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武氏出家
能让武氏生出怜悯之心,不以任何目的的出手相助,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可以说鲜少。UU小说,www.uu234.com
自小受尽屈辱,忍气吞声,入宫后更是如同上了战场般,每日都在算计与被算计之中度过,可以说,武氏的心肠已然坚如铁石,冷若寒冰了,对谁都不会付出太多真心。
可是杏儿,却是唯一的例外。
杏儿孤苦伶仃,无权无势,武氏在最落魄最失意的时候认识她,二人共同患难,因为这一点,武氏做出了生平第一次损己利人的决定。
毕竟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内心再怎样坚硬冰冷,终归仍有一丝温情尚存,帮助杏儿与其说是善意,倒不如说是武氏拼命挽留自己心中即将逝去的纯真。
旨意已下,武氏与杏儿当即收拾行装,二女的东西不多,两个布皮包袱便收拾完了,至于绿柳送来的吃用物事,武氏将它们都留了下来。
掖庭一众管事皆来相送,一张张堆满笑容的脸上全是虚情假意,并无半点真诚,武氏理也不理,甚至朝那些管事嘿嘿冷笑几声,无形中给送别场面增添了许多肃杀之气。
众管事僵着笑脸将武氏二人送出掖庭外,武氏头也不回,杏儿一路低垂着头,跟在武氏身后亦步亦趋如履薄冰。
走出众管事的视线,武氏脚步放慢了一些,神情一片淡漠。
杏儿看着她,嘴唇嗫嚅几下,欲言又止。
武氏明明在她身前,却仿佛看到了杏儿的表情,不由轻笑一声,道:“杏儿。你是不是想说,我对那些管事太冷漠,太失礼了?”
杏儿摇头,发觉武氏根本看不见,于是赶紧道:“武才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杏儿太笨。猜不出您的用意。”
武氏叹了口气,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悠悠地道:“昔年秦末巨鹿之战,西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终得大胜,今日我亦如是,我今日对那些管事不假辞色,得罪了他们。将来我若再次沦入掖庭,必然死路一条,所以,杏儿,我今日已将自己将来的退路断得干干净净了,这次我若前路仍不遂,人生不趁意,除了死。我无路可退!”
杏儿吃惊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迷茫和不解。犹豫片刻,讷讷地道:“可是,可是……活着不好么?好死不如赖活,活着比死好吧?”
武氏笑了,转过身揉了揉她的脸蛋,道:“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之处。有时候活得太差,反倒不如死了的好,一个不见任何光亮的前程,活着忍着,苦着受着。一口气走到老,走到死,有甚意思呢?”
胸膛不知不觉挺起,武氏的语气无比坚决:“此生若不能为人之上,便了此残生也罢!”
…………
…………
太极宫门外,一乘马车静静地停在偌大空旷的广场上。
武氏和杏儿拎着包袱行装走出宫门,第一眼便看见那乘朴实无华却无形中贵气毕露的马车。
一名穿着百衲道袍的中年道姑走上前,右手握左手拇指成拳,指端掐着子午线,行了一个很正式的道家揖,轻声道:“来人可是掖庭出来的武氏?”
武氏急忙屈身还礼:“正是妾身。”
道姑点点头,道:“东阳公主殿下在道观内,吩咐贫道将你接去太平村……”
道姑说着,不自觉地朝武氏身旁一瞥,扫了一眼怯怯的杏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公主殿下的谕令里分明只说接一个人,为何出来了两个?
武氏何等伶俐,自然看出了道姑的疑惑,急忙将杏儿拉上前,陪着笑道:“这位是妾身的小姐妹,名叫杏儿,身在掖庭受尽苦楚折磨,妾身不忍弃她,还请道姑行个方便,允妾身将她一同带入公主殿下的道观中,让她做个挑水打杂使唤的小丫头,小杂役都可,请道姑恕妾身擅专之罪。”
道姑心中不悦,面无表情,却也不能说什么,道观是东阳公主的道观,做主的人是公主,今日公主破天荒叫她来接一个掖庭出来的女子,以公主的淡泊性子竟为这个落魄女子摆出这等规格的姿态,可见这武氏来头不小,在公主殿下心中的分量颇重,将来在道观内,或许连她们这些道姑都要看这武氏的脸色呢。
想到这里,道姑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颔首笑道:“但凭武道友便是,贫道这里还要说句不太中听的话,武道友莫往心里去,既然陛下已下了旨,着武道友出家为道,日后当须自称‘贫道’,莫再说什么‘妾身’了,贫道倒是无所谓,让公主殿下听到了,难免不妥。”
武氏一惊,顿知失言,没办法,人刚走出掖庭,还没入戏,武氏本身是不信什么神明的,她只信自己,所谓的出家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有了一个安全的避难之所,以图来日再起,对道家的神仙们,她却是不怎么敬服的,所以投入出家人这个角色难免慢了一拍。
“道友金玉良言,贫道谨记,多谢道友提醒,日后贫道必有所报。”武氏急忙行礼,而且行的是道家揖。杏儿也有样学样,笨拙地跟着她行礼。
随后武氏和杏儿上了马车,车夫扬鞭催马,马车晃晃悠悠朝城外驶去。
略显颠簸的马车内,武氏悄悄掀开帘子,看着车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微笑。
太平村……
那里不但有东阳公主的道观,听说那位泾阳县侯的侯府也在,那么……这次能否遇到他呢?遇到他后,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问什么?
自己的人生,是否从此以后便握在了他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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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村。
李素今日没去尚书省应差,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因为李家今天来了一位很尊贵的客人。
客人不但尊贵,而且很可爱。
大清早城门刚开,一队数百人的羽林禁卫护侍着一辆华丽之极的马车。慢悠悠地出了城,马车仪仗左右,四五名穿着官服的太医署的太医们紧紧跟随,连马车的车辕上也坐了两名太医,不时小心地掀开帘子看看里面的情况。
仪仗车驾晃悠悠地到了太平村李家门前时已近午时。
车驾停下,一身鹅黄宫裙。头上梳着双丫抓髻的小兕子下了车,看见门口含笑迎接的李素,小兕子顿时绽开了笑颜,小短腿迈开碎步,蹬蹬蹬跑到李素面前,下意识地张开双臂,一副求抱抱的样子,却忽然想起李素不是父皇,与他才见过一次面。于是小兕子只好停下脚步,规矩而笨拙地朝李素蹲身行礼。
“明达见过子正哥哥。”
李素皱了皱眉,小孩有教养是好事,可太有教养未免有些扼杀天性了,如此天真烂漫的孩子,谁把她教成了如此老气横秋的模样?
随即李素展颜一笑,在一众羽林禁卫和医官们愕然的目光注视下,忽然伸出双手。托住小兕子的两腋,将她高举起来。小兕子吓得失声大叫,然后,李素便听到她身后一片锵然拔刀出鞘的声音,一众禁卫额角冒冷汗,手执刀剑紧张地盯着他,而那几位医官。却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不停地打摆子。
李素笑了:“怕啥?都把刀缩回去,陛下既然将她交给了我,我自有分寸。”
禁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还刀入鞘。一名将领模样的中年汉子嘴唇嗫嚅几下,终究没敢说什么。
小兕子惊叫过后,发现自己整个人已被李素举在半空中,那种双脚腾空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却是她从来没体会过的,短暂的惊吓后,小兕子脸色渐渐泛红,兴奋得两条小短腿胡乱扑腾。
“再来一次,子正哥哥,再来一次!”此刻的小兕子终于看起来像个完美无暇的孩子,可爱且闹腾。
“好,再来一次,站稳了!”李素把她放下,然后又猛地把她举起来,甚至双手用力把她往上抛了抛,伴随着小兕子的惊叫,随即便是银铃般咯咯的笑声。
一众禁卫和医官们脸颊却不停的抽搐,李素每次抛举,他们的脸就狠狠抽一下,配合非常的默契。
最后李素抛得没力气了,小兕子也玩累了,一大一小同时决定暂时放弃这个很刺激的游戏,禁卫和医官们这才松了口气,擦了一把额头,每人皆是满脑门的冷汗。
这个混帐,他抛的不是公主殿下,而是所有人的脑袋和家小性命啊,混蛋!
第一次初识,第二次再见,一见面李素和小兕子便完全消除了陌生的隔阂,仿佛认识多年似的无比亲密。
人与人之间,无论大小长幼,看的还是这份眼缘。
小兕子在李素面前完全放开了本性,不仅笑容开朗,而且心情也好了很多。
李世民之所以答应让李素与小兕子多来往,他想看到的无非也是小兕子快乐的笑容,自从长孙皇后逝后,小兕子时常独自落泪哭泣,心情久抑不乐,食欲也很差,身子渐渐也垮了下去。
“接下来呢?子正哥哥,接下来玩什么?”小兕子两眼闪亮放光,急不可待地问道。
李素揉了揉她的秀发,小兕子的头发有点黯淡的黄,而且头发并不太多,典型的小黄毛丫头。
“接下来……当然要先去拜见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夫人,再然后,我带你去泾河边捉鱼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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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章 李家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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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正对小兕子的到来很意外,中午回房刚打了个盹儿,起来便看见李素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出现在他眼前,一脸怯怯地看着他。
李道正高兴坏了,也没问女娃的身份,上前就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乐得不行:“哈,这是谁家女娃咧?咋长得恁水灵,不是咱村的吧?”
李素张了张嘴,发现老爹兴致颇高,也就不多言了。
小兕子被李道正吓到了,她那张粉嫩的略带几分婴儿肥的小脸在李道正粗糙的大手里被揉捏成了各种形状,李素都有些不忍看了。
“明达……明达拜见……”小兕子的脸被揉成各种奇怪的形状犹不忘礼节,只是表情怪异,声音也变了调。
李道正乐道:“哈,还是个懂礼的娃,不错不错,伯伯给你拿霜糖吃,甜滴很。”
扭过头看着李素,李道正悠然叹道:“当年你落地后,也是这般水嫩水嫩,那脸蛋啊,掐一下都能掐出水来,也不爱哭,把你揉成啥样你都傻笑,跟这女娃一样……对了,这女娃是谁家的娃?”
李素犹豫了一下,道:“她……名叫李明达,乳名小兕子,呃……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封晋阳公主。”
李道正呆住:“陛,陛下的……晋阳,……公主?”
“对,晋阳公主,很可爱吧?”李素说着也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小兕子不悦地嘟起嘴。把头扭到一边,努力挣脱李素的魔掌。
李道正只觉一万头草那啥从心中轰隆奔腾而过,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嫡出小女儿,自己却把她的脸揉成猪头,这罪过……
“要砍头咧!”李道正吓坏了,两腿一软便打算给小兕子跪下。李素眼疾手快,急忙托住了他的双臂。
“爹,用不着这么害怕,就当她是个寻常的小女娃,来咱家做客的……”李素无奈地道。
李道正不听,坚持要给小兕子磕一个,否则显不出主人的诚意。
小兕子很懂礼,先给李道正蹲身行礼:“明达拜见李伯伯。”
这下好了,李道正两腿又一软。李素又赶紧把他架住。
“爹,这是晚辈给长辈行礼,与身份无关,您坦然受着。”
李道正神情惶恐,战战兢兢受了小兕子这一礼,还没等小兕子说话,李道正像风一样的老男子赶紧闪人。
“李伯伯不喜欢我吗?”小兕子看着李道正落荒而逃的背影,有点委屈地道。
“他太喜欢你了。所以出去张罗酒菜招待你。”李素揉着她的头顶笑道。
…………
小兕子的到来给李家增添了几分活力,不仅李道正忙里忙外亲自指挥厨房烧菜。许明珠也对小兕子喜欢得不行,一见面便将她抱在怀里左亲右亲,小兕子面露无奈承受着李家人独特的热情,小脸布满了各种忍辱负重。
李家的菜可谓是长安城权贵中的一绝,连皇宫的厨子做出来的菜都比不上李家美味,毕竟有李素这么一号逆天的货在。前世各种煎炒蒸煮无一不通,味道当然比如今大唐烹饪仍以烧烤和白煮为主流的手法强上无数倍。
这顿饭小兕子吃得很开心,小嘴塞满了各种美食,嘴边油乎乎的也不在乎,这一幕令前堂廊下等候的医官们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们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小兕子的食欲竟如此强悍,由此可见以往小兕子厌食不是体质的原因,而是……皇宫的菜太难吃了,这个结论估摸得让太极宫不少御厨羞愤击柱以谢天下。
李素含笑给她挟菜,一边犹不忘与小兕子闲聊。
“小兕子,你平日在宫里都是怎么过的?”
“呜呜呜……”小兕子满嘴食物,含糊以对。
待小兕子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才喘了口气,道:“吃药,各种药,晨起喝羊奶,因为我太瘦了,父皇和太医们逼我吃肉,羊肉,鱼肉,嗯,各种肉,哥哥姐姐们都忙,父皇也忙,见我太孤单,父皇送了我两条狗,让它们陪我玩耍……”
话没说完,李素的脸色便有些不对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很好,哮喘病人不该吃或不该接触的东西,小兕子全齐了,李世民还生怕她死得不够快似的,居然给她送两条狗,要知道狗身上的毛发和皮屑被人吸入呼吸道以后,最容易触发哮喘的,奶和肉也不应该吃,这毛病治不了根,只能从平时的生活中小心防范,尽量避免发病的诱因。
揉着小兕子的头,李素笑道:“答应我,以后不喝奶了,成不?羊奶牛奶都别喝,肉也少吃,回头我会向你父皇劝谏的。”
小兕子迷茫地眨眼:“为何不能喝了?”
原因太深奥,李素没法跟一个小孩子解释清楚,只好简单明了地道:“喝了这么多年的奶,吃了这么多年的肉,你不腻吗?我光是想想都有点想吐了。”
小兕子果然露出欲吐的表情,道:“说来……我也真的想吐了,羊奶太腥,肉也不好吃,好,以后我不喝奶,也不吃肉了。”
李素笑道:“以后多吃绿菜,哥哥家里种了很多绿菜,冬天都能吃上新鲜的。”
小兕子点头,一副完全信任的样子。
吃过饭,小兕子便按捺不住了,堂前坐了一阵后,便悄悄地扯着李素的衣角,轻声央求:“捉鱼,子正哥哥,捉鱼……”
李素眨眼笑道:“想捉鱼吗?”
“想!”小兕子狂点头。
“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带你去。”
小兕子愕然,犹豫了一下,狠狠点头:“你说。”
“第一,夸我英俊,快点。”
“子正哥哥好英俊!”小兕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小家伙反应很快,当然,节操有渐渐下降的趋势。
李素不太满意地摇头:“辞藻不够华丽,听起来单调乏味,不能达到让我心花怒放的效果,念在你是第一次昧良心。这次就原谅你了,回去后多读读书,争取把我夸高兴了。”
小兕子小嘴一瘪,委屈地点头:“好的。”
“第二个条件,来,喝碗汤再走。”李素招了招手,下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上前。
“这是……药?”小兕子闻了闻味道,小脸便很痛苦地拧成一团:“我不喝药,太难喝了。不喝!”
“不喝没问题啊,好了,饭也吃过了,我该睡个午觉了,小兕子你就在我家院子里随便转悠吧……”李素果断起身,伸着懒腰往外走。
“子正哥哥,我,我喝……”捉鱼的诱惑大于一切。小兕子决定忍辱负重,皱着小脸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光。
李素含笑扫了一眼廊下的医官们。嗯,他们没注意,很好,不然这碗药解释起来又费劲了。
“小兕子好厉害,好了,哥哥说话算话。带你捉鱼去。”
说着李素牵起小兕子的手往堂外走,小兕子很自然地把小手放在他的手掌中,蹦蹦跳跳跟着李素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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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兕子在李家住了下来,这是李世民答应李素的。
对小兕子的病情,李世民大抵是绝望了的。所以他只愿她在短暂的有生之年快乐一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从亲眼见过小兕子与李素是如何投缘后,如何开心快乐后,李世民便决定让李素多陪陪小兕子,也算是做父亲的满足她余生的愿望了。
小兕子在李家果然很开心,这几日李素索性连尚书省都不去了,每日陪着小兕子疯玩疯跑,乐不思蜀的样子颇具刘后主神韵。
上山种茶树,下河捉鱼蹩,庭院堆雪人,河边砌沙堡……小兕子自小生在皇宫,长在皇宫,那个规矩极严同时也无比乏味的地方是她人生的全部,这次出宫住在李家,小兕子终于体会到宫外的世界是多么的美妙有趣,李素很懂小孩的心理,他知道小孩想要什么,想玩什么,每天他都能想出新奇的玩法,令小兕子兴奋一整天。
当然,药也不能停。
给小兕子喝的药是李素依照一些模糊的记忆熬出来的,也暗里找驻扎在李家的太医署医官辨证过,几个医官凑一起商议许久,得出结论,这些药并无冲克之处,言下之意,就算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
李素放心了,每日偷偷令厨房煎药,偷偷给小兕子喝,一大一小鬼鬼祟祟的,十来天后,驻扎在李家的医官们没事掐指算了算,然后悚然一惊,他们发现小兕子这十来天里哮喘犯病的频率比在皇宫时少了一半。
医官们急忙抓过小兕子给她把脉,另外派人紧急进城入宫,将这个消息禀奏李世民。
…………
医官们忙得一团乱时,李素第二天却带着小兕子进了城。
进城自然为了游玩,在一群高大威猛的羽林禁卫虎视眈眈之下,李素牵着小兕子逛了长安的东西两市,各种商贩,各种琳琅满目的玩意,各种肤色不一的人种,走马观灯般在小兕子眼中闪过,小兕子惊讶的表情一直没停过,最后逛到累了,才发觉李素把她领到了城内一座道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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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升天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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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名叫玄都观,始建于后周,隋时迁于长安城崇业坊内,与朱雀大街和兴善寺相对。
这个道观可不单单是道观,它对长安城的风水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隋朝时著名的大匠宇文恺以长安而置隋都,以朱雀大街为南北中心线,然而城中有六条高坡,谓为不吉,遂以乾卦九二之位置宫殿,以为帝王之居,九三之位立百司,谓曰君子之德,至于最尊贵的九五之位,则不准常人居住,于是左右设一寺一观作为镇守,其中的“一寺”便是大兴善寺,而“一观”就是玄都观。
长安城的建造,穷举国之人力物力,可谓费劲人类心思和智慧,每一坊每一街每一座房子,都能上应天道,下合卦象,以此而求国运昌隆,千秋万世。
只不过,宇文恺建成长安皇都之后不过三十余年,大隋朝便轰然倒塌,气数殆尽,李唐占了江山,所以说,封建迷信害死人,可怜的隋炀帝国破之前的心情大抵是累觉不爱的,“宇文恺你左掐右算好几年,麻痹你到底算对了没?”
如今的玄都观也不仅仅是座道观,……实际上它是座很有名的道观。
里面不但香火旺盛,而且连皇家都经常选在这里兴办法事,不仅如此,它也成了士子游人们的游览胜地,每年仅是进观游览的游客便数以十万计。
李素领着小兕子走进玄都观,当然不仅为了游玩。更重要的是要拜访一位长辈。
长辈姓孙,名思邈,李素的老熟人了,特长是行医,所创《千金方》被誉为中医宝典,传延千年。不过随着年岁渐老,孙思邈已渐渐不太出手行医,除了关上房门编撰医书外,最大的爱好便是炼丹了,医术上的成就举世皆知,只是炼丹一途遇到了瓶颈,年近八十岁了还好端端的活在人世,显然炼出来的丹药没能令他羽化飞升嗨上天,实在令老神仙痛心疾首加扼腕徒叹。
孙思邈居无定所。长安城的仁寿坊算是长居之地,不过他本身是道士,甚喜住在道观中,玄都观不仅有他的居所,而且还划给了他一块地,让他种植草药。
李素打听清楚了孙思邈的行止后,便带着小兕子登门了。
穿过道观三清正殿,李素二人一路向前。又过了回廊和侧殿,道士寝居。在玄都观内的最后方,终于便是孙思邈修道编书炼丹兼预备升天之地了。
孙思邈的居所很简陋,只是一个小小的草庐,用竹枝篱笆划出庭前一块数丈方圆的空地,李素刚推开草庐的柴扉,迎面便闻到一股草药的清香。放眼望去,草庐内炊烟袅袅,扶摇而上。
李素扭头望着小兕子笑了笑,道:“看看咱们的运气好不好,你猜孙老神仙是在熬药呢。还是在做饭?熬药就不管了,做饭的话,咱们去蹭他一顿好不好?”
小兕子点头,随即拧着小脸道:“药味好难闻,神仙爷爷定是在熬药……子正哥哥,咱们回去好不好?神仙爷爷见了我,定又要喂我吃药,不但吃药,还逼我吃他炼的丹……”
说着小兕子露出痛苦的表情,小脸皱拧成一团奇形怪状,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李素暗暗捏了把冷汗,这位老神仙是不是越老越糊涂了?吃药还好说,炼的丹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自己多少年都升不了天,万一不小心让公主殿下比你快一步得道升天,往登极乐,就不怕皇帝把你剐成一片片的下油锅炸了么?
站在草庐的院子里,李素终于有了一丝犹豫,他在犹豫要不要把小兕子带进去。
是进是退还没做出决定,忽然听到草庐轰的一声巨响,李素和小兕子脸色大变,李素二话不说抱起小兕子就往柴扉外面跑,刚跑没几步,却听见身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李素回头,发现一位冒着青烟浑身散发着焦味的白发白须老道士从草庐里面踉踉跄跄跑出来……正确的说,应该是滚出来。
李素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许久,大惊失声道:“孙老神仙!”
“神个屁仙,咳咳咳……贫道又失算了!唉,又失算了,不知何年何月得偿所愿……”
滚出来的老道人正是孙思邈,弯腰站在草庐院子里,一边扶着膝盖一边剧烈咳嗽,一副赤壁之战被烧焦了的曹贼模样,样子非常的狼狈,完全不复当年在太平村治天花瘟疫时仙风道骨的缥缈形象。
李素和小兕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直到半炷香时辰后,孙思邈才缓过气来,直起了身子,见李素二人愕然的模样,孙思邈顿觉有点尴尬,习惯性地抬手捋了捋胡须,结果一捋之下却落了空,老神仙颌下那把比本人更具仙风的飘逸白须被烧得七零八落,残缺不齐。
孙思邈脸颊一抽,心疼地咧了咧嘴,黯然长叹:“这个亏吃大了!”
李素点头附和,确实是吃大了,那把白须当年飘逸得不像话,扮相上佳,神仙形象全靠那把白须了。
“小子李子正,拜见孙老神仙……”李素躬身行礼,小兕子有样学样,笨拙地蹲身福礼。
孙思邈的心情显然不大好,斜眼一瞥,道:“原来是你小子,有几年没见着你啦,今日来此做甚?”
李素陪笑了两声,不答反问,指了指仍在冒烟的草庐,小心翼翼地揭老神仙的疮疤:“不知老神仙居所何故……呃,何故冒青烟?”
孙思邈没好气道:“当老夫的屋子是坟墓不成,还冒青烟……哼!贫道近日窥探天道,终于教贫道看出几分心得,以道家阴阳之变,五行生尅为基。纳外气,养内气,和阴阳,通经络,炼精化气,辅以黄老。取雌黄,丹砂,礜石,灵芝等物,开炉七七四十九日,今日午时一刻丹成,谁知……”
孙思邈露出悲愤与不解之色,仰天叹道:“终是功败垂成!贫道想不通为何失败了,当年抱朴子前辈的《肘后方》是这么写的。通明先生的《集金丹黄白方》也是这么写的,可贫道依法施为,为何却偏偏失败了呢?莫非天道降示贫道并无仙缘乎?”
李素暗吞了口口水,他发现这位医术名垂青史的老神仙因为炼丹而变得有点神神叨叨的,最好还是让小兕子离他远点,不然老神经病很快会带出一个小神经病……
“呃,老神仙您继续窥探天道,小子只是路过。顺便探望一下您,小子这就告辞……”
拉着小兕子没来得及挪步。便听孙思邈叱道:“人还没进门,告哪门子辞?你当是衙署点卯呢?滚过来,让我看看小女娃。”
小兕子犹豫了一下,迟疑地上前行礼,奶声奶气地道:“明达拜见神仙爷爷。”
孙思邈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气色,点点头。然后不知从炸成褴褛的道袍哪个部位摸出一颗鹌鹑蛋大小,黑乎乎的丹药递给她,道:“吃下去。”
李素吓得头皮一炸,闪电般劈手夺过那颗丹药,往自己怀里一塞。陪笑道:“老神仙的金丹劲道太猛,小子担心小孩子扛不住,回去后小子慢慢喂给她吃。”
孙思邈哼了一声,斜眼瞥着他,道:“小女娃落地便身子不好,她父皇请贫道给她瞧过多少次病了,可以说她是贫道治大的,刚才那颗药可不是金丹,而是实实在在的补药,咋了?怕贫道给她下毒不成?”
李素陪笑道:“不敢不敢,老神仙的药自然是包治百病,药到命除……不对,药到病除。”
嘴里说着不敢,李素还是没有给小兕子喂药的意思,那颗丹药稳稳当当藏在李素的怀里。
没办法,眼前这位老神仙被炸得衣衫褴褛,印堂发黑,一张嘴居然还往外喷烟,这副形象让李素对他的丹药实在产生不了信任。
孙思邈老而成精,自然看出李素的真实意思,气得恨恨指了指他,道:“不识好歹的小混帐,待贫道哪天再炼一炉,炼颗旷古烁今的大金丹,服之便升天得道,那时看你怎么说!”
李素眼皮直跳,老头儿还是不死心啊,想升天太容易了,怀里抱颗震天雷点燃,轰的一声便往登极乐,何必炼丹那么麻烦……
…………
草庐院子正中铺了一张草席,三人跪坐于席上。
至于那座刚刚被炸了的草庐外,则围了一群玄都观的道士,手忙脚乱气急败坏地拎着桶盆灭火,而孙思邈则一脸安详平静地仰头捋须,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只看孙思邈这模样,李素就严重怀疑他可能升不了仙,反正李素不觉得老天爷会允许这么一号不负责任的老头儿升天当神仙,烧了人家的房子,自己没事人似的捋须望天,没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算烧高香了。
“气喘之疾不容易治啊……”孙思邈摇头叹息,瞥了一眼小兕子,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额头。
李素对孙思邈的回答并不意外,事实上,哮喘这毛病直到千年之后都很难根除。
“老神仙确定她患的是气喘之疾?”李素眨眼问道。
“哼!小娃子,贫道发现你今日对我很不信任呐!既不信我,来找我做甚?”孙思邈心情很不好。
李素叹了口气,其实……他原本对老头儿是很信任的,只不过老头炼丹手艺不佳炸了房子后,李素就觉得凡事还是保留几分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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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 辩证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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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思邈的特长是医术,他的医术是有口碑的,不仅大唐百姓人人称颂,名声还流传到了千年以后。
当然,擅长医术是世人对他下的定义,事实上这个年代的所谓医术,其实跟巫术,卦象,星象等等神秘的玄学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几者之间无法分离,一个懂医术的人必然懂一些玄学,没事算个卦,观一观星象,掐算一下吉凶,跳大神也不是没有,治病就是这样,不管病情简单或复杂,总之,能上的一股脑给你上了,于是在民间乡野,很多赤脚大夫都是一边开坛祭天斩妖,一边跳大神念咒,一边掐指问吉凶,最后抽空开个药方治病,反正花样繁多,总有一款适合你。
凭良心说,孙思邈跟那些赤脚大夫不一样,他治病还是有真本事的,这一点从他流传后世的《千金方》便可见端倪一二,所以对于医术之外的巫术玄学等等,真正用于治病的比较少,当然,李素可以把炼丹理解为他的私人爱好,而且属于入门级玩家,离登堂入室还差了许多火候的那种,反正据史所考,孙思邈是寿终正寝而逝,绝不是嗑了金丹升仙,说明他炼丹的手艺到死都没长进。
三根手指搭上小兕子的脉,孙思邈凝神阖目沉吟片刻,摇摇头道:“气虚肾弱,脾损肺伤,经络不畅,苦了这孩子啊。当年她刚落地,宫中太医便看出不对,陛下急坏了,急忙请贫道入宫查诊,可这孩子的病是天生的,所谓寿数有天定。贫道亦无法逆天,只能尽全力熬炼出一些固本培元的药,拖缓她的病症而已,这几年贫道常有所思,想出许多新法子,在她身上一一试过,可终究还是收效甚微……”
李素有些黯然,说实话,他并无把握治好小兕子。而在这个落后的年代,连医术最好的孙思邈都对小兕子的病情如此悲观,委实不是个好消息。
心情沉重,李素挤出笑脸把小兕子打发支应到远处玩耍,然后李素离孙思邈近了一些,低声道:“老神仙,小兕子的病情……果真无药可医么?”
孙思邈瞪了他一眼,道:“说的甚话?若有药医。贫道早就治好她了,用得着拖到现在?”
李素叹了口气。看着远处蹦蹦跳跳天真烂漫的小兕子,道:“她才几岁呀,本应该快快乐乐活到七老八十的,可现在……”
孙思邈摇头:“命数天定,勉强不得,看小兕子的病情。大抵还能再拖几年,贫道掐指算过她的寿数,若能活过二六年华,已然蒙天垂幸了,二六之后还能活多久。只能靠她的造化。”
李素犹豫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上面正是这几日偷偷给小兕子煎的几味药,双手捧到孙思邈面前,恭敬地道:“请老神仙帮小子看看这药方,是否与小兕子的病情对症。”
孙思邈接过,首先扫了一眼,接着拧眉凝目,最后神情有些迟疑和疑惑,另一只手的手指频繁动作,不知在掐算着什么。
“你这几味药……嘶,贫道似乎没听说过,究竟谁人开的?”
李素笑道:“老神仙先别管谁开的,小子只想请问您,这药方是否对症?”
孙思邈喃喃自语:“银杏叶,枇杷叶,守田,童参……好怪异的方子,除了童参外,其他几味皆是随取可得,那个‘守田’更是田陌间生就的杂草,这东西贫道多年前仔细专研过,其性平,味苦,可作化痰降逆消痞之用,而气喘之疾的诱因便是痰堵而气竭……嘶!贫道当年为何没把此物跟气喘之疾联系起来?”
孙思邈的眼睛猛地睁圆,喃喃道:“此物,倒真可以试一试……而且这银杏叶,枇杷叶皆可入肺经,益脾气,定喘咳,恰恰对应气喘之疾,童参则可固元气,强肾体,若真煎而服之,里外兼治,标本皆顾,呜呼!贫道当年为何没想到呢?说不定……”
收起方子,孙思邈老实不客气地纳入自己怀里,然后抬头盯着李素道:“这药方纵不能根治气喘,却也能拖上许多年不犯病,此方你从何得来?”
李素暗喜,心情顿时阳光开朗了,嘴里也开始没个正经,莫须有的神秘人物闪亮登场。
“说来话长,这是个很遥远的故事,小子还是孩童时,村里来了一位游方的老道士,长得慈眉善目,仙风道骨,除了会炼丹,还会治病,他见小子聪明伶俐,模样又俊得不像话,心喜之下便顺手扔给小子这张药方,说什么以后若有姑娘见小子英俊模样激动得喘不过气来,可用此方疗之,救人即是渡己,阿弥陀佛……”
孙思邈怒了,起身二话不说先踹了他一脚,怒道:“游方的道士念阿弥陀佛,小子你把贫道当傻子不成?小混帐你年岁渐长,敢在贫道面前编鬼话了,嗯?”
掏出怀里的药方,孙思邈的神情又变得凝重,沉声道:“治病救人非同儿戏,医者一念可挽濒死,一念可造杀孽,故医者须持父母心,待病患如儿女,尽心救治,开方施药亦当如此,所以你这张药方贫道还要仔细试一试,辨证药性生克之理后,再做计较。”
李素含笑点头,心中肃然起敬,不愧是名垂千年的药王老神仙,一番话道尽医者仁心,除了炼丹这个爱好有待商榷之外,基本已是完美无瑕疵的圣人了。
同时,李素心中还有些犹豫,如果告诉孙思邈其实这张药方自己已给小兕子喝过很多次了,不知孙思邈会不会拼着不当神仙,也要先造个杀孽抄把刀追杀自己五条街……
孙思邈的心思此刻已完全沉浸在这张药方里了,朝李素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且回去,贫道这几日闭关,先专研些日子再说,滚吧滚吧,恕不远送!”
说着孙思邈揪起李素的衣领往柴扉外一推,然后关上门,神神叨叨地进了草庐。
李素站在柴扉外久久无语。
这种满满的如同被人用过后扔掉的厕纸般的失落感是肿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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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徙配琼南
太平村,东阳道观。UU小说,www.uu234.com
武氏进道观已经三天了。奇怪的是,一直到今天,她都没见过东阳公主。
道观是有规矩的,出了家的公主当然还是公主,所以不是谁想见便能见得到的。事实上因为东阳足不出户,鲜少外出,所以她的活动范围一般只限于道观的内院,从早晚课诵经到打坐修道,再到平常的生活起居,基本都在内院范围。
道观里有十多个道姑,百来名宦官宫女,外面还有几百名禁卫,但这些人不可能随便进出内院,他们只被允许在外庭范围活动,真正能从大门口一路畅通无阻直入内院找到东阳公主的人,除了内院服侍她的贴身宫女绿柳和少数几名宫女外,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泾阳县侯李素,事实上李素进道观就跟进自己的家一样随便,整座道观没有任何地方对他设防。
这就是道观的规矩,没有任何人敢违反,有森严的地方,也有例外的人。
武氏刚进道观那天便被安排在外院住下,她和杏儿分到了一间小小的厢房,厢房里有一个柜子,一张矮桌,一小块竹席,以及两张床榻,这便是厢房的全部摆设。
然后武氏和杏儿便住了下来,道观总的来说比掖庭有人情味多了,接她们进道观的道姑让二人休息了两日,第三日,道姑给杏儿安排了打杂的差事,但凡院子脏了,油灯干了,门廊柱子需要擦拭了等等,都归杏儿干,杂活看似不少,实则是由十几名宫女共同轮流做的,分给杏儿的基本没什么体力活。并不辛苦,杏儿甚至隔两天还能睡个日上三竿的懒觉。
而武氏,道姑则直接扔给她几本道经,嘱咐她日夜诵读,牢记于心,每日清晨和傍晚。公主殿下会带领观内所有道姑在三清正殿做早晚课,大家一齐诵经打坐修行,不可懈怠。
于是武氏便安心在道观里住了下来,每日捧着各种道家典籍苦读默诵,非常勤奋自律,可谓干一行爱一行。
只不过武氏心中还是有着小小的失落,她原以为自己有些不一样的,毕竟……公主殿下曾特意命她的贴身宫女进掖庭看她,各种温暖各种体贴。而自己也是奉皇帝陛下的旨意出家为道。
武氏以为自己进了道观后,公主殿下会第一时间召见她,并且嘘寒问暖什么的,然而这一切全都没有,进了道观,武氏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姑,和别的道姑没有任何区别,她们该遵守的规矩。武氏也不准犯,道观的内院更是她们这些寻常道姑的禁地。任何人都不准踏进半步。
第三日清晨的早课上,东阳公主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百衲道袍,仿若出尘仙子般飘然走进三清正殿,也不多话,沉默着跪在老君像前,开始诵经修道。那一日武氏也跟在众道姑身后诵经,殿内隔着两丈远依稀看到公主殿下的背影。
公主早课过后,便一声不吭地回了内院,再也没见过。对武氏更是看都没看一眼,仿佛根本忘记了她这个人似的。
武氏心中顿时涌起些许的不安。她发觉这一切跟自己预料的有出入,精心谋划的欲图快速讨好公主殿下,然后借由她来接近的李县侯的计划不得不拖延变动了。
人家根本都不搭理你,你连内院的门都进不去,谈何讨好?
身份与阶级,终究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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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河边,李素和东阳并排坐在熟悉的石块上,手牵手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流淌。
从背面看,一对年轻的男女肩并肩,女子的头轻轻靠在男子的肩头,在静谧无人的河边看风景,这幅画面本身便是一道极美的风景,充满了诗情画意,可是,若从正面再看二人……
“混帐,你的手能不能规矩点?从见面就没停过,不怕人看见……”东阳俏面通红,贝齿咬着下唇,眼中满带羞意,同时有些紧张地东张西望。
李素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一双不老实的手早已探进东阳的道袍里,不知在里面摸索着什么,可能丢了东西,只是摸索得东阳浑身瘫软无力,面带潮红春意,纤手毫无力气地推搪着他的魔掌,怎么看都充满了欲迎还拒的情趣意味。
“河边早已被我家部曲清场,他们也让我赶远了,哪来的人?咦?好像变大了,你要感谢我,若没有我,它们变不了这么大……”李素自顾说道。
东阳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啊?大了?真的么?”
“真的,看我诚恳的眼神……”
东阳顿时露出几分羞涩的喜意,琼鼻一皱,哼道:“就算大了,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李素严肃地道:“你这个说法可不对,典型的过河拆桥,若没有我这双灵巧的双手时时勤揉捏,闲暇多研磨,你能长这么大?你应该感恩才对,按理来说,以后每次见到我时,你都应该把衣襟一拉,充满感激和诚意的对我说,‘来吧,揉搓我吧’……”
东阳被逗笑了,红着脸狠狠捶了他一记,道:“我若真这么干,以后我还做不做人了?”
默然片刻,东阳忽然道:“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那里,大一些?”
李素笑道:“不一定,只要是心爱的人,大小都可以,比如说你吧,你是荷包蛋我也喜欢,小金桔我也喜欢,哪怕小得一马平川的平地上长两颗粉刺,我也喜欢……”
李素越说,东阳脸色越绿,最后已然俏脸含煞,杀机森然。然后,说得滔滔不绝的李素便忽然感到肋下一阵剧痛,东阳的纤指拈着他的皮肉。三百六十度扭转,扭转,反过来继续扭转……
“停!翻脸了啊!”李素痛得脸都变了形。
“叫你毁我!叫你嘴不积德!我的那里有那么小吗?你哪只眼睛见它‘一马平川’了?”东阳气得不行。
“形容,形容懂么?还掐!再掐就死了。”
…………
风平浪静过后,东阳理了理略显凌乱的云鬓,平复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羞红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白里透红。
“对了,那个姓武的才人,她已到了我的道观里。”
李素眨眼:“你们认识了?”
东阳哼道:“我没事为何要去认识她?从她进道观到今日,我还没正眼瞧过她呢。”
李素疑惑道:“你跟她有恩怨?”
“没恩怨,只不过你心里记挂这个女人,我哪里知道她是什么来路?若是将来她要和我抢你的宠爱,我今日为何要主动认识她?”东阳露出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娇态,空气中还隐隐带着一股子酸味。
李素哭笑不得:“她原本是你父皇的女人,理论上你父皇是我丈人。她也勉强算我的丈母,我若跟她搞七搞八的……你父皇的贵圈虽然乱,可我不乱啊,你实在是多虑了。”
东阳咂摸了一下,顿时也觉得不太好意思,羞涩地笑了两声,随即道:“可你为何偏偏对这个女人如此上心?若说你对她没别的心思,我是不信的。”
李素叹道:“我不是说过吗?当初我做梦。梦到一个白胡子老头……”
东阳很快截住了他的话,叹道:“若不能说便不说。何必拿这种白胡子老头的鬼话糊弄我?你这么做想必有你的原因,我不问便是,只不过这个武氏,你打算如何安排她?总不能真的在我的道观里终老吧?”
李素若有深意的笑:“她若在道观里终老,这个世界未免少了太多乐趣了……你先晾着她吧,让她做个寻常的道姑。别给她受太多苦,但也不能让她太安逸,平时就当不认识这个人,不必刻意去接近她,先磨磨她的性子再说。”
东阳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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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过了十几天,正月还没完的时候,朝堂终于传下一纸旨意。
侯君集征西域,攻伐高昌国时纵兵屠城,私废宫室,擅自开高昌王宫国库而敛财,着令降爵一级,罢官免职,徙二千里,发配琼南五年允归。
这道旨意并未在朝堂里掀起多大的动静,事实上朝臣们在此之前便大多心中有数,李世民的这个处置算是很重了,朝臣特别是将军们心中不服,可是大家都清楚李世民的苦衷,遂皆闭口不言,反倒是那些异国使节却很不满意,他们认为纵兵屠城抢掠,罪莫大焉,天可汗陛下这般处置却是轻了,于是一众使节聚集起来,又在朱雀门前喊冤,李世民终于忍无可忍,着宦官出宫门传谕,声色俱厉地警告这些使节,若再喋喋不休,朕就索性把你们的国家都灭了,使节们这才悻悻而归。
正月最后一天的清晨,侯君集戴着铁镣,在一群差役的押送下,在家人和同僚的殷殷相送下,一步一步离开了长安城。
侯君集走的那天李素并未送他。
说到底,他和侯君集的交情大抵仅止于此,李素可以不畏触犯龙颜,私自进大理寺看望他,但,仅此一次便足够,既照顾了交情,也立下了不趋炎附势的形象,还临时当了一次暖男,抚慰了侯大将军蹲大狱时那颗敏感易碎的玻璃心。
至于相送,那就有点画蛇添足之嫌了,况且,李素还这么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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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天灾突至
尚书省和家里两头跑的日子很充实。
尚书省是公务,李素不得不应差,而家里,还有一位小公主缠着他玩东玩西,两头跑了十来天,李素悲伤的发现,自己居然很久没懒过了,人生真是繁忙如狗啊。
出了正月,尚书省的气氛莫名紧张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带了几分凝重之色,就连李素这种混日子的官也非常迟钝地发现,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月刚开始,李世民紧急召见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徵,褚遂良等重臣,众人这几日频繁出入太极宫,来往神色匆匆,君臣如临大敌。
来往奔波于尚书省与六部之间,李素发现六部的官员们神情也很凝重,官员来往衙署的步履都比平常快了几分,从三省到六部,所有在长安的衙署的气氛都显得非常沉重压抑。
李素对政事向来都很迟钝,他其实并不太喜欢政治,所以尽管被任命为尚书省都事,有参知政事之权,所有来往的公函他都有权打开堂而皇之的先看一眼,可他很少主动看过,上任以来他的定位就是个不怎么勤劳的快递员,揣着公函来往于尚书省与六部之间,门口扯着嗓子喊一句某某某有你的快递,下来签字云云。
可是这一次,李素分明察觉到气氛不对,于是,他第一次主动打开了一份从六部递往尚书省的公函,一眼粗略扫过,不由倒吸口凉气。
自去岁入冬以还,关内,河北,河东,山南四道雪灾。雪量之大,百年罕见,至贞观十五年元旦前,各道仍大雪不停,冻死农户牲畜数万头,压垮房屋逾四成。冻死冻伤人口万人,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大雪久积难化,眼看马上要春播了,而许多地方的大雪仍在下,使得春播无望,土地生机断绝,各道农户人心渐呈乱象。
李素仔细又看了几遍公函。神色顿时也渐渐凝重起来。
老爹李道正的眼光果然毒辣无比,二十多天前便咬定今年怕是个灾年,因为天气太邪性了,关中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也没见过下这么久的雪,如今果然被他不幸言中。
灾难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春播无望,田地收成俱绝,农户没了粮食。不得不沦为难民,因饥饿而致万千生灵涂炭。自古以来。难民是最可怜的,同时也是最可怕和最难控制的,历史上无数次揭竿而起,无数次改朝换代,其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饿的。
难怪三省六部朝臣神情紧张,气氛凝重。每个人如临大敌,对于李家皇朝的统治来说,天下的灾难便是李家的劫数,只能拼尽全力安然度过。
合上公函,李素也打起了精神。
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仅只凭心中不曾泯灭的天良,如今的特殊时期也容不得他偷懒耍滑了。
急匆匆走进立政殿,李素转弯进了偏殿房玄龄办公的屋子,房玄龄正额头冒汗,一脸焦急地盯着一张硕大的羊皮地图,手指不停在地图上划拉着什么,不时摇头叹气。
“房相,户部公函来了,山南道十一县的县令紧急呈文……”李素将公函递给他,房玄龄劈手夺过,粗略一扫,脸上顿时愁色愈盛。
拱拱手,李素道:“房相,不知关内关外雪灾……”
话没说完,房玄龄摆摆手:“子正有话等下再说,老夫要进宫一趟。”
说完房玄龄捧着公函,急匆匆出了立政殿,朝内宫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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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闲的日子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朝堂内君臣忙成一团,接连三日,无数道公函快马入长安,很快又有无数道旨意快马出长安,来往匆忙。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大唐帝国的机器转动的节奏徒然加快,不仅粮草调拨频繁,就连长安城外北门屯兵的左龙武军共计一万五千骑,也在星夜时悄无声息地拔营离京,朝河东道飞驰而去。
动用军队究竟要做什么,李素心里有数。站在统治者的立场,对待难民首先要救,先把他们肚子管住,吃不吃得饱不敢保证,但不能饿死,其次,在粮草来不及到达灾区前,兵马首先要压住场面,否则若发生骚乱暴动而无法压制,则会造成大麻烦。
几天时间过去,繁忙的朝堂似乎变得更加繁忙起来,李素明显察觉到朝堂的气氛更压抑了,一道道送进太极宫和三省的公函令君臣脸上如布严霜,显然接连而来的并非什么好消息。
贞观十五年二月初十,一个坏消息终于引爆了太极宫。
位于高祖龙兴之地的河东道晋阳,当年李家所建的晋阳宫被大雪压垮宫殿十余间,压死砸伤宦官宫女无数,晋阳百姓慌乱不知所措时,不知哪里传出“李氏不良,妄窃江山,手足相残,终致天谴”的流言。
作为灾区之一的晋阳,辖内百姓正是人心惶惶之时,一句直指李家皇朝的流言威力有多大,不言而喻。
李世民和朝臣们终于坐不住了,再不采取措施,会闹出大乱子的!
…………
李素接连几日没睡好觉了,这几****没回家,日夜守在尚书省,有时候甚至彻夜不能眠,无数的公函和奏疏雪片似的飞进尚书省,李素根本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小兕子已被李世民派人接回了宫里,非常时期,李世民自然也不放心把小兕子扔在李家不管了。
大清早,李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睁眼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如小山般高累的公函,李素不由叹了口气,坐起身便觉得腰颈酸痛无比。
这几日在尚书省,里外到处都是加班加点的朝臣,李素官职最小,累了也不好意思跟那些上官们抢床榻,于是只好随便找个顺眼的地方合衣而卧,眯一下眼,打个盹儿,凑合便是休息了,对李素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来说,这几日实在是难言的痛苦折磨。
打着呵欠,李素整了整官袍,打算叫外面的杂役给他打水洗漱,这时忽然听到殿外廊下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李素心一紧,抬头望去,却见一名身着绛紫官袍的宦官站在殿门外,神色淡漠地扬声道:“陛下有旨,宣泾阳县侯,尚书省都事李素甘露殿觐见——”(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四章 圣命差遣
下旨召见李素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这一次李素满头雾水,他想不通李世民在这个非常时期召见他做什么,虽说自己确实有本事,可是要他跟老天爷沟通请他赐人间风调雨顺,这个……应该是道士该干的活吧。
跟着宦官到了甘露殿外廊下,宦官进去禀奏,没过多久,便听到殿内宣见。
李素进殿,见李世民满脸焦急和愁意,黄袍胡乱地披在身上,头发凌乱,顶上松松垮垮挽成一个髻,旁边的案桌后,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二人相对而坐,二人的神态也颇见凌乱,看得出,君臣三人似乎在甘露殿内熬了一通宵。
“臣李素,拜见陛下,见过长孙伯伯,房相。”李素规规矩矩躬身行礼。
“罢了,上前来。”李世民面无表情地朝他招手。
李素快走几步上前站定,随即李世民,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三人捋着长须眯眼打量着他,目光充满探究意味,盯得李素浑身发毛。
殿内气氛很诡异,李素渐渐惶恐起来,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即视感是肿么回事?
不知打量了多久,李世民淡淡一笑,扭头望向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道:“尔观此子如何?”
长孙无忌捋须摇头:“德不高,望不重,年纪太轻,恐难成事。”
房玄龄却笑道:“此子不可以常理计,这些年他干出来的事,辅机兄莫非不知?能干出那么多事,这桩事为何干不得?”
长孙无忌笑了笑,没出声。
李世民点头道:“玄龄所言甚合朕意,朕也觉得,此事托付子正。或可无虞。”
李素快被逼疯了,一个皇帝两个宰相,当着他的面故作神秘打哑谜,好玩吗?爽点在哪里?
看他们的眼神,李素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天空飘来四个大字——“来事了!”
“陛下。臣近日偶犯脑疾,一发病就浑身抽抽……”
先不管他们要指使自己干什么,李素决定先躲了再说。
李世民皱眉:“脑疾?”
“对,脑疾,前日臣在家中浴池潜水,然后发现这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李素表情遗憾地道:“……进水了。”
君臣三人:“…………”
“摇一摇还能听到里面咣当咣当的水声,正可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李世民脸有点黑了:“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朕叫人把你脑袋打开瞧瞧?如果没有水,朕必治你欺君之罪。”
李素叹了口气,愁眉苦脸不敢吱声了。
房玄龄噗嗤一声笑了:“好个臭小子,遇事就偷奸耍滑,跟在尚书省应差时的德行一样。”
李世民不由李素再推搪,缓缓地道:“晋阳宫被大雪压垮了十余间宫殿,压死压伤宦官宫女无数,晋阳市井坊间流言四起。言我李氏不足为天下共主,此事你可知道?”
“臣……大致知道一点。”
李世民冷笑。忽然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大怒道:“我李氏不配为共主,谁配?贼人竟如此猖狂,敢在我大唐龙兴之地散播谣言,此而不诛,王法奚用!朕何颜治天下?”
龙颜大怒。长孙无忌,房玄龄和李素三人纷纷伏地,道:“陛下息怒。”
李世民急喘几口气,脸色迅速化作一片通红,红里透着几分青紫。很不健康。
长孙无忌急忙扭头道:“来人,速宣太医!”
李世民挥手制止,从桌案上取过一只鸳鸯莲瓣金碗,从碗里拈起一颗黑色的药丸,和水吞服下去,又急促喘了一阵气,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李素静静看着他,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李世民患病了,正如史书所载,可能跟风疾有关,诸如高血压,中风之类的急性病。
疲累地阖上眼,李世民默然养神,房玄龄接过话,沉声道:“子正可知晋阳在哪里吗?”
“知道,在河东道,大唐龙兴之地。”
“那么,子正可知晋阳若乱,会是怎样的后果吗?”
李素眨眼,这个,他就真不太清楚了,只依稀知道晋阳在后世的山西太原一带,那里的人很爱喝醋,晋阳若乱了,以后大唐百姓……没醋喝了?
见李素一脸茫然,房玄龄摇头苦笑:“子正真是……当隐士的料啊,昔年我大唐高祖皇帝晋阳起兵反隋,天下英豪景从,历百战而得天下,晋阳城正是龙兴之地,其地位仅次于长安洛阳,晋阳若乱,则正应了坊间辱我李唐江山的谣言,晋阳乱,则河东乱,河东乱,则天下乱……”
李素不解地道:“大唐雄师战无不胜,陛下为何不派兵进驻晋阳?”
李世民冷冷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抽,没吱声,李素的理解是……他似乎不想回答这么拉低智商水平的问题?
房玄龄人不错,耐着性子解释道:“天下事,不是所有问题都能派兵解决的,就说如今的晋阳,时下人心已乱,官府弹压不下,各处流言四起,若派兵过去,你杀谁,不杀谁?良善百姓里面夹杂着坏人,你分得清楚吗?若滥杀无辜,势必将陷陛下于不义,反倒验证了谣言的真实,世家门阀和士子百姓都盯着长安,就看长安城的君臣有何反应,是抚还是剿,抚谁?剿谁?”
摇头叹了口气,房玄龄接着道:“雪灾当前,晋阳受灾颇重,据说难民已十万计,这些难民全部聚集在晋阳城外,当前不仅要赈济这些难民,不让他们饿死,还要提防城内城外宵小挑拨民意,煽动闹事,更要从人心的根本上将谣言击得粉碎,使百姓对官府,对朝堂恢复信心,愿意听从朝廷指派和安置……子正啊,晋阳局势很复杂,长安若不派官员去。当地官府却是指望不了了。”
李素听明白了,沉默半晌,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世民,道:“房相,下官还有最后一问。”
“你说。”房玄龄和颜悦色地捋须,这模样落在李素眼里。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的老狐狸。
“长安派官员去晋阳可以理解,为何偏偏是我?”
这个问题提得很有内涵,是啊,朝堂里那么多官,随便拎一个出来德又高望又重,往晋阳城里一杵,个赛个的正义凛然,威慑宵小,为何偏偏选他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去办这趟差?站在晋阳城内有气无力地喊两嗓子“别闹了。洗洗睡去”,李素自己想到那幅画面都觉得弱爆了,这趟差事十有**得办砸,回来就会被李世民剁碎了喂狗。
殿内两位宰相相视一笑,李世民没笑,只冷冷哼了一声,房玄龄笑道:“因为此事不可宣扬,只能秘密行之。晋阳城如今谣言方兴,人心不稳。若派朝廷重臣去,则有欲盖弥彰之嫌,让人看出长安对此事的重视,藏在暗里的人便会愈发兴风作浪,更何况……”
房玄龄笑容一敛,沉声道:“更何况。你以为晋阳城里的谣言只是几个心术不正的人闲着没事随嘴说出来然后散播出去的吗?你这次去晋阳,就是要把背后的人连根拔起来!若派个年轻的朝臣去,首先便能让暗地里的敌人心存轻视,尔可尽力施为,不仅如此。举凡赈灾,安置难民,代表朝廷安抚人心,重建朝廷和官府威望等等,皆担在你身上……”
李素垂头沉默。
房玄龄的话没说透,不过李素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这一趟差,他在明面,长安还会派出一位朝臣在暗面,一明一暗,先抚后剿,李世民不可能真的放心让他去办这件棘手的事,这事说大不大,逮几个造谣的人把他们剁了,谣言自消,可说小也不小,造谣的人只是棋子,后面似乎还有更深更大的势力在左右晋阳的棋局,李素的任务不仅是抓造谣的人,还要把后面下棋的人也除掉。
君臣三人盯着李素,良久,李素打破沉默,苦笑道:“臣还是觉得不堪此任,朝堂里那么多大臣……”
话没说完,李世民冷冷一句堵了回去:“那么多大臣,就你最闲,不派你派谁?此事就这么定了,回去速速收拾行装,授尔通议大夫之职,钦命巡查河东道,有纠察劾举地方之权……”
李素忽然打断了李世民的话,道:“陛下,臣还想问一句……臣有调兵之权吗?”
君臣三人一愣,房玄龄失笑摇头道:“可是西州历经过血战了,回长安这么久,杀气都未消淡,遇事便打算动刀兵么?”
李素苦笑:“对臣来说,晋阳已是虎狼之地,凶险莫测,若无调兵之权,臣实不知如何行事……”
李世民冷冷地道:“晋阳可调三州兵马,只不过,调兵权不在你手里。”
李素呆怔片刻,叹道:“臣懂了,臣遵旨。”
房玄龄笑道:“稍迟有旨意去府上,未尽事宜上路之后便知。”
李世民盯着他的脸,道:“还有问题吗?”
李素沉默半晌,忽然手扶额头,身躯踉跄:“臣……真的有脑疾……”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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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村,东阳道观。
因为关内,河东等四道雪灾,冻死冻伤无数,东阳闻讯后将观内的道姑们召集起来,为大唐皇帝和百姓诵经祈福,整整三日未眠未休。
第四日,东阳收了法事,回到内院殿中,却久久不曾睡着,翻来覆去叹息。
她终究是个心善的女子,不似别的公主那般冷酷无情地享受荣华,因灾而生灵涂炭,对她来说终归心里不忍,也暗暗为父皇和大唐着急。
三日未眠,东阳此刻的精神却似乎处于亢奋之中,幽幽叹了口气,起身走出殿门,在庭院中散步。
三清正殿内,武氏穿着道袍,松垮单调的袍子仍遮不住她婀娜的身姿和妩媚风情,此刻法事刚散去,武氏帮着杏儿在打扫清理三清大殿。
杏儿很勤奋,独自一人搬桌挪坛,而武氏的帮忙,却似乎只是个形式,此刻她面带笑意,一边心不在焉地拂拭着桌案上的灰尘,一边跟杏儿聊天。
“前日我在前院遇见了绿柳姑娘了呢……她和我聊了几句,还送了我一支碧簪,听说是公主殿下赏给她的。”武氏从怀里掏出这支碧簪,左看右看,觉得很满意,笑着又将它收了起来。
杏儿迟疑了一下,讷讷道:“武……姑娘,您已出家,这些簪子啊,饰物啊什么的,揣在身上是不是……不太妥当?”
武氏笑道:“有何不妥当?你看看我……”
说着武氏双臂一展,摆出一个弱风扶柳的身姿,嫣然笑道:“你看我的模样,哪里真像出家人?我才二十出头呢,虽说比不得那些二八年华的年轻女子,可也差不到哪里去呀,许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也不会辱没了他,所谓出家,不过权宜罢了,怎可当真?”
杏儿滞了滞,心中稍觉不当,却也没法说什么。
武氏擦拭着香案上的烛台,低声道:“杏儿,这世道终究是男人的,我们女人若想活得好一些,便不得不对男人低眉顺目,可是,我们不能一生都对男人低眉顺目,这样活着,未免太悲哀了,所以,我们心里总得为自己做个打算,许个富贵人家也好,甚至有朝一日入宫再做陛下的随侍也好,日子有个奔头才叫日子,总不能真的当一辈子的道姑吧?”
杏儿懵懂地点头。
武氏心不在焉地擦着烛台,抬头一看,见三清殿上那尊两丈余高的老君塑像,仔细看了片刻,忽然噗嗤一笑,指着老君道:“这位老爷爷其实也挺慈眉善目的,若有一天,有位这样的老爷爷看上了我,要迎娶我,只要能得宠,说不定我也答应了呢……”
话音落,武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既对三清老君殊无敬意,你又何必出家?”
武氏大惊,手上的烛台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成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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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不信不敬
信仰是个人的事,信或不信,存乎个人一心。
大唐民间信佛信道者众矣,连朝堂君臣都对佛道很尊崇,李世民每年以皇家名义做的祈福法事和道场便不下十余场,对有名的高僧和道士执礼甚恭,不管李世民内心到底信不信佛道,但他摆出来的架势还是非常有诚意的,从政治上来说,佛道在民间传言散播甚广,民众基础强大,皇帝也不得不摆出迎合的态度,来求得士子和百姓的认同,更何况,道教创始人还是李家传说中的祖宗,尽管这位祖宗心里可能不大认同……
有信仰是好事,没信仰也不见得十恶不赦,大唐是个开明的朝代,每个人都能得到相对的自由,可是没信仰的人不能侮辱别人的信仰,这是底线,也是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
身后那道声音传来,武氏大惊失色,她马上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而且闯的祸不小。
这几日在道观内的悠闲生活,令她不自觉地放松了惯来绷紧的神经,在这座小小的道观里,她不必提防任何人,不怕有人害她,更不惧随时将至的生存危机。
武氏,毕竟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有城府,有心机,但缺乏自律,所以过了几天悠闲安逸的日子后,她不知不觉懈怠了,于是忘形了。
身后的声音不熟,可语气却令武氏悚然变色,她是个伶俐人,在道观内用这种语气说话的,除了东阳公主,不可能有别人。
战战兢兢转过身,武氏第一眼便看到东阳那张面无表情的俏脸,无怒也无嗔,眼神一片淡漠。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陈述一个很真实的事实。
扑通一声,武氏毫不犹豫地跪下,面朝东阳狠狠磕头,每磕一下,额头都撞得砰然作响,非常实在。
“奴婢一时忘形失言。殿下饶了奴婢这一次吧……”话说完,武氏的泪水也随之滑落,神情一片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很完美的认罪态度。
东阳静静注视着她,对武氏,她早已闻名,李素提过几次,语气不咸不淡,可似乎又对她有些关心。每次提到她,他的眼神里总有一种神秘莫测的色彩,令东阳非常疑惑。
所谓关心则乱,东阳不清楚李素对这个武氏到底是怎样的情感,说是男女之情,可每次提到她时,他的表情和眼神却很清澈平静,完全没有男女之情的迹象。可是无缘无故的,远在太平村的他竟关心一个沦入掖庭的女子。这个事实却又完全说不通……
东阳试探过几次,但李素每次总是巧妙地避过了这个话题,或者完全否认男女之情的存在,于是……东阳更困惑了。
此时此刻,这个令她困惑多日的女子就跪在她面前,一下又一下地磕头认罪。哀哀乞命之色我见尤怜,梨花带雨般的俏脸上布满了悔恨,这样的表情,这样一张精致美丽的脸,哪怕犯了天大的过错。任何男人看见了恐怕都会原谅她吧?
东阳暗暗叹息,难怪以父皇的阅历和年岁,竟也能将她留在身边常侍数年之久,这女人不说本事,仅凭那张哀怜欲绝的脸,就足够令所有男人心软了,将来她若与李素见面相识,李素会不会对她……
一股醋意和嫉妒悄然涌上东阳的心头。
东阳善良,温柔,忠贞,女人一切美好的品德她都具有,可她,毕竟还是女人,女人就免不了心生嫉妒,免不了吃醋。
有那么一瞬间,东阳甚至对武氏生出一丝杀意,她很想把这个将来可能会与自己争夺宠爱的女人除掉,一了百了。
杀意只是一瞬,善良终究还是战胜了恶念,当东阳回过神后,不由心生愧疚,暗念了几声罪过,心境顿时变得平静无波。
“起来吧,不信神明是你自己的事,算不得罪过……”东阳淡淡地道:“你可以对老君不信不敬,但,不可辱他,因为你不信的东西,别人信,你辱他,便是辱别人,这个‘别人’,也包括我。”
武氏停止磕头,呆怔片刻,忽然放声痛哭起来:“殿下,奴婢真的知罪了,奴婢刚从掖庭出来,道观里人人待奴婢好,奴婢懈怠了心境,一时放纵了,奴婢……愿在老君像前****诵经悔过,赎我今日不敬之罪。”
东阳淡淡看了她一眼,道:“随你便是,这里是道观,你是出家的道姑,你若诵经谁还拦你不成?”
说完东阳语气一顿,道:“你既奉旨出家,可有取道号?”
武氏急忙道:“不曾取得。”
东阳沉吟片刻,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无论信与不信,你终归已是道门中人,你将这里当作权宜也好,当作归宿也罢,既然道法自然,归根结底,自然亦随心,天地诸道,无论自然或是随心,终离不开一个‘悟’字,悟透了,出不出家,信不信道,都找得到归宿,日后你的道号便叫‘悟慧’吧。”
武氏喜色一闪,急忙伏地道:“贫道悟慧,谢殿下赐名。”
东阳点点头,不再理她,转身翩然离去。
直到脚步声走远,武氏这才起身,悄悄抹一把额头,发现已是冷汗如浆,潸潸透衫。
一旁的杏儿这时也起了身,走到她身边怯怯地道:“武姑娘……”
武氏扭头道:“今日是我的错,杏儿你提醒得对,我不该如此放肆,既然已出家,我便是出家人,以后凡尘与我无关,我只侍奉道君。”
从怀里掏出方才炫耀的那支簪子,武氏的神情已无半分不舍,坚决地将它递给杏儿,道:“杏儿你不是出家人,这支簪子便送你吧,毕竟是个好物件,我以后用不着了,从今日起,我便是道君座下的弟子,凡侍奉之礼,日后绝无不恭之处。”
杏儿迟疑地接过簪子,不认识般呆呆看着武氏。
武氏已转过身,面朝老君像跪下,很隆重地行了一个道家揖,喃喃道:“道君在上,弟子悟慧今日冒犯金身,大罪难逃,弟子愿在金身前诵经四十九日,以赎万死之罪,求道君宽恕弟子。”
喃喃念毕,武氏神情虔诚地开始诵经,然而抬头瞥向道君金身的那一刹,眼神仍如往常般淡漠冰冷。
她,仍无信仰,仍无敬意,此生她唯一信的,只是自己,只敬自己。
她是聪明人,或许,太聪明了。
嘴里有口无心地诵着经文,心里却在反复咀嚼刚才与公主殿下的对话。
从刚才东阳公主对她的态度来看,武氏可以肯定两件事。
第一,东阳公主对她并无好感,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察觉到公主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
第二,由此推论,把她接出掖庭应该完全是公主背后那个人的意思,公主只是一个执行者,而且执行得不情不愿,能让一位公主殿下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去做这件事的人,除了那位传说中的李县侯,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至于那位李县侯为何要这么做,他帮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武氏此刻反倒不急了。
水落总会石出的,她相信自己与那位李县侯一定有相遇的一天,久萦于怀的谜底,也终有解开的一天,若现在太刻意的去接近他,反倒落了下乘,更被公主所嫉恨,不如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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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很快,比想象中快,李素骑着快马刚赶回家,正好与传旨的宦官一前一后进门。
李家人全跪在庭院内接旨,宦官念完旨后转身离开,李道正和许明珠却一脸愕然地看着李素。
李素强笑道:“吃皇粮就这样,走与留都由不得自己,幸好这次不用出关,晋阳离咱们长安不远,爹和夫人不必为我担心。”
许明珠眼中蓄满了泪,垂头默然片刻,使劲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妾身给夫君收拾行李……”
李道正摇摇头,叹道:“咋说走就走咧?从西州回来才多久,又要离家……朝堂里那么多大臣将军,偏只你一人能办差么?”
李素苦笑不已。
老爹问的这句话,其实正好也是他想问的,满朝文武公卿那么多人,偏只派他去晋阳出这趟苦差,虽然房玄龄给了他一个不可宣扬所以只能派年轻朝臣的理由,但李素总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就跟他自称自己有脑疾一样,有胡说八道兼侮辱他智商之嫌。
难道说……果真是因为李世民见他在尚书省应差时太懒太闲,实在看不顺眼,忍耐已到极致了,所以才把他一脚踹出长安,让他多少办几件像样的事,不至于看起来像个白养的米虫徒耗民脂民膏而令他这个皇帝心里不平衡?
想到这里,李素哀怨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无聊生祸患啊,以后真的应该勤奋一点,至少也要摆出个勤奋的姿态,不然后果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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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出京北行
家人收拾行李的空档,李素又派人去了一趟道观,把东阳约到了泾河边。
仍是告别,仍是震惊,仍是泪眼婆娑,仍是依依不舍。
离别来得很突然,东阳甚至一点准备都没有,只得执手泪眼,到了不得不离去时,仍死死拽着李素的手,哭着不肯放开。
李素强堆着笑脸,一再地保证归期,并且保证不犯险,不惹祸,东阳泣不成声,最后仍不得不放开手让他离去。
回到家,伤病方愈的方老五已披甲戴盔,领着百名老兵静静地在门口列队等候,队伍后方,县侯出行的全副仪仗已备妥,李素的坐骑旁,高大魁梧的王桩也全身披挂,腰间斜挎着一柄大陌刀,一脸傻笑地看着他。
李素再次跟许明珠告别,然后叩别老爹李道正,挥了挥手,领着王桩,方老五和百名老兵,骑马悠悠离开了太平村。
一路回首,一路踯躅,家乡仍渐行渐远,不可再见。
骑在马背上,李素的表情不太好看,心情更是沉重。这是一次莫名其妙的公差,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为何李世民偏偏选了他。
王桩骑马跟在他身后,表情倒是很高兴,一副中了大奖的雀跃模样,心情不好的李素看见心情太好的王桩,心情愈发不好了,很想一巴掌抽过去,把他从马上抽下来,然后马蹄狠狠踩几脚……
“你傻乐个啥?这次去晋阳多半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你跟去做啥?”李素没好气道。
王桩笑容顿敛,叹了口气,幽幽道:“不求建功立业,只求脱离魔掌,你是不知道。我家婆姨的功夫又精进了许多,唉……”
李素奇道:“从西州回来后,我为你请了功,兵部不是给你封了营校尉一职吗?虽说是个虚衔,平日不领兵,但至少也是官身……官耶。你家婆姨吃豹子胆了敢揍官?”
王桩委屈地道:“她说了,揍的是自家男人,不是官……”
李素顿时有些为他揪心,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曾征战沙场,也曾血染长刀,回到家扔了刀剑,踏踏实实本分种田过日子,说来也是一号青史不留名的英豪人物。可他的命运怎么就这么乖舛?
“这是家暴!是不道德的!要不要我派兵帮你平了她?”李素狠狠地道,心中着实为他不平。
王桩脖子一缩,惊慌失措地回头张望了一眼,颤声道:“小点声,离村子远点了再说,我怕她悄悄出来送我,会听到的……告诉你,等离村子远了。我能连骂她三天三夜不带重样儿的,信不信?就问你信不信?”
李素语滞。无比悲悯地瞥了他一眼,蠢蠢欲动已久的右手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抽在他的后脑勺上,怒道:“滚远!怂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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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村北行,上官道,所谓的“官道”。其实也就是一条堪行一辆马车的土疙瘩路,很颠簸,坐在马车里颠一整天,会产生全身瘫痪的错觉,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已不再属于自己。所以在这个时代,乘坐马车要看地点场合,长安城里铺满了平整的青石路,坐在马车里既威风又洋气,摆谱摆得不要不要的,可若是出远门,坐马车就纯粹属于自虐行为了,路上颠一个时辰可以向官府领二级伤残证,以后创业不用交税。
所以李素选择了骑马,虽说骑马也不大舒服,相比之下已很不错了。
上了官道,一路向北,从长安到晋阳当然比到西州近,但总的来说也算是路途遥远,也就是从后世的陕西省西安骑马到山西太原,一路餐风露宿,除了马,没有更快的交通工具,除非指望孙思邈老神仙有天能炼出超级无敌大金丹,吃了以后能乘风御剑……
出长安往北,首先要去雍州,再由雍州往蒲州,过了蒲州才算是到了河东道境内,走小半个月的样子到晋州,到了晋州还要走半个月才能到晋阳……
一想到这遥远的路途,李素忽然很想从马上栽下来,倒地口吐白沫浑身直抽抽,说不定李世民心一软就放过他了,可是理智告诉他,李世民更有可能把他剁了,李素冒不起这个险。
官道走了一个多时辰,仍在长安城郊区,骑马走在最前方开路的方老五忽然扬起手,单手握拳高举,后面的百名老兵顿时神情紧张起来,坐在马上挺直了腰,接着听到一阵锵然拔刀出鞘的声音,队伍原本松散的队形眨眼间在官道上列成了战阵,像一支狭长而锋利的锥子,锥尖部位正是一马当先的方老五,方老五手中的横刀笔直地指向官道远处。
而王桩也收起了嬉皮笑脸,二尺余长的陌刀握在手心,策马老实不客气地挡在李素的前方,一脸凝神戒备。
平日在村里大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可毕竟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就连王桩也被西州的战火淬炼过,此刻大家一声不吭,却非常默契地列好了阵势,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肃杀之气。
“怎么回事?”李素沉声问道。
队伍早已停下,方老五拨马行至李素马前,道:“侯爷,前方百丈处,有大队不明兵马驻留,不知是敌是友。”
李素皱眉:“还在长安境内,不至于吧?”
方老五咧嘴笑:“小心总是没错的,万一碰到敌人了,也好有个防备。”
李素也是经历过战阵的,自然清楚利害,闻言扬了扬下巴:“派个人上去踩踩路。”
一骑越众而出,朝前方飞驰而去,没过多久便飞快跑回来了。
是右武卫的兵马,而且专门守在官道上等李素。
大家松了口气,众人骑马迎上,为防变故,方老五和王桩一左一右把李素夹在中间,一副随时救驾的架势。
很快,两支兵马会合,对方为首的竟是一名中年宦官,一脸笑眯眯地迎上来,后面跟着一名沉默寡言的将领。
“见过李侯爷,奴婢奉旨等候侯爷多时了……”
李素下了马,走到路边,皱眉道:“陛下还有旨意?”
宦官笑道:“不曾有旨意,不过还请李县侯稍等片刻,咱们还要等一个人……”
“什么人值得咱们这么多人等他?”李素的语气不太好,心情更不好,这次注定是趟苦差,而且是吃力不讨好苦差,换了谁心情都不会太阳光。
宦官笑道:“这个人还真值得咱们等,莫说是侯爷您,就算是国公……巴拉巴拉。”
李素心情更差了,这个没胡子的家伙絮絮叨叨罗嗦个没完,而李素自从接了这趟差便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人出来了,还要听个太监罗嗦聒噪,实在是……
懒得理会宦官的罗嗦,李素心不在焉地扫视周围的环境,嗯,青山绿水,风景怡人,若能在这里盖一座草庐,垦一片荒地,在此读书耕田,想必雅不可耐……咦?路边草丛里是个啥?
李素眯起眼,凝神望去,然后……第一眼便看到了一个屁股,一个光溜溜白花花的……屁股。
李素愣了片刻,接着勃然大怒,这画面,实在忍不了!
一肚子火终于找到了发泄处,李素忽然暴起身形,助跑几步,然后飞起一脚,朝那个白花花的屁股狠狠一踹,只听一声凄厉的“哎呀”惨叫,那个屁股在半空划过一道凄美的抛物线,往前飞了一丈远,然后重重摔落在地,不闻声息。
“拉屎别处拉去,不讲卫生的东西!”李素恶狠狠的骂道。
与李素的反应相反的是,那位一直笑眯眯的宦官和后面那位沉默寡言的将领却忽然变了脸色,宦官面白如纸,瞋目裂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臂摊开,朝那个没了声息的白屁股凄厉吼道:“晋王殿下——”(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七章 菜泯恩仇
很多很多年以后,李素老迈,头发胡子全白了,儿孙成群绕膝时问他,“你当年怎么认识高宗皇帝爷爷的?”
年迈的李素捋着白花花的胡须,一脸复杂而古怪,长长叹道:“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当年初识高宗皇帝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屁股,不仅如此,我还把那个屁股踹飞了……”
…………
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相识经历,哪怕文笔再好的史官,在书写李素与李治相识的经过时,恐怕都无法将这段真实的经历润色美化。¥℉UU小说,www.uu234.com
可是,这确实是李素与李治相识的过程,是的,李治光着屁股被李素踹飞了。
当那名中年宦官凄厉吼出“晋王殿下”四个字以后,李素心中忽然咯噔一下,接着脸色也变了,因为他发现自己闯祸了。
后面那名沉默寡言的将领却不客气,就在宦官哭丧般凄然大叫时,那名将领忽然拔出剑来指住李素,恶狠狠的眼神露出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光芒。
紧接着,李素后面的方老五和王桩也动了,二人同时拔刀而上,方老五身子一矮,在那名将领用剑指住李素的刹那间,他的刀也磕到了将领的剑上,一声刺耳的金铁相击之声过后,将领的剑已被方老五磕偏了方向,后面的王桩也跟着大喝一声,手中笨重的陌刀狠狠一扬,朝那名将领横扫而去,将领急忙退后闪避,举剑一挡……
锵的一声,将领蹬蹬后退两步,手中的长剑被王桩的陌刀生生击断,折成两节。
如同火星窜进了炸药桶。双方将士全炸了锅,一阵拔刀拔剑出鞘之声,刚刚两军会师时的和谐画面全然不见,此刻狭长的官道上剑拔弩张,双方恶狠狠对峙,厮杀一触即发。
因为踹飞了一个屁股。俗称“屁大点事”,两军之间怒目相对,火星四射。
“住手!”李素当即暴喝。
扭过头瞪着哭嚎不已的宦官,李素怒道:“还不去看看殿下有无恙!”
哭嚎的宦官一激灵,连滚带爬朝那个光溜溜的……那个趴在地上没了声息的人扑将而去。
“殿下!殿下您醒醒!奴婢来迟,殿下您……受苦了哇!”宦官一边哭一边使劲摇晃着李治。
草丛深处,一个穿着团花丝袍长衫的小男孩面朝大地,趴得很深沉,下身的亵裤被褪到一半。两瓣又白又嫩的屁股还暴露在空气中,不知是不是被吓得背过气了,宦官摇晃半天还不见醒来。
李素心中一紧,额头上顿时渗出冷汗……未来的高宗皇帝陛下,该不会被自己一脚踹死了吧?而且死相这么不光彩,历史的车轮应该碾压一切不合理啊!
满怀歉疚,心念一动,李素刚迈出一步想去看看究竟。却见那名沉默的将领用半截残剑指着他,眼冒怒火喝道:“不准动!”
轰!
方老五和王桩为首的李家部曲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双方的火药味更浓了。
天可怜见,在宦官哭天抢地的摇晃中,半天没声响的李治缓缓睁开了眼,迷茫地望着灰沉的天空,幽幽地发出一声呻*吟。
“殿下醒了!醒了!”宦官喜极而泣。
现场的火药味瞬间淡了许多,那名将领收剑拔腿跑到李治身前。见李治果然醒了,将领满脸愧色,单膝跪地道:“末将无能,护驾不力,请殿下责罚。”
李治又幽幽叹了口气。脸颊抽动了几下,虚弱地道:“刚才……本王草丛里更衣出恭,不伤天不害理,没招谁没惹谁……哪个杀才把本王踹飞了?”
宦官和将领同时扭头,愤怒的目光瞪住同一个人。
被二人死死瞪着的杀才摸了摸鼻子,神情尴尬,干笑不已。
“臣……泾阳县侯,尚书省都事,通议大夫李素,拜见晋王殿下。”李素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李治艰难地扭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就是李素?刚才踹本王的人是你?唉,本王闻名久矣,一直渴望与阁下一晤,没想到你我相见竟是此情此景……”
说到“此情此景”,李治下意识朝自己下身一瞥,发现自己仍处于光溜溜的状态,顿时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痛苦地闭上眼睛,叹道:“杀才,还不给本王穿戴好,羞煞本王也!”
宦官回过神,急忙帮李治提上裤子,和将领一左一右把他搀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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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晃,颠簸不停。
华丽的马车内,李素和李治相对而坐,气氛沉默而尴尬。
李治盯着李素,眼睛一眨不眨,目光充满了愤怒,愤怒的眼神盯着李素少说已有一炷香时辰了。
被一个小屁孩如此盯着,李素颇有些不自在,瞬间有一种自己没穿裤子的错觉,很羞耻。
同时,李素也悄悄打量着李治。
李治年岁不大,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样子,个子不太高,大概只到李素的胸,模样清秀,甚至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弱之态,肤色白皙,眼睛清澈,看上去跟小兕子竟有几分相似,李素悲伤的发现,这个小屁孩如果再长大几岁的话,很可能对自己帅哥界第一把交椅的地位产生足够的威胁。
良久,李治点头:“原来你就是李素,本王刚才不是客套话,治确实对你闻名已久,四年前便常听父皇提起你。”
李素愧然躬身行礼:“臣……刚才孟浪,误伤了晋王殿下,臣死罪,请殿下责罚。”
李治沉默,脸颊抽搐几下,幽幽叹道:“我该如何罚你呢?如果你不是县侯。如果父皇不是那么看重你,这个时候你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李素汗然,好熟的词儿,差点跟着唱起来了……
想想李治刚才的遭遇,李素也不由为他叫屈。拉个屎都出事。偏偏性格有些软弱,仇人在眼前他也提不起勇气报复,今日踹的若是太子或齐王,这个时候李素真有可能在车底了……
“今日扎营后,臣愿为殿下亲手做几个菜,保证让殿下满意,以此向殿下赔罪,不知殿下可愿揭过?”
李治两眼一亮:“久闻李家的厨艺亦是长安一绝,连宫里的御厨都去李家学艺。治今日可有口福了。”
随即李治眼神一沉,一手不自觉摸向自己的屁股,颇有些迟疑:“可是,如此奇耻大辱,被一顿饭化解,治心中着实不甘,李县侯何以教我?”
“男人大丈夫,心胸要开阔一些……”李素劝慰道:“拉屎吃的亏用食物补偿。恩怨皆消,此举正是相得益彰。未来咱们还要同一段很长的路,您与臣不能总这么水火不容吧?若办砸了你父皇的差事,你我都倒霉。”
事实证明,小屁孩果然比较好哄,被踹飞的奇耻大辱在李素的舌灿莲花之下,李治犹豫许久。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垂下头,朝李素伸出两根手指,一副“耶”的模样。
“两顿。”
“成交!话说前面,若再记仇可就不是大丈夫了。”
“哼!知道了!”李治把头扭过一边,语气仍有些难以释怀。
直到这时。李素才暗擦了一把冷汗,长吁一口气。
好险,差点把未来的皇帝陛下得罪得不要不要的,若今日真因此事而与李治结下死仇,李素以后的麻烦可就大了,没法在大唐混下去,除非拼尽全力改变历史,扶持另一个皇子上去当皇帝。
幸好如今的李治年岁不大,比较好哄,也幸好李治这小屁孩性格有些软弱,没有端王爷的架子,李素这才有惊无险过了这一关。
…………
遇到李治后,李素才知道,这次奉旨去晋阳的不止他一个,至少还有这位晋王一起,李世民有没有再派人暗地里去晋阳,李素不清楚。
一切都因这次的雪灾而起,从古至今,天灾对民间和统治者而言都是一桩很麻烦很可怕的事,因为灾难在无穷尽的挑战着人性,谁都料不到衣食无着,生计全无的难民们会做出什么事,会对统治者造成怎样的威胁。
华夏数千年来,处于底层的百姓其实是最勤劳,最有耐性,最能逆来顺受的群体,统治者长久的“治人”与“治于人”的洗脑,百姓们从来也不觉得天生被人统治有什么不对,哪怕官吏恶劣,对他们又打又骂,或是苛以重税,甚至抢掠****等等,百姓们都能无奈地忍下去。
可是有一条底线,是绝对不能触碰的,那就是“饥饿”。
是的,饥饿是所有百姓的底线,统治者和官府再作威作福,再苛以重税,只要能让他们吃个半饱,不至于活活饿死,他们就没有起来反抗的勇气,可是若遇到灾年,或是苛政令他们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证时,那时的百姓已不是百姓,而是瞬间变成了一群眼冒绿光的狼,没了活路的他们,就如同楚霸王破釜沉舟一般,反正已断了后路,不如索性杀官造反,杀出一条活路来。
如今关内,河东,山南等四道雪灾,最重要的龙兴之地晋阳又陷入流言中,本地的难民因谣言而蠢蠢欲动,李素和李治要去做的,就是制止并且平息这件事。
至于李世民为何要派李治去,原因很简单,就在李治的封号上,“晋王”,顾名思义,晋地出了问题,他这个晋王是必须要露面的,早在贞观七年,李治才五岁时,李世民除了封王外,还给他封了一个“并州大都督”之职。
并州也属于晋地,如今闹腾得正欢的晋阳城,就是并州所属的一个城池。
以当时李治的年纪,自然不可能真的授予实权,人家那时还是个奶娃子呢,懂什么治理地方?于是“并州大都督”前面,还加了一个“遥领”,“遥领”的意思是,这位奶娃子大都督可以不去并州赴任,名义上兼着这个职位就行。
直到今年,李治尚未成年,亦未行冠礼,所以按礼仍不能授实权,但是并州下面的城池出了事,作为并州大都督的他,是必须要出面的,哪怕只是走一下形式,人也必须在晋阳百姓面前晃悠一圈,安定民心也好,震慑宵小也好,李治的身份很重要。
遇到李治后,李素也渐渐琢磨出味道来了。
李世民派他和李治一同去晋阳处置此事,此行自然以李治为首,但是,真正遇到需要处置的具体事情了,自然指望不了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那时就需要李素来做决定了。
所以此行李素和李治二人的关系,可以说是一主一辅,这两个身份大家是随时互相对调,可以换着用的,平日一些场面和形式上的事,由李治出面,小屁孩摆个王爷架子,嗯嗯啊啊打几句官腔,安抚一下民众,但要消弭祸患,平息事端,深挖幕后等等事宜,则是李素该干的活了。
而且李素还相信,晋阳出事,李世民不可能只派出他这一路人马,应该还有一路人马在暗,用以配合行事,过不了多久自有人找上来的,李素甚至相信,以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等人的老辣,就算派出了一明一暗两路人马也不够,估摸对并州和相邻几个州的府兵调令很有可能已飞驰在路上了,有明有暗,有文有武,恩威并济,这才是李世民正确的画风。
同时李素也明白当日自己请求兵权时,李世民为何那么断然地拒绝了他。
兵马当然会调动,但下调令的人不应该是他,而是李治,李治这个小屁孩哪里懂得何时该调兵何时该散王霸?那么,只能靠随时可能发生的危机,和李素这张嘴了,说白了,李素其实也能调兵,把眼前这个小屁孩劝从了即可,无非多费了一番口舌。
想到这里,李素顿时安了心。
这一次终于不像在西州那样孤立无援,好歹也有暗中的人马与自己遥相呼应。
…………
傍晚时分,队伍走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于是李素下令找块靠水的平地扎下营盘,埋灶做饭。
众将士依令停下脚步,开始有条不紊地扎起了营盘。
李素从自己堆积如山的行李中拎出几块新鲜腌制的肉,又让方老五去湖边叉了两尾鱼,再取出一些自家大棚所出的新鲜蔬菜,李素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如约给李治做了一顿并不丰盛但美味的饭菜。
随着最后一块肉毫不客气地塞进了李治的嘴里,李治摸着肚皮打着饱嗝儿,一脸满足地坐在地上,跟吃饱了的猪似的直哼哼,这个时候,李治心中对李素的一丝丝怨念也终于烟消云散,全无踪迹了。
到底是小孩子,并不太记仇,而且李素白天踹那一脚,说到底也算不得太大的仇恨,李治终于忘怀了,对李素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莫名其妙变得热情起来。
“子正兄,治这几年听过你很多事迹呢,真的真的……”
“子正兄,五步倒这种酒真是你亲手酿出来的吗?有一日知节伯伯灌我喝了一小口,我足足醉了一整天才缓过劲,太霸道了!”
“子正兄,如今才刚出上元节,你哪里弄来的绿菜?而且如此新鲜……”
“子正兄,父皇当年派你去西州,你真的杀过西域蛮子吗?杀人是啥心情?”
“子正兄,你不说话的样子像鬼一样,治很害怕,你弄点声响出来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八章 江湖险恶
与李治的相识过程可谓离奇,李素回想起来都为他冤得慌。
初闻李治之名,李素心里的第一反应便是交好他,这个反应首先是缘于功利心态的基础上的,可以说在李素心里,如果要对当今世上所有君臣将相按利害程度排名的话,排名第一的自然是李世民,没办法,这位是终极**oss,一句话能让人升官发财,一句话也能要人的命,顶着“天可汗”的名号横行**八荒,佛挡杀佛,魔挡杀魔,服不服都把你治了,威风得一塌糊涂。
排名第二的是那位姓武的姑娘了,这位巾帼英雄如今尚处在人生低谷,忍气吞声为生存而挣扎奋斗,正在新手村使劲刷小怪升级涨经验,等李世民归天以后,世人便会愕然发现,这位逆来顺受的姑娘竟然不是个善茬。
排名第三的就是这位晋王殿下了,眼下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因为储君之争而闹得人尽皆知,各自的幕僚谋臣机关算尽只为打压对手,双方阵营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可是谁都不知道,笑到最后的人,竟然是这位还未成年的晋王。
因为他的年岁尚幼,所以满朝文武谁都没把他当回事,可是,估计大家都不自觉地忘了一件事,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所生的嫡子有三人,一是李承乾,二是李泰,老三便是这位晋王李治了,按继位排名来说的话,除了李承乾和李泰,李治其实比别的皇子更有资格争那太子之位。
别人不把李治当回事,对李素而言是好事,李素瞬间便觉得自己已化身为吕不韦,此时的他已找到了自己的秦异人,并以“奇货”而居。
唯一差了那么一点意思的是。眼前这位晋王殿下的表现不太像奇货,反倒有点像奇葩。
几日下来,李治围在他身边,像一只嗡嗡飞舞的苍蝇,不停的问东问西,表情和语气流露出对李素的极大兴趣。
李素可以确定李治初识他时说的都是真话。李治确实对他闻名已久,而且似乎有点……小崇拜?在李治面前,李素也体会到了一把偶像见粉丝时的心情,得意,膨胀,当然,同时还有一点小小的不耐烦,内心深处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愚蠢的粉丝啊”诸如此类的念头。
李治丝毫不觉得自己已被李素定义为粉丝,自从认识李素后。李治仿佛在枯燥乏味的旅途上找到了乐趣,每天缠着李素追问个不停,从烈酒酿造到活字印刷,从收复松州到血战西州,从大棚绿菜到火药震天雷,涉及的话题包括民生,政治,经济和军事等等。李素有一种自己是中华百科全书的即视感……
“子正兄,当初你从西州回到长安时。从太极宫到城门,父皇接连三道旨意封赏,一道比一道隆重,特别是钦赐独赏《秦王破阵舞》,整个长安的臣民都震动了,当时我也在太极宫。听下面的宦官禀报之后,心中着实羡慕不已……”李治露出悠然神往之色,叹道:“我若能为父皇征战沙场,再率百战余生之残兵回到长安,被父皇如此封赏一回。享受一回无限风光的际遇,也不枉此生了……”
李素眨眼:“殿下喜征战乎?”
李治愣了一下,道:“我……幼年习过骑射,是父皇要求的,父皇说大唐的江山是从刀兵中取得的,诸皇子亦不可忘本,可是……我自幼身子太弱,甚至连一石的弓都拉不开,后来父皇便不再让我习骑射了,但我还是很想亲身体验一下征战疆场,为国开疆辟土的滋味。”
垂下头,李治的神情有些无可奈何,幽幽叹道:“可是……我毕竟是皇子,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一生欲征战沙场,怕是没指望了。”
李素笑了,也懂了。
简单的说,这小屁孩是个军迷,柔柔弱弱的样子,但对战争有特别的爱好,很可惜因为身份和身体原因上不了战场,于是这几日缠着自己不停追问一些关于打仗,两军对垒之类的事情,算是聊慰念想。
“殿下喜战,并不是坏事,不过呢,殿下欲征战沙场确实不大可能,不如臣给你说说征战之事吧,也算聊解旅途寂寞。”
李治两眼发亮:“是说你血战西州之事么?”
“不,臣跟殿下说说三国。”
李治一愣,随即垂下头,没精打采地道:“三国我知道,陈寿所撰的《三国志》我已通读过,没甚意思。”
李素眨眼:“臣说的三国,或许比陈寿的《三国志》有趣一点……”
李治打不起兴致,懒洋洋地道:“那你就随便说说吧。”
李素咬咬牙,这小屁孩,若不是看在他是自己未来的boss份上,早下手抽他了。
“听好了,话说东汉末年,汉室势微,群雄纷起,欲说三国,还得首先从桃园三结义说起……”
李治猛地抬起头:“桃园三结义?这个……《三国志》里有这么写过吗?”
李素刚入戏就被李治打断,顿时有些不高兴,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哦……”
“桃园三结义,这五个字就把地点,人物和事件说得很清楚了,‘桃园’是地点,‘三’是指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结义就是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只不过刘备三人选的结义地点不太行,三个大男人选在一片桃花林里拜把子,事情干得很豪迈,地点却很娘炮……‘娘炮’是啥意思你不需要懂,我继续往下说,再提醒你一次,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不然就不说了。”
李治眨着萌萌的大眼:“…………”
“……后来刘备就说,我们大家混得这么**丝,你看,我是编草席的,你是卖枣的,而且枣子还不大新鲜,还有这个黑脸丑汉子是个杀猪的,我们都处于社会的底层啊,属于被历史的车轮活生生压过去的那一类人啊,就问你们一句,你们甘心这样下去吗?关羽就说了,甘心啊,太甘心了,我卖枣一天能赚很多钱呢,张飞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我比这红脸汉子赚得更多,日子太特么安逸了,刘备说……你们会不会聊天?我们还能往下聊吗?关羽和张飞没办法,只好说我们不甘心……”
李治呆了很久,接着“哇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捶地。
“我从未听过如此有趣的三国故事,太有趣了,果然比陈寿编撰的《三国志》有趣多了,子正兄诚不欺我……”
李素脸色不善,李治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憋红了小脸道:“我错了,子正兄继续,我保证不插嘴了。”
“刘备就说,所以,我们结拜为兄弟吧……关羽很不解,说,这位刘先生,你到底啥逻辑?我们混得差跟结拜兄弟有啥联系?凭什么混得差就得结拜?到底为啥结拜啊?刘备说,为了匡扶汉室,张飞说你简直是扯淡,我们混得这么惨,连自己都匡扶不了,还匡扶汉室,你没睡醒吧?刘备不高兴了,你们到底会不会聊天?关羽张飞就说好吧好吧结拜吧,真是个磨人的老妖精……”
“哇哈哈哈哈……”李治再次破口大笑。
“所以后来,三人就随便找了一片桃花林,摆了个香案,一起跪地拜皇天,拜后土,拜关二哥……”
李治一呆:“关……关二哥?”
李素正色道:“但凡结拜异姓兄弟,都必须要拜关二哥的,以后你就会懂了。”
李治:“…………”
一番胡说八道,里面再掺点干货,一出“桃园三结义”的故事说完,李素一拍大腿:“今日章回便说到这里,欲知后事如何,请……拿钱来听。”
“啊?”李治懵了。
李素耐心解释:“讲故事很费心力的,所以故事不能白说,总得……啊,是吧?你懂的。”
“子正兄的意思……后面的故事要给钱才能听?”
李素欣慰笑道:“孺子可教也,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你看,连子都曰过,学学问要给钱的,所以,听故事当然也要给钱,子是这么干的,我仿效之,算是步圣人之遗慧,殿下以为如何?”
李治一脸呆懵:“…………”
能把要钱不要脸这种事说得如此文雅且高大,也算是李素的本事了,至于李治……因为初识李素的关系,所以对李素的嘴脸一时无法适应,呆怔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给……给多少?”小屁孩结结巴巴地准备掏钱袋了。
“殿下随意就好,重要的不是钱,而是殿下的诚意,给少了,十两银饼我不介意,给多了,百两银饼我仍是淡泊宁静之本色……”李素高人状仰起了头。
李治小脸一垮,话呢,当然是听懂了,十两银饼起步,而且人家还嫌少……
浑身上下左抠右摸,最后李治不得不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来,忍痛递给李素:“我没什么钱,玉佩可以吧?”
李素接过玉佩,看了看成色,点点头道:“还行,好吧,欲知后事如何,明天再说。”
“啊?为何要明天?不是给你钱了么?”
李素慢吞吞地道:“其实,今天我本来就没打算说了,给不给钱我都不会说,不过明日一定会继续说,给不给钱我都会说。”
李治:“…………”
李素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狗头,道:“殿下今日知道江湖多么险恶,人心多么肮脏了吗?”
“知道了。”李治满脸悲愤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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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萧然景象
欺负小孩子不对,这事干得有点没品。
可李素发现无法克制自己,一见李治那柔柔弱弱的小受模样,就忍不住想欺负一下他。
而李治这个人,不得不说因为年岁的关系,实在太单纯了,几乎李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李素偶尔坑他一下,李治半天都没意识到被坑,最后李素不得不破了自己的梗,而李治则一脸“哎呀,原来我是这么被坑的,真好玩”的表情,令李素非常无语,不仅无语,而且还情不自禁担心大唐落到这么一个天然呆的小屁孩手里,实在不知道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不仅天然呆,李素还发现这家伙典型的不记打,刚跳进一个坑,爬出来后不依不饶地主动跳进另一个坑里,充满了“我不入坑谁入坑”的佛家大智慧。
队伍出长安,路上走了五天,李素一路上给李治说三国故事,基本取材于《三国演义》,当然,也免不了一番胡说八道,记得的细节就照实说,不记得的便胡诌,所以三国故事才说到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这个情节,整个故事在李素的嘴里已变成了集玄幻,修仙,悬疑,灵异,伦理为一体的一锅大杂烩,好好的故事全变味了,可李治却听得津津有味,悠然神往。
由此造成的后果是,队伍还没到雍州,李治身上和携带的行李里,但凡值钱的东西已被李素敲诈一空,当最后一天,李治愕然发觉自己身上最后一根玉带被折钱两贯送了出去,而随侍的宦官却一脸痛苦仰天叹息时,李治才知道自己已成了大唐诸皇子中最穷的一位王爷。
然而,李素的故事实在太吸引人。李治无法克制自己追更至完本的迫切心情,于是……李治开始写欠条。
敲诈到最后,连李素自己都不忍心了,内心充满了罪恶感,于是决定免费给他说故事,至于欠条……熟归熟。欠条还是要写的。
不知不觉,同行多日后,李素和李治的关系渐渐熟稔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交情,许多时候要看第一眼的眼缘,这个很重要,缘分是决定人与人之间友谊的纽带,第一眼看到对方,心中马上就会产生一个不自觉的念头,自己对这个人有没有好感。这个人可不可交等等,第一眼的缘分,决定了接下来的人生里他会不会一路陪伴,陪你哭,陪你笑,陪你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高低起伏的时期,直至终老……
如果这碗鸡汤太浓的话,不妨换个比较通俗的说法。——“看脸”。
当然,李素和李治的初识比较意外。李素看的不是脸,而是屁股,尽管屁股也白白嫩嫩很可爱,但李素还是不太喜欢。
刚开始李治与李素之间还是比较疏离生分的,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县侯。身份上有差距,而且李素也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徒,没有一见面就抱大腿跪舔的爱好,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维持着,直到李素一时无聊给李治说起了胡说八道版的三国故事。二人之间那点仅存的隔阂终于被顺利破开。
三国故事说到长坂坡情节时,李治对李素的态度已然完全改变,言语和神态间已将李素当成了大哥一般,小屁孩太单纯,没摆过什么王爷的架子,反倒经常被李素欺负,而且还把他的钱财敲诈一空,冲着这份敲诈来的钱财,李素决定把李治引为生平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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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走得不快,甚至有点拖拉,这是没办法的事,越往北,路越不好走,路上积雪不化,结霜成冰,一不留神便人仰马翻,队伍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向前推进。
这支队伍是由两方汇集而成,一是李家的部曲老兵,百多人左右,另一方则是小屁孩李治的仪仗禁卫,毕竟是皇子,论排场比李素威风多了,不仅带了一千多人的禁卫,连全副仪仗和马车都随同上路,身边有宦官屁颠屁颠侍侯,吃饭睡觉都在那辆宽敞的大马车里,李治常把李素叫进马车,车内置小矮桌,还烧着两个小铜炉,二人在马车里一个说故事,一个听故事,稀里糊涂的一整天行军就这么过去。
相处久了,李素也对李治身边的人了解了大概,李治身边的中年宦官姓乌,名福,李治从小到大都由这位乌福服侍的,至于那名沉默寡言的将领,则是右武卫屯营的都尉,姓付,名善言,李治的整支仪仗禁卫便由他一人统率。
听到这两个名字,李素久久无语。
一个身边的奴仆,取个“乌福”,乌福,无福,这么不吉利的名字陪着李治长大,李世民居然也不介意,至于另一位就更奇葩了,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家伙取名叫“善言”,叫闷葫芦才贴切吧。
名叫乌福的宦官是个伶俐角色,见李治对李素的态度无比亲近,乌福也爱屋及乌,对李素和颜悦色得不行,每次在队伍里见到他,总是一脸谄媚逢迎的笑容,李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方老五和王桩这些糙汉子自然没那眼力,而乌福却总是第一个跳出来,把李素想要的东西毕恭毕敬递到面前,简直把李素当成了他的第二个主子,这种态度令李素非常满意,情不自禁给他点了五星好评,并且很大方地把从李治那里敲诈来的值钱小玩意扔两个给他,借花献佛嘛,反正慷他人之慨。
至于那位名叫付善言的都尉,自从李素一脚把李治踹飞后,付善言对李素就不大友好了,哪怕后来李治跟李素的关系非常亲近无间了,付善言对李素的态度仍是冷冰冰的,这个……李素就不得不给他打个差评了。
两天后,队伍行至雍州,雍州刺史领全城官吏出城十里相迎,在李素的授意下,李治婉拒了入城的盛情邀请,队伍只在城外扎营,第二日清晨悄悄拔营离去。
过了雍州再往北,不知是不是心理错觉,李素总觉得天气变得更寒冷了,一路上随处可见未曾融化的大雪,明明已是立春的季节,可这里仍然满目萧然,没有春暖花开的灿烂景色,没有春意盎然的绿树红花,更不见农户满怀喜悦结队春播的欣欣气象,触目所及皆一片萧瑟,土地又冷又硬,田地荒芜,连野草都不见一株,放眼望去,辽阔的田地里竟感受不到一丝生机。
走到这里,李素的心渐渐往下沉,就连没心没肺的李治,此时脸上也看不见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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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冻土难播
出雍州继续北行,李素一行缓缓朝蒲州方向走去。UU小说,www.uu234.com
这里仍属于关中地区,大唐的关中相对而言算是比较富庶的地方了,毕竟是以大唐国都长安为中心,许多国内的商贾和国外的胡商们为了逐利,纷纷满载货物特产朝长安蜂拥而来,可是长安只有这么大,每天能消化的货物量只有这么多,渐渐造成了严重的货物积压和过剩,这个时候怎么办呢?世上没有能难倒商人的难题,所以商人们便很识时务地往长安周边蔓延,将货物倾销到长安邻近的城池。
雍州,蒲州等这些城池,便是典型的得益者,它们离长安不远,只有数百里,长安城无法消化的货物,很自然的便由这些周边城池来消化,由此便造成了长安富庶,而周边城池也不差,由点而扩散到面,最后辐射整个关中地区,带动了关中地区的繁华。
可是,大唐终究还是以农业为主的时代,粮食作物决定民生,所以每年的春播,秋收,对大唐百姓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大事,每年立春后,皇帝都要率领百官在太极宫的农坛祭天祈福,求得一年的风调雨顺,每年秋收后,皇后还要领朝中诸臣的诰命家眷亲自下田,将秋收时遗落在田里的麦粒一颗颗拣回来,以此表示人间百姓的惜福,从贞观元年开始,长孙皇后便亲自主持这个仪式,每年皆是如此,一直到她去世。
由此可见,农耕对百姓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天下百姓绝大多数都是农户,农户所求不过温饱,所以每天的气候对农户来说,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李素一行出了雍州后。看到的一幕幕却非常触目惊心。
如今是春播时节,正是农户们成群结队下田劳作播种的黄金时期,可是雍州城外的田地里却人影俱无,一片萧然景象,路上仍有未化的些许积雪,队伍沿路行走半天才看见三三两两的农户。每个人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蹲在田边定定注视着田地发呆。
李素的心情徒然沉重起来。
身在长安时尚不觉得,可真正北行以后,李素才发现今年这场雪灾是多么的严重,对大唐对百姓造成了多么不可弥补的后果。
一整年的生计,便在未化的积雪里消弭殆尽!
这里,还属于关中,田地已然这般严重了。若进入晋州晋阳境内,不知是怎样的光景?
骑在马上,李素抿紧了嘴唇,眼中露出无比凝重之色。
如果说李世民派他出来作为钦差处理灾后事宜时,他仍未放在心上,只把它当成寻常一桩公差的话,到了今日,李素终于对这场雪灾正视起来。
出雍州三十里后。放眼望去,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李素出身农家,一眼便知这是一块上好的良田,地势平坦,依山傍水,好一派悠然田园景象,可今日看去。足足上千亩的田地里,竟连一个春播的农户都没有,好好一片良田,无声中透着一丝死气,看不到任何生机。
“全军停下!”李素骑在马上。忽然扬手大声下令。
千多人的队伍依令而止,马车里的李治莫名其妙掀开车帘,见李素阴沉着脸下了马,李治也出了马车,纵身一跳落地,屁颠屁颠跟在李素身后。
李素一言不发,下马后径自走向路边的田地里,脚踩在土地上,用力跳了几下,土地硬邦邦的,像一块完整的石头,完全感受不到良田应该具有的松软肥沃土质。
李素的眉头越皱越紧,蹲下身拾了一块土,把它握在手心,凑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黑乎乎的土块很硬,握在手心里一片冰冷,细细将它掰开,里面竟然掺杂着一些未曾融化的冰渣,随手将它散落,落下去的是一块块干硬的颗粒状土块。
李治好奇地在旁边看着李素的举动,见李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李治小心地问道:“子正兄,怎么了?”
李素把手里的残土递给他看,沉声道:“有点麻烦,殿下看看这土……”
李治接过土,仔细看了半天,仍不得其解,讷讷问道:“土怎么了?”
李素叹了口气,道:“这土,简单的说,是冻土,也就是说,冬天的冰雪到如今仍未化冻,如今已立春,阳光和雨水仍不充分,有些地方甚至仍在下雪,这就造成了土地养分不够,完全无法播种,今年的春播算是废了,春播一旦废了,这一整年农户吃什么,穿什么?”
李治年岁不大,可毕竟是自小被李世民亲自抚养长大,多少也有些见识,闻言震惊地睁大了眼,道:“无法播种?这……”
扭头看了一眼广袤空旷并且不见人影的土地,李治讷讷道:“子正兄,或许……这是偶然呢?或许只是这一片土地是冻土,其他的地方还好吧?”
李素苦笑摇头:“恕我直言,我不这么乐观,殿下,陛下遣你我出京赴晋,是因为什么?”
李治想了想,道:“因为晋阳宫被雪压垮了十余间宫殿,而晋阳城也有不利于我李家的流言,以至当地百姓人心不稳……”
“这些只是表象,咱们要从源头追起,那么,源头是什么?”
李治沉默半晌,懂了。
“源头是雪灾。若无雪灾,这些事不会发生。”
李素点头:“‘灾’这个字,有讲究的,一城一地之患,不足以称之为‘灾’,只有大面积的广泛的损害,才可称为‘灾’,所以,对晋州和晋阳的景况,臣建议殿下不要抱太大的信心,我们这次要去做的,不仅仅是查流言的事,更重要的是安抚民心,调拨粮草赈济灾民,尽可能减少损失,消弭可能发生的骚乱祸患。”
李治点头,神情仍有些懵懂。
李素叹气,不怪他,自己在他这个年岁时,还是个小学刚毕业,蹦蹦跳跳掏鸟窝捉鳖的年纪,能懂什么呢?相比之下,这个年纪的李治,他的表现已算得可圈可点了,这些日子坐着马车颠簸行路,也没见他喊过一声苦,反倒是时时露出阳光开朗的笑容,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然,阳光开朗是一回事,智商又是另一回事,这小蠢蛋每天傻乎乎坐在车里颠来颠去,也不知道换骑马,除了一声诚意满满的“活该”,李素也不知该怎么评价他这种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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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前行,越往前走,李素等人的心情越沉重。
是的,情况越来越差了。几乎每一片土地都是荒芜的,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农户都是愁眉苦脸的,少数一些土地上有人春播,李素等人欣喜下田查看,却发现播种的农户一边播一边抹泪,秧苗种进土地,半天时间便蔫了下去,土地干涸,阳光和雨水不充分,又是冰冻天气,秧苗种下去,成活率几乎接近于零。
天气阴沉沉的,夹杂着春后不应该有的凛冽寒风,李素的心情比寒风更冷。
走了十来天,已到蒲州境内时,遇到的景象又不太一样了。
这一次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非常多,一批足有成千上万,他们穿着破烂的衣裳,拎着繁多且笨重的行李家当,后面的婆姨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挽着老人,步履蹒跚地随着队伍缓缓朝前蠕动,行进的方向正是国都长安。
李素大为震惊,他很清楚,这是一群逃难的难民。
逃难的队伍悄然无声,没人有谈笑阔论的心情,也看不到一丝希望,如同这天气一般阴沉,不见一缕阳光,队伍缓缓而行,无声中透出一股绝望的气息。
仪仗驾至蒲州城外,蒲州刺史廖劲松率城内官吏出迎。
城门外的吊桥下,稀稀拉拉站着十几名穿着绿色官袍的官员,廖劲松一身绯色官袍站在前列,见李治的仪仗至,廖劲松上前快走几步,还没等李治下马车,廖劲松便扑通跪在马车一侧的尘土中,伏地嚎啕痛哭。
“臣,蒲州刺史廖劲松,深负皇恩,致令辖内百姓分崩流离,臣请晋王殿下治罪,请朝廷速拨钱粮,助我蒲州百姓度此劫难,臣万死犹不足惜!”
话音落,后面十几名官吏全都面朝马车跪下,哭声震天,场面极度压抑。
李治被这场面吓到了,睁圆了眼半晌没出声,神情惶惶,不知所措,求救似的目光投向李素。
李素阴沉着脸下了马,上前先把廖劲松搀扶起来,缓缓道:“此为天灾,怨不得诸位,此次晋王殿下奉旨北行,为的便是处置此事,诸位同僚且各守其职,朝廷的钱粮很快会到。”
李素一行人奉旨北巡的消息似乎沿途官吏都已知晓,廖劲松打量了一下李素,然后行礼道:“足下莫非便是泾阳县侯,通议大夫李侯爷?”
李素点头:“正是。”
廖劲松直起身,盯着李素的脸,哽咽道:“蒲州自去岁始连降大雪,终日不化,直到今日也不见放晴,春播的日子算是彻底错过了,辖下百姓纷赴辖内县衙求告多次,可这是天灾,县衙也拿不出法子,这几日辖内百姓已开始携家带口离开本地,去往外地逃荒求生,留下的百姓也人心惶惶,随时都有可能举家迁离,下官敢问李侯爷,既然朝廷拨付了钱粮,那么,究竟拨付了多少,够不够我蒲州百姓平安度此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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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前路多舛
廖劲松的问题很直接,也很尖锐。
大唐的君臣都属于比较务实的,只着眼于问题的紧要处,很少放什么空话虚话,就连太极宫开朝会,君臣也是有事说事,就事论事,很少讨论那些形而上的虚无的东西。
然而,廖劲松的问题却把李素难住了。
朝廷给受灾各地拨付钱粮是肯定的,只不过具体有多少,李素却不清楚,直到离开长安前,三省会同户部的各位大臣也没拿出具体的章程。
这几年朝政清明,官吏贤达,民间的风气也愈发纯朴本分,所以勤劳已成了民间的主流风气,大家都老老实实守着自家的田地,该干的农活一样不少,商贾们凭着诚信经营买卖,工坊的匠人也是本本分分地做工,实可谓各守本业,各安其所,已渐渐看得出“贞观盛世”的欣欣光景,所以这几年下来,国库里倒是颇为丰裕。
只不过两年前李世民征伐薛延陀,那一战打了一整年,虽然如愿灭掉了薛延陀汗国这个北方的大患,但无可避免的是,积攒好些年的国库也因这一战而耗得差不多快干净了,国库从去年开始才进入重新积攒的阶段,而今年,贞观十五年,不巧便遇到了百年罕见的雪灾,各个受灾的地方都等着朝廷拨付钱粮救急,为了百姓,也为了统治的稳定,李世民当然不吝于掏空国库,可是……若将国库的钱粮分摊到每个受灾的地方,还剩下多少?
廖劲松关心的是够不够的问题,说实话,李素也关心,而且很不乐观。
看着李素那为难的脸色,廖劲松懂了。呵呵惨笑几声,身躯有些摇晃。
“天绝我蒲州百姓,下官有何面目见辖内父老?不,再这样下去,下官的辖内哪还有什么父老,全都迁离逃难去了。下官这个刺史,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廖劲松仰天长叹,泪流满面。
李素也叹了口气,天灾面前,人类的力量总是渺小的,国库的钱粮看似堆成山,可是分到每个地方,分到每张嘴里,能分多少?终归还是要靠自救。
“廖刺史勿忧。百姓人心乱了,咱们做臣子的不能乱,过几日朝廷会有专使押送钱粮,先拨付一部分救急,廖刺史不妨发动本地乡绅地主开仓,以官府的名义向他们买也好,借也好,甚至打欠条也好。先把难关度过去,待到明后年再论归还之事。乡绅地主皆是通晓大义之辈,必能慷慨相助。”
廖劲松颓然点头:“下官试试,只怕乡绅也是有心无力……”
李素心中无奈,却一时也想不到好办法,只好换了个话题道:“晋王殿下此行要去晋阳,请教廖刺史。晋地情势如何?”
廖劲松摇头叹道:“蒲州离长安不远,也算是富庶之地了,可碰到灾年,仍是百姓分崩逃难的下场,再往北入晋。李侯爷觉得情势能好到哪里去?晋州晋阳等地的情势只会更差,下官还听说……”
李素皱起眉:“还听说什么?”
廖劲松迟疑了一下,道:“下官还听说,因为大雪冻土,而致春播无望,晋阳本地已生民乱,蒲州境内这几日也接连见到不少从晋地逃过来的难民,这些难民在蒲州生事,抢掠了几家富户,下官派差役拿问,据说……是因有人煽动,晋王殿下和李侯爷若欲入晋,当须做好准备才是,逃到蒲州的难民都敢行抢掠之事,晋阳本地可就不知是怎生乱象了。”
李素与李治对视一眼,顿觉肩头的压力更重了。
每朝每代,但遇天灾,导致的最直接后果便是生乱,轻则破门入室杀人抢掠,重则索性揭竿造反,对于一群活不下去,没有希望没有明天的难民来说,反正已没了活路,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的,平日里的纯朴和善良,在饥饿面前无比脆弱,一触即溃。天灾最容易释放出人性中的邪恶和歹毒,为了活着,任何人可以用任何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所谓道德,所谓律法,对他们而言已完全失去了效用。
…………
告别了廖劲松和一干官吏,李素一行并未选择入城歇息,仍旧下令城外扎营,大清早便拔营离去。
从离开蒲州开始,李治便一直很沉默,沉默得令李素有些担心。
“殿下,你在想什么?”李素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摆出聊人生的架势。
李治叹道:“我本仓促受命,奉父皇旨意离开长安赴晋阳,说实话,直到昨日,我都没把这桩差事放在心上,我以为到了晋阳后跟官员们说说话,再以皇家名义出面安抚一下受灾的百姓,再把朝廷拨付的钱粮交给当地官府,顺便再捉几个胡乱造谣的祸首出来,这桩差事就算完成了,可是昨日见到蒲州刺史,还有这一路上携家拖口的逃难百姓,我才发觉,这趟差事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李素笑了:“如果真这么简单,我们可就谢天谢地了,按廖刺史所言,晋阳不知乱成什么样子,殿下要做好准备才是。”
李治抬头,求助地望着他:“子正兄,我年岁尚幼,不通世事,这趟差事还要靠你多点拨,此行虽说以我为首,可我知道父皇的意思其实是要靠你多拿主意的,不知子正兄可愿赐教?”
李素笑容愈发深了,真是个好孩子,态度谦逊,言辞恳切,比他那些兄长强了许多,难怪夺储之争笑到最后的人是他,这可不仅仅是运气,前世有句话很有道理,“性格决定命运”,人世间积攒了足够的阅历后,才能发觉这句话到底有多正确。
李素沉吟片刻,缓缓道:“殿下,说到晋阳之乱,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具体事态,但是我等到了晋阳后行事,终归免不了四个字。”
李治直起身子,在颠簸摇晃的马车里行了一礼,诚恳地道:“还请子正兄教我,是哪四个字?”
李素一字一字地道:“‘恩’与‘威’,‘抚’与‘剿’。”
“恩威……抚剿……”李治喃喃重复,然而毕竟年岁尚幼,这四个字反复咀嚼多次,仍不得其解,只好无助地继续望向李素,一脸的颓丧气馁。
李素没有具体解释,有些事光靠嘴说是没用的,实际施行之后比解释一万句更管用。
于是李素转开了话题,道:“殿下,我想问一句不该问的事……”
“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不知殿下出京时,陛下可有授你调动兵马之权?”李素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问道。
李治犹豫了一下,道:“父皇确实授了我调动兵马之权,言称可调动晋阳左近三州兵马,只不过父皇说了,凡兵马调动,首须呈报长安,其次要与你商议,不可一意孤行,否则必生大祸……”(未完待续。)
昨天请假
入体。。。
临时有朋友拉我出去喝酒,老贼的意志力又比较薄弱,有人喊就屁颠屁颠出去了。。。然后,喝多了。。。
今天(22号)争取三更,把昨天的补回来。。。
“争取”,嗯,不一定能办到,但至少能保证6000字以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