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土包子
杜容芷蹙了蹙眉,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容貌艳丽的年轻妇人。
圆圆的脸儿,细长的眼儿,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云鬓高耸,珠钗环绕,一身大红色绣五彩牡丹花裙衫,裙儿底下露出两只大红并蒂莲绣鞋的足尖儿,小巧鞋尖上还各缀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真真是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杜容芷正打量着,园园已经沉了脸,上前一步正色道,“这位夫人,这支玉兔簪是我家少夫人先看好的,还请夫人再另选别的吧。”
那美妇人正拿着簪子在阳光下端详,闻言看也不曾看她,只眯了眯眼不屑道,“你这话说得倒有意思……这簪子既摆在这儿供人挑选,自然谁先拿了就是谁的。”说着旁若无人地把那簪子插进发髻里。
身后丫头忙殷勤地递上镜子。
那女子就着她手里的镜子满意地抚了抚头上的发簪,余光瞥了眼旁边穿着素雅的杜容芷,一脸鄙夷道,“如今这‘万福金楼’的伙计越发不像话了,什么样的人都乱往里领……”
身后丫头掩唇笑道,“瞧夫人这话说的……人家打开门做生意,顾客来了还能往外推不成?倒是有那些个没眼力劲儿的,还当这地方是他们土包子也配来的呢!”
一席话把园园青荷等人气得脸都绿了,正要跟她们理论,却见先前看势不妙跑去后头搬救兵的伙计领了个衣着讲究的矮胖中年男人过来。
中年男人一见了那年轻贵妇,忙上前点头哈腰地笑道,“原来是霍夫人大驾光临……夫人怎地也不叫人提前知会一声,小的也好亲自迎接夫人。”
那妇人居高临下地扬了扬下巴,“于掌柜,你这簪子我看好了,你开个价吧。”
于掌柜满脸堆笑道,“霍员外霍夫人都是咱们家的老主顾,这价格的事好说……嘿嘿,好说。”
那妇人得意地勾了勾唇,还不待开口,一旁的园园已经忍无可忍地冲那掌柜怒道,“哪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这簪子明明是咱们家少夫人先看好的,凭什么卖给别人?”
于掌柜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目光不动声色略过仍悠然坐在座位上的年轻夫人。
但见她不过十五六年纪,穿了条十分素净的裙子,除去一头青丝用了支极简单的玉簪绾住,周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
他眯了下眼睛,几乎立时就认出那玉簪乃是上好的和田玉所造,比霍夫人头上那只玉兔捣药簪不知贵了多少。
只不过这夫人瞧着倒甚眼生,应不是本地乡绅富商家的太太……若因她得罪霍家,似乎又有些得不偿失……
于掌柜心里登时有了计较,遂客客气气地对园园笑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家素来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新上的首饰,都需先紧着店里几位老主顾挑选……也是今日不巧,偏这伙计是咱们家刚请的,还不清楚店里的规矩,这才闹了笑话……”他边说着,边转身朝杜容芷作了作揖,满是歉意道,“小的在此给夫人赔个不是……还请夫人再看看是否有其他中意的,届时小的定给夫人个满意的价格。”
“你——”
“园园。”杜容芷轻声喝止。
园园立时收了声。
杜容芷慢悠悠扶着青荷的手站起来,“既然人家不愿意做咱们家的生意,咱们就别强人所难了。”读书楼
说罢看也没再看那于掌柜跟霍夫人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哼,买不起就说买不起,还在这儿打肿脸充胖子……”身后传来小丫头轻蔑谄媚的声音,“就她那寒酸样儿,还敢跟夫人您抢簪子……”
园园停住脚,转回头恶狠狠剜她一眼,方快步随杜容芷出去。
待几人出了“万福金楼”的大门,园园恨恨啐了一口,“就她一个连和田玉都认不出的泼皮破落户,也配对少夫人指手画脚!我呸!”
青荷脸也沉得能滴下水来,“不知这位姓霍的夫人什么来头,竟敢如此无礼!”
园园骂完了还不痛快,又气鼓鼓问杜容芷,“少夫人方才为何不叫奴婢跟他们理论?那霍夫人主仆狗眼看人低,还有那个什么掌柜,分明是看咱们是外乡人就故意欺负咱们,全都不是好东西!”
杜容芷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些……
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也说她是个泼皮,那还跟她计较什么?再者大少爷初来乍到,这山荫县是个什么情形还未可知,咱们也该小心着些行事。”
园园嘟了嘟嘴,小声嘀咕道,“要是爷知道少夫人受了欺负,肯定会生气的……”
杜容芷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奴婢没说什么……”园园连忙摇头,随口道,“就是想这万福金楼竟敢夸口是县里第一金楼,奴婢今日瞧着也不怎么样!”
“你也发现了!”杜容芷顿时来了兴致,“我也觉着他家首饰新意虽还不错,但做工到底粗了一些,若是我也开间金银铺子,另请了能工巧匠……”
听得一旁青荷直想抚额。
她有时都觉得少夫人魔怔了……干什么都能联想到赚钱。就现在这样跟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难道不好么?等过几年身子也养利索了,再生个健健康康的小少爷,就更圆满了……
又见园园叫杜容芷那套“生财有道”的计划说得一个愣一个愣的,遂含笑着转移话题道,“少夫人方才不是说想尝尝街口那家铺子的点心么?趁着这会儿天色还早,咱们去买一些就赶紧回家吧。”
杜容芷不以为然,“反正今晚大少爷不在家,咱们就是晚点回去也不怕。”说着朝园园豪爽地挥了挥手,“走,我领你们买糖吃去。”
…………………………
另一厢,宋子循正被何员外满面春风地请进何府里,“宋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何员外言重了。”宋子循淡笑了笑,“待会儿还要劳烦何员外为我引荐……”
“这是自然。”何员外堆笑道,“宋大人请。”
第三百一十六章 娇妻
厅里已经来了五六位衣着华丽的客人,俱是山荫县有头有脸的乡绅富贾。众人见宋子循来了纷纷上前见礼,待寒暄之后何员外又亲自引着宋子循坐到上首的空座上,至此方才开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男人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正觥筹交错之时,却见何员外含笑击了声掌。不过须臾,就有怀抱琵琶手拿笙箫的伎者们鱼贯而入,紧随其后的,是几位身姿婀娜,衣着清透的妙龄少女。
“好啊!”座上已喝得满面通红的王员外抚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道,“早就听说何兄家有一群宝贝,如今咱们也沾沾宋大人的光,跟着一饱眼福!”
何员外捋着胡子得意笑道,“宝贝倒算不上……不过是叫她们出来凑个趣儿,给大家助助兴罢了。”
话音才刚落下,那边缠缠绵绵的琴声已然响起,几个舞姬扭动着腰肢翩然舞了起来。
众人不觉都停了说笑,目光胶着地落在一个个如灵蛇般的妙人儿身上。
宋子循漫不经心地听了一会儿,心说这何员外倒是个会享受的……目光百无聊赖地从众人脸上略过——除了一个姓霍的商贾,其他几人均看得目不转睛,尤其是刚才的王员外,手里的酒洒到了袍子上犹不自知,真真是聚精会神,如痴如醉。
待一曲终了,何员外扫了眼“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众人,大方对那几个歌舞伎道,“这几位都是我请的贵客,你们可要好生服侍。”又特地指着其中那个领舞的少女道,“翩翩,还不过来给宋大人斟酒!”
那名唤翩翩的少女在一众舞姬里最是惹眼,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方才领舞时她瞧着宋子循生得俊美清贵,心里已是十分的愿意,如今听了何员外的吩咐,更是正中下怀,忙笑吟吟应了声是,又婷婷袅袅地接过丫头递来的酒壶,正要往宋子循跟前凑,却见后者撤了撤身子,客气疏离道,“不敢劳烦翩翩姑娘。”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常随已经极有眼色地上前,从翩翩手里拿过酒壶,给他把酒盅斟满。整个过程无缝衔接一气呵成,等翩翩回过神来,人早已被屏退在后。
美人儿眼眶登时红了,揪着手里的帕子好不哀怨。
何员外见状忙推开怀里的舞姬,狠狠瞪了翩翩一眼。
翩翩心头一颤,吓得连哭都忘了。
却见何员外赔着笑问宋子循,“可是翩翩不合宋大人的胃口?”
宋子循笑着摇摇头,“贱内素来娇横,若是给她知晓……”说着讳莫如深地递给他个“你懂的”眼神,“只好辜负何员外一番美意了。”
身后垂首立着的长兴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头低得越发低了。
何员外闻言,面上果然流露出深切的同情之色。孰书网
一早就听人说京中贵女甚是刁钻,个顶个的娇生惯养,飞扬跋扈。这宋夫人出身京城世家,自然又比一般的贵女脾气更大……何员外这般想着不禁有些暗自庆幸:想他虽没有宋子循的身份地位,可这女人却是要多少就有多少,任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再反观这位年纪轻轻就被夫人管得束手束脚的宋大人,简直不知快活自在了多少……
嘴上却笑着奉承道,“宋大人真会说笑……这也是宋大人爱重宋夫人的缘故。”遂命翩翩退下。
“人家宋大人家有娇妻,不跟咱们一起乐呵也就罢了……霍老弟房里又没人管束,今儿个这是装的哪门子正经?”桌上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调侃声。
宋子循抬眼望去,就见那红光满面的王员外此刻正一左一右各抱着个美人,醉醺醺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霍夫人不是——”他打了个酒嗝儿,“不是前年岁末就没了么?”
话刚说完,被称为霍老弟的中年商贾脸色登时变了,握着酒杯的手指骨节泛白。
何员外不悦地皱紧眉头。
今日这酒席可是他特地为迎接知县大人准备的,早知这王仁这么上不得台面,几杯黄汤下肚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他就不该叫他过来作陪……
何员外晃了晃酒杯,飞快冲王员外身边的乡绅使了个眼色。那乡绅心领神会,赶紧笑着打马虎眼道,“王兄莫不是醉了……真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说着不动声色地拉了下他的袖子。
王员外此时早喝得不知东南西北,闻言好不乐意地抽回袖子,拍着自己额头道,“你瞧我这记性……竟忘了霍老弟家这阵子闹鬼,自然是没兴致——”
他正说得兴起,却见霍员外忽然“腾”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铁青着脸朝宋子循作了作揖,“对不住宋大人,在下今日家中还有要事,需先走一步……在下且自罚三杯,等择日再亲自做个东道儿,给宋大人跟诸位哥哥们赔罪。”
宋子循擎杯笑道,“霍员外既有要事,自便就是。”
霍员外微微颔首,又命小厮把酒盅撤了另换大杯,接连饮下三大海,方拱手道,“小弟告辞!”说罢理也不理众人或惊诧或不悦的目光,领着小厮扬长而去。
那王仁这时酒也有些醒了,心里亦觉着大没意思,又见何员外面色不虞地瞪向自己,遂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不过跟他开个玩笑罢了,谁知他这么较真儿……”却是没人愿意搭他的腔。
好好一个晚宴都叫这蠢货给搞砸了……
何员外一边在心里痛骂王仁的祖宗八代,一边朝宋子循满脸歉意道,“宋大人,这……”
宋子循摆了摆手,不以为忤地笑道,“今日全赖何员外为本官引荐县里的才俊名流……区区小事,何员外无需放在心上。”
何员外见他言语随和,面上亦无丝毫不悦之色,一颗心方落回到肚子里。正想要亲自上前给宋子循斟酒赔罪,却听他颇好奇道,“只不知方才王员外所说的闹鬼……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三百一十七章 难产而亡
何员外还不待答话,那边王仁已经一脸殷勤道,“宋大人有所不知……城中近来有个传言,都说——”
“王老弟!”何员外冷声喝止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弟莫要胡言乱语!”
王员外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却不敢再多说了。
宋子循见状不由笑了笑,温声道,“本官初来乍到,对许多事都不甚明了,今日与诸君一见,倍感相见如故。还望诸位知无不言,多多赐教。”
“宋大人言重了。”何员外忙道,其他人也纷纷说不敢。
“其实都是些无稽之谈……”何员外见推脱不过,只得斟酌着开口道,“据说是霍府里一个小厮,某天夜里如厕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宋子循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
何员外迟疑地继续道,“那脚步声听起来越来越近,好像一直走到他跟前——却根本看不见人影。”
宋子循怔了怔,忖度道,“那声音莫不是从别处传来……”
“那不可能!”王员外已经抢先一步答道。
见宋子循皱眉看过来,他忙赔笑道,“听说那小厮当时经过的地方,就是已故霍夫人生前所住的院子外头——自打霍夫人去世,那地方已荒置了许久,平时根本没有人过去——”他边说着边配合此时的语境露出个诡异的神情,在那张肥头大耳的脸上显得格外滑稽可笑。
宋子循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就听旁边何员外不以为然道,“依我看定是那小厮胆子太小,把风吹树叶声误当成脚步声,又唯恐主人家怪罪,所以编了这么个说辞……”
王员外很不服气,“可据说并不止一人听见过……”
“都是那些个好事之人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罢了……”何员外嗤之以鼻,“宋大人根本无需理会。”
宋子循含笑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问,“方才我见霍员外听人说起霍夫人时,神情甚是激动……想来霍夫人在世时,他们夫妇感情一定很好吧?”
“不错。”何员外点点头,“霍老弟与其夫人乃是青梅竹马,两人成亲十余载,感情一向极好。”他说着惋惜地叹了口气,“霍夫人温婉大度,是个十分贤惠的女子。奈何天妒红颜……”
宋子循轻“唔”了声,“霍夫人是因为……”
“难产而亡。”何员外神情凝重道。
……………………
“真是越想越火大。”园园气鼓鼓地把做了一大半的衣裳堆在桌子上,愤慨道,“你说她一个小地方的乡巴佬,居然还敢笑话咱们,她凭什么呀!”
青荷娴熟地穿针引线,“越是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越喜欢自以为是……”她说着抬头扫了眼桌上的衣裳,“你衣裳都做好了?”
“快了快了……”园园讪讪笑了两声,“人家这不正生气呢么……”
青荷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生气还用手生气么?赶紧干活!”
“哦。”园园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拿起针线,又想起来,“等下回再出门的时候,咱们得劝少夫人打扮得贵气鲜亮些,可不能叫那起眼皮子浅的东西看低了去!”
她正说着,忽听见身后门帘响动。
两人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才刚起身,就见宋子循从外面进来。综艺文学
园园跟青荷连忙上前行礼。
“少夫人睡下了?”
“还没。”园园笑盈盈拿了鞋给宋子循换上,“孙小姐今晚上有些闹觉,少夫人正在里头哄着呢!”
宋子循点点头,正要掀里屋的帘子,忽然转头问,“你们刚才说谁眼皮子浅?”
园园神色一顿,才要搭腔,青荷已抢先笑道,“奴婢们闲聊罢了……爷可要用醒酒汤?”
宋子循淡淡看她一眼,“已经喝过了……且叫人送了热水进来给我洗漱。”
说罢掀起帘子进了屋。
……杜容芷正坐在床边,一边拍着女儿,一边轻轻哼着儿歌。她的歌依旧唱得不怎么好,可这样的温柔婉转,莫名就让他觉得心安……
宋子循立在门边默默看了一会儿,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挨着杜容芷在床边儿坐下,伸手环住妻子的腰身。
淡淡的酒气混杂着甜腻的脂粉味……
杜容芷拿帕子掩住鼻子,一脸嫌弃地拍掉他的手,“臭死了……还不快去洗澡!”
宋子循茫然地低头在身上闻了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流露出几分欢喜,正想凑过来抱着她说话,就见先前被娘亲按在床上睡觉的小人儿一个骨碌爬起来,奶声奶气道,“臭爹爹!爹爹臭!”说着还学杜容芷的样子捏住鼻子,无比嫌弃道,“臭使额!”
宋子循顿时哭笑不得,佯装生气道,“好你个坏丫头……你娘亲嫌弃我就罢了,居然连你也敢嫌弃爹爹,看爹爹不打你屁股!”说着作势就要去抓莞儿。
莞儿咯咯笑着往杜容芷怀里躲,却被宋子循一把抱住……父女俩很快滚成一团。
杜容芷在旁边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在宋子循腰上拧了一把,恨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等回头把莞姐儿闹清醒了,你自己哄着睡去!”
话一出口,宋子循立马老实了。
开玩笑……这小东西能不能睡,几时能睡可直接关系到他今晚的“幸福”……
遂乖乖把女儿交还给杜容芷,讨好道,“那我这就去洗了?”
杜容芷白他一眼,抱着女儿也不接话。
莞儿见爹爹不理自己,登时不乐意了,伸出胖胖的小手,“爹爹,要骑大马……驾,驾!”这几个月小家伙嘴皮子越发利索了,如今已经能说些简单的句子。
宋子循无奈摊手,“莞儿要听娘亲的话……爹爹也要听娘亲的话。不然今晚娘亲不让爹爹上床可糟糕了……”
“呸!”杜容芷红着脸啐了一口,“你少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宋子循淡淡一笑,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你赶紧把她哄睡……我洗了就来。”
莞儿不明所以,拍着手高兴道,“爹爹洗香香!”
杜容芷的脸越发烧起来……恼羞成怒道,“还不快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等宋子循从净房里出来,莞儿已经被抱走了。
杜容芷靠在罗汉床上,不知拿了本什么书正看得聚精会神,连他出来了都没听见。
宋子循走到她身边,“莞儿睡了?”
杜容芷嗯了一声,眼都没抬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赶紧去睡吧。”
“……”宋子循看了看她,凑近些,“刚谁嫌我臭来的?你闻闻,现在还有味没有了?”说着去拉她的手。
杜容芷伸手拍开,凉凉扫他一眼,“下回要再整这么一身乌七八糟的味回来,自己去厢房睡去!”
宋子循一怔,不由笑起来,“知道了。”他心情极好地解释道,“席上何员外叫了家里的歌姬舞姬出来助兴……不过我没有要。”
杜容芷冷哼了声,别开脸不理他。
宋子循却来了劲,揽着她逗道,“你知我怎么跟他们说的?”见杜容芷果然好奇看过来,他一本正经道,“我说家里夫人管得紧,要是敢在外头胡闹,回家要吃排头的!”
杜容芷听得一愣,待看清宋子循脸上戏谑的神情,登时恼羞成怒道,“你爱做什么做什么,谁屑地管你了?”说着没好气地推他道,“起开,别耽误我看书。”
宋子循兴致上来,哪里肯依,径自从她手里抽出书卷,笑道,“都这时候了看什么书……等明天再看。”
杜容芷想夺回来,奈何手没有他长,争了半天书没到手人却被他抱进怀里。
“快还给我!”杜容芷气急。
宋子循故意远着她举起来瞥了眼书名,好笑道,“上回你不是说陈二哥已经不是你偶像了么?怎么现在还看这些?”
杜容芷撇了撇嘴,“我虽不崇拜他了,可也碍不着我喜欢看探案故事!”说着猝不及防去夺他手里的书,谁知宋子循早有准备,轻巧地就给避开。
“快还给我!”杜容芷气得直跺脚,“这案子我正看到要紧的时候,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宋子循不紧不慢地拿起书,把杜容芷看那页一目十行扫了一遍,笑着道,“这人肯定不是真凶。后头恐怕还得要峰回路转,一波三折……今晚不许看了,伤眼又费神的……等白天再看。”
杜容芷以为他是为了自己那点小算盘故意诓她,不服气地嘟了嘟嘴,“说的就跟真的似的……”
宋子循又好气又好笑,“我骗你做什么?”耐心解释道,“你想,那货郎既是被受害女子咬下半截舌头,当时必定剧痛难忍,仓皇而逃,又怎可能还留在原地,且将那女子**致死?所以凶手应该另有其人。”
杜容芷听得不由怔住,心想这么明显的疑点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枉她近来读了这么多探案推理,还以为自己已经十分厉害……
遂闷闷不乐地从宋子循手里拿过书放回书架上,赌气道,“你这人知不知道什么叫看破不说破?都让你说出来了我还看什么?”一时也不知是生他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宋子循见妻子不高兴了,还只道她是不满自己提前透露了真相,遂好脾气地抱着她哄道,“好好好,是我错了,怪我不该提前告诉你……”
杜容芷见他态度放得这么低,明明是自己无理取闹,却好像他理亏一般,心里也觉着好没意思,只冷着脸哼哼道,“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你一般见识。”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宋子循自然也感觉到了,含笑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温声道,“既是我坏了你的兴致,不如再赔你个故事如何?”梦岛书库
杜容芷靠在他怀里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玉佩上的流苏,随口问,“是什么故事?”
宋子循笑了笑,“原是我今天在何员外家吃酒时,无意中听人说起县里一桩闹鬼的传闻……你可想听?”
杜容芷登时来了精神,忙坐起身,“你说说看。”
……………………
“只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宋子循一边说着,目光一边不动声色地瞥向怀里的杜容芷。只见她薄唇紧抿,两只小手紧紧攥住手里的帕子,神情异常专注。
他顿时生出几分促狭之心,揽着她缓缓道,“那小厮深深吸了口气……”他声音蓦地抬高,“忽然猛一转头——”
“啊!”杜容芷正听得聚精会神,叫宋子循这么一吓,顿时尖叫着扑进他怀里。
宋子循奸计得逞,只笑着回抱住她,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
外间的园园青荷听见动静,忙担忧道,“少夫人,您没事吧?”就要掀帘子进来。
“无事,”宋子循淡淡道,“你们都退下——唔……”
屋子里再次响起一声闷哼,却是宋子循发出来的。
青荷跟园园茫然对视了一眼,试探道,“爷……”
“你们都下去睡吧。”里面杜容芷云淡风轻道。
两人这才放了心,行礼退下。
……内室里宋子循捂着肩头,忍着疼拧眉道,“你这也太使劲了吧?”
杜容芷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微乱的头发,剜他一眼,“谁叫你吓唬我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宋子循叹了口气,压低声道,“加上成亲那晚,你可咬我两口啦!”语气极是暧昧。
杜容芷忍不住红了脸,啐道,“你不欺负我我能咬你?活该!”
宋子循一脸无辜,“我怎知道你反应会这么大……平时成天看那些杀人*尸的案子,也不见你说害怕。”
“这怎么一样。”杜容芷咬牙道,“那些事离着我十万八千里,是真是假都不一定,自然是不怕的。”因想起来,又问他,“那小厮最后到底看见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见。”宋子循老实道。
“宋子循,你耍我!”杜容芷大怒,挥起拳头就要捶他。
宋子循忙握住她手腕,无奈道,“事情真的就是这样——明明听见脚步声就在跟前,却根本看不见人影。那小厮因此吓得大病一场,逢人便说霍府里闹鬼……后来也有胆大的下人夜里从那经过,据说亦曾有听到过神秘的脚步声。”
第三百一十九章 心结
杜容芷微怔,“这倒奇了……”她凝眉想了一会儿,“你觉得会是鬼怪作祟么?”
宋子循淡笑笑,不答反问,“容儿可信这世上有鬼?”
杜容芷抿了抿唇。如果前世有人问她这个问题,答案自然是不信的。可现在她自己就是重生之人……
冥冥中仿佛真的有些常人根本无法解释的力量……
她犹豫了下,不满道,“明明是我先问你的。”把问题又踢了回去。
宋子循也不在意,笑着答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虽未曾经历,但也不敢张狂到因此就断定这种现象一定没有。”他微顿了下,忖度道,“只不过凡事总要有因才会有果,即便真是鬼怪所为,那它如此又是为了什么……是心愿未了?是怨念太深?还是无辜枉死?也该有个说法。”
杜容芷想了一会儿,迟疑道,“你不是说那小厮当时经过的,正是他家主母生前住过的院子么?那会不会……”
宋子循笑了笑,把自己听来的事详细告诉她,“据今晚赴宴的人说,霍员外与霍夫人成婚十余载,两人虽膝下空虚,感情却是极好。霍夫人是位温婉贤惠的女子,一直颇得丈夫爱重,在坊间名声也很好。她于前年开春被诊出有孕,霍员外欣喜若狂,待之更是如珠似宝……只可惜——”他声音微顿,一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抱住她的手轻轻收紧,低声道,“霍夫人福薄,生产时遭遇难产……最后母子俱亡。”
杜容芷身子一颤,抬起头望向他。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仿佛都从彼此眼里看见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许久,杜容芷平静地别开眼,望着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青烟,缓缓道,“真是可怜。”
那声音极轻极轻,轻得也如一缕青烟,瞬时吹散。
两人忽然谁也没了说话的兴致,相顾无言地坐在罗汉床上,各怀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宋子循语带轻松道,“好了……我把知道的奇闻都告诉你了。你呢?听说今天出门逛街去了?”
杜容芷也知道他是没话找话,捧场地弯弯唇角,“是啊……看外头天气不错,就出去走了走。”
宋子循不觉松了口气,笑道,“都买了什么?”
“买了几本书,”她随手指指书架,“还有些糖果点心……味道都还不错。”
“就只这些?”宋子循挑了挑眉,忽然想起刚回来时园园青荷的对话,又搂着她问,“可是有人给你不痛快了?”
“没有。”杜容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倒记起件事,“说起来,我今天在金楼时,也曾碰见过一位霍夫人。”遂把白日在万福金楼的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只是期间霍夫人言语如何刻薄,态度如何傲慢略去不提。
“若不是听你说霍夫人早已过世,”杜容芷道,“我怕要以为今日那位美艳贵妇便是霍员外的夫人。”
宋子循想了想,“这山荫县姓霍的人家不多,如此富贵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位霍夫人想必也与霍员外有亲。”说着不禁把园园那几句话过了一遍,心里多少也有了数,笑着打趣道,“我早说你不该成日打扮得这般素净……可是他们怠慢你了?”虽在笑着,眉宇间却透出几分不悦。
杜容芷如何听不出来,不由笑道,“没有的事……实则是我自己没看到十分中意的。”说着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扬起下巴故作倨傲道,“不然就凭我夫君是知县老爷,什么好东西还不紧着我挑!”
一席话果然叫宋子循受用地笑起来,拥着她道,“毕竟是小地方的东西,肯定比不上京城里讲究……你既瞧不上,等回头叫长兴去陵安看看,给你买些好的。”3a阅读网
“再说吧。”杜容芷随口道,“倒是先前我跟你提起开铺子的事儿……今儿我瞧着康平大街就很不错,人气也旺,不如你帮我打听打听,那周围有没有要出租的铺子可好?”
宋子循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随即笑道,“咱们才刚来了几天,你就这么着急……”
见杜容芷张嘴欲言,他继续道,“这事我会叫人留意着,你就别操心了。”
杜容芷这才放了心,笑道,“我在这儿举目无亲,就只能指望你啦……你好歹替我上心着些。”
“包在我身上。”他凑过来,低声道,“夜深了,咱们睡吧?”
杜容芷嗔瞪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
接下来的日子,宋子循依旧忙碌。杜容芷因得了他的承诺,铺子的事索性就先放下,每天在家带带孩子,看看书,绣绣花,日子也过得轻松惬意。
转眼又是初一,大早送了宋子循出门,杜容芷就领着丫头们去静恩寺里上香。
静恩寺坐落在城南三十里的万岩山上,因十分灵验,寺里常年香火鼎盛,尤其到了初一十五,前来烧香许愿,祈求平安的善男信女更是络绎不绝。
……
正殿里,杜容芷跪在蒲团上,俯身对着慈眉善目的观世音像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心里默默祈祷:“信女杜容芷,求佛祖保佑我父亲母亲身康体健,福寿延年;保佑小女莞姐儿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待她起身,便有小沙弥焚起信香递上,杜容芷接过,虔诚地插进香炉里……
上香之后,主仆几人由知客引着去了后头的禅房休息。
“少夫人方才许了什么愿?”知客僧人甫一离开,园园忙一脸兴奋地问,“奴婢听说这静恩寺求子嗣可灵验了!”
青荷脸色顿时一变,赶紧用胳膊肘拐她。
园园不明所以地看看青荷,又看向杜容芷。
她有点不太明白……
反正现在少爷跟少夫人都和好了,不是应该赶紧再生个小少爷么?
还有什么比子嗣更重要的……
杜容芷淡笑了笑,“我倒是听说这静恩寺的素斋十分有名,许多人都是奔着它来的……待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青荷忙笑道,“奴婢也听人说来着——”
却被外头的敲门声打断。
第三百二十章 霍夫人
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道,“夫人,何员外跟王员外家的女眷来寺中上香,听说夫人在此,想要过来拜会。”
杜容芷想了想,微笑道,“去请她们进来一叙。”
须臾之后,小丫头果然领着两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走进来。
为首的妇人四十上下,长脸儿高鼻,穿着件粉蜜色玉兰花褙子,眉宇间透着几分精明,后头那位略年轻些,身材圆润,穿了件大红色的衣裳,下着水绿色百褶裙,满头簪钗衬得那张平庸的脸金光闪闪。
两人上前跟杜容芷见了礼,年长些的何夫人便笑道,“民妇今日原是约了吕妹妹来寺里上香,不想竟有幸遇上宋夫人,少不得要来叨扰一番……还望夫人莫嫌咱们聒噪。”
杜容芷嫣然一笑,“何夫人客气了……我虽初来此地,但也听说过两位的贤名。只是无缘一见,今日能在寺里遇上,可见也是咱们的缘分。”
何夫人见她不过十五六年纪,秀美的小脸虽带着几分稚嫩,举手投足却颇为从容大气,心下不由把她跟家里才款待过那位宋大人想了一回,心说这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遂笑道,“宋夫人过誉了……”
“可不是?”她话音未落,一直没插上话的王夫人吕氏已经迫不及待地接口道,“咱们能有什么贤名……倒是宋夫人,比我预想的还要年轻漂亮,看得我都入迷了。”
何夫人脸色几不可见地沉了下,拿帕子掩唇笑道,“正是呢。”又温柔地问杜容芷,“宋夫人从前可来过静恩寺?”
杜容芷笑了笑,“我平日不怎么出门……也是听下人提起这边有座十分灵验的古寺,今天才特地过来祈福。”
吕氏自以为知道杜容芷所求为何,不由抚掌笑道,“宋夫人可算是来对了……这静恩寺的送子观音一向最为灵验,每常有像您这样年轻的小娘子,千里迢迢来这里求子祈福……不出几年就能凑出个‘好’字。”
一席话说得青荷暗暗蹙眉,小心看向杜容芷。
后者淡笑笑没有言语,只端起茶轻抿了口。
吕氏却只当她是害羞了,十分热络道,“听我们爷说宋大人跟宋夫人感情极好……要是宋夫人能再为大人添个公子,宋大人岂不更——”
“咳咳——”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何夫人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两声。
她觉着自己今天就不该约吕氏一道过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都是着三不着俩的东西!
她暗暗瞥了吕氏一眼。
吕氏忙住了嘴,讪讪笑了两声,“民妇瞧着宋夫人好生和气,忍不住就话多了些……叫宋夫人见笑了。”
杜容芷清浅一笑,温和道,“哪里的话?我听王夫人说话就有意思得很……”
吕氏果然就高兴起来,眼见她又要开口,何夫人忙抢先一步道,“宋夫人方才来的时候,可曾去山上逛逛?”
杜容芷摇头笑道,“还不曾。”
何夫人便提议道,“这时节美人樱开得正好,漫山遍野可漂亮了……我倒知晓一处地方,不但十分清净,且最适合赏景,宋夫人可有兴趣过去瞧瞧?”
杜容芷想了想,微笑颔首道,“既如此,就有劳宋夫人为我做个向导了。”巴山书院
何夫人这才舒心笑起来,“应该的。”
……………………
何夫人为人风趣,长袖善舞,因早年曾随何员外走南闯北,比之寻常女子又多了一层见识。她跟王夫人吕氏一边陪着杜容芷在山间漫步,一边给她介绍万岩山上的景色,谈吐诙谐,妙语连珠,几次逗得人捧腹。杜容芷含笑听着,心中也不由暗暗称赞。
众人走了约一盏茶功夫,面前视野越发开阔起来。何夫人叫来个俏丽的丫头,吩咐道,“你且去前头亭子里看看,现下可有旁人在那……切莫唐突了宋夫人。”
山荫县民风淳朴,男女大防也不严苛。不过考虑到杜容芷是从京里来的贵女,规矩自然更看重些。
那丫头忙应了声是,快步朝前面走去。
何夫人便对杜容芷笑道,“这万岩山一年四季的景致虽各有千秋,我却最喜欢这个时节。尤其待会从亭子上望下去,云山雾绕,宛如置身仙境,美不胜收。”
杜容芷见她心思细腻周到,心下好感更胜,遂点头笑道,“何夫人的眼光,定然是错不了的……”
这边才刚说着,就见先前那丫头又快步折返回来。“夫人……”她上前行了礼,微有些迟疑道。
何夫人笑容一顿,皱眉,“怎么?莫不是那亭子已经叫人占了?”
“倒也不是别人……”那丫头犹豫着开口道,“是……是霍夫人……”
杜容芷正跟王夫人吕氏在看一处碑文,听到“霍夫人”三个字,吕氏轻蔑地撇了撇嘴。杜容芷心念一动,好奇道,“这位霍夫人是……”
“她算哪门子的霍夫人!”吕氏嗤之以鼻,“不过是霍员外从外头带回来的一房小妾……因霍夫人走后有些事需她出面打点,她便每常以霍夫人自居……简直不知羞耻!”
但凡为人正妻者,对那些以色侍人的侍妾姨娘之流,都是一样的深恶痛绝,同仇敌忾。王夫人如是想,何夫人也是一样。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蹙着眉若有所思的杜容芷,正想吩咐丫头另找个地方,忽听见一声娇笑:“姐姐们来寺里上香,怎地也不叫着妹妹一道?”
“喏,那不是来了。”吕氏掩住嘴,冷笑一声。
杜容芷也看过去,微眯了眯眼。
只见一红衣丽人领着丫头婀婀娜娜地走了过来。
何夫人简直想扶额——早知道今天出门就该看看黄历……
那朵红云却已经飘到眼前,“芸儿见过刘姐姐,见过吕姐姐。”她说着,目光瞥见吕氏身侧还站着一人,叫她浑圆的身子一挡,也看不清容貌,遂笑问道,“这位是?”
何夫人只得介绍道,“这位是咱们新任知县宋大人的夫人……”
杜容芷转过身,嘴角噙笑看着她。
娇媚的笑容登时凝在脸上,顾芸面色一白,“你……你……”
第三百二十一章 就事论事
身后的丫头闻言忙抬起头,待看清楚了杜容芷也是大惊失色。
“放肆!”园园已从刚才的讶异中回过神来,难得逮着个机会扬眉吐气,她当即竖起眉娇喝一声:“什么你啊我的!见了我家少夫人还不赶紧行礼!”
顾氏面色本已有些发白,待叫园园一番抢白,顿时又涨得通红,一双明眸瞬间漫上了水光,泪盈于睫好不可怜。
杜容芷拿帕子按了按唇角,轻声喝道,“园园,不得无礼。”她扫了眼顾氏,似笑非笑挑了下眉,“原来这位就是——唔……霍夫人?”
“民妇不敢!”顾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民妇霍顾氏,是,是本县霍员外家的姨娘……给知县夫人请安了。”
“顾姨娘怎地行如此大礼?”杜容芷微诧,淡淡看向她身后呆立着的丫头,“还不快扶你家姨娘起来?”
那丫头方反应过来,心里又虚又怕,连忙上前搀顾氏起身。
顾氏半靠着丫头,哪里还有从前的气焰?只颤声道,“那日在金楼,民妇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宋夫人……还望宋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民妇一回。”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杜容芷面上含笑,只抿唇不语。
何夫人冷眼瞧着,联想这顾氏素日为人,心里早猜出个大概。奈何她家老爷跟霍员外一向交好,且今天出来观景又是她亲口提的,总不好就这么袖手旁观,心里正琢磨该如何斡旋,却见吕氏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问,“怎么宋夫人已经跟顾姨娘见过了?”
“是有过一面之缘。”杜容芷淡笑着点点头,“我前阵子在万福金楼看首饰时,刚巧与顾姨娘相中同一只发簪——”她说着云淡风轻往顾氏头上瞥了一眼,微笑道,“便是这只玉兔簪了。”
众人循着她目光望去,果然就见顾氏发髻上斜插着只玉兔捣药簪,那玉兔一双红宝石眼睛在太阳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哎呦……”吕氏不由掩唇,故作吃惊道,“这,这可真是……”
连何夫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她早就觉得这个顾氏不是盏省油的灯……如今竟然抢东西都抢到知县夫人头上了……
顾氏的脸色越发苍白,嚅了嚅嘴刚想开口,就听杜容芷柔声道,“何夫人方才不是说有一处观景极佳么?咱们现在可能去了?”
“自是能去。”何夫人忙陪笑道,“百灵,还不快为宋夫人带路!”
先前去探路那丫头连忙应了声是,毕恭毕敬地引着杜容芷往前方亭子里去。
杜容芷旁若无人地自顾氏身侧走过,园园紧随其后,到跟前时忽然冷嗤一声,“土包子!”遂扬起下巴甩着帕子往前走去。
何夫人故意落后几步,待众人都走远,方走至顾氏身边,无奈叹了口气,“你还是先回去吧……”其他也不便多说,只快步跟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氏的丫头小红低低唤了一声,“夫人……”
“啪——”顾氏反手就是一巴掌,猩红着双目怒骂道,“谁许你叫夫人!”
小红半边脸顿时火辣辣疼起来……她也不敢哭,连忙捂着脸扑通一声跪下,“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姨娘恕罪……”
顾氏看着远处消失的背影,恨恨攥紧手里的丝帕,咬牙切齿道,“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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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杜容芷在寺里用了斋饭,坐了轿子回来,已经寅时了。
宋子循正抱着莞儿在院子里玩举高高,一进门就听见小家伙像哨子一般的尖叫。
“你们这是干什么?!”杜容芷疾步走过来制止,“太危险了,万一伤着莞儿怎么办!”
宋子循把莞儿抱进怀里,笑道,“不会受伤的,我手一直扶着呢!”
杜容芷没好气瞪他一眼,“那也不行!”不由分说把女儿夺过来交给乳母,“抱孙小姐下去洗把脸。”
乳母忙应了一声,上前接过莞儿。
莞儿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一边挣着身子一边朝宋子循伸手,“爹爹抱抱……爹爹!”
宋子循无能为力地朝杜容芷努努嘴,“你娘亲不让……咱们得听她的。”
莞儿瘪着嘴巴巴看向杜容芷,乖乖摆摆手,“娘亲不让……娘亲不让举高高……”眼眶却瞬间红了,大眼睛泪汪汪的,可怜得不行。
杜容芷觉得这父女俩简直闹得她脑仁儿疼……遂板着脸对莞儿道,“只许再玩最后一次。”
小家伙顿时眉开眼笑,小鸟一般欢呼,“爹爹,爹爹!”
杜容芷嘴角抽了抽,凉凉扫了宋子循一眼,自己进了屋。
又过了片刻,院子里的尖叫声终于止了,宋子循笑呵呵从外头进来。
“今天上香去了?”他在她对面坐下,顺手拿起她喝了一半的茶饮了一口。
杜容芷意兴阑珊地“嗯”了一声,“我今天又遇见那位‘霍夫人’了。”
宋子循拿着茶盏的手一顿。
“你可知她是谁?”杜容芷冷冷勾了勾唇,并不等宋子循说话,就继续道,“便是上回你说那位与妻子鹣鲽情深的霍员外的宠妾!”
见宋子循面色平静,没有丝毫诧异,杜容芷不由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也并不比你早多少。”宋子循笑着放下茶盏,老实交代道,“只是有回无意中听衙役们说了几句……”他顿了顿,“据说这妾室当初还是霍夫人做主纳的,两人相处还算融洽。”
杜容芷点点头,“在你们眼里,女人们相处总是很融洽的。”
听着她语气里满满的嘲讽之意,宋子循无奈道,“容芷,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我也是就事论事。”杜容芷笑了笑,“我知道这不算什么……就像能写出‘十年生死两茫茫’的东坡居士,也同样会狎妓纳妾一样——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子循暗暗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每回只要说到这样的话题,她就会变成一只刺猬,竖起全身的刺……他也是因此才不愿意告诉她这些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拿什么跟我斗
这厢宋子循跟杜容芷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闹得不欢而散,另一厢的何员外夫妇提起这个顾姨娘也是一脸严肃。
“竟有这样的事……”何员外眉头紧皱。
“千真万确。”何夫人把刚熬好的老鸭汤递到丈夫跟前,“我一回来就使人去金楼打探过……那日顾氏不但抢了宋夫人相中的簪子,还怂恿下人对宋夫人出言不逊……说她——”何夫人以帕掩唇,低声道,“说她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真是不知死活!”何员外低骂一声。
“谁说不是?”何夫人满脸厌恶道,“从前霍夫人还在的时候,我就瞧这顾氏不像个安分的主儿……也就是霍夫人心善,留了那么个祸害……你且看如今——”何夫人冷笑一声,“她家夫人才走了多久呢,旁人客套称她一声‘霍夫人’,她还真就把自己当成个正经玩意儿了!”
何员外皱眉点头,“从前倒真看不出……”
“你们能看出什么?”何夫人嗤之以鼻,“但凡是个稍有些姿色的女人对你们温柔小意,奉若神邸,你们怕是连北都找不着了!”
何员外略带责备地扫她一眼,“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话?”何夫人冷笑一声,“大实话!”
“想从前的霍夫人是何等秀外慧中的贤良女子,那霍员外与她也是过了十几年举案齐眉的恩爱日子,可现在怎么着?霍夫人还尸骨未寒哪,他就叫那混账婆娘把持住!”何夫人越说越觉得来气,拍案道,“论性情,论才学,论家世,顾氏别说是跟霍夫人比,就是给霍夫人提鞋都不配!不过是仗着年轻,胸前多二两肉,就把霍员外迷得晕头转向,竟叫她一个姨娘当了家!”
何员外听着妻子说得同仇敌忾,这把火再烧下去只怕要烧到自己身上,遂不耐打断道,“咱们在说宋夫人的事,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何夫人白他一眼,“要不是霍员外素日对顾氏太过纵容,能把她宠得目中无人,在太岁头上也敢动土?这得亏是宋夫人涵养好,不与她一般见识……要换了旁人,管保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何员外沉吟了片刻,“你约莫宋夫人后头可还会追究这事儿?”
“那倒不会——要追究早就追究了,哪还用等到今天?”何夫人说着,不由叹道,“都说京城贵女多娇纵,就连我从前打过交道那几个官太太,也是个顶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却不想这宋夫人年纪不大,竟有这等从容气度……就是换作我年轻时候,也未必如此沉得住气。”
何员外不由笑道,“从前你接触那些,不过是些小门小户的官家女眷,井底之蛙,自以为金贵罢了……这宋夫人出身京城杜家,那才真是千金万金堆出来的大家闺秀,又岂是寻常人可比?”
何夫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想了想,又可惜道,“我瞧着宋夫人这性情,若是霍夫人还在,两人倒能合得来……”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何员外摆摆手,指尖在案上轻点了点,“等回头再见着俞良,我会与他提一提此事。”
“是该好好提提。”何夫人一脸正色道,“那么个糊涂东西,往后最好就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
屋子里响起噼里啪啦的砸东西声,伴随着粗鄙的叫骂声。58读书
帘外的小丫头一个个噤若寒蝉,脑袋恨不得缩进脖子里。
却见一个浅粉色的身影快步从外头进来,两人如见着了救命稻草,忙迎上前,“小红姐姐,姨娘她——”
小红本就心烦意乱,闻言更是不悦,黑着脸啐道,“一个个在这儿瞎咋呼什么?还不快去外头守着?!”
两人顿时如临大赦,连忙叠声应着退了出去。
待亲眼看着屋门从外头关上,小红才转身掀起帘子进了屋。
屋子里果然一片狼藉……
小红嚅了嚅嘴刚想开口,却见电光石火间猛地朝她这边飞过来个东西——“啪”那东西砸在小红脑门上,又滚到了地上。
小红疼得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待好容易缓过那股痛意,才看清掉在脚下的竟是一只玉兔捣药簪,只是那兔子的脑袋已经摔断,看上去又诡异又滑稽。
小红看得心里一顿,忍痛把那簪子连同摔断的兔头一并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顾芸正一脸气急败坏地坐在妆台前,从镜子里见来人是她,不由转过身骂道,“你终于知道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
小红动作麻利地倒了碗茶,也顾不得头上的伤,忙赔着笑把茶盏端给顾芸,“姨娘先喝口茶消消气……奴婢刚才也是替姨娘去前头打听消息了,这才回来得迟了些。”
顾芸冷哼一声,“你打听着什么了?”
小红抿了抿唇,低声道,“奴婢听吴大说,爷今个儿白日是跟何员外出去吃酒……”
“我就知道!”顾芸猛地一拍桌台,破口大骂道,“定是刘氏那个两面三刀的老虔婆见不得我好,故意撺掇她汉子在爷跟前败坏我!”
“姨娘息怒,姨娘息怒……”小红一边给她顺着气,一边好生劝道,“其实爷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让姨娘这几天先在家避避风头,等再过些日子,众人也把这事忘了……”
顾芸一把把她推开,小红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才刚站稳就听她怒骂道,“我为什么要避?我又不是林氏那个见不得人的娼妇——”
“姨娘!”小红大惊失色,一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带惊恐地四周环顾了一眼,紧张道,“……这话,这话是说不得的!”
“我就说了,怎么地?”她嗤笑一声,嘲讽地朝小红勾了勾唇,“怎么,莫不是你也信了那贱人阴魂不散的鬼话?”
小红抿了抿嘴,竟然不敢说话。
“瞧你那怂样!”顾芸狠狠剜她一眼,“那窝囊废生前都斗不过我,死了还拿什么跟我斗!”她说着,美眸里忽然闪出一抹凶光,咬牙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谁也别夺走!”
第三百二十三章 案发
南方的夏天来得比预期中还要早,才进了五月,天已经有些热了。
清早杜容芷便跟园园等人商量着去裁缝店拿下人们夏装的事儿——这里到底不比国公府,家里养着现成的针线班子,如今除了几个主子的衣裳,其他都是请了人量了尺寸,叫外面人做的。
宋子循听杜容芷说得起劲,不由抬起头淡淡扫她一眼,“等他们做好了自然会送来,再不济你使个人去拿也一样……何苦还要自己跑趟腿?”边说着修长的手已经拿起勺子舀了碗枸杞粥放到杜容芷跟前。
杜容芷挥手叫园园她们下去准备,接过宋子循递来的汤匙,“我自己也想出去逛逛。”
她舀起粥喝了一口,想起来,“对了,上回让你帮我寻铺面的事,可有眉目了?”
宋子循剥鸡蛋的手微顿了下,“已经在找了。”他动作娴熟地把蛋清从中间掰开,黄澄澄的蛋黄滚进杜容芷的碟子里,“合适的铺子不是说有就能有的,你也不要太心急了。”
杜容芷明白他说得是事实,想了想便道,“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位置稍差些其实也可以考虑。”
“好。”他把蛋清放进自己面前的碟子,很快又拿起一个,优雅地剥完,“还要么?”
杜容芷摇摇头,“不要了。”
宋子循温和一笑,“快吃吧,吃完我陪你一起去。”
……………………………………
待用过早饭,安顿好莞儿,宋子循便陪杜容芷去裁缝铺看衣裳。
两人早早下了轿,信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
途中经过一处演杂耍的,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杜容芷也有些好奇,正想拉着宋子循过去看看热闹,忽见迎面走过来一队身穿缁衣的衙役。
众人见他忙行礼道,“宋大人。”
宋子循微微颔首,淡淡问,“什么事?”
为首的捕头忙上前拱手道,“方才衙门里接到报案,说是霍员外家死了个丫头,属下等人正要过去查探……”
他话还没有说完,宋子循就直觉得有道目光热烈地望向自己。
他想了想,“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是,属下告退。”捕头朝宋子循拱了拱手,遂领着人大步离开。
待一行人走远,宋子循方看向杜容芷,淡淡挑眉,“你也想去么?”
杜容芷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笑道,“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一盏茶后,杜容芷已经端坐在宋子循的轿子里。
宋子循斜睨她,“……你刚不是还说不太好?”
杜容芷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一脸认真道,“我上回曾听何夫人说,霍员外此人颇有品味,他设计的园子是整个山荫县最雅致的……正巧我近来在家闲着没事,寻思把园子再捯饬捯饬,今天跟你过去看看,兴许能从中找到些许灵感。”
“……”宋子循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颔首道,“我发现你近来脸皮越发厚了。”
杜容芷歪头想了想,正色道,“大约是近墨者黑吧。”04
……………………………………
宋子循跟杜容芷赶到时,霍员外正在房里安慰着哭成泪人的顾姨娘。
顾氏本就生得柔弱娇媚,此时粉黛尽褪,梨花带雨,更是叫人好不心疼,霍员外这厢还在柔声细语地耐心哄着,就听下人说那边知县夫妇已进了大门。
顾氏本能地往霍员外怀里缩了缩,哽声问,“他……他们怎么会来?”
霍员外也有些不解,只安抚地拍拍她道,“你且好生歇着,我出去看看。”
顾氏心思转了几转,还不等霍员外起身,便伸手拉住他,抽抽搭搭道,“老爷等等……妾身陪老爷一起去外头待客。”
霍员外一顿,迟疑道,“这……”
顾氏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儿,柔声道,“宋大人与宋夫人头一回来,咱们总不好失了礼数……怠慢了宋夫人。”
如今家里只有顾氏一个女主人,来了女眷也确实只有她能作陪,只不过……
见霍员外面露难色,顾氏哽咽道,“妾身明白老爷担心什么……”她声音一顿,一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落下泪来,“上回在万福金楼虽是小红出言不逊,冲撞了宋夫人,可妾身身为主子没有及时制止,也同样有错……如今小红已不在了,妾身更该再去给宋夫人赔个不是……”说着又忍不住低泣出声。
霍员外叹了口气,“罢了,既如此,你便跟我一同过去吧……”他顿了顿,又叮嘱道,“待会在宋夫人面前,切记要谨言慎行,莫失了礼数。”
顾氏忙应道,“老爷放心,妾身都省得。”
……………………………………
宋子循跟杜容芷则被霍府管家引至前厅饮茶。
宋子循慢条斯理地抹着碗里的茶叶末,“如何?可有灵感了?”
杜容芷正四下看着,闻言微怔了怔,才点头道,“确实颇受启发……不如咱们再去案发的院子看看?”
宋子循无语看着她。
“来都来了,总得到处看看不是?”她积极游说道,“不是说先霍夫人去世前就一直在那个院子养胎?我猜那里的景致一定是全府最好的……”
“你就不害怕么?”宋子循无奈道,“那种场面不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该看的。”
杜容芷撇了撇嘴,正要开口忽听见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不知宋大人与宋夫人光临寒舍,霍某有失远迎……还望大人与夫人恕罪。”只见一个英俊笔挺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赫然就是与杜容芷有两面之缘的姨娘顾芸。
“霍员外不必客气。”宋子循淡笑笑,“我也是方才陪内子出门,无意中听说府上发生了桩意外,所以过来看看。”
霍员外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他话音刚落,顾氏适时地发出两声低泣。
宋子循冷眼看着,皱眉道,“这是……”
顾氏忙擦了擦泪,楚楚可怜道,“民妇顾氏见过宋大人,宋夫人。”
第三百二十四章 重情之人
宋子循目光淡淡扫过她一身正红色裙裾,“我听闻自霍夫人仙逝之后,霍员外并未续弦……”他似笑非笑挑了挑眉,“莫不是传闻有误?”
顾氏俏脸登时一白。
民间虽素来就有妾室不能着大红的规矩,但在某些不讲究的人家,这种事也并非没有,不过是民不告官不究罢了……如今被人如此直白地点出来,霍员外的脸色顿时也有些不太好看。
他不悦地瞪了顾氏一眼,讪讪道,“这是霍某的姨娘顾氏……乡野村妇不懂规矩,叫宋大人见笑了。”
宋子循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点头道,“原来如此。”就不再说话了。
杜容芷在旁默默听着,拿帕子按了按唇角。
这厮近来嘴欠得倒是越发合她心意了……遂柔声笑道,“顾姨娘,咱们又见面了。”
宋子循淡淡看向她,“你们认识?”
杜容芷配合地点点头,“曾见过两次……”
顾氏赶紧收了眼底的泪,不等她说下去就忙一脸怯懦道,“宋夫人,初时都怪婢妾不懂事,纵容丫头唐突了夫人……如今小红已经死于非命……”她说着朝杜容芷深深俯下身,语带悲切道,“还望夫人看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就原谅她的无心之过吧。”
园园顿时气急——明明是这女人狗眼看人低,丫头有样学样,现在居然还有脸推到死人身上……她上前一步刚要反驳,却见杜容芷朝自己摇了摇头。
园园抿了抿嘴,不甘地退回到她身后。
杜容芷心里却是十分惊讶。先前进来时虽已经听管家说了遍事情的大概,但也只知道惨死的是顾氏身边的丫头,其他因宋子循没来得及细问,她也就无从得知。但现在听顾氏的意思……杜容芷不由在脑海中把那丫鬟的模样飞快回想了一遍,只依稀记得是个模样齐整伶俐的丫头,一双眼睛更是透着几分精明……
死的居然是她?
杜容芷思绪至此,面上不由露出唏嘘之色,“前几日看着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知道说没有就没有了……当真是世事无常。”
“夫人说得是……”顾氏垂泪,“小红虽只是婢妾的丫头,可她服侍婢妾多年,婢妾早已当她如亲人一般,如今就这么没了,婢妾这心里……”
杜容芷同情地点点头,“姨娘心善……”
顾氏于是打蛇随棍上,“不瞒夫人说……小红前几日还在为唐突夫人的事自责不已……如今她人已经不在了,只有这么个未了的心愿……”
杜容芷心下一阵冷笑,只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那天的事我早忘了,顾姨娘不必再提。”
顾姨娘暗暗松了口气,“婢妾代她多谢夫人大量……小红若是地下有知,想来也能瞑目——”
“自己莫名其妙死了怎么可能瞑目……这话说得还真是好笑。”她话音未落,就听杜容芷身后的园园小声嘀咕了一句。
杜容芷蹙了下眉,轻斥道,“多嘴。”
顾姨娘神色微顿,僵着脸攥紧帕子,“姑娘说的是……”
宋子循见她们你来我往说得好不热闹,遂站起身抖了抖袍子,对杜容芷道,“你且在这里坐坐,我去事发的院子里看看。”
霍员外忙道,“霍某为宋大人引路。”678
宋子循微微颔首,“有劳。”
“宋大人客气。”霍员外拱手道,又吩咐顾氏,“你好生款待宋夫人。”
顾姨娘忙恭敬道,“老爷放心。”
……………………
待男人们出了门,顾氏又张罗着让下人去院子里摘新鲜的果子给杜容芷品尝。
“我家老爷早就想请宋大人跟夫人来家中做客,却不想两位第一次登门竟是在这种境况下……”顾氏一脸讨好地亲自给杜容芷斟上茶。
杜容芷淡笑了笑,“顾姨娘不必客气,坐下说话吧。”
顾氏先前因小红的死受了好大惊吓,且自宋子循夫妇来后又站了这么长时候,现下也有些腿软,遂柔柔告了声罪,却也不敢当真跟杜容芷对坐,只叫下人拿了个杌子,欠着身坐在杌子上。
就听杜容芷柔声道,“我方才听管家说,小红的尸体是今早上在先霍夫人的院子里发现的?”
顾氏眼神闪烁了下,谨慎答道,“是。”
杜容芷点点头,想了想,又问,“不知先霍夫人的院子现在是谁住着?”
顾氏抿了抿唇,小心道,“夫人过世以后,我家老爷因怕睹物思人,便把那院子闲置了……”
杜容芷微微颔首,“我早听说霍员外与霍夫人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当初霍夫人难产去世……霍员外一定很伤心吧?”她随口说着,一双清亮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氏的神色。
顾氏微微一怔,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狠戾与惊恐掺杂在一起的古怪神情……她忙垂眸挡住眼底的情绪,轻声道,“是……我家夫人端庄大度,温柔贤淑,与我们老爷又是自幼相识的情分……夫人去后,老爷着实难过了许久。”
她说完,却久久未听到杜容芷回应。
顾氏心下一诧,抬眼望去,却见杜容芷手里捧着茶盏,一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稚气未脱的脸上竟有几分怔怔。
似乎也感觉到对方投来的诧异目光,杜容芷回过神,冲她笑笑,“霍员外也是重情之人。”
顾氏附和地点了点头,就见外头外头快步走进来一个丫头,在顾氏耳边低语几句。
顾氏便含笑对杜容芷道,“今日耽误宋大人休沐,我家老爷很是不好意思……想请宋大人与宋夫人留下吃个便饭,宋大人说要问问夫人的意思……不知宋夫人可否赏光?”
杜容芷淡笑,“会不会太叨扰了?”
顾氏忙摆手道,“不会不会,咱们高兴都来不及……还请夫人给咱们这个机会。”
杜容芷清浅一笑,“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既要请客吃饭,请的还是知县夫妇,顾氏少不得要亲自去厨房张罗安排。如此一来,杜容芷自然而然就提出了想去霍府花园里转转的要求。
顾氏自是没有不答应的,连忙吩咐个伶俐的小丫头给杜容芷引路,自己则带着几个婆子往厨房里去。
第三百二十五章 闹鬼
亭台楼阁,假山湖泊,花园里还种着各色花草,霍家的庭院虽不甚大,却被点缀得清雅有趣,不落俗套。
耳边是潺潺水声……杜容芷一脸兴致盎然地听小丫头给她们讲解着园子里的奇花异草。
青荷园园百无聊赖地跟在后头,还要时不时在杜容芷出言夸赞时附和上几句。
她们有点想不明白……这园子分明连从前家里的三分之一大都没有,花草修剪得虽也别致好看,但似乎并没什么特别过人的地方……
正想着,就听杜容芷笑道,“我瞧这园子布置得如此精巧,倒是比京城里好些人家的还要强些。”
“宋夫人有所不知,”那小丫头不自觉挺了挺脊背,一脸与有荣焉道,“这园子乃是我们老爷亲手设计的……好些京里来的贵人见了,都赞不绝口呢!”
杜容芷含笑点了点头,“霍员外的确是风雅之人。”因想起来,漫不经心问,“对了,方才咱们一路走来,好像……并不曾经过霍夫人的院子?”
那丫头年纪到底还小,听了杜容芷问话,脸上登时露出一抹惧色。
她抿了抿嘴,小声道,“我家夫人的院子不在这边……”
见杜容芷询问地挑了挑眉,她继续道,“我家夫人生前体弱喜静,老爷怕园子里人来人往扰了夫人休息,就把她安置在西北边的院子里。”她说着,指了指前头一条小径,“沿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到头就看见了。”
杜容芷轻轻“唔”了一声,又和气地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是井井有条……在这里当差几年了?”
“奴婢叫小菊,”小丫头受宠若惊,直觉得眼前这位宋夫人温婉可亲,可比家里那个天天摆谱的姨娘平易近人多了……遂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奴婢来霍府快两年了……”
“……时间倒也不长。”杜容芷微一忖度,柔声道,“我听闻先霍夫人是位十分娴静美丽的女子……是真的么?”
小菊想了想,点头道,“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杜容芷奇道,“难道你没有见过她么?”
“没有。”小菊摇摇头,“奴婢进府的时候,夫人的身体已经有些不好,平日都在自己院子里静养……身边伺候的,也都是从前府里的老人……奴婢那时还是个粗使丫头,哪有资格去服侍夫人呢!”
杜容芷微微颔首,想了想,有些同情道,“方才听顾姨娘说,自霍夫人走后,她的院子就一直闲置着……如今却忽然在那里发生了命案……你们一定都吓坏了吧?”
“可不是?”小菊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原本他们说那地方闹鬼,奴婢还不相信——”作
“闹鬼?!”杜容芷拿帕子掩着唇角,花容失色地轻呼一声。
“嗯。”小菊四下看了一眼,低声在杜容芷耳边道,“宋夫人刚来可能不知道……其实几个月前家里就曾有小厮在夫人院子外面撞过鬼……”
园园在后面跟着,见那小丫头凑到杜容芷跟前神秘兮兮地嘀嘀咕咕,杜容芷居然还听得十分认真,遂拉了拉青荷的衣袖,朝前面努了努嘴。
青荷虽然也不知道杜容芷想干什么,但她向来温顺惯了,见状不由笑道,“赏你的景吧,哪那么多心事。”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的身影。
……杜容芷皱了皱眉,“所以你们夜里都听到了尖叫声?”
小菊点点头,“咱们就住在后头那一排下人房里,靠夫人的院子说近不近,但说远也不远……而且当时已经大半夜了,周围什么动静也没有,自然听得真真儿的。”
杜容芷不解道,“那你们当时就没有人出去看看么?”
“谁敢?!”小菊瞪大眼睛,“上回撞鬼的阿成,吓得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到现在还怕得跟什么似的……再说自从那院子闹鬼以后,老爷已经下令把那里锁了起来……咱们只以为是谁又撞见不干净的东西,哪里会想到是死人了呢!”
杜容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事确实有些奇怪。”她不解皱眉道,“只是既然院子都已经封了,小红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小菊茫然地摇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杜容芷见再问不出什么来,倒也并不在意,温柔笑了笑,“说起来我家大人去了许久,兴许这时候已经有些发现……你可否带我过去找他?”
小菊为难地抿了抿唇,“可是顾姨娘吩咐奴婢领您在园子里转转。而且……”她讳莫如深地压低声音道,“那院子有些邪门,兴许真的是鬼魂作祟也未可知……您还是不去为好。”
杜容芷不由被她故作老成的神情逗笑,顺着她的话问,“小菊,你难不成觉得是你家夫人的亡灵害了小红么?”
小菊一愣,忙摆手道,“不不不,那怎么可能……奴婢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夫人,但听静思姐姐说,夫人是个顶顶温柔善良的人。就算……也不会害人的。”她咽了咽口水,“奴婢方才说的是那些无家可归,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兴许就是他们一直在作怪。”
杜容芷却没留意她后半句说了什么,“静思……”她轻声念了一遍,“她又是谁?”
小菊一愣,忙解释道,“静思姐姐是夫人的贴身婢女……”她顿了顿,“夫人去世后,老爷十分伤心,从前伺候过夫人的人都因为服侍不利被发落了……静思姐姐因是打小就跟着夫人的,和老爷也有一起长大的情分,是以老爷网开了一面,平日就让她在府里做些……做些粗活儿,倒也没有十分责罚她。”
“原来如此……”杜容芷轻轻点了点头,默了一会儿道,“我还是想去霍夫人的院子里看看……你若是害怕,留在这里等我也可。”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无功而返。
小菊面上一阵纠结,最后只得乖乖道,“宋夫人这边请。”
第三百二十六章 冤魂索命
“死者面部呈惊恐状,额头左侧有被钝器砸中的伤口……根据现场遗留下的脚印和杂草倒刺上的碎布片,可以看出死者当时十分惊惶,慌不择路之下还被杂草刮碎了裙子……死前应是受到过极其严重的惊吓,基本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
宋子循淡淡点了点头,“死亡时间。”
“从尸体的僵硬程度和尸斑来看,死亡时间应是在夜里三更至四更之间……这与下人们听到尖叫声的时间也大致吻合。”
宋子循微微颔首,“现场可有发现凶器?”
“尸体旁有一块带血的碎瓦片,初步判断死者头上的伤口就是被瓦片击中所致……属下方才已上去勘察过,廊檐上浮土较多,旁边发现一些极似猫的掌印,属下怀疑是昨夜里猫踩飞瓦片,刚好砸中死者的脑袋……现下仵作正在为死者验尸。”
说话间宋子循已经踱步到小红的尸体旁,俯下身掀起她脸上的白布——一张狰狞骇人的脸登时呈现在他跟霍员外眼前。
霍员外吓得猛一哆嗦,面色苍白地后退了一步。
宋子循则指了指小红头上的创口,不徐不疾道,“这就是死者致死的原因?”
仵作正好也已经检查完毕,朝他行礼道,“回禀大人,观其创口和出血量,以及瓦片砸人的力道、位置,都不足以致命,且死者身上亦无其他明显伤口,真正死因——”他微顿了下,扫了眼宋子循身后看得脸色苍白的霍员外,恭声道,“还需等属下剖开尸体,再做进一步检查。”
一席话说完,本就面无血色的霍员外更是吓得身子一颤,险些站不住。
宋子循点点头,平静地给尸体盖上白布,“兹事体大,便是要开膛验尸,也需先征得死者亲属的同意……”他顿了顿,回头问霍员外,“死者在山荫县可有什么亲人?”
霍员外还在怔怔,冷不丁听宋子循问了一句,半晌才反应过来,摇头道,“她是老家发大水逃出来的……家里早就没有人了。”
宋子循颔首,“既然如此,由霍员外做主也是一样。”
霍员外迟疑地皱了皱眉,苍白着脸道,“非要开膛破肚么……这人都死了,若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宋子循一脸平静道,“是否要进行剖尸,决定权自然在霍员外手上。”他边说着,边拿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不过我听说这间院子早前就有闹鬼的传闻,如今又发生了命案……此案只要一日不破,外面那些传闻就会叫嚣尘上……”他目光淡漠地看向霍员外,“霍员外难道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么?”
霍员外脸色一僵。
宋子循继续慢悠悠道,“还是说,霍员外其实根本不在乎事情的真相如何,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怎么会?”霍员外急忙道,“霍某若是真的只为息事宁人,就不会叫人去衙门报官了。”他稍犹豫了片刻,“既然只有剖尸才能查明死因……那就剖吧。还望大人早日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告慰死者在天之灵,也还我霍家一个清白安宁。”
宋子循点头道,“这个自然。”又因是他第一次碰上命案,遂又不耻下问地向仵作咨询了几句关于解剖的问题,直听得霍员外面如纸色,几欲作呕。
宋子循见状,不由好心提醒道,“霍员外若是有事,不妨去忙,我还需在这院子里勘察勘察。”
霍员外原本还想强撑,奈何腹里早已是翻江倒海,多待一刻都是煎熬,遂从善如流道,“既然如此,那霍某就先去书房里处理些事务……”
宋子循颔首道,“后头若有需要,少不得还要例行寻问你几句……”
“霍某明白。”398
…………………………
“前头就是我家夫人的院子了……”小菊怯怯道。
杜容芷微笑着点点头,正想朝院子走去,却被青荷劝阻道,“少夫人,您刚才不是听她说了么?那院子有些不吉利……”
“怕什么?”杜容芷不以为然道,“就算真的有鬼,冤有头债有主,咱们跟她素不相识,她也犯不着来害咱们……何况大少爷现在就在里面,他自会保护咱们周全。”
青荷抿了抿嘴还要再劝,杜容芷却用不容置疑地语气道,“你们要是害怕,就都在这里等着……我肯定是要进去的。”
“那……那奴婢……”小菊期期艾艾道。
杜容芷大方道,“你想留下就留下。”又看园园跟青荷,“你们呢?”
两人对视一眼,认命道,“奴婢陪少夫人进去。”
…………………………
台阶上长着杂草,半掩着的大门已经有些掉漆……随着杜容芷推门的动作,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宋子循正负手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向廊檐,听见脚步声并不曾看过来,只淡淡问,“来了?”
园园跟青荷忙俯身行礼。
杜容芷走到他身边,微诧,“你知道我会来?”说着目光不由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其他人呢?”
“打发走了。”宋子循方侧过脸,淡笑着朝她伸出手,“走吧,带你进去看看。”
…………………………
到处结满了蜘蛛网——一张架子床,一个妆台,一座方角柜,圆桌并几把凳子……构成了屋里全部摆设。若不是杜容芷已经知晓这里是霍家女主人的住处,她实在很难把这样一个简单得近乎简陋的地方与到处透着精致奢华的霍府联系到一起。
“青梅竹马,伉俪情深么……”杜容芷嘲讽地挑了挑唇角。
宋子循玩味地扫了眼四周,认同道,“这霍家……似乎与大家口中的不太一样。”
杜容芷转过头,“那丫头是怎么死的?”
“头上有创口,但不致命,身上没有其他外伤。”宋子循道,“真正死因需等仵作进一步解剖才会知道。”
杜容芷默了好一会儿。
“兴许,”她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真的是冤魂索命呢。”
第三百二十七章 以夫为天
“……心肌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里面夹杂着许多红玫瑰色的血斑……”
杜容芷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耐烦打断道,“说些我能听懂的。”
“出血过多,伤及心脏功能——”宋子循从书里抬头看她一眼,言简意赅道,“她是被吓死的。”
杜容芷目瞪口呆,“……吓死的?!”
宋子循点点头,“死者惊吓过度,导致心肌纤维撕裂,心脏大量出血,最后心脏骤停致人死亡。”
杜容芷皱紧眉头,“一个小妾跟前得宠的丫头,半夜溜进已故夫人的院子,结果被吓死了……”她忖度了一会儿,“顾氏是怎么说的?”
本来今天她还想留在霍家,听听宋子循盘问证人呢,却被这厮以“妨碍公务”给打发了……
“昨晚并非是小红当值,所以对于她夜里去了哪里,顾氏全然无知。”宋子循顿了顿,“不过近来因为府里闹鬼的传闻,搞得下人惶惶不安,无心做事,让她跟霍员外很是头疼。小红是她的贴身丫头,见她为此烦恼,经常劝她要放宽心,还曾表示,有机会要去那院子一探究竟……院子的钥匙平时便在她那里收着。”
杜容芷嗤笑了一声,“那丫头我也见过,十分会见风使舵的一个人,倒看不出对主子这般忠心——明知道霍夫人的院子里闹鬼,居然还敢三更半夜自己一个人摸进去……”
她顿了下,玩味道,“只是她既然如此大胆,为什么还会被吓死呢?同样是受了惊吓,那撞鬼的小厮被吓得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她有备而来,却反倒丢了自己的性命……她昨晚究竟看到了什么?还是也如那小厮一般,什么都没看到?小厮撞鬼是在院外,她却死在院内,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夜半下人房听到那声尖叫,到底是因为她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还是仅仅因为她被瓦片砸中了头?”
她一连抛出数个问题,问完之后却陷入沉默。
宋子循沉思了一会儿,揉着眉心道,“这些事我们已经不得而知……”
“其他人呢?”杜容芷想了想,“或许那时正巧有人经过霍夫人的院子,又或者小红当时并不是一个人去的,再比如听到尖叫声有人第一时间赶到院子里……”
“所有人都被逐一盘问过,因案发是在三更到四更这段时间——大部分人当时正在屋子里睡觉,其他没在屋子里的也有人证可以证明那时他们根本不可能有出现在现场的机会。”
“那静思呢?”杜容芷脱口而出,“她那时又在哪里?”
宋子循看着她,似笑非笑挑了挑眉。
“我是说她是先霍夫人的贴身婢女……”杜容芷小声解释道,“说不定她会知道点什么。”珑珑
“你为什么觉得她会是不同的呢?”宋子循问,“就像——在看过霍夫人的院子之后,你不自觉就把它归为冤魂索命一样。”他看着她,一脸认真,“冤魂……何谓冤魂?于你于我,霍夫人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符号,一个素未谋面的故去之人……容芷,当你在做出这些判断的时候,你的依据到底是什么呢?”
杜容芷抿紧下唇。
她的确没有证据……只不过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经历,莫名就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却听宋子循继续道,“我知道你近来看了不少探案故事,那你也应该知晓,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任何的偏见与先入为主,都是要不得的。”
“你说的对……是我想差了。”许久,杜容芷轻轻叹了口气,闷闷不乐道,“大概是第一次见到顾氏的场面让人印象太深刻了吧……莫名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那样盛气凌人,有恃无恐的眼神,许多年前她也曾在另一个女人的眼睛里看到过……只是再回想起来,竟已是隔世了。
宋子循笑了笑,“你总说男人偏帮男人说话,其实你们女人又何尝不是一样……今日你会有霍夫人枉死的感觉,也不过是因为看到霍夫人的屋子陈设简单,认为霍员外没有善待她,心里觉得失望,对么?”
杜容芷不服气地撇了撇嘴,“难道心爱的女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不更应该被捧在手心里么?何况今日你也说那院子太过简陋……”
宋子循无奈笑道,“可事实却是,霍夫人曾在佛祖面前许愿,只要能为霍家诞下麟儿,便甘愿吃斋念佛,戒奢以简……且在她孕后期,因为身体原因,也确实需要静养保胎。这些,都已得到霍府下人的证实,静思的说辞也是一样。”
杜容芷默默听着,便不再言语了。
宋子循等了一会儿,知她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遂也不多说,只低下头继续看书。
半晌,却忽然听杜容芷轻声问,“若有一日,你厌恨极了一个女人……打也打不得,杀也杀不得,你又会如何处置?”
宋子循莫名就有些不太舒服……他不悦皱眉,“你这又是什么怪问题?”随手翻了页书,根本不欲作答。
“你告诉我嘛……”杜容芷锲而不舍地追问道,“你是不是会把她安置在破败的偏院里,任她自生自灭,由着她被人欺负作践……”见宋子循连头都不肯抬,她干脆一巴掌按在书页上,开门见山道,“就好比芳菲院那种破烂地方……”
宋子循被她缠得没法,只得抬起头无奈道,“我记得我曾跟你说过,芳菲院是从前祖父一个老姨娘住过的……”
杜容芷一脸正色地纠正道,“是一个忤逆了祖父的老姨娘。”
宋子循哭笑不得,“不错……那老姨娘恃宠生娇,有次言语之间居然大胆顶撞祖父,祖父一气之下,便把她送到了芳菲院反省。”宋子循顿了顿,“祖父的本意其实只是想挫挫她的锐气,叫她明白什么是以夫为天……谁知这位老姨娘性情极其刚烈,竟始终不肯向祖父服软低头,两人这才一直僵持了下去……”
第三百二十八章 我是有多想不开
“据说这位老姨娘身体不怎么好,每逢冬天都要大病一场,待到夏日,别人还不觉着如何,她却已经先热得受不了。是以祖父虽有心冷落,却终究舍不得叫她吃苦,便把她安置在芳菲院里……”
宋子循说着,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扫了杜容芷一眼,边继续低头看书,边漫不经心道,“我若当真痛恨一个人,叫她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法子多得是……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叫她住进冬暖夏凉的芳菲院?所以你的假设根本就不成立。”
他的话说完,却许久没再听到杜容芷回应。
宋子循不由有些诧异,抬眼望去,却见杜容芷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双漆黑大眼睛直直望着他,竟像魔怔了一般。
宋子循忙放下手里的书,上前揽住她,“怎么了?”
这一抱才发现杜容芷连身体都僵住了。
“我逗你玩的……”他以为她是叫自己那句“神不知鬼不觉消失”让一个人消失的话给吓着了,遂抱着杜容芷哭笑不得道,“我又不是真的去要别人的性命……再说好男不跟女斗,”他顿了下,“只要不是有人打你跟莞儿的主意,我是不会对一个女子赶尽杀绝的。”
杜容芷方回过神,神情虽还有呆滞,但好歹已经有了反应。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声问,“那如果那个人是我呢?如果是我让你生气,伤心了……你会杀了我么?”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宋子循眸色猛地一沉,拉下她的手冷声斥道,“又胡说!”
他没好气地把杜容芷用力往怀里一带,“爷怎么可能杀你!”他咬牙切齿道,“先前在家的时候你说了那么多往爷心口窝捅刀子的话,爷都没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爷怎么可能杀你!你这女人整天说些乱七八糟惹人生气的话……很上瘾是不是?!”
杜容芷鼻子一酸,眼泪终是忍无可忍地落了下来。
宋子循本还打算教训她两句让她不要成日胡思乱想,没想到自己还没怎么说人就开始哭了,也有些慌了。一边手忙脚乱给她擦泪,一边胡乱哄道,“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难道就只许你说我,我就说不得你了?明明这次是你想错了……”
“我哪里有错?”杜容芷的眼泪落得更凶了,干脆躲在他怀里不肯出来,“就是有错也都是你的错……谁叫你胸膛那么硬,撞得我鼻子那么疼……都是你的错!”说着抱住他如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大哭起来。
“好好好,”宋子循也有点被她这阵势吓住,边摩挲着她的背边投降道,“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对,你莫哭,莫哭……”
他的手轻抚着女子柔软的发丝,先前那股莫名的不安又再次在心头闪过。
他想,终究是他疏忽了……明知她病好后心志仍比一般人来得敏感脆弱,却在她面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宋子循还在耳边笨拙地赔着不是……前世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如走马灯般在杜容芷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她泪流满面地抓住宋子循的衣襟,把小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里。
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突然无比迫切地想要知道——
前世……他们究竟错过了什么。180
……………………
整整一夜,两人谁也没有睡好。
杜容芷因回想起许多前世的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半夜里不由就哭醒了一回,宋子循唯恐她是被今晚那番话刺激,再引得旧病复发,小心翼翼地哄了杜容芷半晌,待她好不容易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两只手还十分依赖地搂紧他的脖子。宋子循也不敢乱动,又怕压疼了她的胳膊,只好僵着脖子把全副重量落在脊背上,在床上直挺挺躺了一夜。
第二天起床,两人眼底下俱是一层青乌。
青荷等人见状也是吓了一跳,又见杜容芷眉宇间恹恹的,宋子循则一直耐着性子引她说话,只当是两人昨晚上又吵架了,遂也不敢多说,赶紧麻溜地摆好了早饭,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今天还要去拿衣服么?”宋子循很快给杜容芷分好了蛋黄,把剩下的蛋清咬了一口,想起来问。
杜容芷漫不经心搅动着碗里的粥,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去了……”她放下勺子,把粥送到宋子循跟前,“喝这碗吧……不烫了。”
宋子循受宠若惊,忙把自己那碗换到杜容芷面前,歉意道,“本想着昨天有空带你四处走走,谁料又出了命案……等忙过这阵,我再陪你好好逛逛。”
杜容芷意兴阑珊地“嗯”了一声,“等有空再说吧……”她默了一会儿,没话找话说道,“你今天还要去霍家么?”
宋子循点点头,“有几个下人的口供,我还需再确认一下。”
杜容芷随口“哦”了一声,没精打采的小脸上再不见昨晚讨论案情时的兴致勃勃。
宋子循默默注视了一会儿,淡笑道,“其实我仔细想了想,你我看待事情的角度和立场不同,对于霍家的案子,或许你能发现一些我察觉不到的东西……”
杜容芷忙摇摇头,“我不过是同情霍夫人的遭遇,觉得她尸骨未寒,霍员外就偏宠顾氏……为她抱屈罢了。并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她顿了顿,垂眼道,“你也不需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宋子循想了想,温声道,“那回来的时候,我带郑记的点心给你吃……你想吃什么?千层酥?红豆糕?”
看着他脸上小心翼翼的神情……杜容芷眼眶微涩,淡淡挽唇道,“还要合意饼。”
宋子循也笑了,“好。”
……………………
“吓死的?!”顾氏倒退一步,满脸的不敢置信。
霍员外也严肃地皱紧眉头,“怎么会有这种事?”
宋子循还不待说话,就听顾氏抢先一步道,“我知道了……衙役不是在廊檐上找到了猫的掌印么?她一定是被猫给吓死的!”她两眼一亮,“对,一定是这样!”
第三百二十九章 怨气集结
霍员外迟疑地皱了皱眉,“这——”
“这是不可能的。”宋子循淡淡道,“且不说当死者惊慌之下在院子里乱跑时,猫是在廊檐上,即便退一万步,她真的是被猫吓到,那么在看到或者听到动静时,她不是应该往相反的方向跑么?尸体又怎么可能倒在靠近游廊的地方?这根本不合常理。”
霍员外忖度着点了点头,“宋大人言之有理。”
“那……那兴许真的是……”顾氏掩着帕子失声道。
霍员外回头狠狠瞪她一眼。
顾氏忙收了声,可宋子循却看得分明——她攥着帕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宋子循挑了挑眉,问道,“真的是什么……还请顾姨娘把你知晓的情况如实相告。”
霍员外忙开口道,“不过是妇道人家的信口开河罢了……宋大人不必在意。”
“霍员外此言差矣。”宋子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若论读书见闻,女子多困于闺房之内,兴许比之男子确有不足。但也正因为如此,她们对内院的一切才更了若指掌——绝非你我可及。想来顾姨娘对昨日的案子也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他一脸温和地对顾氏道,“顾姨娘不妨说来听听。”
顾氏咬着嘴唇,怯怯地望向霍员外。
霍员外无奈叹了口气,“宋大人既然问你,你照实说便是。”
顾氏稍斟酌了下,小声道,“宋大人想必已经知道,当年我家夫人是如何没的……”
宋子循不动声色地扫了霍员外一眼,后者薄唇紧抿,眸深如潭,不见悲喜。
宋子循微微颔首,“略有耳闻。”
顾氏点点头,“我家夫人乃是难产而死,就连足月的哥儿也……”顾氏说着,不由拿起帕子按了按泛红的眼角,“婢妾幼时曾听有见识的老人们说,难产而死的妇人,因血污太重,死后都不能入轮回之道,且因其身集结了妇人与婴孩的双重怨气,故而常化成厉鬼……”她顿了顿,用一种诡异而又惊恐的语气缓缓道,“害人索命。”
她话一出口,那种怪异恐怖的气氛似乎瞬间在厅里蔓延……
霍员外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却听宋子循颇感兴趣地往下道,“所以按顾姨娘的说法,本案的凶手是——”
顾氏讳莫如深地点点头,仿佛那厉鬼此刻真的就在他们身边,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道,“我家夫人的亡魂……”
“荒谬!”她话音未落,就听霍员外冷斥一声。
见两人的目光同时朝自己看过来,霍员外忙朝宋子循拱手道,“顾氏被小红的死吓坏了,神志不清才会在大人面前胡言乱语……还请宋大人见谅。”
委屈的眼泪登时涌上顾氏的眼睛。兔兔飞
“无妨。”宋子循不以为意,反而饶有兴致问,“那依你所见,此案该何了结?”
顾氏干脆不理霍员外满是不悦的目光,期期艾艾道,“正所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这要是人杀了人,自是由王法律令处置,可要是鬼杀了人……”她顿了顿,小心开口道,“依婢妾愚见,合该请一位道法高深的师父……在夫人生前住的院子里做场法事,也好……也好超度我家夫人的亡魂……”
“简直是一派胡言!”霍员外没好气地一甩袖子,“宋大人……”
宋子循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其实方才顾姨娘所说鬼神之事,本官倒是也曾听过。”
霍员外不由一愣,就连顾氏面上神色也是一松。
就见宋子循皱眉回想道,“据说民间称此鬼为血糊鬼,亦叫产鬼,乃是专寻待产妇人,施法使其一尸两命的厉鬼……”他淡淡道,“倒是与顾姨娘所说相距甚远。”
顾氏微怔了怔,点头道,“宋大人是京城人士,南北两地说法不同,也是有的。”
“顾姨娘说的是。”宋子循笑了笑,“而且据本官听闻的版本,这些难产而死的妇人之所以化身厉鬼,皆是因生前曾受过亏待伤害,故而怨气集结,无法超生……”他顿了下,“这倒与顾姨娘说的不谋而合。”
话刚说完,宋子循就清楚地看到顾氏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僵了一下,可也只是一瞬间,她就拿帕子掩面痛哭道,“我家夫人……走得不甘啊……她甚至都未能看她的孩儿一眼……”
霍员外垂着眼看不见神色,唯见握在茶盏上的手骨节泛白。
宋子循同情地点点头,“霍夫人的故去确实令人惋惜,不过霍员外与夫人鹣鲽情深,霍夫人虽难产而亡,但想必心中虽有遗憾,却无愤恨,即便尚没有投胎转世,也该是眷恋世间恩情,并非怨毒报复……你说是不是?”
顾氏哭声一顿,半晌,才抬起头,梨花带雨道,“宋大人说的是……可——”
宋子循却并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是以本官认为,此案乃系人为,而非霍夫人亡魂杀人索命。”见顾氏张了张嘴还欲再说,宋子循严肃道,“如今最要紧的,是尽快将害死小红的凶手绳之以法——死者虽惊吓致死,可有人竟敢装神弄鬼,取人性命,即便没有亲自动手,但同样罪无可恕。”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至于请师父做法为霍夫人超度……若是唯有如此才能令两位心安——”
霍员外忙摆摆手,一脸正色道,“宋大人莫听她胡说……什么鬼神作祟,霍某是不相信的。还请大人尽早查明真相,抓住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
宋子循含笑颔首,“这是自然。”
…………………………
“郭泰?”
“是……小的郭泰。”郭泰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知大人唤小的何事?小的、小的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差爷了……”
宋子循翻了翻他的口供,“前夜三更到四更的时候,你说自己正在房里睡觉……”
郭泰连连点头,“不错,小的那晚一直在屋里睡觉,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哦?”宋子循挑了挑眉,“那怎么有人说,曾亲眼看到你那晚出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