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误会
读书人常言:句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www.uu234.net但老人心里知道那只是书呆子话,勉励自己可以,若真要当成言行度尺那是不行的。到了他这个年纪哪会看不明白,天下事就是人世之事,既是人世之事,十有**都是人事。
故而知己知人者能善其事,能全其功,知人心就是最大的本事和手段。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谋臣、贤帝,哪个不是知人心,查人性。起于草莽的汉高祖刘邦,汉文帝,文成候张良,曰肃侯贾太尉.......数不胜数,大多如此。
做事时他也常看人心,揣测人性,尽心尽力想抢占先机,只要洞悉对方一点意图,往往就能先发制人,立于不败之地,他也曾成功过,并为此十分骄傲。只是今日听到回廊里这些话方才觉得脊背发凉,仔细想想大多数人所言所行不正是如此吗。居然有人能说得这么清楚透彻,入木三分,而这人居然是.......
“爷爷,这......”阿娇小声在他耳边道,也是不敢相信所闻之事。
老人微微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等等便知道了。”那声音明明就是李星洲,那女婢也呼为世子,但他心中居然有些不信,不信这些话出自那李星洲之口。
回廊里还在说话。
“奴婢记下了。”
“别那么紧张,记不住也不要紧,要是忘了又来问我。以后别老是奴婢奴婢的,说秋儿。”
“奴婢知道了。”
“额,还说知道了,再说一遍。”
“秋儿知道了,咯咯.......”
“不错,以后就这么说,现在酒楼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差的是噱头,总要有东西把人们的目光吸引过来才行。”
“那世子要怎么吸引?”
“自然世人要爱什么就用什么吸引,有了中心然后要有故事,能引起有话题,又贴合当下实际,人们很快就会热络起来,到时候这就酒楼才有救。”
“那到底是什么呀世子.......”
“哈哈哈,就不告诉你,急死你个小丫头,走吧,这里冷,回家再跟你说。”
接着便是有人站起来的声音,老人也连忙站起来,和孙女一起退到楼梯口,装作刚上楼的样子,再怎么说偷听别人说话总归不好。
不一会人出来了,老人立刻仔细看查,婢女提着茶壶,旁边的人端着两个白瓷杯,看了又看确实是那李星洲!错不了,他小声念了一句“怎会如此......”表面不漏声色,心中早已久久不能平静。
对方很快发现他们,便作揖问好,接着问他们有何事情去而复返。
阿娇机灵,应付一番,只说荷包落下折返来取,不提其它,对方只是点头,并未起疑。
老人心中很不平静,也不多说,匆匆带着孙女下了楼。
.......
出了听雨楼,河畔冷风一吹,老人才有些回神:“那......那真是李星洲?”
阿娇扶着他点点头:“是,我看得清楚,只是........”
“只是不像是吧。”
“嗯.......他说得话,做的事,总归就是不像。”
老人叹口气:“初看之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他们出来了,一看的确是李星洲。起初我也想不通,思来想去一个名满京都的纨绔子怎会说出那般奥妙的话来?”
少女不说话,静静走着。
“后来我又想了些,大致有些明白,如果他是故意让人觉得自己是纨绔子的呢?”
“爷爷你是说?”少女微微抬头。
“萧王在世时与太子并不亲近,潇王故去之后皇上偏宠李星洲,他却纨绔成风,顽劣成性,不思悔改,当时朝中之人都认为他冥顽不化,朽木不雕,老夫也是如此。
果然此子愈发跋扈,终日无所事事,令人扼腕叹息,潇王之后竟是如此不可造之材。言语中多少也提及自己当初如何有先见之明,以此自夸........”
老人说着摇摇头:“若不是今日偶然听到那些话,老夫估计也是愚人一个。皇上年事已高,太子与潇王不是故好,皇上每宠他一分,他日后便危险一分呐。”
少女惊讶道:“那他岂不是.......”
老人摆摆手道:“我也只是臆测,但若他真是聪明伶俐,天资绝顶,皇上又恩宠有加,待到太子继位时他会如何?”
少女轻轻咬着下唇:“只怕.....只怕不会好过。”
“这便是了,比起身家性命,世人误会又算得了什么。”老人叹口气:“若真是如此,那孩子过得苦啊!却无一人能知,也只能四下无人和那婢女说说,其中诸多艰苦无奈不能为外人道也,枉我为潇王好友,居然........”
“爷爷。”少女见老人难受,连拍后背为他顺气。
老人好一会才稳定下来:“阿娇啊,过几日你不是要邀好友办个诗会吗,便把他也叫上吧。”
“这.......爷爷。”少女一脸为难。
“爷爷知道你不喜欢他,也知道他没什么文才。你与他之间的事爷爷也会想些办法,走些门路,总能了结的。我只是想找个理由与他说说话罢了。
太子继位已是大势,我又能做得了什么,只是有些可怜那孩子罢了。将来如何只能全看他自己.......”老人边说边走。
“爷爷年纪也大了,只是尽尽人事,路还是要自己走,后悔是无用的。哪怕对不起潇王也是没办法的事,庇护那李星洲可能给我王家招来祸端,所以你跟他的事只能拖一拖,待到皇上记不得了就有办法。”
少女点头,又道:“我知道爷爷,可若到万不得已时........我既是王家人,自然要为家里分忧,可千万不能为了我惹怒皇上。”
老人笑道:“爷爷知道,我们家就属你最聪明伶俐,天资过人,文采出众。这事还要怪你那蠢材父亲,不然也不会有这些麻烦,他若是有你三分头脑就好。
这些日子你就待在京都,皇上想让我养病我知道是为什么,北方只怕不太平了,回去不安全,待到事情平息下来再回去。到时事情也该有着落,再去见你心中的如意郎君。”
“爷爷......”少女不好意思的低头:“不是什么如意郎君啦。”
“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哈哈哈哈。快些回府去吧,这天冻得我老骨头都快散了........”
十七章、燕子来时还新社,梨花落后已清明
城西望江楼向来人满为患,朱红雕花纹木楼,上下只有两层,却格外雅致怡人,来得此处大多京中贵人,或是知名才子声名远扬之人。www.uu234.net
望江楼和与之同名的咏月阁是不同的,咏月阁是文人骚客倾慕之地,并非因为那是一处消遣风月之地,而是因为那是判东京国子监陈钰大人开办的酒楼。
陈钰大人官至正三品翰林学士,差遣判东京国子监,而且本人才学出众,酷爱诗词歌赋,特别是咏月词赋。
所以每逢年过节都会在自家咏月阁中举办诗会,到时京中诸多大人物都会到场,所以无数有学识之士挤破脑袋想要去展露一番。即可博得才名,又说不定谋得出人头地的路子,若被陈大人看中,还能进东京国子监。当然必不可少的时常也有才子佳人的佳话。
每年都会有大量诗词歌赋从咏月阁流出,而一旦到咏月阁诗会之时,更是京都一盛事,不只在京都,景朝天下各地学子都有闻名。
久而久之,咏月阁便成京都学子心中的圣地,而外地学子若来京都也必会去那咏月阁。
望江楼则不一样,望江楼之所以声名远扬全因一首词。
据说当年晏相曾在望江楼兴之所至,意气风发,此泼墨写下《春景》,词句还被装裱,就高高挂在望江楼二楼正中,于是望江楼一夜成名。
其实时至今日少人有记得晏相是否真在此处写的词,只是人们都这么说的,日久天长大家都认为如此,而那高悬厅堂的文墨也就是晏相真迹了。
有了这么一个噱头,外加经营得当,望江楼日日人满为患,只要不是逢年过节,到此一睹晏相风采的人比咏月阁还要多。各地才子佳人,官员旅客,必到此处一睹当年晏相风采,毕竟晏相可不止文采出众那么简单。
.......
穿白灰棉衣的男子坐在二楼回廊雅间,他二十来岁,面部棱角分明,一看便不像文弱书生。此处安静雅致,只要抬头便能看到高悬堂上的晏相文墨。
端着手中酒水,他忍不住轻轻念起:“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话音落下便有人接上,“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来人是一锦衣男子,一脸富贵之相,脸面圆滑,二十六七的样子。他念得抑扬顿挫,转折停顿无一错处,看得出很有词赋功底,念着念着自顾自在桌对面坐下,丝毫不客气。
“元昭久等了!”锦衣男子作揖,白衣男子回礼。
“晏相这词京中孩童都能熟记,酒肆青楼处处传唱,去年咏月阁上元诗会挑来选去也无好词,我父亲失望之极便又让兰华姑娘唱了一遍。一年到头我不知听了多少遍,可每次听起便又觉得停不下来........
上阙“燕子”“梨花”“碧苔”“黄鹂”“飞絮”,五色杂陈,秀美明丽,写足春色之娇娆媚人。下阙村姑惟妙惟肖,天真烂漫之姿一笔写足。
每每细读总是轻快灵动,美不胜收,胸中意气风发,想要写上几句,却又黯然形愧,不敢落笔.......”说着他无奈摇头。
白衣男子拱拱手:“志学兄何以自愧,晏相之才岂是我等能比肩的。”
“哈哈哈,是了是了,元昭这么一说我才醒悟,确实是我自大,竟然妄想与晏相之才相提并论。”锦衣男子洒脱的道。他是翰林大学士陈钰之子陈文习,字志学。
白衣男子叫冢励,子元昭。
冢励又饮下杯中之酒,陈文习便问:“元昭此次北上也不早知会我一声,待到京中我才知道你来了,不知为何如此匆忙。”
冢励饮一杯,也没直接回答:“志学兄你说晏相这词轻快活泼,我却不觉得。”
“哦,元昭有何高见?”
冢励又饮一杯,是人都看得出他此时心中苦闷,“这词要说的是,燕子来时还新社,梨花落后已清明........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转眼之间便物是人非事事休,不管如何天真烂漫美好,哪里抵得过时光瞬息万变,岁月蹉跎,感怀之情隐而不发。”
陈文习也不笑了,郑重作揖:“元昭高才,家父也常说晏相之词虽极尽盛世清平之景,其中却也有感怀之忧,只是隐匿其中,常人难以看出,不想今日却被元昭一语道破,在下佩服。”
冢励露出笑,又马上止住,这次给成文习也倒上酒:“志学兄严重,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他看着远处江面:“志学兄不是问我为何上京吗,便是我对此词之感了。
今年端午诗会,在下曾在苏州与京中王怜珊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当下一见钟情,意气风发之下也写了一些好词佳句,博得美人一笑。
之后更是不能忘怀,日夜思念,我们两家门当户对,便和家中家中说了此事,家父也很高兴,上京找叔公为我说和这门亲事。这事本是水到渠成,结果.........”
“结果今年中秋宫宴上陛下玉口亲开,将王小姐许给潇王遗子李星洲。”陈文习接话道。
冢励握紧拳头,手上青筋暴起,点头道:“便是如此,转眼之间,物是人非。我远在苏州任职,本以为明年便可以迎娶王小姐,直到十月底我才知晓此事,到但一直俗务缠身,直到这几日才匆匆赶来........”
陈文习点头:“怪不来元昭会说燕子来时还新社,梨花落后已清明。唉,你与王小姐之事确实令人扼腕,那李星洲张扬跋扈,横行霸道在京都是有名的。而王小姐乃京都第一才女,才学之名世人皆知,若是王小姐跟了他,只怕........误了终身。”
“所以我才来了!”冢励捏住手中的酒杯,眼中带有血丝。“最令我痛心的是京都这几日传闻怜珊广邀好友和才学之士,要在年前开办诗会,却未给我发来请柬,她这是三心二意,准备顺从圣命,自毁一生啊!”
“元昭莫急,这事.......”陈文习连忙劝到:“王姑娘无论才学词赋如何出众,也只是一女儿家,圣命之下,她又能做得了什么。”
“可总有些能做的吧。”冢励不甘的道。
陈文习没再劝他,却暗暗摇头,转移话题:“元昭上京总要先安顿下来,要不便到我府中,我们也好叙叙旧。”
“不了,我要去叔公府上,先给他老人家请安,便住在那了。安顿下来后再与志学兄邀约同游。”
陈文习连连点头:“那最好,那最好......”
说着两人又开始谈论起来,屋外的雪又开始下了。
第十八章、夜阑卧听风吹雨
“哈哈哈,瑞雪兆丰年。www.uu234.net”李业看着又下起的雪,冷得他全身直哆嗦。月儿在一旁翻动炭火,好让它烧得更加均匀些。“世子都冷死了,雪有什么好的。”
“可别这么说,小心南方的小伙伴打死你。”李业好笑的揉揉她的小脑袋。
“小伙伴?世子是说玩伴吗,她们为什么要打我?”月儿想不明白,于是歪着脑袋认真想起来。
李业没回她,说了大概也听不懂,换了个话题,同时确认一些信息,李星洲的记忆总关于家国大事总是模模糊糊:“听说今年秋天辽人又南下了。”
月儿点头:“辽人最可恨了,三四月前,辽人南下一度过了雁门,一路烧杀抢掠,不知死了多少人。”
“朝廷怎么办?”
“加急的人马刚到京都,第二天一早皇上派关北节度使魏朝仁大人率兵北上迎击辽人........”小丫头说到此处便停了。
看她表情李业有些明白怎么回事:“败了。”
小丫头轻轻点头,拧着手指不开心了:“听说北边死了好多人,死人堆满山都是,皇上要杀魏朝仁,大臣有些拦着,有些说要杀,吵起来。之后大将军冢道虞说要改军制,又有人拦着,也吵起来。才子们在咏月楼写了很多的诗词,依旧打不过,几个月后辽人抢完秋粮走了。可每过几年辽人都会来,一来北方又要死很多人。”
月儿语气忧伤,她一个小丫头不懂什么家国大事,但感同身受,总归心里不好过。这个年代就是这样的,唯一幸运的是他们离北方还远着呢。李业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轻轻抚抚她的脊背。
家、国、天下,这就是时代的烙印和潮流,哪怕他想极力避开,有些东西总是躲不开避不了的影响着他,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没人能独善其身。
.......
秋儿在一边安静的磨墨,静静看着两人说话,魔磨得越细致越好,哪怕只是小事也不能马虎。好一会,待到墨汁散开,感觉差不多时她才开口:“世子,好了。”
李业点头,然后走到书桌前,秋儿已经准备好一切。
“世子你今天要写什么《诗经》还是《论语》?”月儿抹掉眼角的泪,好奇的凑过来。
李业摇摇头道:“今天这些都不写。”
“那写什么?”
“写一个噱头。”沾好墨,轻轻平了平手下的纸。
“噱头?”秋儿也好奇的凑过来。
“我不是说过吗,想要人们到听雨楼,总要有让人谈论的谈资才行,这便是噱头,要把人都吸引过来才行。”李业说着已经下笔。
月儿一头雾水,秋儿似懂非懂,却也跟着李业的笔默念起来。
“风卷江湖雨暗村.......”缓缓的秋儿念出一句,月儿便问:“世子,这是诗吗?”
秋儿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示意安静。
笔锋一转,第二句也出来了,李业行文及其流利,秋儿便也默默跟着念出来:“四山声作海涛翻.....”
真的是诗!秋儿眼睛一亮,她从未见过世子写诗。光这两句,韵脚压的好,气魄雄浑,想必也是一首不错的诗,秋儿心中这么想。
待她回神,下面两句也好了。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是写黑夜中被风雨困住的场景,写实,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在秋儿和月儿心中,世子只要能写诗,那都是好诗。
月儿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屋外雪花纷飞,屋里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不一会,李业又写完一句,秋儿跟着念出来:“僵卧孤村不自哀........”到了这句,心中大抵有些模样,知道这诗写的是什么样的场景。
接着是下一句,笔锋不断跳跃,连贯如徐徐行走,又硬朗逼人的字已经跃然纸上。
“尚思为国戍轮台........”秋儿跟着念,她是懂诗词的,到了这一句便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同了,和以往的诗都不同,与她心中隐约所想的也不同。
李业顿了顿,他喜欢写字,自然也喜欢一些古诗词句,在他心中绝不想把这首诗拿出来换钱的,但他更不可能看着王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吃不饱穿不暖。简单的来说,养家糊口是多数这辈子最大的压力。而那个家大多不过三四口人罢了,而现在李业背后有上百人,他也没前世那么多资源,这种压力可想而知。
“抱歉了陆游兄,只能委屈你了。”李业小声的道,然后下笔如风,最后两句也转瞬之间跃然纸上........
秋儿不知不觉跟着念出来:“夜阑卧听风吹雨.........
铁马冰河入梦来!”
两句念完微张的嘴再也合不上了,屋子里的时间如同在此刻静止下来,只有窗外雪花纷飞。
“世子,这诗,这诗.......”秋儿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直到最后两句,一切在风雨交加黑暗中积蓄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让人无法喘息。那种壮烈和无畏的冲击即使时隔千年之后的人们依旧能深切感受,何况是如今,一个风雨飘摇,外敌屡屡入侵的国度,一片只要站立于此就让人感同身受的土地。
不断积蓄的力量,默默沉积层层加深的悲壮和豪情,没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哀鸣,没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不甘,没有卿卿我我,没有无病呻吟,就如在黑夜风雨中潜伏的濒死野兽,在苦难和苦难中默默积蓄力量,然后无怨无悔的嘶吼出来!
其中的震撼和冲击,会令人喘不过气来。
两个小丫头凑过脑袋,小声读了一遍又一遍,在震撼中无法自拔,月儿更是读着读着呜呜哭出来,李业轻轻接住她,小丫头大概想到之前说辽人犯边的事了,不一会,整个胸膛都变得湿热起来。
秋儿反复念着,越念越是感觉诗句的雄浑深远。
她曾听说过很多才子慷慨激昂感叹报国无门诗词,特别是辽人犯边的那段时日,咏月而阁一天能出一箩筐各种诗词,仿佛人人恨不能立即北上杀敌,然而除了魏大人的军队,再没人北上。慷慨激昂的才子也好,高举天下大义旗帜的乱贼也罢。
知道今日看到世子的诗,她才感受真切的情感情感,奔涌而出的壮志。
世子诗才那些所谓才子就是打马也赶不上!世子才是真正忧国忧民的人,只是没人知道,也没人信,秋儿心中如此想到。
第十九章、《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lt。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两个丫头捧着诗看了又看,嘴里念念有词,眼里都是小星星,月儿念了又念,此时初时伤感已去,蹦蹦跳跳的道:“世子世子,我把这诗送去咏月楼好不好,让那些从才子见识见识世子的才学。”
秋儿则连说这是传世之作。
直到李业笑着拿过原稿在落款处写上五个字。
陆游。
陆放翁。
月儿奇怪的看着这两行小字:“世子,陆游是谁?”
李业拍拍她的肩膀,然后招手让秋儿也过来,一脸认真的道:“你们两记住了,陆游,字放翁,是潇王........也就是我父亲军中一员偏将。年事已高,自知时日无多,几日前来祭拜潇王时在听雨楼写下这诗,名为《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啊?可这明明是世子写的诗,哪是什么陆游。”月儿撅着嘴道。
李业哈哈大笑,这还真是陆游写的,陆游大师要是听到这话,估计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李业摇摇头,好笑的摸摸小丫头的脑袋:“不不不,这就是陆游写的,你们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而且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以后对外人就按我说的说,记住了吗。”
“可明明就是世子写的.......”月儿还是不甘的小声说,秋儿没说话,轻轻走过来:“世子,这就是噱头么。”
李业点点头:“这是其中一步,酒楼本身该有的基本都有了,剩下就是如何让人过来,也是最难的一步了,要慢慢来,一点一点来。”
秋儿默不作声,月儿闷闷不乐,还在小声念叨“这明明就是世子写的。”
秋儿却想得更多,她明白世子这是为了整个王府的人,为了她们,就连自己的名声和才学也毫不在意。就如擎天巨柱,支撑着整个王府,可外人却不知道,还在那般污蔑世子,她觉得不公平,每每想到这些又是气愤,又觉得世子虽然不说,但却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只是他之前一直没做,也一直没说。
世子不像那些到处炫耀自己才学的人,他明明有那么高的诗才却却不会去咏月楼那些地方卖弄。只是喜欢.......喜欢青楼。秋儿脸色一红,世子以前虽然不带她和月儿,但也经常听严申,季春生他们说起。后来世子不去青楼了,便天天带着她和月儿,难道,难道........
月儿越想越脸红,再看世子眼里多了不一样的东西。
.......
第二日,李业照常早起然后跑了一圈,然后照例锻炼,量已经加了很多,李星洲世子资质确实好又年轻,锻炼这么多天后,他已经能感觉自己的身体素质逐渐拔高,速度惊人,快到能够开始下一步的时候。
当然也会遇到一些青春期的烦恼,比如大早上小弟弟不安等等,不过以他的定力自然完全不是问题,只是让给他搓澡的秋儿和月儿每次都羞得不行。
李业不是毛头小子,也不是小孩子,他明白有些事不可阻挡,有缓冲的过程是好的。
早上跑步的时候还遇到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隔壁的陈钰大人,翰林大学士又被他撞上了,天还没亮,老头再次慌慌张张上车,吓得鞋都掉了。
催促着让车夫快点开车。雪已经下了两天,积雪差不多半尺深了,这种天气光着脚去上朝,还要从午门走到朝堂,不冻出毛病才怪。
“等一下。”李业连忙对着车夫叫道,车夫没理会,作势要赶车快点离开。
“我叫你停车!”
他只好一声厉呵,李星洲的嗓子没有发育完全,还带一些少年的稚嫩口音,但多年积攒下来的气势和经验,还是一下子把赶车的小哥吓住。
李业捡起鞋子走过去,自顾自掀起车帘,赶车小哥想要阻止,被他看了一眼,犹豫再三终是装作没看见。
车内一声朝服的白发老者更是瑟瑟发抖,盯着他慌张道:“你,你想干什么?我乃当朝翰林大学士,你......你不可胡来.......”
这种时候任何解释都是无用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且李业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直接一把抓住他的脚,然后把大了一号的厚棉鞋给他套上:“天这么黑,以后慢点,不要麻烦我再给你捡鞋子,再说要是撞到人就更不好了。”
老人全程一句话不敢说,满脸惊愕全身都在发抖,车里有火红的炭火,这肯定不是冷的。
“走吧,以后小心点,车别赶这么快,一点素质都没有。”做完这些后李业拍手道,一脸懵逼的小哥这才赶集赶车离开,如同出了虎口的羊羔,不一会火光就消失在远处拐角。
李业在上次秋儿跟他说了之后仔细回想过关于这位翰林大学士陈大人的事,果然记忆力李星洲曾在东京国子监学习过,而陈钰这个人治学非常严谨,不出矛盾都不可能。最后冲突还是发生了,他把人家翰林大学士打了一顿。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那陈钰已经六十多岁的人,摔一跤都可能送命的年纪,何况是一顿打,几乎要了他的老命,差点当场去世。而恰巧那时北方辽人南下,皇帝无暇顾及这些琐事,只是草草斥责李星洲就结了此事。
从此之后李星洲不去国子监了,而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陈钰也见他如见虎。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是差点丢了命的教训,李业自己也觉得这事李星洲实在太过分了。
不说陈钰的身份,就是差点把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打死这点就人神共愤。李业擅长从细小的细节中获取信息,见微知著,这陈钰身为三品翰林大学士,鞋不合脚却不换,不管怎么说人品不会差到哪里去。他现在只能尽量弥补一些吧......
目前最重要的事依旧是让酒楼快点赚钱,这就必须能够洞悉并且利用大众的心理。说到大众心理,轻易影响成千万人,又不被察觉的答案其实就隐藏在一条人类行为的基本原则之中,心理学家们会称之为“社会认同原理。”
这就是一切的答案,李业所准备的一切最终都是为此服务的。他有着超越这个时代千年的知识,这就是他最大的资本。
第二十章、从众心理
其实哪怕人天天活在世上,能够自己思考,能够对自己获取的各种信息加以判断,但真实往往与人们在脑海中构建的世界有着很大的差距。www.uu234.net
人们一般认为自己的大多数行为是建立在理性认识上的,但其实根据后世各种大规模的数据统计显示这是错误的,社会认同的力量往往会胜过理性认知。
也就是说比起个人的思考,社会认同更加能影响人的行为,而且影响大很多。
而社会认同也可称之为从众心理。也就是说,人类行为会很大程度上受到周围人的影响,尤其是那些令他们认同的人。
但大家都不愿意被认为自己是没脑子的人,把自己的判断和思考拱手交给人类全体。所以大多数时候都会极力否认自己身上的这种心理现象。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从众心理并不是那么简单,也并非单纯的出于攀比或者趋炎附势,它也不该被当成贬义的词汇。
它源自人们心中三条强大的动机:获得他人认同、用积极正面的角度看待自己、尽可能高效做出正确决策。
前两个都很好理解,因为人是社会学动物,而第三个其实如果你仔细回想就会发现大多数时候确实如此,比如再淘宝看一件商品你可能先看有多人人买了,有多少好评,各种评论是怎样的,以此来确定值不值得购买,而这种判断大概率是准确的。
“大伙这么做我也怎么做”其实并不愚蠢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它恰好是一条捷径,通往高效,明智做出判断的捷径。这也是一种人类世代相传,几乎如同本能一般的宝贵经验。
但是,它无处不在并不代表它能够被人们了解和研究,并且摸清楚它的来龙去脉。
其实不只人类,虫、鱼、鸟、兽都喜欢成群结队,这种“别人在做什么”的力量是如此基本,甚至连没有大脑皮层的生物都会服从。而这种社会认知的力量一直贯彻在人类文明史中,从古至今。直到21世纪的初左右的几十年,人们才开始重视、研究、并试图透彻了解这种力量。
而作为拥有这些知识的李业,即使人类基因中如同本能一般的宝贵经验也要加以利用!一旦能够用好,这就是影响千万人的力量。
.......
第二天下午李业去看酒楼装修的情况。
他之所以明确提出要哪天去看情况其实也是因为一个有趣的心理现象。“我等两天来看结果。”“和我后天来看结果。”表达的意思几乎一致,但结果相差却会很大,这是一个有趣的心理实验得出的结果,非常简单又不可思议。
前者的表述很容易让人找很多理由来推迟或者拖延,而后者则会好非常多。
于是一个克服拖延的小技巧出现了:“明确的表述”。明确到什么地点,什么时间,什么事情,而不是用一个含糊的概念,下属的效率就会成倍提高,大大减少拖延的情况。
这些技巧都是后世心理学者通过不懈努力得出的有用知识。
所以那天李业明确告诉严昆,自己会在后天正午,也就是今天亲自到听雨楼查看酒楼改装的情况。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必须学会用一些微小的改变获取最大的利益。
午后,李业踩着厚厚的积雪,带着季春生和严申来到听雨楼,左侧的小摊边已经种上了四季竹,就等来年发春,一进楼,头顶上挡尘青布已经换成暗黄,一种偏向橙的颜色,厨房里所有的土褐碗碟也换成白瓷。
李业欣慰的拍拍严昆的肩膀:“不错,干得好。”
“可是世子......依旧没多少人上门啊.......”严昆愁眉苦脸。
“放心,该来的总会来的。”李业自信的道。
刚走上三楼,李业发现老人和那女孩又在回廊边,这么冷的天也不在乎一样,对方也发现了他,于是作揖,准备下楼,该看的已经看了。
就在这时,老人突然道:“这位公子上次款待老夫还未表谢意,今日何不过来喝两杯,权当老夫还礼了。”
李业一愣,他回去也没事,不过是和秋儿月儿写写字,今天太冷,心疼她们所以没带她们出来,不过这老人敢请他喝酒十有**是不知道他是谁吧。
心里忍不住笑起来,这老头也是有趣,来这里之后他还没见过哪个外人不怕李星洲的,要是待会吓他一下估计更有趣了。
于是笑嘻嘻的抱拳道:“这位老伯,在下李星洲。”
就这么多天的经历来看,李星洲三个字绝对是有杀伤力的,他都等着看好戏了,最近压力大,偶尔恶作剧一下古人找点现代人的优越感也是不错的放松嘛。
结果老人也笑了,笑得比他还大声:“哈哈哈哈,老夫知道你是李星洲。”
李业一愣:“你知道我是李星洲也不怕?”
“老夫为何要怕?”老人笑问。
李业一排脑袋:“也是啊.......”说着几步走过去,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老人身边的女孩不动声色的挪了挪屁股离他远一些。
难怪这两人不怕冷,原来脚边放了小炉,里面炭火正旺呢。
“说实话我都好久没跟外人说过话了,今天居然遇到一个连京都大害都不怕的人,真是惊讶啊。”李业一边说一边用湿巾垫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好的酒。
“别人见我都跟见虎狼一样,你老人家却还笑得出来,别的不说就为这个我也敬你一杯。”李业说着一饮而尽,他其实心中是感动的吗,就像他说过的人始终是追寻社会认同的动物。
女孩给老人倒酒,然后他也喝了一杯:“你还厚脸说得出,世人如何看你不都是你所作所为招致的吗。”
李业也不生气:“哈哈,你这么说也对,所以我才觉得你不错,即使我如此作为你还是不怕,胆色不错。话说回来你老人家如何称呼啊。”
老人摸摸花白的胡须也笑起来:“你便叫我德公吧。行这么多不仁不义之事你还笑得出来,老夫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古人面前仁义可不能随便乱说,即使这老人看起来不是迂腐之人,于是笑着摆摆手:“烂事就是烂事,在下无德无能做得不好,仁义就不敢妄言了。”
德公善解人意,不蛮缠,转移话题:“我看你门外种那几株竹种得不错,眼光独到,如点睛之笔,确实妙啊。”
李业又给自己倒了酒,这次也给老人倒上。
这酒虽淡,但味道不错,肯定算是好酒了,在王府他是喝不着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呵呵,运气好了一些,不过随便种种,无心插柳之举,没想到被你这么夸。”
德公一愣:“这,何为无心插柳啊?”
他这才反应过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似乎是出自元代的故事,这个时代没这种词,所以聊个天也要注意用词啊.........脑壳痛。
第二十一章、开端
“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顶 点 X 23 U S”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德公咀嚼一会:“好一句秒语,人生种种,却有如此。”
“没那么妙,我真的种花了,所以有感而发罢了。”
“你这纨绔子也会种花?”老人好笑的道,显然不信。
李业又喝了一杯,这老头很有趣:“哈哈,纨绔子弟就不能种花了吗,你这个老人家真是不讲道理啊,我种我的花又没种到你家去。”
“也是也是,老夫孟浪了,不过你这小子喝了老夫的酒说话也不客气些。”女孩在一边安安静静的为他们温酒,老人端起酒杯:“看你这几日的作为是想重整这酒楼吗?”
李业点点头,一般来说他不会随意透漏一些东西,特别是关键情报,但这次不同,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而且这老头开玩笑归开玩笑,没有说谎的表现。
“是啊,不瞒你说,最近没钱用了,所以着急赚点钱。”
“潇王府已经没落到如此地步了吗.......”德公叹了一声,然后娓娓道:“潇王昔日于老夫有恩,如今潇王府没落如此老夫也不能坐视不理,你既能想到重整这酒楼也是好事,至少也是实在事,比游手好闲的好。老夫也算认识些人,以后可以给你多推荐些食客,权当报恩了。”
听了这些话李业对这叫德公的老人有更高的评价,倒不是在于知恩图报,而是他处理事的方式。
说帮忙却没问自己有什么要帮忙,一口说定自己能帮什么,即知恩图报又给自己留余地,将主动权握住手中。而且说明只是报恩,不给李业增加心理负担,这拿捏和掌控很老道,这种人一般身居高位。
心理思绪万千,表面也没半点异样,李业笑道:“那我就谢谢德公了。”
老人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起来,抚这白须:“你这小子,我还以为你会推辞一番,哪怕谦虚一下也好啊,没半点君子之风。”
李业摊手:“要是君子之风能当饭吃我把这酒楼都谦让给你,君子之风那是你们这些衣食无忧的人才说的,我没那么高雅。”
温酒的女孩似乎有意见,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比起德公她显然是怕李星洲的。
“你这小子.....”德公摇头:“这话你与我说说就罢,可别到处传扬,不过是些愤世嫉俗之言,莫要以为如何不得了,小心招来祸端。”
“我知道,开个玩笑,不过德公也不用给我介绍客人。我想请你一些其他的事。”
德公饮了一杯,“哦,你说说什么事,老夫看看能不能帮。”
“其实简单。”李业说着把酒杯递过去,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斟上酒,“看德公衣着言谈,想必也是官宦富贵之家,家大业大,家里肯定有护院吧。”
老人点点头:“莫不是想要些人手?”
“不是,护院们大多都是武人,风里来雨里去也不简单,我想德公这一个月内隔三差五让他们到城西望江楼吃喝,算是犒劳。”李业一边小口品酒一边道。
这话一出德公和那女孩都愣住了。
“你.......莫不是老夫听错了?”德公一脸惊疑。
“没听错,这请求不算过分吧,只是请德公隔三差五让护院们去望江楼吃顿好的。”李业又重复一遍。
女孩终于忍不住开口:“这,这是何道理?”
李业笑着把手中酒杯递过去,女孩却不给他倒酒,只好道:“这世上的道理多了是,而有些是说不清楚的,故而吃一堑长一智,时机到了我会跟你们说明。”
女孩皱起好看的眉头:“吃一堑长一智?”
李业脑阔疼,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明代的词,所以说以后聊天还是不要乱用词的好:“就是经历一次事懂一个道理的意思,你现在可以给我倒酒了吗。”
女孩脸色微微一红,连忙给他斟酒,嘴里小声道:“这般乱用言辞,果然是纨绔子........”
德公想了一会,然后道:“那好吧,虽不知你到底是何意,可你也要清楚,潇王虽于老夫有恩,但老夫也只会出手帮你这一次,机不可失,你可想好了。”
李业毫不犹豫的点头:“谢谢德公,不过就如此吧。”
“那好吧,你若执意如此老夫就帮你一次,希望你心中自有分寸,不是玩闹才好。”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业也跟着干了一杯,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而且这些还远远不够。
他一开始就想好了,客人是有限资源,想要抢到这些资源首先要定好目标,咏月阁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是王府隔壁那个老头开办的,朝廷三品大员,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
国子监出过多少官员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而作为这所学校的“校长”陈钰有着多高的威望可想而知,想要撼动咏月阁就是和陈钰作对,和他作对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于是目光就锁定了望江楼,如何让望江楼的客人都来听雨楼呢?这是大规模的心理操作,李业心里早有大方向,具体下来还会有些难度,但应该可行.......
之后李业和自称德公的老人聊了很久,这人见识很多,去过的地方也多,大江南北都有,李业正好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毕竟对这个世界不熟悉,于是问东问西,老人也乐于谈论他的所见所闻。
两人聊得十分开心,他看得出这老人胸中自有沟壑,言辞举止处处透露大家风范,说起话来不拘泥于世俗框框条条,随和自然,但又不会让人感到狂悖或失威严。其中分寸的把握不是普通人能及,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若不是李业前世的经历,估计普通人跟着老人说上一两个小时就会自行惭愧,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之后的聊天中他也知道那女孩不是他小妾,原来是他的孙女,小名叫做阿娇,之前是他邪恶了,还以为老牛吃嫩草。
比起他爷爷,女孩对李星洲意见是很大。
李业何等人精,光凭言行举止他就能推测出一些东西。一开始他以为女孩是怕他,后来他才发现那不是怕,而是不待见,怕和不待见的具体表现都是有意回避,但二者是有细微差别的,李业分得清楚。
.......
第二十二、君子之交
“爷爷,那人不止是纨绔子,他还自大无礼。m.www.uu234.net”阿娇不满的嘟着小嘴道,说着还踢了一脚路边的雪。
“哈哈,这人说话确实有些不着边际,但也只是散漫了些,还算不得自大。”和李星洲聊了一下午,德公心情似乎很不错,哈哈笑着说。
阿娇不服气的道:“爷爷你就是偏袒他,他明明就是无礼..........”每每想到那家伙理所当然的让她斟酒,和爷爷说话时总是当她不存在一般心里就倍感气氛,可又没地方发。那家伙脸皮厚到爷爷说他纨绔子,不仁不义都只一笑而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怎么可能在言语上占便宜呢,所以想想心里又泄气了。
“他说的话大多是没错的,而且诸多妙语,现在想想颇有道理。”德公说着念了一句:“比如那一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阿娇撅着小嘴:“可总归无礼。”
德公只是笑笑:“今日一番谈话更是验证我心中猜测,他十有**真是为自保才故意抹黑自己,折辱自己名声的,看他言谈举止,也不像传言所言的不堪入目,果然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阿娇点头:“确实是像。“又不甘的说:”可.......还是自大无礼。”
德公摇摇头,忍不住笑出来,他一大把年纪,人生阅历丰富,哪会看不出他的宝贝孙女的小心思,为何如此气那李星洲:“你这丫头啊,就是记恨人家把你当斟酒的丫鬟使唤吧。”
没想到心思被戳穿,阿娇小脸一红:“哪......哪有。”
德公一边走一边慢慢道:“可丫头你想过吗,潇王府一夜之间盛极而衰,潇王和王妃撒手人寰,偌大王府只剩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那时候他才六岁啊!
人情冷漠,毫无依靠,还要提防太子,设法自保,一步走错就是性命不保,府中又有那么多人要吃喝拉撒,想必肩上的担子必然不会轻就是了。”
听完这些,阿娇点点头,爷爷这么一说,再设身处地一想,也觉得那家伙除了无礼一些也没那么可气了,反倒是.......有些可怜。
见她如此,德公拍拍孙女的手背接着说:“可哪怕境遇如此艰苦险恶,他依旧不漏半分忧色。
想想刚刚我们的谈话,从头到尾他都是笑着说,说道那些难处,别说一个十五六的少年,哪怕阅历丰富之人也抑制不住伤感之情,眉目言语之中自有感伤之意。可他却好,嬉皮笑脸,一带而过,也无做作之态,如此沉稳豁达,实在是.........”
听了爷爷的话,阿娇这才从小气愤中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席中种种,可想来想去脑海中都是一张谈笑风生,不着边际的人,把酒言欢,自信从容的脸。
也正因如此自己总觉得那家伙自大无礼,可爷爷一点醒她才突然想起,是啊,当他谈笑风生的之时也身处艰难险阻之中,有千般不顺,万般无奈,他还笑得出来,他心中到底......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不知为何,想着想着她也不气了,反倒是鼻子有些酸酸的:“爷爷,那他......”
“唉........”德公也长叹口气:“小小年纪便如此少年老成,大概是吃了太多苦头吧。阿娇啊,你不就气他言语张扬,老是让你斟酒吗,可仔细想想,你除了给爷爷斟酒又给谁斟过呢,可他就是把酒杯一横你就乖乖斟了,这是何道理?”
少女一愣,好像确实如此,那家伙酒杯一递,她总是不由自主就给他倒酒了,虽然心中多少抵触,可是却总给他斟上酒........
看阿娇一脸不解,德公摸着百花花的胡须道:“这便是他厉害的地方啊,言谈举止,自有威势,你虽不喜欢他,可却又不由自主总听他的话,待到事后才能反应过来。这是上位者积年累月而成的威仪之势,可他只是个十五六的孩子,实在.........实在太过令人惊奇,简直见所未见,为所未闻啊。”
老人边说边感慨,连连摇头啧啧称奇,阿娇却陷入沉思之中,仔细想来那些和爷爷见面的人她大多是见过的。有朝廷要员、爷爷的高门爱徒、贵胄子弟、名满京都的才子,可无论是谁只要和爷爷说上几句,就不由自主矮了半头,气势上就弱了,要么唯唯诺诺,要么假装镇定,便是当朝参知政事,相位之重的羽大人见了爷爷也总会恭敬慎言。
可那李星洲今日与爷爷说话根本就如访朋会友,言谈自若,谈笑风生,比其他人不知强了多少,自己都被使唤斟酒,偏偏还不争气的从了他........
阿娇心中五味陈杂,又是气他,又为他心酸,回想他的言语有总觉得越想越有道理,心中忍不住好奇,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于是忍不住问:“爷爷你说他为何请你让家中护院去望江楼吃喝呢?”
德公摇摇头:“我也不知他到底想的什么,老夫过了大半生,历经世事,也算见多识广,可他这所作所为到底为何却猜不出半分,看他言行举止又不像胡闹的样子,也只能看着了。”
“但不管如何,我与他也只是君子之交,他口口声声说着君子之道不过尔尔,言谈毫不遮掩,又处处留有余地,浅尝辄止,又是最合君子之交淡如水的。
阿娇啊,或许才学你胜他百倍,但若言行处事之道他胜你许多啊........”老人摸着胡子道:“可惜了,天妒英才,太子之事,王府没落,哪怕他再有手段也无力回天。我与他是君子之交,也只能止步于君子之交了,若是再过一些恐怕要给我王家招来祸端。”
少女点点头,扶着爷爷慢慢行走在雪白世界中,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酸酸的,总是不由自主去想那家伙的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第二十三章、开始行动
雪停了,李业也开始动作,这几天外面越来越冷,王府却更加热烈,每个人满脸笑容,因为世子真的变了。顶 点 X 23 U S
接近年关时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段之一,这是个好机会。
当天下午,李业把季春生和严申都叫到书房。
“严申,府中有多少护院?”李业一边喝着按照月儿按照他的吩咐泡的茶一边问,这个年代的茶是把茶叶碾碎,混合盐、油等各种乱七八糟的佐料煮出来的,李业喝不来。
“世子,加上我和春生一共三十二人,都是好手,跟随王爷上过战阵,如果我们能在一处,对付百来人不成问题!”严申自豪的答道。
李业点点头,三十二人不少了,但还有些不够,他可不是要带人去打架。
他招招手,秋儿默契点头,将一个小木盒端出来递给严申。
“少爷这是?”严申不解的看着手中的盒子。
“里面有一百两银子,我要你们把护院分开成四队,每队八人,然后每天带一队人到望江楼吃饭。”李业这话一出严申和季春生都愣住了。
李业笑着摆手让他们不要说话:“我知道你们心中疑惑,但现在也不能给你们明说,只要记住我的命令就行,每天去八个,人要换着去,两天内不要重复,银子怎么花你们自己决定,只有一点,这个月内每隔至多两天就要有人去望江楼吃饭,明白我的意思吗?”
严申和季春生对视一眼,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单膝跪地:“世子交代的事我们便是死也会做到。”
“不是让你们去死,别那么紧张,是让你们去享受的,放松点,就当去玩。”李业好笑的让他们站起来。
“要点我再重复一下,一定要记住。一、两天内人不要重复;二、去的频率至多间隔两天,越频繁越好;三、去的时候穿武装,不要便服,外面套了棉衣也要让里面的武装漏出来。记住了吗。”
两人回想一下,然后严肃点头:“记住了世子!”
“去吧,好好干。”
严申和季春生一退下,月儿就忍不住问:“世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不是想重整听雨楼吗,为何把银子都花在和我们抢生意的望江楼上了。”
就连安静的秋儿也好奇的凑过来,一副好奇宝宝的表情。
李业把两个小脑袋按回去:“暂时说不清,等以后我会慢慢跟你们说的,下午闲着也没事,我们去听雨楼吧。”
两个丫头不甘心却又毫无办法,只能作罢,看她们一副实在想知道的表情,李业也很无奈,太过超前的知识是说不清楚的。
这是一种对从众心理更加深入的运用,即使在后世也很少有人会注意这些,但高明的大公司早已经开始利用这种心理效应。
比如三星在和苹果争夺客户的时候曾经发过这么一个广告:一群年轻人排队买苹果手机,其中一个年轻人说他是帮人排队的,不一会儿他帮忙的人来了,原来是他的父母。
这个广告或许会让一些人一头雾水,人们可能不会去思考为何会有这么一个广告。但大公司就是大公司,他们不只做产品,更是试图影响人们的心理,在一些细节中取胜。这广告背后有着跟深层次的考虑,并且效果是潜移默化的,同样是对从众心理更加深入的运用。
而李业现在要做的就是类似这个广告要做的,社会认同也就是从众心理也是有着两面性的。
李业看着窗外的雪花道:“人都是渴望别人认同的,但这个别人却并不是指代所有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时代,人都善于抱团,然后互相争斗,这种天性是可以利用的。”
“世子你在说什么?”月儿不解的道,总感觉世子越来越看不懂了,秋儿则安安静静的想起来。
.......
何芊穿着一身火红武装,外面是厚重暖和的裘衣,身后跟着四个衙役,都是开元衙门中的好手。那日她从李星洲家中逃回去后被父亲禁足,心中越想越气,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直到第二日父亲给她派了四个衙门中的高手她才知道喜笑颜开,父亲果然是为她好,在那时候她开始时时打听李星洲的所作所为,甚至让街上巡视的衙役帮忙。
她不是傻子,冷静下来后也好好想过父亲的话,仇自然要报,但不能直接上门去揍那李星洲,他姓李就是皇家血脉,随便动他会给何家招来祸端。所以她一直在等机会,直到前几日下人告诉她,李星洲似乎在想办法重新整点王府的酒楼。她顿时高兴得跳起来,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
她带人噔噔噔冲上酒楼,她今日就是来找茬的,结果冲到三楼忽然见到两个熟人。
“诶,阿娇姐,王爷爷,你们怎么会在这?”
“小芊,你如何也想到来着,这荒郊野店,除了我和爷爷都少人来。”说话的正是阿娇,旁边还有她的爷爷自称德公的老人。
何芊晃了晃手中宝剑:“阿娇姐,我可不是来这吃饭的,我是来找茬的!”
老人和少女都一愣,阿娇开口问:“你为何要来这找事?”
何芊凑过去,先给老人行礼,然后坐在阿娇旁边,怒气冲冲的道:“还不是李星洲那混蛋!”
她这说得老人起了兴趣,好奇问:“哦,他如何惹到何昭的宝贝女儿了,你与老夫说说。”
“王爷爷问我我自然会如实说,要是别人问我都不说,太丢脸了.......”何芊嘟着嘴小声道,然后一五一十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德公听完抚着白花花的胡须,许久未说话。
何芊却说得满肚子气:“王爷爷你说他是不是禽兽不如!”
老人微微点头:“小芊如此气恼也是对的,毕竟这事是落在你身上,不管谁都会气的。”然后他长叹口气,站起来看着回廊外的雪景。
“那孩子也是可怜啊,犯世人的怒也不放心,他这是要与何昭也结下仇怨,越是如此别人越是放心,他才能保命啊。他抓你却不动你,拿捏的也到位.......”
“王爷爷你在说什么呢?”何芊一头雾水。
第二十四章、潇王之殇
“小芊啊,老夫知道你恨那李星洲,你们的仇怨不该插手,可这酒楼你不能动。”
“为什么啊王爷爷?”何芊不解的问。
德公指节轻敲桌面,顿时气氛沉重起来:“老夫本不想提及,因为此事多有忌讳。不过想来这些事你们小辈记着也好,也知道这天下安宁如何得之不易。”
见老人如此严肃,何芊和阿娇都不敢说话了,安安静静听着。
“当年吴王之乱想必你们或多或少听过。”
何芊点点头,抢话道:“听过听过,每次父亲跟我提及都恨不能将那吴王碎尸万段!若不是他说不定北方失地早就从辽人手中夺回......”
老人长叹口气:“是啊,皇上自登基以来夙夜忧叹,时时不能忘记前朝被辽人占据的北方各洲,励精图治,孜孜不倦,每年都缩减各处开支,在国库中存一些银两,以待日后收复北方之用,数十年如一日从未倦怠。
苦等了二十多年,时机一到便令大将军冢道虞率禁军二十万,关北路、雁门路厢军十余万归其辖制,北上收复失地,七月出兵,一月之间便收回近半失地,辽人连连后退。”
说道此处两个女孩也流出神往之色,是啊,那时的景朝如日中天,大将军冢道虞声名远扬,无人可敌,所到之处就是辽人也不敢与之交锋。
“可惜啊.....可惜。”老人连说两个可惜,两个女孩的神色也黯淡下来,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就在大军节节胜利,朝廷内外一阵雀跃欢喜之时,八月中旬,南方的吴王反了.........
“兵锋在外,内无可用之师,人心惶恐,君无率众之臣。短短半个多月,叛军十万之众已到京都外武关,武关一破,皇上也在京中.......此时朝中也有人密谋开城投降,好在潇王事先得知,立诛叛逆,率拱卫京都的三千多禁军部将亲自出武关迎击贼子。
一路且战且退,拖延十余日,尔后率残部千余固守武关,一守十二日。叛军前锋三万众,丝毫不得寸进,直到冢将军从北方赶回来,合围叛逆,一举歼杀吴王及其残党数万........”
“老夫那时本以为苍天眷顾我景朝,到了如此惊险的地步还能逢凶化吉。”德公忍不住摇头:“可待到老夫和同僚冲上午门城头才看着尸积如山,血如胭海,潇王一身是箭,透甲者十数,是强撑口气才到那时,只怕晚上一刻便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听着听着两个女孩都忍不住低声哭起来,老人没说话,默饮一杯。
“呜呜......潇王是英雄,为国为民,可他的独子却.......”何芊忍不住喃喃道,越说越觉得难过。
“潇王是英雄,可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也是。那三千之众,有禁军,有潇王门客、部将,甚至王府中护院。当时活下来的不过百余人,大战之后伤病缠身者也活不成,时至今日还在世的寥寥无几。但他们都是平海内,安四方,死社稷的功臣。”老人说着指了指楼下柜台的方向:“这酒楼中都是当初潇王旧部,老夫常常来此也是如此,为的只是资助他们过活,故而老夫也不许你在此闹事。”
何芊擦擦眼泪道:“知道了王爷爷,我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之后我找那李星洲算账绝不会在这放肆。”
老人点点头:“老夫现在也是闲云野鹤,无非尽些人事,无愧众多先烈,小孩子能记住这些事总是好的,不管能否勉励自己,总归知道这太平盛世如何来之不易,也不会过于轻薄自己。”
两女孩都点点,之后又说了许多潇王当年事迹,敬仰之情更甚。
“王爷爷您的教诲我记住了,能不能把阿娇姐借给我一会儿,我有话要跟她说。”说了许久何芊突然道。
潇王是好的,可那李星洲却不是,听说阿娇姐跟那混蛋有婚约,她心中就越想越气,那种人怎么能配得上阿娇姐呢,她一定要好好叮嘱叮嘱。
“这你与阿娇说,与老夫说作甚。”德公好笑的抚着胡须。
“阿娇姐跟我来。”说着她就拉着阿娇噔噔噔下楼。
两个女孩在二楼叽叽咕咕说起来,不过大多时候都是何芊在说,而阿娇只是听着。
“阿娇姐,你不知道那家伙可坏了........”
“他几个月前还打了陈钰大人........”
“我父亲说他.......”
“他曾........”
“.........”
话一开头就停不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想到那天的事她就一肚子气,一说起来那混蛋的不好就停不下来。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着,掌柜给她们端来一盆炭火,两人就围过去,然后何芊接着说,阿娇就听着,时不时说上两句应和的话,也不多,全是何芊说的。四个衙门好手站得远远的,冷得发抖也不敢靠过来。
正当她说得兴起,背后突然有人说道:“你这样背后说人家坏话不好吧。”
何芊一回头,正是她最讨厌的人,李星洲!
“你,你这个混蛋!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们几个给我过来!”她激动的道。
那混蛋没惊讶也没怕她,只是看了她身后的四个人,然后捂着额头问:“你不会是想来捣乱的吧。”
“知道怕了吧!是又如何!”
“嗯,很害怕,实在太怕了,所以你能不能别来这闹事了。”对方一副很怕的样子说道,可她却感觉那混蛋在骗她,他根本一点不怕。
“哼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你对本小姐做的事你以为就能这么算了吗!”何芊气哼哼的道。
“额,我知道,不过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纨绔子弟,你不会让他们四个动手打我吧。那些以多欺少,持强凌弱的大多都是不仁不义,卑鄙无耻之徒,我想小姐你肯定不是吧。”
“哼,那是自然!你们四个退下,靠上来干嘛,这纨绔子还能把本小姐怎么样吗。”何芊哼了一声,她和这混蛋可不同,心中有些小小的骄傲,但又感觉......似乎哪里不对。
“那最好了,之前的事确实是我不对,在这里给小姐再次赔罪,为表歉意我宴请各位行不行。”那混蛋说得诚恳,何芊将信将疑。
“就你这破地方?”
“当然不是,我这店怎么配得上你的身份呢,是在望江楼,不过也顺带把你身后的四位带上怎么样,毕竟天寒地冻的,人家也不容易啊。”他一脸诚恳,说得自然,何芊也感觉他态度很好,可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呢......
第二十五章、赌约
李业一开始就有预感,那个女人会是麻烦,没想到预感应验。顶 点 X 23 U S
她身后的人都是衙门的,虎口全是老茧,站姿挺拔,肩胛骨外张,气势逼人十有**是练过的没得跑,毕竟李业前世也是练过的,有些东西看得出。
再看他们的衣着,分明是开元府尹的衙役,能让开元府尹的衙役随身做保镖,李业几乎一下子就猜出这小丫头的来历,她是何家人。
这真是个天大麻烦,景朝官制类似宋朝,算得上丞相之重的官职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参知政事和签书院事四个。
但在这之外有一个非常特殊的,那就是开元府尹,相当于后世bj市高官,甚至更加重要,一般都是太子担任的。虽无相位之称,但地位绝对不比参知政事、签书院事低多少,动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世子,只要有理由,随随便便。
他现在可只带着秋儿和月儿,对方要是动起手来只会吃大亏。他不是傻子,人体的力量是有限的,沉醉于人体力量妄想的人都是白痴,最终会后悔莫及,真正的强大在于内心。
他再厉害,客观条件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是四个成年人的对手,何况是练过的。所以稳定对方情绪,动嘴皮子显然是最理智的。
后世心理学家曾经专门研究过如何说服人,总结出很多有用的理论。其中的一条就是:叙述相反特质的负面性。
简单的来说,比如你想一个人准时赴约,你是跟他强调准时赴约的人的高尚性好呢?还是跟他强调不准时赴约的人的恶劣性好呢?
大量的心理实验表明,后者效果比前者会好上非常多。
通俗的解释就是:“按时完成作业的孩子是好孩子”这一表述的说服力是远远比不上“不按时完成作业的孩子是孩子”的。所以李业一直在跟眼前这丫头强调以多欺少的人如何恶劣,还真把她说服了。
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松了一大口气,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很多事情都是概率问题。能尽其事,能不能成其功还要看脸,尽其事不过是尽力抬高概率。
比如这次和望江楼抢生意的计划也是。
李业需要大量的武人,王府的加上德公家的护院依旧不够,直到他旁敲侧击确定他曾经绑过这丫头不只是何家人,还是何昭女儿后他就明白机会来了。
开元府没有厢军,只有枢密院下的禁军,但衙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么多武人绝对够了!
.........
望江楼雅间,只有李业,阿娇还有何芊,秋儿月儿留在听雨楼查账,李业故意安排的,一是让她们熟悉这些工作,二是把他们支开。
跟随何芊的四个衙役被安排在楼下大堂,季春生和王府的一些护院也在,是按照他的吩咐过来,还有一切其他着武装的人,有好几桌,想必是德公家的护院。整个一楼大堂甚至二楼都有一些武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肥胖的掌柜也乐开了花,生意这么红火他怎能不乐。
李业上楼时只远远的看了季春生他们一眼,没有过去打扰。那肥胖的老板也笑呵呵的过来和他打招呼,恭敬得很,想必是知道李星洲的。李业只是点点头,他现在笑得这么开心,以后怕是要哭出来,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也只能对不起了。
“何小姐,之前的事完全是个误会,我再次给你道歉,以后就一笔勾销如何。”雅间里李业说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何芊却不领情:“哼,你定是知道我身世又怕了,若是不知道,恐怕还想着将我绑回去,对你这种卑鄙下流之人怎么可能一笔勾销!你以后最好小心点,要是让本姑娘抓着你的把柄,我绝不放过你!”
李业也无奈,他也知道这事估计不能善终,下药把人家绑回去想要强x,这种事情谁遇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最要命的是何芊是有这个能力的,京中大小事都是开元府尹在管,他只要随便犯点事被抓住把柄都是交由开元府查办,这时问题就来了。
比如他如果伤人是可以调解的,但只要何芊在其实运作,并且死了心要整他的话,他就要挨板子,而到执法层面水就深了,要是有认识的人就是打个一百大板也打不死,要是成心想要弄死人十板子就能把人打死。
这其中的水深不见底,李业是真怕这小姑娘找茬。就算是他没见过面的未婚妻王怜珊的爷爷,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文官之首,想要整他都不会那么容易,毕竟他是皇家血脉。
但要是何芊就不同,因为开元府是有实实在在执法权的!
才说两句气氛就僵了,一时间没人说话,屏风后的雅间内充斥着火药味,随他们一起来的阿娇也不插话,只是安安静静的温酒。李业心思百转,很快将心里小小的愤怒压下,这时候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李业十指交叉,直直看着眼前明眸皓齿满脸恨意的小妞:“我们来打个赌吧。”
“又想巧言饰非吗?你以为本小姐会上当!”她一拍桌子,满脸寒霜。
“你害怕了?”
“你.....谁说我害怕了!你要赌什么,说来听听。”始终只是孩子。
李业用手沾了一些尚温的酒,然后在桌面写写画画,是一个“柒”字。
“就赌这个,从现在开始,到七日之后我的听雨楼客人会比望江楼多。”
这话音才落下,就连安静温酒的阿娇也忍不住抬起头来惊异的看了他一眼。
何芊更是抱着肚子咯咯笑起来:“你这........咯咯咯,就你那破楼?你根本就是在找死!”
“如果你作弊呢?”她凑过脑袋。
“你可以随时派人盯着我。”李业摊手。
“好,赌就赌,本小姐会亲自盯着你,到时你要是请人演戏也是你输了。”
“那是自然。”李业静静看着她:“如果我赢了你就不能旧事重提,恩怨一笔勾销,以后你不要来烦我。”
“如果你输了听雨楼就归我!”何芊自信满满的道。
李业倒无所谓,他看问题向来很透彻,如果听雨楼盘不活那还不如送给她算了,反正也养不起,这条件看似吓人其实对他有利,微微一笑点头。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第二十六、大势已成
“只不过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权贵子弟罢了,都以为世间之事都是居高临下,任凭喜好,随意发号施令就能办成的。www.uu234.net若真是如此,那天下还有什么事不可成,南方匪患,北方兵祸岂不是凭借一张嘴就解决了。”
“哈哈哈哈......冢励兄所言极是,不过是眼高手低的纨绔子弟。”
“他便以为随便改改动动,种些竹树就可以,最可笑的还以黄布换青布,如此儿戏般的举动就能成事?若是能成才真让人笑话.....哈哈哈哈。”
“.........”
隔着屏风,对面的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李业感觉他就是倒大霉了,出门撞上何芊这个扫把星已经很倒霉了,没想到来望江楼还有人嘲笑他,他就不懂了,那叫冢励的,劳资吃你家大米了吗?
“哼哼,多行不义,听到没有人再骂你呢。”何芊小妞高兴的低声道。
“........”李业无言以对,没想到京都人民对李星洲的关注度这么高,他就是随意改装改装自家酒楼啊,这都被人知道了!“京都人民真是八卦啊。”
“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无聊。”李业把何芊按回去:“别人骂的是我,你跟着高兴什么。”
“哼,本小姐就是高兴!”
屏风对面的话还没完,声音也很高,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
“我年幼时便出r县令,办了些事,知道的事情自然比曹宇兄多一些。说实话,曹宇兄的才学在下佩服,可若到做事小弟毕竟更有经验。”
“呵呵,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故而许多事情只看一二便知三四,那李星洲所为之事我料定他是成不了的,不说地域偏远,就说那细枝末节,他一开始早就错了,在下一眼便看出来了.......”
.........
“曹宇!”何芊惊讶道。
李业一边喝着阿娇温的酒一边问:“曹宇是谁,很出名吗?”
“切,不愧是纨绔子,不学无术,就连曹宇都不知道,他可是京都最有名的才子之一,去年的咏月阁中秋诗会陈大人念的便是他的词,现在想起依旧越觉得文辞华丽,才华横溢。”何芊一脸崇拜。
李业可不管才子不才子,大冷天的烤着火,吃着肉,还有文文静静的美女煮酒,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我认不认识曹宇跟我才学有什么关系。”
“哼,也是,依本小姐看来你就是认识也是不学无术,反正我就等着你的听雨楼就是了。阿娇姐,我也要,你不要只给他倒酒。”
“知道了,谁让你一直说话又没两张嘴。”
........
“一匹黄布能换四匹青布,而那青幔不过遮灰挡尘之用,却要用黄布换青布,银钱花费高了四倍有余,如此恣意妄为,凭自己一时好恶行事,如同儿戏,能成才怪。很多事都是见微知著的,我到京都后听京中很多人都在提及此事,我倒没放在心上,只是有一日正好路过,远远看了一眼,见这样就断定不可能成了.........”
“哈哈哈,不愧是冢励兄,实在高明精到!在下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不过是比曹兄早出仕几年,做了些事,故而知道一些东西,若是曹兄早几年出仕想必也能一眼看穿。”
“哈哈哈哈.......”
........
“古代人就是豁达,嘲讽人都这么大声的吗.......”李业喝着小酒忍不住道。
“你又说什么?”
“没啊,说这酒真不错。”李业端着酒杯,这酒大概十几二十度的样子,高不了,比后世啤酒度数要高,但和白酒还是差远了。
“古古怪怪,神神秘秘.......你难道不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吗,那个叫冢励的公子,听他这么一说我更觉得你是个不学无术,任意妄为的混蛋,而且还胆大包天跟我赌。”何芊往前靠了靠。
“我是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随时监督我就是了,不过我提醒你,最好再多带些衙役,不然哪天我这个混蛋兽性大发再把你绑回去,到时候就不会放过你了。”李业色眯眯看着她道。
“你敢!”何芊脸一红,怒气冲冲的道:“我手下都是衙门高手,你要是敢动到时让你好看。”
李业笑着道:“我王府里的人都是跟随潇王出生入死的百战之师,活下来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你那些虾兵蟹将根本不够看。”
何芊气急,她显然没想到李业会突然这么说:“那我现在就叫他们上来拿了你。”
“你叫啊,下面也有我们王府的人,而且人比你的多,否则你以为我为何邀你来望江楼。”李业有恃无恐。
“你设计我!”何芊气得漂亮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对峙许久后,酒席不欢而散,何芊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放下狠话拉着阿娇走了。
李业没骗她,下面真的有季春生为首的王府精锐,但却不可能打起来。
若不是不得已,李业是绝不想得罪何芊的,是没办法。
第二天何芊怒气冲冲来找他,说要监督他,身后果然带了十几个衙役,上来就怒气冲冲:“你给我等着,待七日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业眼睛一亮,计成了!立即带着他们去望江楼。
王府护院,德公家的护院,加上何芊带着的衙役,每日去望江楼的武人已经到四十人左右,而这四十人平坦在人最多的时段,每个时辰至少有十五人左右在酒楼。
像望江楼这样的酒楼,四十多人已经占客源很大的比例,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进行,接下来就是秋儿和月儿在做的事。
到了望江楼,那老板依旧笑呵呵的来迎他,李业也回以微笑,但想必以后他就越来越笑不出了。
何芊一脸疑惑跟在他身后:“你不是说七日内重整你的听雨楼吗,来着望江楼干嘛?”
“为什么我要重整听雨楼就要在那呢?”
“那是当然,难道你想给自己的对手送钱,哪有这种道理!你不会是没脑子吧。”何芊嘲笑道。
“那不正好,说明你要赢了。”
“说得也是,为你这傻子操心什么,走,上楼!”
二十七、文人和武人
社会认同或者说从众心理利用最知名的一个例子在2009年。www.uu234.net
那时英国政府面临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国民税款清缴率只有57%,也就是说只有一半多一点点的国民按时缴纳税款。
英国税务海关总署尝试各种办法都不尽人意,最后他们请教了心理学家,心理学家给出一条意见,清缴率立即从57%飙升到了86%,足以想象英国这样一个发达的国家,这个清缴率的提升意味着什么,税款绝对是以亿计数的英镑提升的。
而这个改变却非常简单,就是在纳税通知书的最后添上一句话,把按时纳税的真实人数写上去,让所有人知道,已经有很多人按时纳税。
微小的改动,几乎没有增加成本,而回报却如此恐怖。这就是社会认同的力量,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但社会认同也有“反作用力”,更加深入的研究表明,人们并不是一味的“从众”,想要跟所有人群保持一致。
人们愿意保持一致的是自己所属的或想要进入的人群,反过来说,人们会跟不想扯上关系的群体保持距离。
这就是之前所提及的那个三星广告高明之处:年轻人排队买苹果,其中一个人说他是替人排队的,最后排队的人揭晓,原来他是在替自己中年父母排队。
这个广告高明在于它抓住当时的社会心理,年轻人不喜欢与自己老土的父母为伍,而三星把苹果和他们老土的父母联系在一起,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而李业现在做的也基本一样,如果你要问武朝如何将人分为互不想为伍的群体,那很简单:文人、武人。
他们都是两个群体,甚至比起后世的大多群体更加排斥彼此。
有一个有名的心理实验是这样的:给两个大学宿舍发慈善手环。但两个宿舍一个是好学生宿舍,里面的学生都是热爱学习的;一个是“坏学生”宿舍,里面都是些不专注于学习的人。
一开始只有好学生宿舍有手环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戴着手环。但两天后,心理学家给坏学生宿舍也发了一样的手环,当好学生发现“坏学生”宿舍的人也戴同样手环时,一大半好学生宿舍的人都不戴手环了。
现在这些文人就是好学生宿舍的人,而武人就是“坏学生”宿舍里的人,李业要让文人看到武人和自己戴了“一样的手环。”
.........
“你又在想些什么,总是发呆走神。”何芊不满的用筷子敲着碗。
李业回过神:“在想你怎么这么笨,连酒都不会温,早知道我把月儿叫过来。”
“想让本小姐给你温酒?你做梦!”她气哼哼的道。
其实李业在仔细听,听着望江楼里的声音,隔着屏风依旧能听清楚一些,果然和他所想的差不多。
.........
“唉,这望江楼怎么这么多武夫.....”
“本是清净高雅之地,近来却有那么多粗俗之人。”
“这也不对,天下的酒楼不都是谁都可以进,哪来文武之分。”
“对啊,武人保家卫国,何来粗俗。”
“呵,那辽人南下只时他们又在何处?”
“唉,周兄你这般说也是过激了,那时也是不得已..........”
“.........”
“晏相之词就在此处,他们去哪里都好,但来这喧哗就是有辱斯文!”
“正是如此。”
“也罢也罢......”
“........”
.........
李业嘴角勾起一丝坏笑。望江楼一首晏相亲笔写下的词是他们的招牌,但这样的招牌是有利有弊的,招揽客人同时也给这楼打上文墨的烙印。
正如所言,别的楼武人随便去文人们也不说什么,但这望江楼却不是......
“你在奸笑什么?又想什么坏事”何芊皱着眉头看他。
李业自己给自己温酒,然后好奇的问她:“没想什么,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天天跟着我跑你爹不骂你吗?”
“哼,不用你管。”何芊脸色微微一红,她确实是偷偷跑来的,父亲一再交代不要惹李星洲,但她就会咽不下那口恶气。
李业也不多问,这古代好像比想象中还要开放啊。
他们所在的雅间靠近二楼楼梯口,这也是他来此的目的,能够时时刻刻观察大多数客人的动向。
正如他所想一般,很多文人着装的陆续离席。后来的也坐不上一会儿就走了,有人皱眉,有人暗暗摇头,还有的小声说上几句,但也不敢高声,毕竟是文人,打是打不过的。
到了下午望江楼依旧热闹,但八成的客人都是王府护院,德公家护院,还有何芊带来的衙役。
门外冷风呼呼的吹,里面到处都是温热的炭火,胖胖的老板依旧乐呵呵的招呼,毕竟客人很多嘛,他还没看出其中的问题。
“好学生已经发现坏学生也跟自己戴一样的手环了,接下来他们就会脱掉自己的手环........”李业啧了一口小酒,好爽。
只要坚持几日,到时候估计再无文人会来这里。
接下来就是把这些流出的客人吸引到听雨楼。这就是秋儿的工作,李业已经教了她很多,也很信任她,他不能自己去做,那样会很容易让有心之人看穿。
信息传递次数越多失真越严重,但失真的信息却是最能迷惑人的,让人看不清真相,看不到背后,摸不透意图,这正是李业想要的。
而作为信源的他是不可能直接将消息放出去的,那样传递的信息太过真,人们反而不相信了,秋儿负责的就是让信息失真,以秋儿的聪慧这事基本成了。
忍了那么多天,奔波那么多天,踌躇那么多天,心里没有抑郁是假的,天还那么冷,冻死个人。
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事到如今李业知道他成功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细微之处有偏差,比如何芊的搅局,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李业给自己倒满酒,又给何芊倒上:“我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是你在我旁边,那也正好,反正以后都见不着了,陪我喝一杯吧,虽然你不知我高兴什么,有人陪总是好的。”
“你,不知所云,莫名其妙........“话虽如此,她还是端起酒杯小心的喝了一口。
第二十八章、王怜珊
阿娇静静坐在靠椅上,屋里的炭火时不时噼啪作响,除此外便安安静静。顶 点 X 23 U S
这不同一般女儿家的闺房,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纸屏上是丹青水墨,一池白莲栩栩如生,四壁还挂着装裱的诗词,字体娟秀,落款之处是两列小字:王府、王怜珊。
窗户是开着的,窗外一片白色的世界,一眼看去雪中屋檐鳞次栉比,层层叠叠,每到这时候她总能心有所感,才情迸发,写上一句半句。
可今日不知为何,她却一个字都写不出。
她没去听雨楼,因为爷爷也没去,正午的时候有人从相府前高喊着跑过,说是有人在听雨楼写了不得了的诗,她一开始没在意。
到了下午她的贴身丫鬟给她换炭火的时候又说一次,这次说得真切一些,说是一个衣着破落的老人写下一首诗,之后便冻死了,就写在听雨楼,问她从哪听来的,只说今早厨房孙大婶外出买菜的时候听到的。
她鬼使神差去问了孙大婶,大婶却说那老人是潇王手下大将,就连样貌,高矮胖瘦都说得清清楚楚,并说了那老人只是快冻死,并没有死。问她是不是亲眼看见,又说也是听人说的........
按理来说此事不过是有些坊间传言罢了,可说到那望江楼,又想到李星洲。
想想这些时日他的所作所为,想到他的言谈举止,想到他行种种怪异之事,总感觉有些不对,不由自主想要知道得更详细些。
她甚至想过去立即去听雨楼看看,可爷爷不去她也不好意思,一个女孩子家就这么跑过去,要是真遇到他了该怎么说。
心中踌躇许久,左右为难,依旧没去。
.......
去是没去,也因此更加难安,看着窗外的世界,思绪不经缓缓上升,穿过红砖青瓦,直到九霄之外........
若是以前李星洲三个字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每每想起就只有延绵不绝的无助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真的嫁给他那日后会如何,半分都不敢,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可现在有时她也会想了,在阴差阳错之下和他接触几日之后。
果然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并非像传言中那样的。
.......
那日在望江楼隔着屏风听到冢励公子说话,又不由自主想起往事。
其实她与冢励公子也只是萍水相逢,在苏州灯会曾一面之缘,还开口称赞过他的词。
后来那冢公子就来提亲,她其实没什么印象。只是到了出嫁的年纪,总是要嫁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冢励是冢大将军的弟弟冢黎川三子的长子,年纪轻轻就是进士出身,做了县令,是冢家后起之秀,和他们王家也是门当户对。
当时父亲问过她,最后都是要嫁人,嫁一个知书达理又有才学的总会好些,这么想着她也就应了,父亲也很高兴,只是没想到才几天后,皇上就下圣旨将她许配给李星洲。
那几天她几乎奔溃了,嫁给谁都好,可要是嫁给那李星洲.........之后还自己一人躲在房中默默哭了许久,日子过得煎熬。
可待真见到李星洲,又听爷爷说了那些话之后,一切都感觉不一样了。
名满京都的恶徒原来也有迫不得已,纨绔跋扈的个性是为了保全性命,可明明生死攸关,那家伙总是笑得那么没心没肺,说起事来也不正经。
就算那日在望江楼中听到别人折辱自己的话语,也在跟何芊笑闹,随意说起话来又似乎有着她想不明白的大道理。他说着要重振自家酒楼,却天天去望江楼,还做了很多奇怪的事,比如黄布换青布,用贵重的白瓷碗碟,分明就像玩闹一样。可看他的人,听他的话又不像是玩闹之举,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为何,越是想起这些,她越是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越是想起这些就越想和他说说话........
........
同样的话只要传播三次以上就会有巨大的差异,不同的人口中又会滋生出不同的版本,因为任何描述都多少具有主观性的信息会掺杂其中,这种主观性每一次传播都会叠加累积,最后人们根本认不出本来的样子。
李业只把那个故事告诉秋儿和月儿,再也没和别人说过。
然后秋儿再负责说给听雨楼中众人听,听雨楼的人说给客人听。月儿则告诉王府中关系好的丫鬟,丫鬟又会告诉其他下人,其他下人再外出告诉外面的人,经过这么多周转和失真,那个最初的故事,关于潇王偏将“陆游”的事绝对会散步布出众多不同版本。
而那些最终听到故事的人,是不可能知道这故事是李业编的,因为即使成千上万人听了类似的故事,知道源头的也始终只有秋儿和月儿两人,她们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这种层层扩张的信息网组织,是他以前在黑帮时的必修课,每一层都是一个保险,想要从最底层追溯最上层是十分困难的。
一旦事情变得众口不一,真相也就会迷离起来。这时候把那诗挂出来,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事情是存在的。但又根本没人能说的清到底真相如何,把人吸引过来的话题就有了。
那诗是一个点,以它为中心无数的说法和议论会散发,织接成网,就能留住被吸引的人。
........
京都大雪已经停了三日,雪却没散去,德公刚走出书房,下人立即为他披上大衣,提着一盆炭火走在身侧。
“老爷,今天还去听雨楼吗?”老仆人问道。
“我还未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想去那听雨楼。”德公笑着问。
“嘿嘿,老爷你不知道吗,这两日听雨楼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有个潇王老将前几日在听雨楼做了首很了不得诗,随后愤懑而终,好多文人才子都去看了,都说是好得不得了的诗呢。”
“噫?”德公皱眉:“昨日没去,可前日我也在那听雨楼啊,怎么没见谁在作诗呢?”
“这个老奴就不知了,我也是昨日晌午听家中护院说的,待到今日早晨到处都有人说,便记住了。”
莫名的,德公想起前几天李星洲的种种怪异作为,隐约感觉有什么事发生,但思前想后却又毫无头绪,难不成.......
“难道是那小子在做什么?老夫这便去看看,你去备车。”
老仆人刚要退下,又回头补充道:“老爷,今早小姐也来问我你去不去听雨楼,要不要......”
德公抚着胡须一笑:“阿娇啊,也叫上她吧。”
“是老爷,我这就去安排。”说着老仆人匆匆转身离开了。
德公看着满院子的雪,摇摇头道:“阿娇也想去啊,看来那小子确实厉害,可也不知对我王家是坏是好啊.......”
第二十九章、铁马冰河入梦来
月儿拉着衣袖,李业伸手就轻易穿上棉袄,月儿也低头为他把绑腿细心的缠上,此时天还没完全亮,出门要小心,这可不像后世满街都是路灯。
“世子,天这么冷要不今日不跑了吧,明日再跑也不迟啊,反正时间那么多。”月儿拉着他的手臂道。
李业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那可不成,只要松懈一次,日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月儿嘟着嘴表示不理解,秋儿为他拉平衣领,“那世子小心些,我和月儿在门口等你回来。”
“别在这等,去我屋里,外面太冷了。”李业一边说一边跑了出去。
他这几天的训练量已经翻了好几倍,这李星洲筋骨资质确实好,以前只不过缺乏锻炼,酒色空身,这些天锻炼下来一下子内在的潜力就爆发出来。
在河边跑了一会儿,远远的看见远处陈钰老人的马车又出府了。
自从那日他给老人捡了次鞋之后,陈府的马车见着他也不敢慌慌张张跑了,只是装作没见着,也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给吓的。
不过这次不同,借着灯笼昏黄的微光,远远的李业看到有两人身影跪在雪中,跟那陈大人在说什么,但距离太远听不清。陈大人似乎也在回应,之后他甚至也要给两人跪下,却被急忙扶起来。
李业来了兴趣,陈钰可是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而且年关之后只怕还会再进一步,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他下跪?
好奇心驱使下李业加快速度跑过去,可刚刚那两人行动隐秘,刻意不想被人发现,不一会就消失在街角,天色太暗,他只得无功而返。
回家后他又在院子里做了一些身体素质锻炼,大冷天的依旧大汗淋漓,全身筋骨如同活过来一般,匀称的肌肉也逐渐显露出来,充满力量。
虽然脑子里还在想刚刚那两人的奇怪事情,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就抛之脑后。
感受一下身体的力量,差不多可以进入下一阶段的练习了。
前世作为一个刀口上舔血的人,李业自然是练过的。
.........
德公坐在马车里穿过街道,耳边时不时会传来一些有关听雨楼的议论,大体就是讲一首诗的,至于其它内容则各有说法,乱七八糟的都有。
德公靠着车壁,闭目思虑:“老夫总觉得这诗来得蹊跷,为何偏偏在这时候,他李星洲刚装整好听雨楼,刚打理了些时日,然后就有诗传出了,还带着个忠肝义胆的故事。”
阿娇微微抬头:“爷爷是说这是世子故意的吗?”
“只是臆测,不过我觉得差不了多少,不然这事也太巧了,若真是如此还真是个蠢人。”德公面无表情。
“可世子也没什么才学,总不会.......找人代写的吧,可又有何人会帮他代写呢,要知道以他的名声.......”阿娇接话道。
“代写自然不可能,可找人买一首总是行的。他大概以为一首诗就能当个噱头,把人都引过来,若真是如此我算是错看他了。”德公越说脸色越发不好看:“望江楼有晏相真迹,咏月阁有数不清的诗词,其它城中酒楼青楼少说也有上百,哪处没有自示文雅的诗词。那青楼酒肆每年都会请些才子为头牌吟诗作词,舞文弄墨,为的不就是沾上文气,哪是他一个听雨楼比得过的。难不成他随便买一首就能好过众多才学之士竭心之作。投机取巧,愚不可及!”
德公说着拍了一掌膝盖,脸已经黑了:“别的地方无论如何作为,低下有多少勾当,始终也是兴文重墨,讲究才学交流,可他倒好,如此做法明明就是把诗词当成生意来做,有辱斯文。”
“最可气的还是借用先人之名,以先人圣名来谋取财帛金银,这是不忠不孝!”德公说得满脸怒色,花白的胡子不断抖动。
阿娇紧张的道:“爷爷息怒,或许......或许另有隐情呢.........”
“哼,你这丫头,前些日子不是还恨他得吗,现在倒开始帮他说话了。”老人瞪着眼睛道。
阿娇微微一慌乱:“哪有,我只是......只是觉得眼见为实的好。”
德公摇摇头也不说话了,一路无话,马车顺着被清出的道路,很快就到了听雨楼。
.......
和德公所想的不一样,他本以为只是随便弄首诗便来做噱头,怎么可能吸引到人,可远远的还没到听雨楼,那门前河堤岸柳下,已经停了许多的马车,细细数来也有七八辆之多。
还有人不断进处,德公惊疑了一阵,然后在阿娇的搀扶下下车,走过几步与两个出来的书生擦肩而过。
“好诗,果然好诗啊!”
“是啊,读来总让人心潮澎湃,小生恨不能立即弃笔从戎,报效国家,北击辽人,以效班超之志,为皇上分忧啊!”
“陆游老先生沙场杀伐一生,命不久矣之时尚思为国为民,如此才情和胸襟,实在令人佩服.......”
“没想到这京中还如如此才情雅致之地,明日你我再相约此地瞻仰老先生风采如何?”
“正当如此.......”
“.......”
........
两人说着匆匆走过,话虽快了些,却全落在德公耳中,他越发惊疑,赶车的家奴还来不及为他解下披风,便已经带着阿娇匆匆走进酒楼。
与平日清冷全然不同,这才一日不见,空荡荡的一楼大堂现在几乎是满座的!大多都是文士装扮,议论声此起彼伏,平日没事的伙计们忙活在人群之。
见他到来那叫严昆的掌柜连忙迎上来,将他带上楼。
德公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与他所想完全不同,难道他哪里想错了.......
.......
终于在三楼德公看到了那传言中的诗,装裱并不华丽,就挂在正中梁柱上,行书体的字苍劲有力,笔锋力道如同要透纸而过一般。
那诗句他默默读了一遍,“噫”了一声,又读一遍,然后再读..........脑中嗡嗡作响,忍不住后退几步,嘴里却念叨:“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铁马冰河入梦来........”德公微张着嘴再也合不上,反手扶住椅背,念了一遍又一遍。
“爷爷,这诗,这诗.......”阿娇也一脸震惊,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久久说不出来,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三十章、谁写的诗
李业到听雨楼的时候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了,虽然有些思想准备,但没看到最后始终不放心。www.uu234.net
秋儿和月儿一边一个欢喜的拉着他的手臂:“世子你看,来了这么多人呢!”
李业也高兴,客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这个客流量超出他的预计。
本来说计划有三个重点。
一个是利用文武人互相排斥的心理让望江楼流失客源,但这种客源流失只是短暂的。所以二来他必须利用一个话题将客流导向听雨楼。最后就是用实力留下客人。
这三步中能超出预期的大概是第二步了,毕竟那是陆游的诗啊,流传千古的名篇引起的波澜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有了这个好开端之后,只要酒楼经营不出问题日后客人只会越来越多。
这在社会心理学中也称为马太效应,以这次事件来说:陆大师的诗吸引一些人,然后更多的人会知道听雨楼的名声,来的人增加,名气更大,来的人再增加,名气愈发大........这是一种不断循环加强的效应,最终的结果就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这就是马太效应。
重点就在于“强”的循环,前提和核心是这话题要够强劲,《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强不强?那不是废话吗,强到几千年之后依旧是名篇大作!
........
今天何芊那丫头没来烦他,让他松口气,目的已经达到,之后他不再需要那么多武人,自家护院和德公的护院就够,只要维持一个月就好。
到时就算望江楼老板反应过来估计也无济于事了。
才进一楼大堂,严掌柜就一脸笑容的凑过来连连作揖:“世子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啊,从昨日晌午后到现在,客人越来越多,而且还在不断增加,若如此下去,只怕两三日后我们这楼都容不下了!”
李业点点头:“越是此时越不能松懈,等打烊后你就到王府中挑几个好手,千万不能让人在这几天滋事。”
经历这些天的事,严昆显然对李业心悦诚服,虽然很多东西他还是看不懂。但也正是如此,李业的神机妙算在他心中更是蒙上一层神秘感,敬畏之情更盛。
他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小人记住了,我一定严格按照世子的吩咐行事。对了世子,那位经常来的老先生今天来了,还让我转告世子他在三楼跟着。”
李业点头:“你们去忙吧。”
说着就带着月儿和秋儿上楼,一路上十分低调,他毕竟是李星洲,要是被认出来估计有麻烦。
对于德公这老人李业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可以聊天的外人。他是李星洲,外面的人除了德公也没人愿意跟他说话,而且他谈吐非凡,自称和潇王有旧也不像假的,普通人要是说谎李业几乎能一眼就看出来。
看他的衣着言谈,出入都有马车奴仆,肯定是大户,而且不像商贾人家。但他又天天闲赋在家,无所事事,那也不是在朝官员,十有**就是退休大官或者闲散官员。
至于具体的李业没问,大家也只是随便聊聊,谈不上什么太深的交情,至于他说念潇王旧情帮自己一次那自然不能错过,这人情他留着没用,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带着秋儿月儿才登上三楼就听到德公声音:“这诗你写的?”
一回头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德公和他的孙女阿娇,这诗一二楼都有。
不过按照李业的说法那是抄写版,真迹挂在三楼,李业吩咐过严昆除了德公别让任何人上来。一来三楼没几张桌,二来神秘感是最能吸引人的。
“我倒是想说我写的,可也得有人信啊。”李业说着在他对面坐下,秋儿和月儿站在身后,也被李业强行拉着跪坐下来,一边一个。
“你倒是坦率,本来我以为你是想随意弄几句诗沽名钓誉,做银钱买卖,想来赶来骂你的,但看了这诗就明白过来,京中传言恐怕是真的。”德公抚着花白胡须,他旁座的阿娇老样子低头不说话。
李业干咳两声,睁着眼睛说瞎话:“那自然是真的。”
“那先生呢,写下这诗句的陆游先生。”
“不知道,写了诗就走,半刻都不留,想必不愿意见我吧。”李业脸不红心不跳,不愿意见他这大概是最令人信服的理由了,他可是李星洲啊。
德公瞪了他一眼:“哼,亏你小子还自知。陆老先生是精忠报国之士,他一腔热血,赤诚忠心却被你拿来赚取钱财,你也不怕夜里睡不着。”
月儿不满的撅起小嘴想要说什么,被李业悄悄在桌下按住小手。
其实他考虑过这个问题,把这诗说成别人写的肯定有人说他用一腔赤诚换钱财俗物,这毕竟是个文风盛行的时代。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说这是自己写的,因为没人信。
就连平日里话少的阿娇也忍不住开口:“世子,如此行事确实,确实有些不妥......”
李业随手拿了一个酒杯递过去,阿娇连忙为他斟上。
“哈哈,确实不好。可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陆老先生是精忠报国之士,可王府里近半的人也是,就连这酒楼里打杂的伙计都是,若酒楼再没生意他们就要挨冻了。”
德公叹了口气:“也罢,这是你的事,如何去做在你,老夫毕竟局外人,只是随意说说,你就当没听过吧。
不过这两天我仔细思量之后发觉你所为之事似乎没那么简单,老夫想不明白,有些人是来瞻仰高作可以理解,可毕竟望江楼也有晏相高作可以瞻仰,为何人几乎全跑这来了?”
李业喝了一杯,无奈的道:“现在你已经说我出卖赤诚,要再说你又要骂我玩弄人心了。”
“你但说无妨,老夫早说过我只是局外人,怎会骂你。”
“那我就说吧.......”
.........
“你这小子行事惑众,奸诈可恨,你这分明就是玩弄人心!怪不来找老夫要护院,我还以为你要作甚!”德公吹胡子瞪眼。
李业无奈摊手:“我就说吧,你这人真是多事。”
“你........你小子........罢了。”说着老头瞪他一眼,愤懑不平的仰头喝了一杯,然后接着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有这般手段心计,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你这样玩弄人心的,我都不知该如何说你是好。只是人过来了你又准备如何?时间一长他们可是会回望江楼去的。”
“接下来当然只能靠听雨楼的实力了,我自有对策。”李业一边说一边又让阿娇给他倒满酒。
“什么对策?”德公好奇的凑过来。
“不说,说了你又要骂人。”
“老夫乃是局外之人,怎会.........”说到一半他也自觉的停下,哼了一声不满的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就不说,阿娇你别给这小子倒酒了,天天来混老夫的酒。”
李业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