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 才人武氏(下)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UU小说,www.uu234.com
武氏的风光在太极宫里终究也只是昙花一现。
毕竟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论心智论机谋论宫中人脉论江湖阅历,哪样她都上不了台面,她唯一所能倚仗的,便是李世民的宠爱,这样的倚仗无疑是非常脆弱且危险的。
所以武氏栽了,在得到宠爱不过短短三年后,她被李世民扔进了掖庭,关于她为何突然之间失去了帝宠,宫里有许多种说法,有的说是李淳风和袁天罡两位道长看她的面相非常诧异,认为是九五帝王的命格,未来的李唐江山必在她手里断绝,这种与神秘天道有关的说法非常有市场,但却是非常无稽的,以李世民这种高傲且极度自信自负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相信自己和诸多名臣老将一同打下的江山会被区区妇人所篡?
还有的说法是武氏侍帝日久,恃宠而骄,渐露狠辣本色,被帝所不喜,故发配掖庭,还有人说武氏被打入掖庭是因为四妃对武氏越来越忌惮,于是平日斗个不停的四妃罕见的联起手,给武氏设了个局,而年少浅薄的武氏毫无所觉,非常配合的一脚踩入局中,中了暗算……
皇城宫闱,从古至今便是一个比战场更残酷无情的江湖厮杀地,成者王侯,败者贼寇,武氏于是便成了被大浪淘过的沙子,风光过后含恨退出了这个江湖,从此再无翻身的一日。
掖庭的建筑与太极宫别的殿宇一般无二,同样的楼台亭阁,同样的流云飞檐,同样的人来人往。
可是一踏进掖庭范围,任何人都很清楚地感觉得到一股阴冷森然的气息迎面扑来,哪怕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都会令人忍不住打个冷战。
有人说是历代被打入冷宫不清不白被害死的嫔妃所化厉鬼纠缠萦绕着掖庭。冤怨之气经年终日不散而致。
所以说,没文化真可怕,封建迷信害死人,哪里是什么厉鬼,明明是掖庭的风水有问题。
不管武氏被发配掖庭的真实原因是什么,她终究已在掖庭里了。而且过得很不好。
天没亮便有内侍省的宦官将所有犯妇和宫女叫醒,开始一整天的劳作,武氏跟着大家起了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再看一眼窗外漆黑的天色,听着入冬后呼啸而过的北风,武氏悄悄地叹了口气,垂头发了一阵呆,在别的宫女焦急的催促声里。才不慌不忙穿上鞋子。
她今年已十九岁了,入宫时那个十五岁的姑娘已然生得花容月貌,引六宫粉黛妒忌羡慕,如今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脸色稍嫌腊黄,成熟的身躯也有些瘦弱,显然因为长期缺乏营养所致。
与她同住的是个名叫杏儿的小宫女,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说来也是冤枉,小宫女没犯过错。却因当初她侍侯的嫔妃因内宫争斗失败,妃子最后不得不含恨吞了毒药,一了百了,而小宫女自然也不被宫人待见,被发配来掖庭做苦活已然三年有余,论在掖庭的资历。算是武氏的前辈了。
“武才人您快点!管事已打了两次梆子,若三次梆子不出去列队,会被管事责罚的,最轻最轻,咱们今日可就没饭吃了……”杏儿急得不停跺脚。
相比杏儿的焦急。武氏却显得不慌不忙,神情悠闲地整了整粗麻衣裳,顺手拂去肩头的一根杂草,哪怕穿着劣质的衣裙,她的气质仍旧雍容得像一位艳光四射的贵妇。
曾经的开国功臣应国公之次女,曾经随侍帝侧,位晋才人的殊荣,曾经与内宫四妃分庭抗礼的风光,哪怕虎落平阳之时,她也不会轻易低下高傲的头颅。
“急甚子?”武氏横了她一眼,一边整理着衣裳的衽边,一边淡淡地道:“刘管事早视你我如眼中钉,哪怕咱们依了他的规矩不犯错,他仍有理由责罚你我,既如此,索性打破他的规矩,反正下场没什么不同。”
杏儿一怔,随即愁苦地叹了口气。
“当初武才人刚来掖庭,恰逢刘管事责罚奴婢,幸得武才人仗义执言,为奴婢争了一线生机,说来是奴婢对不住武才人,都怨我连累了您……”
武氏噗嗤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咱们都沦落到冷宫给贵人倒恭桶浆洗衣裳了,还一口一声‘武才人’,摆什么臭排场呢。我比你大两岁,说过无数次让你叫我一声姐姐,你非说什么身份有别……”
幽幽叹了口气,武氏的笑容添了几许苦涩:“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身份,连尊严都消磨得干干净净啦,都是行尸走肉罢了,终日受苦受罚,为的只是一口吃食,还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杏儿垂头,眸中蓄满了泪水,哽咽道:“可是,奴婢还是想活下去呀,武才人,您也要活下去……”
武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若有朝一日,我能脱此牢笼,扶摇而上,定要废去掖庭冷宫,夷平贼人三族,以报还我今日种种苦楚委屈。”
杏儿嗫嚅几下,讷讷道:“若,若是……不能脱此牢笼呢?”
武氏笑得满不在乎,淡淡道:“那便下落黄泉,再投个好胎,今日恩怨,来生再了便是。”
声落,殿外第三声梆子敲响,所有宫女和犯妇都出去老老实实列好了队,偌大的殿内只剩武氏和杏儿孤零零地站着。
很快,殿外传来阴恻恻的冷笑声,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梆子三声而人未至,两位好大的架子,武才人,奴婢这便亲自来请您了,您……且请移个玉驾,出来可好?”
杏儿闻言脸色大变,瘦弱的身子吓得瑟瑟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流下。
武氏却神情不变,见杏儿吓得这般模样,不由心生怜惜,伸手将杏儿一拽,拉到自己身后,还不忘回头瞪她一眼:“真没出息,一个摇尾乞巧的奴婢而已,也就是个只能在掖庭里逞逞威风的小角色,你怕个甚?”
声音平平淡淡,却仿佛有一种坚定的力量,在空荡荡的大殿内萦绕盘旋。
殿外的刘管事自然也听到了,闻言勃然大怒:“好个不知死活的贱婢,落翅凤凰不如鸡,你当自己还是当年陛下身边风光一时的武才人么?今时不同往日,姓武的贱婢,你的好日子已过去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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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危急时刻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逆境,或因时,或因运,有些人咬咬牙硬挺过去,有些人没挺过去或是放弃了坚持,于是一生平庸终老。●⌒UU小说,www.uu234.com
武氏不一样,此时此刻的她,遇到的不是逆境,而是绝境。
被发配掖庭三个月了,第一天便因杏儿而与刘管事结怨。
刘管事是什么人?
他当然只是个管事,隶属内侍省,每天的职责便是负着手以高傲的姿态在掖庭里游荡,督促宫女和犯妇们劳作,谁若偷懒便一鞭子抽下去,谁若犯了错,是死是活要看他的心情。
这个职位并没有油水,被发配到掖庭的这些女人们自然没有油水让他捞,可是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这种可以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因为在掖庭这块地面上,他刘管事就是一号人物,掖庭里面的每个女人想要活下去,或者说,想要活得更好一点,每天的吃食里面多半块烤饼,那么,她们就必须要讨好他,巴结他,对他惟命是从,若是反过来得罪了他,顶撞了他,那么,这个女人能在掖庭里活下去的日子就不多了,生命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很不幸,武氏被发配到掖庭来的第一天便得罪了刘管事,因为杏儿。
说来也算武氏运气好,因为她在被发配以前,曾是陛下身边随侍的女人,不但被封才人,而且深受帝宠,在没入掖庭以前,武氏在太极宫内可谓风生水起,当红一时,像刘管事这样的角色见了她只能垂头行礼,武氏根本连瞟都不会瞟他一眼,想弄死他只需伸个小手指便足够。
这样的女子突然间被打入掖庭,实在有些不正常。刘管事也不是蠢笨之人,于是多留了个心眼,哪怕开始被武氏顶撞,刘管事也没吱声,因为他担心武氏或许有被重新召回陛下身边的那一天,若然得罪了她。刘管事的下场不妙,这也是武氏刚入掖庭第一天便得罪了刘管事,而她仍活得好好的原因所在。
然而随着时光推移,内侍省一直没传来陛下召回武氏的消息,宫里的宦官都是极擅察言观色且眼光无比毒辣势利的家伙,武氏迟迟没有被召回的迹象,渐渐地,刘管事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强硬冷酷了,直到如今。武氏被打入掖庭已过三月,刘管事更是心中笃定,这个姓武的女子怕是一生翻不了身了,于是,当初被她顶撞的旧恨涌上心头,刘管事已打定了主意,三日内结果了这贱婢的性命,也好给掖庭其他几个尚有桀骜之心的犯妇们立个威。
说到忌惮。刘管事自然还是有忌惮的,因为这个姓武的女子不但曾经是才人。她也是开国功臣之后,应国公武士彟之次女,若论宦官如今的权势,在太极宫的下属面前倒是可以作威作福,但随意处置一个开国功勋之后,他也没那胆子。
不幸的是。武氏这位功勋之后似乎不那么被重视,刘管事早对她心存杀意,于是数月前刻意打听了一下,才知这位武才人的国公父亲武士彟早已死了,国公爵位由长子武元庆继承。而武元庆与武氏虽为兄妹,实为同父异母,武氏的生母杨氏是武士彟续弦之妻,武士彟死后,武元庆兄弟对杨氏甚薄,多有失礼,甚至将杨氏母女赶出家门。
这样的结果令刘管事心中大定,他知道,自己如果杀了武氏不但不会被武家追责,反而武元庆还会暗中感谢他。
今日此时,见武氏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刘管事不由怒从心头起,一直以来强自压抑的怨毒此刻全数涌上心头。
蹬蹬蹬快走几步,刘管事冲进殿内,大手一扬,一根乌黑的鞭子便抓在手里,朝武氏狠狠抽去。
啪的一声,武氏略嫌腊黄的俏脸多了一道血色的鞭痕,像一只完美的花瓶忽然多了一丝狰狞的裂纹,令人触目惊心。
武氏身后的杏儿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尖叫。
“贱婢大胆!你以为你还是当初被陛下宠爱的才人么?你是犯妇,犯妇懂吗?在掖庭这块地面上,我一个小小的管事便能决定你的生死!”刘管事尖声怒道。
武氏的脸颊微微抽搐,只觉得火辣辣的痛,可并未露出痛苦的神情,反而有种被凌虐后的解脱快意,于是,武氏笑了,带着血痕的笑靥,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生来若不为人之上,纵死何妨?”武氏昂起高傲的头颅,冷漠而轻蔑地看着刘管事:“唯一可惜的是,我竟死于你这种人之手,实在是对我一生的侮辱,死亦不得安宁。”
刘管事勃然大怒,扬手又一记鞭子,乌黑的长鞭带着呼啸的破空之声,武氏的脖颈又多了一道血痕。
“你死以后,我会将你扔到乱葬岗,尸身受野狗群兽啃噬,教你下世亦不得投胎。”刘管事咬着牙怨毒地道。
武氏仍在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一具皮囊而已,如何处置,刘管事请便……”
武氏笑声忽顿,美眸中忽然射出阴冷的杀意,缓缓地道:“你最好马上杀了我,我若不死,此生必有得志之日,那时,我必夷尔三族!”
刘管事也是满脸杀机,狞笑道:“贱婢,我果真不能再留你这个祸害了!”
二人针锋相对,杀意盈殿。
良久,刘管事忽然扬声大喝:“来人,把这贱婢投井里去!”
身后两人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武氏的双臂,把她朝殿外押去。
刘管事露出的笑意带着几分虚伪的惋惜之意,摇头悠然叹道:“犯妇武氏,于掖庭打水劳作时不慎滑倒落井,真是红颜命薄,闻者犹怜呀……”
武氏脾气甚刚烈,竟如男子般仰天哈哈长笑两声,也不挣扎,大步朝殿外走去。
殿外,一道娇小的人影忽然堵住了门外的阳光。
“早听说掖庭暗无天日,今日看来,果真如此,刘子戌,大白天的公然害人性命,你的胆子大得没边儿啦……”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殿内所有人一呆,刘管事大惊,嘶声道:“谁在外面?”
娇小的人影跨过门槛,一步步走进殿内,背后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直到来人走到刘管事面前,刘管事仔细辨认了片刻,接着浑身一凛,脸上强挤出笑容。
“原来是绿柳姑娘……您不是服侍东阳公主殿下么?怎会屈尊来这脏乱之地,污了您的玉足……”
绿柳今年已十八岁了,这几年一直服侍东阳,东阳出家后她也不离不弃,原本东阳欲将她许配一户好人家,可绿柳哭着跪求,发誓陪伴东阳一生一世,且立心甚坚,东阳勉强不得,只好暂时仍留她在身边。
这位在李素面前怯怯唯唯的小宫女,在旁人面前,特别是在太极宫的宦官宫女面前可是完全两个样子,因为东阳的公主身份,再加上诸皇子皇女中,东阳是唯一一个出家为道的公主,李世民近年也不止一次对身边亲近的宫人提起对东阳的愧疚,故而东阳公主的名声这两年在太极宫甚为响亮,绿柳作为公主殿下的贴身宫女,名声和威望自然也随着水涨船高,一些内侍省的监正和少府监见了她都不得不陪起笑脸,而绿柳小小年纪,也特别享受这种被人仰视的滋味,每次小脸总会抬得高高的,深得用鼻孔瞪人之精髓。
可惜的是,东阳常居太平村的道观里,这两年甚少入宫,绿柳满腹出人头地的畅快感久久不得宣泄,快把小丫头憋坏了,这次终于被东阳遣来太极宫办事,过一过被人仰视的瘾头,于是小脸愈发得意得不可一世。
刘管事现在的表情便让绿柳很满意,惶恐,畏惧,惊讶,还有一丝发自骨子里的谦卑恭顺。
“本姑娘在不在公主身边服侍,你刘子戌管得着么?或者说,你这几年在掖庭发号施令惯了,还想把手伸出掖庭之外,管束一下本姑娘了?”绿柳傲然俯视刘管事,小脸的表情满满的小人得志。
刘管事急忙陪笑:“公主殿下身边的人,奴婢哪里敢管,绿柳姑娘言重了。”
绿柳鼻孔发出高傲的轻哼,像只孔雀般踱到刘管事身前,道:“我来给掖庭一位熟人送点东西,送完我就走,你这破地方留我我还不乐意待呢。”
刘管事笑道:“原来绿柳姑娘在掖庭里有熟人,此人是谁,姑娘尽管明说,虽然奴婢职命所在,不敢放出掖庭,但让她在掖庭里过些轻省日子倒是很容易的。”
绿柳露出古怪的微笑,淡淡道:“你哪只狗耳朵听到说是我的熟人了?那位熟人可不是本姑娘的熟人,我还没那福气高攀,听清楚了,她是东阳公主殿下的旧识,当年在宫里时,此人曾与公主殿下有过数面之缘,彼此甚为相投,公主殿下说,再过几****清闲了,还要来掖庭看她呢……”
刘管事呆怔片刻,心中似有一丝不妙的预感划过,吃吃地道:“公主殿下的旧识,不知……不知是我掖庭里的哪一位?”
绿柳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朝不远处的武氏努了努小嘴,道:“喏,就是那位呀,刚才打水差点落入井里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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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柳暗花明
刘管事浑身瘫软,只觉头顶晴天霹雳,本来就甚为白净的脸瞬间苍白如纸,失了血色,脸颊汗如雨下。UU小说,www.uu234.com
武氏也是一脸愕然,呆呆地看着绿柳,脑海里飞快搜寻对绿柳和东阳公主的印象,依稀记得今年上元之时,诸皇子公主入宫向父皇朝贺,数十位身穿华服的皇子公主里面,唯独东阳公主一身麻布粗裳的道袍,独自在人群中沉默,显得尤为瞩目,武氏当时还是非常得宠的才人,随侍李世民身边,一时好奇朝那位颇富传奇色彩的东阳公主多看了两眼,东阳公主当时似有所觉,也朝她看过来,二人目光相遇,彼此友好地微笑点头示意。
从那一面以后,武氏再没见过东阳公主,一直到她被发配掖庭。
当时目光相遇,彼此含笑招呼,这……难道算旧识?东阳公主是不是……太缺朋友了?
见众人神情各异,绿柳满意地笑了,迎着刘管事惊惧的目光,绿柳走到武氏面前,微微蹲身一礼,道:“婢女见过武才人,今年上元之夜,公主殿下与武才人一别,不觉已近一年,公主殿下对武才人甚为想念,得知武才人无故发配掖庭,公主殿下颇为武才人不平,来日寻着合适的机会,殿下自会在陛下面前为武才人分说求恳,请武才人暂屈掖庭住些日子,来日必有机缘。”
武氏惊愕呆怔:“…………”
绿柳说完抬起头,朝武氏悄悄眨了眨眼。
武氏当初能在内宫万千佳丽的残酷厮杀中脱颖而出,为人处世的本事自然也是不俗的,见到绿柳使的眼色后,武氏直起身子,很配合地点头:“多谢绿柳姑娘传话。回去请转告公主殿下,妾身在掖庭好得很,请殿下勿念,搅扰了殿下清修悟道,实是妾身的罪过了。”
绿柳笑道:“这次婢女来掖庭,奉公主殿下令。还给武才人带了些吃穿物事,武才人放心食用,用完后婢女再送进来便是。”
武氏不卑不亢地点头:“绿柳姑娘费心了。”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里,绿柳一挥手,后面跟着几位公主府侍卫,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东西,有外表光可鉴人的食盒,有颜色五彩缤纷质料考究华贵的衣裙,还有一些被褥玉枕铜盆之类的生活用品。
绿柳瞥了脸色已有些发绿的刘管事一眼。笑道:“公主殿下还托婢女相问,武才人如今在掖庭可住得习惯,掖庭风急雨骤,武才人可有受风雨凌虐之苦?有公主殿下撑腰,武才人直言无妨。”
刘管事脸色愈发惨白,汗水如豆,刚才目光里阴冷的杀机此刻已化作满目乞怜,惊惶万状。
武才人看懂了他目光里的意思。轻蔑地一笑,然后朝绿柳摇摇头:“不曾受过风雨凌虐。”
绿柳点点头。斜瞥了刘管事一眼,小胸脯一挺,大声道:“日后若谁敢给武才人委屈,武才人只管与婢女明说,婢女每隔十日便来掖庭探望武才人,若真有那不开眼的混帐东西。不消公主殿下吩咐,婢女在这太极宫里多少也有几分薄面,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刘管事浑身大汗淋漓,结结巴巴垂头行礼,身子面朝绿柳和武氏二人。也不知行礼的对象是谁。
“不敢,奴婢不敢让武才人委屈,请绿柳姑娘和武才人放心。”
…………
刘管事被人搀扶着走出了殿门,不扶不行,他已吓尿了,迈步都没了力气。
回想起这些日子他对武氏各种恶劣的态度,还有今日只差一步便将她扔进井里的命令,刘管事只觉裤裆里凉飕飕的,一股绝望的情绪油然而生。
完了,有公主殿下给他撑腰,他一个小小的管事敢拿武氏怎样?公主殿下还要为武氏在陛下面前求情,若武氏将来重新风光起来……
“此生若有得志之日,那时,必夷尔三族!”
这句满带杀意和怨毒的话突然在他脑海中炸响,像一道来自九天的神雷。
刘管事浑身一颤,腿脚愈发软绵绵,最后脚下一踉跄,重重栽倒在地。
殿内少了这个恶人,连空气都似乎新鲜了许多,只剩下武氏,绿柳和杏儿三人时,武氏这才朝绿柳盈盈一拜,道:“待罪犯妇武氏多谢绿柳姑娘相救之恩。”
绿柳急忙避到一边,咯咯笑道:“武才人莫客气,婢女可担当不起。”
武氏犹豫了一下,道:“刚才绿柳姑娘说……是奉了东阳公主殿下之命而来,犯妇敢问一句,果真如此么?”
绿柳很认真地点头:“刚才有些话是故意吓那刘子戌的,但是,婢女确是奉了公主殿下之命而来,这一点没有作假。”
武氏愈发不解:“犯妇与公主殿下之间……”
绿柳笑道:“这是您和殿下两位贵人的事,按说婢女不敢多嘴的,只是冤有头,债有主,恩义亦当有个来龙去脉,殿下已吩咐过,这番恩义她也不能领,因为……她也是受人所托。”
“连公主殿下也是受人所托?”武氏愈发愕然,随即惨然苦笑:“谁会在这凉薄之时,救一个沦入掖庭永世无法翻身的犯妇?绿柳姑娘,您可把妾身弄糊涂了。”
绿柳神秘一笑,道:“日后有缘,武才人定知究竟,此时便坦然相受又何妨?好了,天色不早,婢女也该回去复命了,武才人且安心在掖庭住下,量刘子戌那狗才从此以后不敢再欺凌武才人了,婢女刚才说的话算数,每隔十日来看望武才人一回,这也是公主殿下的吩咐,嗯……其实是公主殿下背后那个人的吩咐。”
说完绿柳朝武氏行了一礼,飘然出殿。
武氏定定看着绿柳娇小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武氏回头,见杏儿正一脸欢喜地看着她,武氏展颜一笑,眼里的余光却看见了公主府侍卫刚才送来的那堆物事上,武氏皱了皱眉,移步上前,打开其中一个食盒,一阵清香飘出,却是时下颇为流行的大户人家点心,黄金酥。
武氏拈起一块黄金酥,放在手心仔细打量,看不出任何异状,也闻不到任何异味,武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俏丽的脸庞闪过一丝阴沉,转过头时却已满脸带笑,朝一旁欢喜不胜的杏儿招招手。
杏儿蹦蹦跳跳跑到武氏身旁,拍手笑道:“太好了,奴婢说过,武才人一定会有脱出牢笼的一日,武才人,您果然遇到了贵人,奴婢真为您高兴……”
武氏笑了笑,忽然道:“杏儿,来到掖庭你一直吃不饱,这些吃食你喜欢吗?”
杏儿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露出不好意思的羞然笑容,点了点头,赶紧把头垂下去。
武氏将手心里的那块黄金酥递到她面前,笑道:“你我是患难姐妹,还分什么彼此?来,把这块点心吃了,这可是公主府送来的金贵东西,很好吃的呢。”
杏儿见武氏表情真诚,便再也顾不得仪态,二话不说将那块黄金酥抢了过去,张开小嘴一口咬下。
武氏一直盯着杏儿的脸,不肯错过一丝不对劲之处,见杏儿吃相难看,还非常细心地为她拂去嘴角的点心残渣,眼里露出无比慈爱宠溺之色,像一位母亲看着自己贪吃的孩子。
杏儿太难吃到一顿饱饭了,好不容易能吃饱一回,于是在武氏面前不顾形象狼吞虎咽,武氏也不介意,一边看着她吃,一边与她闲聊家常,一块黄金酥很快入了杏儿的肚子,武氏仍不慌不忙与杏儿聊着天。
殿外已围了一大群人,有掖庭的各路管事,也有一些好奇心重的宫女犯妇,显然刚才绿柳来掖庭救下武氏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掖庭,大家纷纷艳羡地盯着武氏,人群里不时有窃窃的议论声,都说武才人真是命格奇佳,沦落到掖庭了都能遇到贵人,看来这位才人脱离掖庭,再次风光的日子不远了。
而掖庭的那些管事则表情各异,看着武氏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忌惮,此刻他们眼里的武氏,已不再是那个失了帝宠的落魄才人了,失了帝宠又怎样?人家面子大,与公主殿下交好,仅凭这层关系,掖庭已没人能动得了她了,从此以后她将是掖庭内一个独特的存在,直到她离开掖庭的那一天为止。
对殿外无数各异的目光,和无数窃窃议论声,武氏充耳不闻,她的眼睛只紧紧盯在杏儿脸上,认真而细致地观察着杏儿脸色的任何一丝变化。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杏儿仍然活蹦乱跳,不见一丝不对劲之处,脸色也没有异常,因为刚吃饱的缘故,反而比平常多了几分健康的红润之色。
武氏放心了,此刻她已确定,绿柳送来的食物里面没有下毒,人家对她并无恶意。
看着天真单纯的杏儿像只麻雀般开心地叽叽喳喳,浑然不觉自己刚才被人利用,经历了怎样的惊险,武氏忽然伸手将她搂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摩着她的头顶,脸上的愧疚之色一闪而过。
“杏儿,杏儿,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亲妹妹,从此生死不弃,我对天发誓!”武氏语气坚定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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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鸡血魔王
太平村,道观。
东阳的道观在太平村成了一个颇为怪异的存在,因为它本来是在公主府的基础上改建而成,而且改建的地方并不多,工部官员和工匠们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公主府的原貌,仅只在门口添了一对香炉,拆下了公主府的牌匾,前殿稍作修缮,作为诵经清修的三清大殿,供奉三清道祖,穿过大殿再往里走,便属于东阳的私人场所,当初公主府的寝宫,明湖,水榭,凉亭等等,都与当年一般无二。
相比目前大唐境内的所有道观来说,东阳的道观俨然非常另类独特,而且……不伦不类。
时已深秋,眼看便要冬至了,距离道观外的小树林里,万物已然萧瑟枯黄,一棵棵光秃秃的树木不规则地伫立在寒风中,北风吹过枝桠,发出凄厉如鬼嚎般的呼啸声。
李素和东阳手牵着手,并肩在林中穿行,悠闲地漫步。
天气有些冷了,二人却觉得很温暖,大家身上都披着狐皮大氅,将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只有脸和一双紧紧牵在一起的手。
“看不出你的贴身小宫女真会办事,此事办得漂亮,但也惊险万分,若晚了半步,那位武才人怕是……”李素摇摇头。
东阳瞥了他一眼,道:“你对那姓武的才人如此上心,到底为了什么?”
李素正色道:“从西州回到长安的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道君现出法身,他告诉我,若干年后,我命中注定有一次大劫。需要一位贵人相助方能安然度厄,这位贵人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
东阳:“…………”
“别那么严肃,开个玩笑,道君说,这位贵人是位奇女子。有尊贵无比的命格,有广袤无垠的胸襟,胳膊上能立人,胸脯上能跑马,我猜了很久,道君的意思应该是说这位奇女子是个平胸……”
东阳:“…………”
“反正,这位姓武的才人与我命中注定此生有缘法,今日我种善因,他年再收善果。无论佛家还是道家,也都讲究‘缘法’和‘因果’的,我出手相助武才人,哪怕没有结果,也能求个心安。”
东阳叹了口气:“满嘴胡说八道,偏偏又带了几分辩驳不得的歪理,李素,你这张嘴如果能正经一点该多好。我都不知道该信你哪一句了。”
“我说的话句句都正经,包括道君爷爷托梦那一段……”
东阳深深看了他一眼。展颜笑道:“便当你说的是真的吧,那位武才人,我会吩咐绿柳好生照拂,听绿柳回来说,那位沦入掖庭的女子在即将被人害死前仍誓不低头,气节可嘉。倒也称得上‘奇女子’三字,纵然不是因为你,这位奇女子我也愿意与她结识一下的。”
李素笑道:“与她结识一番也好,对你没坏处,只是……”
犹豫沉吟片刻。李素缓缓地道:“只是你记住,与人来往,凡事未可全抛一片心,特别是对那位武才人,这一生,她有她的机缘,你也有你的机缘,你们的交集不能太大,交情这东西,其实也讲究个火候,应当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东阳笑着推了他一下,嗔道:“又与我讲这些大道理,老夫子似的,别忘了你与我同岁,你懂的道理,难道我不懂么?”
李素喃喃叹道:“千年老鬼跟你讲人生道理,多么难得的机会,居然不珍惜,愚蠢的人类啊……”
东阳斜瞥着他,道:“父皇封你为尚书省都事,你从大理寺出来这些日子,去尚书省应差了没?”
李素摇头:“最近本都事心情不大爽利,国事哪有私事重要,待我先把私事解决了再说吧。”
“这话根本就大逆不道,父皇若听到,非把你再踹进大理寺反省半年不可,你整天在太平村里四处游荡,晒太阳,吃烤肉,当我不知么?你还能有甚私事?”
说起这个,李素不由自主苦了脸,幽幽叹道:“我的私事很严重,有人逼我想个法子坑和尚,更要命的是,我到今天还没想出法子,眼看催债的要上门了……”
正说着话,却听林子外石破天惊一声大吼。
“子正贤弟在哪里?快快出来,俺老程来找你了,躲进林子里你也跑不掉,哇哈哈哈哈……”
李素脸色一变,随即苦笑道:“催债的果然上门了……”
东阳有些慌乱地道:“怎么办?我和你在一起……”
李素斜睨着她:“怕啥?我们在一起见不得人吗?”
东阳不说话,只是瞪着他。
李素叹了口气,喃喃道:“没错,还真是见不得人……”
人家已堵在林子外,躲是躲不过去了,二人只好放开牵着的手,一前一后走出了林子。
林子外,程处默来回踱着方步,听见身后响动马上回过身来,李素顿时大吃一惊。
相比前日被吊打的凄惨模样,此刻的程处默可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脸上两块淤青,眼圈发黑,额头还有些青肿,看起来像被一群彪形大汉群殴过一般。
“程兄,两日不见,怎地这般模样了?”李素关心地道。
程处默幽幽叹了口气,又朝东阳看了一眼。
东阳俏脸一红,不自觉地躲在李素身后。
李素有些尴尬地解释道:“那啥,大唐最近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我与东阳公主正在林子里商议给陛下上疏,看看下一个该打哪个倒霉的邻国……”
这一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东阳羞得不行,狠狠掐了他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程处默又叹了口气,道:“我以前不知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蠢,现在大概知道了……你和东阳公主那点事,整个长安城的人都清楚,拿什么商议国事来糊弄我,你家国事是钻林子里商议出来的?我虽不如你灵醒,但也不至于蠢得那么过分吧,你这借口我感觉被侮辱了……”
李素干笑许诺:“这次有点仓促,下次一定想个高明的借口糊弄你,保管教程兄不会感觉被侮辱……话说,两日不见,程兄又添新伤,你在长安城里到底有多少仇家?或者……又被程伯伯揍了?”
程处默斜睨了他一眼,道:“闲话休提,我且问你,前日你给我爹送的那个什么……炒茶,那玩意到底是怎么制成的?里面放药了吗?”
李素微惊:“程伯伯喝出毛病了?不可能啊,那炒茶是我亲手晾晒,亲手炒制,中间并无第二人插手,怎么可能出毛病?”
程处默脸颊抽搐了两下,道:“我也不知到底算不算毛病,我爹昨夜临睡前说嘴里没味,突然想起你送的茶叶,于是冲泡了一大碗喝下去,然后……他就睡不着了,院子里耍了整整一个时辰的乱劈风斧法,仍觉得精神百倍……”
李素:“…………”
似乎忘了叮嘱程咬金一件很重要的事,睡前不要喝茶,特别是不要喝浓茶,这玩意跟鸡血的效果一样一样的……
“然后呢?”李素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程处默脸颊又抽搐了几下,神情浮上几许哀色,幽幽地道:“……然后,我爹就把我叫醒了,二话不说把我吊起来揍了一顿啊!毫无缘由毫无预兆啊!”
李素愈发奇怪:“为啥啊?揍人总有理由吧?”
“我爹说他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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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长安乱战
都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奋斗得再成功也不如投个好胎,出生落地该有的就都有了,权势,钱财,人脉资源等等,爹娘准备得妥妥当当就等你去继承。…≦UU小说,www.uu234.com
如此说来,大唐权贵家的孩子们显然都是投胎这门技术里的资深熟练工,技术都挺不错,比如程处默。
但是,投了好胎并不意味着一生顺心顺意,吃嘛嘛香了,权贵家的孩子也有烦恼,也有麻烦,比如太子李承乾,他时刻担心自己被废黜,魏王李泰时刻梦想着一脚把李承乾踹下去,吴王齐王则剑走偏锋,迂回而进,还有房家老二,他的烦恼大抵跟他老爹相同,都娶了个不省油的女人。
至于程处默,他的烦恼大概跟老爹的素质有关。
程家的教育方式颇奇葩,从老到小都不太习惯讲道理,拳头大才是硬道理。程咬金治家教子的方法可谓简单粗暴,于是程处默倒霉了。
阴天里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过当儿子的睡得好好的,被睡不着的老爹半夜叫醒后痛揍一顿,闲到如此极品的老爹,实在是古今罕见。
李素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程处默了,老子揍儿子属于家务事,而且是天经地义的家务事,李世民都插不了手的。
程处默盘腿坐在林子边的草地上,神情有点忧伤,目光呆呆地望着缓缓流淌的泾河,似乎在伤怀自己当儿子当成了孙子的悲伤岁月,顺便憧憬……诗和远方?
李素有点内疚,程处默的这顿揍似乎与自己的炒茶有直接关系,谁都没想到半夜打了鸡血的程咬金嗨得如此过分,若是让老流氓嗑点魏晋时期最流行的五石散,还不得嗨到飞起啊。
尽管内疚。李素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听了一番,从程处默忧伤的语气里,李素终于了解了大概。
总的来说,李素不大不小闯了个祸。
程咬金临睡前喝了浓茶,精神亢奋睡不着,院子里耍了一个时辰的斧子。发现自己尚有余勇可贾,于是奋将余勇揍儿孙,把程处默叫醒揍了一顿,大约揍了小半个时辰,把儿子揍得哭爹喊娘之后,程咬金发现……精神还是很不错,于是下令打开家门,拎着斧子冲出去了……
要命的是,李素那天送茶叶不仅仅只送了程家。还有牛家,李绩家,李靖家,段家,长孙家,房家……等等,这些权贵有的睡得比较早,但不巧的是。那晚有的也和程咬金一样临睡前喝了茶,将军们喝茶的风格跟平日喝酒吃肉一样。走的是豪放路线,一大把茶叶扔进海碗里,滚烫的沸水一冲泡,趁热灌几大口,生生打几个激灵,结果好了。提神醒脑,阳火旺盛,正在满院子转圈发泄精力时,程咬金这老匹夫恰好拎着斧子出门,在朱雀大街上沿路将各家权贵的大门轮着个的砸过去。不仅砸门,还叫板骂街,旧年的恩怨一桩桩翻出来,叫嚣着要算帐,要单挑……
喝了浓茶辗转难眠的老将军们正愁没事干,程咬金的破锣嗓子从大门外传来,将军们当即仰天长笑,厉声下令部曲取我战马长枪,某与程老匹夫大战三百回合云云……
那一晚,整条朱雀大街都热闹了,程咬金那晚变成了惹祸精,朱雀大街上一共敲了二十三家权贵的门,打开门应战的老将共计十一家,有些文臣非常识时务地当了缩头乌龟,任凭程咬金把家门砸得哐哐响,死也不出来,而且很没节操地叫下人从后门溜出去……报官。
至于出门应战的武将,包括李绩,牛进达,张亮,段志玄等等,十一位武将大马金刀,浑身披挂跳窜出来,站在朱雀大街中央二话不说开打。
首先大家还是很讲规矩的,互相单挑切磋,各自捉对挑了个对手,你来我往颇具西方骑士精神,后来,又是程咬金坏了规矩,觉得单挑不爽利,于是开始群殴,于是李绩牛进达张亮一伙,程咬金段志玄尉迟恭一伙,战事顿时升级,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混乱不堪。
此战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不仅惊动了城内巡夜的武侯和坊官,连太极宫都被惊动了,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李世民被宦官壮着胆子叫醒,听闻朱雀大街有黑恶势力团伙打群架,而且武侯坊官们不敢管,李世民顿时龙颜大怒,当即便下令羽林禁卫出宫,将这伙破坏大唐都城安定团结的黑恶势力全数拿下,先扔进大理寺让他们清醒清醒再作定论。
程处默用忧伤的语气侃侃而谈,李素越听脸越黑,神情不由惶恐起来。
这事……似乎已不再是某个老流氓半夜睡不着这么简单,分明搞大了啊,而且跟自己有直接干系,跑都跑不了。
“程兄……莫,莫闹!你开玩笑的吧?”李素挤出笑容道。
程处默斜瞥他一眼,道:“这是昨晚的事,今早朝会之前,我爹和李叔叔,段叔叔,尉迟伯伯他们都还在大理寺关着呢,陛下辰时朝会,已下旨将我爹和几位叔伯从大理寺里提出去,令他们入宫觐见了,呵呵,我开玩笑?我顶着满脸青肿浑身新伤,大老远跑来太平村跟你开玩笑?”
李素呆怔片刻,顿觉冤枉莫名:“可是,我只是给各位叔伯送了点茶叶啊……”
程处默淡定点头:“对,没错,陛下问你时,你也这样推得干干净净,……全推给我爹,让他在大理寺里多蹲几天,容我喘口气多养几天伤……再揍,怕是顶不住了。”
“陛,陛下问我?”李素脸色越发难看。
程处默奇怪地看着他:“出了这么大的事,皆因你那茶叶而起,陛下怎么可能不召见你?在宫里巡守的羽林右郎将段老二今早从宫里递出了消息,据说今日的朝会很热闹,昨晚被我爹砸门的几位文臣今早发威了,不知参了我爹和几位叔伯多少本,还说此事定要追查到底,嗯,所谓‘追查到底’,自然要从源头查起,这个源头么……不就是你弄出来的茶叶么?你说陛下会不会召见你?等着吧,估计不差的话,再过一会儿,宫里传旨的人就该到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召入宫中
李素发现自己无意间闯了个祸。
这个祸貌似闯得真不小,按程处默的说法,因为自己送出去的茶叶,把长安城整条朱雀大街都闹得不消停,折腾了一夜,连李世民和羽林禁卫都惊动了。
可是,把整个事件从头到尾再捋一遍,李素又觉得分外冤枉。
都是千古留名的名臣名将啊,当初从史书上读到他们每个人的事迹时,都是那么的闪亮鲜明,每个人都有一段只可仰视追慕的传奇人生啊,闪耀千古的大唐盛世,就是从这帮人开始的啊……你们喝点茶就闹成这样,至于么?说好的人生寂寞如雪的高冷形象呢?
“程兄,你觉得……陛下会不会治我的罪?”李素脸色分外难看,艰难地问道。
程处默摇摇头:“说不好,此事可大可小,其实我爹和那些叔伯们私下经常切磋较艺,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作为武将,本就应该保留争强好胜的锐气,陛下也乐见其成,所以对我爹他们的较斗,陛下通常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李素闻言心情顿时一松,推了他一把,嗔道:“我就说嘛,打个架的事,有那么严重么?吓死本宝宝了……”
程处默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道:“刚才我说过,此事可大可小,私下较斗呢,自然不算大事,可是……昔年高祖皇帝立国后便有过旨意,哪怕是开国武将府邸内,亦不准私藏弓弩,甲胄,长兵器,贞观初年。长孙伯伯和房相等人奉诏制律,历时十年,终成《贞观律》颁行天下,里面有‘擅兴’一条,所谓‘擅兴’者,名目繁多。多为军戍之事,里面最严厉的便是私藏甲胄兵器,规定武将家中不可藏弓弩和长兵器,违者轻则流二千里,重则……以谋逆论处。”
李素睁大了眼睛:“…………”
“律法归律法,不过大唐立国才二十多年,陛下雄才伟略,我爹他们那些将军叔伯们也是风华正茂,正是励精图治。征伐天下之时,虽然律法不准家中私藏长兵器,这条大多针对的是府兵平民,武将们家中演武较技,不可能没有长兵器,陛下早在还是秦王时便早知此事,那时连陛下自己的秦王府都藏有数不清的长兵器,所以。对我爹他们家中藏长兵器一事,陛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诸武将不暗中扩充部曲兵马,藏几件长兵器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这件事满朝君臣上下心知肚明,却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程处默郁闷地叹口气,道:“可惜的是。昨夜我爹和诸位叔伯打得兴起,将这条律令抛诸脑后,当时惊动了武侯,坊官和羽林禁卫,昨夜至少有一千多人亲眼看见我爹和诸位叔伯抄着长兵器打得风生水起。抵赖都抵不过去……今日陛下将他们叫进宫,多半也是为了此事,应对得不好,陛下真有可能会问罪。”
李素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程伯伯他们太不冷静了。”
“是啊……”程处默下意识点头,随即醒过味来,瞪着他道:“都怪你的茶叶!”
“好吧,都怪我,”李素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试探着道:“要不,我自戕以谢天下?”
“好啊好啊。”程处默忙不迭点头,表情非常的赞同。
人心真险恶,李素瞬间就想跟这家伙割袍断义了。
“程伯伯他们……不会真被问罪吧?”
程处默斜眼看着他:“现在知道愧疚了?”
“没,我就以局外人的身份随便问问,其实治罪也不要紧,流放二千里嘛,情当是出去转一圈散心了,大唐如今正是征伐天下之时,陛下怎么也不可能对这些开国将军们下重手,对吧?”
程处默哼了一声,道:“当然不会下重手,责骂一顿却是免不了的,或许还会罚俸,降职什么的,也亏得我爹运气好,昨夜若只有他一人抄着宣花斧争斗,今日陛下绝饶不了他,但是昨夜一干叔叔伯伯们都动了长兵器,呵呵,所谓‘法不责众’,陛下怕是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李素一颗心终于彻底放回了肚里,长长舒了口气。
二人说着话,却听远处村口的小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素与程处默互视一眼,同时站起身。
来人是一位宦官,穿着绛紫色宫装,骑在马背上被颠簸得愁眉苦脸。
李素二人知道这位宦官是冲着自己来的,程处默朝宦官扬了扬手,大声招呼了一声,宦官拨转马头朝二人飞驰而来。
“奉,奉陛下诏……”宦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道:“泾阳县侯,尚书省都事李素速速进太极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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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朝会。
大唐的朝会很务实,无论文臣武将通常都不说那些假大空的废话。
提到治国,赈灾,修堤,赋税等等民生问题时,往往是文臣们的主场,武将们则在一旁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提不起丝毫兴趣。
待到文臣们把国内的事情处置完毕,开始说到外交和战备之类的话题时,武将们顿时精神一振,很快太极殿内便会响起一片喊打喊杀之声,武将们神情激烈,嗓门高亢,对邻国动辄叫嚣着亡族灭种,去年依照李素对薛延陀的推恩,用间等策,李世民御驾亲征,彻底灭掉了薛延陀,大唐北方大患一扫而平,国内无论君臣武将,或是普通的府兵和平民,心气儿顿时高涨许多,对那些剩余的邻国愈发不放在眼里了。
但凡文臣们稍微提出一点不同意见,武将们便勃然大怒,大骂瓜怂,软蛋,严重者直接问候对方女性先人,使得每次有武将们参与的朝会,最后的气氛都不知不觉换了画风,变成了一群土匪在聚义厅里大呼小叫,白山黑水三十六路瓢把子划地盘的豪迈粗犷画面,一旦到这时,文臣们常常被噎得直翻白眼,李世民气得瑟瑟直抖,大骂训斥,却还是无济于事,武将们消停两日后依旧我行我素,气焰张狂。
今日朝会的气氛却颇为怪异。
平日叫嚣得最大声的几位武将全都不吱声了,十来人站在太极殿的中央,垂头屏息,一脸颓丧。
这十位武将都是大唐有头有脸的军方首脑级人物,以程咬金为首,包括李绩,牛进达,张亮,段志玄等名将,这些早年意气风发,跟随李世民大杀四方威风凛凛的家伙,今日脸上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一些伤痕淤青,垂头丧气如败军之将。
李世民满脸铁青,被这群影响大唐安定团结的黑恶势力气得浑身直颤,指着面前这十来个人,机关枪似的一路扫过去,却不知应该先骂哪个才好。
“你们这些,这些……老混帐!不修德不立身,只知打打杀杀,夜禁之时公然在朱雀大街上械斗,你们……你们想气死朕么!”
“臣等知罪。”
包括程咬金在内,一干武将纷纷跪地请罪。
“程知节!此事由你而起,你说,为何夜半出门,挑衅同僚袍泽私斗?”
听到被李世民点名,平日嚣张无比的程咬金也吓了一跳,心虚地朝满脸铁青的李世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昨夜与他私斗的几位同伙,同伙报以愤怒的目光,重重一哼。
程咬金叹了口气,道:“陛下,因为臣……睡不着。”
想想觉得不服气,程咬金手一抬,指着几位同伙补充道:“……他们也睡不着。”
同伙们怒了,异口同声道:“陛下莫听这老匹夫胡说,臣……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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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 人间烟火
半夜一路砸门挑衅,事发后统统拉下水,程咬金的人品节操已变负数,急需充值。⊥UU小说,www.uu234.com
另外几位武将自然不肯和他同背黑锅,纷纷跳出来否认,大殿内又是一阵吵架骂娘声,李世民……继续气得浑身发抖。
一笔烂帐扯不清楚,李世民又不能真的重罚这些大将,大唐灭了薛延陀后,李世民豪气干云,自信倍增,正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寂寞如雪时期,于是渐生东征之心,消除隐患也好,办到隋朝皇帝办不到的事,以此露脸炫耀也好,不管什么目的,总之东征已开始在李世民的心里酝酿,这个时候重罚大将,显然不合时宜,再说,用长兵器半夜打架群殴这种事……尽管确实犯了律法,但平日里君臣心照不宣,哪家哪户都有长兵器,拿这事作文章,显然会寒了臣子们的心,而且这些人都是国之重器,战场上个顶个的杀人如麻,立功无数,李世民还要靠他们为自己继续征战,怎舍得重罚?
君臣眼瞪眼,互相无可奈何的时候,一名宦官踮着脚匆匆入殿,附在李世民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李世民眉梢一挑,冷笑道:“正主可算来了,领他去甘露殿觐见。”
看着殿中臊眉耷眼站着的十来位武将,李世民心有不甘,手指着他们一个个点过去。
“你们这些老混帐,老匹夫,每人罚俸一年,摘去金鱼袋,换银鱼袋,赐封田产官没三百亩,实食邑减百户,散朝。都滚!”
转身欲走,李世民还是觉得不甘,回过头指着程咬金,怒道:“程老匹夫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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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领着李素进了太极宫,一路穿过太极殿和天坛,朝内宫走去。
李素身着官服。神情忐忑,走得很慢。
到了甘露殿外,宦官请李素站在殿外等候陛下召见,然后入殿禀奏去了。
这次李素足足在殿外等了一个时辰,罚站似的站在殿外,冬天的北风从殿外门廊下呼啸而过,李素冷得直哆嗦,却也不敢动弹。昨夜闹出的事令李世民火气很大,于是存了惩戒李素的心思。
一个时辰后。宦官终于走出殿门,笑着请李素入殿觐见。
李素跨进高高的门槛,顿觉浑身暖和了许多,殿内四角分别烧着四盆炭,中间还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大铜炉,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
李素进殿后不自禁地抚了抚双臂,发出舒服的叹息声。
回家后也要打造几个大铜炉,嗯。先问问礼部的规矩,县侯家的铜炉大约是个什么尺寸才不会逾制。再请工匠打造,前堂摆五个,卧房摆四个,以后冬天就待在家里死也不出去了……
仔细端详着铜炉的造型,忽然听到殿上传来一道怒哼,李素这才赫然抬头。发现李世民坐在殿中首位,目光不善地瞪着他。
“臣,泾阳县侯李素,拜见陛下。”李素急忙躬身行礼。
李世民又怒哼一声,也不说话。二人就这样互相僵持着。
殿内很热,李素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有点累。
不知过了多久,李素觉得不能再弯腰了,年轻人的腰是很珍贵的,于是不等李世民说话,自顾自的直起了腰,咧嘴朝李世民报以友好和善的笑容。
李世民的脸越发黑了,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抄起桌上一只颇为精致的金制雕花杯,轻轻地啜了一口,接着李世民闭目品位,良久才点点头。
李素抽了抽鼻子,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凝目望去,才发现李世民喝的正是他制的炒茶。
李素脸上顿时露出不安之色,几个武将喝了茶睡不着,半夜大杀四方,闹得长安城鸡犬不宁,若皇帝陛下喝了茶睡不着,还不得毁天灭地啊?
——你怎么不嗑药呢?五石散同样很嗨啊。
“子正……”李世民终于打破了沉默。
“臣在。”
指了指面前冒着氤氲雾气的茶,李世民道:“这个‘炒茶’,你是如何想到的?”
李素愣了一下,没想到李世民根本没提昨夜的事,更没有问他的罪,一开口反而先提到茶叶这上面了。
“呃,臣是个懒人……”李素开始组织措辞。
李世民似笑非笑:“嗯,这个不用你说,朕知道,满朝文武都知道,我大唐里面要找出一个比你更懒的人,比登天还难。”
李素:“…………”
真不会聊天啊……
“呃,因为臣很懒,又素喜饮茶,可是如今大唐的茶道过程实在很繁琐,臣曾试过几次,每次水还没沸,臣已渴得不行了……”
李世民脸又黑了:“混帐话,饮茶是风雅之事,粗鄙之人才用来解渴。”
“是,其实臣就是粗鄙之人,品位不出茶中诸般滋味,所以臣在家中琢磨日久,将目前大唐的茶道化繁为简,又将采摘下来的茶叶炒制一番,沸水冲泡后直接饮用即可……”
李世民沉默片刻,好奇地道:“你为何突然想到炒茶?”
李素想了想,道:“茶之一物,是上天赐予天下人的,天下人的东西,不能只让权贵来用,所谓茶道更不能强行冠以儒家道理,以繁琐的过程和高雅做作的姿态来阻拦百姓们共享之,茶,是自然之物,天下人皆可品之,权贵的茶是坐在云端喝的,不沾凡尘,曲高和寡,而臣弄出来的炒茶,是天下人喝的,因为它带有人间烟火气,它属于天下人。”
李世民眼睛越听越亮,最后终于点头缓缓道:“区区炒茶,倒被你说出一番道理来,子正心思敏锐,尤其心怀天下,殊为不易,朕的那些皇子,还有诸多老臣的子嗣,难见似你这般胸襟者,可见子正的不同之处……说得没错,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斯言善哉,朕与诸臣得天下不过二十余年,无论君臣,对社稷对士子对百姓,都当抱以敬畏之心,知其‘水亦载舟,水亦覆舟’的道理,这大唐的社稷方能千秋万世,你所制的炒茶,也是这个道理,做人与做事,都须带有几分人间烟火气,让百姓们觉得帝王与臣子其实离他们并不远,如此才不至君臣与百姓离心离德……”
李世民似有所悟,长长一番话不知是对李素说的,还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管李素什么感受,独自一人喃喃念叨许久。(未完待续。)
求本月保底月票(今日已更)
几个月没求月票了吧?嗯嗯,因为老贼心虚……不对,谦虚。UU小说,www.uu234.com。。
感觉最近更新挺给力的,老贼打从心底里冒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底气,觉得是不是可以求一下月票,争一争本月的分类月票榜呢?
当然,这得靠大家抬举,就冲久别重逢的老贼牌单章,诸兄是否可以抬举一下,赏几张保底月票让老贼往月票榜上窜几个名次,嘚瑟一下呢?
嗯,那些豪言壮语就实在说不出来了,很羡慕那些发单章写得热血沸腾,令人浑身尿颤的作者大大们,老贼想了很久也不知该不该写几句诸如“兄弟们冲啊,杀啊”之类的话来应应景,试着写了两句,总觉得不对味,而且与我本人的性格也严重不符,违和感大大的,脑海里一直浮现自己穿条大红色小裤衩儿冲锋陷阵的画面。。。
好吧,就不多说鸡血沸腾的话了,说说实际的吧,本月的更新,老贼一定会努力,比前两个月多,且基本稳定,嗯,大家看行动。
以上。
老贼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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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欲静不止(上)
政治人物最喜欢干的事便是由小见大,任何东西,任何微小的事物,他们都有本事把这个小东西联想到治国平天下,并且无限放大,提升到国家和政治的高度。UU小说,www.uu234.com
李世民现在干的就是这件事。
其实李素的想法很简单,百姓喜欢人间烟火气,所以制出炒茶想必应该很接地气,如此而已,结果没想到李世民居然扯到孟子,社稷,心怀天下,水亦载舟,水亦覆舟……
李素心好累,不知该接什么话,感觉自己已不太会聊天了……
李素无话可说,但李世民显然还有一肚子话。
“二十余年前,前隋君昏臣庸,朝廷劳民伤财,为满足昏君巡视天下之私欲而大兴土木,建行宫,修运河,造龙船,为一己之欲而疲天下,征调民夫而致十室九空,民不聊生而致英雄揭竿而起,朕那时潜居晋阳,逼父皇顺大势而举义旗,幸得八方英雄来投,盛极时麾下谋士如雨,猛将如云,终教日月换了新天……”
随着李世民缅怀般的语气缓缓述说,李素低垂着头,眼皮却跳了跳。
这话……不对呀。
顺大势举义旗的人根本是你爹好不好?怎么成了被你逼迫?再说……隋炀帝难道真如你口中所说的那么不堪么?
短暂的不解过后,李素顿时回过神了。
说来还真是无敌寂寞惹的祸,作为一个可以称作“东方不败”的帝王,放眼天下再无对手,人生寂寞如雪时难免无聊,所以,无聊时干点什么呢?
篡改史书吧。把白的说成黑的,把配角拉上来当主角,嗯,很有挑战性也很有意义,千百年后,物是人非。唯只剩一位无比英明睿智,几乎找不出缺点的帝王在青史里光芒闪耀,亮瞎后人狗眼……
看来今日这番话,李世民已有意为来日修史而做铺垫了,李素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不是第一个听这番话的人,朝中名臣老将,诸如长孙无忌,房玄龄。程咬金他们,恐怕已听过许多次了。
谎言重复百次,它便是真理。
李世民滔滔不绝说了半天,按惯例,每当说到此处,就算没有雷鸣般的掌声,至少臣子也该一片歌功颂德了,可他停顿了片刻。却见李素仍垂着头不吱声。
这下李世民不由有些无趣甚至羞恼了,朕乌央乌央说了半天。你总该表示点什么呀,当了这么久的官,全当到狗肚子里去了?
“子正为何不发一语,莫非不认同朕的这番话么?”李世民眯起了眼睛。
“认同!”李素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然后非常上道的开始歌功颂德:“陛下千秋万载,一统天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李世民愕然:“…………”
好……清新脱俗的马屁!
“子正你,你这张嘴……”李世民哭笑不得,指了指他,似乎想夸几句。奈何词穷。
李素谦逊地笑。
想篡改史书就篡改好了,对李素来说无所谓,千秋帝王功业,史书的论断便是帝王功业之一,反正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你坐稳了江山是你有本事,史书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李素犯不着摆出正义凛然的样子触他的霉头,退一万步说,就算有忠直之臣誓死反对,也该是魏徵,孔颖达之流,怎么也轮不到他。
总之,你是皇帝你老大,你开心就好。
显然李素的马屁太过清新脱俗,而且太缺少诚意,李世民也觉得无趣了,于是忿忿瞪了他一眼,果断结束了这个令他不爽的话题。
端起金杯又浅浅啜了一口茶,李世民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甚至点了点头,看来又是一个重口味的。
放下杯子,李世民无意识地拈弄着青须,缓缓地道:“昨日军报入宫,侯君集横扫西域,扬我大唐军威,西域三十六小国里面,已有二十余国对大唐伏首称臣,此战,可休矣。”
李素躬身道:“西域和丝绸之路已尽握大唐之手,西面再无大患,臣为陛下贺。”
李世民笑道:“你我君臣共贺,若没有你当初血战死守西州的功劳,我大唐王师欲平西域尚须多耗费五到十年,多亏了子正啊。”
“皆托陛下鸿福,臣不敢当。”
李世民皱了皱眉:“是你的功劳,当仁不让领受便是,朕看得出,西州这三年里,你的性子打磨了不少,但你毕竟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为何朕在你身上只见暮气,而不见年轻人该有的锋芒?跟谁学的这般圆滑世故了?”
李素垂头道:“臣以为,还是圆滑一点的好,圆滑……至少不惹祸,不必蹲大理寺。”
李世民叹了口气,有种矫枉过正的无奈感。
“朕接到军报,侯君集所部截留大半,驻于安西都护府,余者由侯君集统领,半年前横穿大漠,再过几日便可回到长安城了……”
李世民说着忽然顿住,神情露出犹豫踌躇之色,良久,长长一叹,喃喃道:“对侯君集,朕该如何处置?是赏是罚?赏,寒了西域诸国的心,刚刚臣服的西域诸国难免心怀怨恚,西域又会动荡不安,毕竟……那是屠城,归降之后的屠城啊!自古杀降不吉,杀降尽丧人心……罚,又寒了将士们的心,明明是开疆辟土的大功,班师回朝却要受罚,将来朕若再发王师伐不臣,谁再肯为朕卖命?再说,侯君集亦是当年的从龙旧臣,是朕多年袍泽手足,朕若罚他,其他的将军们如何看朕?朕那时该如何自处?”
李世民语气低沉,述尽纠结愁肠,皱着眉头道:“世人皆云帝王如何意气,如何杀伐果决,然而,谁知帝王亦有为难踌躇之时,亦有欲断而不能断之事,每一个决定。人情世故当须面面相顾,还不能伤了老臣之心,更不能动摇社稷之本……”
长长一叹,李世民看着李素,道:“侯君集此战,皆因西州而起。子正最了解当时的景况,如今朕左右为难,不知子正可有良谏,为朕解忧?”
李素沉默。
李世民把纠结为难的问题丢给他,他该如何选择?
大义上来说,侯君集被砍头都不冤,大唐王师兵临城下,高昌灭国在即,城内王室臣子开门归降。无奈却又明智,这是保命之道,任何人做出这个决定都无可厚非,只是他们看错了大唐主帅的人品,城门打开,迎来的不是安抚和囚禁,而是雪亮的钢刀。
屠城三天三夜,近万条性命在侯君集的一念之间永远消逝于人世。面对毫无抵抗的高昌臣民,唐军的刀剑劈下没有半点犹豫。亡国臣民的性命,成为胜利者眼中的刍狗,屠杀殆尽,无所顾忌,不知天怒人怨,不知因果报应。
可是大义这种事是有疆界的。它的疆界便是国界,在西域诸国的眼里,侯君集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屠夫,可是在大唐臣民眼里。何尝不是扬我国威,开疆辟土的功臣?
“彼之仇寇,我之英雄”,一句古话道尽“大义”的局限。
如此“大义”,可信服的地方在哪里?
既然大义不可信,那么,只能看利弊了。
实话说,处罚侯君集最符合李世民如今的民族政策,符合大唐当下的国情,因为西域诸国使节仍在长安怒容张目,等着天可汗陛下的表态,等着看大唐这个泱泱文明国度的处置,事情的结果,直接决定着西域对大唐是从此归心还是再次反叛。
大唐占领了一个地方,就要花费时间慢慢消化,同化,这不是单靠刀与剑能办到的事,要真正的令它归心,令它融合成大唐的一部分,要走的路还很漫长,这个时候更重要的是对占领地区的政治外交,以及适当的妥协。
李素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他已明白,李世民已有了决定,问他,只不过是例行的形式。
“陛下恕罪,臣愚钝,无谏可进。”李素低声道。
李世民定定注视着他,许久,展颜一笑,露出欣慰之色。
“西州三年,子正果然成才了,好,你且退下吧。”
“臣告退。”
李素躬身行礼,一步步退出甘露殿。
正要跨过门槛时,李世民忽然叫住了他,缓缓地道:“朕任你为尚书省都事已两月之久,朕听房相说,你至今仍未上任?子正,懒也不能懒得太过分啊。”
“这个……是,臣明日便去尚书省应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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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李素离开甘露殿,李世民仍端坐不动,眉头紧拧,不知想着什么。
良久,李世民忽然面朝空荡荡的大殿道:“常涂……”
空无一人的大殿里,贴身内侍常涂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一言不发在李世民面前躬着身。
“这个李素,相比以前的轻狂率直,如今似乎变得圆滑了,此非朕所愿也,此子最近为何变成了这样?”
常涂面无表情,却向前走了两步,轻声道:“回陛下,泾阳县侯最近言行甚少,李家中秋办过一次游园会后,便再无动作,泾阳县侯亦无言行……只不过,老奴的手下打听到了一件事,与泾阳县侯有关。”
李世民眉梢一挑:“何事?”
“关于齐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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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欲静不止(下)
齐王李祐图谋李家活字印刷术,巧取豪夺而得之。
这件事在大范围来说,算是秘密,一桩天知地知,李素知,李祐知的秘密,谁也不会傻到把这件事摊开到处宣扬,抢的人没脸说,被抢的人更没必要说。
只不过,对李世民来说,天下没有能瞒得住他的秘密,他对大唐江山的掌控已到了极处,整个天下对来他说,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没有他不能知道的事。
常涂自然也不是纯粹的只服侍李世民的内侍,说句实话,李世民这位万人之上的帝王心里,能信得过的人太少了,有时候甚至对陪伴多年的妃子,自己亲生的儿女都要防一手,相对而言,李世民似乎对常涂更信任一些。
他知道常涂不会骗自己,更不会颠倒黑白,因为常涂已发下誓愿,李世民若死,他跟着殉陵,等于说,常涂已成了他的影子。
影子不仅仅是影子,他不单单只为服侍李世民而存在,许多机密的事情李世民都交给他去办,常涂的手下,更是一个连长孙无忌,房玄龄这等重臣都知之不详的存在,神秘莫测,无孔不入。
齐王李祐抢夺李素的活字印刷术,对常涂这种人而言,根本算不得秘密。
所以很快李世民就从常涂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李世民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渐渐铁青。
“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堂堂天家贵胄皇子,竟夺臣子之产而肥己,朕……真是欣慰!”
最后一句话,李世民说得咬牙切齿。
常涂禀奏过后便垂头一言不发,哪怕明知李世民已快陷入暴走状态。他仍不为所动,如同一尊木雕。
“难怪李素这小子越来越圆滑,说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天家如此德行,他焉能不心生忌惮?李祐这小孽畜。竟敢做出这等下作事,教朕脸上蒙羞,朕焉能饶他!”
“来人,叫齐王祐速速给朕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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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李祐滚得很快,半个时辰后便以十分圆润的方式出现在李世民,面色惶恐,冷汗潸潸。
李世民盯着他的目光很阴沉,像一头饿极的狼打量自己的猎物。
李祐愈发惶恐不安,强大的帝王威势。世间无人能消受得住,亲儿子也不行。
扑通一声跪倒,李祐惶然道:“父皇召见儿臣,不知……不知……”
李世民目光仍旧森然,语气却无比平静。
“祐儿,你今年已十七岁了吧?”
“回父皇,儿臣已十八。”
李世民点点头:“哦,十八岁。似乎已授过冠礼了,朕记得你十六岁那年。由孔颖达给你授的冠礼,对吧?”
“对。”
李世民的语气愈发平静:“既然授了冠礼,就不是孩子了,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当须三思而行。因为没人再把你说的话做的事当成孩童玩闹,说错了,做错了,都须由你自己承担,对不对?”
李祐愈发惶然。颤声道:“父皇训示得是,儿臣谨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李祐脸上,李祐只觉得左脸一麻,随即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痛,紧接着小腹又挨了一脚,顺着殿内平整光滑的地砖倒溜出去老远。
李祐惊恐万状,抬头却见李世民忽然变了脸色,神情狰狞地咆哮,像一头怒极的狮子。
“你谨记个屁!谋夺臣子家产的事都敢干,你还有什么事不敢干的?”
李祐磕头如捣蒜,哭道:“儿臣知错,儿臣知错!求父皇恕儿臣这一遭,是儿臣犯糊涂了……”
李世民怒视着他,冷冷道:“看来,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了?”
李祐伏首于地,头也不敢抬,带着哭腔道:“儿臣已知,儿臣一时糊涂,利欲熏心,夺了泾阳县侯的活字印刷术,儿臣错了,这便去给李县侯赔礼,归还秘方……”
李世民长长呼出一口气,语气又恢复了平静:“李祐,世间钱财无尽,取之有道方为君子,这些年朕并未亏待于你,赐你的金银,田产,食邑无数,据说你自己还有三支商队来往与西域与长安之间,每年获利甚丰,你齐王府的家产堆积如山,为何还如此看重钱财?”
李祐吓得浑身直颤,嗫嚅而不能答:“儿臣……儿臣……”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道:“李素家中有好几处产业,烈酒,香水,大棚绿菜……偏你眼光毒辣,看中了活字印刷术,这就令朕很不解了,听说你还要劝服朕,把天下印书之事全数交由你掌管……”
李世民弯腰,嘴凑到李祐的耳边,语气越来越平静:“祐儿,印书……可是个揽人心的活儿,尔欲代朕收天下士子之心乎?”
平静无波的一句话,吓得李祐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浑身激灵一下,不停磕头大哭,每一下都重重磕在大殿的金砖上,很快磕得头破血流,可李祐仍不敢停,一下又一下磕得非常用力。
“父皇,父皇冤枉儿臣了!儿臣纵顽劣,万死也不敢有此大逆的想法,父皇明鉴啊!”
李世民冷漠地盯着一边大哭一边磕头的李祐,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头破血流的李祐,仿佛流血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仇人。
李祐不知自己磕了多少头,磕到自己额头已麻木了,只觉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然而李世民的毫无反应却令他心中愈发恐惧。
直到李祐快晕过去之前,终于听到李世民冷冷地道:“罢了。”
李祐这才停下,仍跪在他面前垂头不语。
殿内一片寂静。
良久,李世民叹道:“朕……能做好皇帝,却永远做不好一个父亲,殊不可笑!”
“明日你去李家,把秘方还给人家,然后赔礼,记住,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沾的!”
李祐如蒙大赦,急忙点头,大哭道:“谢父皇饶儿臣,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世民闭上眼,朝他挥了挥手,看着李祐如逃命般踉跄奔出大殿,李世民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几许哀色。
当好一个父亲,竟比当皇帝还难。都是自己亲生的儿子,都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可是……如今他们都怎么了?
生平第一次,李世民忽然觉得太极宫很冷,冷得像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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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 另起波折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李世民生了十四个儿子,全部都是亲生,绝无隔壁老王之类的人物在其中打酱油,但可惜的是,这十四个儿子里面除了未成年不懂事的,余者不争气的占绝大多数,唯一能搬上台面的,大抵只有魏王李泰和吴王李恪,还有一个晋王李治,年仅十二岁,已近成年,渐露峥嵘。
除此三子,另外十来位皇子可就真没有一个能拿出手的了,作为一个父亲,李世民常邀群臣饮宴,诸皇子也常参与,可是除了这三位皇子外,很少有哪位皇子站在宴席当中能令李世民带着父亲的骄傲为大臣们介绍说“这是朕的某皇子,他做过什么令朕得意,足堪炫耀的事”。
在这个年代,“纨绔”这个词不算是贬义词,但也算不得褒义,皇子们将这个词的词性发挥到了极致,他们每天做的便是在宫学里打瞌睡,不读书时便带着无数家将禁卫出城游猎,或是青楼买醉邀欢,偶尔心气不顺了还欺压一下良善,李世民生的儿子大部分都是这种货色。
齐王李祐便是这群儿子中的代表人物。
看着李祐踉跄跑出甘露殿的背影,李世民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占据心头。
游猎,买醉,笙歌,狎妓,没有上进心等等,李世民素来不喜儿子们做这些,于是时时劝学,将天下有名望的道德大儒都请来教育自己的儿子,每月甚至从繁忙的朝务中抽出时间与皇子们维系父子感情,考究皇子公主们的学问……
做了这么多,为何自己的这些儿子还是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心思一个比一个歹毒冷酷?
李世民想不通,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作为一个父亲。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才能把儿子们往正道上扭转。
至于李祐谋夺李素的活字印刷术,尤令李世民面上难堪。
儿子的阴暗心思就不说了,李世民一生睿智,活得比谁都明白,自己这些儿子们为了谋取皇位而玩弄的花样和心思,他冷眼旁观看得清清楚楚。有些花样老成稳重,有些却幼稚得可笑。
只是身为皇子贵胄,竟效盗匪行径,将臣子的家产强夺过来,这一点却令李世民格外愤怒。
今日召见李素时,这小子说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李世民初时还觉得这是李素磨练了性子后,变得成熟稳重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李素在他面前的表现其实并非敬畏,而是疏避,他眼里的皇帝已跟“盗匪他爹”这个字眼划上了等号,说话四平八稳不是因为敬畏皇权,而是如同良善百姓路遇强梁的心情一样,怕……再被抢劫?
想到这里,李世民胸腔中的怒气便愈发翻腾,也不知是气儿子不争气。还是气李素对他的混帐态度。
“常涂……”
“老奴在。”
李世民闭眼沉思片刻,然后睁开眼。缓缓地道:“传旨,齐王李祐月内离开长安,回齐州封地,闭门潜心向学,另……原吴王府长史权万纪调任齐王府,仍任长史。专司教导齐王学问处世之道,严厉告诫权万纪不可懈怠,务必悉心教导齐王,若有偏颇妄纵,朕必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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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李祐匆忙跑出了甘露殿。
此刻的他很恐惧。脑海里还浮现着父皇发怒时的模样,那是真正的天威压顶,仿佛一道道来自九天的雷霆狠狠劈在他身上,明明是温暖如春的大殿,他却如同掉进了冰窟,整个人被冻得动都不敢动。
直到现在已跑出了甘露殿,快走到太极宫门了,他还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额头的汗水一直没停过,父皇附在他耳边语气冷森的那句“尔欲代朕收天下士子之心乎”,那句质问带着冰冷的杀机,此刻回想起来仍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仿佛刚才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似的,毫无疑问,父皇的这句话将成为他此生最恐怖的梦魇。
现在的他,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印书啊,或许普通人能干,但作为皇子,绝对是犯忌讳的事,因为他姓李,是父皇的亲儿子,是有可能名正言顺当皇帝的备选人物,所以他更不能干,因为在父皇心里,这个皇位并不属于他,或者说,未来这几十年里,这个皇位根本不属于任何人,太子都不配!大唐的皇帝,只能是他李世民,除非他死去,或是快要死去,他才会真正考虑谁才有资格继承这个位置。
而他李祐,根本不在父皇的考虑之中,想都没想过,哪怕当今太子被废黜,换个人上来当太子,嫡庶之分也好,长幼之序也好,论才能和品性也好,论朝堂和民间的风评也好,或是朝臣中支持自己的阵营势力也好……不管怎么论,轮来轮去也轮不到他。
一个绝对没有任何希望继承皇位的皇子,忽然伸出手想接过天下印书之事,此举无异司马昭之心,而且是大明大亮把自己的野心****裸地暴露在父皇面前,洋洋得意,任其评判。
所以父皇评判了,评判的结果是狠狠的一记耳光顺带一脚,李祐的脸上和小腹此刻仍有些痛,深深的恐惧和惶然已占据了整个身心,这一巴掌也彻底将李祐打醒了。
是的,他没有任何希望继承皇位,尤其是今日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在父皇面前后,更是断绝了他对皇位的最后一丝觊觎念头,从此只能做一个安享太平富贵的王爷,在未来朝堂无数大风大浪里小心翼翼的躲避,站队,攀附,甚至阿谀……
李祐走得很慢,心中无数念头和情绪一一闪过,然后停下脚步,回首望着太极宫起伏层叠的宫殿楼宇,李祐忽然蹲下身双手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
是为了从今日起不得不选择另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还是追悔过早把野心暴露在父皇面前,到底为什么而哭,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李祐蹲在地上哭了很久,便听到耳畔传来一道很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五皇弟么?皇弟何事伤怀哭泣?”
李祐抬头,发现太子李承乾正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李承乾最近很乖,比宝宝还乖,中秋节那天醉酒差点杖杀东宫左右庶子,事发后李世民大怒,群臣激愤,一夜之间李承乾成了众矢之的,被无数人口诛笔伐,李世民甚至动了易储的念头,一度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靖等人召入宫中,垂问储君之事,闹到这个地步,事情不可谓不严重。
所以李承乾老实安分了,作秀也好,图表现也好,人前人后摆出痛改前非的模样,不但将东宫豢养的突厥人尽数驱离,将东宫的歌舞伎遣散,而且每日读书愈见勤奋上进,魏徵和孔颖达给李承乾授完课后,李承乾还跑去太极宫觐见父皇,主动说起今日读书的体会心得,并在父皇面前谦逊地求教治国治军的学问。
不得不说,李承乾的危机公关做得很不错,不排除背后有高人指点,总之,经过这一段日子的痛改前非,李世民和朝臣们的满腔怒火已渐渐熄灭,有些离开太子阵营的朝臣也悄无声息地回归了阵营中,一切恢复了当初的原样。
今日魏徵给李承乾授完课后,李承乾照例入太极宫向父皇谈论读书心得,刚走进太极宫,便看到五皇弟李祐蹲在地上痛哭,李承乾这才停步问了一句。
李祐哭声一顿,抬头见来人竟是李承乾,不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李世民生的十四个皇子,这些皇子在父皇面前的表现足以羡煞世上所有的父母,真正是兄友弟恭,一片和睦友好,然而,这仅只是在父皇面前而已。
私底下的场合,皇子之间并不和睦,或者说,各自有仇。
想想也是,那么多皇子对皇位有觊觎之念,皇子那么多,皇位只有一个,可以想象日后父皇殡天,为了这个皇位不知会打得怎样的尸山血海,有了一个共同的,大家都要争抢的利益摆在面前,皇子之间怎么可能和睦得起来?
李祐和李承乾的关系也是如此,或者说,但凡对太子之位有点想法的皇子,都视李承乾为眼中钉。
今日这根钉子跑出来一脸和气关怀地问李祐,李祐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看到一只黄鼠狼登门拜访一只鸡,关心地问这只鸡最近身体怎样,心情可好,有没有肥硕……
“哼!”
这是李祐的回答,非常傲骄。
李承乾也不介意,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长兄式的微笑,……最近飙演技装乖宝宝可能太入戏了,李承乾发现自己的脾气都好了许多。
兄弟二人并没有沉默多久,随即从甘露殿方向匆匆走来一名脸生的宦官,附在李承乾耳边悄悄嘀咕了一阵,李承乾露出恍然之色,然后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原来皇弟因李素而受了父皇的责骂,难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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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暗藏祸胎
太子不愧是太子,见过大风大浪的,他本人也浪了很多年。↑UU小说,www.uu234.com
简单一句话,毫无挑唆离间的意思,仅这一句话便把战火引到了李素身上。
李承乾与李素已经很久没再见过了,三年多前李素调任西州,回到长安后李素礼貌拜见了长安城的各路朝臣长辈,皇子,甚至连火器局的几位老工匠李素都亲自登门拜访问候,做人做事挑不出半点毛病,可李素唯独没拜会过太子李承乾。
开玩笑,大家根本是仇人好不好,说到交情,二人的交情属于那种一见面恨不得大嘴巴子互扇,巴不得对方忽然发生吃饭噎死,睡觉猝死,骑马摔死等各种意外,半夜睡不着在院子里闲逛时都会忍不住祭起法坛,焚香祷告请求上天早点收了这妖孽。
一辈子能有这么一个时刻记挂自己的人,实在很令人感动。
李承乾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气量并不大,李素得罪过他,他能记一辈子。只是李素在西州立了大功,风头正盛,而李承乾频犯错误,太子地位几乎不保,忙着演戏装乖宝宝,也不方便出手收拾李素。
直到今日此刻,宦官告诉他甘露殿发生的事情后,李承乾忽然觉得踩李素的机会来了。
没有任何理由,仇恨就是仇恨,随着时间的流逝,有的人能将仇恨慢慢放下,忘却,而有的人,却仍无法释怀,李承乾和李素全都属于后者。
“不得不说,皇弟实在太冤了,啧啧,竟被一介农户出身的小子坑害了一回……”李承乾啧啧有声地摇头,典型的煽风点火嘴脸。
李祐没吱声。抬眼瞥了他一下,眼里戒备之色浓重。
“你少阴阳怪气,此事乃父皇训我,与李素何干?我知你与李素有仇,想借刀杀人么?当我傻?”
不得不说,李祐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是白痴,李承乾这番挑拨意味明显的话,令他警惕了起来。
李承乾笑容不变,叹道:“你我虽多年不合,毕竟是亲兄弟,李素是你什么人,你竟为他说话?自己中了别人的计,还护着人家,蠢笨得无药可救。罢了,孤与你无话可说,就此别过。”
说完李承乾拂袖便走。
这一招还是很管用的,而且千百年来都很管用,大到国事外交,小到讨价还价,一旦使出欲擒故纵这一招,很大的几率能令对方马上转变态度。有时候甚至连对方的底牌都会被逼出来,不信的话注意观察。生活中常有这样的对话。
“五十不卖。八十!”“八十!你抢钱啊,算了算了,我走”“哎,回来回来,你再加点儿,五十真的太坑了。进货价都不够……”
见李承乾走得坚决,又说什么自己中了别人的计,李祐毕竟年岁不大,马上改变了态度,决定……再加一点就卖了?
“太子殿下且慢!”李祐叫住了他。
李承乾回头。一脸不耐:“何事?”
傲骄的态度顿时击垮了李祐心里最后一丝狐疑。
“弟中了别人的计是何说法,还请殿下不吝赐教。”李祐很礼貌地躬身。
李承乾冷笑:“最可悲的就是你这种人,中了暗箭还不知道身上哪里痛,教我怎么说?我说的你信么?”
李祐眉梢一挑,便待发怒,二人本就不合,他忍着嫌恶折节求教,却换来一句冷言嘲讽,怎能不怒?
只是李承乾的答案太诱人,李祐犹豫了一下,终于理智战胜了冲动,摆出了低姿态。
“是,弟愚钝,还请皇兄指点,皇兄所言,弟深信不疑。”
李承乾摆足了姿态,这才缓缓道:“事情一开始你就做错了,抢人家的活字印刷术,李素的东西是那么容易抢的么?长安城里多少皇子公主,多少野心勃勃之辈?多少千年世家门阀,李素有一件这么好的东西,这些年来为何别人不抢,便等着你来抢?别人都眼瞎了,看不出此物之妙用乎?”
很有说服力的开场白,而且太有道理,李祐竟无言反驳,只能羞惭点头。
“你开口要,李素马上便给,秘方图纸给得痛快利落,花费了心思做出来的东西,送出去毫不心疼毫不犹豫,你难道没觉得有问题?皇弟莫怪皇兄说话直爽,你何德何能让别人如此痛快的把东西交给你?因为怕你?李素可不是怕事的人,当年在长安西市,李素出手便将东宫属官废掉,那时他何曾怕过我?连我这个太子他都不怕,人家凭什么怕你?”
李祐露出“胜读十年书”的表情,李承乾表示很满意。
“再往深处想,你拿到李素的图纸秘方才几天?此事应是做得隐秘,为何父皇突然知道了?还把你叫去责骂了一番……看皇弟脸带红肿,怕是还被父皇打过吧?”
李祐终于听出味道了:“皇兄的意思是说,李素前脚送了秘方,后脚就在父皇面前告了我一状?”
李承乾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告没告状我可不知道,不过皇弟自可去印证,打听一下今日父皇宣你进宫之前,有没有单独见过李素,若是见过……呵呵,这事我可不好说了。”
李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良久,忽然咬牙,冷笑。
“好,这次是本王栽了,好得很!”
说完李祐朝李承乾匆匆一拱手:“多谢皇兄指点迷津,弟铭感五内。”
看着李祐愤怒离去的背影,李承乾眼中露出了兴奋的笑意。
“你不傻,就是笨了点……”李承乾喃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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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了,李家开始大扫除。
年轻的家主有洁癖,对侯府的下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凡家主所在所经之地,眼里见不得一点灰尘,东西不但要干净,摆放也要整齐对称,左边摆放几样,右边必须一样多,两者保持对称的形状。
而李家的大扫除,基本上每隔一天便要进行一次,干净得令人发指。
侯府的下人辛苦,倒也没什么不满,毕竟没人反对太干净的环境,再说,家主除了这点小毛病外,做人还是很大方的,经常有赏赐发下,几文到几十文赏钱不等,日子久了,李家的下人们几乎个个都成了大唐的中产阶级。
唯独老爹李道正很不满意。
相比儿子的干净,老爹未免逊色许多,简直太不干净了,卫生习惯很差,所以每次踏进内院,看到一尘不染的屋子,一件件油光可鉴的摆设,李道正便露出很嫌弃的模样,狠狠朝地上吐一口浓痰,转身就走。
李素……忍了。
自己老爹,打不得骂不得,他能怎么办?
这天下午,下人刚刚打扫完家里,李家来了客人,说是客人,其实是熟人。
“贤弟在吗?”
程处默一脚跨进了李家的大门,左顾右盼,不见李素迎出来,奇怪地挠挠头,喃喃道:“这懒鬼向来不肯出门,怎不见人呢?哈——啐!”
李素急步从内院迎出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程处默脱口而出的那口浓痰。
“啊,杀才住手!……住嘴!……你给我舔回去!”李素炸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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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侯爷灭佛(上)
个人卫生是件见仁见智的事,有的在乎这个,有的不在乎。
周定周礼,汉定汉礼,千年以来各种圣人定下各种礼,有的说“成仁”,有的说“取义”,还有的索性无为,爱干嘛干嘛,别打扰我飞升……
可是,没有一位圣人说过要注意个人卫生,不要随地吐痰……这实在是浩瀚百家学说里的**ug。
李素气坏了,想抄刀把程处默杀了,罪名是随地吐痰,或者一脚把这家伙踹出去,李家不欢迎他。
若不是打不过程处默,李素早这么干了。
“你……又来做什么?”李素的语气很无奈,眼睛看都不看他,只盯着院子正中的那口痰,表情纠结极了。
程处默不高兴了:“咋说话呢?难怪我爹常骂你没礼数,连个待客之道都不懂……哎,看我,看我!眼睛盯地上啥意思?”
李素没理他,仍盯着地上。
程处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明白了。
“你这爱干净的毛病实在是……不就是吐了口痰么,屁大个事。”程处默不满地嘀咕,顺手抄过一把铲子,把自己刚吐的痰铲起。
“扔哪儿?”
李素指了指旁边围墙,围墙外是隔壁史家的院子。
程处默挥铲,低喝一声:“走你!”
那口痰顿时飞入史家院子,消逝无踪。随着那口痰的消失,李素纠结的表情神奇般的恢复了平静,眼中隐隐露出喜悦,舒坦之意,非常的治愈。
“好了,说正事……”李素此刻的心情不错。终于拿正眼看程处默,气定神闲地道:“又被你爹揍了?来我家求抱抱?”
“真不会说话,说得好像我经常挨揍似的……”程处默咧嘴,表情有点尴尬。
“尴尬啥?谁家还没一个喜欢揍人的爹呀。”李素为他解围,当然,说的也是实话。至少李道正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当年对李素说揍就揍,直到如今儿子成了侯爷,李道正这才有了点顾忌,不再揍他了。
程处默的命运比李素还惨,虽然被封了个“轻军都尉”的虚衔,但在自己的国公老爹面前,这个衔号简直是个笑话,所以该挨揍的时候从不含糊。招招到肉。
程处默今日来李家的目的当然不是闲逛,事实上他是来催债的。
前些日子被会昌寺的和尚欺负过一回,然后他和一帮纨绔欺负回去了,算是恩怨抵消,结果回到家里挨了一顿毒打,这笔帐自然又算到和尚头上,于是又有了新的恩怨,实可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此缠绵纠结的缘分,如果会昌寺的和尚是妹纸的话。这会儿程处默该把她们娶回家修成正果了。
要报复回去,回家后还不能挨揍,不然这辈子跟和尚没完了,程处默是个粗人,坑人的法子想不出,于是索性一拍屁股把难题扔给李素。
所以今日程处默出现在李家。因为黄历上写着今日宜讨债……
…………
…………
“你上辈子一定也是个和尚,非常虔诚的那种。”李素没好气地瞥着程处默。
“为啥?”程处默愕然。
“因为你上辈子在佛前不知磕了多少头,烧了多少香,念了多少经,才求得菩萨让你今生认识我这么一个义薄云天的朋友。安排你今生与我相遇相识,我才会出手帮你坑和尚,这是缘分啊……”
程处默两眼发直,李素的神逻辑绕得他脑子有点乱。
李素现在的脑子也有点乱。
在这个人人信仰佛与道的年代里,自己居然助纣为虐帮着程处默坑和尚,若被人发现,后果不是一般的严重,大抵跟提出日心说的那位姓哥的家伙一样,被绑在柱子上当成异端活活烧死吧。
程处默的表情很期待,眼巴巴地看着李素,而且信心十足的样子,仿佛对李素坑人的实力非常自信。
这种自信的态度令李素牙痒痒,忽然间发觉程咬金有事没事揍他一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有时候只看着他的脸就忍不住有抽他的冲动,毫无理由。
“坑和尚嘛,有点犯险……你想略施薄惩便罢手,还是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
程处默顿时惊喜莫名:“好兄弟,早知你是坑人的行家,眨眼就有两个法子了,俺老城这双招子果然雪亮得很,没看错人。”
李素脸颊抽搐了一下,硬生生忍住把这家伙踹出去的冲动,试着让自己心境平和,不那么暴躁。
“略施薄惩怎么说?狠狠教训又怎么说?”
李素想了想,道:“略施薄惩嘛,让和尚们受点小小的惊吓,比如做几个小点的爆杆扔进寺庙里,狠狠教训就比较严重一点了,和尚们大概会受点皮肉之苦……”
“教训!狠狠教训!”程处默攥紧了拳头,不假思索地做了选择,咬牙切齿,狰狞的表情令李素实在不得不怀疑当初程处默是不是真的受过被和尚开光的屈辱……
“行,这事我来办,不过也要你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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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害和尚的性质,跟在刀尖上跳舞差不多,不小心栽了的话,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交代过去的。
直到和程处默出发前往会昌寺的路上,李素还在深刻反省自己是不是被程处默下了蛊,所以不然不会应下这么一桩不理智的作死的事。
程处默的兴致却很高,有种大仇即将得报的畅快,一路上兴奋得不行。
不仅是程处默,后面一干纨绔的表情都很兴奋,显然上次火烧寺门后,这些人回家都被老爹狠狠抽过,不然不会露出这种变态的笑容。
纨绔人群里,最兴奋的莫过于房家老二房遗爱,别人兴奋还只是笑,房老二的脸直接扭曲了,像变态杀人犯动手前尿颤般的激动。
李素骑在马上,被众纨绔簇拥着,李素总觉得不踏实,不时回头刻意看了几眼房遗爱的表情。
很奇怪啊,这家伙跟高阳公主成亲恐怕都没这么兴奋过吧?怎么想都觉得里面有古怪。
…………
会昌寺位于长安城外西南隅二十里左右,既然名为“寺”,自然是和尚庙。
说起会昌寺还是有来历的,会昌寺之名跟一位历史名人有关,是一位历史上有名的女人,汉武帝的卫皇后卫子夫,名将卫青的姐姐,当时卫皇后扶持太子刘据,后来刘据遭巫蛊之祸,卫皇后调动车马卫队诛杀江充,被武帝废黜,卫皇后自杀,葬于长安城外桐柏亭,汉宣帝即位后,将卫皇后改葬于长安城西南,并建了一座园林,名曰“思后园”,即后来的会昌寺。(作者注:关于会昌寺的说法,史书难有定论,另一说为长安金城坊西北隅,本是隋海陵王贺若谊的宅第,此处取其一。)
李素和众纨绔骑马走了一个时辰,来到城外会昌寺山脚下,见寺庙建于山腰,自腰而上,白雾萦绕,仙气缥缈,景色美不胜收,众人下马后欣赏了一阵,这才纷纷聚作一堆,开始准备荼毒这片美景。
迎着众纨绔期待的目光,李素颇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此刻成了反派角色,而且是反派中的首领人物,派小妖巡山的大妖王那种性质。
干咳两声,李素神情严肃地道:“首先说好,事情若败露,我不认帐,你们先推个背锅的出来,若不答应也行,我现在转身就走。”
“答应!”众纨绔异口同声。
李素的脸色越发苦涩,真希望他们异口同声不答应啊,这样自己可以捂着耳朵一路跑远,矫情一点的话,还可以一边跑一边“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就这样跑出大家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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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 侯爷灭佛(下)
招惹和尚这种事,两辈子都没干过,李素感觉有点手生。UU小说,www.uu234.com
人已到了山脚下,纨绔们围在他身边,房家的,段家的,程家的,还有尉迟家的黑傻大个子……
伤脑筋啊,这种情况下,临阵退缩都没办法,跟脸皮无关,关键的问题是跑不掉。
“集思广益啊,你们说,弄个什么动静出来才最解恨?”李素试图让古代人享受一下何谓民主自由。
“放火烧山!一人一把刀,趁乱冲进去见人就砍!”房老二第一个发言,表情扭曲狰狞,边说边兴奋得哆嗦,很丧心病狂的变态模样。
“嘶……”众纨绔齐吸凉气,同时望向房老二。
李素若有深意地瞥他一眼。
嗯,这里面恐怕有事。
“好主意!”李素表态赞同,房老二见李素表态,不由愈发兴奋。
“真的吗?大家一起杀进去好不好?”
“好!”李素朝程处默努了努下巴,道:“给房公子发把刀,既然是他先提议的,自然由他第一个冲进去,我们在寺门外为房公子掠阵助威如何?”
“李兄斯言甚善!”众纨绔再次异口同声赞同,表情都是非常统一的没节操。
房老二直接蔫了,叹了口气道:“我听李兄的……”
李素这才道:“好,既然听我的,就必须从一而终,程兄,烦请你叫人弄十几套道袍来,道士穿的那种。”
“打和尚弄道袍做甚?”程处默不解地道。
李素叹道:“因为从古至今,有胆子打和尚的,只有道士了。”
程处默和众纨绔沉默片刻,接着露出恍然之色,随即换上一片崇拜的表情。
“然后。找个人在附近农庄里请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农家汉子,记住,一定要身强力壮,满脸横肉直哆嗦的那种。让他们换上道袍,先在寺门放火,再冲进去。见和尚就揍,只要不出人命,怎样揍都没关系,你们在会昌寺露过脸,会被和尚认出来,我没关系,可以带他们进去,若发生意外,我还可以临机专断决定去留。最后我再问一句,此事闹大了,背黑锅的人选有没有?”
程处默一拍胸脯道:“我来!只要出了这口恶气,再被我爹揍一顿也认了!”
话音落,引来众人纷纷赞颂其无私作死的奉献精神。
“好,战事布置完毕,诸兄各自备战!”李素下达了最终的作战命令,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
一个时辰后。十余名大汉笔直站在李素面前,身后堆着十几件道袍。
大汉是程家的部曲从附近农庄雇来的。道袍是从附近另一座山头的道观里搜罗而来的,纨绔们只要认真做起事来,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而且能量很大。
李素叹着气,默默穿上了道袍,他本来不想带这个头。只是一群大汉冲进寺庙打砸抢,若没人带头的话,情况无法控制,真伤了人命就不好收拾了,李素带队进寺庙就是为了指挥他们进退。把握住这件事的尺度。
大汉们也很痛快的换上了道袍,而且很有敬业精神的各自将头发重新梳理了一遍,将发髻往上挽成道髻,再披上道袍,众人摇身一变,从满脸横肉的农户汉子变成了满脸横肉的恶道士。
叮嘱了大汉们一切行动听指挥后,李素大手一挥,下达了进攻命令,而纨绔们则跑到寺门外的树林里躲了起来,面带红光兴奋地注视着李素大杀四方。
“冲!”李素一马当先朝寺门杀去,后面十余名恶道士紧紧跟随。
行动很迅速,程家部曲从农庄挑这些汉子约莫还是费了点心思的,里面甚至可能有卸甲归田的府兵,大家根本没有多余的废话,李素一下令,众人便一声不吭地朝会昌寺冲去。
领着大汉们冲到寺门前时,李素忽然停顿了一下,脑海里闪现房家老二那诡异莫名的兴奋笑容,可是还没等他决定进退,一名大汉从他身后冒出来,猛地一脚踹开了寺门,瞋目暴喝:“无量天尊,秃驴受死!”
这一声喊,终于将事件引爆,李素再也无法遏止。
寺门内,几名小沙弥拎着扫帚不急不忙的打扫着庭院内的枯叶,正中的大雄宝殿内传来阵阵诵经梵唱。
众人踹破寺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扫地的沙弥们愣住了,李素也愣了一下,短暂的犹豫过后,李素指了指大雄宝殿,道:“无量那个天尊!冲进去,里面秃驴多,见一个揍一个!”
大汉们轰然应了,气势汹汹如风卷残云,朝大雄宝殿冲杀而去。
李素则倚在被踹得奄奄一息的破败寺门边,凝目注视着里面的动静,若情势不妙超出掌控,自己也方便拔腿便溜,反正黑锅由程处默背了。
对会昌寺的和尚们来说,今日绝非黄道吉日,至少黄历上应该写了“今日不宜念经,更不宜聚堆念经”。
寺门被踹开时,和尚们正在大雄宝殿开法坛听高僧讲经,殿内烟气萦绕,三丈高的如来金身在氤氲的烟雾里金光闪闪,一名四十多岁的高僧身披袈裟,端坐正中,宝相庄严,翻着经卷逐字讲解佛经要义,底下数十位和尚神情痴迷,如聆仙籁。
美好而庄严的一幕突然被人破坏,殿外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和尚们纷纷回首,见一群穿着道袍的大汉朝殿内冲来,说是穿了道袍,但一个个神情狰狞,满脸横肉,如同盗匪进村,和尚们顿时吓呆了。
“尔等何方凶徒,可知此地是什么……”一位大和尚挺身而出,话还没说完,被便大汉一拳放倒。
大殿内彻底乱了套,大汉们如虎入羊群,大杀四方,果然如李素所叮嘱的见一个揍一个,浑然不顾法坛上被惊呆的高僧脸色铁青,浑身直颤。
李素倚在寺门边,听着大殿内和尚们传来的阵阵惨叫声,心虚地叹了口气。
“无量那个天尊,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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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旷世孽缘
李素没有信仰,不信佛也不信道,或者说,他最大的信仰是自己。UU小说,www.uu234.com
遭遇过的困境,经历过的坎坷,得意时的放歌纵酒,失意时的隐忍坚持……活了两辈子,两世祸福得失和人生感悟加起来,足够熬出一碗香喷喷令人潸然尿下的心灵鸡汤。
没有信仰并不意味着不尊重别人的信仰,所以无论哪一世,李素对宗教人士都是很尊敬的,远远的尊敬,不接近,不谬赞,更不诋毁,偶尔见到和尚或道士化缘,也或多或少敬上一点心意,不管化缘的是真和尚或是假和尚,给便给了,聊作种下善因。
李素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打和尚的一天,而且自己还是主谋。
用世俗的话来说,欠下的人情或恩情,终归还得自己还,用佛家的话来说,这是因果,程处默千里驰援是因,今日自己打和尚是果,反过来说,今日打了和尚又给自己种下了恶因,来日不知会遭遇怎样的恶果,循环复循环,因果无穷尽,用道家的话来说……打得好,打死这帮秃驴。
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做下,只能认帐。
幸好认帐的人是程处默,今日若事未败露倒也罢了,若然败露,和尚挨了多少打全算在程处默头上。
更值得庆幸的是,会昌寺是一座高僧专门用来讲经布道的寺庙,寺内没有护山门的武僧,更没有传说中的十八罗汉阵之类吓人的东西,寺内全是讲道或听道的文僧,所以穿着道袍的大汉们冲进寺庙后,就像一群色狼进了美女窝,那叫如鱼得水。
大雄宝殿全乱了,柔弱的和尚们被大汉们揍得满地乱爬。哭喊成一团,不时夹杂着大和尚又惊又怒的“孽障”“杂毛”“彼其娘之”的骂声,一时间大殿内哭声骂声惨叫声交织一片,热闹非凡。
“阿弥陀佛,哪里来的道士?朗朗乾坤,没有王法了么?”
“如此凌虐出家人。尔等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吗?”
“虽佛道有别,大家终归都是出家人,何必苦苦相逼!”
“师父快跑,徒儿护您先逃出去,再寻官府为咱们做主!”
李素倚在寺门边,看着和尚们被揍得满地找牙,想想行动前房家老二那张诡异而变态的笑脸,李素越想越不对劲。
整件事的起因,过程。结果,走马灯似的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李素眉头越皱越紧。
善了个哉的,该不会被人当枪使了吧?
正在琢磨揣测时,一名年轻的和尚扶着一位老和尚,从混乱的人群里杀将出来,踉跄着朝寺门跑去,后面还跟着几个追杀过来的大汉。
李素赶紧从怀里掏出备好的黑布蒙住嘴鼻。标准的神秘杀手打扮。
没办法,打和尚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被人认出模样就惹祸了,而且是惹大祸,大理寺少说蹲半年,虽然大理寺牢房环境不错,而且李素专享贵宾待遇,但……那地方能不进还是尽量别进吧。
两个和尚很快跑到寺门前。见门口一位黑布蒙面的男子堵在寺门口看着他们,老和尚仰天长叹:“阿弥陀佛,天欲亡我,贫僧今日怕是躲不过此劫了!”
看到这两个和尚,李素的眼睛眯了起来。
年轻和尚很英俊。面白无须,生得丰神俊秀,一双眼睛明亮而清澈,纯净得像一汪山泉,只不过此刻的他有点狼狈,暗黄色的僧衣破了好几处,一只胳膊软软耷拉着,似乎刚才脱了臼,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却仍咬着牙用另一只完好的胳膊搀扶着老和尚。
李素再望向老和尚时,短暂一愣之后,不由大吃一惊。
熟人!
老和尚右边脸颊青肿,眼圈也黑了,比年轻和尚更狼狈,然而李素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想不通啊,玄奘大师怎么会在会昌寺?
呆怔片刻,李素顿时回忆起程处默曾说过,上次来会昌寺进香被寺门外的知客僧拦住,言称里面有高僧讲经说法,所以不接待任何俗客,难道这位高僧就是玄奘大师?
想想也是,人家花了半辈子从天竺取来大乘佛经,独自一人穿行数千里回到大唐长安,为的不就是把这些辛苦取来的真经传播出去么?“高僧”这个词安在玄奘头上,绝对名副其实。
很可惜,这位名垂千古的高僧命不好,为了信仰颠沛奔波半生,后半生功成名就回到长安,本该安享万千信徒顶礼膜拜的风光日子,结果莫名其妙挨了揍……
李素都想为这位老高僧哭一鼻子了。
看着年轻和尚搀扶着玄奘朝他踉跄跑来,李素忍不住心虚地稍微侧了一下身子,此刻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和程处默一帮纨绔果真被人当枪使了。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覆水已难收,该挨揍的都挨了,该跑的……正在跑。
思忖间,玄奘被搀扶着已跑到李素面前,二人颇为惊惧地小心朝他迈了一步,见堵在寺门前的蒙面人并无表示,反而身子微侧,似乎有放他们出去的意思,玄奘和年轻和尚长松了口气。
要说和尚的素质还是很不错的,情急逃命之时也不忘朝李素行一礼表示感谢。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施主日后必有福报,贫僧这里……咦?施主面相有些熟悉啊。”玄奘惊奇地盯住李素的脸。
李素大吃一惊,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都能被你看出来,你眼睛被菩萨开过光吗?
“大师认错人了,此地凶险,速速逃离吧,莫耽搁了。”李素故意压粗了嗓子道。
“咦?声音也很熟悉,施主必是贫僧故旧!”玄奘愈发惊奇地道。
李素快疯了,逃命的紧要关头啊,你还有闲心认故旧,取经把脑子取坏了么?而且……为何刻意改变了声音他也能听出来?
“别多说了,快跑快跑!”李素硬着头皮。继续压粗了嗓音道。
“啊!原来竟是泾阳县侯!”
确定了,这老和尚全身都被菩萨开过光,非常的犀利。
李素大惊,刷的一下扯下了脸上的黑布,气道:“我蒙得如此严实都被你认出来了,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玄奘惊喜之后。很快叹了口气:“果然是李县侯,久违了。贫僧与侯爷有过一路西行的缘分,回到长安后一直渴望与侯爷再晤一面,互研佛法,只是今日相见,竟是此时此景,侯爷,贫僧实不知哪里得罪过你,为何无故凌虐我出家之人?”
李素一脸含冤莫白的表情:“大师你眼睛有毛病吧?你哪只眼看见我凌虐出家人了?我站在寺门口正是为了救你们啊。大师不记得我刚才要你们快跑吗?”
玄奘表情顿时变得犹疑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揍人揍得正欢实的大汉们,迟疑地道:“你与那些人……”
“完全不识,绝非同伙,大师不可冤我。”李素语气坚决地道。
“此地不宜久留,大师且先随我离开,再做计较。”
不容玄奘多想,李素急忙扶起玄奘。与旁边那位年轻和尚一左一右架着玄奘,匆匆离开会昌寺。
“这位年轻的大师面容俊朗。双目有神,有高僧之相,还未请教……”匆忙逃命中,李素犹不忘客气地问道。
年轻和尚搀扶着玄奘的另一只胳膊,闻言温和地一笑,结果脸上的伤令他痛得微微抽搐了一下。叹了口气,强笑道:“不敢当侯爷‘大师’之称,贫僧是玄奘法师的不记名弟子,专司为法师通译天竺真经之职……”
“哦,很有前途啊。玄奘法师是我大唐硕果仅存的高僧,能为法师通译经文,实为大缘法,大造化,日后必然修成正果,超圣成佛……”李素半真心半虚伪地夸了几句,然后道:“敢问大师法号上下?”
年轻和尚谦逊地道:“侯爷谬赞,愧煞贫僧也,贫僧法号……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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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会昌寺山脚下的小树林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房遗爱的脸上,房遗爱吓呆了,捂着脸怔怔望着面色铁青的李素,半天没回过神,只觉脸颊火辣辣的痛。
旁边一众纨绔也吓呆了,包括程处默在内,所有人都惊惧地看着李素。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大汉们把会昌寺的和尚全揍过一遍,而且并未败露身份,现在会昌寺的和尚全都将此次事件认定为佛家与道家之争,在这个信仰红火的年代,佛与道因为传教和收信徒,经常有恶性斗殴事件发生,这在大唐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而且这种事连官府都不想插手,两面不讨好的事谁都不愿干。
据说现在会昌寺的和尚们一边疗伤一边叫嚣着要大索长安内外,找出肇事的道观并且报复回去,可以说,程处默与众纨绔的嫌疑基本被排除在外,有了李素的谋划,事情干得没留任何后患。
正在大家互相击掌而庆,甚至商量着要回长安城找家青楼搞个庆功宴时,李素独自一人回来了,干的第一件事却是扇了房遗爱一耳光。
这就令人很想不通了,众纨绔面面相觑,视线全都集中在李素和房遗爱二人身上,试图看出一些端倪究竟。
程处默挠了挠头,忍不住拽了拽李素的袖子,低声道:“兄弟你揍和尚揍昏头了?咋连自己人都揍?”
李素没搭理程处默,只冷冷地盯着房遗爱,森然问道:“房公子,房老二,这里都是自家兄弟,莫说我李素不讲道理,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揍?”
房遗爱原本脸孔气得通红,眉梢不停跳动,显然准备发怒翻脸了,他性子再怎么温软懦弱,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宰相之子,名副其实的官二代,最基本的尊严和傲气还是有的,哪里容得别人当着众多纨绔的面对他如此****?哪怕是长安城素有名望。年纪轻轻便挣得县侯军功的李素也不行!
然而听到李素这句话,再看看他脸上布满的浓浓煞气,房遗爱愕然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了什么,愤怒的脸色顿时悄然变幻,最后竟换了一脸羞惭之色。缓缓垂头默然不语。
在场的纨绔都不蠢,自家老爹不是国公就是郡公,都是朝堂里打滚,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狠角色,纨绔们从小经父辈耳闻目染,早就练出一双火眼金睛,看到房遗爱挨了揍以后不但不发怒,反而心虚地垂头不语,众人顿时了然。
看来房老二确实干了对不起人的事。而且坑了李素一遭,再联想到李素刚为大家出头揍过会昌寺的和尚,回来就跟房遗爱翻脸,显然李素发飙跟今日会昌寺的和尚有关,也就是说,或许房遗爱坑的不止是李素,包括大家都被坑了。
想通了关节,众纨绔的表情顿时有些古怪了。不约而同地盯在房遗爱的脸上,试图从他脸上发现一丝真相端倪。
李素见房遗爱不说话。忽然抬脚狠狠一踹,直接踹在房遗爱的胸膛上,房遗爱吃痛,蹬蹬退后了三步,赫然抬头与李素对视,见李素冰冷的目光后。房遗爱仍垂下头,默默领受了这一脚。
李素点点头:“一耳光加一脚,你我恩怨相抵了,房公子,日后这件事咱们谁也不提。重新论交如何?”
房遗爱不假思索地道:“多谢李兄宽恕,房某感激不尽,便依李兄所言。”
李素挥了挥手:“好,此事揭过,该办的事办完了,咱们回城!”
说完李素转身就走,房遗爱加快脚步紧跟在李素身后,后面扔下一群纨绔面面相觑,个个悲愤莫名。
啥事啊?到底啥事啊?你们倒是说啊!憋死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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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已过去,此事成了纨绔们心里永远的一个谜,事后程处默等纨绔们憋坏了,各自纷纷拜访李家和房家,寒暄客气玩笑,种种花样玩遍,就是想从李素和房遗爱嘴里打听到只言片语的真相,无奈二人仿佛嘴被缝住了似的,死活不肯透露一个字。
对李素来说,这样的结果已足够了。
当着众纨绔的面揍房遗爱,为的是震慑和警醒,事后彻底揭过此事,不把这件事到处宣扬,为的是做人留一线面子,勿因小过节而结死仇。
说话与做人一样,张弛有度才是最妥当的选择。
事实证明李素的做法很正确。
风波过去的第三天,房遗爱亲自登门了。
登门很客气,客气得过分,礼数做得十足,先递名帖再递礼单,门外停着三辆大马车,全是送给李家的礼物,从值钱的玛瑙宝石古玉,到不值钱却有新意的小点心,毛笔和方砚等等,零零碎碎堆满了李家的库房。
这等阵仗连许明珠和薛管家都吓呆了,纵是过年,大户人家礼节来往都没有送这般重礼的说法吧。
李素将房遗爱请到前堂,宾主还未落座,房遗爱便给李素长长行了一礼,面露尴尬之色。
“今日房某特来李家赔罪的,遗爱已深受教训,并诚心悔过,还请李兄看在往昔交好的份上,莫予计较房某的罪过。”
李素眨了眨眼,笑道:“前日说过了,此事已彻底揭过去了,房贤弟又提起此事,实为不该啊。”
房遗爱脸色发红,羞惭地道:“揭过去是李兄的宽宏大量,但做错事的是房某,自己做错的事,不能装聋作哑,终要有个交代的。”
李素深深看着房遗爱,目光有些欣赏。
大户人家出来的子弟,纵然纨绔浪荡,但不得不说,教养还是非常不错的,仅这坦然认错的态度就令李素非常有好感了。
房遗爱今日特地上门赔罪,然后一脸尴尬苦涩地说出了会昌寺风波的缘由。
李素没插嘴,一直静静听他述说。
其实早在前日认识了那个名叫“辩机”的和尚后,李素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因果。
总的来说,终究还是与女人有关,这个女人正是房遗爱的妻子,高阳公主。
历史无情,车轮的轨迹不出偏差地朝着它该走的方向驶去,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防都防不住。
是的,高阳最终还是认识了辩机,那个令她痴迷,令她神魂颠倒,令她日后甚至不惜以飞蛾扑火般的壮烈之势发动造反报仇的和尚。
高阳与辩机的相识也是缘分,这是一桩或许在和尚眼里看来是孽缘的缘分。
大唐在重阳节那天素有登高怀古之习俗,于是长安附近的高山名山全都倒了霉,一时人满为患,高阳嫁到房家后深觉寂寞无聊,房遗爱这个夫君显然没被心高气傲的高阳放在眼里,尽管他是名相之子,但,高阳眼里的房遗爱除了这个身份外,再无一丝值得她垂青之处,可以说,房遗爱是个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
嫁给这样一个纨绔子弟,金枝玉叶的高阳自然满腹委屈和不甘。
重阳节那日,高阳也依照习俗,摆出仪仗随便在长安城外寻了一处高山登上去。
那座山的山腰,正是辩机和尚所在的会昌寺。
高阳登到半山腰时已有些累了,随行的侍卫便建议入寺暂歇,顺便给菩萨敬奉一些香油钱,高阳进了会昌寺,正好遇见了负手在寺院中踱步诵念经文的辩机和尚。
一段孽缘,就在那时那地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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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一章是五千多字大章,所以今天没有第二更了,二合一吧。
再求一下月票,最近老贼如此勤奋,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难得如此有底气求月票,所以每天都会理直气壮嚎一嗓子:“诸君月票何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