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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闲人txt下载     贞观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六章 老兵归宿

    人与人的遇见,是一件美好的事。

    会昌寺铺满枯黄落叶的庭院里,年轻的僧人白衣胜雪,手握经文,伫立在金黄色的萧瑟秋意中负手吟哦,忽有所觉,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寺门外俏丽的公主,僧人淡淡一笑,合十为礼,公主轻轻点头,眸光流转,在这如诗如画的芳华里,他和她遇上了,为彼此的未来勾勒了一生结不开的结,一生斩不断的情。

    李素不是局中人,所谓爱情,所谓婚姻和道德等诸如种种,他没有资格去评判对与错,个中滋味,高阳,辩机和房遗爱三人才最清楚。

    站在道德立场上,再怎么美好的相遇,终究是一段出轨的孽缘,可是,它……真的很美好啊。

    一对无爱的夫妻,一对彼此爱慕的情侣,李素该站在哪边说话?

    房遗爱跪坐在前堂里,李家用来待客的茶杯在他面前升腾着氤氲的雾气,可他动也没动,眼里已蓄满了泪,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羞辱,难堪,愤怒,以及一丝无可奈何的茫然。

    高阳与辩机相遇相识,二人之间来往渐多,高阳是所嫁非人心怀幽怨的公主,辩机是风度翩翩,谈吐优雅的僧人,十五岁出家,师从高僧道岳,早在少年时便在长安立名,虽然年少,但对佛法理解精通,口才极佳,尤以与人对辩佛法闻名。

    相比房遗爱,一个是走马章台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一个是英俊风流,博学优雅的长腿欧巴,高阳公主的选择自然没有任何悬念。

    于是高阳与辩机相识之后,高阳借研讨佛法的理由经常出入会昌寺,与辩机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高阳的举动房遗爱自然很清楚,心中不仅嫉妒而且感到十分羞辱,因为高阳从来没有与他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剩下的房遗爱已没必要说,李素全明白了。

    说到底。这桩事从头到尾都是房遗爱谋划出来的。

    从纨绔们在他的建议下登山进会昌寺进香开始,这个阴谋便已开始施行。

    玄奘大师在会昌寺为僧人们讲经布道,不接待俗客的规矩房遗爱早已打听到,那个名叫辩机的和尚被玄奘青眼相看,请过来为他翻译天竺经文的事实房遗爱也知道,于是纨绔们进寺理所当然被拦,以纨绔们的跋扈性子,与僧人发生冲突是在所难免的事,火烧寺门后回到家被各自的老爹痛揍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再往后,以程处默为首的纨绔咽不下这口气,房遗爱中间再挑唆怂恿几句,接下来自然便开始酝酿更大更激烈的冲突……

    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房遗爱没想到程处默把李素拉了进来,李素在长安众纨绔心中还是颇有威望的,于是这件事渐渐变成了以李素为主导,事实上李素也没让房遗爱失望。雇了十几个大汉把会昌寺闹腾得鸡飞狗跳,可是鸡飞狗跳之后。房遗爱便发觉事情的发展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没想到李素看穿了整件事。

    结果令房遗爱非常震惊,高阳和辩机相识,房遗爱暗中怀恨,策划阴谋,这些事都是秘而不宣的,根本没人透出半点风声。李素为何会知道?

    房遗爱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无奈地归结为李素不愧是大唐百年少见的英杰,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现在这一切无法解释的现象。

    李家前堂里,房遗爱表情苦涩。语气低沉,对李素娓娓道出一切因果。

    丢不丢人已没关系了,今日房遗爱来李家就是为了丢人的,不仅为了会昌寺一事赔礼,同时他也清楚李素与高阳的关系一直不错,属于无话不聊的朋友那种关系,房遗爱在李素面前坦诚一切,言外之意也希望李素能够从中调解,劝劝高阳悬崖勒马。

    李素没接房遗爱的话,毕竟是夫妻间的事,李素插手进去不合适。

    “房贤弟谋划这一切,一环套一环,所图者仅仅只是揍那个辩机和尚一顿?”李素露出笑容,目光直直地盯着他。

    房遗爱脸色一变,神情顿时有些尴尬。

    李素悠悠地道:“我记得房贤弟刚才说过,今日是来赔礼的,而且在家诚心悔过了?”

    房遗爱脸颊抽搐了一下,沉默半晌,终于长叹口气,苦笑道:“李兄生得一双慧眼,房某在您面前真是无所遁形。”

    李素笑着拱拱手:“愿闻其详。”

    房遗爱犹豫片刻,咬了咬牙,道:“其实,前日李兄领人冲进会昌寺之前,房某已在寺内埋伏了刺客,事发之后,寺内一片混乱,若辩机不逃,则在寺内以大力震碎其内腑,外表不见伤痕,仵作验伤也只说是拳脚无眼误杀,若辩机逃出寺外,则在僻静无人处将其推下山崖,官府查问起来,也说是情急逃命失足落崖,此案便可了结。”

    李素目瞪口呆,这家伙平日温温吞吞的,看不出竟是个狠角色,手段毒辣得很。

    房遗爱接着解释道:“不论寺内还是寺外,辩机终难逃一死,虽说会牵累诸位兄弟,但好在死的只是个年轻僧人,而且所谓法不责众,陛下和诸位叔伯纵然大怒,责打一番便也交代过去了,最多大理寺蹲一些日子,而我,却借此事除了一个心头大患,使高阳公主回到正途,房家也不至于家门蒙羞,说来这桩事终是利大于弊的。”

    “事实上,辩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房贤弟为何放过他了?”李素好奇问道。

    房遗爱苦笑,抬手指了指李素,老老实实地道:“因为这件事里,出现了一个你,你是一个变数,前日李兄当众揍了我,我便知李兄你已看穿了一切,辩机若死。李兄必然第一个怀疑我,误杀与谋杀是有区别的,若然事发,我爹纵是大唐宰相也救不得我,所以我不敢行此险棋,急忙暗中下令让刺客停止刺杀。”

    李素点了点头。虽是个坑队友的货,但至少不是蠢货,基本的揣度时势权衡利弊的能力还是有的,长安城的这些纨绔子弟,表面看去一个个混帐愚蠢,只知横行霸道,可实际上一个比一个精明,他们的老爹不是开国名臣就是开国名将,他们生出来的儿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连房遗爱这种蔫软不显的家伙都能想出个借刀杀人的计谋,何况别人?

    看着李素平静淡定的表情,房遗爱有些惊奇。

    “李兄……呃,你不生气么?”

    “我气什么?”李素不解地道。

    “呃,我算计了你们啊,不应该生气么?”

    “可你没算计到啊,‘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句话听过没?就是为你准备的。换句俗话来说,也叫‘偷鸡不着反蚀把米’。嗯,这句话也是为你准备的。”

    房遗爱的脸孔顿时充血涨红,李素没生气,他生气了。

    太伤自尊了,阴谋诡计是人人都会的吗?你好歹尊重一下使阴谋诡计的人好不好?偷鸡不着蚀把米是什么意思?

    “其实呢,知道这件事我本来很生气的……”李素斜眼看着他。笑道:“后来一想,我又不生气了……”

    “为何?”

    “因为我转念一想,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反正又没害到我,而且我前日已揍过你了,更何况……”李素笑得很开心:“更何况。因为这件事我拿到了你的把柄,毕竟你坑的不止我一个,长安城里的权贵子弟全被你带进坑里去了,此事若被他们知道,想必你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对吧?如此说来,我反倒从这件事里得了利。”

    “把……把柄……”房遗爱两眼发直。

    “没错,把柄……比如说,我家最近很缺钱,怎么办呢?”

    房遗爱沉默半晌,苦笑叹道:“当然由房某慷慨解囊,义不容辞。”

    “这就对了,朋友有通财之义嘛,这样说来,我们将来一定是极好的朋友,我很看好我们的友谊。”

    房遗爱睁大了眼,定定注视李素良久,忽然一叹:“李兄,我发现你也不是好人……”

    “房贤弟慎言,上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在西州被我勒索了三万贯才得到了我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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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老五卸甲归田后,成了李家的部曲,同时也是李家庄子的农户。

    不得不说,当农户的这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最充实的日子。曾经的金戈铁马,曾经杀人如麻,活人的惨嚎,死人的尸骨,已在他的生活里绝迹,晚上睡觉时不必防备敌人袭营,白天干活时更不怕哪里忽然射出一支冷箭。

    太平村的村民们友好且善良,每天扛着锄头走在田陌间,遇到乡亲总是彼此友善地一笑,开始还客气地互相行礼问好,熟了以后大家便没那么多讲究,见了面勾肩搭背,开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话题总跟婆姨的胸和屁股有关,而且方老五存了一肚子的秦腔俚调也终于有了市场,每次扯开嗓子开唱时,身边总会围一大群人,那些粗俗的歌词在李素和许明珠面前不方便唱,但在太平村的乡亲们面前一抖落,往往赢来满堂喝彩,听得一群人如痴如醉,一脸猥琐下作。

    方老五喜欢这样的日子,特别喜欢。

    安宁,恬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扔下刀剑的手拿起了锄头,他的人生似乎从地狱猛地一下跳到了天堂。蓝天,白云,野草,麦浪,还有随风飘来的阵阵炊烟……

    方老五觉得自己做了一次无比正确的选择,选择来李家庄子,是他人生最美好的归宿。

    美好的归宿不仅仅是蓝天白云,还有更美好的东西。

    泾阳县衙的扈司户登门给方老五和一百名老兵落了籍,将他们划归到李家户籍里。

    怀着对百战余生的老兵的崇敬,扈司户与方老五特意闲聊了一阵,方老五和一众老兵也是天南海北一通胡吹,真真假假的,反正扈司户也听不出来。聊着聊着一来二去的,扈司户跟方老五他们也混熟了。

    后来老兵们起哄,说方老五年已五十岁,还没娶过一房婆姨,扈司户顿时精神一振,二话不说伸手朝方老五裤裆下一掏。还使劲拽了几下,引来方老五恼羞成怒一顿暴捶和老兵们一阵下流的哄笑。

    确定方老五没毛病,男人一切功能正常后,扈司户拍了胸脯,放下话来,方老五的亲事他包了,泾阳县十里八乡的良家黄花闺女……你这把年纪就别指望了,给你找个丧夫的中年寡妇还是不成问题的,日后自己努努力。给方家留下一脉香火,死后也有脸见祖宗不是?

    方老五咂摸咂摸嘴,也觉得有些心动,却有些怀疑扈司户的办事能力,扈司户当即便怒了。

    怀疑?你凭什么怀疑?太平村里多少男男女女都是我老扈撮合成对的,别的不说,李县侯与泾阳县许氏的亲事,就是他亲手促成对的。当初的李侯爷还是县子,成亲没几年。马上被陛下封了县侯,二十来岁的县侯,大唐绝无仅有,这说明什么?说明我老扈给你们找的都是旺夫的婆姨!没有我老扈给李侯爷找的旺夫婆姨,他能那么快封侯吗?

    话刚说完扈司户又被方老五暴揍了一顿,李家主母确是生得福相。而且温柔贤惠,有情有义,但咱家侯爷被陛下封侯是他拿命挣的军功,跟你一个官媒有个屁的关系。

    众人笑闹一阵,但方老五确实对成亲有了一点想法。满是横肉疙瘩的老脸顿时荡漾着一阵春意。

    事情于是就这么定下,扈司户兴冲冲地回去准备将泾阳县十里八乡的中年寡妇全搜罗一遍,挑个最合适的说给方老五当婆姨。

    扈司户走后,被老兵们包围起哄的方老五满脸带笑,眉眼间被笑容挤出深深的黑褶子,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青春老来迟的湛然光辉。

    迟暮的年华里,生命忽然变得有意义,有盼头了,该以怎样的心情来迎接这份上天迟来的眷顾?

    方老五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扯起嗓子,朝天吼了几句秦腔,又引来一众老兵的喝彩。

    目光望向远处李家的宅邸,富丽堂皇的侯府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璨然生辉。

    这一切都是侯爷带给他的,来到太平村后,方老五感受到的只有满满的善意,尊重,温暖,侯爷还年轻,他需要帮衬,尽管余生不多,但是,能陪他走多久就走多久吧。

    田径外,穿着粗衣陋衫的李道正扛着锄头走来,方老五和众老兵看到了,急忙敛了哄笑,老老实实列队行礼。

    李道正朝方老五一瞥,不满地道:“啥意思么?早跟你们说咧,不要搞这些虚招子,要行礼你们跟我儿子行礼去,我一个种地的老农,跟我行啥礼,滚开滚开,挡我路咧!”

    方老五比李道正大几岁,但尊卑有别,礼数不敢乱,于是笑道:“您是侯爷他爹,咋不能行礼,老爷有福气,生了一个这么伶俐争气的娃子,村里乡亲早说咧,说侯爷生下来时李家房顶开满了灵芝,香气扑鼻,定是天上星宿下凡,投了李家的胎,将来封王拜相也不稀奇呢。”

    李道正笑骂道:“屁的灵芝,我娃出生那天房梁受潮,长了两朵菌菇,被那帮子碎嘴的一传,成了灵芝了,真要是灵芝我早摘下来卖钱咧,还种个屁的地。”

    方老五和众老兵哈哈大笑。

    说来众人对李家的感觉有点怪,李素和许明珠是最和善的,对下人,对庄户,对乡亲,见了谁都是一脸堆笑,和气得不行,可方老五和老兵们在李素面前总是执礼甚恭,心怀几分敬畏,反倒是侯爷他爹李道正,每天见了他们总是骂骂咧咧,嘴里常常冒几句粗话,方老五他们却觉得很亲切,在李道正面前往往也随意得多。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无形中有种熟悉的气场,拉近了老兵们和李道正的距离。

    或者说,大家本就是同一类人?

    闲聊了几句,李道正将老兵们一个个赶开,因为挡了他的道。

    老兵们嘻嘻哈哈散开,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方老五却凑了上来,非要跟着李道正一块干农活。

    “你会干个屁,杀了半辈子人,哪里还能侍弄庄稼。”李道正毫不留情地打击他。

    方老五抢过李道正的锄头,扛在自己肩上,笑道:“老爷莫看低了小人,小人曾听侯爷说过一句话,叫什么‘术业有专攻’,大概意思是干哪一行便精通哪一行,小人侍弄庄稼的本事不如老爷您,不过论布阵杀人的手艺,您肯定不如小人……”

    李道正呸了一声,笑骂道:“杀人了不起了吗?想当年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不知……”

    话没说完,李道正语气一顿,忽然住了嘴。

    方老五却听出了意思,试探道:“老爷您……也当过府兵?哪一年的?”

    “滚!滚远!瞎打听甚?老子种了一辈子地,当个屁的府兵!”李道正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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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 祸起事变

    李道正莫名其妙的发怒,令方老五有些愕然。

    他不明白只是简单的一句问话,为何却令李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在如今的大唐,“府兵”俩字可是带着褒义的,这是一个家家户户以为国征战为荣的尚武时代,除了家国大义,府兵还包含着个人的私利,参加了府兵,意味着多了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意味着可以凭个人的本事冲破权贵对寒门的封锁,以军功而赐田,以军功而当官,甚至以军功封子封侯。

    只是问了一句“府兵”,李老爷为何如此生气?

    看着李道正怒气冲冲的背影,方老五挠了挠头,又跟了上去。

    “老爷恕罪,小人嘴笨,总是说错话,跟您赔个礼,老爷莫往心里去……”

    李道正脚步一顿,佝偻的身躯缓缓转过来,看着方老五,沉默许久,忽然一叹。

    “你们也不容易,我儿当初守西州,听说凶险得很,若没有你们豁出命帮衬,西州不一定守得住,我儿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话说得大一点,你们是我儿的恩人,往后在我面前莫称什么‘小人’,都是七尺高的汉子,都是死人堆里打滚出来的,谁比谁小?”

    方老五忙摇头:“那可不成,礼不可废,您的儿子如今已是侯爷,实打实的大户高门人家,上下没个规矩还不乱了套?叫别人听见了笑话,我们这些厮杀汉粗鄙得很,侯爷好心给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家伙一个归宿,我们若没个规矩,外人笑话的是李家,是侯爷。”

    见方老五坚持,李道正也没法再劝。拍了拍他的肩,道:“随你吧,既然看重规矩,就按规矩来。”

    方老五嘿嘿笑着躬了一下身,不自觉地朝李道正落在自己肩头上的手看去。

    这双手肤色黝黑,指关节和虎口处老茧很厚。手背青筋虬结,看起来非常的结实有力,似乎能扛起一座大山。

    见方老五盯着自己的手,而且重点盯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处,李道正急忙将手一缩,抽回来拢在袖中,咳了两声,向田陌走去。

    方老五跟上,笑得很随意。

    ——方老五为人忠直。古道热肠,但他的毛病也不少,粗俗不堪,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说话乱冒泡儿,还有一个最大的毛病,他喜欢较真,值不值得的事。只要落在他眼里,他都会较真。所以。方老五军伍里混了半辈子,卸甲归田时还只混了个小小的火长,多年不得升迁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某些性格委实不太讨喜。

    现在方老五又开始较真了。

    “老爷,您这可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辛苦半生了。幸好老爷的儿子争气,给家里挣下显赫官爵,您实在不必每日还下田耕种呀……”

    李道正哼了哼,道:“老天给了我一生劳碌命,我有甚法子?”

    “老爷。世上可没有天生的命格,看世人自己选哪条道了,比如说老爷,您这双手扛了半辈子锄头,关节都握出茧子了,只不过……”

    方老五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只不过,常年握刀剑也能握出茧子的,老爷,您这半辈子选的道儿,可不止一条吧?”

    李道正脚步一顿,忽然回过头来,常年浑浊的眼中暴射出两道锐利的锋芒,像一柄经年久藏于鞘中的名剑忽然被主人拔了出来,锋芒直刺方老五眼底,饶是方老五见过多年杀阵,竟也情不自禁被李道正眼里的锋芒震慑住,整个人像一只遇到天敌的猫,后背不由自主地弓起,浑身炸了毛似的盯着李道正。

    忽如其来的对峙,持续了小半炷香时辰,随即二人的戒备之势渐渐平复,因为这短短的对峙,彼此都确认了对方并无杀意。

    不知过了多久,李道正身上的气势渐渐隐没,消逝于无形,如同锋利的名剑被主人收入鞘中,空气中那股肃杀的令人窒息的气息也渐渐淡化,一切恢复了平静,李道正又变成了那个身躯佝偻,目光浑浊,活了大半辈子没离开过家乡的寻常老农,表情恬静且安逸,带着几分淡淡的听天由命的无奈茫然。

    李道正表情的每一丝变化,方老五都一点不漏地看在眼里,越看越心惊,越觉得叹为观止。

    这位侯爷的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他的故事一定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否则不会隐于村野,以寻常普通老农的身份生活了这么多年,只是不知侯爷知不知道他爹的另一副面孔。

    瞥了方老五一眼,李道正冷冷一哼:“方老五,你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比我还大几岁,多言惹祸的道理相信你比我更懂。”

    方老五恢复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连连点头道:“老爷教训得是,小人知错了,小人混迹军伍大半辈子,如今已五十岁,这些年斩下的敌人首级都能堆成京观了,却还只是混了个火长,多年不得升迁,都是小人这张破嘴没个遮拦,得罪了不少人,老爷莫怪,往后小人绝不多一句嘴了。”

    李道正点点头,道:“五十岁,活着的年头不多了,余生安逸养老才是正经,有些话别乱说,特别是别对我儿子说,明白吗?”

    方老五连连点头应了,笑得仍如往常般亲和友善。

    气氛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李道正和方老五走在田径上,两个差不多同龄的男人一边走一边唠叨家常,李道正对着空荡荡的田地指指点点,教方老五一些种田的学问,方老五边听边点头,不时咧嘴呵呵傻笑。

    冬天的田野一片萧瑟,北风从原野上呼啸而过,发出呜咽般的啸声,偶尔惊起一群正在觅食的鸟雀,呼啦一下冲天而起,天空盘旋一圈后再落下。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村口传来,李道正和方老五凝目望去,见村口的小道上扬起一片尘烟,二十余名穿着华丽猎装的人骑在马上飞驰,这群人的骑术很不错,狭窄的乡间小道上也能策马如飞。

    飞驰到小道中间,骑士中的某人似乎忽然看见了远远站在田野中的李道正和方老五,那人朝二人指了一下,然后二十余名骑士忽然拨转马头,朝李道正和方老五驰去,杂乱的马蹄声挟着隐隐的杀伐之气,透出一股浓浓的来者不善的味道。

    离得远远的,方老五的眼皮便开始跳动,此刻他感到严重的不安,那是一种曾经熟悉的,每逢大战来临前的不安和躁动。

    众骑士策马冲进了田野,离二人只有一里多地的距离时,方老五终于确定了,这群人果然来者不善。

    “老爷,快跑!去叫人!”

    方老五嘶声大吼,然后使劲一推李道正,没来得及回头看李道正的反应,俯身便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朝为首的骑士狠狠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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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阳公主道观。

    李素懒洋洋没精神的半躺在内院的偏殿里。

    偏殿很暖和,四角分别置了一个大炭炉,中间还有一个铜炉,里面烧着通红的贡炭,外面寒风刺骨,里面却温暖如春。

    李素仅着一件单衣,半躺在炉子边打瞌睡。

    东阳深知李素令人发指的懒惰毛病,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于是在偏殿内模仿李家的款式,给他打造了一张罗汉床,上面铺了厚厚一层黑熊皮,特意将它靠近铜炉边,熊皮被炉火一烤,躺上去如同躺在火炕上,旁边再置一高腿茶几,上面摆满了点心奶酥。

    近些日子,由于试探出李世民的睁只眼闭只眼,李素来往道观渐渐频繁了,每天抽半天时间陪许明珠,再抽半天时间陪东阳,一天的时间很容易打发。

    至于尚书省应差,这个……要看心情。

    “懒死了,父皇下旨任你为尚书省都事,对你多大的期望啊,将来指望你拜相秉国,辅佐新君的呢,你倒好,封官两个月了,尚书省应过几次差?”东阳朝他嘴里扔了一块黄金酥,不满地顺手掐了他一下。

    “这几****都去应差了啊,你父皇上次敲打过我了,以后可不敢偷懒了。”李素嘴里嚼着点心,含含糊糊地道。

    东阳笑道:“可算是出息了,参知政事呢,年纪轻轻二十来岁,德不高望不重的,父皇到底看你哪里顺眼,这么上心的栽培你?”

    “我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是亮点,连你父皇的龙目都看出来了,你却看不出,你瞎吗?”

    东阳气得又狠狠掐了他几下。

    “别的看不出,就你这张嘴吃了砒霜似的,为何那么毒……”东阳恨恨地瞪着他。

    “水,水……噎着了!”李素满脸通红翻着白眼,指了指茶几。

    东阳急忙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喂他喝了几口茶水,急道:“怎样了?好些了没?”

    “不……还不行,快,快给我人工呼吸!”李素仍翻着白眼,状若垂死弥留。

    两人相处日久,东阳已知“人工呼吸”的意思,闻言俏脸一红,抬起粉拳狠狠捶了他几下。

    “要死了!尽弄些鬼花样吓我!”

    李素哈哈一笑,顺手搂过她的纤腰,刚想说点温存体己话儿,殿外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身着宫装的绿柳出现在殿门外。

    “李侯爷,不好了!村里来了恶人,李老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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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鏖战对峙

    方老五眼睛充血通红,恶狠狠地盯着朝自己和李道正冲来的二十余人。UU小说,www.uu234.com

    卸甲归田几个月了,方老五久不历战阵,手艺有些生疏,以前能够平静以对浴血大战的心境,这几个月来竟悄悄地发生了改变,看着冲来的二十余人,方老五竟莫名感到一股紧张,于是不自禁地喉头蠕动,吞咽几口口水。

    这群人显然有备而来,双方还没接战,方老五已看出这群人的目标不是他,而是李道正,他也看出来这群人没打算要李道正的命,因为他们策马疾驰时,从身后抽出来的兵器不是刀和剑,而是寻常的节棍,铁镗。

    不管他们是不是要李道正的命,方老五不能退,他不但是李家的庄户,同时也是李素的亲卫,李家的部曲,家主在遭受到生命威胁时,他必须第一个冲上去打败敌人,或者,用自己的生命助家主逃脱,为他争取生机。

    这是亲卫和部曲的职责,所以方老五不能退,不但不退,方老五还主动迎了上去。

    大唐常年征战,两军接阵时府兵从来都是迎敌而上,以硬碰硬,唐军的战法和风格,已深深刻入了老兵们的骨血里,舍生,忘死,倾力一击!

    看着二十余骑越驰越近,越驰越快,方老五涨红了脸,扭过头朝李道正力竭声嘶地大吼:“老爷,跑啊!”

    说完拔腿往前冲去,离骑士们尚有一丈距离时,方老五忽然飞身而起,身子腾空的瞬间,一手忽然揪住马儿的鬃毛,另一手化拳,狠狠朝马上骑士的脸颊揍去。

    凌厉。剽悍!

    接战仅只一招,一名骑士惨嚎落马,方老五落地后毫不停留,再次飞身而起,将那名落马的骑士取而代之,骑在了那匹马上。

    其余的骑士被方老五这一招震慑住了。纷纷勒马停步,忌惮地盯着他。

    方老五目光阴沉环视众人,扬声喝道:“尔等何人,竟敢行刺县侯之父,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二十余名骑士没人说话,此时此情此景,本就不是说话的时候。

    为首一名骑士盯着方老五,脸现戾气,忽然高举起一只手。狠狠往下一挥,其余的骑士得到了指令,拨转马头散开,其中十人将方老五团团围住,另外十余人朝李道正冲去。

    方老五眼球充血,瞋目裂眦,大喝道:“贼子尔敢!”

    狠狠一踢马腹,方老五趁对方还未形成包围。竟策马朝即将合围的空隙里冲了出去,直奔李道正而来。

    这个举动令骑士们的阵势出现了小小的骚乱。为首的骑士也呆了一下,他没想到方老五的反应如此快,一人一骑便令一群人乱了阵脚。

    方老五也不轻松,心情越来越沉重。

    刚才对方一个简单的变阵,方老五便看出来了,这是一群军伍之人。或许经历过真正的杀阵,至少是受过战阵训练的,否则不可能在瞬间便列出如此老练的阵势。

    他一个人要对上二十多人,而且还要顾忌李道正的安危,这一战刚开始他已陷入败势。

    方老五与二十多人对峙时。身后的李道正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不管他以前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眼前这一幕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这群人是冲着他来的,李道正在太平村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平日为人亲和友善,从来没有得罪过人,莫名其妙竟有一群人骑着马来太平村找他麻烦,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跟自己的儿子有关!

    情势危急,但李道正并不慌乱,看着方老五像只护崽儿的老母鸡似的,守在自己身前,将敌人死死拦在外围,李道正心中不由泛起些微的感动。

    “这个瓜怂……太实心眼了,素儿从哪里找来的?”李道正喃喃自语。

    短暂而沉默的对峙之中,方老五心有旁骛,牵挂李道正的安危,抽空扭头看了他一眼,见李道正仍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神情一点也不见畏惧,反而镇定得如同闲庭信步,方老五大急,吼道:“老爷,你快跑啊!这里离家不远,快叫部曲兄弟过来……”

    李道正懒得看他,哼了一声,道:“我倒是想跑,你问问他们,肯放我跑吗?”

    方老五一呆,然后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跑,简直是说笑了,自己二人两条腿,别人骑着马,此地又是一望无垠的田野,哪里跑得掉?

    “老五……”李道正盯着为首那名骑士,忽然开口淡淡地唤道。

    “老爷。”

    “夺兵器,擒贼擒王!”李道正忽然暴喝。

    话音落,方老五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下意识的便将李道正的话当成了命令,狠狠一踢马腹,朝为首的骑士冲去。

    为首的骑士一惊,扬起手中的铁镗,迎面便朝方老五狠狠扫去。

    谁知一扫之下竟落了空,离他尚距半丈距离时,方老五马头一拨,忽然换了攻击目标,身子从马背上腾空而起,飞起一脚朝旁边一名骑士踹去。

    这一脚踹得扎实,旁边那名骑士连举臂格挡都来不及,便被方老五踹下了马,方老五随之也落了地,趁着那名摔下马的骑士七荤八素之时,方老五上前将他手中的一根节棍抢在手里,节棍刚入手,便听后面有马蹄声,方老五头也不回,随即一棍狠狠朝后面挥去,这一棍没扫到人,却正好击中了马头,马儿被击中了头,痛得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甩落在地,然后头也不回地惨嘶着跑远。

    一系列的动作说来话长,然而连起来却只发生在两个呼吸间。

    为首的骑士这时终于收起了轻视之心,他发现面前这个老兵很不好对付,是个经历过无数次杀阵的狠角色,对阵经验无比丰富,刚接阵没多久,自己这边便栽了三个人,太平村李家……原来竟卧虎藏龙啊!

    “一起上,围而剿之!”为首的骑士面露狠厉之色,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十名骑士很快围了上来,将方老五围在中间。

    仍和刚才的变阵一样,其余的十来人则策马朝李道正冲去,这是他们今日真正的目标,绝不能放过!(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九章 忠义之士

    独木难撑大厦之倾。

    这是方老五此刻最直观的感受。

    独自一人战二十余人,而且还要保护李道正的安危,令方老五深觉束缚,本来已经很吃力了,还要分散出精力时刻注意李道正那边的情势。

    看到自己被敌人包围,而另外十余骑冲向李道正,方老五顿时凄厉大吼起来,包围他的敌人不为所动,节棍和铁镗狠狠朝他劈下,方老五闪身避让,然而还是不可避免地挨了不少下,后背,胳膊,额头火辣辣的痛,身形也不自禁的踉跄退后几下才站稳。

    额头伴随着刺痛,有股温热的东西缓缓地延着脸颊蜿蜒而下,渐渐地,那股温热的东西流到眼皮上,遮挡了视线,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仿佛天地间被罩上了一层鲜红的纱缦。

    方老五匆匆一擦,一手的鲜血,眼睛却仍狠狠地盯着包围他的敌人,满脸的鲜血再加上狠厉的眼神,如同从地底深处杀出来的凶神一般,连敌人都不由觉得心神一窒,一股深深的恐惧油然而生。

    看到另一拨敌人策马离李道正越来越近,方老五厉吼一声,手里的节棍忽然出手朝正面的敌人击去,对方急忙举起兵器一挡,一挡之下却落了空,方老五手里的节棍仿佛有灵性一般,即将落下之时忽然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了方向,反而落向了身后一名骑士的马头上,声东击西的招式套路玩得非常娴熟。

    这一招果然奏了效,身后的骑士完全没有提防,被方老五击中马头后,马儿痛得长嘶一声,疯了似的把背上的骑士甩下来。然后猛地往前一冲,前方好几名骑士的马被负痛的马儿冲得七零八落,保龄球似的冲垮了一大截,包围圈也因此而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方老五抢过一匹马骑上去,瞅准了时机冲出了包围圈,发了疯似的策马朝李道正冲去。

    两次包围。被方老五两次击破,敌人不由有些胆寒,面面相觑间,露出一股畏惧之色。

    方老五不管身后敌人的狂追,策着马疯狂地冲向已渐被包围的李道正。

    看着敌人朝李道正扬起了兵器,方老五大吼,节棍脱手飞出砸向敌人,随即身子从马背上腾空,像一只下山的猛虎。咆哮着扑向其中一个敌人,二人扭成一团重重摔落在地,“噗”的一声闷响,方老五后背落地,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涌,内脏痛得仿佛无数支钢阵在扎一样,耳朵嗡嗡作响,周围的喊杀。嘶鸣声变得遥远而模糊,这一下差点令他背过气去。

    敌人没管方老五的反应。一支铁镗狠狠朝李道正的后背击去,方老五此时视觉和听觉已有些昏昏噩噩,然而还是看见了那支铁镗,于是不假思索下意识地猛然窜起,将李道正狠狠一推,那支铁镗狠狠砸在方老五的肩头。喀嚓一声脆响,他的左臂软耷耷地垂了下来,显然已折了。

    舍生忘死保护李道正这一幕,看得为首的骑士都暗暗心惊,抛却此时互相敌对的立场。连他都不得不在心底里暗赞一句“忠义之士”。

    赞叹归赞叹,双方敌对的立场无法改变,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下去。

    方老五已累得没有力气了,左臂软软地垂着,完全没了知觉,扭头看了李道正一眼,目光里充满了无法保全他的歉疚,无声地惨笑过后,方老五回过头,充血的眼睛布满了临死前的疯狂。

    “今日我已怀必死之志,尔等且张狂,过不多时,我家侯爷杀到,定将尔等一一诛除为我报仇,老子一条命赚你们二十条,够本了!”方老五嘶哑着嗓子道。

    为首的骑士眼中露出冷光,指了指一只胳膊已废的方老五,他改变了策略,冷冷道:“先将此人击杀!”

    一声令下,十来只节棍,铁镗狠狠朝方老五头上,身上砸下。

    方老五厉吼,如受伤的猛兽迎着漫天的兵器正面而上!

    李道正一直静静地在旁边看着方老五为他拼命,此刻见方老五为了保护他果真连命都豁出去了,李道正眼中冷芒一闪,终于露出坚定之色。

    无数兵器即将落在方老五头上身上时,电光火石间,李道正猱身而出,猛地拽住方老五的腰带往后一拽,无数兵器顿时落了空。

    方老五此时摇摇晃晃,唯剩最后一丝不屈的意识和责任支撑着他不肯倒地,刚才迎身而上时他已存死志,却没想到身后的李道正出手救了他,这一出手,令所有人都愣住了。

    方老五艰难地扭头,看了李道正一眼,眼中竟出现一丝莫名的笑意,最后一丝强撑的意识终于殆尽,身躯一晃,方老五倒地昏了过去。

    李道正点头,叹道:“一场血战,能撑应到这个地步,果真是一员有情有义的悍卒,我儿有福啊……”

    说着话时,李道正佝偻的身躯忽然间挺直了,整个人的气势也渐渐发生了改变,一眼看去仍是那个寻常的老农,仍是那副没精打采的站姿,可是说不出为什么,所有人就是觉得他忽然变得不一样了,身上充满了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气质,绝不是寻常老农能有的。

    为首的骑士短暂的惊愕过后,不由冷笑连连:“好,很好,原来竟是我看走眼了!”

    看着仍旧松松垮垮站着的李道正,为首的那人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将李道正由目标当成了敌人。

    目标是被攻击的,而敌人,是会反抗的,这是两者的区别。

    “上!”

    一声令下,众人的兵器铺天盖地朝李道正击去。

    李道正也不见如何动作,侧头避过一柄铁镗,顺手便将铁镗夺过来,随即身子一矮,所有兵器落了空,瞬间过后,众人惊觉座下的马儿纷纷痛嘶人立,竟是李道正矮身抄着铁镗一圈横扫,将众人骑下的马腿击中,一圈横扫过后,马儿吃痛,纷纷人立而起,将众人掀下马背。

    为首那人愈发心惊,他发现今日的行动已超出了他的掌控,既定的目标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看李道正刚才横扫马腿的那一招分外熟悉,典型的唐军步战招式,这一招是唐军步军专门用来克制敌人骑兵的,尤其是用在当步军陷入敌人骑兵包围的危急时刻,此时的情势,李道正使出这一招,恰是合适之极。

    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寻常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老农,他怎么可能会使出如此标准且正确的唐军步战招式?此人无论从哪点来看,都不像是当过府兵的样子啊……

    李道正只使了这一招便不再动了,手持铁镗站在圈子中间,静静看着被掀下马背的敌人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李道正站在包围圈里气定神闲,从容不迫,敌人不动,他也不动,形成了一种短暂的微妙的对峙局面,像极了一群狼环伺着一只猛虎,画面就此凝固。

    原本应该很简单很干脆的一次行动,却遇到了许多始料不及无法掌控的意外,今日众人在太平村耗费的时间已大大超出了众人的原定计划。

    抬头看了看天色,为首那人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焦急之色。

    然而,焦急之色并没有维持多久,众人与李道正之间的对峙也很快被打破。

    因为众人听到了马蹄声,很杂很乱的马蹄声,村口的小道上再次扬起了漫天的尘烟,翻滚的黄尘中,无数黑色的影子若隐若现。

    众人一惊,为首那人顿时露出无奈的惨笑。

    又是一桩意料之外的事,李家的援兵来得好快!

    行动不得不放弃,再拖拉下去,今日便走不出这太平村了。

    就在众人打算上马逃窜时,却听到太平村的另一面也是尘烟滚滚,不知何时得到消息的百名李家部曲抄着兵器,远远地从另一面掩杀而来。

    两面的援兵已从小道进入了空旷无垠的田野里,两面非常有默契地以半圆之势散开,瞬息间对敌人形成了包围,摆开的阵势同样老道,同样的唐军正面战场击敌之势。

    敌人纷纷露出绝望之色,他们清楚,此时他们已逃不掉了,

    李道正看着远处飞扬的尘土,眼中却露出了笑意,方才威势赫赫的身躯很快恢复了平日佝偻的样子,后背有些驼,眼神也渐渐变得浑浊,脸上也堆满了憨厚的笑容,一笑露出了两排发黄的板牙,看起来又是一副平凡庸碌的老农模样。

    …………

    李素发了疯似的不停鞭打着座下的马儿。

    他的身后,是近百名公主府的禁卫,听到消息后李素急得打算单人单骑去救父,适时被东阳拦下,东阳到底是公主,危急时刻显露出非比常人的魄力,二话不说便将道观的禁卫借调给李素,李素领着百来人朝李家的田地里疯狂飞驰而去。

    下了田,对敌人的两面包围已成型,李素远远看着伫立在敌人包围里的老爹,见李道正仍站在圈子中间稳稳当当,看起来没受伤的样子,李素松了口气,随即一股后怕的情绪从心底起升起。

    目光阴沉地盯着十多名包围李道正的敌人,李素语气满带杀机,冷冷下令。

    “留下几个活口查问,余者一个不留,尽数诛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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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就一更,因为觉得很累。。。最近更新太勤奋,伤身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章 掘地三尺

    李素发怒的时候并不多,他是与世无争的性格,无论何时何地,性子都是恬淡的,懒散的,世间的任何事情似乎都无法引起他的上进心和争执心,像个世外高人,站在更高更远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尘世,超然物外,出尘脱俗。○

    然而此时此刻,他真的怒了。

    再怎样恬淡无争的人,心里都有他的底线,我佛如来为降魔邪,亦难免作狮子吼,何况李素再怎么超然,终究也只是世俗凡人。

    亲人就是他的底线,这根线任何人都绝对不准试探它,哪怕李世民敢对他的亲人动手,他都会毫不犹豫用尽所有勇气和智慧造他的反,为自己和家人争来一份公道。

    领着公主府的禁卫匆匆赶至,远远便看到近二十人将李道正团团围在中间,地上躺着的方老五满脸鲜血,生死不知,看到这一幕,瞎子都明白对方是冲着他李素来的,却先拿他父亲开刀,用以震慑或警告。

    远远看到这一幕,李素便怒发冲冠,不可遏止。

    祸不及家小,这样的挑衅,比面对面打脸宣战更严重。

    公主府的禁卫在北边,李家的百名部曲在南边,两拨人马呈半圆散开,非常老练娴熟地排开阵势,将这二十来人围在一个圈里。

    看到这股杀气腾腾的阵势,二十来人已知今日逃不出去了,索性放弃了逃跑,在他们看来,李道正也不是轻与之辈,当下也顾不得李道正,自动自觉地面朝外结成一个圆阵,戒备地盯着越缩越小的包围圈。

    “留下几个活口查问,余者一个不留。尽数诛除!”

    李素冷冷下了命令,他知道这群人只是小喽罗,背后一定还有重量级的指使之人,留下活口为了查问,但活口不必要太多,敢对他爹动手。这些人已没有了生存下去的机会,先杀一批泄泄火再说。

    令出如山,公主府的禁卫们犹豫了一下,毕竟李素不是他们的直属上官,这道杀人的命令他们可以选择执行,也可以选择拒绝。

    禁卫们犹豫时,李家的部曲却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因为这道命令是李素下的,因为他们是李家的人,因为李老爷还被围在敌人中间。更因为地上躺着生死不知的方火长……

    结阵,踏步,突进!

    “杀!”百名老兵齐声断喝。

    北风呼啸,杀气盈野!

    围住李道正的二十来个敌人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传递着绝望之色,随即各自咬了咬牙,正面朝李家部曲迎上!

    百名李家部曲结成长阵,像一堵缓慢移动的铜墙铁壁。一切敢于拦在他们面前的人和物,都被碾压成齑粉。

    “杀!”

    刀剑落下。二十来名敌人发出惨嚎,第一次接阵便有十多人倒地不起,捂着伤处绝望地嚎叫。李家部曲浑然无视,继续向前跨一步,然后……对受伤躺在地上的敌人补刀。

    一阵乱刀劈过,十多名敌人的惨嚎声立止。生命已被收割。

    公主府的禁卫站在对面静静地注视着,看着李家部曲结阵,推进,杀人……这一刻李家的部曲们不再是一个个笑容可掬的农家汉子,而是一台一百人组成的冰冷无情的绞肉机。如此战力,如此杀气,如此碾压世间一切的霸气,连公主府的禁卫都忍不住心寒咂舌。

    一击之下,敌人已少了一半,剩下的十来人纷纷急退,两丈外迅速组成了一个更小的圆阵,惊恐惶然地注视着面前的李家部曲。

    杀了十来人后,李家部曲停下来了,老兵们抄着兵器斜指敌人,目光却朝李素望去,这台绞肉机在等待主人接下来的命令,彻底贯彻主人的意志。

    李素冷冷注视着剩下的十来个敌人,摇摇头,道:“活人还是多了些……”

    “再杀几个!”李素扬声喝道。

    李家部曲腰板一挺,军阵继续向前推进:“杀!”

    剩下的十来个人彻底绝望了,李素冰冷的表情看在他们眼里,他们明白,今日断无生机。

    咬了咬牙,为首一人忽然喝道:“拼了!”

    十来人猛地朝李家部曲冲去,然而,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个人的意志已完全失去了作用。一阵刀剑相击和惨叫过后,还能完整站着的敌人只剩下了三个。

    李素满意了,冷冷道:“好了,这三人拿活的,把郑小楼叫来,审人他是高手,给我好好审一审,把我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全都给我掏出来!”

    活着的三人里,为首那人也在,身上挨了四处刀伤,李家部曲已看出他是领头的,刚才的两次接阵中刻意留了手,让他活下来了。

    听得李素下令,为首那人面色苍白,却仰天哈哈大笑数声,厉声道:“想拿活的?做梦去吧!”

    说罢三人面色决然,各自从怀里掏出一柄寒光毕射的匕首,朝自己的心窝猛地刺下,三人浑身剧烈抽搐几下后,终于倒地身亡。

    一切线索已断。

    这一幕看呆了众人,李素眉头越皱越紧,喃喃道:“死士,这群人竟是死士……”

    能养得起死士的人家,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空旷的田野里躺满了尸首,二十多具尸首横七竖八,全是被乱刀劈死,鲜血,白骨和内脏流满一地,深深地渗入了泥土中,画面非常惨烈。

    李素却眼都不眨,曾经在西州的时候,这样的画面他见多了,早已习惯,相反,他只觉此刻心中的怒火还未平息,死的只是明面上的小喽罗,真正该死的是后面的指使人。

    “以为全死了我就没办法了?”李素盯着地上的尸首冷笑:“这件事没完!”

    几步上前,李素扶住了李道正的双臂,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道:“爹,伤着哪里了么?”

    李道正憨厚地笑,摆摆手道:“没有咧,一丝一毫都没伤着……”

    转过身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方老五,李道正叹道:“全靠他豁命护我周全,素儿,你的手下都是忠勇之士,日后定要好生善待,这些人将来就是咱们李家的根基,他们……比千万田产和金山银山更重要,记住,要善待!”

    一席话说得周围的百名老兵顿时红了眼眶,脸上纷纷露出坚毅之色,一齐朝李家父子按刀躬身,异口同声道:“定为李家死而后已!”

    “快!把方叔抬下去,叫大夫给方叔治伤!”李素招呼着,众老兵纷纷忙了起来。

    不远处,东阳也匆匆赶到了,站在田径边看着这一切,二十多具尸首令她脸色有些苍白,咬了咬牙却强忍着心中不适站着一动不动。

    李家父子处理着善后,李道正回头时,远远便看见了东阳,李道正神情一滞,东阳与他的目光半空相遇,对视片刻,东阳忽然屈身,远远朝他福了一礼,李道正双手成揖刚打算回礼,动作却忽然凝固,不知想起了什么,却放下了双手,含笑朝东阳点了点头,以长辈的身份受下这一礼。

    看着李道正若有深意的笑容,东阳俏脸一红,心中却无比雀跃欢喜。

    无法公诸于众的翁媳关系,但二人却已在顷刻间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翁媳之间的施礼与受礼,在无声中完成,李素却浑然不觉,此刻的他无暇注意这些,现在他要做的是,是把背后的人挖出来。

    悄无声息间,郑小楼如鬼魅一般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仍是酷酷的表情,沉默地不发一语。

    李素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郑小楼在自己身后,看着空旷无垠的田野,寒风中似乎还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李素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语气冰冷,杀意如刀。

    “你马上去长安城东市,把王直召回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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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针对李道正的刺杀事件,令长安城暗流涌动。

    表面上看,长安城似乎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但有心人却发现,城里常年懒散闲逛的闲汉无赖甚至游侠儿,今日却开始莫名其妙地活跃起来。

    这些人三五成群,散布在长安城的各个角落,楚馆,酒肆,青楼……坊间处处都能看到这些人的身影,这些人不闹事,也不撒疯,只专往人多的地方凑,还有些人则守在东西两市内,遇到权贵门阀家的厨子和杂役出门来两市采买时,莫名其妙便成了闲汉们的座上宾,闲汉们纷纷主动掏钱请客,将这些大户人家的下人招待得宾至如归,这些权贵人家的下人被请上了宴席,酒肉管饱,不醉不归,长安城两市顿时变成了热情的沙漠……

    每天都有无数消息汇总,雪片般飞到长居东市的王直手中,王直和一干心腹手下要做的便是不停的筛选,滤除,有价值的消息汇集起来写在纸上,每天百千条消息经过筛选之后,能被采用的只有满满一页纸,而这一页纸,一定会在当日长安城的城门关闭以前被紧急送出城外,直递太平村李家。

    一张蛰伏于长安城近四年的大网,今日便李素亲手启动。

    连李素和王直都没料到,这张苦心编织经营了四年,期间花费无数人力物力金钱的大网,从启动的那一天开始,竟爆发出骇人听闻的惊天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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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一章 真凶难辨

    城狐社鼠永远生活在每个城池的阴暗角落里。

    他们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见不得人,喜欢钻在漆黑潮湿且脏乱的地方,那里才是适合他们生存的土壤,越是脏乱,老鼠们越是活跃。

    李素手里掌握的力量也是如此。

    他们也同样见不得人,这股力量更不能宣之于众,因为这是一股犯了帝王和权贵忌讳的力量,李世民和朝堂重臣们绝对不会容许这股不受他们掌控,且对长安城有十足影响和渗透能力的力量存在,或者说,它可以存在,但一定要握在统治者的手里,而不是李素手里。

    所以平日李素对这股力量总是小心翼翼,像捧着一柄双刃剑一样,既要伤人,也要提防它伤着自己,哪怕知道它最终掌握在自己手里,也轻易不肯动用它,接触它,甚至刻意让自己和王直从表面上远离它,撇清它。这是对自我的一种保护,除了他和王直,任谁都不能知道这股力量的存在,否则便是跟自己和全家人的脑袋过不去了。

    可是,力量总是要被使用的,否则它的存在便没了意义。

    不管之前下定了多么坚定的决心,只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动用这股力量,李素这一次终究还是动用了它。

    不管值不值得,不去权衡动用它的利弊,甚至不顾这股力量会不会暴露,李素还是坚决地动用了它。

    该用便用,男人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这样的性格只会害了自己。

    每天都有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传递到太平村李家,每天都有几个脸生的人在太平村来往出入,每天晚上李家的灯火都是彻夜不熄……

    像一台被开启了的机器。在主人的指挥下全速运转起来,从长安城,到太平村。

    …………

    接连几日,长安城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消息传来,皆是权贵和市井人家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各种阴暗的。有趣的,霸道的,温暖的大事小事,然而这些事情和消息里,李素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

    泾阳县侯一怒之下,令家中部曲连杀二十多人,此事在长安城不大不小也是一阵轰动,在这个夜不闭户,治安空前良好的大唐都城周边。接连二十多条人命已然算是大案了。

    刑部和大理寺都来了人,他们蹲守在太平村,李素成了重点关注对象,被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接连登门拜访,规矩和礼仪一丝不苟,当然,态度仍是公事公办,不会因为他是侯爷而放过。

    整件事只看表面的话。其实并不复杂。一群强梁闯进村子,向泾阳县侯的父亲行刺。李家部曲和公主府禁卫反应迅速,在血案没发生前及时将这伙强梁全数歼灭。

    查了几日后,刑部和大理寺结案,李家纯属自卫,全歼二十多人并无不妥之处,此案就此了结。至于这伙强梁的幕后指使之人,刑部和大理寺官员皆向李素表示一定追查到底,绝不姑息云云,这话有几分真诚,李素心里有数。本也没指望这帮家伙能追查出什么东西来。

    刑部和大理寺的仵作和差役都不是瞎子,办案多年的他们怎能看不出其中的蹊跷?二十多人无缘无故闯进太平村,目标明确直冲李侯爷的父亲而来,事败后果断自戕而亡,分明是权贵门阀才豢养得起的死士,才有如此做派,这桩案子若深挖下去,不定会招惹来多大的麻烦呢,就此了结才是最稳妥的。

    ********************************************************************

    事发五日后,长安城的王直总算传来一个有用的消息。

    说是消息,其实是另一桩命案。

    长安城外南面三十里的野外发现了一具尸首,尸首被扔在一座无名山的山脚,被砍柴的樵夫发现后,立即报了官。

    尸首已被野兽啃噬得不成形,脑袋和四肢都没了,是一具无头尸,官府来人查缉时已无法确定尸首的身份,倒是从衣裳里发现了一块官铸小银饼,后面竟烙着齐王府的钤记,当地官府赶紧进长安城,赴齐王府上查问,一查才知,齐王府数日前果然失踪了一个人,此人是王府一名小管事,负责王府车马仪仗维护,在王府里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人物。

    事涉皇子,已不是当地县衙能处理得了的,于是县令逐级上报,报到了刑部,大理寺,宗正寺,三司合一,对这桩案子展开了侦缉。

    看似与李家事件完全没有关联的案子,王直也只觉得此事值得一提,便将它写在纸上,送来太平村。

    李素看着纸上对此案的详细记述,却留上了心。

    主要是“齐王”这两个字太显眼了,因为这位齐王前不久还与他发生过交集,齐王很霸道,李素很识趣,双方说不上皆大欢喜,却也算是风平浪静,完成了一桩强买强卖式的交易。

    “没得罪过他吧?”

    昏暗的烛光下,李素摸着下巴皱眉喃喃自语。

    许明珠坐在一旁陪他,眼睛有些肿,这些天哭过几次。

    她哭的是方老五。

    那日冲突,方老五豁出命保得李道正平安,李素和许明珠自不清楚李道正的隐藏属性,所以夫妻二人对方老五感激涕零,方老五受伤昏迷三日不醒,头上流了很多血,左臂也被打折,保护李道正所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夫妻二人越是感激愧疚。

    许明珠与方老五认识最久,当初李素骗她从西州回长安,一路便是方老五在照顾她,不仅是照顾,沙漠里迷路是方老五开解,玉门关挟持守将是方老五一力独撑,为许明珠保驾护航,助她打开僵局……

    对许明珠来说,她觉得自己欠方老五太多太多了,自玉门关以后,她已将方老五当作自己的长辈看待,唯一能报答他的,是给他一个安逸平静的晚年。

    然而,这个小小的报答竟也未能实现,方老五为了李家,终究又血战了一场,差点把命赔上,所以,若说李家里面对幕后真凶最痛恨的人,非许明珠莫属。(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二章 釜底抽薪

    许明珠的眼泪令李素有些压力。⊙UU小说,www.uu234.com

    他也着急,着急把幕后的指使揪出来,每天从长安城传来的各种消息,他逐字逐句的看,试图从里面发现蛛丝马迹,哪怕一丝丝的关联也不肯放过。

    目前唯一有价值的,就是齐王府的命案,可是这桩案本是一桩无头悬案,而且目前也看不出与太平村的刺杀有任何关联,更重要的是,李素想不出齐王对付他的理由和动机,在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得罪齐王,当初齐王要活字印刷术的秘方,自己很痛快便给了出去,齐王就算薄情寡义不感激他,也不应该狼心狗肺拿了他的东西还要对付他,这事说不通。

    李素一度以为看见了曙光,然而仔细再思量,发现这件事还是陷入僵局中,除非另一个更有价值的线索出现。

    “夫君,此事是与齐王有关么?”

    静谧的厢房内,许明珠吸了吸鼻子,眼眶的红肿仍未消去。

    李素苦笑:“现在还看不出与齐王有何关联,只是觉得齐王府的命案有点蹊跷……”

    “定然是齐王。”许明珠语气肯定地道。

    李素奇道:“夫人何以如此肯定?”

    “因为齐王不是好人!”许明珠斩钉截铁。

    这个论断……好吧,很有道理。

    “夫君,刺杀阿翁,打伤方叔的幕后指使……来头很大么?夫君若跟他们对上,会不会连累夫君?”

    李素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如果会连累我,你觉得咱家该怎么办?”

    许明珠沉默片刻,道:“若夫君会被连累,莫如……忍了这口气吧,夫君是咱家的脊梁。虽说年纪轻轻便位封县侯,可长安城里权贵甚多,不是王爷就是国公,这些门阀经营多年,门下势力俨然已是庞然大物,夫君与他们对上。怕是讨不得好,会害了夫君的。”

    李素笑道:“看不出夫人审时度势的本事也不一般,寻常女子可难有如此见识。”

    许明珠叹了口气,道:“妾身原本是没见识的,只不过嫁给夫君几年了,平日耳闻目染的,多少也跟夫君学了一点见识,知道了事情的轻重……”

    抬起头看着李素,许明珠正色道:“夫君。若事不可为,不为也罢,忍下这口气,先查出背后谁人指使,待到夫君封王拜相,或是咱李家根基深厚之日,再报今日之仇也不晚,以夫君的本事。妾身相信等不了多少年。”

    李素敛起笑容,摇摇头道:“夫人确实多了一些见识。也学会了审时度势,只不过夫人刚才还是说错了……”

    “妾身错了?”

    “这件事,已不仅仅是刺杀我爹那么简单,事情已传了出去,估摸长安城都知道了,现在整个长安城的权贵都在看着我。看我如何应对,若我选择忍气吞声,很好,全长安都知道咱李家是软柿子,从此以后这个来捏一下。那个来捏一下,若干年后哪怕我真的封王拜相,在长安权贵的眼中,我仍是一只软柿子,李家仍上不得台面,李家的人走出去,到哪里都会被人看轻几分,将来李家的后人到哪里都抬不起头,别人都会指着他说,‘看,这就是李家的人,当年他爹还是县侯时被人欺负了,屁都不敢放一个,一家子的怂货’……”

    许明珠愕然睁大了眼,她确实没想过这么远,也没想到夫君竟将此事提升到如此高度,仔细一回味,却还是很有道理。

    “夫人,我既已入朝堂,一举一动便代表着咱们李家,我若怂了,咱们李家在外人眼里都是怂货,李家的后人也会怨恨我一辈子,并以我为耻,更何况……”

    李素说着,语气忽然变得凛冽起来:“更何况,刺杀我父,这是世间最大的仇恨,此仇不共戴天,身为昂藏男儿,此仇焉有不报之理?若我忍气吞声,我有何面目见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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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仍源源不断地从长安城传到太平村,李素给王直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幕后指使之人挖出来,不惜一切代价。所以王直这些天没日没夜地在长安城里安排部署,手下的闲汉泼皮游侠儿上天入地,无孔不钻,力度比事发时更大了。

    不仅如此,李家的烈酒和香水生意都暂时停下,秘方仍在李素手里,李素不配烈酒和香水,两家作坊等于空设,日常生产完全停工。

    两样生意的利润是巨大的,这几年长孙家和程家从中获取了天大的好处,而且摊子也铺开了,整个关中地区都有三家合伙的店铺,两家作坊这几年不停的扩建,每天加班加点生产,产量仍然供不应求。

    这次李素猛的一下停了工,长孙和程家耐心等了三日后,终于坐不住了,不仅是利益链突然断掉,更主要的是,断供之后各地的店铺掌柜已将作坊围了起来,每天吵吵嚷嚷要货,有的掌柜甚至直接跑到长孙和程家的府邸门前静坐,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样子,要杀要剐随便,反正烈酒和香水断了货,养不起家小和伙计,我也活不下去了……

    李素这一招釜底抽薪,事情渐渐闹大,长孙无忌和程咬金也坐不住了。

    身为家主,家里的生意买卖其实他们甚少过问,商贾之事上不得台面,到了长孙无忌和程咬金这个地位,若还每天问家里有多少收入,未免太失体统,只是这一次,自家门口坐了一大堆人,每天上朝下朝都得在门口吆喝一嗓子“让一让,让一让”,这样下去,两家都已成了长安城的笑话。

    两位家主很愤怒,怒火全冲着李素去了,于是三天后,程处默领着程府一群部曲家将,将李素半请半挟持的弄进了长安城。

    …………

    程家。

    程咬金穿着绿色团花丝袍,远远看去像一株会走动的绿色多肉植物,令人情不自禁以为今日程家的酒宴是以绿色环保为主题。

    酒是好酒,菜是佳肴,只可惜宴无好宴。

    程咬金黑着脸,端杯大灌一口酒,放下杯子便恶狠狠地瞪李素一眼,然后端杯再灌一口,一副把他当下酒菜的架势。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喝酒也喝得很慢,而且比程咬金斯文多了,浅浅啜一口后,斜着眼瞥李素一下,目光很不善。

    李素站在前堂内嘿嘿干笑,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狼群盯住的……可爱小兔兔?

    “别干耗着了,说吧,小子你啥意思?没头没脑的断了货,两桩买卖,咱们三家里面,你占的份子最多,断货损失最大的是你,你李家跟钱有仇吗?”程咬金咧嘴笑,满嘴的白牙发出森森的寒光。

    “程伯伯,长孙伯伯恕罪,小子不懂事,给两位长辈添麻烦了,今就算程兄不请小子来,小子也打算登门给两位长辈赔罪的……”李素的态度放得很谦逊。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他,径自端杯自酌自饮。

    程咬金火气比较旺,怒道:“少说废话,直接说原因!老夫和长孙家得罪你了不成?”

    李素朝二人长长一揖,苦笑道:“与两位长辈无关,是小子的原因,前些日小子的父亲在太平村遇袭,此事想必两位长辈亦知道,刺客共计二十余人围攻我父,幸得我家一位忠义部曲拼死保护,才保得我父周全,事发后李家部曲赶来救援,诛杀了一批,剩下的刺客眼见逃脱无望,纷纷拔刀自戕而亡……”

    程咬金和长孙无忌互视一眼,神情有些凝重。

    李素叹道:“从刺客的做派来看,事败后果断自戕,这份果决狠辣,显然不是寻常游侠儿之流,而是权贵人家豢养的死士,官府从他们的尸首上也找不出任何线索,养得起这么多死士的,显然不是寻常的权贵,小子不知何时何事得罪了这位幕后的指使之人,而且此案了无线索,追查多日亦不见结果,想必会成为一桩悬案,此次一击不成,对方必不肯甘休,日后必有第二次,第三次,小子是个怕事的人,只能从自身查起,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别人,或是挡了别人的财路……”

    程咬金哼了哼,道:“所以,你就把烈酒和香水买卖停了?”

    李素苦笑道:“是小子的不对,只是此事已危及了小子和家人的安危,小子不得不慎重处置,停了烈酒和香水,是担心自家的买卖是否得罪了人,毕竟小子自从回长安后一直老实本分,从没惹过祸,自家的买卖能赚钱的也就这两样,小子怀疑很可能是这两样买卖无意中得罪了人……”

    程咬金猛地一拍桌案,怒道:“这是咱们三家的买卖!三家都占了份子的!不是老夫说狂话,放眼大唐内外,敢同时得罪俺程家和长孙家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李素叹道:“宵小之辈自然不敢得罪您和长孙伯伯,但小子不一样啊,我只是个小小的县侯,李家也不是什么世家门阀,可以说毫无根基,别人不敢得罪您,不见得不敢得罪小子……”

    程咬金正待继续说什么,久不发一语的长孙无忌忽然笑了。

    指了指李素,长孙无忌阴恻恻地道:“小子,有话尽管直说,不要绕来绕去,程老匹夫是有勇无谋之辈,老夫可不是,在老夫面前玩心眼,你还嫩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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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三章 门阀出手

    不得不说,长孙无忌确实是个厉害角色,能在青史上留名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长孙无忌尤甚。

    能被李世民引为心腹,执宰大唐二十余年,李世民干的任何一件光明的,阴暗的事情,他都有份参与,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是蠢货。

    李素不停眨着眼。

    其实,敢干出断货这件事,他就存了招惹两家的打算,而且他并不介意把自己的小算盘摆在长孙家和程家面前,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想要两家明明白白看到自己的小算盘。

    然而,李素还没来得及辩说,程咬金却被长孙无忌一句“有勇无谋”惹毛了。

    猛地拍案而起,程咬金指着长孙无忌瞪眼:“长孙老匹夫,把话说清楚,老夫哪里有勇无谋了?这些年老夫南征北战,斩敌无数,哪一战老夫打得有勇无谋?今日话不说清楚,老夫叫你竖着进俺家的门,横着被人抬出去!”

    长孙无忌冷笑,也不说话,只投以一记轻蔑嫌恶如同路上见到一坨屎的眼神,这记眼神令程咬金炸了毛,两位名臣名将开始撕逼……

    巴拉巴拉从隋末说到贞观,前帐翻得哗啦啦直响,其间夹杂着程咬金不停的粗话脏话兼骂娘,前堂内顿时热闹非凡。

    李素不急,只作壁上观,两位名臣撕逼还是很有看点的,将来自己老了写回忆录,今日这一幕必须写进去,也算给后世史学家留下无法考证的野史,让他们伤脑筋去。

    直到最后,口才辩不过长孙无忌的程咬金气得哇哇大叫,暴喝一声“取我宣花大斧来!”

    长孙无忌冷笑闭嘴,这场争议终于消停。争也没争出个结果,长孙无忌依旧把程咬金当作有勇无谋的莽夫,程咬金用嘴问候了长孙家的女性先人,也没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关系,唯一的收获是,大家都过足了嘴瘾。于是停战休兵,偃旗息鼓。

    歪了的楼被拉回正题,程咬金目光不善地又盯住了李素。

    “小子,刚才长孙老匹夫说你玩心眼,啥意思?”

    李素表情诚恳地道:“两位伯伯错怪小子了,您二位都是朝堂重臣,一生经历大风大浪无数,小子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二位伯伯面前玩弄心眼,此举无异自取其辱。”

    长孙无忌指着他。阴笑道:“还敢狡辩,停了两家的货,本就是玩心眼,当老夫是瞎子么?老夫且问你,行刺你爹的事情,这些日子你查出线索了吗?”

    “没有。”李素老老实实地道。

    长孙无忌捋须,斜眼乜着他,道:“李家起来也就这几年的时间。根基浅薄,底蕴全无。查不出来倒也正常,这桩案子做得没头没脑,后面又是来头颇大的权贵,断不会留下把柄让你去拿捏,你小子倒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查不出来。便把长孙和程家绑在一起,所以……你断了两桩买卖的供货恐怕也只是个由头吧?那些在长孙和程家静坐的掌柜们,怕也跟你脱不开干系吧?”

    李素急忙指天画地发誓与自己无关,奈何长孙无忌只是嘿嘿冷笑,看样子是不信的。

    程咬金眼睛微微一眯。巨灵掌提起又放下,显然想抽李素,又觉得此时此刻当着长孙无忌的面应该先护犊子,最后只得指了指李素,恶狠狠地道:“稍停老夫再与你算帐!”

    长孙无忌懒得理会程咬金的虚伪嘴脸,盯着李素道:“小子费了这么大的劲,又是断货又是赔罪,还扯出一大堆怕得罪人的牵强理由,总有个原因吧?说到底,就是想把长孙家和程家拉进来,借两家的势,把后面那个人查出来,小子,老夫所言对否?”

    李素叹了口气,跟聪明人打交道是件愉快的事,只是如果这个人太聪明,几句话把自己的谋算拆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未免就是件愉快的事。

    “小子不懂事,让两位伯伯见笑了,我爹因我而受牵连,差点没命,李家又势单力薄,若不借势揪出幕后之人,无法为我爹报此大仇,小子有何面目身为人子?放眼长安城,唯二位伯伯对小子多年来照拂甚厚,小子逼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两位伯伯见谅……”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原本有些怨意的长孙无忌脸色顿时稍霁,程咬金本就神经大条,也没觉得李素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所以他倒是一直没怎么生气。

    “你这娃子,心思未免太重,既知老夫拿你当子侄,有什么要帮忙的直言便是,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花样有啥意思?说来也是当侯爷的人了,最后被长孙老匹夫拆穿了脸上有光彩吗?有话便直说,老夫和长孙老匹夫莫非还会眼睁睁看你孤立无援不成?”

    李素红着脸,唯唯称是。

    程咬金这几句话说得有讲究,看似大大咧咧,无形中却把长孙无忌给套住了。

    长孙无忌自然也听出了程咬金的意思,恶狠狠瞪了程咬金一眼,捋须沉思半晌,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李素笑了,一揖到地,大声道:“多谢两位伯伯义伸援手,小子感铭五内。”

    长孙无忌和程咬金表了态,这桩案子终于被李素亲手往前推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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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门阀的能量是非常巨大的。

    第二天,长孙和程家动了起来,积累多年的人脉和消息渠道开始全速运作。

    长安城,关中地区,两家的资源都被充分调动起来,无声无息间,更多的消息和蛛丝马迹被传到长孙和程家,再由两家派人递进太平村。

    李素终于亲眼见识到门阀力量是怎样的巨大,这是李家这种小打小闹绝不能比的。

    两家打听消息的渠道比王直隐蔽多了,长安城内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可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递进了李家,效率非常高,而且每条消息皆是有的放矢,针对性非常强。

    三天后,从长孙家传来了消息,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四章 了无遗憾

    当自身实力有所欠缺时,便要学会变通,学会借势。UU小说,www.uu234.com

    这一点上,李素做得不错,事实证明他的做法很正确。

    一桩没有任何线索的悬案,在经过长孙家和程家两大门阀调动资源追查后,终于找到了线索。

    线索一共有两条,第一条来自太极宫。

    不知长孙家在太极宫埋下了哪颗棋子,很快从太极宫传出确切的消息,那日李素被李世民召见后,李世民不知何故大发雷霆,马上将齐王李祐宣召进宫,不但将李祐大骂一通,甚至还出手打了他,齐王离开甘露殿后,在宫门内遇到了太子李承乾,二人不知说了什么,走出宫门时,齐王李祐的神情分明已有了变化,由一脸惶恐不安变成了一脸愤恨怨毒。

    第二条线索是程家打听到的,也跟齐王府有关,确切的说,跟齐王府发生的命案有关。

    那位死去的管事姓蒋,本身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人物,只不过在失踪前三日,这位蒋管事秘密请了一个人在王府的居所内饮宴,被请的那个人的容貌,竟与当日行刺李道正的那个为首的刺客八分相似……

    两条线索汇集到太平村李家,李素坐在书房内,看着摆在案头的两条线索,不由露出苦笑。

    两件事关联重合起来,白痴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齐王,辩无可辩,这桩悬案水落石出,幕后的指使人跟齐王李祐脱不了干系!

    李素甚至能猜到那日李世民为何突然召见齐王,并且责打他。

    事情的源头,便是自己的活字印刷术,定是齐王巧取豪夺的行径走漏了风声。被李世民知道了,作为伟光正的天可汗陛下,自然绝不容许自己的儿子行此盗匪之举,这无异于让天家蒙羞,给他天可汗的伟大形象抹黑,所以。揍他正是题中应有之义。

    仓皇离开甘露殿,李素相信齐王当时的心情是非常惶恐的,只不过在宫门前遇到太子李承乾后,心情顿时有了变化,可以肯定,太子在齐王面前绝不会给李素歌功颂德,他一定在齐王面前说了什么挑拨的话,但太子与齐王素来不合,齐王之所以信了太子的挑拨。可见太子的挑拨一定非常具有说服力,这个具有说服力的事实就是……整件事发生的时间太巧合了。

    这件事连李素都无法辩白,李世民刚刚在甘露殿召见了李素,待到李素离宫后,马上又召见齐王,但凡智商正常且稍微有点联想能力的,都会猜到是不是李素当时在李世民面前告了状,所以才害得齐王被揍。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巧得李素无法解释,都忍不住怀疑李世民是不是故意在坑他。给他升级打怪刷经验的人生增加新难度了。

    …………

    “果真是齐王!妾身没猜错!”许明珠一副明见万里的睿智模样,随即换上一脸愤怒的表情:“这齐王果然不是好人,当初他要活字印刷术,夫君痛快便给了他,没想到这狼心狗肺之辈,抢了咱家的印刷术还要对阿翁下手。欺人太甚!”

    李素苦笑,表面上看,许明珠没说错,但是事情的真相可没有那么简单,齐王偷鸡不着反蚀把米不说。李家也是受害者。

    “夫君,下一步怎么办?”

    愤怒过后,许明珠恢复了冷静,人一旦冷静下来,想问题便清晰得多,报此大仇的难度如天堑般横在面前。

    “人家是皇子啊……”许明珠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夫君若对他动手,后果怕是……”

    李素笑道:“还是那句话,不管背后的人是谁,查出来了就绝不放过,至于后果,若然忍气吞声,后果才是真的可怕,不仅没脸见我爹,死后也没脸受子孙后代的香火供奉,我不想将来九泉之下还经常听子孙后代说什么‘有这样一个祖宗我也是醉了’之类的抱怨讽刺,地下躺着都不得安宁。”

    许明珠定定注视着他,用力点了点头:“夫君的任何决定妾身都赞同,夫君想做什么便去做,哪怕是最坏的后果,也有妾身陪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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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的心情不太好。

    他发觉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家主,他缺少一个正常家主应该具有的识时务晓利害的基本素质。世上的仇恨有的可为,有的不可为,有的仇恨当场就能报还,有的仇恨隔十年二十年才能施行,还有的仇恨或许终此一生都只能忍气吞声。

    作为一个家主,应该非常清醒地意识到属于自己的仇恨是哪一种,是能够当场报还,还是十年不晚。

    李家这桩仇恨很明显属于十年不晚的那一种,可是李素却偏偏想当场就报,不计后果的报,哪怕令自己身陷囹圄,前途尽毁,他也要报。

    作为儿子,作为男人,甚至从个人的角度来说,这是有情有义的表现,可是作为家主,李素现在的心态属于很冲动很不成熟的那种,快意恩仇过后,带给李家的只能是灾祸。

    可是……终究还是要报还的啊。

    一个人活在世上,遇到的每一件事首先要权衡一下利弊,思考一番得失,预测一下祸福,再决定做不做这件事,而将这件事本身的善恶抛诸脑后作为次要的因素,这个人或许能平安活到寿终正寝,然而,他的一生真活得有意思吗?临终即将闭眼时,一生的回忆从脑海里一一闪过时,会留下多少悔恨和遗憾?

    李素不希望自己临终时带着悔恨和遗憾闭眼,他应该是笑着的,表情充满甜蜜的,如果弥留前还能开口说话,他希望能对膝前送终的儿女说,“我此生了无遗憾。或许做错过事,但没有做过一件遗憾的事,如果给我再活一次的机会,我的第二次生命仍会沿着此生的每一条轨迹重复地走下去,不会做不同的选择。”

    回想此生的每一件事,每一次相遇离别。每一个或大或小的决定,扪心自问,如果再给一次选择的机会而不改初衷,这才是真正的了无遗憾。

    李素想做一个这样的人。

    回到今日李家所遇的踌躇困境,李素接连三次问过自己,如果自己这次忍气吞声了,会给自己的一生留下悔恨和遗憾吗?

    会的,李素甚至觉得自己的下半生都会因为这次的窝囊和妥协而陷入无尽的悔恨自责中。

    那么,还怕什么?

    …………

    …………

    走出家中后院的厨房。李素手里拎了一个食盒,食盒内装了一些清淡的米粥和小菜,还有一碗熬得浓郁如汁的骨头汤。

    这些菜肴都是李素在厨房亲手做的,对李素这种凡事讲究精细,尤其是吃食特别挑剔的人来说,由他亲手做的菜,味道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自与许明珠成亲后,李素已很少做菜了。许明珠成了当家主母,经过最初的适应磨合。以及家中厨娘的悉心教授之后,她便学会了李素喜爱的各种菜色,令李素在家里的生活格外舒心。

    今日李素亲自下厨,做好了菜之后拎着食盒,来到前院的东厢房里。

    受伤后的方老五便住在这里。

    方老五的伤势很重,额头被狠狠砸了一记。左臂也骨折了,李素派人请了长安城最好的外伤大夫才将方老五的伤治好,凡用药和食补都是用的最好最补的材料,并且强行将方老五留在侯府里养伤,派了两名杂役轮班在屋子外侍侯他。

    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令方老五受宠若惊,在他认为,拼死保护李道正是他的职责所在,既然已是李家的部曲,家主遭难,部曲豁命相护是责任,也是义务,吃李家的粮就该为李家效死命,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李家给予他的回报却太丰厚了,方老五十分不习惯。

    见李素推门进来,方老五急忙从床榻上强撑起身子,李素快步上前将他按下。

    “都是自家人,方叔不必多礼,好好养伤,大夫说了,头一个月里不要随便动弹。”李素朝他温和地笑。

    一句“自家人”,说得方老五心头暖暖的,只恨不得再为李家拼一次命才好。

    依言躺下,方老五发出满足的叹息。

    “老汉何德何能,让侯爷屈尊亲自来看老汉,侯爷是大人物,日理万机的,不知多少家国大事等着侯爷处置,还请侯爷莫在老汉身上浪费光阴……”

    李素笑道:“我就是一个闲散侯爷,尚书省那边的差事我也告了假,哪里有什么家国大事等我处置,现如今对我来说,方叔的身体就是我的大事,我们李家的大事。”

    一边说着,李素打开食盒,从食盒里取出热气腾腾的粥和菜,又给他盛了一碗浓浓的骨头汤,双手捧给方老五。

    “这是我亲手做的,多年未下过厨了,手艺难免生疏,方叔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不喜欢的话我叫厨娘再换做几样新菜……先喝碗汤,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日’,方叔伤了胳膊,多喝点骨头汤补一补,吃完回头叫下人给你敷新药,身子是大事,可不敢大意。”

    一席如同拉家常般的暖心话,说得方老五热泪盈眶,手背抹了把眼泪,使劲吸了吸鼻子,方老五叹道:“当年老汉跟随蒋将军送侯爷出关赴任西州,原以为是趟苦差事,却没想到,认识了侯爷是上天赐予老汉最大的造化……”

    李素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方叔说反了,李某和内人能认识方叔,才是我和内人最大的造化,也是李家的大造化,玉门关方叔豁出性命护着内人,西州城下方叔跟着程家庄户杀敌助我守城,前些日又拼命护住我爹的周全,我李家从上到下,欠方叔太多了,若非方叔拼此性命,我爹那日还不知会怎样呢,您是我李家上下的恩人呐。”

    方老五脸颊抽搐了一下,神情浮上复杂之色,低声喃喃道:“你爹可不需要我来护他周全,那日……是他护住了我才对。”

    “嗯?”李素扬了扬眉,好奇地盯着他:“方叔刚才说了什么?您声音太小,我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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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就一更了,感觉状态不是很好,调整一下心情。。。(未完待续。)

今天请假

状态渣,还没找回来。。。坐在电脑前大半天满脑子浆糊咕噜冒泡,我想今天可能写不出一个字了。。。

    休息一晚,明天继续更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五章 有所必为

    方老五这句话嘀咕得很轻,轻得如同梦呓呢喃,李素耳力向来不错,也只听到了寥寥几字。

    “我爹不需你来护他周全?”李素追问道:“方叔,您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方老五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和慌乱,眼睛立马望向别处,假装看风景的样子,演技浮夸,不走心。

    屋内一片寂静,半晌,方老五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回过头发现李素还盯着他,方老五不由面色发苦。

    “方叔,事情过了好几天了,您这几天在养伤,当日的情形我一直忍着没问……”李素回忆了一下,沉吟道:“说来有些奇怪,那日刺客行刺我爹,当时只有方叔与我爹在一起,刺客被我下令斩杀了大半,余者尽皆自戕,后来清扫现场,发现许多刺客身上本就受了重伤,不仅如此,还有十几匹马的前腿都被铁镗扫断,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方叔手下的弟兄说,这是行家手法,我问过我爹,我爹说都是方叔一人所为……”

    说着李素看着方老五,一脸敬仰地笑道:“方叔不愧混迹军伍多年,出手果然不凡,端的厉害得紧,幸好那日有你陪在我爹身边,不然我爹可就危险了。”

    方老五神色愈发尴尬,红着老脸心虚地嗯嗯啊啊几声。

    受着家主的夸赞与敬仰,方老五有苦难言,李道正与他有言在先,有些秘密就必须要帮他守住,方老五是个粗人,但也看得出李道正是个有秘密有故事的人,而且显然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出来,甚至连亲儿子他都不想告诉。

    所以,方老五只好守口如瓶。尽管这只瓶子有点漏风……

    看着方老五略显紧张的表情,李素眨了眨眼,心头浮起一丝疑惑。

    忠仆家将一招横扫千军,救出家主,虽没必要大肆宣扬,但……也犯不着如此紧张吧?他在心虚什么?

    …………

    怀揣着满腹疑问。李素叮嘱方老五好生养伤,然后走出他的屋子。

    李家前院一共四间大厢房,通常是下人们住前院,李道正住中院,后院则是家主李素夫妇住的。

    从庭院穿过前堂,李道正坐在中院拱门的石阶上,眯着眼晒太阳,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享受美好的阳光。又似乎沉浸在往年的回忆中。

    李素隔着老远,静静地看着他。

    似乎……很久没有这样仔细而认真地看过李道正了。

    当年李家困顿窘迫时,父子都在为生计而奔波,忙着挣粮食,挣钱,都在努力地让这个单薄的家延续下去。

    犹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天,父亲一身湿冷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袋黍米。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朝他憨厚地笑,那幅画面回想起来。至今仍刺痛着李素的心。

    还记得父子二人坐在门槛上吸溜着面,父亲将自己碗里仅有的一小块肉夹到他碗里,两眼一瞪,用父亲的威严喝阻了儿子的推却。

    儿子争气,李家的境况渐渐好了,家里的田地越来越多。为自家种地的庄户也越来越多,不知不觉间,李家从寻常的农户变成了村里最大的地主,不但重新建了大宅子,也请了管家杂役和丫鬟。村里建起了作坊,长安城里有了买卖,往来交游者皆是当朝良臣名将,连闯祸都是惊天动地满城直颤的高级祸,李家赫然一跃而成了大唐权贵,圣眷隆盛,如日中天。

    有田有钱,有权有势,李家无可阻挡地成了大唐的新兴贵族,家大业大,官高爵显,村里的乡亲们艳羡之余,总在背后悄悄议论,说李家娃子定是星宿托世,此生富贵至极,并人为地制造出李素出生时的种种异象来论证星宿说法的真实性。

    李家翻天覆地的变化着,可是李道正,还是李道正。

    他永远穿着粗衣陋裳,扛着农具下田劳作,不论自家的宅院多么华贵,他仍每天习惯性地坐在门槛上,眯着眼睛晒太阳,与当年不同的是,他的身躯似乎更佝偻了,脸上不知不觉添了几道抹不去的皱纹。

    似乎感觉到李素的目光,李道正睁开眼,与李素对视,然后李道正咧嘴一笑,一如既往的憨厚朴实,平凡且安宁。

    李素也笑了,走上前和老爹一样,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怂娃,今咋咧?以前最爱干净的,今天倒不讲究了。”看着儿子坐在脏脏的门槛上,李道正斜瞥了他一眼,威严的目光里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没咋,回去再换套衣裳便是。”李素笑道。

    接下来,父子二人沉默,一同眯着眼睛晒太阳,享受的神态如出一辙。

    良久,李道正忽然道:“听你婆姨说,前日行刺我的幕后之人找到了?”

    李素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头:“说是找到了,但孩儿不太确定。”

    李道正奇道:“不是齐王吗?”

    李素想了想,道:“目前各种证据都指向齐王,按说应该是他了,只是……孩儿心中仍有疑虑,并不能确定是他。”

    “啥意思?”

    李素叹了口气,道:“揪出这个幕后之人孩儿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不但动用了所有人脉,连长孙家和程家都出手帮忙了,这才查到此事与齐王有关联,而且也从宫里打听到齐王因为我而被陛下训斥责打,动机有了,证据有了,似乎什么都明明白白摆在面前了……可是,孩儿总觉得,一切来得太顺理成章,就好像后面有人把那些证据藏在很显眼的地方,然后一步一步引导我去发现它们……”

    李道正怔忪片刻,道:“你这个想法,有迹象没?”

    李素苦笑道:“没有,全是孩儿自己的感觉,感觉这种东西终究太虚,没有任何事实支持。连长孙家和程家的人都认为此事已查清楚了,可孩儿还是心存疑虑。”

    顿了顿,李素叹道:“行刺我父,本是不共戴天之仇,孩儿若无此疑虑,当日查出是齐王后便该对他动手的。可是正因为此事尚有疑虑,孩儿还是迟迟未发动……”

    李道正皱眉道:“素儿,这几年咱李家靠你而一步步起来了,功名富贵,官职爵位都有了,这都是你的本事,是你用才智和性命博来的,李家也算光耀门楣了,正因如此。辛苦得来的东西更须珍惜,不管这幕后之人是齐王或是别家权贵,都不要行险惹祸,行刺我便行刺吧,毕竟我没死也没伤,对方没得逞,装个糊涂忍下这口气便算了,继续追究下去。对你对别人都没有好下场,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素儿,没那必要,听爹一句,此事作罢便了,行不?”

    李素看着老爹,凑近了才发觉。老爹脸上的皱纹似乎比往年更多了,李素不由感到一阵心酸。

    温和地朝老爹笑了笑,李素缓慢而坚决地摇摇头。

    “爹,大丈夫生于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对方的行刺若冲着我来,原不原谅的都好说,可是冲着爹您来,这个……绝对不可容忍!哪怕对方是天王老子,这一次我也要称量一下他的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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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呼号,万物萧瑟。

    长安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清晨时雪已停了,推开门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大雪遮盖了世间一切丑恶,天地似乎全变干净了。

    东阳道观,后院偏殿内。

    殿内烧着几盆炭火,烘得殿内暖融融的,东阳穿着一身麻衣百衲道袍,宽大的袍子将她妙曼的身躯遮掩起来,炭火将脸颊烤得红通通的,透着几分可爱娇艳。

    她手里握着一卷经文,也不知念到哪一页,不知不觉,握着经文的手便垂下,美眸瞟向殿外,殿外的庭院里,十几名宫女正在打扫院内的积雪。

    幽幽叹了口气,东阳索性搁下经书,起身走到殿门前,身子斜倚着殿门,看着院里的雪发呆。

    她能忍受寂寞,可她却静不下心。

    行刺李道正的案子已发生了十多天,这十多天里李素没再见过她,她知道李素一直在忙碌,忙着上天入地揪出幕后真凶。

    说实话,东阳很想帮把手,可她却不知从何帮起,只觉得有力无处使,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一直深深左右着她的情绪。

    这次她想帮忙,倒并不是为了李素,而是完全为了李道正。

    犹记得事发后她将道观的禁卫临时调拨给李素,让他火速赶去救援,而她也匆匆跟着赶来,天幸李家有一位忠义部曲,豁出性命保得李道正周全,给援兵的到来留足了时间,李道正丝毫无恙。

    印象最深的,是当时李道正对她微微一笑,当时她和李道正相隔很远,最激动的是,当她下意识朝李道正行晚辈礼时,李道正没有回礼,而是第一次以长辈的姿态受下了她这一礼。

    这几日每当东阳回想起李道正受她一礼的画面,便不由兴奋莫名。

    这一礼有讲究,在这个礼教兴国的年代,行礼是有规矩的,行什么礼,受什么礼,一丝一毫都不可马虎,她与李素的事天下皆知,李道正不可能不知,以往一直拿她当公主看待的,可是那一天,李道正坦然受了她的礼,这里面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是的,它代表着李家承认了她这个人的存在,承认了她是李家的一分子,往后在别人眼里,她仍是大唐的公主,可在李家人的眼里,她是李家的媳妇,尽管这层关系不可能公之于众,但对东阳来说,已是满心欢喜了。

    那日过后,东阳便自觉把自己当成了李家的人,而李道正受袭这件事,东阳自然责无旁贷,因为,她是李家的媳妇。

    事实上这些天不仅李素在追查幕后真凶,东阳也派出了府里的禁卫在追查,只是一直没查出有价值的线索,毕竟东阳以前只是个公主,而且是个生性淡泊的公主,她不像别的皇子公主那样有意无意地在长安城培植经营自己的势力,所以当东阳这次想要做点事情时,却发觉自己竟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深深的无奈和挫败感,令东阳这十几日心神不宁,有些焦躁。

    殿外的庭院内,宫女们仍悄无声息地打扫着积雪,东阳发了一阵呆后便觉得索然无味,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回去再念一遍清静经,好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一些,刚转过身,却见贴身宫女绿柳匆匆穿过庭院朝她走来。

    走到东阳面前,绿柳先屈身行了一礼,然后神情有些古怪地道:“殿下……有客来访。”

    东阳美眸一亮:“是……他么?”

    绿柳知道这个“他”是谁,摇了摇头,道:“不是。”

    东阳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哼了一声,端起了身架,道:“绿柳,你跟我多年,知道我的规矩,任何客人来访回绝了便是,还通禀个甚。”

    绿柳迟疑了一下,吭哧道:“可是殿下……这位客人不一样,她……是李侯爷的夫人,李许氏。”

    东阳一惊,脸色顿时变了,复杂中夹杂一丝莫名的紧张。

    “她,她来我这里……绿柳,你且将她请……不,还是我亲自去迎,哎呀,我,我……这个样子怎可见客,快,叫人给我打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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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破冰之行

    许明珠来得很突然,而且这是她第一次登门拜访东阳。⊥UU小说,www.uu234.com

    同住在一个村子里,两个女人基本不怎么出门,也谈不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两个女人中间夹着一个男人,她们一个是无名无分的先来者,一个是有名有分的后到者,多了这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关系,东阳和许明珠二人彼此知道对方好几年了,今日还是第一次主动相见。

    对许明珠的来访,东阳表现得很正式,从来不施脂粉的她,今日竟也在脸上轻轻铺了一层淡妆,细心描了唇红,眉宇正中贴了一个鲜红色的菱形花钿,头发也高高梳起,挽成时下大唐妇人流行的高云髻,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东阳在大铜镜前犹豫片刻后,忽然换下了身上的百衲道袍,鬼使神差地穿上一身翠绿的高腰宫裙。

    打扮过后,与世无争的玄慧小道姑瞬间变成了白富美的大唐公主殿下,哪怕仍是垂睑静静地站在铜镜前,仍散发出几分淡淡的公主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东阳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绿柳在旁边静静看着,忽然笑道:“殿下,您的眉毛若是再描一下就更美了,眉梢往上扬一点,会显得您的眼睛更大……”

    东阳抿唇一笑,摇头道:“不妥,眉梢往上扬的话,面相太过凌厉,不仅失礼,而且也容易让人觉得疏离。”

    绿柳眨眨眼:“可是,今日的客人……是李侯爷的夫人呀,殿下在她面前扮得凌厉一些不好么?往后她也不敢欺负您。”

    东阳回头,好笑地盯着她:“我为何一定要与她争个高低?绿柳你记住,真正的高低,是在他的心里。而不是靠女人之间争出来的,我和李夫人越争,我和她在李素心里的位置就会越低,就算争出了胜负又如何?难道在他心里我的位置就更高些么?这是下下之策,断不可取也。”

    幽幽叹了口气,东阳低声道:“其实。我和她根本已不必争,她是李家的正室大妇,仅这一条,我便输得彻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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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明珠站在道观门前,好奇地打量着道观的门楣。

    道观大门紧闭,门外两排披甲禁卫雁形摆开,目不斜视地执戈而立。

    道观门外正中,置着一尊硕大无比的丈高大铜香炉,炉内的香火袅袅而升。闻着便有一种出尘脱世,置身方外的缥缈感。

    许明珠唇角轻勾,悄然一笑。

    身在方外,心在红尘,这位公主殿下……可也不容易呢。

    没等多久,道观的中门忽然大开,一身宫装的东阳亲自迎了出来,门外两排禁卫一愣。接着马上按刀躬身行礼。

    许明珠也愣了一下。

    如此隆重的迎接礼节,实在有些过了。

    众所周知。无论大户人家的中门或是寺庙道观的山门,是不会轻易开启的,除非有重大的事情发生,比如皇帝颁旨,家主娶亲添丁,或是直系长辈过世。这才会开启中门进出,平日里不论任何客人登门,一般都是开启旁边的侧门,这是当世的礼仪规矩。

    可今日此刻,东阳为了迎接许明珠。竟将道观的中门开启了,由此可见许明珠在东阳心中的地位。

    二女都是聪明的女子,许明珠见东阳这般隆重的迎接礼仪,短暂发愣之后,不由暗暗一叹,然后朝东阳露出灿烂的笑脸。

    再看东阳今日的穿着和俏脸,分明是刚才刻意打扮过,许明珠心中的滋味愈发复杂起来。

    “李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莫见怪。”东阳未语人先笑,一边说一边走到许明珠面前,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来,握住了许明珠的纤腕。

    许明珠不敢托大,急忙朝东阳屈身一礼:“诰妇李许氏,拜见……”

    话没说完,礼也未行完,便被东阳适时地托住了胳膊,并且打断了她的话。

    “多年近邻,行这些虚礼可就没意思了,李夫人故意疏离我么?”东阳笑容愈盛,语气带了几分嗔意。

    许明珠也笑了:“能与公主殿下做近邻,是李家的福分。”

    二女相视一笑,然后东阳与许明珠手牵着手,一同进了门,亲热得像俩姐妹似的。

    …………

    偏殿落座,东阳亲自给许明珠沏了一壶茶,沸水冲入精致的新瓷茶壶里,满殿飘荡着诱人的香气。

    许明珠眨眨眼,笑道:“这茶……倒是挺熟悉的,莫非是我家夫君所制的炒茶?”

    东阳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李县侯所制,入冬前新制了一批,给我捎了几斤。”

    许明珠道:“夫君是个有本事的人,无论治国安邦还是诗词小道,所言所行皆凌于世人之上,唯独这炒茶……”

    许明珠笑了笑,叹道:“这炒茶却教夫君狠狠碰了回钉子,制出来后似乎不被世人所喜,仅仅程伯伯喝了,还闯出个大祸来,公主殿下似乎对此茶颇为喜爱,不知何故?”

    东阳抬袖掩唇,轻笑道:“李县侯所制的茶其实味道挺不错的,只是他冲泡的方法不对,头几次见他饮此茶,往往一大把茶叶扔进去,冲泡出来自然又苦又涩,并无半点回味,我的口味素来清淡,前些日试着只取一小撮,沸水冲泡过后满室清香,饮后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这才发觉此茶是件风雅妙物,委实妙不可言,李夫人若不信,不妨试试如何?”

    许明珠笑道:“倒教公主殿下见笑了,此物之妙,却连我也不甚了了,这便试试。”

    东阳于是执壶给许明珠倒了杯茶,单手端至许明珠面前,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单手端杯的动作忽然一滞,接着变成了双手捧至许明珠面前。

    许明珠微惊,急忙起身,恭敬地接过茶杯。

    二女的目光在空气中相碰,各自闪烁意味深长的光芒。

    简单的一个递杯的动作,里面似乎表达了很多意思,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明珠的红唇凑近杯沿,小心地啜了一口,脸上那一丝不甚自然的表情被白雾袅绕的茶杯遮掩,放下茶杯时,她的表情已恢复如常。

    “果真味道不一样了呢,确是风雅妙物,此物虽是我家夫君所制,只怕连他都不知其中究竟,无端浪费了那么多茶叶,倒做了回牛嚼牡丹的俗人……”

    许明珠这话倒非违心之语,确是真心实意,而且越说眼睛越亮:“今年夫君被陛下钦赐了许多良田,还有两座山头,正愁不知该种点什么,日后可命庄户在山上种植茶树,每年有所产出,夫君再将茶叶炒制,此物或可推行长安甚至关中,李家不方便行商贾之事,我爹却没问题,家里也多了一个进项……”

    越说越兴奋,许明珠忽见东阳含笑静静地看着她,于是话音一滞,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在殿下面前说起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事,诰妇失礼了。”许明珠红着脸赔罪。

    东阳摇摇头,忽然噗嗤一笑:“李夫人赔礼赔得毫无道理,你夫君爱财如命,当年从恶人刀下救了我性命,事后竟开出一张清单,把救我的过程写得明明白白,并且每一个动作都折算成银钱,气得当时恨不得叫禁卫把他抓进公主府吊起来毒打……相比你夫君的吃相,李夫人已然非常斯文了。”

    许明珠俏脸愈发通红,只觉面上无光,转念一想,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也不算外人,她与自家夫君的关系天下皆知,这话便当是自家人关上房门,私下议论自家人而已,想到这里,许明珠顿时释然,于是也噗嗤笑出了声。

    “夫君他……真不知怎生想法,明明一身本事,却对银钱俗物分外计较,家里的库房夫君每天都要进去清点一遍,常见夫君在库房搂着一堆银饼傻呵呵乐不可支的模样,真叫人哭笑不得……”

    说完二女互视一眼,接着不顾仪态地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之前的些许隔阂竟莫名其妙消逝无踪,待到笑声停下,二女再次互视,这次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亲密之意。

    相比上次二女中秋在曲江园的见面,这一次许明珠作为李家正室大妇主动登门,意义更重大,不夸张的说,许明珠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破冰之行。

    她与她,此生唯一的交集,唯一的纽带,只有李素。

    二女笑了一阵,殿内忽然陷入一片寂静。

    东阳不知许明珠今日登门的来意,可她很清楚,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许明珠不会无缘无故登门来看她,终归要说到正事上的。

    “上次有恶贼入太平村行刺李伯伯,不知李伯伯如今可无恙?”东阳试探着问道。

    许明珠叹了口气,俏脸浮上黯然之色:“幸得家中忠义部曲拼死相护,家翁无碍。”

    东阳接着问道:“幕后真凶可查出来了?”

    许明珠抿唇沉默半晌,东阳见状不由心中疑惑,于是重复问了一句,许明珠这才低声道:“我只是妇道人家,不知夫君这些日发动了多少人脉,昨日长安城传来消息,据说幕后真凶……是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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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勇气担当

    许明珠话刚出口,东阳猛地坐直了身子。≧UU小说,www.uu234.com

    “齐王?齐王李祐?”

    许明珠点点头,叹了口气:“正是他。”

    东阳惊愕道:“这没道理呀,齐王抢了李家的印刷术本就过分了,抢了东西不说,还派刺客上门行刺,世上纵是十恶不赦之人也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许明珠苦笑摇头:“其中有内情,我原本也不知,夫君解释后才明白……”

    说着许明珠将齐王被李世民宣进宫责打,齐王惶恐离宫时恰好遇见太子等内情娓娓道出。

    说完之后,东阳愣了半晌,幽幽叹气:“以齐王的心性和名声,这桩事倒真像他干的,李县侯怕是被他记恨上了,齐王此人据说心性毒辣,常有欺凌良善之举,任何事若不称他心意,动辄便是打杀,李伯伯这番被刺,多半便是他的手笔了。”

    许明珠垂睑叹息不语。

    东阳转脸看着她,道:“接下来李县侯打算怎么办?”

    许明珠叹道:“夫君说……此仇不报,无脸见家翁。”

    东阳眼皮一跳,忙问道:“他要报仇?可……那是齐王呀!”

    “夫君说了,天王老子动了家翁,他也要报仇,看来是心意已决。”

    东阳惊道:“他……想怎样报仇?动了齐王岂不是惹了大祸?”

    许明珠满面愁苦地道:“不错,确是惹了大祸,可他却说……大丈夫生于世间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刺父之仇若不报还,不仅对不起生养他的父亲。将来死了也无颜受李家后人香火供奉……”

    东阳沉默半晌,盯着她道:“你是他的正室夫人,你如何想的?”

    许明珠垂头,幽幽地道:“一边是家翁被刺之仇,一边是夫君即将可能惹下的大祸,两头为难。左右皆不是,公主殿下,我知你不是外人,当年你与我家夫君……”

    话没说完,许明珠便已打住,东阳的脸蛋顿时飞起一片红霞。

    “事情到了这般境地,我也不知所措了,问句不敬的话,若殿下不是公主。又是李家正室夫人,你当如何处置?”

    东阳愣住了,良久,长叹口气,道:“我若是你,我也不知如何处置,说这话不是敷衍你,我自小便是个没主意的人。幼时与母妃居于深宫,内侍省每月发来粮米银钱。发给什么我们母女便收下什么,从来不计较,由于不得宠,其实也无法去计较,长大后父皇封了公主名号,我总算可以逃离皇宫牢笼。后来……认识了他,再后来,被父皇指亲,我也没了主意,当时只想到死。也是他助我逃出此劫,做一个不问世情的出家人,说来说去,我虽贵为公主,这一世活下来,竟不得半点自由,亦无法理直气壮为自己出一回主意,像浮萍,水流向哪里,我便飘向哪里,由不得自己……”

    说到最后,东阳眼圈一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许明珠目中露出心疼之色,不由自主地上前握住了东阳的手,她的手白净纤细,冰凉如雪。

    东阳深吸了口气,强笑道:“相比之下,你比我强多了,当初你在玉门关挟持守将,逼使调兵驰援西州,在西州最后即将城破之时领援兵赶至,不仅保住了城池不失,也救了他的性命,你的壮举至今连宫里的宫女们都在传扬,所以,论李家正室夫人,你比我更合适,说真的,若我当时遇到那种绝境,真的无法做得似你这般好,我的夫君若陷于绝境,我能做的只能是为夫君收尸,然后在他坟前自戕全节,如此而已。”

    许明珠苦笑道:“既是夫妻,便是一生同命,没有了他,也就没有了我,时势逼到那个境地,任何人都会做出和我同样的选择,也会生出和我一样的勇气,在这之前我也是个没有主意的女子,自小养在深闺,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可是当夫君陷入绝境时,勇气和担当就在那一刹忽然冒了出来,当时只觉得夫君扛不下的东西,必须我来帮他扛,公主殿下也一样,相信当他身临绝境时,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你自认为的没有主意,只因你并未走到那般绝境。”

    东阳垂头默然不语,许明珠也不提今日登门有何正事,二女就这样陷入沉寂中,唯有殿内的炭火偶尔劈啪作响,惊起一室涟漪,随即又恢复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许明珠忽然一笑,道:“今日诰妇来认个门,这便告辞了。”

    东阳起身,笑道:“既是近邻,无事时多来走动,李县侯若忙于公务,你无聊时我们二人作伴也好。”

    许明珠笑着答应,然后告辞。

    东阳一直将她送出门外,直到她的背影已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殿。

    绿柳忽然从后殿屏风处闪身出来,看了看空寂的庭院,又看了看东阳。

    “殿下……这位李夫人,她今日登门到底为了什么呀?婢子只听到你们漫无目的的闲聊,却没提一件正事,难道她真的只是来认个门?”

    东阳瞪了她一眼,嗔道:“又没规矩了,谁叫你偷听的?”

    绿柳嘻嘻一笑,仰脸正义凛然地握紧了小拳头:“她可是李家的正室夫人呀,婢子担心她来者不善,所以在屏风后面听动静,随时保护殿下。”

    东阳噗嗤笑了:“什么‘来者不善’,这话可不能对外说,教人笑话……”

    绿柳眨巴着眼,道:“殿下还没说她今日到底来做什么呢。”

    东阳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叹了口气道:“你没听懂,我却听懂了,她……也不容易,一边是家仇,一边是夫命,左右皆不是,实在难为她了……”

    绿柳茫然地眨着眼,满头雾水地看着她。

    东阳也不说话了,只盯着殿内炭炉里暗红的火焰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东阳的神色渐渐有了变化,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俏脸满是坚毅决然之色。

    “绿柳,找几个靠得住的禁卫,进长安城打听一下齐王近日行止,打听清楚了速来报我。”

    绿柳呆怔片刻,骇然道:“殿下您……您意欲何为?”

    东阳脸颊泛起一抹激动的潮红,拢在袖中的纤手紧紧攥成拳,仿佛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激动,缓缓地道:“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个没主意的人,这一次,我想自己拿个主意,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殿下切勿冲动!”绿柳急了。

    东阳轻轻一笑,道:“当年她能为他挟持守将,千里驰援,如今,也该轮到我为他做点什么了,她能做到的事,我凭什么做不到?我怎能不如她?岂能不如她!”(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八章 入狱问罪

    李淳风看人很准,当初收东阳为徒时他便看出来,这位出身尊贵的女徒弟摆脱不了凡尘,尘心未死,谈何出家?

    东阳确实做不到出尘脱世,她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子,不可能看透红尘里的喜怒哀乐,身边的人和事总能左右她的情绪,特别是李素的事。

    东阳想为李素做一些事,什么事都好。

    她只想用沉默的方式告诉李素,许明珠能做到的事情,她也做得到,甚至,比许明珠做得更好。

    今日许明珠登门拜访,虽然只是闲聊,一句正题都没说,更没有向东阳求助或提要求,聊了几句便告辞,似乎登门的目的纯粹只为认门顺便联络感情,但是东阳何等的冰雪聪明,寥寥数语间她已看出许明珠的犹豫挣扎。

    长安城不是玉门关,玉门关内许明珠敢做的事,长安城就难如登天了,所以,这件事里,许明珠无法做什么,但是许明珠做不到的事,并不代表东阳做不到。

    出身终究不一样,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东阳再如何不掺和世事,毕竟也是大唐公主,李世民的亲女儿,大唐公主的底气与诰命夫人不可同日而语。

    道观内的禁卫很快被派遣出去,东阳跪在老君像前诵经,表情平静,心如止水。

    既然决定做了,就没有必要再担忧和不安。

    许明珠今日登门,虽然话说得含糊不清,但东阳很清楚,李素即将要闯一个大祸,对新兴的李家来说,这个祸李家担当不起,可是却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东阳决定由她来做。她的身份决定她最适合做这件事,也能把后果的严重性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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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口的槐树下,李素蹲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远方出神。

    王家兄弟站在他身后,王直最近的气质有了一点变化,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身子的重心放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腿无意识地抖啊抖,嗑了药似的根本停不下来,用句俗话来说,这叫“站无站相”,还有句俗话李素都不忍心说出来打击他,正所谓“男抖穷,女抖贱”……

    显然这些日子跟长安城里那些闲汉泼皮们来往多了,王直这家伙不知不觉间带了一股子痞气。

    王桩就有点意思了。毕竟军伍里厮混久了,站倒是站得笔直,像支标枪般一动不动,只不过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唇角还肿了半边,至于他受伤的理由……李素懒得问,因为不必问他都知道答案。

    俩兄弟站在李素身后久了,顿觉不大爽利。于是二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也不管地上干不干净,一个蹲着,一个坐着……

    李素终于忍不下去了。

    深深叹了口气,李素缓缓道:“二位兄台,说实话,我可以忍受你们不爱干净。但是……你们可不可以工整一点?一前一后,一蹲一坐,你们想逼死我吗?我要求的一丝不苟的对称呢?”

    王家兄弟互视一眼,二人马上并排坐在地上,与前面的李素恰好形成等边三角形。画面非常的赏心悦目。

    李素满意了,神情渐渐变得柔和,发出舒坦的叹息。

    王桩嘴唇嗫嚅了一下,道:“兄弟,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明我进城请孙神仙给你瞧瞧可好?”

    李素叹道:“追求完美,怎么是病呢?一个不工整不对齐的世界,跟地狱有何区别?”

    王桩眨了眨眼:“你真能忍受我们不爱干净?”

    李素沉默地看着他们,半晌忽然道:“……好吧,我刚才说谎了,不爱干净我也忍不了,你们别坐地上,学我一样蹲着,回去后记得洗手洗屁股……”

    王桩大笑,不过还是没起身,笑容扯动脸上的青肿和伤痕,疼得直吸凉气,李素只好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王直却一直很沉默,李素望向他,目光充满了询问。

    “李素,我给你丢脸了……”王直的表情很愧疚:“我的手下查了好几天都没查出究竟,倒是长孙家和程家随便一伸手就查得水落石出了,这几年你花的钱布的局,全没起到作用。”

    李素笑道:“愧疚个屁,拿你手下一群刚认识没几年的闲汉泼皮去跟人家门阀权贵去比,要脸不?偌大的长安城里,门阀的网铺了多少年,咱们才多少年?根本没得比。”

    王直仍愧疚得不行,有种分分钟切腹死给李素看的迹象。

    瞥了他一眼,李素悠悠地继续道:“再说,长孙家和程家查出来就是真相吗?”

    王直赫然抬头盯着他:“你的意思……幕后指使之人不是齐王?”

    李素叹道:“也许是齐王,也许不是,凡事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此事有因有果,齐王因被陛下责打而记恨于我,然后暗中派遣刺客对我爹下手,事败后果断杀了王府里参与此事的管事灭口,撇清干系,你看,有动机,有过程,有结果,什么都有,按说幕后之人是齐王没错了……”

    王直茫然地道:“对呀,样样证据都指向齐王,板上钉钉的事了,难道幕后指使者另有其人?”

    李素叹道:“你不觉得揪出这个幕后指使之人的过程太顺利了么?”

    王直眼圈顿时泛了红,脸也红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太顺利?这是什么鬼话!你可知长安城成百上千手下这些日子上窜下跳打听动静,吃不香睡不着,为了这件事奔走多日却仍一无所获,太顺利?啊?太顺利?”

    李素充满歉意地看着他:“对不住,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长孙家和程家揪出幕后指使的过程太顺利了,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这话令王直的眼圈更红了。有种泫然欲泣的悲凄。

    我们上窜下跳一无所获,人家却“不费吹灰之力”,这是人话吗?

    王直黯然神伤,王桩却道:“幕后指使之人若非齐王,会是谁呢?”

    李素摇摇头:“现在说不准,很多人都有嫌疑。我身负圣眷,家中几桩买卖又是日进斗金,既有名也有利,外人看我风光无限,殊不知我如今的处境其实已有累卵之危,背地里眼红我的,嫉妒我的,嫌我挡了道的不知凡几,谁都有可能背后捅我一刀。”

    “至于齐王……原本他的动机最充足。证据最确凿,但正因为如此,我反倒觉得他并非幕后指使之人,似乎有人故意误导,将追查的证据暗中引向齐王,所以长孙家和程家追查起来才如此简单容易。”

    王直愕然道:“若不是齐王,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李素垂头不语,良久。忽然道:“王直你今日便回城,想办法往东宫递个消息。问问那个称心,看他有什么说的。”

    王直愣了一下,惊道:“你怀疑……太子?”

    李素叹道:“我怀疑谁并不重要,只是个方向而已,毕竟齐王被陛下责打后,在宫门前遇见了太子。二人说了很多话,若幕后之人不是齐王,就剩太子的嫌疑最大了。”

    “如果查出来确是太子所为,你打算怎么做?”

    李素想了想,正色道:“选个月黑风高的黄道吉日。我灌几口毒药,死在东宫大门前,……怕不怕?我就问你,太子怕不怕?”

    王家兄弟愕然睁大了眼:“…………”

    “放松,别搞得那么严肃,不管谁干的,这事终究没完。”李素拍着他的肩笑道。

    顿了顿,李素的目光瞥向王桩,看着他脸上的万紫千红,还有一处处淤青红肿,李素摇了摇头:“好了,现在说说你的事……”

    王桩茫然:“啊?我的事?我有啥事?”

    “你没事,我只好奇,所以想问问你脸上的伤咋回事?”

    王桩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咳了两声,道:“昨晚起夜,天太黑,撞门上了。”

    李素悠悠地道:“脸撞门我能理解,只想请问你,你家门板的形状到底多奇葩,居然能把脸撞得如此色彩斑斓,美不胜收……”

    王桩老脸一红,索性一跺脚:“好了!我婆姨揍的,咋样?”

    “你婆姨为啥揍你?”

    王桩叹了口气,一脸困顿苦闷的忧伤表情,低声道:“这不,冬天了嘛,地里不播种不收割的……”

    这下轮到李素愕然了:“你婆姨揍你跟庄稼有啥关系?”

    王桩脸颊抽搐了一下:“流年不利,没事在她面前晃悠了一下,而她,闲着也是闲着,也就不客气了……”

    *********************************************************************************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还没停,贞观十四年腊月初九,长安城西面延平门外,徐徐行来一支骑兵。

    骑兵大约二百余人,为首之人四十多岁年纪,浑身披甲,颌下青须半尺,面色沉静,双目如电。

    离延平门尚距五里时,此人忽然单臂高举,喝道:“下马步行!”

    二百余人一声不吭下了马,牵着马儿朝城门踯躅而行。

    寒风裹挟着雪片漫天飞舞,风刺骨,雪亦刺骨。

    一行人走到城门外时,赫然发觉城门正中伫立着一位中年宦官,身着绛紫长袍,头戴黑色笼纱帽,神情冷漠地盯着徐徐行来的二百余骑,肩头和纱帽上堆积着厚厚的白雪,显然已等候多时。

    见众人走近,宦官扬声道:“有旨意,陈国公,陈州刺史,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跪聆。”

    为首之人正是从西域班师回朝的侯君集,领军回到关中道后,便下令兵马驻扎长安城百里外,而他则领着二百亲卫回长安。

    见宦官扬声高喝,侯君集和身后的二百亲卫二话不说便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

    “臣,侯君集接旨。”

    宦官满意地点点头。停顿片刻,吐气开声道:“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奉诏西征,横扫西域,扬我大唐国威,甚善!然,西征府兵军纪糜烂。暴戾成性,征伐高昌不臣之时竟悍然屠城,杀戮都城百姓三日不绝,终致高昌都城赤血遍地,百里不闻人声,此残虐之举,败我大唐声名,毁我上国清誉,主帅侯君集当领全责。担治军无方之罪,另查,我西征军屠高昌都城时,侯君集令亲卫数百封闭高昌王宫,废其宫室,破其国库,大肆敛财以肥己,恶劣行径尤令朕心寒。着令撤去侯君集大总管之职,除甲卸盔。剥去官衣,拿入大理寺严加查问!”

    宦官宣完圣旨,侯君集身后的二百亲卫忽然挺直了身子,空气中顿时杀气弥漫。

    宦官大惊,吓得急退三步,指着沉默不语的侯君集颤声喝道:“侯君集。尔欲违旨造反不成?”

    侯君集扭头朝亲卫恶狠狠扫了一眼,然后以头触地,伏首大声道:“臣,侯君集辜负圣恩,愧对陛下。臣愿领罪。”

    宦官惊魂方定,阴沉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阴暗的城门甬道内忽然出现一队羽林禁卫,上前将侯君集的铠甲头盔卸去,又剥掉了里面穿着的紫色官袍,再给他戴上一副镣铐,一行人押着侯君集进了城。

    当初李素领着百名伤残老兵回到长安,李世民于闹市中接连三道圣旨封赏,满城百姓礼赞,风光之甚,大唐立国从未见闻。

    同样是得胜还朝,论功绩甚至比李素更高,横扫西域,诸国未能与敌的大将军,还没走进大唐都城彰耀功绩,却被拿问下狱,成为阶下囚。

    截然不同的待遇,给了长安城臣民们极大的震撼。

    …………

    侯君集被拿问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朝野和市井皆议论纷纷,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争论的焦点在于侯君集到底该不该被问罪。

    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侯君集及西征大军高昌屠城的行径严重挑战着大唐臣民的价值观。

    有的坚持认为侯君集无罪,因为高昌国失臣礼在先,两军对垒便是战争,战争从来都是残酷无情的,青史里面提一句“某某破城,斩首多少级”等等,所谓的“破城”,破的不是敌人的城墙,而是屠杀,而所谓的“斩首”,斩的也不一定是敌人的军队将士,里面或许大部分都是百姓,大唐立国开始,李靖李绩程咬金这些名将谁没有破过城?唐军攻占敌人城池后,谁没有默许过军队屠城甚至抢掠?

    大家都干过这样的事,为何偏只侯君集因此而下狱问罪?

    所以,侯君集入狱的消息传开后,长安城内不服者,异议者至少占了半数。

    这是个民族自信心无比强大的年代,无论大臣还是百姓,对唐军的战斗力几乎已是盲目到病态般的信任,民族自信心一旦膨胀,渐渐就会变了味,变得自负,不可一世,渐生骄纵。

    高昌是异国,是敌国,对大唐失了臣礼,甚至举兵攻打过大唐的西州,蛮夷小邦犯我在先,我大唐顺应天命,王师征西以伐不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攻破敌人的都城,杀了一些敌国的百姓,有什么问题?胜利者有权处置自己的战利品,高昌都城里的任何东西都是唐军的战利品,从金银财宝到百姓,自动沦为大唐所有,我处置自己的战利品有什么不对?

    朝堂民间吵吵嚷嚷,因侯君集入狱一事闹翻了天。

    …………

    太平村。

    王直笑着把侯君集入狱一事当成趣闻告诉李素时,李素的神情有些沉重。

    “争来争去,最终决定侯君集有罪与否的人,终究还是陛下。”李素叹息摇头。

    “陛下会治侯大将军的罪吗?”

    李素沉默片刻,缓缓道:“必然会治罪的,只看轻重与否。这件事闹得太大了,侯君集不治罪,陛下无法服众,主要是无法服异国番邦的众。”

    王直敛了笑,若有所思道:“难怪侯君集被拿入大理寺的当日,高昌国的使节便跪在太极宫前嚎啕大哭,国都被灭了,那位使节的腰杆还挺得笔直,不停高呼请陛下为高昌国无辜伤亡的百姓做主……不仅如此,那使节倒也灵醒,一个人哭求还不够,拉了十几位大唐邻国的使节一同跪在太极宫前大哭,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一口一声‘天可汗陛下’叫得特别响亮……”

    李素叹了口气,道:“如此,陛下愈发骑虎难下,侯君集被治罪已是铁定的事了……”

    王直盯着他的脸,道:“你似乎……有些伤怀?”

    李素叹道:“毕竟侯大将军横扫西域,也算为我报过仇了,我算是间接承领了他的恩惠,如今我风光封侯,而他却落得锒铛入狱,教我怎能不伤怀?”

    王直叹息摇头,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惊怖地道:“你不会想把侯大将军救出来吧?此事干系太大,你可别犯傻惹怒了陛下!”

    李素飞身踹了他一脚,没好气道:“当我跟你兄长一样傻吗?这事是我能掺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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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5000字大章,懒得分章了。。就酱紫。。。(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九章 错情错爱

    侯君集犯的事确实干系颇大,不夸张的说,这件事跟大唐的社稷直接联系起来了。UU小说,www.uu234.com

    皇帝陛下每天堆着笑,摆出宽和仁厚的嘴脸满世界收邻国之心,今年赐个封号,明年赏大一堆瓷器丝绸,和颜悦色告诉邻国使节:“你别怕朕,更别紧张,朕不是什么好人……”

    登基之后便定下的民族政策,又是施恩又是拉拢,终于把一众邻国哄得心悦诚服,贞观四年灭了东*/突厥后,邻国的国王们被吓到也好,被哄得高兴顺意了也好,于是万国争相朝贺,那一年起,李世民有了一个名耀千古的尊号,“天可汗”。

    贞观十二年,吐蕃松赞干布遣使入长安朝贺,李世民当着满殿大臣对吐蕃使节说了一句话,“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

    这句话很重要,算是大唐皇帝对贯彻多年的民族政策的一个总的概括,事实上李世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大唐君臣辛苦经营十多年,换得邻国与大唐交好,并共认大唐为他们的宗主国。

    然而,侯君集的一道命令,便将李世民辛苦多年的成果打得粉碎,无异于当着诸多邻国的面狠狠扇了李世民一记耳光。

    这边皇帝堆着笑脸说什么“独爱之如一”,那头大唐的大将军却悍然下令屠城,皇帝说的话当成了放屁,哪个邻国会服气?谁不心生忌惮?

    所以,李世民很生气,此事断然无法善了。

    侯君集被关入大理寺还不够,远远不够。

    于是侯君集入狱的第二天,一道圣旨出宫门,直奔城外百里的西征军大营。从葱山道行军副大总管契苾何力往下,一大批中高层将军被锁拿入长安。

    这些将领都是军中战功赫赫的先锋,每战必身先士卒,勇猛无敌,包括平灭高昌国一战,也同样的身先士卒。只不过那一次,这些将领们却对手无寸铁的高昌国臣民举起了屠刀……

    三十多名将领被拿入了大理寺,西征军无异于一次大清洗,唯独有一个人,李世民却特旨褒奖,并亲自赐下了金银丝帛和百亩良田。

    这个人姓阿史那,名社尔,时任交河道行军副大总管,是侯君集横扫西域的副手。当初在西州城头曾与李素有过一面之缘。

    西征军被尽数清洗,将领锁拿了三十多个,唯独阿史那社尔却被褒奖,只因破高昌都城时,阿史那社尔曾激烈反对大军屠城,并严厉约束部将不得杀戮平民,只不过当时唐军入高昌都城后杀红了眼,如同一群饿狼冲入了羊群。完全失去了理智,更何况当时的主帅侯君集也默许了唐军屠城的行径。所以阿史那社尔纵然反对也无济于事,难以回天,高昌国一片尸山血海,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分文不取。

    一大片淤泥里面忽然冒出一朵雪白干净的白莲花,李世民高兴坏了,这哪里是什么莲花。分明是一朵奇葩啊,平灭高昌国一役里处处充满了人性的阴暗丑恶,终于有了阿史那社尔这一个亮点,李世民怎能不赏?

    这一道封赏,不但赏给邻国使节看。也赏给那些在高昌国做尽恶事的将领们看,同时,阿史那社尔也成了李世民唯一的一块遮羞布,所以封赏的意义很重大。

    该赏的赏了,该关的关了,邻国使节仍盯着太极宫。

    作为此战默许屠城的主帅,仅仅被关是不够的,使节们睁大了眼,盯着太极宫,等着万国尊崇的天可汗陛下将如何处置这位主帅。

    李世民为难得快疯掉了,据说这几日太极宫气压极低,李世民气得不知摔碎了多少瓷瓶碗碟,拖了几日,终究还是下了旨,命尚书省诸臣议侯君集之罪。

    ************************************************************************

    满朝君臣被侯君集之罪搞得焦头烂额之时,东宫也颇不平静。

    日落黄昏时,城门已关闭,长安城内的各坊官敲着锣四处嚷嚷着要关坊门,嘱令百姓们回家不得在外逗留,更不许犯夜。

    称心穿着一身玄色长衫,柔柔弱弱的身躯出现在长寿坊的一条暗巷内,时已近掌灯,巷内一片漆黑,称心站在巷口发了一阵呆,神情似乎有些瑟缩,犹豫了一下后,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走进了暗巷。

    暗巷仍是一片漆黑,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等待有缘人送肉上门。

    走一会儿,巷内深处莫名刮来一阵冷风,阴恻恻森寒刺骨,称心打了个冷战,几欲掉头便跑,却又不敢跑,红艳诱人的嘴唇一瘪,快哭出来了。

    不得不说,哪怕是在极度恐惧时,称心仍是一副我见犹怜,绝色倾城的模样,连男人看了都忍不住对他生出一股保护欲。

    王直站在巷子的阴暗角落里,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称心惊恐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

    按李素的说法,任何男人在称心面前都会心甘情愿把自己掰弯了,然后上了他……

    绝色的容颜,倾城的姿色,竟然长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实在是造化弄人,而且弄的是男人,把男人弄得心痒痒……

    “你来晚了。”王直冷冷地道。

    阴冷寂静的暗巷忽然发出这道声音,称心吓得差点尖叫出声,猛然转身,已然是花容失色。

    凝目望去,称心依稀只见一个男子站在巷子最深的角落里,角落漆黑阴暗,根本辨认不出他的眉眼。

    “是,……适才太子召唤,小人应付许久方得脱身,耽误了些时辰,还望恕罪。”称心战战兢兢地道。

    一边说,称心一边往前走了两步。

    “站住!不准再往前走了!”王直厉声喝道。

    称心吓得一激灵,脚步立马停下,又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你我相见。只闻声,不可见人,明白我的意思吗?”王直语气恢复了平静。

    称心忙不迭点头应是。

    王直开门见山,缓缓地道:“今日递消息进东宫叫你出来,为了一件事……”

    称心拱拱手,恭敬地道:“还请贵人示下。”

    王直停顿片刻。道:“我只问你,太子最近可有异常举动?”

    “异常举动?这……”称心有些茫然,随即轻蹙黛眉,沉默地思索起来。

    王直静静看着他,又暗叹了口气。

    这家伙……实在太美了,一颦一笑都令人惊艳,李素当初是怎么发现他的?难怪能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

    王直给的题目太大,称心想了很久仍不得其果,于是摇了摇头。

    “贵人恕罪。您这句太笼统,您说的‘异常举动’,不知是针对何人?”

    王直沉默。

    这话不能说透了,一说透,便意味着李素将暴露在称心面前,这是李素绝对不想看到的。

    “称心,你要清楚,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不管针对何人。只说太子近日有何异常,任何一个细节你都清清楚楚道来,我自有分辨。”王直冷声道。

    称心垂首应是,又思索了半晌,忽然眼皮跳了几下。

    巷道漆黑,但天上已有明月高挂。王直站在暗处,而称心站在月光下,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王直都分毫不差地看在眼里。

    “你想到什么了?”王直问道。

    称心摇头:“小人真的想不出太子最近有何异常,贵人恕罪。”

    王直眉头拧了起来,顿时浑身散发出阴冷的森意。混迹长安日久,这几年手下的兄弟越来越多,王直这位黑社会大哥在市井中的地位越来越高,连巡街的武侯坊官见了他都得堆着笑叫一声王兄,久而久之,王直身上也带了一股莫名的威势,与官员的官威不同的是,王直身上的威势多了几分杀气,更直接,也更凌厉。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称心只觉巷内阴风阵阵,一股寒意从皮肤渐渐渗入骨缝中,于是称心神情大变,露出深深的惧意。

    “称心,这两年你成了太子身边的红人,极尽荣宠,风光无限,据说太子如今仪仗出入皆有你陪侍在侧,几乎每夜都召你侍寝,甚至连太子处议国事的奏疏都会先问问你的看法,正是实至名归的东宫第二人,所以……”王直嘿嘿冷笑数声,道:“所以,你现在觉得你是个人物了,嗯?”

    阴恻恻的语气,令称心吓得一颤,俏脸愈见苍白,惊惧的目光盯着暗处的王直,颤声道:“贵人误会了,小人只是福薄命苦的浮萍,哪里当得起什么人物,小人……小人……”

    犹豫挣扎片刻,称心银牙一咬,惶然道:“小人方才突然想起来了,太子最近确有异常。”

    “细细道来!”

    “约摸半月前的一个夜里,殿下秘召太子左率卫都尉何继亮,因为太子说是秘事,小人站在殿外不便进入,那晚太子与何继亮在寝宫内不知说了什么,大约半个时辰后,何继亮才匆匆出殿,第二天一清早,何继亮从左率卫挑了二十来人悄悄出了东宫,一行人不知所踪,后来……何继亮回了东宫,但他挑出的二十来人却莫名失了踪迹,小人只记得十日前,何继亮一脸惶恐跑到太子面前耳语了几句,当时太子的脸色便不对了,独自进了寝宫后太子大发脾气,将寝宫砸得稀烂,小人试着劝慰,也被气头上的太子抽了一耳光……”

    称心越说声音越小,神情带着几分难言的痛苦之色。

    而王直却越听眼睛越亮。

    “左率卫都尉何继亮?挑了二十来人?最后不知所踪?”王直喃喃念叨,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

    称心盯着巷子的暗处,试图从王直身上看出端倪,奈何王直站立的位置实在太暗,显然是事前选好的,是个绝佳的能完全隐蔽自己的角落位置,称心看了半天也看不到王直的容貌。

    沉寂许久,称心小心翼翼地道:“贵人,太子最近的异常举动,就此一桩了,小人对天发毒誓,真的没有了,还请贵人明鉴……”

    王直眼里的兴奋之色越来越浓,语气却分外冰冷,甚至还带着几分不屑和怒意。

    “这算得什么异常,消息根本毫无用处,称心,你莫非在故意糊弄我?”

    “小人不敢,真的……只有这一桩了,除此之外,太子每日在东宫读书向学,以前最喜饮宴歌舞如今也戒绝了,每日读书过后便去太极宫觐见陛下,说一说读书的心得,还有对治国的一些想法,陛下以前因杖责左右庶子而对太子特别失望,近日太子改过自新,勤心向学,陛下却渐渐对太子有了夸赞之语,而太子也不负陛下厚望,最近非常老实安分,除了何继亮一事外,太子真无异常举动了。”

    称心惶恐地为太子辩解,不知是恐惧还是心急,称心一边说眼里一边噙满了泪水,梨花带雨的模样连王直都忍不住为之一呆。

    看着称心为情所伤的模样,王直沉默许久,忍不住道:“称心你是否对太子……对太子……”

    说到一半,王直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而称心却流泪点头,又摇头。

    叹了口气,王直硬起心肠,冷冷道:“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记住你该做的事,你的父母去年已被放归家乡,为何放归你父母,你明白其意么?”

    称心泣道:“小人知道,这两年小人出卖东宫消息甚多,小人已和您拴在一处,囚不囚禁小人的父母,已无关紧要,若小人有不尽心尽力之日,便是横死东宫之时。”

    王直心中不忍,于是放缓了语气,难得地温言道:“你也莫伤怀,命你潜伏东宫是为权宜之计,最迟两年,定将恢复你自由身,那时天下之大,你尽可任意往来,不再受掣肘,不再被人摆布。这是真话,你要信我。”

    称心挤出一抹笑容,道:“是,多谢贵人成全,小人定为贵人效死力。”

    王直点了点头,道:“如此,我走了,你……小心,保重。”

    说完王直的身影消失在暗巷深处,从头到尾,称心都没看清他的模样。

    巷内寂静无声,唯有远处坊官的锣声若有若无地传来,称心呆立许久,直到一阵寒风吹来,称心猛地一哆嗦,看着空荡无人的巷子,他忽然蹲下身,头靠在低矮的土墙上失声痛哭。

    无可奈何的背叛,难以言喻的不伦情愫,还有蚀心剐骨般的痛苦,此刻在他心中反复交错,纠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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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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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