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何必非做“嫂子”?
宁氏与秀秀回到府里,得知宋钧让杨肃给带去串门了,立时心生不安,也不知道钧哥儿会不会在杨肃面前造次。
自然也不敢去催,只好先在沈府等待。
却没想杨肃直接把人先送去了宋家,也只好再套车回府。
刚到府就听说宋钧明儿还要跟着晋王一道出城,又听下人说起他如何缠着杨肃,便不由训骂起来。
宋寰听说儿子在外认爹,也是气得浑身乱抖,按在板凳上拍了他几巴掌。
宋钧哇哇乱叫,道:“干爹也是爹呀!我认他做干爹还不行么!”
宁氏愣着,不知道是该继续下手还是停手。
宋寰先冷静下来了,看了宋钧通红的屁股两眼,劝道:“算了。我觉得晋王不被他盘就不错了。
“再说你还看不出来么?父亲对这位晋王的肯定,可比起对东宫那位高多了。”
宁氏愣道:“咱们家也要站队?”
宋寰道:“谈不上站队。于大局而言,多考察考察谁适合坐江山,总是不差。”
“大爷,大奶奶,老爷那边请哥儿过去有话说。”
宋寰听到这里与妻子对视:“瞧吧,这就来了。”
校阅已经结束,傅容和冯少殷近来也清闲,都答应明日早起在城门外汇合。冯少康也闲,也要一道。
从两个人的行程变成了十来个人,杨肃原本计划好轻车简随,如今是怎么着也轻便不起来了。
洗完回房的时候,想起日间长缨嘱他盯着的几处地方,察觉是跟东宫有关的,又想起今日去寻她本就是为着打听这桩事,结果被徐澜这事绕得,居然都忘了。
这边厢,徐瑾若去过徐夫人那里回话后,就直接到了徐澜房里。
“哥哥果然没有夸大其辞,沈将军果然气质出众!”
徐澜浅笑,走到薰笼旁烘手。
徐瑾若又跟过来:“我都想象不出来她这么和气的人,怎么会那么英勇?
“若是我,便是有她那样的身手,也断不会有那样的勇气。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我当日画的她,竟不如她本人神韵之七八!”
“这也不算什么,”徐澜道,“早前长兴州知州程啸那案子也是她办下来的。她从军四年,立下的功绩可是不少呢。”
徐瑾若觑着他,又笑道:“既然这么出色,哥哥跟她同袍两年,如何未能把她娶回来做我嫂子?”
徐澜望着薰笼,唇角已噙着几分无奈。
他怎么没努力过?不过是有缘无份而已。
他不够凌渊那样的深沉隐忍,更不如杨肃的豁得出去,他终究也是匹配不上她的。
她图的那些,几乎都超出了他所想象,即便当初能在一起,也终归有一日会无法同步吧。
当初怪过她狠心,也曾不甘心,却不知她才真正看得清楚。
徐家多半是容纳不了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少奶奶,他即便对她用心,也没有信心能背扛着整个家族,坚定到最后一刻。
所以为什么非得当“嫂子”?
当知己或朋友不也很好,站在合适的距离欣赏她,像这样一起围炉煮茶,日后又能常常见到,知晓彼此近况,也是另一种收获。
徐瑾若望着沉默不语的他的背影,拢手沉起气来。
……
长缨送走宁氏,先去了秀秀房里。
秀秀在写字,确切地说是在记账。
“我这几日把几间铺子的经营都总了一下,原先几乎都是赁了出去的,如今我回来了,也有的是时间,我想着还是留两间自己打理。
“这样既可以掌握些经营经验,再者也可以多赚点钱。等我慢慢上手了,到时候就全自己留着。”
长缨道:“不必那么劳碌,再多几个你回来,银子都够使的。”
“谁还会嫌银子扎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做的我就自己做,不能做的我就打发人去做,累不着。还好打发时间呢。”秀秀落笔说。
长缨也由得她。
靠在她榻上翻了几页账,她道:“明儿我要出城,兴许还要在城外住上一晚,你要不要同去?”
“算了,”秀秀道,“我还是留下来看家吧。每日里寻你的人也多得很,缺不了人。我也懒怠。”
说到这里,她倒是又忽然停了笔,抬头道:“是了,我今日在福清寺外头一间唤作金福记的金玉铺子里,看到他们有照着东宫贵人时兴的样式打造的头面,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金福记?”长缨想了下,“那是腾骧卫指挥同知高诉明入了股的铺子。”
秀秀道:“那姓高的能拿到内宫贵人们的头面样子,这可是真不一般。”
长缨也觉得是,并且坐直了身子。
宫里头面首饰自然都是讲究的,从用料到工艺,要配得上宫妆,自然需得加倍用心。
这些头面首饰倒不见得件件都有规矩限制着,素日也偶有样子传出来,这铺子是高家入股的,样子来历可想而知。
安晟连日在福清寺走动,该不会真的是盯上了吴侧妃和高诉明吧?
……
东宫内,吴侧妃刚卸了妆,太监碎步进来,道:“今日金福记掌柜的接了笔宋逞府上大少奶奶的单子,后来打听到,与她同行的是腾骧右卫指挥使沈长缨的异姓姐姐。
“那女子对掌柜的盘问了一番,似是有些怀疑起那些头面样子的来历。”
头面样子的来历倒没什么可挂心,毕竟没有禁令说这些样子不能外露。
只是听到沈长缨时,对镜理长发的吴侧妃停下手来,在镜中与太监对上了目光:“怎么这么不当心?沈长缨的人,他们难道不认识?”
她虽不出宫,便沈长缨跟杨际的矛盾纠葛她还是有数的。
“侧妃不知,沈长缨的这位姐姐,曾是大将军荣胤的如夫人。近日才被沈长缨接了回府的。”
吴侧妃听到这里,转过身来,“大将军的如夫人?”
她略想,又道:“大将军府近来不是在治丧么?荣夫人殁了,大将军把身边侍妾也遣散了?”
“是不是遣散说不好,总之这个穆秀秀,如今回了沈家。”
吴侧妃踱了两圈,说道:“让高将军把柜上头面撤了。沈长缨是晋王府的人,只要跟咱们没冲突,先防着她点儿就行。”
第287章 茶叶真香
太监称是。www.uu234.net又道:“还有件事,安侧妃的弟弟安晟,今日也在福清寺,且还与龙虎卫指挥同知徐澜的妹妹起了冲突。
“这个徐澜的父亲,就是辽都卫副都督徐耀。徐家进京未久,看来安家是不认识他们,因此莽撞了。
“但据安晟自己说,他近日都在福清寺走动。”
吴侧妃神色也凝重:“安家想干什么?”
“尚不清楚。”太监走近她,压声道:“不管怎么样,郦阳宫那边,也不可不防啊。”
吴侧妃看了眼他,没说什么。
……
杨肃既然出了手,自然就没想过留什么情面。
安晟虽然放了,但不可不敲打,日间这事他还是着人去告知了安父安自儒。
安晟归家之后,安自儒就摆好了戒尺训斥他跪下。
晋王与太子有争斗无假,但如此明目张胆摆在台面上,那俩兄弟自己都不轻易敢,安家虽是得安侧妃才被抬举,可这么强出头,岂不是白白让安晟抓住了小辫子?
更莫说如今整个京城都在五城兵马司管辖之下。
安自儒教训完了儿子,又打发安晟翌日与夫人提些礼,去徐家赔罪,此事就且按了下来。
翌日早上,护卫们早早地套好了马车,长缨原打算先去王府会合,不料凌渊早早地来了,而后傅容与徐少康也结伴来了,再后来徐澜也带着徐瑾若来了,一路人这便就浩浩荡荡前往十王府。
杨肃则一大早佟琪去接了宋钧过来。
宁氏把宋钧身边两个得力的嬷嬷打发着跟上,又派了两个行事沉稳的长随。
杨肃只打算在城郊走走,并没有想好具体去哪儿,昨日话赶话说到了积水潭,便索性就定下来。
昨日王府典史已先去打点行馆,因为近码头,差房多,附近也有不少官宅,最后选了一名王姓乡绅的四进府邸落脚。
马车一路往北。
徐瑾若与长缨同车而坐,宋钧就不能跟着她了,杨肃负责他。
半路上傅容敲了敲长缨车壁,道:“秀秀改籍的事我帮你问过孙大人了,说是可以不惊动荣叔,但无论如何也得你亲自去一趟。”
这个倒无问题。长缨道:“那回头我去找找他。”又道:“劳烦你了。”
傅容笑着走开了。
徐瑾若看着长缨待人接物,不觉就出了神。
长缨察觉到,看过来,只见少女坐在锦袱上,已扭头装作看窗外雪景,粉嫩耳垂有点红。
看她打扮,跟他哥哥差不多路数,简单的衣裳纹样,但用料做工很讲究,袖口上的玉兰花,绣得十分精美。
斗蓬是天青色,镶着白狐毛,一张白皙脸蛋在毛领衬托下显得乖巧可爱。
马车里有点炭烧的茶炉,长缨煮了茶,递给她喝。
一面笑道:“瑾姑娘擅拳脚还是擅骑射?回头咱们俩也上前去赶赶走兽。不吃他们的白食!”
大宁将门人家的女儿,多的是自幼习武的,完全不会的倒很少见。
徐瑾若笑起来:“那敢情好,我都会一点,不过却没有哪样精通。”
长缨道:“这燕京的林子不密,没有什么大的兽类,不必很精通的弓射技术。”
徐瑾若点点头,尝了口茶,见她拨炭火,便先伸手揭了小薰笼的盖子。
杨肃他们都骑了马出来,但因为路上枯燥,最后几个大男人也全都窝进了他的大马车,煮起茶来。
凌渊正替杨肃盯着漕运,说着说着当初南康卫的旧事,很容易话题就扯到了这边。
凌渊道:“近三个月的漕运船只运输量已经结了出来,总督陈之江比樊信圆滑,差事也办得还可以,早前水师营在各码头屡有苛薄纤夫河工的现象,如今也有好转。
“如果不是东宫挑上去的人,其实倒算是个能臣。”
杨肃问:“回头把陈之江的的履历弄来给我看看。”
“这得找我们家老二,他在吏部。”凌渊啜茶说。
凌颂已经观政期满,意外地还是留在了吏部任员外郎。
“茶叶在哪儿?”水开了,傅容问。
杨肃指着车壁下的小斗柜。
徐澜坐得最近,将之拉开,里头忽然啪嗒掉下几个盒子,还散发着幽香。
居然是几盒胭脂蔻丹。
众人皆都意外地看向杨肃,杨肃余光瞥见,也顿了一瞬。
胭脂盒子还是他上回佟琪自霍家铺子里拿回来的,一直丢在马车上没给长缨。
凌渊和徐澜都见识过霍溶往日情状,可以不管他们怎么想。但这里还有傅容和冯少康在,就不便随意了。
他一个素日以行止端正形象示人,且还未娶亲的王爷,马车上居然有这些玩意儿,实在不能说是什么正常事。
他清了下嗓子,捋着袖口看向窗外,索性装作没看见。
傅容把盒子放回抽屉,取出茶叶投入壶里,笑了下。
……
长缨不在,秀秀早饭后做了会儿针线,就打算去长缨铺子里看看。
吴妈道:“天寒地冻的,何必赶在这当口出去?回头得了风寒也是不好。”
“铺子也不远,我去看会儿他们经营就回来。”秀秀披了斗蓬,“不然年一过,我指不定也不如眼下这么方便了。”
“娘子,荣家的大管家过来了。”
正说着,盈碧进来禀道。
吴妈一顿,看向秀秀。秀秀蓦然停在庑廊下。
“有什么事?”她问。
“说是要想面见娘子说几句话。”
秀秀默了半刻,说道:“没什么可见的。”
盈碧前去回话,完了又进来:“是说有东西要面呈娘子,非得见着了才能走。”
秀秀不出声了。
吴妈道:“来都来了,总是见见。不过是脱离了关系而已,又不是成了仇,有什么不能见的?”
秀秀缓缓吸了口气,抬步往前去了。
荣安在沈家前厅里坐了会儿,见人来,立刻起身行礼,而后把带来的匣子呈过来:“大将军着小的拿了些东西面呈给娘子。”
秀秀坐下道:“我已经出了荣家,跟你们将军一刀两断了,还有什么可送的?”
荣安道:“大将军纵有万般不是,也知道终须该顾着娘子生计。因此着小的整理出了这些送过来。”
第288章 他们是旧识?
说着他把匣子打开,往前推了推。
东西理得明明白白,秀秀略略一望,也禁不住目光发怔。
她也算是手头经过不少银钱的人,这粗粗看过,光最繁华的筒子河外的铺子就有三间,还有别处房产地契。
外加厚厚一大叠的银票,银票面额不小,底下的文书似乎是个田庄,以及还有半箱子珠宝头面,算算少说也有几万两了。
当朝一二品之家小姐出阁,也不过三五万两银子的嫁妆,有些还没有。
光匣子里这些,已足够她能在京城很好的过一生了。
荣胤他这是什么意思?
荣胤少年起便带兵平过好几起战乱,敛财这种事是武将常事,她知道荣胤富足,可他也没必要这么大方。
“我能养活自己,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她说道。
荣安似是料到她会如此,躬着身子说道:“绝没有鄙薄娘子的意思,不过是大将军要尽责任。
“分也好,合也好,总归有过四年情缘。既如此,将军承担起娘子母子的生计,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说句僭越的,这也是娘子该得的。若是不收,娘子岂非妄自菲薄了么?”
什么也不拿,倒真像是遣散的了,来日外人知道,也难免生出闲言碎语。
秀秀久坐未语。
她就觉得荣胤这个人总是有办法让她照着他的意思做。
譬如眼下,她执意不收,便连她自己都找不到足够的理由。
她道:“便是名正言顺,也太多了。”
“不多。”荣安道,“娘子青春无价。”
秀秀咬了咬唇,道:“荣总管来了这趟,不会再来了吧?”
荣安微顿。
“倘若你不再来了,那我就收下。你若还要再来,我便还给你。”秀秀道。
既然孩子父亲的身份不可能被抹去,那么这钱的确也没有什么收不得。
她虽然是打定了一刀两断的主意,但孩子总归要养,来日也得成家立业,的确也不至于要有志气到连他生父的赠与都不要。
但有了这一回也就足够了,日后的事情,不必再有瓜葛。
这不是荣安能决定的事情,他想了想,最后什么都没说,躬身退走了。
回到府里,把事情跟荣胤告知。
荣胤面无波澜,也未表态。
荣安便又道:“昨日在庙里,大太太说,老太爷在问及娘子。”
荣胤抬头。
荣安俯首:“只是问了几句内由,其余倒并没说什么。”
荣胤又收回目光,继续打理兵器。
“还有件事,”荣安略有些迟疑,“小的方才自冯家回来,听说冯家二爷与晋王一道出城踏雪,此去还有许多人,包括沈将军,武宁侯,还有傅世子以及龙虎卫指挥同知徐澜。”
“徐澜怎么会跟他们一道?”荣胤问。
“小的不知。”荣安道,“但今日下晌,晋王到了徐家,还与武宁侯他们一道去福清寺给徐家小姐解过围。”
荣胤略想,记起了徐澜来历。
龙虎卫虽归他掌着,但他还兼着五军都督府的佥事,卫所去的不多,徐澜是徐耀的长子,他知道他在南康卫当过差,恰巧沈璎与凌渊也都曾在南康卫办过漕运司的事,因此熟识并不奇怪。
但徐澜又怎会与杨肃有交情?
他想了下,侧首道:“少擎近日在忙什么?”
……
少擎当然是忙着宫中禁卫,长缨重伤初愈,其实还在将养阶段,又因为队伍里还混着东宫的人,原本回京后养得脸庞圆润的他,近日下巴又尖了。
好在程春刘炳二人很是机变谦逊,两个月下来也形成了几分默契,因此未让人钻着什么空子。
荣胤到来的时候天放大亮未久,少擎正吃早饭。
“您怎么来了?”因着长缨,少擎对他也不如从前放得开了。
荣胤坐下,瞥他道:“你二哥跟璎姐儿出城去了?”
少擎称是。
荣胤又道:“听说我们龙虎卫的徐将军也跟着去了,他跟晋王挺熟?”
少擎吃了个肉卷儿,刚想回答,顿一瞬,戛然止住:“怎么会?不熟。”
荣胤扬唇,啜了口茶,出来了。
出了宫门,他与荣安道:“沈璎与杨肃看似是旧识,着个人去南康卫,找谭绍问问。”
沈长缨昔年出京之后,落脚地他很轻易从秀秀这里知悉。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再过问。
沈璎、凌渊以及徐澜都熟络,他们相互是在南康卫结识,凌渊与沈璎倒罢了,徐澜若跟杨肃也是旧识,那就很可能杨肃也在南康卫出现过,至少他是在江南呆过。
至今为止,杨肃前二十一年的背景无人知晓,他在江南出现过,那这就是关于他过往的唯一线索。
晋王平空降临,无人对他感到好奇,是不可能的。
……
天雪行程慢,午前到了目的地。是座田庄,附近有座较高山脉,而此处距离码头也不算很远。
下车时早有典史与宅邸主人等候在此,恭迎晋王与诸上官。
宅子是主人素日休闲消遣之处,随着这几位到来,侍卫已将宅子围得如铁桶一般,远处许多村民披着蓑衣伸颈观瞻,原本静寂的雪原,陡然之间就热闹起来。
大门内两树红梅,开得比昨日徐瑾若摘回去的要好了,众人迤逦入了二门,便各自随着引路的下人进内,随后又有太监婢女捧着姜汤热茶等前往各人居住的院内。
杨肃自当带着宋钧住了正院,少不得先把排场给撑起来。
前来拜见的人很多,上至附近官户,下至本村庄的乡绅,杨肃倒是悉数听在耳里。
积水潭码头是漕运北端的终点,可想而知此地乃是杨际和顾家的地盘。杨肃近来重心虽然转向了五城衙门,但他知道凌渊并没有放松。
显然,在尚且没办法跟杨际硬碰硬的情况下,若能先挖掉个漕运司也是好的。
长缨则与徐瑾若一个院子,安顿好后,她让紫缃先去打听看凌渊在哪儿。
紫缃回来时,凌渊便一道过来了。
“找我什么事?”
他换了身衣裳,一袭盘领修身的银白锦袍衬得他如天上人一般高贵又洁净,看上去不如从前阴郁严肃。
第289章 侯爷很严肃吧?
长缨笑道:“你这动作可真快。www.uu234.net”
凌渊也难得地扬了扬唇,撑膝坐下来。
长缨道:“我就想问问,这么多年,荣胤有没有跟你提及过姑父当年的事情?”
凌渊显然没料到她话题会跳到这上头,他抬首看了眼她,道:“没有。”
长缨目光转深。
凌渊道:“如何?”
“有件事情挺奇怪。”长缨皱眉,“荣家出事那日,我去找荣胤要秀秀,结果他问我为什么要回京?为什么要入仕?
“而我回京之后第一次去找他,他也跟我提条件,说是除非我丢官卸甲才肯考虑放人。
“我就觉得,他的目的就是不想我沾染朝政。
“但这不是很奇怪么?我怎么着,跟他能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对我的决定给出态度?”
“荣叔?”凌渊顿了下。
“我想来想去,大概只有跟姑父的事情有关了。”长缨捧着手炉坐下来,“还有你记得么,当初出城的时候,还是他给的我出城令。”
这件事凌渊怎么可能不记得?简直已经成了他心里的疮疤。
他轻瞥了一下长缨:“你的意思是,他当初纳秀秀,也是有原因的?”
“我还没办法肯定。因为在他那里拿不到任何确切证据。”长缨想到那老狐狸就很无奈,“但我知道他跟冯伯父近年来一直都走得挺近的。”
凌渊凝眉沉吟。自打凌晏出事,荣胤就没怎么到过凌家,东阳伯次数多些,但也是近年他逐渐立起威名之后。
因为当年事出突然,府里上下全都乱成一团,翌日荣胤与东阳伯到来后都忙着帮忙处理后事,以及内外奔走,且当时所有人都没想过这是个预谋,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怀疑到他们会跟这件事有关?
至于后来荣胤纳了秀秀放走了长缨,自然他也心生过怨怼,因为他本意还是想她留在眼皮子底下。
秀秀跟了他,在他们同辈子弟里也略有微辞,但如今想起来,后来大家接受了这件事,竟然也是因为东阳伯给出了态度。
东阳伯认为沈璎是沈璎,秀秀是秀秀,而沈璎脱离凌家离开京师,便已经与凌家无关,所以荣胤纳着秀秀,是没有问题的。
那会儿大伙都碍着他,而不敢直言提及她的名字,自然而然,这事也就淡了。
“他从来没有说过父亲什么,但以他们当年的交情,父亲会有什么线索留在他那里也不是很奇怪。”凌渊想了下,道:“回头我去寻寻少康,看看他们怎么说。”
长缨也正是这个意思。
目前为止,对凌晏的死还只有她一个知情人,如果说他们对当年的事情也是知道的,那么大家就应该把所有线索合起来还原真相才是了。当然他们别有企图有另说。
“这事先别随便对人透露。少康那里你也稳着点儿。”她嘱道。
不是不信任,而是“五爷”还没下落,既然锁定是在京师里,那么谁知道会不会传出风声去?
“我有数。”
凌渊道。
“姑娘,徐姑娘在前塘垂钓,问您去不去。”紫缃进来说。
长缨想先去找找杨肃,便跟凌渊道:“表哥先帮我过去布竿,我一会儿就来。”
凌渊看看天色,估摸着是得午膳后才能上山,便罢了,着人拿来钓竿,挑了一根往前塘去。
徐瑾若以为是长缨来,扭头一看是不苟言笑的武宁侯,一脸灿烂笑容情不自禁消去了一半。
凌渊察觉到她的失望,也是情不自禁瞅了她一眼,而后杵着渔竿看了会儿池塘,道:“郭蛟去砸冰。”
长缨到杨肃这边,宋钧早就出去玩了,两人围炉议了几句东宫,佟琪就来道徐澜他们已过来。
原来是打算先上山去踩踩点,以便下晌直接上山,问王爷殿下去不去。
杨肃好容易能跟长缨独处一会儿,真想不去,看傅容却跟长缨研究起回头打了野鸡怎么吃为好,又耐不住,遂道:“你们去外头等我,我这就来。”
长缨还得赴徐瑾若的约,巡山就不去了,她到了前塘。
只见半亩地大的一个渔塘,徐瑾若跟凌渊各据一方,捉着钓竿默默呈对立之状,明明是消遣的活儿,这气氛却肃穆而庄重。
但看看藤篓里,倒是已经有了不少收获。
“王爷他们上山了,表哥也去吧,这里我来。”
长缨坐在凌渊身旁。
徐瑾若见凌渊走了,便也抓着小杌子到了这边。
没了凌渊,徐瑾若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长缨笑道:“侯爷是不是很严肃?”
徐瑾若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位高权重,总要有些威信。”
长缨笑着。心想这姑娘可真会说话。
既是出来玩,京城里的事情就暂且放下了。
午膳就用了长缨她们俩钓的鱼,厨子是南边人,挑了几尾煮了一大锅。
余下菜式也完全是山野的风味,但在座都是可奢可俭之人,便是原汁原味的粗朴菜式,也吃得相当起劲。
饭后稍事歇息便去往山中。
山在东边,林子不算太深,所以注定也不会有太大的收获,有杨肃这皇亲在此,也不至于会容许猛兽出没。
但好在大家都只是出来寻个乐子,也无所谓。
长缨和徐谨若一起,带着各自随从。
男人们先还耐心地陪走了一段路,到后来,几只兔狐蹿陆续出头,立刻就抛下她们俩不见人了。
徐瑾若身手明显是不如长缨的,但长缨又重伤初愈,两人就沿着山腰前进,顺手射几只走兽。
徐瑾若说道:“姐姐的伤都大好了吗?”
“算是吧。”长缨道,“其实也就是皮肉伤。”
徐瑾若说:“也很凶险了。”
长缨笑笑,瞄准树叶微动的丛林,开弓放箭。
一只鹿带着箭在雪地里狂奔,她打马追上去,边行又边瞄准鹿脖子。
一枝箭却抢在她前方射倒了它。
长缨收弓,只见几匹马自斜次里冲出来,为首的一袭狐裘,是傅容。
“这鹿是你的?”傅容下了马。边说边挥剑又往扔在挣扎的鹿脖子上抹了一剑。这一剑够狠,方才还垂垂危矣的母鹿刹时绝了气。
长缨也下来,看着这鹿道:“你们不是去北面了么,怎么又在这儿?”
“我就是从北面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傅容也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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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会射箭吗?
长缨看了看身后,才发觉徐瑾若已经被落在了后头。
“无妨,”傅容笑道,“现如今也是两个人了。”
说完他着人把鹿带上,而后把斗篷除了,提着弓箭往林子里走。
长缨笑了下,索性跟了上去。
林子里雪深,地面还有泥土浸水结成的冰,行走十分不便。
埋头走了约摸一两里,傅容放慢速度,反身问她:“你跟晋王是旧识?”
长缨搜索着林子里动静,随口道:“这话从何说起?”
傅容笑了下,道:“先前在王府马车里,大伙都看到了几盒胭脂。”
长缨顿了下,扭头看向他。
傅容挑眉看过来,话锋一转,又道:“王爷这人面上看着随和,实际行事自有一套。如果不是极亲近的人的东西,理应不会随身带着。
“我想来想去,近来跟他亲近的女子,也就只有你沈将军一人。如果你与他不是有极深的交情,如何会到他送你胭脂的地步?”
长缨收回目光,披荆斩棘,继续往前。
杨肃的马车她轻易不会乘,但不代表别人不会乘,所以就算他有别的心肠,想送东西给别的女人,也不至于马脚露得这么明显。
再结合他之前给她染蔻丹的事,那胭脂多半是给她的,这点这应该不会有错。
但即便是,她也不想与人讨论这个。
“傅二哥可不是像会打听这个的人。”她道。
“那得看对谁。”傅容眯眼望着头顶飞鸟,轻笑道:“你也不是很了解我。”
长缨无法否认。
年少时总是自信爆棚,觉得对谁都很了解。年岁越长,阅历越丰,却越发不敢轻易说了解他人。
“你四年前就受过伤,这些年在南康卫,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傅容持弓射了只鸟下来,又望着她。
雪地里的他看上去高贵又清冷,面上的认真,莫名也比素日翩翩贵公子的形象多出几分严肃。
“也还好。”长缨道,“既是选择了走这条路,受伤吃苦总归难免。”
光是这一年她就伤过两次,过往那几年为了争功绩,怎么可能不流血?
身上伤疤也是多的,只不过吴妈她们护理得好,不至于看上去狰狞罢了。
而且,对于从伍的来说,提及伤口疤痕,总归太矫情了些。
傅容道:“明明有可以不受伤吃苦的路可走,为什么不多想想?”
长缨笑道:“如果不这么走,又哪里能够像如今这般堂堂正正回到京师?”
“为什么一定要回京师?”
“又为什么不?”
傅容略顿,扬唇看看手里的羽箭,说道:“我只是觉得,你想回来,不一定需要用这样艰难的方式。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帮助你的。”
这话长缨不怀疑。至少当初冯少康就帮了她,也一直替她瞒着,少擎更是在她身边连呆了四年。为她鞍前马后毫无怨言。
但借着别人之力回来,又怎么会一样?
“你变了很多。”傅容声音听起来有些幽远,“我想当年的事情,也许你也只是身不由己。”
长缨唇角有苦涩。何止是身不由己,分明就是毫无退路。
“会时常想起凌叔吗?”他问。
长缨沉气,摇了摇头。
“不敢想。太深刻太扎心,没勇气。”
完了她抬头,又笑道:“傅二哥真挺有魄力的,一般可没人会当着我的面提到我姑父。”
傅容扬唇:“那大约说明我不是一般人?”
长缨笑着往前,看到前方有影子一闪而过,旋即放箭,一个箭步离开这林子了。
傅容立在原处,望了她那轻灵背影片刻,才又上前。
徐瑾若与长缨走散,寻了一圈不见人影,便沿着她离去方向往林子里走来。
没走出多远见着有人马行动,策马过去一看,一枝箭却险些贴着面擦过来!
徐瑾若惊翻在马下,凌渊也连忙过来,察觉过没伤着这才放了心,道:“你怎么一个人四处乱跑?”
“我找沈将军,我跟她走散了。”徐瑾若受了惊吓,这时便有点紧张。
凌渊瞅了眼她,说道:“跟我来吧。”
徐瑾若别无选择,驾马跟上。
“会射箭吗?”凌渊问。
“会一点。”
“一点是多少?”凌渊皱眉扭头。
作为一个少年时便被迫掌家掌军的侯爷,他轻易不能忍受旁人不够精确的表达。
徐瑾若却觉得跟这位侯爷可真难打交道,难道当一个人这么表述的时候,不是委婉地说明她技艺实在不怎么样吗?
为什么非得逼得人说明白。
但她又不能不答,便硬着头皮道:“就是,就是练靶的时候,十次能有两三次中靶吧。”
“那还真只是一点。”凌渊默了下,睨着她道。
徐瑾若无地自容。
凌渊想起长缨离京之前,已经十次能有九次中靶,就连中靶心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么看来,果然还是凌家会栽培人。
内心骄傲感又起,看徐瑾若便如同看才入行的小把式,慈悲为怀道:“你不必射了,跟在我后头。”
徐瑾若可松了口气。
本来技艺不咋地,被他鄙视已经没面子,要是还当着他的面出手,那他不得嘲得她连他哥都不认得?
……
长缨收获颇丰,猎了一只鹿,两只麂子,还有几只兔子山鸡。
告别傅容后原本折回去寻过徐瑾若,但途中听冯少康说她跟着凌渊了,便自行开始在林子里游走。
长年呆在军营里的人,到了山林里是格外欢腾的,长缨很快乐在其中。
快下山时遇见了与徐澜同行的杨肃,看看他们,也是满载而归。
天渐暗时山下集合。
徐瑾若跟着凌渊翻遍了大半座山,就光顾着看他嗖嗖地放箭了,而且还箭无虚发。
她觉得自己空手未免丢人,将下山时趁凌渊没看见便射了只兔子。
中了,但没死,兔子还蹦着呢,为免凌渊笑话,她飞快下马,赶在他走过来之前扑上去拿匕首戳中它肚子,这才闷不吭声拎起兔子耳朵挂上马脖子。
凌渊瞅着兔子尸体上明晃晃的刀口,一直看到她若无其事地上了马,才收回目光下山。
第291章 我真羡慕你
徐瑾若看到长缨,马也不要了,一路小跑越过凌渊,直接冲到她跟前:“长缨姐姐!”
长缨见着她陡然之间如释重负的表情,心里有些歉意,正待问她两句,徐澜已先问道:“你的呢?你猎的什么?”
徐瑾若还未及答话,凌渊已经自她马上拎起那只匕首捅死的兔子来:“不容易,弓箭匕首都使上了,只差没拿手直接掐了。顶 点 X 23 U S”
几个欠扁的男人都哈哈笑起来。
徐瑾若脸红如血,抢下那只兔子,闷头要回马后去。
长缨拉住她,笑微微扫视男人们:“你们这么有本事,不如跟她比丹青女红?”
立时没人再吭声。
长缨转向徐瑾若:“十个手指头还有分长短呢,你会的别人未必会,武力本就是男人所擅长,你也不是靠这个吃饭,猎不到不是很正常么?别理他们,咱们优秀着呢。”
徐瑾若破涕为笑,要不是手里还抓着兔子,她都要抱住长缨了。
……
稍事歇息便准备回府。一行十来骑高头骏马,加上各自随从,驰骋在白雪茫茫的原野里,成了方圆好几里地的一道奇景。
是夜围炉叙话,堂中架起大大的铜锅煮肉。
宋钧由太监侍卫们带着在雪地里疯玩了一下晌,到夜里才想起宋逞交代的功课没做,杨肃见他吃着吃着就慢下来,不免问及。
这胖子却跟他咬起耳朵来,杨肃听完凉凉斜睨了他好半晌,才又唤了佟琪吩咐了几句。
吃吃停停到了戌时,大家才心满意足地散了。
长缨打算与徐瑾若回房,宋钧忽然跟出来:“徐姐姐,我吃撑了,你陪我散会儿步呗?”
徐瑾若没理由不应,牵着她去了前庭,长缨落单,刚拐弯,便见杨肃立在庑廊下。
杨肃竖指示意她别出声,而后牵着她出门去。
夜深的乡村静谧安然,远处传来零碎的几声狗吠,连风声都很细微。
杨肃闷头带着她走出半里路,而后吹着哨,前方山脚就忽地亮起灯来,仔细看去,竟然还是个支起的帐篷。
杨肃加快脚步,拉着长缨到达帐篷前,佟琪管速已经等在这里,接而四面的侍卫都如魅影般没入了周边夜色。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长缨不解,但她脸上也焕发着光采。
“吵一天了,来坐坐,说说话。”
杨肃拉着她进了帐篷,原来里面还铺着放着张长榻,铺上了厚厚的锦褥。
不大,但容两个人坐下来毫无问题。
篝火就烧在门前不远,寒意尽数被挡开来。
“怎么想到要来这里?”长缨坐下来,望着山下幽亮的雪原与仍亮着许多灯光的几座大宅院,竟是别有一番感受。
“早就想过想带你找个山岗静静坐会儿了。”佟琪他们不知几时下去了,穿着貂裘的杨肃自己拿着铜箸往面前小薰笼里夹红炭。“那年我们在通州那破庙里,点滴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只可惜眼睛看不见,总觉得是个遗憾。”
长缨看他夹炭煮茶,道:“那你怎么不干脆寻个破庙?”
“这不是没找着么。”
长缨笑起来,双手放松地后撑,撑着榻板,仰望远处天空。
浮云里夹着一两颗寒星,因着这寒夜而显得格外耀眼。而远处山峦影影绰绰,飘缈得像是梦境一样。
虽然的确有些清冷,但又很久很久未曾如此自在。
“其实我也没有在外看过深夜的雪,小时候去哪儿都一大堆人围着。
“一直到去了南康卫,那年我为了竞百夫长之职,也是披着雪和黄绩他们埋伏在山坳里等着剿匪,我记得匪徒出现时,身上雪都能当被子了。”
杨肃扭头看了眼她,道:“别的大家闺秀一辈子都遇不上的事情,到你这里,总轻描淡写得像家常便饭。”
长缨笑笑。
杨肃问:“你从前跟别人说过这些事吗?”
“当然没有。”长缨瞅了眼他。
杨肃满意了,揣起她的手塞进怀里:“我小时候就顽皮多了,霍家也是个大家族,又因为行商,旁支很多族兄弟姐妹都住在附近,且常来常往。
“父母亲宠着我,我也成了孩子们里的头儿,什么捣蛋的事我都干过,包括偷偷把先生茶杯里泡的玉米须换成草根。
“当然,也没少挨罚就是了。”
长缨头一次听他提到少年往事,不由问他:“你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皇子吗?”
杨肃没有立刻回应,直到把水壶底下塞满了红炭,才说道:“十岁的时候知道的。十岁之前只知道自己受到了比身边所有人都要严格全面的栽培。
“那年府里突然来了好些人,却不知什么来历。父亲母亲都很紧张,我母亲攥着我的手,整整那半日都没有放开。
“后来我被带到父亲书房,才知道自己身世。”
长缨点点头。这么机密的身份,过早地让他知道也不合理。
“来的人就是皇上。他呆了一夜就走了,那天夜里跟我说了很多话。
“我没法接受自己还有另外的身世,但我父母亲不断跟我强调家国朝局的重要,跟我说所有皇子里,只有我有希望改变现状,跟我说忠孝仁义,又跟我说到我母妃生前面临的宫闱之争。
“我可以不稀罕皇子身份,可我不能不顾他们嘴里的大局。所以后来,我也就闷头往这条路上走了。”
长缨没打算再问,他却自行往下说起来。
“说起来我还挺羡慕你,”他眼望着火堆又道,“你比我们大多数人都自由。这朝堂你想进就一定能进,你想放,也一定能放。
“可是我不一样也许不只是我,包括凌渊和徐澜他们都一样,他们承担的是家族重任,而我则被寄予改变朝局的希望,都是一样的受束缚。”
长缨想象了一会儿他过往那些年的经历,笑道:“可我之所以自由,无非是因为我孤家寡人而已。倘若我有父母双亲,有夫儿老小,我也同样不自由。又何必羡慕我。”
不过说到霍家,她又想起来:“这么说来,你的父母亲,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并且替皇上抚养你,不知皇上当年又是出于什么想法把你送出来呢?”
总不至于他还在襁褓里就被寄予了厚望。
第292章 为前途献身
“当时顾皇后还在,后宫里像我母妃那样命运的妃嫔有不少。m.www.uu234.net不过不见得都是同样的结局罢了。
“母妃生我的时候难产,半途她落了气,由于我没动静,所有人都以为我也没命了,结果太医将我端出来后,才发现我还有气来着。
“父皇索性封锁了消息,将我的手脚印拓了朱砂留下底,而后交由当时正好在宫里面圣的我父亲抱了出去。
“宫中的存档,一经封存,没有天子御批是不能开启的,因此这么多年也就无人知道,当然,更不会有人想到我活了下来。
“当年送我出宫,应该的确是没有对我抱什么朝政目的。不过是当时情况下,我留在宫中也会迟早没命罢了。
“至于后来为什么选中我,一是因为我没有后戚之忧,二是楚王无能,魏王有疾,而皇长子成年,羽翼已丰。
“我之下虽然还有两个皇子,但年岁尚幼,根本成不了气候,相反只要冒头还极可能被东宫斩草除根。
“相形之下,在霍家野生野长,意外还有了些成就的我,反倒成为了更合适的人选。”
长缨回想起他十岁时,也就是十二年前,那会儿她九岁,已经在武宁侯府生活了四年。
皇帝当年出京的事她自然是已记不得,不过,当时也正是皇帝一门心思想与顾家较量的时期。
皇帝迟迟不肯立杨际为储,而顾家也不肯让他立别人为储,当时就这么僵着了。
后来没几年又出了东亭侯顾哲摘冠求去的事,这才逼得皇帝把杨际给立下了。
处于当时情况,皇帝会想把杨肃推出阵前也算合情合理。
“那你们这十来年筹谋得可够仔细。”她道。
“可不是?”杨肃往杯子里投茶,看着咕咚咕咚乍开的水说,“要推到朝堂里,要具备的东西又不同了。
“我身边陆续多了好些人,不说别的,为了保密身份,就费了不少工夫。前前后后,也死了不少人。
“一切安全起见,身边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招贤纳士。”
“那你们当初的计划,是准备怎么成事?”长缨问。
“十年。”杨肃道。“回京开府是第一步,攒政绩立口碑是第二步。在东宫与顾家同时视我如眼中钉的情况下,我们只能稳中求胜。
“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我进京。
“如今的计划跟当初相比已经前进了好多步,有你在,我也多出了不少勇气和信心。”
长缨就想到前世里她死时是四五年后,当时他已经稳稳占据了上风,他们的“十年”,想必是给出的最长期限。
而他能在那短短几年里就占据上风,不能不说厉害。
“接着。”杨肃沏了茶给她。
长缨接过来,是瓜片,她隔着帕子捧着暖手,看着红红火堆。
……
凌渊惦记着日间长缨叮嘱的事,回房洗漱完,还是去了少康房中。
少康因为吃的多,也还没打算歇息,见他来了便拉他出门散步消食。
两人沿着小道溜达了半里路,扯了些家长里短,凌渊道:“荣家出这事,冯伯父有没有说过什么?”
“能说什么?”少康嗨了一声,“人家家务事。”
“秀秀这一回沈家,荣叔身边岂不是没了人?”凌渊拢着袖子,又问。“要说也是奇怪,从前我怎么没发现荣叔对秀秀起了心,当初居然不惜得罪我,也要为了秀秀放铃铛出城?”
“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少康负手梗起了脖子。
凌渊停步,忽然道:“我记得你们家老四的腿,似乎是在我父亲身故之前未久伤的?”
“可不是么。就是那年秋天。凌叔出事那几日,我父母亲都忙着给他延医诊治,我们几个也是跟前跟后的,是以我们也是直到翌日才得到消息。
“家父原本就为着老四忧心,凌叔这一出事,他瞬间又老了好几岁。”
凌渊望着他:“冯伯父当时没说什么吧?”
少康略怔,半日道:“太久了,也仓促,想不起来了。”
凌渊没再吭声,信步又往前踱去。
……
杨肃张开斗蓬,将长缨拢在胳膊底下说话。
“晋王府将落成了。等王府落成,到时我来提亲好不好?”他问
长缨抬头看了他一眼。
杨肃道:“眼下都差不多上道了,也该议婚了吧?”
长缨手撑着锦褥,说道:“你觉得皇上会答应吗?”
杨肃把胳膊收回来,平静地道:“要说阻力,当初在湖州我就已经有阻力了。”
他不是不知道她顾忌着皇帝是为什么。皇帝最为忌讳的便是后戚干政,昔年在霍家,皇帝虽未下旨明言,但扶持没有后戚背景的他登上储位这是彼此皆知的事。
为着这目的,他从未松懈,但他终究不曾在皇宫长大,对于后戚并不如皇帝那样敏感。
他知道乱政不应该,也明白顾家这样的也并不是独例,凌渊是因为长缨才公然投向他,他比谁都清楚。
来日若真成了事,凌家就会是长缨最大的靠山,皇帝若担心养虎为患,也不奇怪。
但瞻前顾后岂能成大事?
他也不可能忌讳长缨。
“努力的意义,难道最终不就是让我们彼此面临的不得已少一点,再少一点么?”
他丢了棵柴进火堆,侧首道:“这些事情交给我,你不必操心。你只需要好好想想,愿不愿意嫁给我就成了。”
长缨没急着回答。
虽然说一直以为他以及还有身边人都在不断提醒着她成亲的事,但真正静下心来考虑,她还没有过。
“怎么这么急?”
“怎么能不急?”杨肃揉她的头发,“你不是也很想我早日成就大业吗?东宫都儿女好几个了,楚王魏王也都有了,我孤家寡人的,连个子嗣都没有,将来怎么跟人拼?
“实在不行,你就把嫁给晋王当作是为你的前途光荣献身总成?”
他知道她虽然肯为他拼命,但要说嫁人,跟他一辈子捆绑在一起,却又未必豁得出去。
因此只能这么游说。
别的事他皆可由着她,这件事他没办法,与她成亲,与她生儿育女,也是他的理想。
长缨听着,伸手砸了他一拳。
第293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长缨的拳头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粉拳,虽是没落多少力气,那也是实打实的拳头。顶 点 X 23 U S
杨肃吃疼,一手捂着肩膀,一手揽过她,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嫁给我试试,怎么知道我会不会是个好丈夫?”
长缨瞪他。
这种事情能试吗?
她别开脸,撑榻看起山下。
山盟海誓并顶不了什么用。来日他若承继大统,不说三宫六院,身边总少不了有人,便是他不用,也总有人对他起心思。
光靠一个人的意志,能够阻挡多少风雨?一辈子那么长,一时的深情,也很难保到最后。
长缨也承认自己有些丧气,明明她自己的父母恩爱,凌渊夫妇也恩爱,史上也不是没有过皇家夫妇相濡以沫相扶到老的先例,不见得世间婚姻全都充满了将就和忍让。
可也许是前世的结局太孤独了吧,总觉得自己离拥有完整的人生还有很远距离。
她知道,她对杨肃,其实还并不如杨肃对她。
按她的意思,再拖个十年八年再下决心也不为晚。
然而,形势如此,她若不嫁,总不能拉着他不娶?
可若让他娶,那她就是打算撂手了。
事到如今,能撂吗?
她撂不下。
虽然是还没有义无反顾跳入这个“虎穴”的勇气和信心,但就此割舍却也十分艰难。
他虽然无赖,却也有几分道理,余生几十年,路不往前走走,又怎么知道什么光景呢?
她看了半天星子,收回目光:“你爹要是答应,那你就来提亲吧。”
反正,她也不是输不起。
杨肃整个人如同支起了骨架的风筝,立了起来。
“我虽然答应了,可有几句话,咱们还是先说好。”长缨望着他,“婚后我会继续任职,就照你之前答应我的,不干涉我的前程。
“不过子嗣的事还有凌家的事你就要想好了,万一你如不了愿,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要纳侧妃收通房,我不会阻拦你,但我肯定是会走的。”
一旦痛快答应了婚事的她,议起细则来也冷静得如同议政。
他有野心是事实,她无法忍受与人分享丈夫也是事实,谁也没法保证未来的事,她自然会朝着好的方向不懈努力,可如果实在难以两全,她不会强忍。
话虽然扎心些,但有个章程在此,来日却可免去许多难堪。
“我也知道,皇室姻亲要和离,不会很容易,可是我想,你若能说服皇上同意这门婚事,想必到时候要和离也不会太难。”她抬眼望着他,心底也有情绪涌了上来。
明明是很好的事情,眼下却说到这些,多么无奈。
决定是她心甘情愿做下的,可对于底线设在哪里,终归得有个态度。
杨肃腰身抻的绷直,气息顿住。
“你真的答应我?”他声音轻飘,重点不知放在哪里。
“是啊。”长缨回望他。
杨肃怔望她半晌,随后将她手攥住:“我答应你。但我也明白地告诉你,你但凡入了我这坑,我是绝不会让你有理由走的!你就是给我列一百个条件,我也不会让你逮着机会!
“长缨,即便来日我能如愿登顶,这江山也是有你的一份,你是出过血,拼过命的,我从来没有、也不会阻止你的雄心,如今不会,将来也不会。
“我依然会让你有最大程度的自由,凌家会成为你的后盾,有合适的时机,我自然也会重用提拔少擎黄绩他们。
“你依旧有他们为拥趸。再等咱们有了儿女,就更不必担心了。
“你我夫妻同心,把个小家筑得严严实实,你说说,谁钻得进来?”
长缨手抵着他的胸,顷刻间耳腔里全都是他的声音。
“万一将来我大权在握,拥兵自重……”
“怕不过来。”杨肃捏她的脸,“我马车里的胭脂都让他们看光了,这名声只怕迟早都要传出去。
“不管来日我是当王爷还是君主,当贩夫还是当走卒,你有的和我有的,回头都得落到咱们儿女手上,这家业谁来掌,没差别。”
长缨想想,好像也有些道理。
……佟琪和管速在火堆那头踱步。
这大雪夜的毕竟有点冷。
对于为什么要挑着这雪夜求婚,他们其实不太理解。
但听到火堆后头隐隐传来的他们王爷意气风发叭叭个不停的声音,也猜到这事成了。
事成了就行,管它是雪夜还是风雨夜。
冬天夜长,自山上下来才至夜半。
原先在湖州就该讨下的定心丸,终于讨到手,杨肃一路上只恨不能化身成她身披的斗蓬,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回城之后立时让秦陆他们几个草拟请婚折子,务必尽快行六礼!”
回房后他跟佟琪说。
她这一答应,自然又勾起他一些阴影,他害怕夜长梦多,突然又冒出什么夭蛾子再坏事,还是早些娶过门安心。
有了请婚的期盼,接下来的行程就变得可有可无。
早饭后几个人又上山了。
长缨因为昨日让徐瑾若落了单,今日便好好陪着她沿途一路指点,让她顺利猎到了五六只小兽,把她高兴的,身姿都轻快了很多。
午饭后启程回府,临上车时长缨问宋钧功课做了不曾?
宋钧答:“早就做了。”
令长缨颇为惊奇,因为并没有看到他有时间老老实实坐下来。
遂问他:“谁帮你做的?”
宋钧捂住嘴。
长缨作势捏他耳朵,他才道:“是侍卫,是侍卫!”
长缨很无语。
……
秀秀拿着那一大匣的银票地契,心里落不消停已有一个昼夜。
东西她是觉得收下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可是终究数额巨大,光捧着都有点颠手呢。
午饭后打了个盹,懒洋洋算了几笔流水账,长缨就回来了,等她歇息好,便把这事跟她说了。
长缨听到荣胤居然送来了好几万两银子的家产,也是愕然。
荣胤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这么看起来可有点亏,万一将来秀秀嫁人,这么大笔赔嫁,到时候不得把夫家给撑死?
难不成他还真开始忏悔了?……可忏悔这两字跟那老狐狸看着也联系不上啊。
“还说别的不曾?”她问道。
“没了。”秀秀道。
长缨想了下,道:“既然拿来了,那你就好生掌管着,虽说男人不靠谱,总归钱还是靠得住的。”
第294章 不要乱说话
凌渊很快将试探少康的结果告诉了长缨。顶 点 X 23 U S
翌日衙门里,长缨正吃着管速送来的饭,听他说完就想起来,冯家四爷,少擎的双生子哥哥冯少平坠马伤了腿,事情也是发生在四年前的秋天。
少平是与人月下遛马的时候摔下马来的,当时在郊野,马速快,他摔下来,命都去了半条。
好在最后保住命了,只不过左腿骨当时就断了,医治了四年,如今还是不能行走。
“你觉得这件事跟姑父的事有关系?”
“说不好。”凌渊道:“但当时少康回应我时有迟疑过,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就是了。”
长缨扒着饭,陷入沉思。
东阳伯与荣胤关系依旧密切,如果冯少平受伤之事东阳伯真的说过什么,而且还不能跟凌渊直言,那么也是很有可能涉及到什么秘密了。而荣胤若也有秘密,他们又从未对外透露,那这两人岂非就有些不寻常?
“头儿!”
正想着,程春急哄哄地过来了:“太子出宫了,今儿上了早朝,早朝后又去了詹事府!”
长缨听到这里,立时就加快速度把饭扒了,而后抓起剑道:“这事你先盯着,我先去巡个宫,你等我,我回来再跟你合计!”
凌渊站起来:“我正好也要去趟五城衙门送份卷宗,先走,这事回头再说。”
长缨也无意见,急急忙忙地往南三所那边去。
……
凌渊要给杨肃的是漕运总督陈之江的履历。
到了五城衙门,杨肃却进宫了,托了谢蓬转交,他又去往冯家。
冯少康的妻子连倩英是凌渊堂叔母的娘家侄女,算起来也该称他声表哥。
这两人青梅竹马,四月里成了亲,新近有了身孕,少康对妻子越见爱护。
但从昨日回府至今,他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连倩英察觉了,帮他捏着肩膀,一面慢条斯理问他:“你这趟去,莫不是路遇到了什么姿色可口的小娘子?”
少康失笑:“你手痒想掐我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连氏道:“那你为什么神思恍惚?”
少康吐气,却没说话。
片刻后又问她:“大哥在家么?”
连氏下意识往长房探了探头,道:“在吧,先前听大嫂说,在府里用饭的。”
少康起身,出门往长房去。
冯少殷没跟着杨肃他们出城,一则是真有事务要忙,二则是他并不想与杨肃走得过近。
毕竟他是东阳伯世子,也跟凌渊傅容不同。
凌渊是已经有了选择,而傅容父亲不在京师,他虽受皇帝喜爱,手里却没掌多少权。
加之又有之前唐家那事,两厢总算是有了交情,就是跟晋王府往来多些,也无可厚非。
因此他让少康去。
少康进来时他在后院里看一双儿女堆雪人,说了几句此去见闻,之后少康道:“前夜里惜之找过我。”
他抬眼:“做什么?”
少康凝眉:“他问及当年老四出事的事。他问老四出事当口,父亲可曾说过什么?”
少殷顿了下,转过身子:“你怎么回的?”
“我说记不清了。”少康面色凝重。“他还提到荣叔跟秀秀的事,我总觉得,他像是在暗示我荣叔这边有什么秘密,而荣叔跟父亲至今情份颇深,再加上老四当初
“大哥,当年铃铛被逼入绝境,荣叔以出城令为饵谋求秀秀,真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么?
“而如果荣叔当年这番作为真有秘密,岂非这秘密父亲也有可能知道?”
冯少殷良久未语,他踱了几步,停在梅枝下道:“可你又有荣叔别的用意的证据吗?”
“我没有证据。但是惜之对老四受伤之事的疑问,令我觉得可能不会只是巧合。”
“没证据就是猜测。”少殷转过身来,面色深沉:“朝堂水深,没证据的话,胡言乱语只会招祸。不要乱说话。”
冯少殷年长些,顾虑事情自然更加周全。他发了话,少康便抿唇不再开口。
“世子,侯爷来看望四爷,四爷请世子和二爷过去吃茶呢。”
少康与大哥一对视,神色又收敛起来。
……
长缨到了南三所,先跟少擎碰头把事情了解了。
原来杨际这几日便已经在为体面出宫做铺垫。到今日朝上,不但是附议了关乎赋税的两桩变法提案,更是递上了对减免漕运河工服役时长的一道奏折。
折子写的缜密精致,内阁大臣们也有半数人员附议,皇帝允准之后,校场余波便算是顺利过去了。
“方才与詹事段炀去了詹事府,约摸也快回来了。”少擎看了眼甬道说。
长缨也跟着看了一眼,而后摆手:“分批吃饭去吧,留几个人跟着我。”
詹事府这边,包括顾家旁支两位子弟在内的几位詹事和少詹事正在给杨际禀报近来廷议的政务。
“漕运那边陈之江上手极快,这小半年里已屡受肯定,目前值得担心的是晋王府。”
詹事甲说到这里,吐气道:“年前王府便将落成,据传皇上大约是想让晋王年后就入府,这么样一来,晋王的婚事便将提上议程。
“近来杨肃与沈长缨相熟的勋贵子弟走得颇近,若晋王与沈长缨成亲,未来必将给王府带来大助力,殿下须当重视方是。”
杨际盘腿坐在锦袱上,接了折子,道:“不必费这个神了。
“凌渊已让凌述进入五城衙门当差,等于是公然站队,杨肃跟沈长缨的婚事已经没有什么文章可做。”
詹事乙道:“那倒未必,皇上不见得会容凌家坐大。”
“可眼下正值晋王府用人之际,皇上也未必不会从权。”詹事丙说。
众人都看向杨际。
杨际握卷静坐了会儿,抬眼道:“眼下风口浪尖,咱们插手晋王府婚事百害无利。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沈长缨真成了晋王妃,那也得他们齐心才成。
“沈长缨可不是寻常闺秀,她是掌权的将军,不会由人摆布。杨肃娶了她,也不见得就会轻松。
“娶沈长缨就是握着把双刃剑,使得好了,有利是真的,可若使不好,只怕就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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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没有人是不会变的
杨际走出詹事府,带着人回东宫来。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远远地见着有腾骧卫的将士在宫门下立岗,为首的将领个子不高,他想不起来谁,走近了才看清楚是沈长缨。
他停了脚,负手道:“沈将军?”
长缨扬唇躬身:“太子殿下。”
杨际垂眼睨她,道:“伤都好了?”
“托殿下的福,已当差好些日子了。”长缨回道。
杨际唇角勾勾,往前几步,停下道:“沈将军大难不死,想必有后福。”
“借殿下吉言,不过这个可难说。”长缨笑笑,“下官受伤也不只一次两次,光是四年前那次就已经吃过大苦头,至今也没见着享什么福。”
杨际眯眼:“四年前?”
“哦,”长缨道,“四年前我曾经受伤,还请过太医诊治来着。其实几个月前在杭州,也曾经遇到过一场刺杀,好在都还有惊无险。”
杨际想起来,四年前他曾起过要纳她为侧妃的心思,当时凌晏推拒的理由之一,似乎就是说她当时身体不适。
至于在杭州她被刺杀
他看过去:“沈将军这么奉公守法,也会被人刺杀?”
“人心叵测嘛。再说南边海患重,见着朝廷官员想顺手捞几个钱财也正常。”长缨轻描淡写地。
杨际看了会儿她,道:“看来沈将军命中劫数不少。那可得小心了。”
“多谢殿下关怀,不过像我这等脑子不甚清楚的人……”说到这里长缨顿了下,接而又望着他道:“难免时常要做些傻事,大约小心也小心不过来。”
杨际深深看了眼她,与太监道:“既然沈将军脑子不清楚,那就送几枝老参到将军府去,给将军补补脑子!”
长缨目送他进了内殿,才收回目光。
“怎么样?”少擎问,“有没有什么苗头?”
长缨摇了摇头。
少擎还不知道“五爷”之内幕,她只说是要刺探杨际。
四年前她伤成如何,“五爷”最是清楚,倘若杨际是“五爷”,她但凡提及,他都不该是那副迷朦而需要仔细思索的模样。
他对她提及旧伤毫无防备,对请太医诊治也不敏感,对刺杀之事更是毫不回避,那么他是五爷的可能性其实很小了。
而他对她所说的“脑子不甚清楚”同样没有异常反应,便又把这嫌疑降到了最低。
这个结果其实已经在预料之中,如今得到进一步证实,便可以推测,五爷不是杨际的人,那定然也可以排除是顾家的人。
在当年杨际要杀钱家、皇帝下旨杀钱家,而杨肃却暗中想保钱家的情况下,这个五爷阻拦杨肃的行为,就跟皇帝和杨际的的目标是一致的。
既然不是杨际,那就有可能是皇帝。可皇帝难道会认不出来前去行事的会是他儿子?会把他困在荒岭达半月之久?
……
乾清宫里,杨肃正在给皇帝呈览五城衙门的奏折。
皇帝墨须之下双唇微抿,边看边说道:“两个月而已,京师治安明显见好,看得出来下了功夫。”
杨肃谦逊颌首:“也并非儿臣一人之功,除去整治的章程是沈将军列的,另有好些法令也有赖各级官吏配合方得以实施。而最大关键,是得益于父皇的支持。”
皇帝扬唇:“你就是会说话。”
杨肃笑笑,瞅瞅他神色,又拿出另一道折子,呈上去道:“还有件事。儿臣相中了怀远将军沈长缨为妻,想请父皇恩准,择日请媒,行三书六礼。”
皇帝目光从手里奏折上抬起来。
“沈长缨?”
“正是。”杨肃颌首,“儿臣认为她非常适合晋王妃之位。”
皇帝凝眉,目光在窗外一盆雪松上虚停了半日,说道:“你的皇兄弟们,可从未有娶高门女子为妻的先例。
“太子妃的父亲甚至只是个举人出身。
“沈长缨不但自己是朝臣,背后还有庞大的凌家,她如何能做晋王妃?”
“凌家忠君爱国,别说长缨不是凌夫人亲女儿,就算是,儿臣认为也无妨。”杨肃道。
“无妨?”皇帝轻哂,说着负手站起来,缓步踱到他跟前,道:“不要忘记了斗争的残酷。没有人是永远不变的。”
“变与不变都是相对而言。如果大家目的相同,变也不能称之为变。所谓‘变’,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了而已。”
皇帝未语。
杨肃思量片刻,接而又道:“其实儿臣以为,为大局着想,才更应该在此时此刻成就这桩姻缘。”
皇帝侧首看着他。
他起身道:“沈长缨在校场上不顾一切地帮儿臣谋夺下五城都督之位,此举震惊朝野,天下人都在等着儿臣的表现。
“她又文武双全,确有治世之能,儿臣若聘她为妇,不但可满足天下百姓对儿臣的期待,同时也掌握住了一个人才,于眼下之情势而言,难道不是利大于弊么?”
皇帝凝眉未语。
杨肃往前两步,又道:“以当下之势,如何利用人脉安定局势方为当务之急。”
皇帝站了半晌,看他两眼,踱步道:“你这哪里是谋利?分明就是被那丫头给迷住了。”
“父皇明鉴,儿臣确是从大局考虑,只不过儿臣的个人意愿刚好顺应了大局而已。
“眼下最不愿看到我与沈长缨联姻的便是顾家,此婚若不成,他们指定抚掌称快。”
与皇帝纠缠后患与否无任何意义,眼下局势未定,倒不如述以利益来得有效。
但皇帝凝神半日,仍道:“搬了府再说吧。”他坐下来,递了张纸给他:“钦天监已经拟了日子,选在正月初五。你先看看。”
……
杨肃出了宫门,对等候在承天门下的秦陆道:“你去备份至诚之礼,回头随我去趟宋家。”
皇帝这边会有阻碍在他意料之中,但不管怎么说,他没再一口回绝,便说明路还没堵死。
遇上父子矛盾,直面起冲突求结果还不如请个中间人说合来得有效。
而当下除去宋逞,他竟是想不到还能有更好的人选与宋逞虽然也谈不上有交情,可胜在宋家也是东亭侯府的政敌啊!
第296章 你懂“军令如山”吗?
杨际进了内殿,停步在门槛下,又情不自禁地往宫门方向看了两眼。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冯素迎上来。
杨际道:“沈长缨掌了腾骧卫,近日赵峻那边没有什么消息来么?”
“沈长缨入营之后没闹出什么动静,别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连一把火都没烧过。只不过防卫上却让她带来的几个手下把控得滴水不漏。
“赵公公曾着人几次暗中试探,最终都无机可乘。”
杨际凝眉,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又明知道腾骧卫是什么个状况,怎么可能没动静?
“不要疏忽她。”
冯素颌首。
……
禁军衙署里几乎日日按步就班,没有什么突发意外,上下衙时间算是比起六部三司来还要更稳定的行当。
少擎自宫里出来后就下了衙,府门前刚好遇见凌渊自家里出来,自家大哥二哥正送他上马。
他也停步送别,等人走了回转身,忽见冯少殷冯少康皆一脸深沉地望着凌渊离去方向。
他愣了一愣,眨眨眼再定睛,面前这两人却又已神色如常,轻睨着他跨了进门。
长缨回到衙门,高诉明就为着衙署里宫禁排班的事来寻她。
按例是每月初提交一次,三个指挥同知同时负责。
上个月长缨虽然没进衙,但少擎他们已进来了的,当时因为剩下来的老一批同知只留了高诉明在,于是便由他负责,这无可厚非。
但这个月又是他排,长缨就问起来:“冯将军与罗将军为何未曾参与?”
除去少擎之外,另还有个同知叫罗桐,是金林卫那边过来的。
高诉明道:“冯将军和罗将军毕竟初来乍到,末将就暂且代劳了。”
长缨抬眼,微微扬唇:“高将军倒是说得理所当然。将军这么爱护同袍,不知打算代劳到几时?”
“那就且看看二位将军对差事熟悉得如何。倘若能得心应手,末将自是求之不得。”高诉明皮笑肉不笑。
外头把面前这女将吹嘘得如何如何,在他看来也不过尔尔。
这一个月来,他瞅着她行事下令,虽然井井有条,但要说多有震慑力,并没看出来。
想来当日在擂台胜得那场,也不过是凭着一腔憨劲而冒进。
论资历自己是从军十年的将领,进这禁军中的头领也有四五年的时间,论见识,不管是宫里的还是朝上的,他一年到头也都不知道要接触多少个。
不管怎么看他都该是这腾骧卫的一把手,一个黄毛丫头而已,竟爬到他的头上指挥他,还想提拔自己的属下,是不是太不知自己斤两了些?
长缨一言未发望着他。
眼下这表上,少擎与罗桐所领之人大多皆排在白日,高诉明跟吴侧妃有勾结,只能通过宿卫的时候伺机碰头,若排班的差事旁落到少擎他们手上,他跟吴侧妃的联络必然遇到阻碍。
掌握着排班便掌握着宫禁,到姓高的这里,所以还不单单是争权的事儿,他不放手,更多的自是跟他们私下里那勾当有关。
想到这里她再看了眼那班表,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高将军了。”
“份内事而已,将军不必客气。”
高诉明见她仍旧没有动怒,愈发认定她是只纸老虎。
“不过高将军的话也提醒了我,”长缨话锋一转,漫声又道:“眼下将近年底,进宫的官员日益增多,人一多,眼就杂了,高将军作为腾骧卫的老将,肯定也不希望出什么漏子吧?”
高诉明不知她卖什么关子,但问题来了,也只能应了声“是”。
“那就传令下去,将现有的四支千夫所人马洗乱花名册,重新组队,而后再按高将军所排的班次宿卫。”
长缨目光扫过来:“既然高将军认为冯将军和罗将军差事不熟练,那么我就让他们多磨合磨合,相互间取长补短。
“也免得到时候生出错漏,还得你我一起来担干系,你说呢?”
高诉明愣住。
他在腾骧卫数年,自然也聚拢着一批拥趸。这批人也往往被他引为大用,也正是他安排着夜里宿卫的这一批。
沈长缨要把队伍打散重组,那岂不是把他的计划全部搅乱了?
“这……”
“时候不早,高将军去办吧,申时之间须得办妥,这是军令。”
高诉明脸色更是难看了,眼下已午时末,到申时撑死了也就一个多时辰,这是说根本连私下周转的时间也没有?
“我以为”
“高将军身为武将,懂得‘军令如山’四个字吗!”
一直不温不燥的长缨忽地将案头镇纸拍在桌面上!乍起的声音将屋里震出一片死寂。
高诉明一口气堵在喉咙口,脸都憋成了青紫色,退了出去。
长缨寒眼望着他背影,半晌后把程春刘柄传了进来:“你们俩负责跟随高诉明重新组队,不要出差错,也不要让他钻什么空子。
“把原先的队伍的名单保留好,而后与组完之后的名单作对比,哪些人调去了谁手下,不但心里要有数,还要审核无误!”
二人领命去了,长缨再坐了会儿,也起身下衙。
宫禁防卫是重中之重,眼下将到年末,是最容易出乱子的时候,高诉明居然在这当口跟她叽叽歪歪
本没想这么快与他对上,既然不识时务到能公务相挟,她自然也没有再容忍的道理。
高诉明出了门,迎面便碰上几个值岗的士兵。
士兵们显然是听到了先前的动静,此时看到他,均目光闪避,瞅向了别处。
高诉明咬牙,大步离开。
隔壁院里监督太监赵峻立在窗前看了看,挑着竹帘的手指收回来,立在阴影下久久未动。
长缨回府后即着谭奕送信去武宁侯府,转告今日自杨际碰面后得到的结论。
谭奕等着凌渊回来才亲自交付。凌渊看完信后他也提笔回了几句话,让他带给长缨。
凌夫人在门下又把谭奕喊住,让他带了个护身符,以及几身新制的冬衣回去。
符是昨日进香时顺求的,冬衣则是她自己裁的,让身边丫鬟新做的。
从前长缨在时,也常由凌夫人裁衣,尺寸都有数,身边丫鬟女红也是极为出挑,这几身衣裳,自然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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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成大事者
谭奕回到沈家把东西转交,长缨先打开衣裳一件件比过,又问了些家常,知道凌夫人近来忙着凌颂婚事,精神气色都好了许多,心里也高兴。m.www.uu234.net
又想起她已答应杨肃成婚,而凌家还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她得跟凌夫人通通气,这么着她回头得约时间见个面才成。
说到这儿,却也不知皇帝究竟态度如何?
再把凌渊给出的便笺打开,看完后又皱了眉头。
“侯爷说什么了?”折着衣裳的紫缃问。
“他去过冯家,打听少平当年摔伤的事,但少殷他们兄弟却都说印象模糊了。”
紫缃微愣,缓下手势:“怎么会印象模糊呢?冯家那么多人,便是有记不清的,也最多一两个,不至于所有人都记不得。”
长缨心以为然。
但总之这就更显得不寻常了。他们隐瞒着不肯说,也不知道是在顾忌什么?
原本还只是觉得荣胤这边有问题,这下可好,连东阳伯府都察觉出问题来了。
冯少殷他们都含糊其辞,那即便不是东阳伯示意过的,也至少是符合东阳伯意愿的。
而偏偏荣胤跟东阳伯还交情极好,他们难道真的有秘密?
而他们的动机,又究竟是善是恶?
晚饭前傅家又来人说傅容约她去顺天府。
秀秀改籍这事也很要紧,她便应了翌日晌午在顺天府碰面。
杨肃去往宋家,将来意诚恳说出,其实是没太费周折便请动了宋逞。毕竟有宋钧那大嘴巴在,杨肃和长缨之间什么状况,宋逞也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站在替皇帝着想的立场,杨肃始终是要大婚的,既然如此,于眼下而言,倒还不如娶了沈长缨。
宁氏却对此持不同意见:“嫁与皇家有什么好?规矩太多了。”
宋逞却道:“立规矩的都是成大事者,能成大事者,规矩又焉能轻易束缚得了她?眼界还是要放长远一点。”
宁氏脸红,不吭声了。
杨肃出了宋家又到了沈家,把请婚的过程跟长缨说了。
长缨仔细地咀嚼着皇帝的回话,没觉出有什么不对。
五爷的事情到排除了杨际与顾家这里,便又且停顿下来,凌晏的事故也止在了在荣胤与东阳伯有秘密这一步。
如今就看介时去通州,是否能带出什么新的线索来了。
临近年底,进京述职的各地官吏即将陆续抵京,杨肃自然是无暇他顾了。
五城衙门对京师防务的疏理刚有成效,规矩尚未成型,自不能倒退,谢蓬已到了三句话不离差事的地步,黄绩周梁他们也硬生生从昔年只懂行军的军头被逼成了干练的强吏。
在沈家坐了半刻,杨肃也就走了。
翌日到衙门,门下就遇见了走在一道的赵峻和高诉明。
长缨停步微笑:“赵公公早。”
赵峻拱手:“沈将军勤勉,日日早到,让人钦佩。”
长缨笑了下,看向高诉明。
高诉明神情木然,大约正处于理性上觉得应该要维持下面子情,但又因为心里愤然而无法弯腰的状态。
长缨回了房,先传程春刘柄来问昨日重组的事。
二人把名册呈上来:“照将军吩咐的,全程紧盯着高将军,没让他有任何做手脚的机会,但是末将看他的脸色十分不好,不知道回头会不会使别的绊子。”
长缨仔细看了两遍,说道:“你们谁到五城衙门找找东城指挥使苏恪,问问前几日我托他的事有没有眉目?”
赵峻与高诉明出了门槛,一路余光觑着他脸色,不急不徐地笑道:“高将军资历摆在那儿,何必跟后辈一般见识?”
高诉明望着他,也笑了下,同抬步了。
打发走程春二人,这边厢管速又送饭来了。
饭后长缨便直接往顺天府来。
说到顺天府,又不能不说到之前唐家那案子。
唐鉴与陈雄均被押入了牢中,毕竟不是大罪,关了一阵子便就放出来了。
唐鉴被刺杀过一次之后,后来居然安然无恙,再也没有意外发生,而陈雄那边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过凶险。
这就更加肯定了刺杀的人是为着那坑里的银子或者说线索而来。
杨肃派了个年轻的幕僚跟随孙燮在查这背后之人,想必是没有什么进展,因为不光是杨肃那边没有消息来,孙燮在看到他们到来的时候眉头也是凝结着的。
“穆氏原先入了荣府的籍,大将军没出面,我这里至多给她改个庶民,倘若要改入沈府户籍,就非得有大将军立字不可。沈将军你看如何?”
长缨当然是想让秀秀入她的籍的,她有官身,秀秀成了沈家人,就成了官眷,不管是来日对她自己也好,也孩子也好,都有莫大益处。她道:“没有别的办法么?您看,倘若我请王爷过来作保,可否通融?”
让荣胤立字是不可能的,她再也不想求他。倒还不如沾杨肃一点光。
孙燮疏离的微笑不变:“王爷能作保当然份量足够,可这是章程,得入档备查,本官也没有办法循私。”
说完他又道:“其实将军也不必纠结,等过到几年,再寻机会改改,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当口要一步到位,难免不合规矩。”
长缨想想,凝起神来。
傅容道:“便是去寻荣叔,他眼下也不见得搭理你,今日是荣婶下葬之日,这几日注定无空。”
长缨暗戳戳想起杨肃说要成亲的事,若是真成了,到时候她这个儿媳妇跟皇帝讨个旨意,要改个籍想来也不是很难,便就罢了。
俞氏落了葬,荣府尘埃初定。
晌午后荣胤正料理着府内后事,荣安便把沈长缨去顺天府给秀秀改藉的消息报上来。
“沈将军请了傅世子出面,拜托孙燮越过荣家给娘子改藉。孙燮因为陈唐两家那案子,与晋王府与傅家近来多有接触,已经受理了。”
荣胤道:“改成什么?”
“是庶民。”
荣胤把茶盅放下,盯着荣安看起来。
荣安纵然跟了他已有二三十年,这样目光之下,也有几分不自在。
半晌后荣胤收回目光,顺手拖纸写了几行字,而后加了个印递给他:“拿去给孙燮。”
第298章 我想一网打尽
长缨眼看着孙燮在秀秀户藉上落了印,旋即跟他施了个大礼,与傅容出了衙门。顶 点 X 23 U S
傅容边走边望着她,笑道:“是不是挺高兴?”
长缨吐了口气,道:“其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因为若不是为我,秀秀压根不必受这四年苦。
“但好在错误挽回了,改了这藉,她就真正自由了,又还是欣慰的。”
她收好了文书,又笑道:“有劳傅二哥帮忙。改日让侯爷作陪,我请你吃饭。”
傅容但笑不语,走了两步道:“听说太子已经出宫上朝了,你衙门里的差事办得怎么样?
“我听说,昨日你们卫所在重组,搞得动静挺大。这么快,你就要杀鸡儆猴了?”
长缨沿着街畔漫步走着,微笑道:“就是没有高诉明,有个赵峻在,我也是得有动作的。
“其实也不快了,我都已经调职两个月,正式入营也将有一个月,禁卫军不是等闲屯营,一切反骨都得清除。”
“高诉明与吴侧妃勾结的事查得如何?”
“目前掌握了部分证据。”
“那为什么没动手?”傅容问。
长缨笑容敛了敛,停步道:“就是除了高诉明,还有个赵峻。我尚且还没有可以足够将这两人踢出腾骧卫,并且还能不失控的把握。
“赵峻这个人比高诉明沉得住气,且他是有一定势力的,不像高诉明只是倚仗资历,所以我不能轻举妄动。”
傅容说道:“东宫疑心极重,此事只要捅到他面前,高诉明定然不保。
“至于赵峻,终究不过是个太监,你或许可从皇上这边下点功夫,只要皇上下旨撤他,便可无忧。”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赵峻倒戈东宫的事情我们知道,皇上多半也知道,为什么皇上却没弄走他呢?”长缨望着他说。
傅容轻挑了一下眉头。“你是想说有东宫撑着他?”
“虽然不见得东宫一定有这个能耐,但至少东宫是不会轻易放弃这颗棋子。他是一定会设法保住他在腾骧卫的。
“皇上没除赵峻,我想,还是不愿跟东宫起冲突,让禁军存在的漏洞公开出去。”
禁军是整个宫城的护卫,自然不同别处。而皇帝当时在校场听从了杨肃的建议,答应让她来担任指挥使,也许也是希望她能肃清卫所吧。
只是赵峻和东宫的猫腻她还没弄清楚,之前曾让少擎去查,不知道查出来不曾。
傅容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长缨笑了下,没说话。
赵骏是先帝还在的时候入的宫,原先是乾清宫的小太监,后拜了尚宫局的掌印太监为干爹,便一路往上,逐渐掌权。
皇帝上位之后,他又被调到了腾骧卫,据长缨近日着人暗访所得,赵峻在城西有座三百亩的四进大宅子。
三百亩地的宅子虽说算不上顶奢华,但一个太监,是断断用不了几百亩地的宅子的。
而他赵峻又并非皇帝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就算有赏赐,也不见得能撑得起他这样的排场。
所以他极大可能是借着腾骧卫掌管马务之便敛财……
“世子,老太太传话来,让您即便回府。”
两人正立在树下说着话,这时候傅家小厮却到了跟前。
傅容凝眉:“何事这么急?”
“礼部林尚书府上的大奶奶与林家小姐前来拜访。”
小厮边说边偷瞄了他一眼。
长缨听到林家小姐后会意,即笑道:“傅二哥先忙,改日再聚。”
说完上了街头。
傅容身为傅家世子,尚未娶妻,虽说是性子挑剔,可傅家长辈又怎可容得他任性?
不用说,日常说亲议婚什么的,自然也是常有的事。
傅容目送她离去,回头看了眼小厮,也上了马。
长缨直接回了衙门,恰在公事房里的少擎拿着一叠文书跟着她进了房。
“苏恪那边有了消息,说是自他盯梢开始,金福记柜面上所有仿照宫制的头面首饰全都撤柜了,近日连宫里前往走动的太监并不见有,若问起背后股东,掌柜的与伙计俱皆缄口不言。”
长缨道:“那这吴侧妃反应还挺快。”
“以及,安晟最近的确常在福清寺出没,就算是他不在,也有安家的人在,安家似乎真的跟咱们一样,盯上高诉明了。”少擎又说。
长缨凝眉:“这个时候才盯上,那这两人素日行事看来还算是谨慎的。”
可这么谨慎,也还是让傅容给揪住小辫子,并且捅给她了。
少擎道:“咱们现如今有姓高的和吴侧妃勾结的证据,先把姓高的除了不行么?”
“那有什么用?”长缨道,“赵峻是东宫的人,倘若我们贸然先动手了,不管成不成,他都会当那个在后的黄雀。
“而倘若咱们未能将高诉明一招致命,那么赵峻绝对会趁机堵死我后路,这样的话,我们就完全被动了。”
少擎道:“那怎么办?”
长缨静坐良久,杵着杯子喃喃道:“我当然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着她又想起来:“之前让你查赵峻是怎么倒向东宫,有消息么?他背景如何?”
“赵峻没什么大背景。”少擎道,“他祖藉岭南,没有父母家人了,原先有个姐姐嫁了人,与丈夫也先后死了,只留下个外甥。
“原先也是穷得要死要活的,后来赵峻发迹,这个外甥就成了赵峻的至亲。
“赵峻挺疼他的,如今也在京师,钟鸣坊那带一连三间米铺,都是他的。”
“那赵峻是怎么会成为东宫的人的?”长缨问。
“说起来还跟早两年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有关。”少擎道,“那大太监病死在任上。
“当时几个人,包括赵峻的师父也在争抢这个位置,后来让如今的掌印太监抢赢了。
“而大约赵峻师父这拨人当时用了些什么不光明的手段,输了之后就遭到了报复,赵峻师父落井死了。
“赵峻逃过一劫,后来调到了腾骧卫,刚开始日子也不好过,但之后就有人察觉到他在东宫出入。
“虽然不能肯定,但想必是东宫许诺过会保他,而他也答应当东宫的狗腿,把住这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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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朝中的“新贵”
宫里进出,什么事能是禁卫军没数的?禁军都是皇帝的,太子没有资格掌管和过问,如今能有个赵峻暗中放水,东宫多了多少便利?
“总之近年赵峻不但安然无恙,而且手头越发阔绰,好些人都心照不宣了。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长缨点头,坐片刻,道:“你刚才说,安晟近日都在福清寺?”
……安父安自儒如今是工部郎中,杨际将他提到工部,自然也是有用意在。
漕运上水利河工修造颇多,不让自己人掌管,免不了出乱子。
所以安自儒虽然至今仍是个正五品,但在东宫行走,体面还是有的。
以至于连至今未曾诞下子嗣的安侧妃也有的是底气跟吴侧妃等较劲。
那日福清寺里安晟莽莽撞撞跟徐家小姐起了冲突,翌日安自儒就着夫人领着儿子前往徐家赔罪。
岂料徐澜兄妹当时跟晋王出了城,想着只有徐夫人在,见不着徐澜,这事终是不成。
便等到他们回府之后,又探听了徐澜这日正在府里,这才登门。
徐澜知京师不比金陵,不是他们徐家能任性撒泼的地儿,总归是依礼见了安晟,又不卑不亢地回了几句话算数。
徐瑾若却对安家人是半点好印象都没有,出于礼数,去了徐夫人处见了见客。
没料到安夫人见她模样秀美,娇甜如人,行止又十分端方,再想想她又是这样的家世出身,便起了心思,问道:“也不知姑娘许了哪户高门?”
徐夫人捧茶微笑道:“亲倒是未许,不过她父亲自来疼她,说是要亲自为她选婿,我也乐得撂手。”
安夫人想想徐耀还在辽东,不知几时才调回来,便没再往下问了。
回到府里,见刚落脚的安晟又要出去,安夫人不免道:“你又要去哪?你近来忙些什么?”
安晟已经于去年中了举人,为了撑起家业,安自儒已经给他在光禄寺谋了个未入流的副使之职,以便在历练的同时,来日仍可下场参加科举。
如今房里虽已有了个侍妾,也新生了个庶子,可婚事没说好,看他近来成天在外游窜,总不免让人着急。
这满京城里,能跟他们这新贵合拍的人家,竟也找不出几个。
他们规矩多,在议定婚事并且娶进门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落什么话柄在外。
安晟道:“姐姐前几日给了我差事,让我盯着腾骧卫指挥同知高诉明,疑心他与吴侧妃有不轨之举,我岂能不遵?”
说到这里他又凑过来,道:“我还听说,这高诉明昨日让沈将军给拿捏了,命他一个时辰将卫所兵士重新组队,这么看起来,这个沈长缨是要跟姓高的过不去了。
“若我能将高诉明的把柄抓着,回头捅给沈长缨,借她的手把姓高的除了,曦和宫不也要遭殃么?”
安夫人闻言,便无话可说。想了下,又道:“你既去福清寺,也顺道去寺里给你姐姐拜拜菩萨,求个子嗣。
“你姐姐生不下皇孙,终是不妥。曦和宫就是倒了,指不定还能借着皇孙翻身呢!”
想到这个安夫人就头疼。
算起来女儿已经进宫三年,一直也是康康健健的一个人,宫里的三个侧妃,吴侧妃已经生了个皇孙,洪侧妃也生了郡主,就连最不受宠的太子妃都有皇长孙。
独她家女儿从无动静,虽说如今丈夫担着工部差事还算得力,太子也不曾亏待女儿,可终究不踏实。
安晟答应着,走了。
……
长缨回府,准备先把秀秀改了籍的事跟大家通报,刚跨进门,却见前来迎门的泛珠满脸喜色。
没等她开口,泛珠已道:“姑娘出马,果然一个顶俩!这下可好了,娘子日后就是官眷,大可底气十足地与人往来出入了!”
长缨纳着闷呢,黄绩嘴快,已在院子里接话道:“方才顺天府孙大人着人来送娘子的户籍文书。”
长缨更为疑惑,那文书她不是带回来了么,怎么又送来?
泛珠就飞快进了屋,把文书取了出来,接而秀秀她们也出来了,一个个脸上兴奋得不得了:“没想到傅世子这样能耐,居然直接把我的籍改进了沈家,我本想着荣家不出面,能改为庶民就不错了,如今这,这”
长缨惊讶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掏出身上的文书,分明写的是民籍,再看看她们手上这张,又的的确确立归入了她将军府籍下,且还有顺天府尹的印章不假。这又是怎么回事?
“来人没说什么?”她问。
“没说。只让我们面呈给你。不过这里还有封信,是要给你的。”秀秀又从盈碧手里接了信给她。
长缨打开,看完后又忍不住愣了愣。
“说什么?”秀秀问。
长缨望着她,半日道:“没什么。”
信是孙燮亲笔写的,交代了之所以改成是官籍是因为荣胤那边提供了文书,顺天府因为章程齐全,因此顺利把她出身又改了。
荣胤会知道这件事倒也不意外,毕竟秀秀跟荣家有关,或许孙燮曾使人去知会过他也未定。
但他又是送钱来,又是这般配合着给秀秀改籍,是什么意思?
但这事似乎也不该她瞒着,想了想,她又还是道:“是荣胤配合顺天府改了的。”
秀秀怔住。
晚饭后长缨收到少擎传来的安晟又到了福清寺的消息,并且的的确确是在盯梢着金福记。而且还捕捉到他在菩萨跟前求子。
安家就一子一女,安晟未成亲,求子自然不会是为安晟自己求。
安侧妃至今无嗣,在皇室来说是大事,安家会为这个着急,长缨不意外。
吴侧妃是被献进宫的,只有一个叔父远在辽东任职,而洪侧妃父母健在,却放了外任。
所有嫔妃里,倒只有安家任着京官,如果不是因为无嗣,安侧妃早已经凌驾于吴洪二人之上,何至于形成如今这三英并立的情势?
不管怎么说,安晟此举,说明是冲着高诉明来的,或者说是冲着吴侧妃来的,便毫无疑问了。
第300章 她想清除异己!
长缨连夜安排谭奕去办了几件事,这才就寝。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接连出了几日太阳,积雪已经在逐渐消融。
卫所人员重组之后,这两日班次人员一片稀烂,曦和宫的消息传不出来,外头的消息也传不进去,让人焦躁。
高诉明大清早沿着宫墙走了两圈,望着岗哨里那些生疏面孔,又恨起了沈长缨。
高家本不是什么殷实人家,最先是军户出身,到曾祖这辈才混上个将领,脱了军籍。
当年四处奔走托关系入了京师六卫,最后又进了腾骧卫,也算是勤勤勉勉。
可勤勉当差又能有多少油水?
他儿女三个,还上有父母要供养,而同辈的家底殷实的同袍将领们都成日里花天酒地,鲜衣怒马,他能看着不心动么?
所以当某天夜里,吴侧妃着太监寻到他,让他替其在宫外置铺子行事时他就应了。
早年吴侧妃进宫时他正好任着随行统领,当时有过接触。
后宫的女人日子像外头想象的那么好过?尤其这东宫后宫还不如皇帝后宫。
东宫里除去太子妃与低阶的选侍美人不算,光是侧妃就有三个,这三个为争高低,哪个不是用尽了手段?
而用手段又怎可能不需花费?
皇帝还有国库呢,太子有什么?
他也只能通过自己的手段敛财。他和顾家死死地霸着漕运不放就是说明了一切。
太子敛财,谋的却是他的大事业,不可能有多少漏给后宫。后宫侧妃们要打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吴侧妃娘家远在辽东,跟前无人,托了给他,里应外合,她自己赚了钱,也没让他空着手,也算一举两得。
这两年靠着帮她在宫外打理事务,他已经挣下了一座宅子,手头也宽裕了不少,有闲钱跟同袍应酬。
因为他加入的圈子逐渐高贵,也让他多出了不少便利,也从中获得了很多好处,这都是从前想都没想过的!
而这一切,又都是倚借着吴侧妃才达成。
眼下沈长缨将他与吴侧妃联络的方式拦腰斩断,吴侧妃的消息出不来
虽说有太监传话,可终归有些事情不宜知道的人太多,而他这里也没法传东西进去
东宫是太子一人的天下,让太监传送,当真那么安全?
而关键是,太监在后宫,他一个禁军将领,怎么进得去找到太监?
这一切做不到,很可能外头的事情也要受影响。
这影响的可直接是钱!
高诉明想想从前的局促,牙关紧了又紧。
“将军,连公公来了。”
听到传话声他立即后转,看到立在廊下的太监立时走过去道:“公公来的正好……”
……
午时不到,长缨就自谭奕处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她收纳下来,又交代少擎他们看好赵峻不提。
再说连福回到曦和宫,把高诉明的话跟吴侧妃说毕,吴侧妃将正舀着燕窝的汤勺重重一放,就站了起来。
“沈长缨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她针对的应该是赵峻,怎么会针对他?”
“沈长缨是利用手段当上的这腾骧卫指挥使,她一来定然是要铲除异己的!
“原先三位指挥同知只剩下高将军在,她自然不放心,得变着法儿地把他挤走。
“侧妃,沈长缨这一手可来得阴损,虽说排班的班次是高将军定的,咱们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瞅着空子,可终究不方便了。
“咱们还得想办法解决掉这个麻烦才是!”
吴侧妃沉凝脸,半日却道:“不必慌,这事儿动的不只有咱们的利益,就是咱们不动,殿下也会动的。”
高诉明担不起挑衅沈长缨而后招来祸事被吴侧妃问罪的后果,在连福面前颠倒黑白再添油加醋一番,便将吴侧妃一腔怒意全倾倒在沈长缨身上。
再说杨际复朝之后,近日与顾廉主攻手头政务。
杨肃自担了五城都督,一面狠抓京城防务,一面借公务之便招揽贤才,声势逐渐已呈火热之势。
据各部暗查得来的消息才知道,这两月不光是城内盗窃、寻衅滋事等案件急剧减少,入冬以来各城排水以及路面检修等等也得到了有效改进,城内商户与百姓也对五城衙门风评也大有改善。
而如今的十王府,确切地说是杨肃周围,已经有不下于六个幕僚,于各路政务出谋划策。
由于他招揽的又多是无身家背景的寒门士子,并对当中有识之士大加重用,又在士子之中博得了礼贤下士的好名声。
相较于之前在校场展现出暴戾一面的杨际,这个进京入朝不过数月的晋王,声势上已有与东宫分庭抗礼之势。
杨际正翻着案上奏报的时候,赵峻来了。
“殿下。”赵峻行了礼,“沈长缨不知何故,这两日把宿卫队伍重组了。班次乱了,那素日需要进出东宫的那些物件儿可就没法儿顺利进行了。”
杨际顿了下,望着他:“她怎么突然如此?可是你们留了什么把柄给她?”
“奴婢绝未留下什么疏漏!但是前两日,沈长缨突然向高诉明发难。奴婢猜想,她是终于想要清除异己了!
“指挥同知尚余有高诉明是原先老将,不把他清走,彻底换成自己人,她是不会放心的。”
杨际当初找上赵峻,让他成为东宫眼线,就是为着方便他这边人和物进出方便。
眼下沈长缨突来这么一招虽说自她进腾骧卫起,他就料到她会有动作,这时候才动手,他还觉得比意料中迟了,但她真操起了刀来,还是增添了不便。
他道:“传送的物件先走腾骧左卫。你去想办法,让她沈长缨先滚出腾骧卫!”
……
长缨很快自手下收到了吴侧妃身边有太监来找高诉明,以及赵峻去了东宫的消息。
打乱班次重组队伍并非她一时兴起,高诉明给吴侧妃办事,赵峻又给杨际办事,这两边必然都有了一批养熟了的禁军将士。
打乱了他们,也就等于扰乱了他们的阵脚,虽然不见得能彻底阻断,但至少会让他们恼火,所以高诉明会去找吴侧妃禀报这是肯定的,赵峻会去找杨际也在她意料之中。
而赵高两人,必然又会将锅甩到她身上,这也毫无疑问。
不过这都不要紧,反正就是没这锅,杨际也恨不能嚼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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