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朱门嫡妻TXT下载朱门嫡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朱门嫡妻全文阅读

作者:桥边芍药     朱门嫡妻txt下载     朱门嫡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章 神女有梦

    “你说什么?!”杜容芷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险些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幸亏宋子循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饶是这般里头的茶水还是晃出来一些落在杜容芷手背上。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宋子循略带责备地拉过她的手仔细查看,见皮肤虽红了些但好在没有烫伤,便要吩咐人去拿药膏来。

    “哎呀我没事。”杜容芷忙按住他的手,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方才那话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陛下知道了公主跟我表哥的事?他们能有——”杜容芷蓦地瞪大眼睛,满脸惊愕,“他们……他们总不会……”

    宋子循道,“据说前阵子宁安公主求了圣上的恩典,出宫去平昌伯府探亲……却被发现女扮男装溜出去跟表舅爷私会……”

    杜容芷听得瞠目结舌,“这……这怎么可能?我表哥虽然随性了些,却也不是那等放浪形骸之人,怎可能跟女子私会……”尤其那人还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宁安公主!

    宋子循微微颔首,“我也相信此事并不是表舅爷事先谋划……且不说在此之前他已经许久不曾进宫,根本没机会见到公主,只说公主去寻他那日,表舅爷正在清凉寺给人义诊——但凡哪个脑筋正常的男人都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跟人幽会……想必是公主自己一时起意……”

    杜容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公主她……”

    宋子循沉吟道,“恐怕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了……”

    杜容芷正想表示认同,可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上回自己提起宁安公主在她梦中早逝时,薛承贺那张紧张严肃的脸……

    就听宋子循继续道,“此事只怕陛下心里也清楚得很,所以只是禁了宁安公主的足……至于表舅爷那里,反倒没什么行动。”

    杜容芷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禁不住皱眉道,“可难保陛下心里会觉得不痛快……”

    宋子循认真点了点头,“不痛快是必然的。自己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长大的宝贝疙瘩,就这么不声不响叫个坏小子骗去了……最可恨那坏小子还没看上他的宝贝……这事搁谁身上谁能痛快得了?”

    杜容芷本来还在替薛承贺担心,闻言不由气得笑出来,伸手锤他一下,“人家跟你说正经的……”

    宋子循见她神情放松下来,这才笑着道,“我说的也是正经话。陛下虽是父亲,却也是明君,此事皆是由宁安公主任性而起,陛下明察秋毫,想来不会因此迁怒于表舅爷。再来此事关乎公主声誉,知晓的人本就少之又少,陛下若是大张旗鼓地怪责,反而惹人非议。”他顿了顿,“不过从今往后,表舅爷应该也不会再有机会奉旨进宫给那些贵人们看诊了……”

    杜容芷倒觉得这事儿反而算不上什么,“伴君如伴虎……宫里到处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一个不留神都可能把命搭上……不去就不去吧,只要圣上不因此怪罪表哥,责罚他就好。”

    宋子循笑着道,“这你大可以放心。陛下若是要罚只怕早就罚了,也不会等到现在……”他抿了抿唇,轻声道,“再者如今还有件更棘手的事情在等陛下处理,一时也不会理会这事儿。”

    杜容芷一怔,不由奇道,“什么事儿会比公主……还棘手?”

    宋子循在她耳边低声道,“近来外头有些风声,说五皇子……”

    若说刚才薛承贺和宁安公主的事儿已经在杜容芷心里引起轩然大波,那此时的她则更像是叫雷劈中了一般,呆呆地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怎……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等她终于从刚才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可是皇帝的儿子……”

    宋子循哭笑不得,“这跟他是谁的儿子有什么关系?”他顿了顿,“其实关于五皇子的传言从前就有……”

    对上杜容芷意外的目光,宋子循娓娓道来,“众所周知,自五皇子与五皇妃成婚以来,一直琴瑟和谐,夫唱妇随,膝下两个儿女皆是五皇妃所出。府里唯一的侍妾,还是从早年就伺候他的……”

    杜容芷点点头,不以为然地小声道,“我知道。你以前也曾说过,大凡那些不近女色,洁身自好之人,在外人眼里大约都喜欢男人……”

    这话还是当初自己黑楚慎尧的时候说的……宋子循不由抱着杜容芷哈哈大笑,“你可真是个活宝……”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如今在很多人眼里,只怕你夫君我也是个喜欢男人的……”说着还压低声咬着她耳朵道,“前几天还有下属想送我两个会伺候人的漂亮小厮……差点没叫我打出去……”

    杜容芷满脸羞臊地拧他一把,啐道,“谁要听你胡说八道……”

    宋子循闷声笑了两声,才继续道,“原本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毕竟这世上用情专一的男人又不止他一个,何况这些年五皇子在众人面前一直是副勤勉自律,不近女色的圣人形象,所以私底下虽也偶有些不怀好意的猜测,大家也多当做派系相争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

    杜容芷点了点头,迟疑道,“那这次的事……难道就不会是有人故意……”

    宋子循摇摇头,“虽说是皇家隐私,具体如何咱们并不知情,不过据目前的形势来看,我倒倾向于相信传闻是真的……”他说着不禁笑了笑,“至于此事是何人发现,又是如何不动声色地让消息传到那些该知道的人耳朵里……咱们就不得而知了。”

    现下陛下年富力强,尚未到立储之时。然私底下大家却在猜测,陛下之所以迟迟未立太子,乃是因为比起先皇后所出,谦逊仁厚的二皇子,圣上更属意酷似自己,从小就聪慧过人的五皇子……

    如今五皇子失势,谁能从中受益,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杜容芷抿了抿唇,“难道是二皇子的人……”

    “是谁并不重要。”宋子循淡笑打断,“重要的是,他已经出局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造化弄人

    御书房里,五皇子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说啊……”皇帝一脸平静地笑看着他,那目光却分明冷得像在冰水里淬过,“你平时不是很会说话的么?现在怎么了?哑巴了?”

    五皇子面如纸色,哆哆嗦嗦道,“父皇,父皇息怒……儿臣也只是,只是觉得好玩……”

    “好玩……好玩!”皇帝气得冷笑连连,忽然从桌上抓起镇纸朝五皇子的头砸过去,“叫个男人压着……你就觉着那么好玩?!朕若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当初你生出来的时候就该直接掐死你!”

    五皇子一时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惊呆了,居然一动也没有动,只听“啪”的一声,那镇纸生生砸在他头上,豁出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顿时呼呼往外流。

    原本他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侥幸,以为就算被人知晓他喜欢男人,也未必知道他是喜欢被……的那个,如今眼瞅着唯一的一层遮羞布就这么被皇帝撕开,五皇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也顾不得擦额头上不停流下来的鲜血,只跪在地上不住叩头,“父皇,儿臣,儿臣真的只是一时糊涂……那阵子儿臣奉旨追缴国库欠银,每日如牛负重不得纾解,身边就有那奸佞之徒教唆儿臣……儿臣以后再不敢了,求您,求您原谅儿臣这一回吧!”悔恨的泪水跟鲜血掺杂在一起,衬得那张原本神采出众的俊脸越发狰狞可怖。

    “好个如牛负重,不得纾解……”皇帝气极反笑,“朕不过叫你去追讨他们欠国库的银子,你就如此力不从心,得靠躺在‘小倌’身下才能纾解,他日若叫你登上这九五之位,你是不是得将这南风馆的小倌儿们全变成你的‘入幕之宾’,才觉着心满意足,开心快活了?”

    五皇子羞愤难当,却一句都不敢反驳,只趴在地上失声痛哭,“父皇,儿臣知错了……求您原谅儿臣这一回吧,父皇!”

    ……书房里哭声震天,廊檐下一个矮胖的太监手拿拂尘,毕恭毕敬道,“惠嫔娘娘,今个儿万岁爷怕是不得空了……娘娘还是改日再来吧。”

    惠嫔微蹙着娥眉点了点头,边命一旁的宫女将炖盅交到他身后的小太监手上,边担忧地嘱咐道,“气大伤身……还望公公千万劝着陛下一些。”她话音还没落下,随行的宫女已经不动声色地将个荷包塞进那胖公公手里。

    胖公公笑着将荷包塞进袖子,“娘娘放心,这些原就是奴才分内之事。”他一顿,忍不住感慨道,“娘娘真是心善,当年受皇后娘娘所托,一直悉心照料二皇子,这些年二皇子若不是有您明里暗里地护着……”他轻轻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若在天有灵,也会感念娘娘的一片真心的。”

    惠嫔淡笑了笑,仔细看去,如画的眉眼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当初若没有皇后娘娘,也不会有今日的我……倒是公公,一直对咱们照顾有加……这份恩情,咱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的。”

    胖公公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娘娘受过皇后娘娘的恩典,难道奴才就没有?当初若不是皇后娘娘仁厚,奴才只怕早就被乱棍打死,丢到外头喂狗去了……如今也不过是为二皇子尽份微薄之力罢了。”

    惠嫔赞许地点了点头,又侧耳听了听书房里不时传来呵斥声和哀求声……柔柔一笑,“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胖公公忙行礼道,“奴才恭送娘娘。”

    ……………………………………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在一场大雪之后,天气就彻底冷了下来。

    杜容芷先前还担心陛下会因为宁安公主的事迁怒于薛承贺,很是惴惴不安地过了几日,却不想一切果真就如宋子循所料,风平浪静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薛承贺的医馆每天依旧有看不完的病患,“薛神医”的名气更是一天比一天响亮。

    反倒是宫中没多久传出消息:因宁安公主任性顽劣,惹得龙颜大怒,被罚了三个月禁足。

    至此,“公主女扮男装私会小郎中”的戏码似乎彻底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落下了帷幕,只是杜容芷带一双儿女回杜府探亲时,却“无意”中从不知情的母亲跟姨母口中得知,近来薛承贺沉迷工作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每天不是从早到晚地给人看病开方子,就是背着药篓子一出去就是好几天……气得薛夫人怨声连连——本来自己儿子就已经老大不小的了,那些个跟他一般年纪的子弟早就成了亲,甚至儿女都生了一大堆了,他可倒好,到现在连个媳妇儿都讨不上不说,每天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便是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有心替他做媒都找不着人。

    薛夫人对薛承贺的不满尤其在见到静哥儿时简直到达了顶峰——小家伙现在已经会跟人互动了,只要一有人逗他就笑,小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可爱得不行。

    薛夫人看着这肉嘟嘟粉嫩嫩的小甥外孙心都要化了,对自己那“老大难”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杜容芷少不得又跟杜夫人耐心地劝了薛夫人一番,心里却不禁暗暗地想,或许薛承贺对宁安公主的心思也未必真就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动于衷……只是两人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罢了。

    另一厢,五皇子的事儿上头迟迟没什么动静,正当杜容芷忍不住怀疑上回宋子循跟自己说的那些都是有心人故意捏造,意在中伤五皇子时,宫中却再次传来消息——五皇子被封了贤王。

    贤王这名字听起来好听,实则却是真正的“闲王”,圣上更命其年后离开京城,前往封地。

    杜容芷得到消息愣了半晌。

    前世直到她死的时候,五皇子都依旧只是皇子,今生却有了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过从宋子循的话里她听得出,对于这种变化,他是很乐见其成的。

    她想,其实那也足够了。

    反正她只要知道自己永远跟他站在一边就好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惊变

    朝堂后宫如何风起云涌,从前那些力挺五皇子——现今的“贤王”的大臣们又如何心惊胆战如履薄冰……这些都与杜容芷无关。

    随着静哥儿一天天长大,他的小手开始有意识地去抓想要的玩具了,看到颜色鲜艳的东西,他的眼睛会跟着转了,姐姐陪他玩的时候,他会咯咯咯地笑了……孩子每一天的变化都让她充满欣喜,就连莞儿也彻底从先前的阴霾中走出来,肯回到族学继续她的学业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尖酸刻薄的二夫人也因为宋子烨跟邵氏的事被禁了足,日子简直要多舒心有多舒心。

    ……因快到年底,这阵子杜容芷也格外忙碌。

    待她从厅里处理完事儿回来,却听说宋子循已经早她一步回来了。

    “今个儿怎么这么早?”杜容芷诧异地挑了挑眉,边把身上的斗篷解了。

    安嬷嬷忙伸手接过来,低声道,“奴婢瞧着爷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儿似的,进去老半天了,也没叫人伺候。”

    杜容芷点了点头,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安嬷嬷等人忙应了声是,无声退了出去。

    杜容芷这才撩开帘子,放缓了脚步走进内室。

    就见宋子循闭着眼坐在临窗大炕上,手肘支着炕桌,正轻捏着眉心,十分疲惫的样子。

    杜容芷默默走到他身后,两只小手温柔地抚上他的太阳穴轻轻揉着,“可是觉着累了?”

    宋子循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人来了,忙睁开眼,握了她的手拉到身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几时回来的?”

    “刚回来一会儿。”杜容芷乖顺地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宋子循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轻声道,“你今天是不是遇着什么事儿了……我看你好像心情不太好似的……”

    宋子循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是有件事……”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杜容芷却回错了意,柔声安慰他道,“你在外头的事儿我虽不懂,不过我想不管做什么事,总不可能都是那么一帆风顺的……”

    宋子循摇摇头,“容芷……”他声音低沉地开口道,“不是我……”

    对上妻子茫然担忧的目光,宋子循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般继续道,“是岳父大人……在回京的路上,遇袭了。”

    杜容芷呆呆看着他,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

    等杜容芷在宋子循的陪同下赶回杜府时,杜夫人那边儿也早得了消息,杜家上下已经乱成一团。

    杨嬷嬷领着人从屋子里出来,忙上前行礼道,“大姑奶奶跟大姑爷回来啦……”

    “嬷嬷不用多礼……”杜容芷忙拉住她,急问,“我母亲可还好?”

    “哪里能好?”杨嬷嬷也禁不住红了眼眶,哽声道,“自打听说老爷在外头出了事儿,夫人这眼泪就没停过……这会子姨太太并二老爷二太太还在里头劝着呢……”

    杜容芷脚步一顿,皱眉问,“我二叔二婶也来了?”

    杨嬷嬷未察觉杜容芷神色有异,擦了擦眼泪点头道,“到底是骨肉至亲,二老爷一听说消息,就马上赶过来了……”

    杜容芷微微颔首。

    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二叔还指着靠他们家飞黄腾达,攀龙附凤,对她父亲的事上心倒也在情理之中……

    又见杨嬷嬷已亲自给他们掀了帘子,也就不再多想,随着宋子循快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薛夫人二夫人正陪着杜夫人抹眼泪,旁边坐着的二老爷则苦着脸一个劲儿叹气。

    杜二老爷见宋子循跟杜容芷相携而来,不禁招呼道,“侄女婿也来啦……你也听说你岳父的事儿了吧?”

    宋子循神情凝重地应了声是,忙跟杜容芷两人上前一一给杜夫人,杜二老爷,杜二夫人,薛夫人见礼。

    杜容芷见杜夫人脸色苍白,双眼都哭肿了,也禁不住泪盈于睫,轻声劝道,“母亲先别着急……父亲的事儿咱们都知道了……如今那边情形如何还未可知,咱们可不能先自己乱了阵脚……”嘴上虽这般说着,握着宋夫人的手却忍不住颤抖。

    “是啊大嫂……”一旁的杜二老爷也跟着附和道,“邸抄上只说大哥在路上遇到山贼,如今重伤昏迷……也兴许这会子经过救治,已经转危为安了呢……”

    杜夫人不由哭道,“那些山贼都是群亡命之徒,你大哥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能受得住他们几刀……”杜夫人说着,想起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丈夫还不知遭受着怎样的磨难,亦或是已经……越发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杜容芷强撑了一路的眼泪也跟着落下来,哭劝道,“母亲切不可这样想……父亲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是啊,岳母大人。”宋子循也连忙宽慰道,“岳父大人这次能够死里逃生,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且他遇袭的地方距离粟阳不远,粟阳虽比不得京城,却也是东边难得的富庶繁华之地,当地官府定会派出最好的大夫全力救治岳父大人……咱们也不要太过悲观了。”

    杜容芷含泪点头,强打精神劝道,“母亲难道忘了……当初女儿染上疫病,可是连大夫都说救不活了的……现在还不是一样好好的么?父亲有佛祖保佑,肯定会逢凶化吉的!”

    薛夫人跟二夫人也连连称是,又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一番。

    杜夫人心下这次勉强安定了些,擦着泪道,“你们说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只是一想起你父亲在那山高水远的地方受罪,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这心里头就跟叫刀子割似的……”

    这厢女眷们说着宽慰的话,一旁的杜二老爷则朝宋子循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且叫她们娘几个说说话吧……咱们去外头等着。”

    宋子循回头看了看杜容芷,见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红红的,还在含着泪安抚杜夫人……方轻点了点头,默默随杜二老爷出了屋子。

第六百三十三章 怨气

    须臾,外出看诊的薛承贺从医馆得了口信,也急匆匆赶了回来。

    杜容芷唯恐杜夫人大惊大恸之下身子再有什么不好,忙叫他给杜夫人把了把脉,另开了些安心定神的汤药,命人煎了亲自侍奉杜夫人喝下,又守在床边儿陪着杜夫人说了好一会儿宽心的话,直到后者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子。

    薛夫人跟二夫人还守在外头厅里,见她出来,不由关切道,“你母亲她……”

    杜容芷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已经睡下了。”

    薛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拍拍她的手叹道,“得亏你们回来了,陪你母亲说说话……她心里还能宽慰一些……”

    杜容芷勉强扯了扯唇角,“姨母别这么说……这些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她一顿,轻声道,“这些年我母亲一直在父亲的庇护之下,如今乍遇上这样的事,只怕一时乱了方寸……还望姨母能帮着多照望些,切莫纵了底下的奴才借机生事。”

    薛夫人微微颔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杜二夫人已经硬生生挤进两人中间,“你瞧你这孩子……正正经经的亲婶子不用,反倒劳烦姨太太一个外人。”她不由分说地拉过杜容芷的手,一脸责备道,“从前我跟你二叔不在京城也就罢了,如今咱们既然回来了,这些事儿自然得由我这个当二婶的代劳,怎么好再去麻烦旁人?”又满脸堆笑地对薛夫人道,“姨太太可别笑话……我这侄女打小叫我大哥大嫂给宠坏了,说话做事想一出是一出的,没个轻重……”

    薛夫人寡居多年,如今又是在杜家暂住,性情难免有些自卑敏感,闻言脸上的神情就有些不太自在,讷讷地开口道,“若是二太太——”

    “若是二婶愿意帮忙,我自然求之不得。”杜容芷接过话头,慢条斯理道。

    眼见杜二夫人眸中闪过一丝喜色,杜容芷心头愈冷,故意皱着眉,语带无奈道,“只不过您自己尚且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若是再让您兼顾这边……只怕回头二叔就该怪我这个侄女不懂事了呢!”她说罢丝毫不给二夫人再开口的机会,一脸诚挚地对薛夫人道,“姨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后头的事儿我就只能拜托您了……求您好歹叫我母亲缓过这几天再说。”

    薛夫人见杜容芷说得如此郑重,推辞的话反倒不好再说,只得点头道,“你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听得一旁的杜二夫人暗自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把脸转到一边。

    杜容芷冷眼旁观,心里对杜二夫人的厌恶不觉更甚,嘴上只恭敬道,“今日的事也辛苦二叔二婶了……”

    杜二夫人面色微缓,“都是骨肉至亲,这些话就不用说了。”又语重心长地对杜容芷道,“可不是你二婶卖弄,这些年我跟着你叔父在任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像你母亲,从来养尊处优惯了,遇着点事儿就跟天塌了似的,除了哭什么办法也没有……”眼见杜容芷的脸色微沉了沉,她忙止住话头,言归正传道,“要依我的意思,如今你父亲那边情况未明,你母亲又是这么个样子,只怕府里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奴才越发不成体统,倒不如我受点累,帮着料理料理……”

    杜容芷听杜二夫人说来说去,最后又落回到管家上,心里禁不住越发怀疑她这次如此“好心”,乃是存了别的心思,说不定他们夫妇合计好了想趁她母亲精力不济,府里无人管束之际趁火打劫,大捞一笔……

    虽说是自己的亲叔婶,她也不愿意用这么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可纵观前世今生这两口子的行事作风,真就是叫人生不出半点好感来……尤其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她更不可能放着精细公正的薛姨母不用,把这一大家子人交到不靠谱的二房手上。

    杜容芷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正说得口若悬河的杜二夫人,含笑打断道,“侄女方才不是说了么?并非是不想请您过来帮着料理,实在是知道你们府上事情也多,下头几个弟妹们年纪又小,总不好叫您成天撇家舍业地往咱们这儿跑……”

    眼见杜二夫人张了张嘴又要辩驳,杜容芷继续道,“好在我母亲虽宽容多恩,然这几十年下来,也多少带出来几个能干的嬷嬷,纵使我母亲现在精力一时不济,想来她们也能协助姨母先把这几天对付过去……就不劳二婶操心了。”

    一席话堵得杜二夫人哑口无言,又因听出杜容芷的不满之意,心里也不禁暗怪自己沉不住气,偏在这时候惹恼了这位大姑奶奶,倒叫大权落到个外姓人手里。

    说起杜二夫人跟杜夫人的关系,又是杜二夫人的另一桩心病。

    想她们妯娌虽同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可就因为杜夫人出身世家大族叶家,从前人们每每提及她二人,总是对杜夫人诸多褒奖,就连杜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对这个嫡长媳也极其喜爱,反倒同为杜家媳妇的自己,却常常被冷落在一边。

    就为了这个二夫人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想那叶氏除了家世显赫又有哪点比别人强?论见识,这些年她随杜二老爷走南闯北,什么稀罕事儿没见识过?论能耐,她这位娇滴滴的大嫂从年轻时就是个针扎着了都能挤两滴眼泪的主儿,先前做姑娘的时候有父母兄弟们娇惯,待嫁了人,又有婆婆跟夫君庇护,哪像他们二房,早早被打发到那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什么事儿都得靠自己。

    细算起来她还比叶氏小好几岁呢,可看看她,天天就跟朵开在温室里的花儿似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明明四十好几的人了,脸上却几乎没留下什么岁月的痕迹;再反观自己,这些年不是操心这个就是操心那个,家里家外全得亲自张罗,如今瞧着倒好像比叶氏还老似的……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太骄纵她了

    本想着这次重返京城,他们一家总算是苦尽甘来,可以跟着大房享享福了……谁知她那个古板的大伯,不但不肯提携自家兄弟,还整天一本正经地告诫他们,不许打着他跟国公府姻亲的旗号在外头生事……真真是顽固不化,冥顽不灵!

    如今杜老爷在外头遇袭,他们两口子在忧心这颗大树倒下之余,心里却还有一丝窃喜:大房现下正值内忧外患,男的身中数刀,生死未卜,家里小的小,弱的弱,唯一一个成年的男丁还远在青山书院,不指望他们还能指望谁?

    甚至在来之前他们家老爷就跟她合计好了,且先哄着大嫂把管家的权柄交给自己——自打他们回到京城,往来应酬,人情打点哪一样不要钱?偏她跟杜二老爷都喜欢打肿了脸充胖子,处处都要讲排场,事事都要跟大房攀比,不过一年下来,内里就有些入不敷出……本打算趁着这次帮杜夫人料理家事,顺便从他们府里弄点儿银子,填补填补家里的亏空,谁知却叫杜容芷横插一杠……

    二夫人越想越来气,可毕竟杜二老爷还有跟国公府结交的意思,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干笑了两声,就不说话了。

    杜容芷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又唯恐杜二夫人一直赖在这儿不走,等晚些母亲醒了,又经不住她软磨硬泡,答应让其管事……心思转了几转,就笑道,“也不知二叔带子循到哪儿去了……好一会子没见他们人影……”

    二夫人意兴阑珊,“你二叔跟侄女婿正在前厅里说话……”

    杜容芷上前挽住她胳膊,柔声道,“那咱们也过去吧……我有好些日子没见二叔了,方才那情形,也来不及多说几句话……”说罢又故意回头对薛夫人道,“姨母,我且跟二婶去前头了,母亲这边还劳烦您照料着。”

    薛夫人也明白杜容芷的意思,闻言就点头道,“你且陪二太太过去吧,你母亲这里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

    杜容芷朝薛夫人深深点了下头,赶紧拖着二夫人离开。

    ………………………………

    等杜容芷等人到前厅时,宋子循已经被杜二老爷拉着说了好一会子话。

    只见他薄唇轻轻抿着,神情虽也跟平时一般温和疏离,可熟悉他的人却只一眼就能看出来——宋子循已经有些不胜其烦了。

    见杜容芷跟二夫人从外头走进来,他的目光顿时一亮,忙站起来朝二夫人行了礼,走到杜容芷身边,“岳母大人可还好?”

    杜容芷微点了点头,神情疲惫地冲他笑笑,“还好……方才喝过安神汤,已经睡下了……”又问他道,“你在跟二叔说什么呢……好像很投机的样子。”说着还朝他暗暗使了个眼色。

    宋子循闻弦歌知雅意,刚要答话,却见杜二夫人皱着眉一脸不喜地拉住杜容芷,责备道,“你这孩子,寻常在咱们跟前说话随便些就罢了……怎么好和姑爷也你啊我的,像什么体统?”

    杜容芷也不说话,只扫了眼宋子循似笑非笑。

    宋子循忙温声笑道,“不碍事……这里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的……”

    杜二夫人不高兴地抿了抿嘴儿。

    真不明白这天底下的好事怎么全叫叶氏母女占齐了……叶氏一辈子养尊处优,有杜老爷遮风挡雨也就罢了,如今她生出来的闺女又是这样。

    同样是他们杜家的嫡女,杜容芷嫁的是国公府长房长孙,夫家家世显赫不说,丈夫更是难得的洁身自好,勤勉上进,跟那些吃喝嫖赌无所不至的纨绔子弟完全不一样。

    再看他们家晴姐儿……论模样性情,哪一样不比她大堂姐强?可就因为他们这房一直被大房打压,他们的女儿生生就比杜容芷矮了一头,将来东床如何,还是未知之数。

    总归是再难找到像宋子循这般样样出挑的后生了……

    杜二夫人心里不无遗憾地想着,面上只带着长辈素有的嗔怪道,“姑爷说的是……只是如此,也未免太骄纵她了。”

    宋子循微笑了下,“容芷并非恃宠而娇之人,二婶多虑了。”边说着,却也不再理会杜二夫人,只是一脸关切地望向杜容芷,担忧道,“我看你的脸色也不太好……若是岳母大人没什么事,咱们就先回去吧……”

    旁边的杜二老爷听了不禁道,“大姑爷难得回来一趟,何不留下用了晚膳再走,咱们爷俩也可以说说话……”他一顿,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于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赶紧弥补道,“好歹也该等大嫂醒了,打声招呼……”

    宋子循跟杜容芷默不作声地交换了下眼色,拱手道,“本来二叔有命,子循不敢不从……奈何今日事出突然,家中长辈们听说岳父大人在外遇袭,心中也甚是担忧,这会子怕是还在等我跟容芷回去回话,实在不能久留……还望二叔见谅。”

    杜二老爷有些遗憾地点点头,“那咱们就只能改日再聚了……”

    宋子循就笑着邀请道,“二叔二婶这会儿可也要回府了?咱们倒是可以边走边聊……”

    杜二老爷也觉得他这主意不错,遂吩咐杜二夫人道,“咱们也出来半日了……既然大嫂这边没什么事儿,咱们也跟他们一道走吧。”

    杜二夫人嚅了嚅嘴,本想说点什么,却见杜容芷一双眸子灼灼地看着自己,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又咽回去,点头道,“是,老爷。”

    ………………………………

    待终于把难缠的杜二老爷夫妇送出府,眼看着他们的马车越跑越远,杜容芷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宋子循见她精神放松下来,不由揽住她轻声问道,“方才你跟二婶怎么了……可是她又招惹你了?”

    杜容芷摇摇头,“咱们上车再说吧……”

    宋子循微微颔首,正要扶杜容芷登上他们的座驾,却听身后传来一男子声音道,“大妹妹大妹夫且留步。”

第六百三十五章 老天爷反悔了

    ……

    “表哥?!”杜容芷轻呼一声,瞬间泪盈于睫。

    薛承贺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许是近来太过忙碌的缘故,薛承贺憔悴了不少,即便穿着厚重的冬衣,整个人看起来也十分的修长清瘦。

    他温声道,“此事我已经与母亲商议过,现下大表哥远在勍州,昭哥儿年纪又小……我虽是内甥,然这些年一直住在杜家,姨父姨母待我更是视如己出。如今府上正是用人之际,由我代为前往,也是责无旁贷。”

    更何况他本身就是大夫,若他能亲自参与救治,杜老爷生还下来的成算也会再多几分。

    这些杜容芷先前并不是没有想过,可粟阳离京城毕竟山高水远,就是日夜兼程,也要好几天功夫,更何况照如今这情形,只怕在去的路上也不太平,薛承贺一介书生,又不是他们杜家人……这样的请求,她说不出口。

    可现在他却自己提出来了……这叫杜容芷如何能不动容?

    她神情郑重地朝薛承贺一福,沉声道,“大恩不言谢……当初表哥将我从鬼门关救回来,如今又主动请缨,替我们这些为人子女者奔走千里……”

    薛承贺摆摆手,“这些就不用说了……当年我跟母亲千里迢迢来京城投奔,姨母姨父又何曾将咱们看作外人?既然是一家人,对长辈尽孝本就是应当应分之事,大妹妹无需跟我客气。”

    杜容芷点了点头,多余的话就不说了,只正色道,“这一路路途艰险,你千万要多加小心……”她想了想,又不放心道,“随行的人可安排好了?不如我叫你妹夫派几个护卫……”

    薛承贺不以为然地打断,“用不着这么麻烦。”他笑着安慰道,“大妹妹可别把我想得太弱了。当初南边儿乱成那样,我不也好好的么?这些我都应付得来……倒是姨母跟母亲这边,待我走后,你若得空,好歹多回来陪陪她们,也好叫她们安心。”

    杜容芷认真点头,“我肯定会的。”她顿了顿,“表哥,大恩大德——”

    薛承贺的脸上不由又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大大咧咧的笑容,“大妹妹几时变得这么婆妈了?难不成咱们兄妹俩还要你一句我一句地客套到天黑么?”

    他不笑还不打紧,这一笑,原本就十分清瘦的脸上,细纹变得愈加明显。

    杜容芷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道谢的话我就不说了……”她犹豫了下,又扫了眼薛承贺那身几乎已经撑不起的袍子,“表哥,还有件事,其实我早就想问你……”她抿了抿唇,轻声道,“你对宁安公主……应该也是有些喜欢的吧?”

    薛承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变成一抹淡淡的苦笑。“喜欢,或是不喜欢,于我于她,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不会对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心存幻想的。”

    杜容芷幽幽叹了口气,“表哥既然明白这个道理,该忘的人,就把她忘了吧……不然最后苦的只会是自己。”

    薛承贺默了半晌,“我知道。”他平静地笑了笑,“待姨父的事了,我也打算结束京城的医馆,带我母亲回定州了。”

    …………………………

    马车一路平稳地朝国公府驶去。

    杜容芷侧靠在车厢上,怔怔地看着一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子循靠过来,伸手圈住她的腰身,柔声道,“可是还在为岳父的事担心?”他理了理她的头发,“表哥医术高明,如今有他过去帮忙……相信岳父大人一定会挺过来的。”

    杜容芷眼眶一酸,把脸埋进他怀里。许久,才鼻音极重地问,“子循,你说一个人的运气……是不是有定数的?”

    老天爷给了她重生一次的恩惠,让她改变了前世父母早逝的命运,更给了她圆满幸福的婚姻,乖巧可爱的儿女……

    这些年她父亲一直顺风顺水,官运亨通,就连薛承贺也在机缘巧合之下,提前在瘟疫中大显身手,扬名天下……可现在,这一切好运似乎到头了——父亲遇刺重伤,生死难料,薛承贺声名远播,却也因此得圣上器重,卷入跟宁安公主的爱恨纠葛,不得不黯然离场……

    那些她曾经沾沾自喜的,因为自己的重生而给家人带来的更好的生活,仿佛都成了海市蜃楼,全都幻灭了……

    宋子循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觉得杜容芷是被杜老爷的事儿吓坏了,不由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后背,轻声道,“你方才不是还劝岳母大人么?那边情形如何还未可知,咱们不能先自己吓唬自己……”他说着,却能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分明在轻轻颤抖。

    宋子循怔了怔,伸手想扶起她一探究竟,可杜容芷抱着他的手却更紧了,“子循,”她咬紧牙关,声音却依旧难掩那丝颤意,“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老天爷反悔了,反悔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害怕他把她爱的,在乎的一切全都收走……

    可她偏偏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双手紧紧抓住宋子循的衣襟,就像快要溺死的人,紧紧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宋子循回抱住她,“人的运气有没有定数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只要勇敢面对,不管多难的事情,也终会过去。”他在她耳边,温柔而坚定道,“容芷,坚强一点……你的母亲和弟弟,他们还需要你的安慰和鼓励。”

    他胸前的衣襟已经濡湿一片……冷意顺着衣衫一层层传递到他身上,让他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可他只是默默抱着她,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说。

    这次杜老爷的事也同样给他敲响了警钟——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杜容芷,必须学着长大。

    只有自己强大起来,若有一日他不在她身边,又或是不能再保护她时,她才不会被绝望击垮,才能更加勇敢地活下去。

    杜容芷抽泣着吸了口气。

    许久,她用力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他,用同样坚定的语气道,“我知道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 我二婶可是从来不落空的

    ……外头下起了鹅毛大雪。

    双喜收了伞交给小丫头,一边用力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脸颊,一边抱怨道,“姐姐,今儿这天可真冷啊!”

    正在做针线的双福忙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朝屋里努了努嘴。

    内室里,杜容芷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书信。

    她将那信逐字逐句地读了好几遍,这才如释重负地长长出了口气。

    安嬷嬷见状忙问道,“表少爷在信上怎么说,可是咱们家老爷——”

    杜容芷微微颔首,将信折起来收进信封里,“表哥说我父亲的情况十分稳定,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她顿了顿,又有些担忧地皱眉道,“只是都过去这么多天,意识还不是十分清醒……”

    安嬷嬷听说杜老爷已无性命危险,连忙念了句“阿弥陀佛”,又安慰杜容芷道,“老爷受了那么重的伤,哪是一下子就能好的……如今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又有表少爷这么个神医在身边守着,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康复,少夫人也别太担心了。”

    杜容芷点点头,“嬷嬷说的是……”她父亲连那么艰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后头只要好生将养着,总是会慢慢好起来……

    因听着外间的说话声,杜容芷不由扬声道,“外头可是双喜回来了?”

    双喜正在火盆前烤火,这会子寒气也散得差不多了,闻言忙走进来,笑着道,“奴婢见过少夫人。”

    杜容芷就问她,“东西都送过去了?我母亲那边情形如何?可收着表哥的信了?”

    双喜忙笑道,“收着了收着了,奴婢方才去送东西的时候,夫人正欢欢喜喜地跟二夫人说这事儿呢……”

    杜容芷秀眉微蹙了下,“我二婶也在?”

    双喜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不止二夫人,四小姐也在……好像是在跟夫人商议今年除夕年宴的事儿。因见少夫人给的那两匹蜀锦式样好,夫人还送了四小姐一匹。”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奴婢过去的时候,还瞧着二老爷府上的下人正在搬屏风牙雕……说是二老爷要请个要紧的客人,所以临时过来借几样东西应应急……”

    杜容芷冷笑了笑,对安嬷嬷道,“你瞧着了吧……我二婶可是从来不落空的。”又暗怪母亲耳根子太软,架不住二夫人哭穷。

    安嬷嬷无奈看看她,虽不明白杜容芷对二老爷夫妇这么大的怨气都是从哪来的,还是忍不住劝道,“少夫人也别太在意了……毕竟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又同在京城里住着,难道还能不来往了?便是二夫人眼皮子浅些,忍她一忍也就罢了……”

    杜容芷叹气道,“我只怕母亲一再放任,纵得她胃口越来越大,真把我们家当成她自个儿的库房了……”

    “那不能够。”安嬷嬷不以为然地笑道,“夫人又不是那等糊涂的人,连您都知晓的事情,她跟二夫人当了几十年妯娌,如何能不知道?便是一时心软,不是还有姨太太提醒着么?少夫人且放宽心就是了。”

    杜容芷苦笑着叹了口气,“我不放宽心还能怎么地?总不能日日在家守着,防着我二婶把我们家搬空了吧?”

    安嬷嬷嗔瞪她一眼,规劝道,“往后这样的话少夫人就别说了……不然给爷听着了也不好……”

    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亲婶婶……

    杜容芷知道安嬷嬷是怎么想的。

    她虽有前世的记忆,可平心而论,今生杜二老爷夫妇除了势利了些,讨人厌了些,也确实并没有半分得罪她的地方。

    便是当初她在南方染上瘟疫,命悬一线,二老爷曾表示过愿意让自己的女儿给宋子循续弦,那也算不上什么——

    原配过世,从族中选个适龄的女孩代为照顾原配留下的子女,这也都是常有的事,更何况他们这样的人家,肯定不可能放弃像宋子循这样家世显赫又前途无量的东床快婿……

    反而杜容芷若因此就对二房求全责备,倒显得有些不够大气了。

    杜容芷知道这些话她跟安嬷嬷解释不明白,也不耐烦多说,遂意兴阑珊地点头道,“我知道……只是跟你抱怨两句罢了。”又想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横竖像杜二老爷夫妇那般眼界狭窄之人,也兴不起什么浪来……再则她父亲的伤势一天天好转,也不怕杜二老爷敢把主意打到他们家头上……

    安嬷嬷见杜容芷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缓,想是还在二老爷夫妇的事儿心烦,遂笑着道,“不管怎么说,如今老爷伤情稳定,总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儿,旁的什么,也就不足为虑了。”

    杜容芷微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是。”

    这些天悬在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她也觉得整个人都畅快起来。

    至于杜二夫人……只要别做得太过分,且随她折腾去吧!

    ……………………

    这一天不知不觉又晃到晚上。

    等宋子循从外头回来,天色都已经很晚了。

    “我早说岳父吉人天相……如今可放心了?”宋子循擎杯喝了口暖酒,含笑问道。

    杜容芷点点头,一边给他布菜,一边叹道,“表哥说我父亲伤得极重,若非他意志力惊人,怕也撑不到今天……如今伤势虽稳定了,却经不得一路颠簸,少说还需再将养三四个月才能回来。”

    宋子循微微颔首,“这也应该。”

    杜容芷见他抿着唇若有所思,不由问他道,“你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天天披星戴月的……都快过年了,衙门里也不得闲么?”

    宋子循笑了笑,“烦心事倒没有,只不过近来因要重修贤王府,所以忙碌了些。”

    杜容芷一愣,“贤王不是年后就要去封地么?为何这会子却要重修府邸?”

    宋子循道,“贤王自幼养在太后膝下,祖孙感情非旁人可比……先前太后听说贤王要去封地,不舍之下凤体就有些违和,偏这阵子贤王妃又传出喜讯……圣上仁孝,已允了贤王留京侍疾,待太后凤体康复后再行打算。”

第六百三十七章 变故

    如此一来,已经偃旗息鼓的贤王一系,难保不会又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可惜今生发生的一切都跟前世截然不同,不然她好歹可以给宋子循些提醒,就算不能帮他飞黄腾达,明哲保身也足够了……

    杜容芷想了想,问他道,“你觉得局势会因此有什么变化么?”如若贤王做出什么“孝感动天”之举,难保不会打动陛下……至于他好龙阳之事,如今贤王妃有孕似乎已叫谣言不攻自破,再则世家子弟中好这口的似乎也不少,如果能够粉饰太平……

    杜容芷正胡乱想着,脑袋上忽然挨了一下,“你成天都想什么呢?这些事也是你需要操心的?”宋子循好笑地打趣道,“你在家要是闲得慌,就去寻弟妹们说说话,总好过整天一个人胡思乱想。”

    杜容芷揉着脑袋皱紧眉头,“谁闲得慌了……我每天不知多忙!要不是为了你,谁愿意费这些脑筋!”

    宋子循笑叹了口气,抱住她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朝堂上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你只要照顾好家里,外头的事我应付得来。”

    杜容芷点了点头,其实她也确实帮不上他什么……她想了想,“对了,方才你说找弟妹们说话,我倒想起来……”她停了停,“三弟妹自打从庄子上回来就一直躲着不怎么出门,就是有时候去寻她,她也只推说身子不适不肯见人……反倒有两回碰上二婶,”她一顿,皱眉道,“我看她那神情,对咱们倒好像十分恼火似的……”

    宋子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像二婶那种人,是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儿的……你别理她就是。”

    杜容芷轻点了点头,靠在他怀里道,“其实我才不在乎她怎么想。就是觉着心疼你,总是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明明你为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他们非但不感激体谅,反而还要怨怪你……”

    宋子循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先前不是还劝我么?过日子哪有什么都一帆风顺的?再说我有你体谅就够了,要他们心疼做什么?”说着又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这阵子你心情不好,我也不舍得烦你……不如容儿今晚先体谅体谅为夫可好?”

    杜容芷心里一顿,警惕地看看他,“要怎么体谅?”

    “你知道的……”宋子循暧昧一笑,见杜容芷抿唇不语,又舔着脸道,“再不然,像你那回怀静哥儿时那样……我也是使得的。”

    杜容芷叫他说得越发两颊滚烫,想着宋子循现在越来越坏了,不要脸的话张嘴就来,自己合该给他点颜色,不能整天叫他这么拿捏……遂一脸茫然地皱了皱眉,明知故问道,“那回……是哪一回?”

    眼见宋子循张了张嘴想要答话,她忽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她意味深长地朝宋子循*下扫了一眼,砸着嘴不解道,“那回……不就是一眨眼的事儿么?也值当叫你念念不忘成那样?”

    宋子循一愣,旋即叫她气得笑出来,“好啊……近来这嘴皮子倒是越发厉害了。”他说着忽然一把把杜容芷抱起来,“看来也是时候叫你知道‘一眨眼’有多长了……”

    …………………………

    腊月二十三一过,日子越发忙碌了起来。

    因这一年府里的变故委实太多,大家仿佛都卯足了劲地洒扫除尘,似是要将一年的晦气全都一扫而光。

    宋子循也早早就跟杜容芷合计好——待过了年,贤王府也重修好,就陪她回娘家小住几日,也省得她成天担心这个操心那个,又唯恐她母亲脸皮薄,架不住她二婶三天两头哭穷,还不等杜老爷养伤回来,就先叫他们两口子把家搬空了。

    两人原本计划得倒是挺好,却不料在年底“封印”之前,突然有了变故。

    ……“怎么忽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杜容芷皱了皱眉,招手唤来乳母,叫她把静哥儿抱下去。

    宋子循笑着扫了眼襁褓里睡得正香的儿子,继续道,“先前荍州上奏,今年初冬风雪极大,气候异于往常,只怕入春凤栖江会有水患……正巧前阵子我曾结合南边儿的经历,将如何整理渠道,修整塘堰河堤,灾后重建自救等事宜上疏陛下……陛下看后觉着十分可行,所以委派我前往负责此次的督查防汛……”他顿了顿,“等过了年就出发。”

    杜容芷一愣,“这么快?”

    宋子循点了点头,“今年气候如此反常,再则又有去年南边儿的事儿……陛下自然也分外谨慎。”他说着不无歉意地笑了笑,“只是如此,先前答应陪你回去小住的事就只能失言了……”

    杜容芷不在意地摆摆手,“肯定是你的正事要紧。”想了想又问他道,“此事你可告知父亲了?父亲怎么说?”

    宋子循意兴阑珊地笑了笑,把玩着她的手漫不经心道,“还能怎么说?左不过就是叫我好好办差,莫辜负了陛下对我的信任……”

    杜容芷见宋子循提起宋晋泽神色依旧淡淡的,不禁拉了他手轻声道,“再怎么说也是两父子……何必搞得跟仇人似的?我看如今父亲对静哥儿宠爱成那样,未尝不是存了弥补你的心思……现下你出门在即,又是大年下的,好歹……”

    宋子循揽住她无奈地笑道,“我懂你的意思。只是这么多年听他冷言冷语都习惯了,便是他现下想跟我亲近,也要我知道该怎么跟他亲近才行……还是顺其自然吧。”

    杜容芷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了……”她柔声道,“其实我也不是想劝你原谅他……只是这次我父亲遇刺,叫我越发体会到什么叫‘世事无常’……”她轻叹了口气,“当年的事父亲固然有错,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要紧的。我相信母亲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愿见你终日沉浸在从前的阴影里,更不希望你们父子会因为她反目。”

第六百三十八章 不要也罢

    宋子循默了半晌,才抱着她笑道,“我都知道……你就别操心了。倒是你,”他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担忧,沉声道,“待我走后,家里的事……”

    杜容芷却会错了意,还不等他说完就一脸郑重地点点头,“你放心,我肯定会为你把这个家守好的……”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有点不对,讪讪地抿了抿嘴,轻声道,“反正我就在家安心等你回来便是。”

    宋子循静静看着她,烛光下,妻子莹白的小脸愈发显得清瘦柔弱。

    自己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却要留她独自在这深宅大院里周旋打点……

    祖母年迈已不理事,三叔三婶虽心善,却都是一锥子扎不出血的老好人;二婶自私刻薄,二叔父子更是吃喝嫖赌无所不至。如今为了邵氏肚子里的孽种,他们一家已经对自己恨之入骨,待他离开,也不知会不会将对他的愤恨转移到杜容芷身上,借机寻事,给她难堪……

    与此同时,朝堂上的形势亦是瞬息万变——陛下近来身体欠安,本该马上就藩的贤王却因各种理由滞留京城,从前的贤王一系见事情尚有回旋余地,又都死灰复燃,蠢蠢欲动……

    至于他们长房,虽清了沈氏这颗毒瘤,奈何这些年宋沈两家关系盘根错节,宋子熙更娶了沈家的嫡女,先前沈家把宝押在贤王身上,连带着宋子熙也跟贤王一系走得颇近,自己虽敲打过几次,但也架不住沈家会继续拉宋子熙下水……

    而宋晋泽乃至整个公府的态度……以他对他父亲的了解,也并非就那么立场先明,若后头有什么风吹草动,也未见得不会左摇右摆,改弦更张……

    宋子循抱着杜容芷的手紧了紧。

    这阵子因为担心杜老爷的事,她一直吃不下睡不好,眼瞅着整个人都有些憔悴了,这般抱在怀里竟觉得十分硌手……

    或许他不该选在这个时候,这个局势最不明朗,她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离开,可他又不能不抓住这次机会……

    他甚至不忍心告诉她,这趟督查防汛的差事,是他有心“谋来”的——他太需要一个施展才能的机会,太迫切地想要让她,让所有人看到——就算离了国公府,凭着他的能耐,也照样能挣出份锦绣前程,叫她跟孩子一辈子生活无忧!

    至于这公府,这爵位,这一大摊子乌烟瘴气鸡犬不宁的糟心事……不要也罢!

    可他现在还什么都不能说。

    是谨慎也好,是犹豫也好……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并不打算把他的决定告诉任何人。

    杜容芷也不行。

    宋子循缓下神色,淡笑道,“知道你如今能干得很,往后家里的事少不得有劳你……只是好歹也抻着些——你这性子我知道,人家掉两滴眼泪,诉几句委屈,你这心就软得乱七八糟,什么刀山火海也肯替人家趟了……”他正色道,“如今这么一大家子人,想要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再者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凡事千万量力而为,切不可冲动行事。”

    “知道啦。”杜容芷皱了皱鼻子,娇嗔道,“您老还没走出门呢就啰嗦个不休,这要到出门那天,还得怎么样呢!”

    宋子循笑叹了口气,箍紧她道,“容芷,我放心不下你们……”

    他有时也想,自己会不会太自私太贪心,想要的太多了……可机会稍纵即逝,又叫他如何甘心就此错过……

    杜容芷不知他心中所想,虽也有许多不舍,却只是抱住他轻声道,“那你做完事就早点回来……别叫我们等太久了。”她说着不由想起来,柔声笑道,“记着当初莞姐儿学说话的时候,就因为你没头一个听着她叫爹爹,便耿耿于怀了许久。这次静哥儿……你可别错过了。”脸上虽在笑着,眼眶却有些发红。

    宋子循埋首在她颈窝里,“用不了几个月就回来,肯定不会错过的……”

    杜容芷点点头,故作轻松道,“那咱们可说好了:我会照顾好家里,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你在外面也要乖乖的——”她说着放开他,煞有介事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皱眉道,“我的东西可不能让别人觊觎了去。”

    宋子循不由被她逗得笑出来,“好……”他吻上她唇角,“我答应你……”说着把她打横抱起来,大步朝床榻走去。

    杜容芷叫他吻得气息不稳,却下意识揽住他的脖颈,“你还没说……答应什么……”

    宋子循沉沉笑出声,“你的东西……别人自然抢不去……”他把她放在床上,边覆身上来解她的衣带,边咬着她耳朵哑声道,“全都给你……”

    春宵帐暖,满室旖旎。

    ……………………………………

    新年很快在一片喧嚣热闹中度过。

    临行前宋子循特地陪杜容芷回了趟杜家。

    因有薛承贺从东边儿传来杜老爷伤势稳定的消息,杜夫人提着的心总算放回到肚子里,如今的精神也明显比从前好了许多。听说宋子循要出远门,杜夫人少不得又细细叮咛了一番,临了还不忘嘱咐杜容芷,往后姑爷不在家,她更要好好侍奉长辈,照顾一双儿女,莫要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如今家里一切已经恢复正常,不但有薛夫人帮着管家,需要的时候还有她二叔二婶可以帮衬,叫她千万不要担心家里。

    杜容芷低眉顺目地答应着,转头却趁杜夫人不备悄悄朝宋子循做鬼脸。

    待后头私下里问了薛夫人,听说她二婶近来虽常领着杜容晴过来,不过到底眼界有限,再者又有薛夫人看着,便是稀罕也没稀罕去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且她们娘俩能说会道,有她们陪着,杜夫人焦躁的心情也能舒畅一些……便也由她们去了。

    ……………………………………

    待到宋子循出门那日,杜容芷和莞儿给他送行。

    她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离别的哀怨,只是上前帮他抚了抚大氅,轻声道,“去了外头,千万照顾好自己……”

第六百三十九章 离愁

    宋子循温声道,“你也是。”

    一旁乳母怀里的莞儿瘪着小嘴,大眼睛泪汪汪的,“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哭咧咧道,“莞儿舍不得爹爹……”

    宋子循也有些不是滋味,摸了摸女儿的小鬏鬏,柔声道,“爹爹出门办事……很快就回来了。你在家乖乖听娘亲的话,好好照顾弟弟……等爹爹回来,给你带很多很多礼物,好不好?”

    莞儿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搂着他哭道,“莞儿不要礼物……要爹爹……爹爹早点回来……”

    杜容芷见状忙抱过她,含笑哄道,“上回子是谁说自己长大了,要给弟弟妹妹们做榜样的?咱们可不兴哭鼻子。”心里虽也不好受,还是笑着对宋子循道,“家里一切有我,你安心办差,不用记挂着咱们……”

    宋子循点了点头,“长兴就留在你身边……若是有什么事——”

    杜容芷笑嗔着打断,“这些话你已经说过好多遍了……你放心,我什么都省得,会照顾好自己的……”

    就见长旺疾步走过来,低声道,“爷,时候差不多了……”

    宋子循微微颔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只低低道了声保重,随即翻身上马,最后朝妻女深深看了一眼,用力一拉缰绳,“走!”

    ……杜容芷看着他们的人马迎着旭日渐行渐远,虽明知只是暂别,心头却莫名涌上股难言的不安和伤感……

    恍惚间却见走在最前列的那人驾着马驶出队伍,朝她们的方向招了招手。

    莞儿眼尖,挥着肉嘟嘟的小手,高喊道,“爹爹!爹爹!”

    杜容芷也不觉红了眼眶,抱紧女儿,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道,“我等你回来。”

    ……………………

    大约连宋子循自己也没有料到,京中局势会变得如此之快。

    二月中,圣上龙体抱恙,接连两日没有上朝,原定于三月初一举行的殿试也因此延迟。

    ……“听余世子说,陛下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太医们轮番诊治,也查不出什么,只说是积劳成疾,心力交瘁所致……如今他们几家也都荐了有名望的大夫上去,依旧没什么好转……再这般下去,怕是要张榜寻医了。”

    杜容芷微微颔首,皱着眉忖度道,“陛下一向龙体康健,怎么忽然就病得这般厉害?”

    又想前世宁安公主病逝,圣上虽心疼得大病了一场,但也很快就康复了,绝不曾发生过推迟殿试的事情。怎么今生宁安公主还好端端的,他却莫名就病倒了……

    就听长兴低声道,“陛下到底是有些年纪的人了,这种事又怎么说得好呢……”说着又禁不住感慨,“可惜薛神医这会儿还在东边儿陪着亲家老爷,不然若能医好陛下的顽疾,名声威望肯定要更上一层楼了。”

    说起来长兴也算一路见识了薛承贺如何从寂寂无名的小大夫蜕变成如今人人仰慕的“神医”,对薛承贺的医术更是推崇备至。

    杜容芷想的却不是这个。

    先前薛承贺主动请缨前去探望杜老爷,如今杜老爷早已脱离危险,他却半点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一边照顾杜老爷,一边继续在东边儿行医……显是有心要逃避京中这些让他无法面对的人与事。

    至于陛下那边,用宋子循的话说,对这么个出身低微,还险些把自己宝贝女儿拐走的坏小子,必定是十分不待见的,如今既然连太医院一众国手们都束手无策,陛下也未见得就看得上薛承贺的医术……

    长兴本是个直性子,见杜容芷听了许久没有搭腔,回头一想,自己方才那话里好像隐约有点嫌弃杜老爷“占着”薛神医的意思,唯恐杜容芷是气恼了,忙讪讪地解释道,“小的,小的多嘴……并非是怪亲家老爷……”

    杜容芷见他急得语无伦次,连额头都开始冒汗了,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放心,我知道你是好意……不会多心的。”

    长兴方松了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不好意思地笑道,“爷嫌小的蠢笨,临行前还交代了好几回,不许小的嘴碎惹少夫人生气……要是给爷知道,又得挨板子了。”

    杜容芷不由好笑道,“你听爷唬你呢!你跟了他二十年难道还不知道,这人嘴里惯是没句好话的……可他对你跟长旺却是真心的看重,这回若不是园园有孕,也不会特特把你留在家里。”

    长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正色道,“爷待小的的好,小的一辈子也报答不了,便是叫小的立时去死——”他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忽然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他吃疼地哎吆了声,转头却见安嬷嬷没好气地怒瞪他,“什么死啊活的,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还整天这么胡说八道,怪不当爷成天骂你缺根筋,这不是缺根筋又是什么?!”

    长兴傻笑着揉了揉后脑勺,“嬷嬷教训得是……”又憨憨道,“都好些天没听着爷骂我了,心里还怪不得劲的……”

    说得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杜容芷因想起来,又问他道,“园园的产期也就这几天了吧?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提起这个长兴更高兴了,眉飞色舞道,“劳少夫人惦记着,早就准备好了……光是小的娘她们给孩子准备的衣裳鞋袜,就足足有几大箱……”

    杜容芷瞪大眼睛,“这么多!穿得完么?”

    长兴嘿嘿笑了两声,“咱们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小的娘说,横竖以后还得再生,这个穿不了就给下个穿,反正不会浪费的……”

    杜容芷跟安嬷嬷对视了一眼,哭笑不得道,“你娘说得也有道理……”又叮嘱了长兴几句,才打发他去了。

    待长兴走后,杜容芷就跟安嬷嬷感慨,“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园园都要生了……”又语带怅然地笑了笑,“爷出门也有一个月了呢……”

    安嬷嬷知道她这是又想念宋子循了,不由笑着道,“可不是么……算算日子,这会子许是已经到荍州了吧。”

第六百四十章 往绝路上逼

    杜容芷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从前我俩也不是没分开过,怎么觉着这回格外漫长似的……”

    安嬷嬷笑着开解道,“少夫人这是叫先前老爷的事儿吓着了……您也说了,爷又不是头回子出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她说着递了杯热茶给杜容芷,“倒是您,这阵子仿佛又瘦了。”

    杜容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娇声道,“瘦了也好……不然像当初刚生静哥儿那会儿,脸圆得跟大饼一般,丑都要丑死了……”

    安嬷嬷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瞧您这话说的……奴婢跟爷都觉着好得很,哪里就不好看了?如今这下巴颏子尖得能戳破纸,难道就好看了?”

    杜容芷笑嘻嘻道,“自然是好看的。也不愁从前的衣裳穿不上了……”

    主仆俩正说着话,就见纤云快步走进来,“少夫人,听说二夫人刚领着人去了景辉苑,告您克扣他们二房的月钱……这会子老太太打发了人唤您过去呢!”

    …………………………………………

    景辉苑里,二夫人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是,先前想出那法子欺瞒老祖宗,是媳妇的不是……可媳妇做这些,也都是为了烨哥儿,为了咱们宋家的香火啊……”

    “如今邵氏肚子里成型的哥儿叫循哥儿一碗药打下,老祖宗也罚了咱们的禁足……大侄媳妇儿何苦还揪着从前的错处不放,变着法儿地作践咱们——难道非得把咱们一家往绝路上逼,才合了你们夫妇俩的意么?!”二夫人想起那无缘的孙子,更是伤心得不能自已,捂着脸禁不住痛哭失声。

    “够了!”宋老夫人皱紧眉头呵斥道,“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当初要不是你们干出那些丑事,循哥儿犯得着四处张罗打点,给你们擦屁股?!你非但不知感恩惭愧,还在这儿倒打一耙!”宋老夫人冷笑一声,“再说那邵氏肚子里的孽种是我叫循哥儿打掉的,你现在在这儿哭天抢地,莫不是嫌我这老婆子不该管你的闲事,害了你的孙子?”

    二夫人吓得哭声一顿,抽抽搭搭道,“儿媳……儿媳不是那个意思……”

    宋老夫人冷哼一声,“我谅你也不敢!”说着也不耐烦再理她,又转向杜容芷,这才缓和下神色问她道,“听你二婶说二房这月的月钱还不曾发放,可有这回事?”

    杜容芷冷眼旁观了半天,此时见宋老夫人问到自己,忙笑盈盈起身道,“回祖母的话,的确有这么回事。”

    她话一出口,二夫人脸上顿时露出愤愤的神色,就连宋老夫人的脸色也微沉了沉,皱着眉道,“哦?这是为何?”

    杜容芷微微一笑,挥手叫双福将账簿捧上来,柔声道,“这事儿原是有缘故的,便是祖母不问,孙媳也正要来跟您说……”她说着,亲自接过账簿,掀过几页,示意双福拿去给宋老夫人过目,自己则不急不缓道,“年前邵氏的事儿二婶既然还记得,那便也该记得当初二叔曾许诺给她男人一千两银子……当初因那银子要得急,二叔一时周转不开,便问公中借了银子,还写下借条,承诺半年内连本带利从每月的月钱里扣……”

    眼见二夫人张了张嘴,杜容芷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继续道,“照着约定,这笔银子本该从两个月前就开始还,但后头因是腊月,想着爷们儿们在外少不得人情往来,交际应酬,头一个月便不曾扣……这些二婶也是知道的。”

    宋老夫人并不知中间这些曲折,皱着眉将账簿上的字迹细细看过,面上果然一沉,冷冷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叫她看得心下一凛,不由心虚地嚅了嚅嘴,小声辩解道,“你扣便扣了,咱们又没说不还……可大侄媳妇却不该把这笔钱全扣下了……统共就那么几个银子,你连这都要抠搜,不是欺人太甚了么……”

    杜容芷不由笑道,“本来的确是会剩下一些,奈何二婶这个月身体不适,天天寻医问药,人参,肉桂,燕窝……流水般地吃着,这些虽都是公中的,但二婶尝着又嫌不好,还叫人另买了来,如此花销可不就有些逾越了?”

    “细算下来,恐怕不止这个月,便是后头几个月,也少不得要叫您受累一些,先把公中这笔钱填上了。”

    “你——”

    “好了!”宋老夫人冷声打断,“我就说循哥儿媳妇不是那等没道理的,断不会无缘无故克扣你的月钱,既是当初你家老爷应承的,你又来这儿胡搅蛮缠做什么?差点连我也叫你唬了去!”

    二夫人不由哭道,“母亲……”

    宋老夫人没好气地把账簿丢到她跟前,“这上头每一项都写得清清楚楚,几时你们把这笔账填上了,你再来我跟前哭不迟!”

    …………………………………………

    “少夫人方才可真淡定,连我都捏了把汗。”待从宋老夫人院子里出来,双福不由长长松了口气。

    杜容芷淡笑道,“横竖道理都在咱们这边,你有什么可怕的?”

    双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禁不住吐槽道,“不过二夫人的脸皮也真够厚的,原本这月钱自上个月就开始扣了,她却硬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还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杜容芷轻轻弯了弯唇角。

    二房夫妇是什么样的为人,她活了两辈子早就看透,可饶是如此,二夫人的吃相也着实太难看了些。

    先前宋子循在家时一切还都好好的,待到这个月却开始各种找茬,还暗中撺掇着下人出来生事……她自问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可也断容不得二房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挑战地她的底线。

    二夫人不是眼高于顶,寻常的俗物都瞧不上么?

    那她就给她最好的。

    她倒要看看,二房那对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会的父子,到底怎么给她把这笔亏空填上!

    ※※※※※

    周末加班+修电脑,请假。

第六百四十一章 窝囊废

    二月匆匆而过。先前上蹿下跳,伺机而动的二房叫宋老夫人敲打了一通,也终于安生了下来。

    三月初,园园经过一夜阵痛,顺利生下一女,取名珠儿。

    虽是个女儿,长兴却欢喜得了不得,一连好几天那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逢人就说他闺女长得有可爱多像他,就连安嬷嬷私底下也忍不住跟杜容芷抱怨,长兴如今逮着个人就显摆上半天,简直跟魔怔了似的。

    不过主仆却是打心眼里替园园高兴——这世上有多少女人因为没生出儿子而被夫家嫌弃,相比之下话痨的长兴实在可爱多了。

    待到三月中旬,皇帝的身体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朝廷内外虽依旧是一片风平浪静,下头各方势力却波涛汹涌。

    ……“陛下身体一向硬朗,谁成想这才——”余展晏话刚说了一半,瞥见楚慎尧半倚在窗扇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不由皱眉道,“你听着我说话了没有?”

    “听到了。”楚慎尧淡笑着摇了摇手里的酒杯,“我倒不知余兄几时也开始‘先天下之忧而忧’了……”

    余展晏冷嗤一声,“我原本就是这样,只是你从前不知道罢了……”又道,“你说这事儿是不是有些棘手?”

    楚慎尧轻叹了口气,“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陛下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太后又疼爱贤王,不肯叫其就藩——”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日后会怎么样,怕也都是未知之数呢!”

    余展晏皱紧眉头,“任圣上再如何疼爱贤王,自打上回那‘小倌儿’的事儿……”却见楚慎尧的目光又已经望向窗外。

    余展晏不由诧异道,“我方才瞅了一眼,那弹琵琶的长得也不怎么样嘛……你到底看什么看这么起劲……”说着也禁不住凑过去。

    却见宋子熙跟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有说有笑地从对面楼梯上下去,看着好像十分熟稔的样子。

    楚慎尧半靠着窗扇,懒洋洋道,“奉举一心想保二皇子,可知晓自家兄弟跟贤王的人走得这么近?”

    余展晏的面色也有些不太好看,闻言冷笑了笑,“如何不知道?光我见着也不是头一回了。”他意兴阑珊地退回到座位上,一脸不屑道,“不是我说,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宋老二的骨头怎么就那么软……先前叫他们家太太养成那么个窝窝囊囊的性子就算了,如今那女人都被关起来,他不赶紧跟沈家划清界限,反倒上赶着跟他那糊涂丈人去抱贤王的大腿……”

    楚慎尧蹙了下眉,“宋夫人不是染了恶疾,在乡下养病么?为何会被关起来?”

    余展晏惊觉失言,语带含混道,“他们家那些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楚慎尧看看他,“我并不知道。”

    “嗨……”余展晏脑子里灵光一闪,大咧咧道,“还不就是那女人……当初宋老四失足坠马,她非一口咬定是奉举做的。不但指使人对他们家大姐儿下手,还险些害了弟妹肚子里的孩子……”

    楚慎尧正在斟酒的手忽然一顿,“你说什么?!”衣袖因收得太急,不小心带倒了桌上的茶盏。

    余展晏忙把茶盏扶起来,边叫人上来收拾,边莫名其妙地抱怨道,“又不是说你老婆孩子……你在这儿瞎紧张个什么劲?”

    楚慎尧忙敛下眼底的异色,严肃道,“你知道什么!当初南边儿闹瘟疫那会儿,奉举他们曾将莞姐儿交给我代为照顾……在我心里她就与我亲生女儿一般,听说她出事,我如何能不着急?”

    余展晏倒没往别处想,闻言点了点头,“这事儿我倒也听他提过……”

    楚慎尧就催促道,“你方才说宋夫人意图谋害莞儿跟……嫂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展晏于是就把先前莞姐儿差点被傅氏推下水,沈氏又如何使人在杜容芷的饮食里下毒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

    听得楚慎尧神情越发凝重,待他说完好一会儿,方忖度着开口道,“这位宋夫人如此蛇蝎心肠,如今东窗事发,宋老二居然还能跟他岳家毫无间隙……”

    “可不就是说嘛!”余展晏嗤之以鼻,“我看宋老二是叫那女人彻底养废了,根本分不出什么好歹……”

    楚慎尧想的却不是这些,他皱眉道,“如今他们两兄弟一个站了二皇子,另一个却投靠了贤王,这要是以后……”

    余展晏冷笑一声,“就宋老二那点出息——真不是我看不起他,就算他想投靠贤王,也得看贤王瞧不瞧得上他。”又一脸鄙夷道,“就他一个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书呆子,要不是借他老子哥哥的势,谁认得他是哪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楚慎尧微微颔首,“话虽如此,不过这般下去,总归于他们兄弟不好……你既跟他们交好一场,也该劝劝才是。”

    余展晏不以为然道,“那也要他肯听才行……你越拦着他,他还越当你存心阻碍他的锦绣前程呢!”眼见楚慎尧还欲再说,余展晏摆手道,“如今局势虽有些紧张,不过也尚未到必须做抉择的份上……再则奉举已经走了好些日子,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到时他们两兄弟关起门说话,是劝说也好,是揍一顿也罢,岂不比咱们这些外人便宜多了?”

    楚慎尧想了想,“你说得也是,不过——”

    “快别不过不过的了!”余展晏一脸不耐地打断,“有功夫在这儿杞人忧天,还不如去天香楼捧清莲姑娘的场呢!”他说着兴致勃勃地摸了摸下巴,意犹未尽道,“你不知道,那清莲姑娘当真是人如其名,长得也一股子清纯劲儿,跟从前那些个搔首弄姿矫揉造作的女人完全不一样!舞跳得也好——那腰软得简直不像话,我都怕给她掰折了……总之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枫清院里,莞儿站在妆台前,一边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背着《咏鹅》,一边伸手去逗母亲怀里的静哥儿。

第六百四十二章 噩耗

    静哥儿高兴得手舞足蹈,窝在杜容芷怀里咯咯咯直笑。

    “娘亲娘亲,静哥儿好像听懂了呢!”

    杜容芷笑着摸了摸儿子头发还有些稀疏的小脑袋,柔声道,“是啊,静哥儿最喜欢听姐姐背诗了,是不是呀?”

    莞儿一听更有干劲儿了,眉飞色舞道,“那我以后每天教他背诗……我还会好多好多诗呢!”

    静哥儿兴高采烈地吐着舌头,一双黝黑明亮的大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正在给杜容芷簪发的双喜见了也觉可爱得不行,在杜容芷身后朝静哥儿偷偷做了个鬼脸,逗得小家伙扑棱着两条小短腿,折腾得更欢了。

    杜容芷含笑看着一双儿女,正要答话,却听双喜忽然“哎呀”一声,紧接着就是一声脆响。

    静哥儿叫这动静吓了一跳,瘪了瘪嘴就要哭出来。

    杜容芷忙抱起他轻轻拍打,安嬷嬷也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呵斥道,“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吓着孙少爷怎么办?!”

    双喜苦着脸从地上拾起碎成两半的玉簪,期期艾艾道,“嬷,嬷嬷……”

    安嬷嬷蓦地瞪大眼睛,一把把玉簪从她手里夺过来,气急败坏道,“你个臭丫头!这簪子可是当初二姑奶奶打嫁妆的时候,爷亲自画了叫铺子给少夫人做的!平日少夫人最是爱惜……你居然把它给摔断了!”

    双喜忍不住吓得哭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安嬷嬷还欲再训,却听杜容芷轻声道,“拿来我看看。”

    安嬷嬷没好气地瞪了双喜一眼,走上前把簪子递给杜容芷,无奈道,“您瞧这……”

    杜容芷微皱了下眉,把静哥儿交给一旁的乳母,自己则伸手将那截断了的簪子拿过来细看。

    莞儿也凑过来,倚在她怀里小声道,“娘亲,这上头的花真是好看……”

    杜容芷轻抚着簪头的花纹,淡笑了笑。

    当初宋子循绘了几个样子,她最喜欢的就是这朵海棠花,还开玩笑说要把这簪子当传家宝,世世代代传下去……

    却不想这么快就摔断了……

    杜容芷心里虽隐隐有些不太舒服,但见双喜吓得脸儿都白了,眼泪汪汪的好不可怜,便笑笑道,“断都断了,嬷嬷再骂她也于事无补……所幸这簪子的簪头还不曾摔坏,正好我这阵子也寻思要把那些不用的金饰熔了再打新的,到时便把这簪子也一并送去,叫他们给修补修补吧。”

    安嬷嬷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说着又不舍气地戳了下双喜的脑袋,“再叫你整天毛手毛脚……得亏着咱们少夫人仁厚,要是换成别的主子,早不知挨了多少板子了……”

    “多谢少夫人……”双喜哽咽着抽了抽鼻子,“奴婢以后再不敢了……”

    正说着,却见她姐姐双福忽然跟阵风似的刮进来,气喘吁吁道,“少夫人……少夫人不好了!”

    安嬷嬷只当双福也在外头闯了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一个两个,没个叫人省心……”

    杜容芷却不知是心有感应,又或是旁的什么,打从看到双福的一瞬,心下莫名就突突突狂跳起来,连忙摆手示意安嬷嬷噤声,皱眉问,“出什么事了?你好好说……”

    双福看着她,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少爷……大少爷坠崖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他不会食言的!

    待杜容芷赶到景辉苑,人还没踏入屋子,就听里头传来女眷们的啼哭声。

    杜容芷的腿不由一软,幸好双福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扶住,“少夫人……”

    杜容芷靠在她身上,脸色苍白地摆了摆手。

    台阶上正立了几个丫头,见状忙过去打起帘子,报道,“大少夫人来了。”又赶紧迎了杜容芷进去。

    屋子里宋二夫人哭得正欢,余光瞥见杜容芷进来了,忙拿帕子掩着脸,哀嚎道,“我们子循的命怎么这么苦,偏偏就去了荍州那个鬼地方……莞姐儿跟静哥儿还这么小,往后没了爹爹,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说着又悲痛万分地哭了起来。

    三夫人虽不似二夫人那般鬼哭狼嚎,可眼眶也已通红了,只攥着帕子默默垂泪。

    宋老夫人自打听了消息,本就疼得跟摘了心肝儿似的,见她们如此,更是恨得不行,大骂道,“我的循哥儿还没死哪!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做什么?!谁要是再敢咒他一句,你看我饶得过哪个?!”说罢一口气上不来,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宁嬷嬷见了连忙上前给宋老夫人顺了好一会儿气,这才稍缓过来。

    杜容芷见此情形,整个人越发如坠冰窖,一时只觉脑袋里空空如也,只全身僵硬地走上前,轻唤了声,“祖母……”

    这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居然颤抖得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流到脖颈上,带着彻骨的寒意……

    杜容芷怔怔摸了摸脸颊,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她用力拭去脸上的泪水,茫然道,“祖母……大少爷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坠崖呢……”她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宋老夫人,带着一丝天真的希冀问,“会不会,会不会是报信的人搞错了……”

    宋老夫人听了愈发悲从中来,老泪纵横地摇了摇头,只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在旁安抚她的宁嬷嬷见状不禁哽咽道,“驿报说上个月荍州发生暴动……大少爷在去巡视的路上被一群暴民围堵,慌乱中跌下山崖……至今下落不明……”

    杜容芷身子猛地一晃,脸越发白得没了血色,只不死心地喃喃道,“怎么可能呢?他身边带了那么多侍卫……他们个个身手不凡,怎么会护不住他……”

    宁嬷嬷擦了擦眼泪,“那些暴民都是群亡命之徒……跟去的侍卫全都身首异处,就连长旺也不知所踪,怕是跟大少爷一道摔下了山崖……”

    三夫人见杜容芷整个人都呆呆怔怔,好似被抽了魂一般,不由含泪拉住她劝道,“阿芷,你先别急……你父亲跟几个叔叔正在书房里商议,马上就会派了人去荍州寻找循哥儿的下落,你——”

    “寻着了又有什么用?”二夫人啜泣着打断,“那山崖底下就是凤栖江,莫说大哥儿当时还受了伤,就是寻常人,掉进那水流湍急的江水里,怕是也难活命的了……”她假惺惺地抽泣一声,“可怜咱们天天在家盼星星盼月亮,如今却连哥儿最后一面都见不着……”说罢又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不。”耳边却忽然传来杜容芷斩钉截铁的声音。

    “大少爷不会有事的。”杜容芷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坚定,“他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他不会食言的!”

    ………………………………

    当天,三老爷领了一队人马连夜赶往荍州。

    与此同时,皇帝的身体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朝中不禁有人发声:太子乃国之根本,恳请陛下早立太子,以安社稷,以定民心。

    当日,皇帝在御书房召见阁老并几个老臣,有心立二皇子为储君,并令贤王尽早离京前往封地。

    翌日,太后病重,贤王入宫侍疾。一连十余日,贤王衣不解带,寸步不离,朝廷内外,交口称赞。

    ………………………………

    “你瞧瞧,这都瘦成什么样了……”枫清院里,杜夫人心疼地拉着杜容芷的手,红着眼眶久久说不出话来。

    杜容芷这阵子消瘦得厉害。她原本身体就不大好,再加上这些天精神一直高度紧绷,还要安抚照顾悲痛的宋家老小,如今脸色苍白得就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一般。

    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依旧打听不到宋子循的下落,如今就连宋老夫人跟宋晋泽似乎都接受了宋子循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宋老夫人又惊又痛之下一病不起,连宋晋泽也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尤其听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说,那几个被砍杀的侍卫全都身中数刀,死相极为惨烈,想着当时宋子循坠崖前必定也经过一番殊死搏斗,心痛之余不禁吐了口血出来,这几日一直在府中静养。

    杜容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母亲别担心……只是这阵子家里事多,我们老太太又病了……所以才瘦了些,等找着您姑爷,一切自然就好了……”

    杜夫人一顿。

    宋子循坠崖的事已经扩散开,如今宋家虽没有对外公布他的死讯,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从那么高的地方负伤坠下山崖,要想活命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杜容芷身后的安嬷嬷。

    后者只含泪摇了摇头。

    杜夫人默了好一会儿,方哽咽道,“母亲知道你跟姑爷感情极好,一时接受不了他……”杜夫人声音一哽,“可人死不能——”

    “他没有死!”杜容芷冷声打断,声音尖锐道,“你们为何都要说他死了?!他明明只是下落不明而已……也许,也许他只是被江水冲去了很远的地方,也兴许是他受了很重的伤,还不能马上跟咱们联系……”她大眼睛里蕴满泪水,只固执地不肯掉下来,“子循没有死!他不会死的!”

    杜夫人见她癫狂怔怔的模样,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好好……姑爷没死,姑爷没死……你别激动……”

第六百四十四章 隐忧

    多日来的无助,恐惧,绝望,在这一刻仿佛忽然找到了出口,她扑进杜夫人怀里,痛哭出声,“母亲……为什么大家都说他死了……他没有死,他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杜夫人抱着她泪如雨下,“我苦命的孩子……”母女禁不住哭成一团。

    杜容芷哭得全身都在颤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天没看见子循的尸体,我绝不相信他死了!”

    ………………………………

    等杜夫人从屋子里出来,眼睛都是肿的。

    “照理该去亲自拜见亲家老太太,只是我哭成这样,未免她老人家见了伤心,就先不过去了……等回头你把我带的这些东西给你们家老太太送去。”杜夫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安嬷嬷。

    安嬷嬷连忙应是。

    杜夫人叹了口气,“我本以为芷姐儿这些年受的苦就够多了……原想着他们夫妻俩和和美美,去岁上又添了个小子,往后这日子也就好起来了,谁成想又——”说着声音不由哽住。

    安嬷嬷也红了眼眶,低声道,“幸好有夫人开解着……您都不知道,自打爷出事儿,这么多天少夫人也唯有得知消息那日哭过一回。这些日子奴婢在边上守着,少夫人愣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每天不是忙着照顾一家老小,就是派人四处打听爷的消息,还要给老太太侍疾……这就是个铁人,也受不住啊……”

    杜夫人含泪点了点头。

    自己的闺女自己最清楚,原就不是什么坚韧勇敢的性子,可如今国公府遭此巨变,安抚一家老小的担子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根本由不得她不坚强。

    杜夫人担忧地朝屋里望了一眼,低声道,“旁的也罢了,我只担心她那病……你千万多留意些,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早些年杜容芷小产患了癔症,大夫曾说过最忌大悲大喜,现下宋子循遇难,杜夫人最怕的就是会诱发她的心疾。

    安嬷嬷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夫人放心,奴婢一直留神着呢……”又禁不住哽咽道,“如今大少爷生死不明,少夫人心里有这口气撑着,总还不至于倒下去……”她一顿,担忧道,“奴婢就怕……”

    一旦有人找到宋子循的尸首,又或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终于崩溃绝望……

    杜夫人用力闭了闭眼。

    先前杜老爷遇袭,自己好歹还有女儿在旁安慰,有宋子循跟薛承贺为她跑前跑后,如今宋子循出事,杜老爷跟薛承贺又远在千里之外……

    这种浓浓的,无能为力的感觉,甚至比当初得知杜老爷遇袭时更甚。

    杜夫人眼前不由浮现出方才女儿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她说她不相信宋子循就这么死了,她要把家里打点好,安心等着他回来……

    她想,或许她的阿芷并没有她想得那么脆弱,甚至,比她还要勇敢得多……

    许久,杜夫人才哑声道,“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

    待扶着杜夫人上了马车,丫头鸢尾不由小声道,“夫人,老爷的事……”

    杜夫人闭着眼疲惫地靠在车厢上,“现下大姑爷生死未卜,宋家众人全都被派出去寻找他的下落,我如何能在这时候再跟她说这些……”

    鸢尾抿了抿嘴,“话虽如此……可表少爷那边已经好些日子不曾来信,二老爷虽答应了帮忙打探,可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她顿了顿,见杜夫人依旧闭着眼没有反应,又继续道,“反倒是二夫人,如今三天两头地上门,不是缺了个这个,就是想要个那个,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连姨太太都叫她气病了……”

    杜夫人睁开眼,缓缓看向她。

    鸢尾心下一凛,忙垂眼道,“奴婢多嘴……求夫人恕罪。”

    杜夫人精疲力尽地摆了摆手,“你的忠心我都知道……只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芷姐儿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要是叫她知道她父亲那边可能有什么变故……”杜夫人轻揉了揉眉心,“再则老爷身边好歹还有表少爷,便是一时路途遥远,讯息滞后些,也还不怕什么……横竖二老爷已经命人前去查看,想来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来……就不必再叫大姑娘烦心了!”

    鸢尾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应了声是。

    安静的车厢里,一时只听到车轱辘碾压在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一声声无助凄凉的呜咽……

    ……………………

    时光如指缝里的沙悄悄流逝,派出去寻找宋子循的人一波波无功而返,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宋子循生还下来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国公府上下全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除了杜容芷。

    似乎不管经历过多少失望,她永远都不会感觉到绝望似的……这些日子她一刻都不曾放弃,不但一直派人继续打探宋子循的消息,还打发了长兴去请他从前的朋友们从帮忙。

    “……余世子说请少夫人放心,”长兴跪在地上,声音低沉道,“他跟大少爷二十几年的交情,就算少夫人不找他帮忙,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只要爷还活在这世上,就是把荍州掘地三尺,也一定替您把大少爷找出来!”

    杜容芷点点头,“你替我转告余世子,等大少爷平安归来,我们夫妇必定登门致谢……”

    长兴连忙“哎”了一声,又暗暗扫了眼面色苍白憔悴的杜容芷,低声道,“少夫人放心吧……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杜容芷消瘦得有些凹进去的脸颊上露出个疲惫的笑靥,“他当然不会有事……我跟孩子们还等着他回来,他知道的。”

    那语气听得长兴都有些想掉眼泪……他忙低下头,行了礼退了出去。

    待安嬷嬷从外头进来,就见杜容芷依旧一动不动地呆坐在窗边。那张巴掌大小的小脸叫太阳照得越发好似透明一般。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0689/ 第一时间欣赏朱门嫡妻最新章节! 作者:桥边芍药所写的《朱门嫡妻》为转载作品,朱门嫡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朱门嫡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朱门嫡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朱门嫡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朱门嫡妻介绍:
杜容芷死在了宋国公府破落的偏院。要说她这辈子最恨谁……大约是自己吧!那个蠢得追逐了宋子循一辈子,最后落得个万念俱灰的自己。今生已无可恋,来生做猪做狗,只求别再遇见。可命运弄人,再睁开眼,竟回到两人的新婚之夜。朱门嫡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嫡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嫡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