徐子先还是感觉有些惊喜,毕竟言而有物,不是泛泛而谈。
至于算术,律令,陈道坚也做的相当出色。
徐子先把三份卷子递给李仪,笑道:“此次有贤才了。”
“不错,不错。”李仪也大为赞赏,笑道:“陈道坚,十六岁,从身状来看父母已经亡故了,想必是家中境况不佳,不得不出来应试。恭喜世子,得了个真正的人才。”
徐子先含笑点头,他在脑海中思索陈道坚这人,似乎没有太深的印象,按年龄和家境来说,可能此人多年之后才能考中进士为官,甚至还没有中进士。
天下才智之士很多,人生境遇各有不同,陈道坚在徐子先的前世来说,应该是郁郁不得志一生,或是在徐子先死后才崭露头角。
“机宜文字,可给此人做。”徐子先沉吟着道:“不过先叫他跟着孔玄平,做一些实际的事情,看看他的性格再说,十六岁,太小了。”
旁边的人都是微笑,孔和也是摇头一笑,徐子先经常会叫人忽略他的年龄,有时候又会叫人想起来,眼前这世子也还不到二十岁,也是太年轻了。
孔和近来在调查各个官庄附近形成的自然村落,看看有多少隐户,这个事情做的相当隐秘,需要的人手不少,但也不宜太多,要有能力,还要能保密,要有操守,这个事正好是新人们的试金石,适合做什么事,从这一件事就能看的出来。
过了一阵子,名单定了下来,徐子先亲自出去接见众人,一共留下七人,都给了侯府衙前效力的名义,具体能做什么,给什么职务,得考察之后再说。
徐子先表示此时就是试用期,月给一石粮和一贯钱,通过试用期之后再给钱三贯每月,还有柴薪等额外的福利,粮食还是一石,与此前承诺的条件相同。
试用期三个月,这叫眼前的各人有些意外,当然也有些许不满。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又是相当有道理,衙门里头当差也是一样,不合革的肯定会被清理革退出去,只是衙门只要进去就和旁人拿一样的饷钱,但侯府的这规矩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道理……
各人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乱哄哄的向徐子先拱手一礼,然后才告退离开。
徐子先把陈道坚叫住,含笑道:“道坚,看行状你家中境况有些窘迫,在这时我也不好先资助你,一会奉常李公会去你家……”
“不必了,世子。”陈道坚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坚决的道:“在下确实家境寒微,但尚未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在下还是等着侯府发放俸禄就好。”
“也好,”徐子先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欣喜,一个人有没有品格和对道义的坚持,些许小事和直接的反应就能看的出来。
此次招募吏人,能得眼前一人,一番功夫就没有白费。
小厮徐名和几个下人开始收拾屋子,将中式者的卷子收好,其余落第者的卷子就不留了,收拢在一起也不会丢弃,翻过一面另一面还能练字。
古人敬惜字纸可不是说着玩的,这年头纸张相当昂贵,普通人家的孩子练字是不会用纸,只用柳枝在沙盘里来回书写。
“傅谦?”徐子先一眼看到徐名手里的落卷,说道:“拿过来给我看看。”
李仪在一旁说道:“这个傅谦有些可惜,其人很聪明,少有神童之称。可是学识太杂了,不管是算学精妙,策问一般,律令来说,就不及格了,三门中一门平常,一门不合格,所以还是黜落了。”
“是不是水口镇的傅谦?”
“看行状是……”
“李公有所不知,这人是个人才……”徐子先原本盘腿坐在木板上,靴子也脱了,这时赶紧趿上靴子,都来不及拔起来,赶紧就往北堂外跑,一边跑,一边叫门子老林牵马来。
李仪等人目瞪口呆,自徐子先振作之后,他们已经很少看到世子有失态的时候,今日所见,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们自是不知,傅谦屡试不中,年过三十一无所成,后来乃发奋读书,最终成为海内名家。
大魏最著名的杂学著作就是其所著,在造船,机器、马车、农学、砖瓦、陶瓷、硫磺、烛、纸、兵器、制盐、采煤、挖矿、炼铁等诸多事务上都有独到之处,其所至之处,技术都是有大大的飞跃,其在崇德十九年时已经是最著名的杂学大师,大魏亡国之前,被福建大都督府征辟为工部待郎……当时京师陷落,福建大都督府拥立赵王为监国,赵王以监国身份令傅谦为官,傅谦却是坚辞不就,后来率家人坐船出海,听人说是去东洋诸岛中的林方国,后来不知所踪,徐子先也不知道这个杂学大家的最终结果。
现在傅谦应该已经快到厚积薄发的时期了,其经义,律令,原本就一般,后来干脆放弃,发愤强化算学等杂学,终于在十年不到的时间成了海内闻名的杂学大家。
这样的人徐子先当然有深刻印象,原本就在招揽的名单之内,原说是打算侯府有些起色之后就去招募此人,不料傅谦居然在落榜的应募者之中,要是将傅谦放走了,几年之后,南安侯府就会被人当成笑话谈起,一代大师,居然在侯府落榜,这个笑话闹大了。
第三十三章 将作
傅谦浑浑噩噩的走出侯府,身边也是三三两两眼着出来的落榜人。www.uu234.net
这一次侯府招吏,还是引起不少人的关注,四周都是一些围看的闲人百姓。
看到傅谦一脸晦气样的走出来,显然不在中选之列,这一下嘲笑的人便一下子多起来,就算是身边同为落榜的人,一看到傅谦也是主动离他远一些。
倒不是傅谦人品不好这么招人怨,主要还是他幼年时神童的名声太响亮,所谓“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傅谦少年时的情形,这样的人如果一直强势下去,这些现在贬损他的人会眉飞色舞的替傅谦吹嘘,甚至自称是他的亲朋友好,给自己脸上添光。
但现在傅谦一直沉沦着,以前的赞美都成了讽刺,众人不仅没有人宽慰他,反而都是加倍踩踏此人,仿佛借着这样的举措可以收回此前对傅谦的赞美,也使自己脱离没有识人之明的嫌疑。
人性至暗,傅谦到此时才隐约明白,功名利禄没甚要紧,外人的看法也没甚要紧,重要的是要使自己和最亲的家人过的好就行。
他一步一步踉踉跄跄的前行,耳边是一阵阵的阴阳怪气的嘲讽,傅谦听的多了,几乎不怎么放在心里了。
就是在发愁,此前一心想到侯府效力,这样可以使家中脱离窘境,现在却是一切成空,回去之后不知道如何面对父母和妻子。
傅谦眼中含泪,不是为了白眼和嘲讽,而是自恨无能,读书十余年,连供养父母也办不到……
这时有几个无赖子拦住傅谦,开始大肆嘲讽起来。
“这不是有名的傅神童么?”
“考上侯府的吏人了?”
“是什么?秘书郎?校书郎?文启郎?还是秉诚郎?”
侯府积年吏人,比如机宜文字,可以保为从九品的秘书郎,书启文字,可以保为校书郎,迎送的副宾客或跑腿办事的行人,可以为秉诚郎,都是从九品,但有名额限制,一般侯府也不会轻易保举。
傅谦忍气吞声的道:“在下也没有得罪过各位乡邻吧?还请让让道,我要回家去了。”
“从老子跨下钻过去就好。”一个无赖子满脸轻浮笑容,说道:“老子最厌你这等读书无用的废物,不爬过去,今日就狠狠揍你一顿。”
傅谦面色铁青,屈服他肯定是不会的,但被几个无赖子揍上一顿,他的名声就会更臭,将来都很难挽回。
要是蒙受跨下之辱,那还不如自杀算了。
正当进退两难之时,傅谦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首一看,却是看到头戴武冠的徐子先策马飞驰而来,身边跟着几个护卫牙将,五六匹战马在镇上街道急驰,四周的人都慌不迭的让开道路。
“傅先生,傅先生!”徐子先驰近一些时放慢马速,待近了之后,自己翻身下马,这时人们才看到他靴子都没有穿好,徐子先一这走,一边还在拔着靴后跟,样子颇有些狼狈。
四周的人目瞪口呆,徐子先拔好靴子站起来,一眼看到几个一脸呆滞的无赖子,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下转头对金抱一道:“抱一,把这几个货狠狠揍一顿,抛到垃圾堆里去。”
镇南近农田地方是一个大垃圾场,恶臭熏天……
金抱一哈哈一笑,说道:“有意思,这差事俺喜欢。”
几个无赖子的惨叫声中,徐子先对傅谦道:“抱歉,傅先生的答卷底下的人疏忽了,没有细看,我仔细看了,真是微言大义,令人见之而折服。”
傅谦却是不信,他的卷子他自己清楚,水平确实最多算中等,他对徐子先道:“世子过奖了,傅某实不敢当。”
“那我说实话吧。”徐子先知道对聪明人耍心机不一定会起好的效果,还不如实话实说。当下沉声道:“我久闻傅先生对杂学极感兴趣,侯府未来会兴一些产业,需要傅先生这样的人帮手,就是这个原因,先生若留下,就不要试用了,我可以直接委以侯府将作一职,虽是吏,将来也可保举为官……”
傅谦这才知道,为什么世子会这么急切的来追自己,原来还是自己相当后悔的杂学功底,一时间心中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世子放心。”傅谦面色悲喜不定,躬身道:“傅某一定竭力报效,一身才学虽不出众,但侯府有用到之处时,定然会竭尽所能。”
“这样最好。”徐子先真是大喜,但还是努力克制自己,驭下之道,不能叫下属知道上位太过于看重……他尽量沉静下来,说道:“请先生回侯府,我要设宴款待今日留用之人,先生请随我一同回去。”
“多谢世子。”
到了晚间时,傅谦与陈道坚等人一起赴侯府宴,宴在南楼开,这里原本也是历代侯爷在别院宴客所在,虽然酒菜简单,也没有召来歌妓助兴,但有世子亲自作陪,侯府奉常李仪,典尉秦东阳等人俱都在座,宾主之间的气氛相当热烈,连傅谦在内侯府留下八人,除了宾客还需要择人之外,福州的侯府一般也就是如眼下这般的人手配置了。
三个品官,几十个牙将,配合十余个吏员,还有一些门子,管事,副管事,庄头,厨头,管仆役的,管花园的,管洒扫的,管小厮的,管丫鬟的仆妇大娘子之类。
一般侯府家宅还会用人百余人,其中签契约的数十人,征役的几十乃至上百人。
齐王府和赵王府就不同了,有从六品的王府长史,王府司马,王府秘书郎,将作郎,还有诸曹参军,然后方是吏员。
随便哪个王府俱有大量人手,几百人的牙将,大量官吏,仆役,赵王府怕是有过千人之多,普通的公府也不能与之相比,更不要说南安侯府了。
不管怎样,在座的人都感觉到徐子先的决心和意志,侯府似乎真有重振之气象。就算徐应宾在世为官时的极盛时期,也不过如此。
但李仪等人还是感觉到有隐忧,侯府现在还没有接收李诚留下的摊子,收入还是相对菲薄,开支剧增,收入未有增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侯府也不能真的指望借钱过日子。
如果再下来的时间不能将利益重归侯府,眼前的盛况不过昙花一现。
天黑之后,傅谦醉意满满的回到家中。
其妻还未睡,提着灯笼把丈夫迎入家中。
傅谦把一贯钱放在桌上,虽然只一千文,黄灿灿的铜色在微弱的灯火下还是格外的令人感觉愉悦。
“这是一贯钱,月中和月尾分别再给一贯。”傅谦相当高兴,说道:“还有一石粮和柴薪,肉,布等赐物,此后我家不会再缺钱了。”
妻子当然高兴,此前一家人喝了半个月稀粥,孩子们都饿的发慌,亲戚无人相助,邻居们看笑话,这种滋味,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理解。
妻子忍不住道:“众姐妹都说我当初不该嫁与你,现在却是要叫她们看看,到底是谁的丈夫更强些。”
傅谦点头道:“我知你近些年受苦了,放心,我会一一弥补回来。”
妻子惊道:“你可不要在侯府做不该做的事,拿不该拿的钱。”
“这怎么可能?”傅谦不满道:“世子用我是要做大事的,且会慢慢升赏,等事成了,我月俸会涨上来,还会保举我为官,到时候你就是官人妻子了,看你那些亲戚朋友到时候是什么样脸色。”
傅谦妻子稍稍放心,不过还是道:“这么说世子是要把那李诚的产业拿到手,此事人人都知道,我今日还在听镇上的人议论。他们都说世子把事看的太容易了,李诚背后可是岐山盗,那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人,侯府世子他们也未必看在眼里。”
这倒诚为一桩大的隐忧,傅谦是聪明人,今天在侯府就感觉到了,侯府财力不足。想要扩大影响,招兵买马,非得增加收入。
现在国朝内外交困,很多地方豪强都在增强自己手中的实力,而朝廷前些年一直在压制宗室,自赵王到福州后才略有放松,但京师之内的权力斗争还是相当的厉害,左相韩钟是削藩派,力主打压宗室和地方豪强,削弱地方兵权财权,将利益尽归中枢。
右相徐夏商则是宗室出身,力主宗室才是国之根本,中枢,地方俱都重要,虚外实内并不是良策。
还有三冗难题,地方离心,财计混乱,军伍军制混乱等诸多难题。
其余诸事其实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还是财赋。
大魏军政体系,不管是中枢还是地方,问题还不是太大,主要问题是内有流民为患,外有东胡,西羌,北虏,还有海盗肆虐,到处需用兵用饷,国家越打越穷,财赋难以为继。
而长时间的战乱,带来的问题和麻烦也是极大,王朝崩坏,多半因此而起。
这些大的问题,傅谦不会考虑到,但他考虑到的是侯府是不是能真的达到世子所设想的那样,慢慢收回财赋,充实人力。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傅谦兴奋之情减低了不少,说道:“不过食君之俸,忠君之事,我还是要用心做事的。”
傅妻赞同,说道:“夫君如此想最好。”
第三十四章 凶人
一月之期已经过了大半时间,李诚父子在石灰场并没有受多大苦,有韩德这个县尉照顾,石灰场的吏员和看守都无人来为难这两父子,也就是在这里做些编草筐的细活,搬抬和搅拦的那些苦活,一般是最穷的穷人和外地犯人来做。顶 点 X 23 U S
本朝也是不太讲军流了,军流最少几百上千里,犯人一去难以回乡,太过残酷,而且军流成本太高,普通卫所不太需要军流犯人,而九边重镇距离又太远,所以改军流犯人在本地各种官办的机构服役,时间从一个月到两年不等,最高刑期也就是两年。
超过两年的刑期一般就是重刑犯,不是斩就是绞了。
从这一点来说,大魏是没有判十几年或无期徒刑的犯人,犯下这种罪刑的基本上就是上绞架,刺配军流的机会都很少给。
傍晚时分,李诚和李福将编好的草筐交给小吏,点清楚之后他们这一天的活计完成,可以到自己的棚子里休息。
两人都累了个半死,活计再轻也得看人,他们父子说是侯府的奴仆,其实自己就有庄园,大宅,也用仆役,李福从出后不久李诚就开始飞黄腾达,李福说实话也是当公子哥儿来养,哪曾受过这般苦楚。
两人的窝棚也是较大的一个,四周落满石灰粉和各种灰尘,垃圾就在不远处,污水横流,大片的苍蝇飞来飞去。
不远处是食堂,每天都是熬白菜叶配杂粮菜团子,吃不饱也饿不死。
父子二人拿着盆打了菜汤,配着咸菜吃菜团子,李诚虽然有钱,可也不能公然在这里开小灶,韩德的照顾也就仅限于不叫人欺负李诚父子,还给他轻活做,更多的照顾不太可能,做的过份了,韩德在知县那里无法交代。
李诚正坐在地上吃着,一双靴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抬头一看,脸上的不满之色和愤恨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爷,原来是你老。”李诚爬起来,趴在地上赶紧叩头,不顾眼前的地面是有多么肮脏。
李诚叩头时,李福也是赶紧跪下,战战兢兢,根本不敢抬头。
“没想到老子会来这里?”
被称为“二爷”的人满脸横肉,胡须长了满脸都是,从鬓角到下巴俱是粗长的黑色胡须,两眼似乎是黄色的,充满戾气,体格高大而健壮,若不是一嘴的闽人口音,外人见了,怕是以为是一个北方汉子。
这人正是岐山盗的二当家陈于勇,他蹲在地下,四周影影绰绰站着十余个汉子,俱是一手按在胸前或腰间,似乎是在身上藏着凶器,这些人都是气质冷漠,充满凶暴气息,一看就是寻常人惹不起的狠角色。
事实上也是如此,岐山盗不过两千来人,都是海上陆上都身手了得的好汉,这群盗匪盘踞岛上多年,多次参与大股海盗的掠边杀戮,几乎是人人手上都有多条人命,身上的杀气并非是由来无因。
二爷轻轻拍打着李诚的脸颊,似乎是在摆弄什么好玩的玩意,脸上的笑容也如同孩童一般,甚至还有点纯真可爱。
李诚却是根本不敢闪躲,尽管对方的手越来越重,如砂纸般的大手不停的扇在自己脸上,他却是不敢闪躲分毫。
陈于勇曾经在福州连烧了好几个村落,将各村的男人全部绑起来虐杀,或是活埋,或是点天灯,或是装在麻袋里沉海,这凶人手上的人命已经有好几百条,岐山盗令人骇怕的各种凶案此人最少能占一半以上。
一般人杀人总有理由,或是因为仇恨,或是要杀人立威使旁观者不敢抵抗,或是情杀,或是因为种种原因,陈于勇杀人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因为他喜欢,他喜欢看人死去,惨叫哀嚎,用种种语言请求饶命,哪怕是杀妇人,老人,孩童,一样能使他得到别样的乐趣。
这般的凶人,岂是李诚敢惹的,哪怕这人稍有杀意,他父子二人今天都是死定了,在眼前的情形来说,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们。
陈于勇不紧不慢的扇着李诚的耳光,几轮打下来后,李诚的脸很快比猪头还要肿,鼻子和耳眼都在流血,皮肤都在渗血,陈于勇似乎打乏了,看着李诚道:“知道为甚打你么?”
“小人不合与世子斗狠,坏了大爷和二爷的大事。”
“原来你也知道。”陈于勇道:“老子们用你,也拿了你进献的好处,但若不曾有老子们撑腰,这南安泽镇和水口各镇,那些吃江湖饭的岂能容你,那些做买卖的,为甚要用你的人,要甚要给高工钱?没有老子们,你他娘的能横行到而今?你和侯府世子斗狠并无错,最错的是不和俺们商量,斗狠还斗输了。若不是要用你,老子今夜的尿壶就是你父子二人的脑袋,他娘的。”
陈于勇十分愤怒,又抽了李诚几个耳光,再道:“现下你被关起来,我们出货的路子都断了,直接往福州走,关卡多,抽查严,只能绕道。你这里再断,我们的货出给哪家去?”
质问声中,陈于勇的抽打也是不停,怒喝声配合着噼里啪啦的打耳光的声响惊动了不少人,不过石灰场里的人奉行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思维方式,虽然有不少人往这边看过来,但看到有几条大汉挡着,人们也是把自己的好奇心给掐灭掉,没有人过来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二爷放心……”李诚吐了一大口血唾沫,狠声道:“小人出来,一定把这事给解决掉,不会叫大爷和二爷为这事烦心。”
陈于勇冷笑道:“你怎么解决?”
“小人总认得一些江湖上的朋友,世子要的是官庄和隐户的收入,这个事没有谈的余地。只能干掉世子,只要干掉世子,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官府能不查?”
“这就只能假借大爷的名义了,岐山盗来犯,侯府被攻陷,玉石俱焚,小人既然不是提管官庄事的吏人,这事当然和小人也没有关系。日后小人隐藏在庄子上,仍然可替大爷和二爷出货,这条线,断不得。”
李诚也是拼命在劝说陈于勇,眼前这杀星,只要感觉李诚没用了,这父子二人的性命真的就在顷刻之间。
这些岐山盗原本就是杀人越货的狠角色,连朝廷命官都干掉过不知道多少个了,杀李诚父子两个,真的和宰只鸡也没太大区别。
“老小子,想的不错。”陈于勇轻轻拍打着李诚青肿如球的脸庞,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你那几个江湖朋友,占便宜欺负百姓是好手,真叫他们去刺杀侯府世子,你看能不能叫出一个人来。”
李诚一滞,想了想确实是如此,那些混江湖的无赖子,欺负良善比海盗还厉害,叫他们去杀人放火,却是真的没有这胆子。
“罢了。”陈于勇站起来,看着李诚道:“强行把你弄出去,会引人警觉,反而不好,还有十来天功夫,你在这里且熬着,待你出来,与你儿子到岛上来带路,我们出人手,干掉南安侯世子。”
陈于勇说这事时,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似乎也是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态度相当的平静,不过四周的人却是知道,陈二爷越是这样,就越是下了杀人的决心。
“二爷放心。”李诚趴在地上道:“我父子二人的性命都是大爷和二爷的,这事小人一定帮着岛上,办的明明白白,漂漂亮亮。”
“好,你要记得你自己的话。”
陈于勇没有再说什么,踏步往外走。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但速度极快,几乎很短时间之后就走出了石灰场。
李诚过了半天抬头,看到陈于勇背影远离,看到这海盗头子步伐匀称,身体充满着力量感,他知道陈于勇是岐山盗里的狠角色,武艺高明,特别是在海上,几乎可以以一敌百,在水里根本无人能逮着这个陈二爷,在陆上陈于勇的本事要稍逊一些,但也不是寻常人能能敌。
半响后,李福怯生生的道:“爹,我真要去岛上?”
“嗯,你去了,有危险。不去,我父子二人就死定了。”
李福小声道:“爹,咱们起出藏在商行的银饼子,全家一起逃命怎样?”
“岐山盗在福建路各州均有眼线,一直到浙江,荆南,两广,各处地方豪强都有他们的人。咱们的身份又不能给官府知道,只要被发现,就是一个死字……”
“况且……”李诚冷笑道:“你以为蒲氏商行能叫咱们把银子取出来?”
“平时他们对咱们不是挺客气的?”
“那是平时,蠢货。”李诚低吼一声,眼里冒出凶光,他拎着儿子的衣领子,低声骂道:“你听好了,叫你去便去,不去现在就弄死你。老子就当没有生你这儿子,将来有银子多买几房妾,不信生不出儿子来。这事了了,咱父子还能平安富贵,弄不好,闽江里经常漂出浮尸,将来准定有咱父子的尸身漂上来!”
李福吓了个半死,这时才知道父亲和陈二爷的话是认真的,世子要断岐山盗的财富,父亲要保命,看来是真的要谋刺世子,这可是堂堂的未来侯爵,正经的国朝宗室啊。
看到李福吓的发抖的样子,李诚冷冷一笑,说道:“光是福州城就有好几百宗室,侯爵也二三十家,论身份,他们可不比知县高贵多少。本朝亲王从一品,国公正二品,侯爵从二品,看似与安抚使品级相当,其实手无实权。要有权,需得考试为官,一旦为官就是行官场体例,讲不得爵位了。世子尚未袭爵,就算是袭爵南安侯府也是列侯中最弱的一家,谁会真的关心他的死活?况且岐山盗和海上五盗,知州知府都杀过,一个侯府世子算什么。放心吧,我还指着你给我养老送终,不会白拿你的命去送死!”
第三十五章 军训教官
徐子先穿着短袍,衣袍已经被汗水洇湿,但他却毫不在意,站在二门阶上,对着庭院里的几十个少年们背手而立。www.uu234.net
徐子先经过几个月的打熬身体,侯府再怎么不宽裕,吃的却并不差,加上有药材擦身,不怕身上青肿,所以短短时间,抵的过寻常人家一两年的苦练。
现在的他身体肌肉盘结,站立之时犹如苍松般笔直,令人见而心仪。
对几十个少年来说,世子就相当的可恶了。
秦典尉每天教他们拉弓练力气,练习箭术,练刀牌,长?,练三五人的小队配合,如何两人挡,一人刺,或是刀牌在前,长?在后,弓手在侧。
如何用十余人抵挡两倍或三倍的敌人,如何分左中右三哨,如何再分前后左中右五哨。怎么摆阵,怎么拉开,何时攻,何时守,攻时如何保持队列,如何首尾相顾。
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很高深的学问,军中武学可没有太多花哨。
据说大魏文宗年间文官喜欢干涉军伍之事,经常以各种不实用的阵图发下,后来武将大为抗议,摆阵之事,要根据敌我双方的人数,步骑兵的对比,骑兵的人数,还有地形地理,军伍士气,后勤供给。
岂能不分一切,只纯粹以下发的阵图来对敌?
后来武将还是争得了战场的临机决断权,不过原本的高层次的战略指挥权却是被文官逐渐拿了去,各路安抚使均是文官,后来制置使和招讨使亦是文官,只有都统制以下,副都统制,军指挥,营统制,各军州寨防御使等等,俱是武臣。
本朝原本是文武并重,从太祖年间再三宣谕,文武不分高下,文官可任武职,武官亦可任文职。
到文宗之后,格局一变,以文制武渐成传统。
秦东阳教给少年们的东西,俱是最典型的军中战阵之法。
实用,干练,小组配合,小队配合,各哨配合等等,再上来就是各都排位,各营排阵,各军之间的阵列,然后是整个厢的排阵,其中还要顾及传令,左右翼配合,步兵和骑兵的配合,近战与远程的配合等等。
秦东阳本人现在对营以上的阵列只是在兵书上学得,真的要排列营以上的阵列,亦是不太熟练,好在眼前只有几十个少年,队哨之间的配合演练,秦东阳教导起来并不算困难。
除了秦东阳之外,练兵的很多细则,就是徐子先的规定,少年们最痛恨的就是世子带给他们的种种规矩。
比如说话对答要立正姿态,仰面看人,口中答话声音要洪亮,两手要贴在腿线上,腰背挺直,不能躬腰塌背。
再者就是早晨起身,晚上睡觉,都有一定的时辰,过了时辰不睡,罚起来跑圈,早晨起不来,直接一盆冷水淋在头上,自己还得想办法晒衣服,晒被子。
吃饭也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然后就是站军姿队列,立正站,跨步站,便步走,正步走,来回的对齐队列,要把队站的如刀切过后般的光滑,世子才会满意。
还有洗漱也有规矩,水杯毛巾需得放整齐,睡的房间要打扫的光滑如镜,被子也要叠的如豆腐块一般平整方可。
有人不服,世子亲自演练了一番,果然是把被子叠的平滑无比,这一下所有人才渐渐服气。
自入府之后,任何人不准请假,连父母亲过来探视也是李仪等人代为接见,只能远远看一眼,送的东西,不管是衣物还是吃食,一律收起来,所有人的衣袍和生活用具都是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人能特殊。
这般的生活,对野惯了的流民少年来说,简直是比上刑还要难受,怨声载道肯定难免,徐子先估计自己最招恨的时候,肯定有人想在他背后打黑枪。
这个角色其实就是部队的教官,死大学生徐子先也是扎扎实实的军训了近三个月时间,他高考之后入学后选签的国防生,作为家境不宽裕的学生国防生的待遇还是叫他相当动心,当个军官似乎也还不错。
但就训练了一暑假之后,这个政策突然被叫停了,签约作废,徐子先发觉除了晒黑了之外,也是收获不小。
身为一个正式军官他还是不够格,但训练眼前这些高中生般的少年,那还是绰绰有余。
三十个人在庭院中站成了三排队列,他们已经站了两个时辰,原本最简单的动作也成了一种折磨,所有少年的体能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每个人的脚底都是大片的湿痕,那是从头发梢和手上滴落下来的汗水。
刘益已经懒懒的盘腿坐在房檐下,他对这边的事并不关注,一脸漠然的想着心事。
秦东阳则一直提着鞭子站在场中,只要有人摇晃或站姿不稳,便是上前一鞭子抽过去,被打的人一哆嗦又站稳了,秦东阳就又退回到场边继续观察着。
别院里的人开始还过来瞧热闹,后来见只是叫人站着,渐渐的就无人再过来了。
“好了。”徐子先说道:“可以休息一刻时间。”
一句话似皇恩大赦,五十个少年都喜动颜开,不过可没有人敢欢呼了。
头一次站队时,因为散队时大家欢呼散开,徐子先面色一变,又喝令众人加站了半个时辰,那次之后,这些少年就知道令行禁止和军法森严是什么意思。
“世子的这训练之法,对打熬他们的心志意志都很管用。”秦东阳走到徐子先身边,说道:“乍看有些胡闹荒唐,久了就知道自有妙处,也不知道世子怎么想出来的。”
徐子先笑道:“也是偶然所得。”
秦东阳摇头一笑,知道世子在敷衍,他又说道:“意志坚定了,往下去习武也是要快捷许多。比如世子,意志坚定,每天打熬身体,锻炼力气,确实难能可贵。”
徐子先道:“我现在武学算入门了么?弓术如何?”
徐子先满怀希望,不料秦东阳摇头一笑,说道:“世子此前身骄体贵,现在虽然努力追赶,要想有所收获,还需更加努力。”
眼前的诸多少年都是箕坐在地上休息,他们都是累坏了,不过徐子先下令在附近买了大量肉食,配合府中的腌肉,掺杂起来,加上大量主食供给,这样每天给这些少年补充营养,维持体能。
其实他自己和这些人年龄相差也不大,但这些海边的少年普遍要比徐子先瘦弱的多,是生活艰辛加上一路逃难的结果。这些少年是长身体的时候,只要营养补足了,身体很快会变的壮硕。
除了吃的好之外,又买了一些布,给这些少年每人做一身劲装武袍,穿上之后人都精神了许多。
当徐子先走近流民少年的时候,他们都尽量把身体坐直了些。
少年们看向徐子先的眼神也很复杂,有感激,羡慕,嫉妒,当然也有痛恨。
看着这些少年,徐子先不知怎地想起了自己当年军训时的情形,也是一样的炎热,天很蓝,人被晒的晕头涨脑,教官时不时的怒吼着逮着个同手同脚的笨蛋,然后所有人哄堂大笑……眼前这些少年尽管只比他小一两年,却叫徐子先有看到“后辈”的感觉,嗯,这是一种不怎么适合的沧桑感。
“我知道你们很辛苦。”徐子先站在少年们身前,从容道:“不过我要当用之人,就只能这么训练你们,在窝棚里睡觉当然舒服,可是没吃食。在我这里有吃食,有钱拿,就是要多流汗。这道理你们自己多想想,看看是在哪里更好。”
众少年低头不语,眼中的桀骜之色和愤恨却是少了许多。
徐子先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约有一贯之数,他对众少年道:“现在我拿出一千钱,你们互相摔角,谁最终获胜,可以拿了这串钱,并且可以当上哨长。”
众少年一下子轰动起来,但所有人还是坐着,并没有人站起来。
徐子先皱眉道:“怎么你们连第一个站起来的人也没有吗?”
一个矮壮少年终于站了起来,徐子先看了一下,似乎是相当面熟。其虽然一脸犹豫和迟疑,但还是说道:“我叫田恒,哪个兄弟来和我先比试?”
“我叫高时来,我来和你试试。”一个高个少年站了起来,大声回应着。
侯府别院虽然残败,规模却并不小,正中庭院十分阔大,徐子先叫人洒扫出一块泥土空地来,由得这些少年分别在泥地上摔角比试。
摔角游戏其实就是相扑的变种,乡野地方没有相扑铺子,在京师和江陵一带相扑游戏十分流行,相扑手都高胖体壮,互相冲撞摔角,有详细的规则和传承,一般的相扑铺子都要养着十几二十个选手,这些人食量大,收入也高,相扑铺不仅卖票,还组织赌博下注,从中抽利,所以都要十分富裕繁华的地方才养的起相扑店。
不仅有男相扑手,还有女相扑手,因为女子相扑穿着暴露有伤风化,文宗当年下诏给禁止了。
这种搏戏后来还流传到倭国,也在其国风行一时。
第三十六章 更好
经过多轮苦斗,鼻青脸肿的高时来获得了第一名,徐子先将一千钱赏给了他。顶 点 X 23 U S
“多谢世子!”
高时来脸上的苦闷之气一扫而空,代之的就是昂扬斗志和兴奋之色。
一场搏戏,扫除了此前苦苦站军姿的疲惫,也是把少年们的尚武勇敢之气给提了起来。
“好了,这一千钱你随意花用,也可以存着,有机会送给家人。”徐子先温言道:“你既勇武,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在我这里好好干,先任哨长,我自不会亏待替我效力的人。”
“谢过世子。”高时来家境也是很苦,此时听了徐子先的话,感觉话语中的真诚和关怀,少年人容易激动,立刻半跪下来,说道:“在下一定听世子的话,效忠于世子。”
“好,你先起来。”徐子先令这少年先起来,又转向矮个子田恒,他笑着道:“田恒你第一个站起来,勇气可嘉,赏你五百钱,任队官。”
大魏兵制,一都百人,一都之下是左右两哨,每哨五十余人,再分为五队,每队十余人,每队又分为两个伍。
如果是普通官绅,把自家雇佣的护卫称为都,哨,队,那肯定是涉嫌造反的大罪。但侯府原本就是有一哨的牙将配给,这是朝廷的恩典。南安侯府此前才十来人,现在徐子先加上五十人才六十多人,而且这些少年还没有正式给牙将名义,只是充当别院的护卫,这是临时的差遣,更加不会犯忌。
当然徐子先是打算训练之后,淘汰不合格的少年,留下来的就编入正式的牙将队伍之内,到时候李仪会正式用印上报。
田恒激动的面色发红,到徐子先面前也是半跪行了礼,领了赏钱,表示效忠之后退下。
所有少年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高时来和田恒,这两人一个是胆大,一个技艺高强,一下子当了火长和队官,倒也没有人嫉妒和不满。
徐子先眼光转了一圈,又是指向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说道:“金简,你也任队官,上来领五百钱。”
场间有一点骚动,金简长相清秀身材瘦弱,刚刚摔角的名次不佳。
如果说田恒是因为第一个站出来的胆气,这个金简不知道是为什么?
“适才摔角时有几人受伤流血。”徐子先道:“场面有放好的金创药,但无人过问,是金简帮着受伤的人包扎了伤口。”
他看向众少年,厉声道:“同伴中不仅要有胆气壮者,能力强者,也要有关心,爱护伙伴的同袍,袍泽之情,重于兄弟,朋友,是战场上可以交托后背给对方的情谊。我希望大家能和金简学,有必要的话,照顾身边的袍泽兄弟,毕竟在战场上他们可能会救你们的性命,你们也要学会把后背交给伙伴去保护,无保留的信任自己的同伴!”
众人默然,那个叫金简的少年上前来行了一礼,神情复杂的领了赏钱。
“好了,继续休息一刻,然后我们继续训练。”徐子先语气变得和缓,但还是说了一句叫众少年感觉害怕的话,接着又道:“今天大家表现不错,我会吩咐厨房每人加一块肉,嗯,就是这样了。”
在欢呼声中徐子先摆了摆手,转身离开,秦东阳继续留下来督练,看向徐子先的眼光,也多了几分敬佩之色。
……
陈于勇等人刻意从侯府别院外经过,院门大开,但有几个牙将看守,远远把不相关的闲人赶了开去,不准随意靠近。
岐山盗们散开打听,知道院里的轰闹声是世子在训练几十个流民少年。
陈于勇嘴角露出微笑,他感觉这事相当的好玩。
“二爷,”隔了一阵子,一个向来精明的部下走过来,说道:“打听清楚了,侯府原本有十来个家将,现在尚有大半在城中的侯府,只有几个人在别院,加上五十个招募过来的少年人,也就六十来人。”
陈于勇忍不住笑起来,他道:“这世子还真是有趣,也是聪明。知道李诚必定会设法报复,如果不是有咱们,李诚那些个江湖人物,拿训练过的牙将还真是没有办法。”
“拿一群孩子想来吓唬咱们呢。”
“我都等不及要和他们较量一番了……”
跟在陈于勇身边的都是些悍匪,三十左右年龄,各个身上俱是有伤,悍勇气息都隐藏不住,这般的人根本无人敢惹,都是杀人如麻的狠角色。
侯府里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确实是叫这些岐山盗感觉有些受到侮辱,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提刀砍杀一番。
“不要急。”陈于勇道:“过一阵子自然有你们出手的机会。”
他又看了一眼高大的侯府院墙,面上又不禁露出冷笑。由现在看来,这世子确实是一个相当然的纨绔子弟,凭着一群渔家少年,训练个把月功夫,就能与岐山盗较量?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
“大魏有辣椒啊,这可真是好消息。”
徐子先面前是清洗干净去了籽的红椒,这是他在镇上经过时偶然的发现。
现在他已经能确定,本时空的大魏有辣椒,也有番薯,玉米,还有烟草,种植的面积都很小,接受的人也不多,应该是产量比较低的原故。
这些都是色目人从海外带回来的,种植的人应该只是图个新鲜,并没有人刻意去推广这些新奇的作物。
对福建路的人来说,辣椒的辛辣很难叫人接受,种植的人就更少了。
小妹坐在兄长对面,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过,从细微的面部表情来看,小妹对徐子先折腾的新鲜食材还是有相当的兴趣,从小妹一耸一耸的鼻尖上,徐子先可以相当确定自己的判断无错。
这时秀娘找了过来,一进门就笑道:“好吧,居然你们都在厨房呆着,这算是什么新鲜的顽法儿?”
秀娘被收入房中已经不短日子,过往的挫折与苦难渐渐离她远去,现在徐子先才发觉秀娘毕竟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与小妹相处的很好,经常显露出调皮可爱的一面。
“秀秀,你来的好。”徐子先高兴的搓搓手,说道:“我研究出一种吃食,正要试着做出来,嗯,你来给我打下手。”
“嗯,我去洗一下手。”
秀娘乖巧的答应着,不管怎样,秀娘还是很听话,温顺是她性格的最重要的一面。
徐子先情不自禁的看了她好几眼。
清秀白净的脸庞,瓜子脸,由于比较瘦下巴显得有些尖,两只大大的眼睛有水汪汪的感觉,徐子先确定自己没有出现错觉,这双眼睛看向自己时,充满着爱意和仰慕等诸多正面情绪。
这使得他相当自得,这是一种男人特有的感觉,当一个十九岁的漂亮小姑娘全身心喜欢和仰慕自己时,应该没有男子会拒绝,并且都会相当高兴。
有时候徐子先会有一种错觉,他与秀娘是一对在谈恋爱的小情侣,只是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太久,身为侯府的世子,徐子先有义务娶回门当户对的正妻,这和后世小姑娘们的想象不同,霸道总裁只能娶总裁的女儿,不能娶出身寒门的文员或秘书。
等秀娘洗了手回来,徐子先一一告诉她步骤,揉好面,切成宽面条,然后将葱,花椒,辣椒切碎,放在煮好的面上,摆几根烫煮过的青菜,倒些酱油和醋,然后将烧热的油浇上去。
“刺啦”一声过后,香气弥漫开来,当然,对福建路的人来说这味道有些过重,有些微的刺鼻感。
“嗯,可惜辣椒晒干磨成面还要时间。”徐子先略微表达了不满,然后分了两份给秀娘和小妹,自己先埋头大吃起来。
吃这一顿可不容易,面都是从府城买来的,闽人吃米为主,也有米粉一类的吃食,面条却是很少有人吃,导致府城的精面储存很少,不过好歹是贸易重镇,总是有人需要上好的面粉,徐子先还是买到了面粉,并且在今天大快朵颐。
其实徐子先并不是面食为主,只是学生日常享用的美食中肯定有陕西面馆的存在,油泼面也是徐子先曾经喜好的老陕美食之一,和肉夹馍并列,都是在学生的消费水平之内。
现在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特别是心情略有放松的前提之下,徐子先还是不介意费点事,做出自己曾经喜欢的美食。
或许川味火锅就是下一个选项,当然,那得到心情更好的时候。
饱餐后的徐子先嘴角泛起弧度,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略有不足,但也弥足珍贵。
眼前的两个小姑娘各吃了一小份,似乎都对辣椒有所不适,在轻轻的皱眉。
“常吃就习惯了。”徐子先先对秀娘微微一笑,经过这一件事之后,两人之间陌名的疏离感减轻了不少。
在此之前其实两人也不是太熟悉,徐子先喜欢对方秀丽的外表和青春气息的身体,这叫他充满**,但也只是如此,哪怕是死大学生的意识也没有见一个爱一个的道理。
见到漂亮的女孩子男人大抵是喜欢的,也会有**,但正常人不太可能见一个爱一个,如果不受限制的话,当一匹快乐的种、马这个选项也不坏,但徐子先显然还没到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
秀娘低头道:“世子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做。”
徐子先笑道:“再喜欢也不会天天吃,偶尔有一次惊喜就好。”
他又思索片刻,沉声道:“人也是如此,有偶然的惊喜,更多的还是平常的相处,日积月累产生的感情厚重,朴实。”
“嗯。”当着小妹的面,秀娘可不会说什么话来应和,但眼中的爱慕相当明显。
感受到眼前少女的情意,徐子先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产生,感觉相当美好,有一种责任感涌上心头,也有一种强烈的处身于本时空的归属感。
这种感觉相当奇妙,可能是在和某人有了真实情感之后,和世界建立起了真实的联系。
此前的努力只是免受穿越时那个恶梦的侵拢,而现在,则是有了更加真实的动力。
只是在愉悦的同时,他的脑海中不可避免的浮现出另一个女孩的身影,那是他前世的遗憾,今生似乎并没有太强烈的牵扯,但每次在他沉浸在美好的情感之中时,脑海里还是情不自禁的浮现出那熟悉的倩影。
但当他忙碌时,又会把这事抛在脑后,理智告诉他,如果要完成潜意识里藏着的渴求,他还需要做更多,并且做的更好。
第三十七章 暗流涌动
昌文侯府座落在府城的东边,和西边的宗室街相隔甚远。www.uu234.net侯府坐落在文儒坊内,距离三官堂不远,南有小巷通光禄坊,西口是府城常丰仓河沿,四周俱是达官贵人所居,重檐叠瓦,高堂深院,普通的百姓在这里很少能拥有居所,最少也得是家产在中产之上的人家,才会考虑在这种寸土寸金,房价高昂的地方买房置业。
福州秋季的清晨也是极为美好,昌文侯府占地甚广,院落极多,后园引附近的河水灌注,在后园形成了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而不象普通的大宅花园那样弄成山石池塘的造型。
一颗颗大榕树也不曾经过精心修剪,也没有多少娇弱的花树,整个后园,有一种矫健苍劲之美。
在后世福州被称为只有夏季和冬季两个季节,但其实冬季也相当暖和。此时的福州还是四季分明,冬季要比几百年后严寒酷厉许多。
在两颗树间吊着秋千,四周布满落叶,几个穿着绿色和粉色交领背子的丫鬟们站在秋千两侧,护卫着轻轻荡着秋风的三小姐陈文?。
这是一个十七不到的少女,身形修长而略显瘦弱,长发乌黑,眼如点膝,嘴唇小巧而红润,肤色如玉般光洁照人,充满着青春少女的诱人气息,从相貌来说,这是一个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关注的美丽少女,与秀娘那种邻家姐姐的气质不同,陈文?气质高贵,神色自信,还有灵慧之气,这是世代贵族和士绅家族夹杂起来的特有的气质……
昌文侯府是武宗年间福建路的安抚使陈汝信所建,当时倭人犯境,安抚使陈汝信多次大败倭人,斩首过万级,福建路因此受到封爵的文武官员不少,陈汝信就是其中之一。
与宗室侯爵不同,民爵能承袭五次到七次,这是国家酬劳其功的特殊恩遇,因为民爵封授更加不易,有些立下更大功劳的民爵世家,其爵位在封授时就明确了:
世袭罔替。
两个丫鬟从月洞门走进来,手里托盘上放着一叠厚厚的报纸,另一个也是举着托盘,却是放的三小姐的早餐。
陈文?从秋千上滑落下来,步履轻盈的走向一个凉亭,秋风乍起,这时候是福建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刻。
福州的报业在福建路肯定是最发达的,但话本小说要稍逊泉州一筹。
据说在泉州最少有几百家印书的书行,话本小说,神怪志异,报纸精选,还有各种绘本等等,内容相当的丰富。
甚至也有四书五经,儒法道的经典典籍也在其中,还有大魏的律令法条……汉人在东洋各岛的国家也需要这些书籍,销量不小。
而小说则是水手们带去在海上解闷用的,一些玄异志怪的小说尤其受欢迎,很多小说家借此发了大财,日进斗金。
陈文?当然不会去看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她坐定之后,拿了块虎眼糕慢慢吃着,一边看着报纸上的社会版,翻看一阵之后,再看要闻版,最后看文学版。
还有一些广告类,包括相扑之类的体育新闻也会有刊登。
除了福州周报之外,有一些小报是每天都出,广告要占一半的篇幅,颇有一些老军医借着这些版块推销一些不可言说的药物,侯府小姐看到了,只能皱眉将这些小报叠起来,看看它们的新闻版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新闻。
陈文?很快翻完了报纸,秀丽的脸庞上显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大丫鬟绿竹轻笑道:“又在找南安侯世子的文章?”
陈文?面色微红,嗔怪道:“就你偏喜欢多嘴?迟早缝了去。”
“说起来。”绿竹浑不在意,自己思忖着道:“小姐你不是和世子少时相识来着?当时老爷在歧州任知州,老南安侯任防御使,咱们老爷和南安侯爷经常往来,两家走动的很勤,当时小姐是叫世子九哥来着?”
“是倒是。”陈文?轻轻皱眉,她道:“已经好几年没有往来了,总不好直接写信过去。”
“是得他上门来拜访过之后再说。”
“文章妙手偶成,没准他也只此一篇呢。”陈文?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别多想了。”
绿竹却知道三小姐真的喜欢那篇文章,看的哭了好几回。老爷近年来身体也不是很健康,三小姐时间焚香祝祷,希望老天保佑,能叫父亲的身体有些起色。所以当日周报送过来时,小姐看完之后哭了很久,可谓感同身受。
此篇文章之后,三小姐就一直在打听徐子先的消息,却是知道世子在南安侯府习武强身,准备进京袭爵之事,所以等闲不曾回府城来。
就算世子回府城,小姐也是不好去拜访,不过陈文?曾经去过赵王府的雅集,在那里见过徐子先几次,当时徐子先才华浅显,谈吐庸俗,虽然有旧时交谊,陈文?却没有同他说过话。再说昌文侯府三小姐是侯爷的掌上明珠,昌文侯府家底深厚,世袭罔替的民爵世家,在福建路是鼎足轻重文官封侯的重镇。其在很多方面比赵王府的份量还要重,所以陈文?一进侯府就是众星捧月,徐子先那样的根本就挤不到近前,当然也就没有机会说上话。
但绿竹却是知道,当年昌文侯与南安侯交好的时候,有次喝醉了却是将陈文?许给了老南安侯的独子,也就是徐子先。
象两个侯爷这样的身份,哪怕是喝醉了,这种玩笑也是开不得的。
后来老南安侯早死,南安侯府再次败落下来,而徐子先又看不出是个争气的世子,昌文侯也就绝口不提这事,绿竹知道,老爷心疼三小姐,不可能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但如果南安侯世子继续表现良好,这桩亲事能不能成,尚在两可之间。
毕竟男子们多半一诺千金,如果有可能完成诺言,侯爷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
福建路的政治格局较为微妙。
一路的主政长官是安抚使,负责军政法司全面的管理,其下是转运使,是财政负责人,然后是巡按使,负责监督监察,然后是提刑使,负责一路的司法,再下来是制置使,负责一路的军事管理。
福建路的安抚使林斗耀,江西人,武宗年间的进士,三十七年仕途下来到得一路安抚使的位置上,雄心勃勃,犹想更进一步至京师为相。行事冷硬老辣,原本该一手遮天,却遇着几位油盐不进的大人物,对他诸多掣肘。
能掣肘一路安抚使的,除了京师的大人物,当然就是宗室中最高等级的存在,亲王。
按制亲王不能领实职,一般的亲王都会在江陵,在江陵的枢密南院中领虚职,富贵荣华少不了亲王的,但也有很多限制和规矩,毕竟亲王尊贵,限制自然也多一些。
本朝的亲王非有功者不能得,其实有功也是看怎么说,就象福州的两位亲王情形较为特殊,齐王先祖原是侯爵,在抗倭时屡立大功被封为亲王,而齐王本人也是立过汗马功劳,所以不仅以亲王镇福州,更是领大都督,手握一定的实权。
赵王殿下,其大功就是生下了诸多子嗣,并且长子被挑为皇子抚养,又继承了皇位。
导致的后果就是赵王保住了亲王爵位,并且被安排到福州养老。
年过五旬的赵王和林斗耀年龄相当,政治手腕也较为老辣,以亲王遥领福建路大都府副大都督,相较大都督和安抚使来说原本并无实权,但赵王纵横捭阖,始终在福州的政治版块里占有一席之地。
支持赵王的是巡按使萧赞,萧赞又是右相徐夏商的门生,制置使韩炳中则是林斗耀的盟友,提刑司和转运使则较为中立,提刑使郑里奇较为偏向齐王,转运使赵德邦是赵王的铁杆心腹,知福州军州事杨世伟曾是齐王幕府的参军事,态度自然偏齐王。
福州城中也是暗流涌动,争斗的颇为厉害。
……
连续多日的秋雨终于停了,提刑使郑里奇的案头也多了一封奇怪的公禀。
一件小事,某个侯府的庄头被查出来贪污钱财,革退庄头职位,罚没赃款了事,这种案子应该是到不了提刑司正使的案头。
提管李诚贪污的钱粮很少,三山县知县张天胜判在石灰场服股一个月,服役期满之后,县衙令李诚回侯府交纳贪污钱粮,谁料押解李诚父子的几个差役半途不慎,叫这父子二人给跑了。
原本还是件小事,小案子,够不上流刑和徒刑,李诚父子跑了也没甚要紧,钱粮数目太小,都不值当官府出人手去辑拿捉捕。
但此事的公禀是由侯府奉常李仪亲自送进来,加上郑里奇因为周报上的那篇文章,对徐子先有几分好奇和心理上的同情,郑里奇还是翻看了公禀。
原本他未当一回事,不过看到李诚可能与岐山盗有勾连的词语时,郑里奇眉头紧皱,感觉这件事并不寻常。
出于谨慎的考虑,郑里奇决定将此事定为盗案,将此案同时上报安抚使和制置使衙门,由得他们去头疼去。
……
看到提刑司转来的文书,林斗耀的脸上神色不变,却是轻轻哼了一声。
制置使韩炳中每天都要来拜会林斗耀,维持两人之间的关系,此时也是将这案子当趣事来说,听到林斗耀的冷哼声,韩炳中笑呵呵的道:“南安侯府的这个世子真是有趣,我想起来了,他的文章写的不错……嗯,我记得他是四品宣威将军,要不要下官发下签文,责令他小心求盗,不得有误?”
“发下也不妨事。”林斗耀摇头道:“虽然小题大做,但报上来我们也不好不理。宗室么,天潢贵胄,疏忽怠慢不得的。况且徐子先现在大名远扬,听说背影一文,已经叫他名扬京师和江陵。”
“这事背后会不会有人安排?”
韩炳中的面色一变,思维有些发散开来。
第三十八章 荒唐
福州的政争还是很严重的,如果出了大规模的盗案,很可能引起朝廷震怒,导致不可测的后果。m.www.uu234.net
加上徐子先不比寻常宗室,这位未来南安侯可称是声名显赫,这案子处理不当,会引发舆论的关注。
当今崇德皇帝,名曰崇德,其实刻忌寡恩,驭使臣下极严,动辄将臣下逮捕至京,一关数年或是直接斩首问罪。
几年前漳州被海上五大盗横扫一遍,当时的安抚使和制置使现在还是在京师的牢房里关押着,按皇上的性子,多半结局不妙。
皇帝要是忘了,人可能一直关着。
要是有人提醒,可能交部审判,然后判死罪,希图恩出自上,由皇帝减免罪责刑罚。
但崇德帝的特点就是从不减免,议处出来的结果皇帝一定批复执行,所以只要关起来罪名致死的犯官,一般都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除非是才干特别显著,皇帝因为需要用人,要么关着不审,要么就减罚允其戴罪立功,这般好事却是极少,很少有官员有这种活命的机会。
“确实要防一手。”林斗耀沉吟起来,半响过后又摇头,说道:“侯府跑了一个犯事的管庄,据说与岐山盗有联络,这样的事我们就派大军去驻守,那就成了笑话。”
韩炳中会意道:“这事也有可能就是人家故意送过来的,我们不理,出了事可以弹劾我们尸位素餐,理了,就是劳师动众浪费国帑。”
“嗯。”林斗耀道:“终归是一件小事,事涉军政,更要紧的是事涉宗室,让我们转呈给大都督府,送给齐王和赵王殿下批复。”
“妙,妙。”韩炳中抚掌笑道:“虽说平常不能叫亲王管事,这事儿转交过去却是最好不过,看两位殿下怎么处置吧。”
……
同样坐落于宗室街上,赵王府的面积却是比南安侯府大了十倍左右,前殿巍峨广阔,气象万千,从王府大门进去,配殿,正殿门,正殿,次殿,沿着中轴线一路铺排,都是仅次于皇宫的高大建筑,在福州城里也是仅次于几座高塔的高度,一般的百姓住在数里之外也能看到正殿的殿顶,能感受到皇家气派的庄严肃穆与凛然难犯。
王府也是分前朝和内廷,从两座侧门可以进入内廷,因为地势关系,内廷的一个个院落成不规则状分布着,与皇宫不同的是内廷花草山石树木很多,几乎每个院落都被各种景致点缀和包围着,形成了一种独特之美,也令所有进入王府的人流连忘返。
赵王至福州居住已经十几年了,崇德帝被抱入宫中时赵王就自请出外,不过他希望的是能去江陵,有几家王府在江陵居住,宗室也多,谁料先帝成宗皇帝直接令赵王一家至福州,赵王不管内心是什么想法,表面上并无抵触,欣然就道,至福州后大兴土木,建造了这么一座规模有些超过普通王府的府邸。
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一向谨慎的赵王用这事来发泄一些怨气,好在没有更多出格的事,赵王还是恭谨奉上,崇德皇帝即位之后赵王也没有非份之想,于是近年来“贤王”之名传颂天下,这座有些僭越的王府也就不算什么了。
只有赵王徐应贞自己心中明白,得失之间,未必俯仰由心。比如他其实不愿留在福州,其实更不愿去江陵,真正想回去的当然是京师,今上是他的儿子,赵王想得到更多东西,在他自己看来,并不过份。
从正殿一路北向,进入内廷后的正中院落就是徐应贞的居所,院外有大片山石花树,自后院引水流淌而过,在院中一角形成了一个小池塘,正殿在北,左侧向西是一幢两层的楼阁,对面是一个高大的戏台,有常之时,徐应贞会带着亲朋好友在这里看戏,福建路这里无甚好戏,戏班子都是从江陵,平江一带高价买过来,很多福州宗室相当羡慕,不过养的起戏班子的,终究是凤毛麟角。
安抚司和制置使司送达的文书直接送到了赵王府的内廷,在得知赵王殿下正在听戏之后,又是直接送到了听风轩的二楼。
“嘿。”赵王粗略一看,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笑声。
“三哥儿,你来看看。”赵王徐应贞指着公文,笑道:“林斗耀和韩炳中真是越活越抽抽,一点儿担当也没有了。”
“三哥”徐子威,排行第三,其大兄是崇德帝,二兄夭折,他现在是王府的嗣子了。
“明达又胡闹了,上回看了他的文章,还说是长进了不少,真是叫人失望。”徐子威年近三旬,唇间留着八字胡须,性格冷漠刚硬,对徐子先这样的宗室纨绔子弟,从无好感,也不假辞色。
看了看,徐子威就道:“林大人和韩大人认为这是荒诞之事,但事涉盗案,又涉宗室,他们只能转给父王来处置,也是不愿沾包的意思。”
“六哥来看看。”徐应贞不置可否,又将公文递给身后的老六徐子文。
另外两个儿子交换了一下暧昧和不满之色明显的眼神,对父亲越过自己偏爱老六,当然是有明显的不满。
徐子文扫视一眼,便长声一笑,说道:“三哥说的差不多,但还有一层意思没瞧出来。他们是担心咱们给他们设套,所以才这样谨慎小心,哈哈,明达任性胡闹,倒是把几位大人物都吓坏了。”
徐应贞脸上浮现出微笑,他击了下掌,有长随立刻站在身侧躬身,听候吩咐。
“将齐王送我的那块和田玉,取了来赏给六哥。”
“谢父王。”徐子文也不推辞,以他一贯的潇洒姿态,对父亲拱手致谢。
这一幕令很多大大小小的王子们眼红嫉妒,只有徐子威不甚在意的样子,回转头继续专心看戏。
父王调教诸子向来有一手,赵王府的家教严格,子弟出色,其实是好事,老六不过是风度仪表出色,城府深,心智高,但又怎样,徐子威知道自己掌握的才是最核心的赵王府的力量,对六弟无需太紧张。
“跑了一个逃奴,就大张旗鼓的告警,真是……”徐应贞摇了摇头,不满的道:“不知道现在朝中针对宗室的力量极强么,任何一点小事,均是要小心谨慎。六哥,一会你写封信给明达,叫他谨慎些,写文章可以多写,事涉官府的,凡事和我们先打个商量!”
六哥徐子文温和一笑,说道:“若不是我们两家还算近支宗亲,其实也不必理会他们了。不过我听说明达在南安泽镇做的不错,每天练武强身,勤练不缀,看来是准备尽早去考察袭爵了。”
赵王嗯了一声,没太介意,南安侯府这样没甚存在感,在官场和军方都没有什么势力的存在,实在不值得过多关注,他提起笔来,在呈文上只签了“荒唐”,写完两个字,然后递交长随,叫人将回复送到安抚司那边去。
处理完了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赵王又倚在软榻之上,开始听戏。
……
“荒唐?”
和赵王不同,齐王徐应星从不在私邸办公事,他每日都去位于府城西北侧的大都督府办理公事,各处城防营的调配,训练,军官任免,武职推荐,这都是大都督府的职权。
尽管实权不多,徐应星仍然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看到安抚使司送来的提刑司呈文,又看到赵王抢先一步批复的“荒唐”二字时,徐应星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他想了想,先写了一封私信,叫来一个牙将,令道:“送这封信给南安侯世子。”
牙将答应着下去了,徐应星又想了想,在呈文上批复:谨慎持重,不可大意。
写完这八个字,齐王很仔细的等字迹晾干,然后叫人送回安抚使司去。
……
由于不是要紧公事,安抚使司和提刑使司对南安侯府呈文的批复过了两天才送来,李仪已经带着从侯府提调来的十余个牙将到甲字庄去了,刚跑了一个庄头,那边人心惶惶,还有心存异志的人存在,李仪去亲自镇守大有必要。
牙将们虽然不能当得大用,给李仪效力还是够用了,最少他们不会和庄子上的人勾结。
刘益和秦东阳,一个负责徐子先的人身安全,另一个负责训练指教那些流民少年,两人都很忙碌,不太可能去甲字庄,而且他们去当庄头也并不合适。
李仪不在,徐子先自己亲自接了批复回来的呈文,打开之后,上头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字,从字体来看,应是富贵者所书。
“荒唐?”徐子先摇头一笑,知道这多半是赵王所书。
看来自己的这一点小事也是搅动了福州府的一潭死水,初步使大人物们对自己有了些许印象,就算不是什么好印象,这一次的试探要付出的些微代价也是值得。
齐王的私信相当重要,给了徐子先一个极大的帮助。
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秦东阳走了进来,抱拳道:“世子,有事寻下官?”
秦东阳做了一阵子典尉,已经是越来越有武官威仪。
“是,你来看看这封信。”
徐子先将齐王的私信递给秦东阳,秦东阳仔细看了几遍,说道:“齐王殿下算是帮了世子的大忙,原本下官就打算去请葛家兄弟,有了齐王殿下的信,这事算是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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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四面
“如果秦兄认得他们,可以不必提齐王的信,就以我和南安侯府的名义去请他们。”徐子先道:“我知道葛家兄弟和陈家兄弟结的仇很深,有机会来报复,他们会过来的。”
秦东阳思忖道:“确是如此。”
“嗯。”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这事叫请秦兄去办,要快。”
“好,下官即刻动身,尽快将此事办妥。”
齐王的信中是提及福州城外的另一股出名的大盗,两个头目,葛大和葛二都曾经是福州驻军的武官,曾是齐王的部属,后来落草成了江湖大豪,齐王说,自多年前葛家兄弟离开后就没有与他们联络过,但徐子先可以用齐王的名义,加以招揽任用,若真的有危险,葛家兄弟会保徐子先平安。
但徐子先并不打算用齐王的名义,这事齐王给他的信任不小,不过,徐子先并不打算借力,自己的班底,就得靠自己来打造,人家给的,靠不住。
他将齐王的信收起来,抽纸写了封短短的回书,只道:侄儿谢王叔惦念,信已阅,若有机会,当至府城王府拜见。侄儿叩谢。
……
秋雨又落下来,天色渐黑,外院传来略显嘈杂的人声,徐子先按着障刀走出去,到庭院里站了一小会儿,玉色的圆领袍服已经被雨水淋湿不少。
“下午练的弓箭。”高时来按着刀小跑过来,禀报道:“现在下雨,离晚饭时间也近了,所以提前收队。”
短短时间这些瘦弱的流民少年变得壮实了不少,这得益于现在厨房传来的肉菜香味,还有充足的主食。
“秦典尉呢?”
“世子不是给他放了两天假,典尉回府城了,这两天令我们自己练习。”
田恒和金简两人也跑了过来,两人见徐子先的脸色,神情都有些不安。
田恒看看高时来,说道:“弓箭还没收好放好哩。”
“雨天不宜再练箭。”徐子先看看田恒,神色平静的道:“要取下弓弦,仔细擦干,然后把箭矢和弓弦放在干燥处包裹好,这是常识,也是典尉教过你们的事,你们有没有照办?”
高时来低下头,这事确实是他疏忽了。
“这些弓箭都是从侯府武库里取出来的。”徐子先道:“一柄弓是用最上等的柘木,加上上等的色泽润泽的牛角,配上上好的牛筋为弦,讲究的,要用‘六才’,也就是干、角、筋、漆、胶、丝,要以诸法复合六才,反复揉,烤,拉,一张最好的良弓,最少要两到三年才能拿出来用。你们用的弓是军中的制式大弓,需得半年时间耗材颇多方可制成。军中用弓,硬弓步阵迎战时所用,角弓用于骑射,梢弓打猎,大弓练力。这般的大弓,练眼,腰,身,臂协同,长久拉开,来回反复,既熟悉弓力,也能长力气,定姿式,我这三十张弓,是侯府多年的积蓄,这般的好弓是侯府立侯国时,自京师武库取出带到福州来,整个侯府一共也只五十多张,得来有多不易,你们可知道了?”
徐子先是在训话,也是给这些少年传授应有的军中的常识,这时几十少年已经全聚集在一处,听了徐子先的话,众人皆是感觉惭愧,将头低了下去。
“我是拿你们当牙将来栽培,要时刻记得我的苦心,记得自己将来就是吃兵粮的汉子,前途就在自己的手上,抓不住,就不要埋怨旁人不给机会。”徐子先扫了众人一眼,对所有少年的态度感觉满意,但声音还是清冷,他接着道:“我不提弓箭的价格,你们是要当兵的人,记得武器对你的价值,而不是值多少钱……现在所有人去把弓箭按标准要求收好,然后跑到三川口再跑回来,这就算是惩罚了。”
“是,世子。”
所有人一起答话,这也是徐子先的规定,单独训话单独回答,集体训话要集体回答,五十人昂首挺胸一起回答,声音整齐划一,充满着军人特有的阳刚之气和雄壮之感。
徐子先点了点头,三个队头带着其余的少年离开,先去擦拭弓箭,收回别院的武库内,然后换一身衣袍,出去跑步。
屈指算算,从把流民少年们招募进府,到现在已经二十余天,从新兵训练的成果来看还算不错,队列,服从性,还有体能,格斗技巧,弓箭,刀剑,都是在不停的练习和长进之中。
特别是徐子先从后世学来的很多东西,细节就是要增加这些少年的军人意识,服从意识,徐子先也是二把刀,不过从后世学到的东西用在这些少年身上已经很足够了。
最少秦东阳对此相当赞赏。
后院也传来饭菜香气,这阵子徐子先感觉自己恢复了对美食的兴趣,事情比较顺手,他的精神逐渐放松。
可现在不是真的放松的时候,压力还是很大。
徐子先慢慢换了一身短袍,向外院走去,一旁半躺着的刘益站起身来,按着刀一起跟着出来,脸上还是那种懒散和无所谓的表情。
……
在南安镇的街道上已经陆续有店家点亮了灯火,一些刚过河的色目商人还在盘点从船上卸下来的货物,然后就在镇上的客店住下,明天天亮了之后再向府城赶路。
在听到了几十人一起走路的沙沙声响之时,不少人都下意识的看过来。
雨幕中一支小小的队伍出现在暮色之中,为首的是高大身材的侯府世子,本地的人已经看习惯了,不少人还与徐子先抱拳招呼,外来的商旅打听之后,也是对带着队跑步的徐子先充满着好奇。
对南安镇的人来说,这个镇子足够繁华与富裕,侯府的破败和窘迫早成他们的笑柄,破败的宗室侯府,纨绔没出息的侯府世子,对普通百姓来说这是相当令人愉快的餐后消食的话题。
徐子先的生病,痊愈,然后的疯狂锻炼和习武,再扳倒了李诚这个老庄头,每天训练这几十个护院少年,一点一滴的变化也使人们改变了对他和侯府的看法。
最少对商人们来说,镇上并没有驻军也是一种安全隐患,朝廷在一些重要的集镇会安排一些驻军,毕竟福建路这十年来并不算太平。
色目商人们倒多半是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过来,当然也不乏讥嘲,在他们看来这一群半大的孩子做这样的训练相当无谓,他们多半远渡重洋而来,身边都有信的过的保镖,相对于三四十岁年龄,一直在海上厮杀搏斗的壮年人,眼前的这一群所谓的侯府护卫就是一群毛还没有长齐的孩子。
将眼前的事视为大魏少年侯爵疯狂和无聊的举措后,色目商人们大多找到客栈休息,并且已经有拉皮、条的龟公们在几家客栈外等候了,这些色目商人和他们的伴当保镖都是几个月漫长的海途过来的,释放储存的精力时,一般出手都是相当的大方。
没有人注意到,在人群中有若干道真实的充满恶意的目光,在扫视了徐子先和他的部下们之后,这些目光转为不屑,鄙视,另外还有释然。
徐子先没有过多注意镇上的居民,他的目光同样被那些蜂拥而至的色目商人们所吸引。根据他后世的记忆,这些商人多半是来自阿拉伯半岛,也有一些来自东洋和南洋各岛的身影,此时应该还不是大航海时代,也可能是大航海的早期,来自美洲的作物也同样出现在中国,这真是令人感觉诡异。
福州这里的贸易量明显相当密集和繁荣,听说泉州更是云集了大量的商人,来自外域的商人超过十万人,简直是一种奇迹。
……
跑到三川口大约是五里路,对经过了二十多天体能训练,又处于人生体能状态最好的少年们来说跑过来还是相对轻松,徐子先没有手表,不过他判断跑下来耗时十五分钟不到。
这个成绩当然不算好,考虑到少年们此前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这个成绩在一个月后应该会有所提高,还在还不是着急的时候。
在少年们略作休息的时候,透过雨帘,徐子先观察着江边的情形。
河水滔滔,最近处于涨水期,几乎一眼看不到边。
在这一边河段的西南方向,就是长乐县治,在长乐对岸就是雪峰山,再往北是连江,闽江对面就是闽清,顺流而入,在福州两县之间的江面与出海口之间有一座大岛,与福州和各县都很近,著名的岐山盗就在其上,官兵多次进剿,由于山势险要,又是在海岛之上,剿除不易,近年来岐山盗与海上五大盗有所勾连,已经势大难制。
在岛上有万余户岛民,设有三个军寨和军州,勉强保护着岛民继续在岛上生活和捕渔。
从三川口继续往西北方向,数里外就是甲字庄了。
再往西去就是水口和谷口两个大镇,然后是建州的南平县城。
徐子先默默看了一会,感觉雨势变大,将手一挥,又带着众少年往侯府别院的方向折返跑回去。
第四十章 葛家兄弟
看着众少年都喝了姜汤,徐子先自己也喝了一碗,这年头可没有抗生素,感冒发展成肺炎就是绝症,还是小心点好。www.uu234.net
秀娘过来送来了一小坛酒,是一种果子酒,大约十几坛,埋在后院的花树下,偶然的机会被发现,然后被秀娘取出来放在储冰的地窖里。
徐子先偶尔会抱怨没有真正的冰饮可喝,葡萄酒酿的太少,早喝完了。
只是随口的话语,却是叫少女牢牢的记住了。
酒坛外壁都是冰镇过的痕迹,原本这样的冰镇酒在几天前喝更适合,但现在也还不坏,毕竟刚刚进入秋季,天气还有暑气的残留。
秀娘没有久留,她知道徐子先还有要紧的公事,聪明的女子不会去询问太多,秀娘已经得到太多想要的东西,尽管才十六岁,她已经相当成熟和懂事,尽管这种懂事有时候叫徐子先感觉心疼。
可能这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悲哀,物资太匮乏,只有少数人能过的很舒适。
酒被缓慢倾倒在酒杯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有些甜味,却有更多的酸涩,这年代的果酒其实不适合长期储藏,但有足够的冰凉,这就很好了。
可能穿越者的人生也是这样,需要不断的发掘惊喜,不要急燥,不要惶恐,但也不能过于悠闲。偶尔的享受可以放缓急切的心境,不知不觉间,徐子先一直有些过于惊惶和亢奋的心理波动,变得渐渐平缓下来。
徐子先缓缓的啜饮着,直到屋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秦东阳轻轻推门进来,这是早就约好的时间,他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走了进来。
雨水顺着蓑衣流下来,洇湿了方砖地面,秦东阳并没有解下蓑衣,他对徐子先道:“世子,他们来了。”
“请进来吧。”徐子先对着门口道:“是葛家大爷和二爷两位都来了?”
“是我们。”
门口传来回答,听声音就感觉到是躯体雄壮的汉子,等人走进来时,果然也是如此。笠帽下是布满虬髯的粗豪脸孔,身材高大而粗壮,两手上青筋明显,一手叉腰,一手按在腰间。这两人和一般人有着明显的不同,身形高壮魁梧只是普通的外表,两人的手非比寻常的细长,眼神也超过寻常人的明亮和锐利,虽然室内昏暗,但徐子先还是有被人透视到肺腑的异样感觉。
同时两人都是在腰侧插着几根短矛,这些铁矛比障刀还要短不少,斜斜的插在腰间,在背后则是背了一个圆形的事物,徐子先知道这是两人用的盾牌。
这两人都是姓葛,是“鼓山盗”的两个匪首人物。和专门打劫沿海居民的岐山盗不同,鼓山盗的规模很少,首领两人,部下最多时也未满百人,正常也就是三五十人左右,俱是身手了得的好汉,尤其以葛家两兄弟为首,身手都十分了得。
鼓山盗在福州城和外围县治横行,多半是打劫那些富家大户,哪怕是宗室也并不放过,传闻他们曾经翻进过赵王府邸,惊吓过其中居住的宗室,后来惊动护院,且战且退,葛家兄弟前后投出百矛,将十余名牙将钉死在地上,后来赵王府的护卫们只能放弃追赶。
这事儿曾传的沸沸扬扬,赵王府从未承认过,徐子先看到葛氏兄弟时,第一感觉就是传闻的事情怕是真的。
徐子先站起身来,拱手道:“哪位是葛家大爷,哪位是二爷?”
“不敢当,我是葛存忠,我身边的这个是二弟存义。”一位个头略矮的壮汉往前一步,锐利的眼神仍然盯着徐子先,令得他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汉子也不还礼,语气也带着暴戾之气。
“嗯。”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两位既然来了,咱们之间的约定就算成了,我也相信两位一诺千金,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波折。”
“我们却不是很信你。”葛存忠不客气的道:“官府的人俱是杂碎,宗室更没几个好货。不过看你尚年幼,怕是不曾多作恶,秦老弟又替你说了一筐好话,加上岐山盗那帮杂碎老子早就想会会他们,要不然的话,这事成不了。”
徐子先微微一笑,并不把对方的态度放在心上。
这几十人俱是杀人如麻的大盗,葛家兄弟成名多年,原本就是强梁之辈,他们专打劫富家大户,对自己这般的宗室子弟怎会有好感?
葛家兄弟和鼓山盗,是在东胡人进福建路时就与多路义军合作,杀敌也是无数,后来两人被优势骑兵包围,战至最后,听说两人身前百步左右,积尸如山,东胡人直到最后都不敢迫近,两人身上的杀气竟是震慑的战马不敢靠近,最终被发觉已经死去时,两人身上大小创口不计其数,身上如浴血一般,最终死时还是僵立不倒。
对这样的豪杰之士,徐子先当然想要招揽,他连齐王的信也不用,就是要把这两人纳入囊中。只是徐子先还是有自知之明,他现在毫无名气,也没有实际的权力,更没有牢固深厚的人脉,口袋里的钱更是少的可怜,这点本钱想招揽已经成名的巨寇大盗,葛家兄弟的脑容量只要比仓鼠大,肯定都会选择出手教训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哪怕是朝廷的四品将军和等着袭爵的侯府世子。
秦东阳牵线如此顺利,这叫徐子先也怀疑秦东阳是不是有黑历史。秦家的家境看起来相当普通,俗话说穷文富武,秦东阳以前有十几年的时间一直奔波各地,寻访名师和找同辈武道高手较量,从中汲取经验,现在看来,怕是秦东阳在游历过程中也认识了不少黑道豪杰,当然其肯定不会承认。
鼓山盗和岐山盗是两种类型的盗匪,风格不同,彼此间有难解的仇怨,葛家兄弟在与秦东阳秘密接洽之后果然选择了过来合作,这也算是意外惊喜。
“除非岐山的陈于泰杀过来,不然别找我们,他过来了,秦兄弟知道怎么找到我们。”葛存忠根本没有在侯府多留的意思,说完之后,见徐子先没有反对,感觉到这个公子哥儿还算不俗,以武道高手的眼光来看,徐子先算是不错了,体质相当强健,从身形来看,是一个一直刻苦练习的武者形象,虽未入武道之门,对一个勋贵宗室子弟来说也相当难得。正因为这一点,葛存忠对徐子先的印象稍好,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一直没出声的葛存义却几步走向徐子先站立的桌前,秦东阳一皱眉,身形也移动过来。
对葛氏兄弟这样的高手来说,近距离暴起杀人,秦东阳防范起来也会很困难。
徐子先更是有一种相当强烈的压迫感,眼前这人虽不及刘益的气势惊人,身上也有明显的杀气,特别是其腰间的几根铁矛,显露出来的矛头黯淡无光,但似乎有鲜血于尖部流淌,有一种独特的诡异之感。
“好酒。”葛存义伸手拿起酒杯,感觉了一下手中的凛洌手感,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这样的下雨天,喝着这样的酒,小侯爷是个心里藏着事的人。”葛存义声音竟是有些柔和,与其粗鲁的外表并不相符,砸吧了一下嘴之后,葛存义扭头对葛存忠道:“这后生人不错。”
“哦,知道了。”葛存忠点了点头,又看了秦东阳和徐子先一眼,说道:“我知道你们还有个高手潜藏着,适才老二靠近时那人发出的气息令我也是心惊。这样的话,咱们联手确实能拿下岐山盗派来的人,此前我有些轻视世子,抱歉了。”
葛家兄弟消失在雨幕之中,知道有这么一股强援之后,徐子先的心情也是放松了不少。
“秦兄,可以走了。”
徐子先没有再喝酒,他取了蓑衣,与秦东阳一前一后也走了出去。
雨幕之下,秦东阳跟在徐子先左手侧,两人往前走着,不多久后秦东阳就发觉自己一直在跟随眼前少年的步伐,不急不徐,既不急燥,也不阴柔,有一种自然调和的自信感觉。
这在此前的徐子先身上并没有出现,就算去请秦东阳的那次,徐子先的表现也是有些过于刻意谦和,这也是秦家人有所防范的原因所在。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徐子先的表现太不象一个侯府世子。
此时的徐子先却是感觉放下了一些包袱,或者是更加自信了一些。
在不远处,游魂野鬼般的刘益没有穿蓑衣,浑身淋的湿透,却是全不在意,也是不紧不慢的跟随着,只是步伐也是尽量配合徐子先,不快不慢,不疾不徐。
不知不觉间,温厚而有主见,随和又性格坚毅的侯府世子,开始逐渐影响着他身边的人,尽管可能他们在武道之上更加出色,更具实力。
……
徐子先再去的地方却是此前到过的三川口,他没有在小街上停留,而是继续前行,一直到甲字庄的外围。
一个侯府牙将站在暗夜里迎上来,似乎是等了很久,笑呵呵的向徐子先行礼,说道:“世子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第四十一章 卖个破绽
“嗯。www.uu234.net”
听了牙将表功的话,徐子先颇为冷淡的点了点头,并不假以辞色。
牙将不敢再多话,又回事道:“李奉常在庄西南那里,还有二里多地,属下带世子过去。”
徐子先道:“好,即刻走。”
这种凛洌威严的气度,这个牙将侍奉了两代侯爷,却是第一回在眼前的世子身上见到,他隐隐感觉到了一种气势,令人生畏,当下连声答应下来,虽然他觉得侯府亏空的厉害,未必能给自己多少赏钱。
秦东阳在一旁微微侧目,感觉到一点异样。
待牙将在前方带路,距离稍远时,秦东阳道:“世子对招募的少年极好,虽然也罚,但态度始终温厚亲和。对这些牙将,似乎有些峻刻。”
“不得不如此。”徐子先道:“这些人都是老油条,可以压着用,但不能信。而且不能放纵,他们是敢在先父面前懈怠侯府之事,我这般少年又未袭爵,给个笑脸,这些人就敢顺竿爬上来了。”
“世子高明。”秦东阳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李仪迎上来的时候已经是面色青白,他在雨地里明显呆了不止一个时辰。徐子先十分抱歉的道:“奉常辛苦了,一会回去得多喝点热姜汤,一定要小心受了寒气。”
“不打紧的。”李仪倒是很兴奋,可能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这个有点老派的读书人出身的官员居然有点兴奋。
李仪道:“果然不出世子所料,李家几个后生偷偷回李庄大宅,在一个暗藏的地窖起了一些金银铜钱,我按世子吩咐没惊动他们,然后看他们从地窖里出来,一路从三川口到镇子的蒲家商行那里去了。”
“好的,这一下能确定了。”徐子先也是相当的兴奋,李诚肯定藏着不少浮财,人跑了,财产却不可能放弃,而且狡兔三窟,他可能有另外藏钱的地方,从李诚的经历来看,其身后明显是岐山盗了,根据孔和的调查,镇上不少商行都帮着销赃,李诚在地方上的好处,也是通过商行上交给背后的岐山盗手里。
徐子先的判断,岐山盗必定会来,因为藏在镇上的财货定然不少,背后的利益线也是千丝万缕,不会轻易放弃。
“蒲氏商行?”徐子先皱眉道:“这家商行我倒是知道,生意不小。是否与蒲寿高有关连?”
“应该无关。”李仪道:“应该蒲姓的色目人,和蒲家没关系,镇上蒲氏分号的掌柜蒲寿臣从未到这商行去过,挂羊头卖狗肉的关系吧。”
随着事情进展顺利,李仪似乎也更加轻松了起来。
蒲寿高是泉州和福州,包括漳州等诸州首屈一指的大商人,其豪阔程度令人难以想象。估计其家在各港口的船只最少有过百艘,常年有几十艘海船往来贸易,用日进斗金来形容绝对不过份。
其家族是色目人传承,在福州已经居住百年,家资只能用亿亿万钱来计量。
在各处最少还有十几万亩的土地,在京师,江陵,平江等富裕的大城都有商行分号和大量的田宅土地。
由于富贵很久,虽然只是色目商人,其家族在京师也有深厚的关系网,很多宗室,权臣,武将,都和蒲家的不错的交谊,甚至是政商联盟的关系。
如果这家商行真是和蒲寿高有关,徐子先也不敢妄动,在实力不够的时候挑战自己根本惹不起的势力,不是智者所应为。
“无关便好。”徐子先展颜一笑,说道:“先留着,等送东西的人从商行出来再抓起来,取得亲供再说。”
“是,世子。”李仪和秦东阳等人抱拳答应着,感觉眼前世子的处事手法真的是滴水不漏。
“有人乘船出去了吧?”
“昨天走的。”李仪道:“应该是去报信去了。”
“没被发觉异常吧?”
“没有,世子放心好了。”
“那就好了。”徐子先突然心砰砰跳起来,他勉力镇定,展颜笑道:“下一步的事情就是我们等着迎敌好了。”
徐子先又沉思着道:“此事要是顺利,我们在这里就算打开局面了。”
李仪闻言两眼放光,他从多日前感觉到世子与往常不同,略作试探后成功的和徐子先站在了一条船上,现在世子通过一件小事,对李提管穷追猛打,居然又牵扯出另外的大鱼,如果一切顺利,侯府的局面真的是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南安侯府十几年了,李仪第一次感觉到未来很有希望。
……
“啪!啪!啪啪啪!”
持续不断的击打声加上李诚的呻吟声求饶声响个不停,四周的岐山盗聚集了不少,都是笑的前仰后合。
和想象中的群盗不同,这些强盗也并不是那种满脸络腮胡子的穷凶极恶,或是膀大腰圆的模样。
他们更多的是典型的福建人的样子,个头较为矮小,体形也不壮,偏于瘦弱,各人都是蓄须,但多半是软须,在嘴唇和胡须上软软的垂落下来。
从这些岐山盗走路的情形来看,他们怕是在海上的时间比陆地上强,走路都是有些晕晕乎乎摇摇晃晃的感觉。
事实也是如此,岐山盗共有两千余人,大半时间他们都会乘船来回打劫那些在海上经过的商船,也会抢掠沿岸的居民,粮食,肉和鱼,包括衣袍,用具,当然更多的还是各种值钱的货物和现银,黄金,铜钱。
自然也少不得女人,在盗首陈于泰下令用大棍狠狠责打李诚的时候,四周不少妇人也倚着门在观看,除了少数妇人怡然自得外,多半的妇人都是一脸漠然,很多人身上都有伤痕,这些妇人都是自各州府抢掠过来强留下来,身上自是有伤。
陈于泰正在喝茶,听得李诚叫的凄惨,上前几步,将滚烫的茶水泼在李诚满是鲜血的后背,烫的对方更是惨叫起来。
“你他娘的……老子叫你收货卖货,你不该谨慎小心,不要招惹不该惹的人?你他娘的去招惹南安侯的世子做甚?”
陈于泰越说越恼,自己抄起棒子又重重挥打起来,李诚原本就被打的不善,此时被打的血肉横飞,很快连叫都叫不出来。
陈于泰几乎时刻都会杀人,动辄就将部下开膛剖心,他在怒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敢劝,哪怕知道要叫李诚要紧,众多盗匪也无人敢上前劝说。
“再敢坏老子的事,剖了你的心出来下酒。”陈于泰在脸上抹了一把,有血肉碎末,他倒也并不在意,只是将眼神扫向四周。
众多被他扫到的人俱是胆战心惊,各人都把头垂了下去。
“老二,你带着二百人和李诚一起回去,将老子放在那边的存银起出来,一万一千七百两,少一两,老子就切你一根手指。再将那什么狗日的侯府别院给老子烧了,那个什么世子若在,替老子将他宰了,砍他的人头回来,老子用来当便壶用。”
陈于泰的床边是有几个便壶,且都是用仇人的头颅所制,这一点来说他倒不是在随口泄恨的胡说。
陈于勇咧嘴一笑,说道:“老子才不要你银子,老子自己的脑袋可也值钱的很。”
陈于泰哈哈一笑,一脸凶戾的道:“你的脑袋才值一千贯钱,老子的兄弟,就这么不值钱?”
陈于勇懒懒站起身来,说道:“小事情罢了,阿兄在家等着银子,倒是闹腾大了,这条线算断了……”
“这阵子风声有些紧,咱们在岛上缩一阵也好,等海上的消息。”
陈于勇若有所思,说道:“明白了。”
“记得,一定将那世子给老子砍了,把他脑袋带回来,好歹是宗室,大魏太祖的后人,脑袋拿来当夜壶,定然大有不同。”
陈于勇笑着应下来,也是不以为意。
岐山这里易守难攻,四处都有港口入海,属于天然的良港海岛,岛上大半地方是山地密林,临海的一边被陈于泰带人控制,另一面是平原区域,有几千户岛民和官兵驻守,陈于泰曾经放言如果真的动手打,官兵绝不是对手。
保持现在的局面,也是不想将朝廷逼迫太过,大家相当无事的前提是陈于泰心情舒爽,谁叫他不舒服了,他自然是要砍谁的脑袋。
一个未袭爵的宗室侯爵的世子,还真的不被陈于泰放在眼里。
……
“李福。”刚上了金创药,神情还是十分委顿的李诚咬着牙道:“到岸上一有机会,赶紧跑。”
李福道:“老爹这是什么意思?”
李诚道:“俺们现在就是一个用处,带队上镇上起出银子财货,带人去侯府杀世子。这些事做下来,风声一定大为吃紧,陈老大也要缩在歧州不动弹了。那俺们还有鸟用?老子过五十的人了,没几天活头,有机会,你赶紧跑。”
李福后悔道:“早知道不去招惹秀娘那贱婢,不至惹出这般多事来。”
“没那事。”李诚狞笑一声,说道:“俺们不去招惹世子,他也会来招惹俺们!秀娘就是个引子,世子存心卖了个破绽给俺们。这个后生,可怕,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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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敌踪
天色擦黑,雨似停非停,在岐山港口停泊着十艘小船,单桅硬帆,水手正用船浆调整船身来吃风,二百多个岐山盗正在排队上船,所有人手中俱是拿着长?或铁枪,也有少量的刀牌手,有几人手里拿着突火枪,这东西用处不大,二十步内才可能把人打成重枪,但打放时声若霹雳,就是用来惊吓没见识的官兵或老百姓,可以把人群驱散。顶 点 X 23 U S
陈于勇叫两个人架着李诚,带着李福与众人一起上了小船。
李诚趴下之后,后背和屁股还是疼痛难当,他深感懊悔,知道不管怎样这一条销赃线路是断了,自己多半要被宰了泄恨,就算是能侥幸活下来,将来的生活定然不怎么如意,还可能会很艰苦。
想到自己以前的日子,李诚心里的恨意更浓了。
李诚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道:“二爷,侯府距商行不远,不会耽搁事,逮着了世子,我要亲手用小刀一下一下的把世子的脑袋割下来。”
硬帆被调整到位,然后吃满了风,浆手们划动小船的船浆配合,虽然和水流逆行,但小船的行动并不慢,在天彻底黑透了之后,船只如箭一般的往着上游方向穿梭而去。
“各人打起精神来。”陈于勇不理李诚,站在船头暴喝道:“今晚干好正事,撤走之前不封刀,随你们折腾!”
岐山盗们高兴的叫起来,仿佛眼前就是酒肉,女人,还有财富。南安集镇比较富裕,此前岐山盗并没有顺闽江过来抢掠,因为留着销赃点比抢一票合算。
既然这个点废了,这个富裕的镇子当然不能放过,烧杀抢掠,获得财物和女人,释放过多的精力和兽性,激励士气,真是太合算了。
所有人眼中都是一片血红,挥刀斫斩,挥?戳刺,刺中和砍中人体时的触感,看到鲜血迸溅,人的眼神充满惶恐,害怕,还有绝望,然后成一片死寂,杀人过多的人心理多少有些问题,此时此刻,这二百余人的岐山盗,已经都成了人形的野兽,如果没有人能防住他们的攻击,南安集镇的百姓会遭遇到残酷的屠杀,很多家庭会有灭顶之灾。
……
满腿泥污的金简奋力的在奔跑着。
他潜伏在闽江岸边,从南安集镇溯流而上是大片的农田区,福建路多山少田,福州附近还是有不小的平原区域,四周大量的农田已经快到了收获季节,金简沿着农民踩出来的小道和挖出来的田埂一路奔跑着,他所在的地方距离南安集镇的侯府有二十余里,他要在最短时间内把敌情通报到世子跟前。
这是金筒等多人的任务,徐子先和李仪的上报被十分粗暴的批复回来,官府在闽江上下游只有几个军寨,官兵疏于战阵,久未训练,最少金筒从未见过有军士在江岸两边巡逻,只有十分偶尔的情形下会见到江防营的巡逻小船,防御可谓十分空虚。
这也是五大盗能攻破漳州外围,直至城墙下的原因所在,福建路驻军的主力就在福州城内,是制置使司掌握的五个军是正经禁军,大都督府的两个军是厢军,禁军是驻守福建的厢军中的精锐,厢军就差了许多。
还有福州府控制的负责城防守御的一个军,也是厢军。提刑司下还有几个捕盗营。除此之外,泉州有一个驻防军和城防营,闽江沿岸几百里有几个江防营,漳州有城防营,另外在泉州有一支水师,有几个营的兵力,一百多艘战船,实力相当薄弱,只能防御沿海重镇泉州和福州,对漳州等地都无力屏障。
官府靠不住,徐子先只能把金筒等人放在上游沿途两岸来回巡逻,以期在岐山盗出现在三川口外的码头上时,自己这边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
由于前几天一直在下雨,堤岸边和田地里都是烂泥,金筒的鞋子跑掉了,这是他用第一个月的月钱刚买的新鞋,金筒回头用惋惜的眼光瞟了一眼,就毫不犹豫的继续狂奔起来。
……
黄昏时分。
“十艘小船,每船二十人左右。”浑身泥泞的金筒站在侯府正堂的前檐下,在勉强平定呼吸之后就开始向徐子先等人汇报。
“秦兄,”徐子先转头对秦东阳道:“可以去通知葛家兄弟了。”
“是。”秦东阳一抱拳,说道:“一会我们直接去三川口汇合。”
“甚好。”
徐子先点点头,又详细询问了岐山盗的船只大小,流速,船速等等,再三确认之后,徐子先看向金简,长相清秀,体形偏于瘦弱的少年。
“我派了三个组十二人去沿河哨探,现在是你最早带回消息。”徐子先问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们组凑了四百钱,雇了四头骡子,每天五十文,共用两天,在我们潜伏巡逻的江岸边,隔几里放一头骡子,哪边先看到,就跑一段路,骑骡子赶路回府里报信。”金筒道:“这笔钱我觉得花的很值。”
“确实很值。”徐子先哈哈一笑,说道:“钱我会补给你。”
“还会有额外的赏钱。”徐子先对金筒道:“你要继续好好效力,我不会亏待一心跟着我的人。”
金筒为什么是第一时间进府来的人,而不是别的报信人,这不重要,可能会耽搁少许时间,但人心就是如此,谁不想往上爬,谁不想在上位者跟前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金简从替同伴包扎伤口,到眼下这事,都表现出可怕的少年老成,心思细腻缜密比成年人还可怕的多。
不过无妨,徐子先自信压的住这些少年人。
“敢不替世子效死?”金简有模有样的抱拳行礼,同样的礼节,金简透着精明干练,高时来则少年大气,田恒却是质朴厚道。
“吹哨。”徐子先对身边的一个少年近卫道:“集结所有人,叫高时来去开武库,排队授兵。”
“是,世子。”
护卫隐隐有些兴奋,这些来一直练兵不停,后来徐子先和李仪等人都再三强调,镇上可能被岐山盗攻击。
这事情不仅福州批复荒唐,镇上的商民对此也是当笑话来看。
这些天训练强度强加,每天都在镇上来回时,都会有无聊的人出声嘲讽,还有不少人打赌,岐山盗若来了,他们就输钱。若是这些少年能打退岐山盗,他们把脑袋砍下来给人当夜壶来用。
每天在这种嘲讽的话语中在镇上穿梭,对成年人来说也未必忍的了,对这些敏感和逆反心理还很强烈的少年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
现在岐山盗终于来了,少年们感觉到的不是害怕或畏惧,而是隐隐的愤怒和兴奋。
徐子先站在檐下没有动,另外两个监视组的少年也返回来了,他们都是浑身泥泞,此时也顾不得换衣服,众人都排在队伍里接受高时来下发的武器。
精心打制的军用长?,矛头尖锐,?头呈三角状,两侧开刃留有血槽,铁制的?头一直到矛杆中端,尾端又是铁制的尾套,整条长?似一根浑铁打制的重型长兵器,在夕阳的光亮里熠熠生辉。
铁?,障刀,盾牌,投矛,并没有下发弓箭。
秦东阳认为才一个月的训练根本无法培训出合格的弓手,真正在战场上能发挥作用的弓手最少得半年到一年时间才训的出来,最好还经历过若干次实战。
在战场上能箭无虚发的神射手,可能都是好几年以上的时间在战场上锤炼出来的强手,眼前这些少年虽然都是天赋优秀,训练的时间毕竟还是太短了。
不用弓箭,最好就是用投掷武器,投矛有效杀伤距离比弓箭要短,但杀伤力巨大,一旦被刺中,最好的结果也是重伤。
每个少年都领了三支投矛,领多了也无用,他们不可能在短兵相接前投出太多。
徐子先一直站在檐下看着那边的情形,他自己也是一样,短袍,束紧腰摆,长靴,手持一根长?和腰间系着障刀。
另一侧也是三支投矛,等三十个少年全部武装完毕,用时也没有超过一刻钟。
“出发吧。”徐子先没有做什么动员,他在此前已经做的够多,而且徐子先紧接着的话更令少年们心潮澎湃,感动万千。徐子先走下台阶,第一个走向侯府正门,一些下人和仆妇看着这支队伍,似乎是感觉到了比平常训练有些不同的东西。
徐子先站在门口,只简直的又说了六个字:“跟我来,小心些。”
一些少年紧紧握了握手中的长?,大步的跟了上去。
天色已经黑下来,镇上的商行铺子在这种时候几乎就全关上了门,徐子先大步走在青石板路上,紧握着手中的铁?,尽量压制激荡的心情。
如果说他在玩一个游戏,开局给了他一个新手村,那么现在就是新手村终级任务的来临了。
打败岐山盗,获得财富,收获部下真正的忠诚,获得更良好的前景,这就是新手村打怪任务的终极意义。
未来宗室侯爵的身份,一个别院,六个官庄,几个铺子,还有府城里侯府,这些只是外在的东西,徐子先有一种觉悟,世界即将改变,旧有的权势无能为力,要么猛然向上,要么就只能沉沦。
在这种时候,建立真正的权力圈,打造夯实根基,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前世的徐子先不容于宗室,在官场努力十余年也没有真正的结果,最终没逃掉刑场一刀,只能说明旧有的道路是走不通的。
这种觉悟算是穿越者最大的财富,因为历史在迷雾之中,身处于其中的人很难迅速感觉到有所不同,等发觉事情不对的时候,往往已经无能为力。
正因为有这种觉悟,才是徐子先奋力向上,每天都在疲惫中度过的最大的动力,也是他今晚冒险的根由。
如果这一关过不去,底下的重重难关就更加凶险,更令人感觉无能为力。
第四十三章 伏击
大约在酉时末刻时,所有人都在三川口外的小树林里聚齐了。m.www.uu234.net
鼓山盗来了三十人,这和徐子先判断的人数相差不多。
他们中有十来个弓手,但也都带着投矛,葛家兄弟和他们的部下明显都是好手,身形壮实而显得相当灵活,在林外戒备,低语,巡逻,都显示出经验十足的样子。
这几十人令福州官府毫无办法,甚至屡次招安而未能成功,足见他们的武艺和耐性,一般的人在东躲西藏的日子里很容易倦怠,但很明显葛家兄弟和他们的部下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当徐子先率领三十个少年赶过来时,葛存忠,葛忠义,还有几个鼓山盗的首领一起迎上来。秦东阳,李仪,刘益几人也环伺左右。
“世子的安排果真妥当。”葛存忠说话还是很爽快,他赞了一句,接着环顾左右,说道:“这仗怎么打?”
“敌众我寡。”徐子先也没有寒暄客套,直接答说道:“最好是用巧而非用力,敌从码头上岸,必定搜索四周,然后再继续向三川口的大道前行,其间会派出哨兵拉开距离,防止伏击,到三川口时,距离浦氏商行极近,这里是笔直大道,两侧不远处就有民家,其间有小河南安河横贯南北,我想就在这里伏击。”
葛存忠看了徐子先一眼,说道:“看来世子每天在镇上带人跑来跑去,却是把地形摸了个通透。”
这想法其实徐子先早就有了,其实他还有很多更加古怪的想法,什么击其半渡,或是想办法弄火药过来装在小船上用火攻之类,每天晚上他都会在书房看兵法,直到有一天秦东阳告诉他,这些东西翻翻就算了,不可能成功。
岐山盗已经横行海上和福州,漳州,泉州等地多年,几乎每个岐山盗都有战场经验,事前的地形排查,对水流和闽江的利用,还有上岸后的哨探侦察都是必然之事,如果带兵的岐山盗不做这些事就简直可以视为是内应了。
既然如此,徐子先就老老实实的向秦东阳讨教,最后两人研究地利,决定在三川口到集镇的小桥两侧展开伏击,岐山盗能顺利抵达那里戒备应该是最放松的时刻,地形也相对可以利用,这已经是足够了。
“半道而击,我们放五六十人过桥,然后截断其队,我们有六十多人,打一百五十人左右的岐山盗,应该不算太吃力了。”
葛存忠眼中显露出杀气,不过其余的鼓山盗眼里都有疑虑,眼前的这世子和他部下的三十人都是群半桩大的孩子,论体力还未达到男子的巅峰状态,武艺还没有入门,也没有铠甲,鼓山盗还普遍有半身甲,虽然是皮制,也是聊胜于无。
这样的盟友,还真的是叫人怀疑。
被人瞧不起其实挺好,真实的战场又不是玩游戏,风险当然不小。徐子先微笑道:“我们居于两侧,葛爷你们在中间正面对敌。”
“先一起投矛,我们往中间冲,冲乱他们之后你们在两侧尽量多杀。”
葛存义这时说道:“你们不要贪功,我们和岐山盗打过多次,虽然他们武艺不及我们,凶悍之处其实不在我们之下。”
岐山盗两千多人,鼓山盗始终未过百人,一个以抢掠平民为主,一个只向富家大户下手,一个杀人无算,不管妇孺老人都不放过,可谓血债累累,另一个则很少杀无辜。
两种风格的盗匪想来也是有趣,两边的磨擦可能也是因为理念不同,这些年下来彼此都欠了对方不少血债,有机会的话两边都会向对方下黑手。
葛家兄弟这一次逮着机会,当然是想狠狠敲岐山盗一棍,能在事前提醒徐子先不要贪功冒险,葛存忠果然是一个有信念和坚持的人。
可惜往往这样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徐子先记得岐山盗的首领陈于泰最早投降,在新附军里表现出色,两手沾满了福建路百姓的鲜血……如果有天道的话,凭什么如此?
戌时初刻时,再次被派往到江边哨探的金简小跑回来,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式。
六十多人在桥南两侧的密林里蹲伏潜藏,四周寂寂无声,只有偶尔的鸟叫虫鸣,这个时辰所有人都已经进了梦香,虽然才是九点来钟,在后世夜生活还没有开始的时刻,在本时空已经算是入夜了。
这里距离江边二里多地,也就是说二百多岐山盗最多一刻钟到二十分钟时间就会走过来,他们已经上岸,去掉哨探警备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两刻钟。
徐子先下意识的更屏住了呼吸,远方是南安河,其源头在建州那边,河流汇集到闽江,然后奔流出海。
河速在这个时候比往常要湍急一些,能听到明显的湍急的流水声。
石制的拱桥可容三四人一起走过,桥梁的历史和第一代南安侯至福州居住的历史相当……原本就是第一代南安侯派人修筑的桥梁。
远方传来打更人敲击梆子时的声响,倒是不急不慢,悠然自得。
徐子先伏在地上,隐约闻到地面的青草味道,还有泥土的腥气,前一阵一直下雨,虽然晴了两天,地面还是相当的潮湿,这种味道不好闻,趴在地上的感觉也不好受,可能还有株野草戳进了他的鼻眼,痒痒的甚是难受。
这一瞬间,倒是叫他有一点感慨,可能这样的生活还不如一个更夫悠闲自得,但他敢放弃,又忍心放弃吗?
有时候放下是自得一些,可是失去的终将更多。
他惟有把手中的长?又紧了紧,直到掌心都要捏出汗来也不自知。
前世今生徐子先都没做过样的事,紧张在所难免。
“世子不必担心。”一旁秦东阳小声道:“这样的战场上,刘益挡十个八个都很轻松。若不是岐山盗战场经验丰富,都是好手,就算三五十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刘益在一旁趴着,似乎在把玩着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野果,对秦东阳的话根本不理不睬。不仅如此,徐子先仿佛还能闻到酒味,这厮现在不赌钱,改当了酒鬼,而且是在这样的日子里?
仿佛是感受到了徐子先的震惊和愕然,秦东阳又小声道:“武道入门其实就是将门传承,战场上能百人敌就可堪称无敌勇将,万人敌者,兵法也。我等武道高手,对付寻常人过百人也奈何我们不得,利用地形游走,用投枪,弓箭,长短兵器,不断的消耗他们的耐心和勇气,最终反杀追击也不是问题。而普通的官兵,比如江防营那样的,数十人也奈何不了我们,但想以一人之力败其百人,非寻常武将所能为之。而岐山盗这样的精锐,比京营禁兵还要强悍几分,只是装备要差一些,我等就算高手,以一对十还有把握,超过这个数就要看地形,运气,还有伙伴的配合了。”
“原来如此。”
秦东阳笑了笑,说道:“武学说到底是杀人术,不是军中的人练武,要么开镖行,要么就是落草为寇,富贵中人不是习武的人,世子在此前问我武道之事,我回绝了,就是觉得世子的身份不会长久坚持,学之无益。现在看来,还是我浅薄了……”
看来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武道了,从力气到体魄,再到呼吸和技击,最终练成强人一等的气势。
徐子先是历史系的学生,对古人悍将的记录都很熟悉,著名的霸王举鼎故事有些过于玄幻,不太叫人敢信。
而真实的猛将兄各朝各代都有,那些北魏时期的武士们,身披七十斤以上的重甲,持?冲击,可以在敌阵中浴血厮杀,有名的杨忠,隋文帝杨坚的父亲,在桥头与几个同伴对抗过千敌军,全身铁甲浴血而战,杀死的敌人堆满桥头,这就是真正的军中猛汉,掌握了高深杀人之术的高手。
更强,更快,更准,掌握和分配好自己的体能,培养出自己独特的气势,以势压人,这都并不算太玄奇,是在常理之内的事情。
如果刚刚秦东阳说什么内力,四两拨千金,徐子先反而会感觉太玄奇,有些象江湖骗术了。
“我很期待。”徐子先咧嘴一笑,发出发自内心的由衷笑容。
“世子要去京师袭爵。”秦东阳却是严肃的道:“以前宗室考核不论文武都是锁厅试,只是走过场,文可提笔成文,武能骑马射箭,就算合格。现在文官锁厅试停了很久,不知何时能复开。武官锁厅试正常进行,但却是和京营将领考核一并进行,标准是一样的,除了试弓箭骑术,还有力气,搏击等各术,世子虽然勤勉,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以后要有劳秦兄。”
这时不远处刘益做了一个手式,秦东阳立刻闭口不语,把两人的对答给掐停了。
经过这样的一番对答之后,徐子先的精神明显恢复了许多,最少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他看了一下身边不远的秦东阳一眼,这个三十来岁的侯府典尉正眯着眼看向远方的黑暗,似乎在这样的夜色中还能看到什么似的……
又过了几分钟,仔细倾听的徐子先才听到了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响,他感觉有些愕然,刘益居然隔这么远就能听到动静?
这时候已经没有再说话的机会了,二百多人越走越近,今晚的月色还不错,在几百步外走过来的岐山盗的身影就显得相当清楚了。
第四十四章 投矛
不到二百人走在三川口到南安集镇的官道上,这种官道只能允许三四人并行,所以岐山盗们拉开了较远的距离。www.uu234.net
他们自觉排成了纵队,两翼各放着十几人远远拉散开了,每隔一段距离就是几个人的战斗小组,他们在田野和荒草还有林地的边缘行走着,这里不是村庄,是集镇和村庄的边缘地带,荒草从生,河流截断了集镇和村落,同时处于集镇和村落的外围地带。
如果在官道上遇袭,这些外围散落行走的岐山盗会拖延敌人的攻势,迫使大量敌人停止脚步和他们缠斗,给大队主力留下布阵和反应的时间。
在更远处的田野上还有几个海盗在行走着,同时他们会穿入密林,看看有没有大量的官兵在埋伏。
岐山盗已经在福建路横行近十年,虽然规模远不及根基在外的五大盗,但其实力也不可轻侮,这几年由于大魏自身的问题,对海盗和岐山盗的打击都减弱了,使得这些盗贼越发猖狂和嚣张起来。
当然,他们也获得了更多的经验,而且是正面的,成功的经验。
徐子先不论是前世今生,身处这样的战场上准备潜伏着与敌人厮杀都是头一回,他不可避免的又紧张起来。
嘴巴象是火烧一样,唾沫全干了,手心里却全是汗,心脏跳动的厉害,身体也不可避免的在颤抖。
秦东阳这时没顾上徐子先,他在队伍里小心的移动着,安抚着那些少年。
葛家兄弟将五十个少年和徐子先等人放在外围两翼,这是相当照顾的安排,这是徐子先和少年们的初阵,紧张不可避免,害怕也不可避免。
在紧张和害怕的情绪下,动作走形和力气急剧下降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就象是人在急速奔跑后,要很久时间才回复过来,而老手会调匀气息,不急不慢,最终看看成绩,定然是心态更好的老手发挥的更好。
在徐子先几乎要牙关打战的时候,一直漫不经心的刘益如猫一般的走了过来。
刘益已经是左右手都拿着障刀,狭长锋锐的刀锋在野草顶端划过,将成片的野草都划倒了。
在他起身时,附近有经验的鼓山盗们纷纷侧目,葛存忠也回头看了一眼。
这时候徐子先才知道刘益使的是双刀,似乎也符合这人的性格,极端,偏执,发起疯来时勇不可挡。
“一会你若真怕,就躲在我身后。”刘益嘴里还嚼着草根,一脸无所谓的道:“若不是很怕,就只管出手,我不管别的事,就护着你。这般机会难得,岐山盗是好对手,一个小卒打不过你,两个你就危险,若是厢军官兵,杀再多也是屠狗。”
刘益平时无甚话可说,今天倒是罕见的说了好几句话,不过说完之后,这人就立刻闭嘴,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我会出手。”徐子先并没有犹豫,直接给了刘益答案。
刘益点点头,这时他也不再矮身了,用两本刀的刀锋随随便便的支在地上当拐杖,看起来真是毫无高手风范。这时岐山盗前哨几个人已经过了桥,并未发觉异常,再走不到二里就到了镇子的外围,五里开外就是侯府别院,岐山盗中的带队人稍有迟疑后,令大队人马直接过桥。
在有五六十人走过桥之后,鼓山盗中有几人一起冲了出去。
几人将燃烧的火把丢在桥梁另一侧,那边的地面下方摆满了干柴和稻草等易燃物,只是盖了一层浮土来尽量掩盖浓烈的桐油味道,之所以不在这边做这件事,是因为风向和太容易被发觉的原故。
事实上他们再出来晚一些,过桥的岐山盗也会发现异常,毕竟虽然风是从西往东吹,直接站在其中还是会感觉到异常。
这个主意是鼓山盗自己提出来的,他们经常用这种火阵伏击官兵。
火把抛过几十步远,落在了地面上。
几乎是“轰”的一声爆响,桥东相当大的一片距离立刻爆开火光。
十几个岐山盗被火苗一下子给裹住了,发出惨叫声,不过他们奔行几步就是河边,这些人立刻跳了下去,就算这样受伤也还是很重。
但被烧死烧伤的人也太少了,这也是葛存忠不愿扩大火场范围的原因,用处不大,在河边弄这个,伤不了几个人。
“扑娘伊!是鼓山盗!”
陈于勇嘴里都是沙子,他一边吐着唾沫,一边大骂起来。
刚刚烈火燃烧起来的时候掩住易燃物的浮尘都飘了起来,虽然不是顺风,瞬间还是落了不少在岐山盗的队伍里头。
有一些人迷了眼,有不少人在呸呸吐着唾沫。
陈于勇一边骂一边叫道:“列阵,列阵,定有敌袭!”
众多岐山盗已经在尽可能的分开,他们感觉局面不太妙,隔着一条河,对面桥东那里有几人高的烈火在燃烧,过去的几十人一时冲不回来,而且这边的队列也一下子混乱了,局面当然很不妙。
这时葛存忠葛存义二人先动了。
两人如巨灵神一般,威风凛凛的走在队伍正前,似乎是信步而行,其实速度极快。
在行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葛存忠先“嘿!”的大叫了一声。
右臂挥动,一支投矛如被投掷而出的闪电一般,瞬间飞向了对面。
“啪!”的一声巨响,似乎是投矛刺中人体骨骼,发出巨响之后就是人的惨叫,一个岐山盗被投矛刺穿胸口,眼睁睁的看着矛杆在自己身上颤抖着,接着其身上鲜血狂涌,口鼻处都迸出血光,惨叫几声之后便是倒地而死。
似乎在死前,这人还是在蠕动着,被投矛刺穿,委实是太过痛苦。
“嘿!”葛存义也是吐气开声,将一支矛恶狠狠的投掷过去。
“再投!”
葛存忠再次投矛,其每次投矛之前都会吐气开声,似乎是用暴喝声来配合发力,其距离还有五十步左右,投矛劲力却是极大,而且准头极准,几乎每一次投掷都会带走一条人命。
葛存义和更多的鼓山盗已经都从埋伏点冲了出来,力气大的在奔走途中就开始投掷短矛,这是很有力的压制,三十多人的鼓山盗拉成一条线状队列,对面的岐山盗是纵队队列,在奔走途中,鼓山盗两侧开始凸前,这样使投掷的范围变大,岐山盗的两翼也遭遇了血腥攻击。
在短短十几步到二十步的距离,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对面的岐山盗遭遇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大量的岐山盗被短矛扎中,非死也是重伤,很多腰部,腹部,或腿部被扎穿的人一时未死,躺在自己和伙伴的血泊之中。
惨叫,咒骂,呻吟和暴烈的吼叫声不绝于耳,如果仔细倾听会听到岐山盗头目们喝令持盾防御的叫骂声。
很快,两翼和正面都竖起了一些盾牌,不管是岐山盗还是鼓山盗,双方都没有象样的铁甲,简陋的皮甲根本防不住投矛,盾牌却简单易制,用特制的坚木,蒙上数层牛皮,这样就可以获得不错的防御效果。
在盾牌竖起之后,岐山盗的队列稳定了许多,他们开始叫骂着往前方冲过来,也有一些岐山盗开始用弓箭还击,稀疏的箭矢向这边飞过来,虽然不多,但劲力大,准头也是奇准,很快有相当多的鼓山盗身上插了箭矢,好在他们有简单的皮甲防御,弓箭的伤害减弱了许多,箭头可能刺破皮肤,扎入肌肉,但不会伤到骨头和内脏。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的投矛打击之下,最少有三十个岐山盗死去或失去了战斗力。
剩下的一百多岐山盗叫骂着,尽量开始拉开阵形往这边冲过来。
桥对岸的人开始往河边走,刚刚入秋,河水虽然有些冷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很多岐山盗把刀咬在嘴里,准备泅渡过河。
对这些海盗来说,眼前的小河相当容易泅渡过来,很快他们就能游到对岸。
“世子,用你们的人开始在外围攻打那些从侧后攻击我们的岐山盗。”葛存忠对着徐子先所处的地方高叫一声,接着便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
所有的鼓山盗发出闷吼声,他们不象岐山盗那样骂骂咧咧,却是都有一往直前的勇气。
葛存忠一马当先,他用一长一短两根短矛相接,顿时就接成了一杆长矛,连接成了一丈二尺长的重型长兵,葛存义领十余人在其左侧,另一个高手领十余人在右,剩下的居于三角尖锐阵列之后,刚刚的长阵立刻变成了三角形,在一个尖头的带领下,向着慢慢展开的岐山盗的阵列冲了过去。
在相隔十余步时,葛存忠顿了一下脚,在远处的徐子先似有错觉,这个鼓山盗的首领似乎如燃烧的火焰,不管在何处,在阵列中的哪个位置,在这一瞬间,徐子先感觉这个鼓山盗的首领整个人都成了火人一般。
这就是战场上最暴烈的气息,几乎在一瞬间葛存忠吸引了相当多的火力打击,也把正面之敌成功的吸引到了自己身前来。
徐子先知道历史上明末的白杆兵也是这样的打法,最勇猛的锐士排在一个个小阵之前,引兵前行,抢先破阵,未想到今晚的这种阵仗里居然见到这般奇迹式的打法,一瞬之间,他感觉自己全身的热血都是沸腾起来!
第四十五章 对峙
葛存忠将手中长矛舞的虎虎生风,几乎每戳刺一矛他都要暴喝一声,而对面会飘动一蓬血雨,一矛过去,便是收割一条人命。www.uu234.net其势如长江大河,奔流不息,长矛舞动,如浪花相迭,一浪接着一浪,时而凝重,气魄惊人,时而亮起银光闪烁,如长蛇吞吐蛇信,诡异而致命。一吞一吐间,必有人飞出,或死或重伤,哪怕被其矛杆扫中肺腑,无不口吐鲜血,内脏破裂而死。
在其身侧,葛存义与其余诸人则相对冷静,只是不断的补漏,将那些或惊慌,或愤怒,或不知所措的岐山盗冷静刺死。
他们的铁矛才如毒蛇一般,准确致命,他们不停的利用葛存忠冲撞出来的空间缝隙,快速的将长矛不断的戳刺过去,这种并不疯狂的攻击反而最为致命。
每个鼓山盗都是经验丰富,武艺过人,胆略也过人的汉子,他们沿着葛存忠撞出来的空间拼力冲杀,很快将对面苍促间形成的横阵打了个洞穿,接着葛存忠怒吼着又向左翼人群密集处冲杀,在他们身后已经乱七八糟躺了满地的尸体。
徐子先这时叫道:“秦典尉,带人冲杀岐山盗的右翼。”
徐子先早就站起来等候时机,现在时机终于到了。
横阵正中被打穿,岐山盗的右翼还在混乱之中,但他们努力想攻击鼓山盗们的侧后,这会给锐意向前冲的鼓山盗们带来不小的威胁,尽管葛存忠没有叫喊,但徐子先知道时机已经到了。
他并没有冲在最前,秦东阳把五十个少年分成了三块,第一阵十余人,都是武艺最好,年龄稍大一些的少年,在第一阵的左侧和右侧,分别为左右两阵,每阵都有矛手和刀牌手,刀牌居中,矛手在两侧,身高力壮者持长?,这是三个混杂的阵列,彼此可以支援和保护身边的伙伴,尽可能的发挥团队的力量。
徐子先在右侧阵中的左侧,这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刘益就在他的右手侧。
没有人劝徐子先不要出阵,如李仪一般躲到甲字庄里头去。
大魏现在虽然重文轻武,宗室一样有武进士的锁厅试,宗室为武职官者很多,国朝二百多年来战死的宗室也不在少数,如果劝徐子先躲起来,对他的身份来说是一种侮辱。
秦东阳右手持障刀,左手持盾,稳步行于阵列之前。
没有暴喝,也没有阵前动员,只有沉默的引领着阵列向前的沉稳步伐,此时的秦东阳,如放牧羊群的老羊倌,沉默,而令人感觉心安。
初阵的少年正需要这样的指挥官,在秦东阳的带领下,所有人也是一样稳步向前。
“投矛!”
岐山盗的右翼开始稳定,有不少人试图攻击鼓山盗的侧后,这时他们也发觉了又有五十多名敌人攻过来,这些强盗发出了绝望的呐喊声。
紧接着也有人大叫起来,他们看出来这一队人并没有铠甲,兵器精良,但年龄普遍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有几个岐山盗不知怎地大笑起来,似乎在嘲笑鼓山无人,居然把一群娃娃都带来了。
在这时秦东阳已经下达了明确的指令,前左右三阵的少年同时停了一下脚步,然后动作娴熟的举高投矛。
在他们面前二十步不到的地方就是敌人,月朗星稀的状态下能把群盗看的相当清楚。
一张张丑恶的脸孔,一个个惊骇,愤怒,鄙夷,蔑视的面部表情。
“投!”
秦东阳率先将手中短矛投掷出去,他其实更擅长弓箭,但对投矛,短刀,骨朵这一类的投掷武器的使用也相当的纯熟老练。
铁矛如闪电般的穿梭过去,正中一个岐山盗的面门,直接将对方的脸部刺穿,铁矛带着鲜血从这个强盗的后脖颈穿过去,又插进了另一个强盗的胸口,穿刺半截,可能直接扎穿了心脏,第二个强盗口鼻眼都冒出鲜血,很快倒在地上死去了。
更多的投矛丢掷了过去,空中发出嗡嗡的响声,岐山盗们叫骂着,将盾牌举起,一些投矛落在地上,落了空,一些被盾牌挡住,有近十个岐山盗被投矛所刺中,或死或伤。
大约有三十到四十个岐山盗组成了临时的锋锐阵形,他们不耐烦的叫骂着,开始往这边冲过来。
投矛的优势是杀伤力大,集中投掷时带来可怕的死伤。
劣势也相当明显,除了少数精锐的投矛手外,多半的投矛需要在近距离,三十步以内投掷。
就算投速再快,也很难投出多轮,如果敌人站着不动可以无限量不断的用投矛输出,这世界就没有弓箭什么事了。
在投掷两轮之后,少年们和人数相等,甚至略有超出的岐山盗们即将正面碰撞。
岐山盗们在不停的叫骂着,他们在这些少年的打击下有不小的损失,而且被迫从与鼓山盗的战场中稍作脱离,这使得他们会陷入更大的困境之中。
哪怕被少年们用整齐的投掷动作所伤,可以看的出来这些少年训练有素,并且拥有不凡的胆色,能在这样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保持最基本的阵列,这就相当不容易了。但对岐山盗来说,眼前仍然是一群羔羊般的少年而已,明盔亮甲的官兵他们都并不畏惧,何况这些看起来还是群弱鸡的少年。
强盗们与少年们终于碰撞在了一起。
秦东阳这时也开始吼叫起来,海盗的阵列拉的比较开,看来是急于想用包围和两翼打击的战法来快速取胜,这时少年们在秦东阳的命令下尽量把三个方块状的阵形排成了三个平直的方块,这样在海盗们拉开的同时,少年们的阵列也尽量摆开,抵消了对面拉开阵形的威胁,由于此前一直保持相对完好的阵形,海盗们却是拉的太开,这反而造成了一种尴尬的后果,每个方阵之前的海盗都显得太稀疏了。
“为阿爹报仇!”周时来怒吼着冲向敌人,他的父亲死于漳州海盗为患,其后这少年和家人逃难到福州一带成为流民,在流民中他一直苦苦寻访明师习武强身,这也是第一次较量时周时来能成为第一名的原因所在。
少年心中藏有血仇,用力的锻打自己,此时他手持长?,用力的向对面刺过去。
更多的少年也是将手中的障刀,长?,铁矛向对面挥砍或刺杀过去。
“留力,要留力。”秦东阳怒喝道:“平时都怎么教你们的,不要看脸,也不要看身体,看他们的手和长矛,刀牌的位置!”
在相隔五步左右,很多岐山盗与少年们在对峙着,双方的长?铁矛在半空中挥击,很多少年第一轮的攻击落空了,然后对面反击过来,在秦东阳的喝令下,一些站在队列中的持刀牌的少年迎上前去,尽力保护自己的同伴。
徐子先的心原本跳动的厉害,四周是各种嘈杂的声响,在阵列拉开之后,他所处的位置对面已经出现了一整排的岐山盗。
他第一时间挺直长?迎了上去,不过他记得秦东阳的教导,并没有第一时间出?。
刚上战场的新兵就是太容易激动,盲目戳刺,却忘了保护自身,露出空档为敌所乘,然后反被敌人刺死。
只要保持好队列,与身边的同伴不脱节,就算一刺不中也能迅速后撤,不致于被敌人追过来反击杀死。
对面的敌人只相隔五六步远,正好处于上前一两步能攻击,?尖和矛尖可以挥击相交的距离。因为太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对面敌人的脸庞。
不出意外的狰狞和丑恶。
徐子先提醒自己,眼前的敌人都是穷凶极恶的凶徒,他们犯下的累累罪恶令得他们心志反而越发坚定和疯狂,对待这些敌人一定要多加小心,绝不可以有任何的疏忽大意。
在这种精神状态下,四周的嘈杂声响已经几近消失,甚至徐子先连激动也忘了,他的双腿稳定的站立着,前腿出,右腿略微弯曲,同时腰部也是略躬,肩膀,腰部,两臂,两腿,身体的每个部份都处于松驰和紧崩之间的状态。
他的呼吸逐渐调匀,两眼也变得坚定,整个人的状态趋于冷静从容。
在这种时候,对面的敌人从模糊不清逐渐变成相当的清晰,在右阵之前大约有十个左右的敌人,与右阵的人数相当,在徐子先的眼中,两边逐渐在逼迫,长?和铁矛互相递刺击打的更厉害了。
对面的岐山盗明显的开始焦燥起来,因为这些少年组成的阵列既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崩溃,也没有明显的吃亏,双方互相用长兵器试探攻击,威胁对方,彼此都取得了一些战果,岐山盗那边有三人受了轻伤,这边的少年也差不多,双方都流了一些血,但还是彼此保持着克制,并没有完全一拥而上对刺拼命的打算。
这时似乎从远方传来喊叫声,徐子先看到对面的岐山盗们明显骚动了一下。
也似乎传来了秦东阳的叫喊声,应该是在提醒少年们保持好队列,岐山盗们要强冲上来了。
双方又僵持了一段时间,互相刺来刺去,矛杆和?杆在半空中互相击打着,短兵器在此时派不上用场,刀牌手们没有抽刀,而是两手举盾牌,随时掩护身边的伙伴,替他们挡住致命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