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中秋游园(下)
第四百八十二章
诚实的说,李素觉得自己比较喜欢跟老将们打交道,虽然老将们比较粗俗,而且脾气都不算太好,不管高兴还是生气,动辄非打即骂,不过李素还是喜欢凑在老将堆里。≧UU小说,www.uu234.com
因为程咬金这些老将很直爽,虽然他们个个都混成了老人精,一个个老奸巨猾的,但却从未算计过李素,相反,李素这些年无论在长安还是西州,都受到老将们诸多照拂,明里暗里都有老将们的双手在背后托着他,哪怕程咬金那位处处占李素便宜,一张嘴敲诈他几千贯的老流氓,在西州最危急的时刻也义不容辞地将程家庄子的庄户老兵们派了出去,并且让自己的长子领兵,横穿千里大漠驰援。
如此情分,如此恩义,于情于理,李素都会不自觉地往老将那里靠拢。他很清楚,这辈子哪怕爵至国公,自己与武将们的来往只会越来越深。
所以李素在文臣武将两堆人群里几乎未做任何犹豫,抬腿便朝程咬金那里走去。
走了两步,李素情不自禁回头,见许明珠在不远处与权贵家眷们聊得正欢,说是“正欢”,也只是家眷们正欢,毕竟今日的游园,李家是真正的主人,况且家眷们出门前大抵也被各家的家主叮嘱过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靠自己亲手立下的功劳裂土封侯,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有如此成就,李家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哪怕只是眼下,李家便已不知不觉悄悄迈入了真正的权贵圈子,虽比不上崔家郑家这些老牌的千年世家门阀,但假以时日。必然与程家长孙家这些新兴门阀不相上下,所以对李家的人,必然要客气一些的,这也是权贵家眷们与许明珠“相谈甚欢”的根本原因。
家眷们大多是各家家主的正室原配,今日是正式的场合,那些当妾室的可没资格在这个园子里露脸。眼下这些原配们大多都是中年妇人,虽说一身贵气,但无可否认有些人老珠黄,那些妇人大多都是中年时才凭夫而贵加封的诰命,像许明珠这样年轻而绝色又有诰命在身的女子还是很少见的,所以许明珠站在贵妇人群里如同鹤立鸡群般显眼,李素一眼便看到了她。
许明珠的神情有点局促,李素远远能看得出她的紧张和不适应。
身份有了,站在贵妇人群里比谁都不差。可许明珠终究是低下的商贾出身,能面对面与各家权贵家眷们平等聊天,以前看来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许明珠毕竟年轻,对这样的场面缺少掌控,显然非常的沉默寡言,只是脸上仍挂着微笑,不至于得罪人。
见自家婆姨如此局促。李素有心去给她解解围,然而转念一想。李家终究已是高门大户,今日这样的场合,往后每年不知有多少,许明珠既然是他的正室原配,只能靠她自己去适应新的身份和地位,这种时候若靠夫君来解围。舒缓她的紧张,未免教人看轻,反而得不偿失。
思虑过后,李素还是决定不过去了。
转过头再朝园门处看了一眼,园门内外空无一人。李素不由有些奇怪。
东阳说好了来参加游园的,此时已近午时却仍不见人影,难道她生了怯意,反悔变卦了?
不来也好,李素还真担心两个女人斗起来难看,虽说东阳和许明珠的性子都是温婉柔弱那一类,但是情敌相见恐怕没有理智可言,今日若冲突起来,李素除了给她们舞剑助兴,真没有别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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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们五六人凑在一起,还在吹牛皮,闲话当年攻城拔寨时,老夫多少将士破了多少城池,老夫万马军中如何轻描淡写将敌酋的首级摘了当球玩,那个球我是怎么玩的云云,总之各种夸大各种超脱于现实,李素远远听到便觉得自己再次穿越了时空到了仙侠修真位面,这群老杀才已不是人,而是仙,而且个个都是无形无色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的仙。
“呸!就你个老匹夫,征突厥那年你还单人单骑冲颉利可汗的亲卫阵?越老越不要脸了,那年突厥的主力是卫公正面相抗,老夫不才,领军守碛口,出云中,牵制突厥侧翼,江夏郡王出灵州,与老薛所部自后路合围包抄,这才平灭突厥,活擒颉利可汗,程老匹夫你说说,这里面有你什么事?这话你也就在我们几个老伙计面前说说,传出去教人笑掉大牙……”
李素走过去时,李绩正在吐槽,吐槽的对象正是程咬金。
李绩平日不多话,看起来是一员风度翩翩的儒将,但吐槽时的样子很……不好形容,有点欠抽。
“还单人单骑冲亲卫阵,亏你领军多年,知道啥叫‘亲卫阵’么?一军主帅身边的亲卫个个都是身手超凡,且甘愿为主帅赴死的死士,一人之勇可当千军,就你那两把破斧子,还冲亲卫阵,还把颉利可汗吓得落荒而逃,转奔碛口,才教老夫拣了便宜,要脸不?啊?老夫只问你,你要脸不?”
李素看不下去了,李绩这番话难听是小事,更难看的是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光看表情就让人心里很不爽,那是极度蔑视与极度嘲讽,特别是乜斜着眼,看程咬金的目光,那目光分明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坨屎,嫌弃到极点。
李素暗叹口气,他不是挑事的人,只是这表情……换了被吐槽的对象是他,他绝对不能忍。
程咬金的脾气涵养比李素差多了,很显然,他更忍不了。
果然,李绩说完,旁边牛进达等几位老将不怀好意的放声大笑。程咬金的脸皮终于挂不住了,脸孔迅速涨红起来。
“姓李的老匹夫,敢与老夫一战否?且让你个老杂碎看看,看老夫有没有单骑冲亲卫阵之勇!”程咬金怒了,嘶哑着声音吼道。
李绩冷笑:“程老匹夫,当老夫惧你不成?可敢动兵器?老夫很早就想领教你那两把破斧子了。一直奇怪天上的神仙多闲得慌,为了你特意下凡一遭,授你一套斧法,来来回回也就那三招,多无聊的神仙才干得出这种事……”
李素又叹了口气,这位李老将军领兵打仗的本事如何他不知道,但挖苦讽刺的口才却是绝顶的高,这话说出口,不打都不成了。
果然。程咬金怒极而笑,嘿嘿怪笑几声,空气中顿时弥漫一股滔天的杀意,紧接着,程咬金忽然出手,砂钵大的拳头朝李绩脸上招呼而去,李绩往后退了一步,不慌不忙避过这一拳。然后再一拳击向程咬金的肋下三寸要害……
说翻脸就翻脸,刚才一团和气吹牛皮的美好和谐画面瞬间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李素急了,今日游园,李家可是主人,若两位老将打出什么好歹,他心里过意不去,于是急忙跑到牛进达身边。小心地道:“牛伯伯,咋真动手呢?伤了和气不好吧?您赶紧劝劝?”
牛进达笑呵呵地看着场中二将相斗,一丝担心的表情都看不到,嘴里淡淡地道:“劝个屁,二人火气正大。老夫若中间插一手,搞得里外不是人,那时这俩老杀才只怕会把一肚子火气全冲老夫来了,劝?呵呵,当老夫傻么?”
说着牛进达忽然露出愤愤之色,恶声道:“让老李狠狠揍程老匹夫一顿正合我意,拿了我家的铜香炉还到处显摆,故意气老夫,不要脸的货,该揍!”
从这句话里,李素听出了两个意思,一,程咬金果然人见人憎,名声虽然不至于比一坨屎还臭,至少也是过街老鼠级别的,人人喊打,二,牛进达的气量显然也不大,以后可不敢再摸他家东西了,特别是铜香炉……
场地正中,程咬金与李绩鏖战正酣,这下好了,中秋游园该改名了,叫中秋擂台赛算了。
二位老将闹出的动静不小,很快吸引了文臣和家眷两堆人群的注意,奇怪的是,所有人对两位老将的厮斗见怪不怪的模样,淡淡一笑过后,非常淡定的回过头来,继续刚才未尽的话题,长孙无忌和魏征还笑骂了两句“为老不尊的老杀才”,然后继续商讨黄河修堤拨付银粮的国事……
李素终于看懂了。
像今日这种冲突厮斗事件恐怕经常发生,而且频率还不小,所有人已经司空见惯,波澜不惊了。不仅如此,文臣们看老将厮斗的眼神还很特别,就像是一群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看校园不良少年小混混打群架,非常的……幸灾乐祸?
李素犹豫了一下,索性决定袖手旁观,大家都不急,他急什么?打出脑浆子也不关他的事。
李素心大,决定不管不问以后,居然真的看起了热闹,对两位老将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观,不仅如此,对二位老将的招数还津津有味的品头论足。
哎呀,这招面目全非脚好卑鄙,李老将军的脸上貌似多了一个鞋印,哎呀,这一招狮子偷桃偷得妙,最好把程老流氓变成程大婶,看他以后还有没有兴趣大街上摸闺女屁股……
二人的武力值似乎旗鼓相当,谁也占不了便宜,打了半天仍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各自挨了对方不少拳脚,打了一炷香时辰后,二人已见疲态。
忽然,程咬金大笑三声:“哈哈,痛快!有日子没这么舒坦了!李老匹夫,你我各自奈何不了彼此,改日再战如何?”
李绩也豪态勃发,大笑道:“好,下次再教训你便是!”
于是二人收手,同时往外一跳,一场龙争虎斗结束,令李素吃惊的是,程咬金和李绩各自鼻青脸肿,居然互相勾肩搭背走回来了,二人神态亲密得马上就要烧黄纸斩鸡头拜把子的架势,仿佛刚才打得你死我活的情景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
男人嘛,不像女人那么斤斤计较,敢爱敢恨敢打架,一言不合,血溅五步,打完了就打完了,继续论交情,方才的不快和怒意算是一笔勾销了……
道理李素都懂,可是……这画风变得未免太快了吧?说好了打出脑浆子来的呢?
李素呆怔看着亲密得不行的二人,二人愈发亲密了,互相勾搭着,表情似乎……有点甜蜜?再发展下去还不知道他们会当众干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举动,李素依稀可见天空远远飘来一个大写的“污”字……
啪!
李素发愣时,屁股被人踹了一脚。
“发啥愣,叫人端酒来,没个礼数,打了半天渴死老夫了!……嗯?李家娃子,你那是什么眼神?信不信老夫今就把你挂在园子门口的旗杆上?”程咬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危险的信号。
“信!来人,上酒!”
刚才打得轰轰烈烈,停了手以后云淡风轻,一帮老杀才居然开始聊起了正经话题。
李素发现自己很难跟上老将们的节奏,有种被与时俱进的时代抛弃的惶然。
“听说老侯班师回朝了,这一次倒教他出了一回风头,四万大军长驱直入,横扫西域无敌手,据说西域三十六小国因此一战,往长安派遣使节,愿尊我大唐为宗主的国主不小二十,啧啧,大唐的西面算是清扫干净了,看以后哪个宵小敢于大唐龇牙。”程咬金捋须哈哈笑道。
牛进达冷冷瞥了他一眼,见程咬金脸上青一块肿一块,顿觉分外解恨,眼中的冷意消散许多,只是语气还是不怎么客气。
“出风头?呵呵,程老匹夫你眼瞎了?老侯回长安后你以为他真出得了风头?多半要蹲大理寺大狱,横扫西域的功劳也会被抹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等着看吧,这次不仅是老侯遭殃,西征大军里的许多将领恐怕还会人头落地,长安城又快不安生了。”牛进达叹道。
程咬金和诸老将沉默。
许久,李绩点点头,叹道:“老侯做得过火了,大抵被开疆辟土,平灭敌国的功劳冲昏了头,居然纵容下面的将士烧杀抢掠,而且烧杀的还是敌国都城,更遭殃的是,居然还被跑出来一个高昌国的宗亲,让他跑到长安以性命为代价告了一纸血状,此事怕是不可轻了,长安城里多少异国使节都等着侯君集还朝,他们的眼睛都盯着陛下,看陛下如何处置,对侯君集处置轻了重了,都不妥当,陛下这几日只怕也为难至极了。”
程咬金沉默片刻,忽然怒道:“老侯不争气,怪得谁来?叫俺老程说,烧杀抢掠屁大个事!咱们当年领军时谁没干过?老侯不争气的是,居然让一个高昌宗亲跑了,事情没干利落,该他倒霉!”
诸将闻言捋须不语,可脸上的神情却分明比较认同程咬金的样子。
李素有点震惊,这一群人……太毁三观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三章 二女相见
每朝每代的初期,无论君或臣都有一种狼性,“狼性”代表着掠夺,残杀,侵略,和对生命的漠视。UU小说,www.uu234.com
说得好听点,这是开疆辟土之心,巩固社稷,光耀庙堂,开拓千秋万世之伟业。
李世民和程咬金,李绩等这些君臣也是这样,他们对异国的土地,物产和百姓都有着异乎寻常的狂热,活着的时光似乎就是为了征服这几样东西,于是,君臣有野心,军队有士气,大凡大一统的朝代,初期总是越来越强盛,为下一任的皇帝打下了良好的盛世基础。
所以对程咬金李绩等人来说,异国百姓的人命不算人命,侯君集所部大军屠城掠城,只不过是杀了几头牲畜而已,武将总是强势的,他们认为用暴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况且屠城掠城这种事,并非侯君集开的首例,几乎所有大唐的名将在征伐时都干过。
军队是个很复杂的群体,越有士气有战斗力的军队就越有野性,军中桀骜不驯的兵痞比比皆是,这些兵痞在攻城拔寨时往往是军队战斗力的核心力量,只是战斗结束后,往往也是最能惹祸最没人性的一类人,像一柄双刃剑,可伤敌,亦可伤己。
从古至今,军队攻下城池后,总会进城抢掠屠杀一番,为了安抚暴躁的军心也好,为了肃清城内残余的敌对势力也好,为了报复攻城时己方的伤亡也好,总之,主帅将领们对将士抢掠屠杀的举动往往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顶多下一道军令,进城后抢几日,屠几日。约定个时间,时间到了就收手,这几乎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所以程咬金李绩等人对侯君集犯下的罪其实是存有同情心的,他们不觉得侯君集犯了多么滔天的大罪,至多也就是时运不济,运气欠佳。而且自己“不争气”,放跑了一个高昌国的宗亲,让他来长安告了刁状,除此之外,侯君集错在哪里了?根本没错嘛。
杀几个异国的百姓算什么错?洗劫了高昌国王宫算什么错?放了几把火算什么错?城池攻下了,城池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胜利者的战利品,包括百姓在内,胜利者凭什么不能处置自己的战利品?不讲道理嘛!
老将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表情越来越生气。
气的不是即将要处置功臣的李世民。也不是犯了大罪的侯君集,大伙儿的火气一股脑全朝那个屠城时跑出来的高昌宗亲而去,看程咬金的意思,似乎想把他从地里挖出来再杀几回。
“打下了城池,还是灭国之功,回来却落个锒铛下狱,杀几个猢狲算得甚事?活不成了!”程咬金咧开大嘴黯然叹息,有种末世的悲凉。
李绩沉默片刻。忽然转过头望着李素,道:“老夫听说。当初侯君集解西州之围后,曾邀你一同征伐高昌报仇,娃子,你为何没去?”
李素愣了一下,叹道:“因为……小子太懒了,高昌那么远。小子懒得动弹……”
诸将:“…………”
良久,李绩叹道:“小娃子倒是运道好,你若跟着侯君集平高昌,多半被他牵累,天大的功劳都得打个折扣。可就没有回长安时接连三道圣旨封赏的风光了。”
牛进达皱眉道:“侯君集横扫西域,西域三十六国被灭了一小半,那些被灭掉的小国以后咋善后?”
程咬金哼了哼,道:“打下来了,就是大唐的国土了,还咋善后?安西都护府建起来了,日后自然归属都护府管辖。”
李绩摇摇头,道:“不妥,灭国是灭国,划归大唐是另一回事,大唐若将这些小国纳入囊中,怕是难逃天下悠悠众口,这次出师本是报复,若划归了安西都护府,则陷王师于不义,教诸邻国如何看我们?”
牛进达也点头,道:“不错,况且西域再往西便是大食国,若将西域收进版图,少了诸国在中间的牵制平衡,少了一大块缓冲之地,将来大唐西面便直接与大食接壤,往后难免兴大战,大唐得不偿失,丝绸之路咱们已拿捏在手里,老夫觉得被灭掉的那几国该还政于王室,如此,咱们才算占住了优势,诸邻国也将感恩戴德。”
程咬金咧嘴笑道:“你们几个老匹夫在这里议论有屁用,看见那头的长孙老匹夫没?这会子怕是正在商议如何将西域收拢起来,纳入大唐版图了,陛下恐怕也是这个意思,好不容易打下来了,岂有再让出去的道理?”
李绩忧心忡忡地摇头:“咱们武将本不该预政,只是这一次,咱们也该劝劝陛下了。”
牛进达颇为赞同,点头道:“不错,老夫明日便上疏劝谏,大唐应该放弃西域,还政于诸国,帮诸国再立新国君,让他们仰我大唐鼻息比直接划归囊中更得实惠。”
程咬金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撇了撇嘴:“行吧,明日老夫也劝劝陛下,往后若西域再不老实,老夫自请领军再收拾他们一回便是。”
李素一直很安静地听老将们聊国事,这种事他插不上嘴,或者说,他还没资格插嘴,只能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听着听着,李素便有些意兴索然,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然后,李绩的眼睛忽然盯住了他,冷不丁道:“李家娃子何妨与老夫等一同上疏劝谏?”
李素呵欠打到一半,吓得他差点呛了气,愕然道:“啊?”
“啊啥啊!跟你说话呢,没礼数的东西!”程咬金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伯伯,这不关小子的事啊……”李素继续愕然。
“军国之事,臣者本分,况且你曾在西州驻守数年,大唐王师横扫西域说来与你也有几分干系,再说如今你年岁渐长,又有大功于社稷,你说的话,陛下多少会仔细参详考虑。咋就不关你事了?”李绩淡淡地道。
李素飞快眨眼,绞尽脑汁想借口拒绝。
这事他真不想掺和,大唐收不收西域与他何干?收有收的道理,不收有不收的好处,而且看得出李世民想把西域被灭掉的诸国收进来,自己若上疏劝谏。岂不是跟李世民对着干?若不小心再次惹得龙颜大怒,索性一脚再把他踹到某个不毛之地当一辈子的蛮夷土著,那时他是在蛮夷之地舞剑呢,还是跳草裙舞呢?
“天不早了,家里好像炖着汤忘记关火了……”李素忽然仰头望着天,喃喃自语。
啪!
屁股上果然挨了一脚。
“滚!滚远!当不得事的小混账!”程咬金指着他笑骂道。
李素讪笑几声,顺势滚远,老杀才们商议国事他还是不凑热闹了,游园去。多好的风景,花了大价钱呢,得看个够本。
迈腿才走了几步,便听见远处自家的下人扬声道:“东阳公主殿下到,高阳公主殿下到——”
李素一惊,眯眼望去,却见东阳和高阳二人相携而来,东阳仍穿着一身素色道袍。高阳也很低调地穿着一身青色高腰宫装,二人并肩而行。远远望去就像……白娘子和小青下山作妖?
李素下意识朝贵妇人群中的许明珠望去,见许明珠怔了一下后,很快挺起胸膛,露出雍容镇定之色,不慌不忙朝贵妇们告了一声罪,然后转身朝东阳二人迎去。这一刻,李素才发现许明珠的诰命夫人风采。
眼皮跳得厉害,李素很担心二女会打起来,急忙也迎了上去。
“命妇李许氏,拜见东阳公主殿下。拜见高阳公主殿下。”许明珠朝二女盈盈行福礼。
东阳急忙避开,低宣了一声道号,道:“李夫人不可多礼,贫道已是方外之人,当不得的。”
高阳杏眼朝许明珠上下打量一番,道:“你就是许明珠?李素的夫人?”
许明珠温婉笑道:“命妇正是。”
高阳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也不怎样嘛,不如皇姐长得迎人……”
“皇妹!”东阳扭头瞪着她,显然动了怒:“你再三央我带你来,约法三章你忘了?”
高阳又撇了撇嘴,委屈地道:“皇姐我错了……”
看着不卑不亢的许明珠,高阳不情愿地道:“喂,李许氏,本宫听说过你在西州的事,为了李素那家伙,你不辞劳苦风险,来回千里奔波于大漠,为他求得救兵,本宫对你有点佩服……好啦,其实是很佩服啦,干得不错,咱们女人就该比男人更厉害,更有情有义……”
说着高阳忽然高兴起来,笑道:“拿刀架在玉门关守将的脖子上,逼他出兵,哈哈,真的好厉害,我也好想试一试……”
“高阳!又没规矩了!”东阳瞪了她一眼。
高阳不爽了:“我又哪里错了?”
东阳没理她,只朝许明珠歉意地笑了笑:“皇妹性子跳脱,说话没个礼数,贫道代她赔礼了。”
许明珠笑道:“高阳公主殿下没说错,李素是命妇的夫君,当时他陷入危难,命妇不得已而行险事,只是命妇相信夫君有本事,纵然没有救兵,他也能化险为夷,倒是命妇胡作非为,给夫君闯了祸,害他为命妇善后,说来惭愧得紧。”
莫名其妙的,三女之间聊起来忽然和风细雨,吹面不寒,李素怀着一肚子拉架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走了几步后发觉此时自己实在不宜插入这几个女人中间,否则本来和谐友好的画面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变得电闪雷鸣。
脚步迈了几步后,李素果断决定转身后撤,再次凑到老将人堆里。
“咋回来了?”程咬金眯着眼,幸灾乐祸的笑:“那边不是公主就是自家婆姨,她们可不会逼你上疏劝谏,顶多,嗯,哈哈,顶多你给她们灌两壶醋喝,出不了人命……”
说完诸将同时放声大笑,望着李素的目光充满了暧*昧。
李绩大笑道:“房相夫人当年喝过一壶醋,酸味还没消,现在轮到李家喝醋了,看来女人都喜欢喝这东西。”
当年东阳与李素的情事闹得满城皆知,这些老将们自然也听说了的,此时李家正室与东阳照了面,于是轮到他们看李素的热闹了,看热闹也不肯做一群安静的美男子,非要调侃他几句。
李素尴尬地笑,心里恨得痒痒。
若把这几个老家伙绑在一起,在他们中间扔个震天雷,轰的一声,世界和平的日子还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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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和风细雨
东阳与许明珠的第一次见面和风细雨,双方亲切友好,相敬如宾,没有任何撕起来的预兆,李素颇有些意外,虽说二女性子温婉,但他以为就算不会当面打起来,至少也会你来我往互相冷嘲热讽几句,毕竟……二人地位不一样,一个是李家正室大妇,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二虎相见,虽不至于打得头破血流,但眼前这幅你快乐我也幸福的画面,实在太违和了。
李素心不在焉地混在老将人堆里,不时回头张望,老将们说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恍惚之间,便远远看见东阳和许明珠笑着不知说了什么,然后……二女牵起了手,神情亲热得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李素眼皮抽了抽,越来越不对劲了,这一见如故恨不得结为异姓姐妹的架势到底是肿么回事?她们该不会把他一脚踹了,索性高调宣布……百合**好?
与许明珠亲热聊了许久之后,旁边不少安静等候的贵妇们终于一齐上来,纷纷与东阳和高阳见礼,嘴里的称呼都是“东阳公主殿下”,而不是什么“玄慧道姑”,尽管东阳一个劲的宣称自己已是出家人,但贵妇们可不管,只要是李世民的种,不管什么身份,必须终生是公主。
皇家公主的待遇不一样,在这个游园会里如明星般光芒四射,贵妇们见礼过后,长孙无忌为首的一帮文臣,还有以李绩程咬金为首的武将纷纷上前见礼。
面对这些与父皇平辈的开国老臣,两位公主也放下了身段,一口一声叔伯,神情恭敬得很,这些宾客如众星拱月一般将两位公主捧在中间。场面热闹非凡,倒把李素这个花了钱包园子的主人扔在一旁。
李素夹杂在人群里,满不是滋味地咂摸咂摸嘴,有种花钱当了冤大头的失落感。
园子是我花钱包下的,你们要捧的人是我才对啊……
真想把这群人赶出园子,然后找殿中省的宦官退钱啊……
…………
一番客气寒暄之后。众人这才纷纷散去,仍如刚才那样,三五人凑成各自的圈子天南海北的继续聊天。
许明珠仍与东阳站在一起,二女笑吟吟的牵着手,许明珠不时附在东阳耳边说着一些隐秘的悄悄话,也不知说了什么,二女竟同时朝李素望来,然后掩嘴垂睑娇笑。
李素叹了口气,为何女人在男人面前如不沾凡尘的仙女般玉洁冰清。而一旦两个仙女般的女人凑在一起便瞬间秒变八婆的节奏?瞧这说悄悄话的架势,瞧那一副说出了天大八卦秘闻的鬼祟样子,还有那掩嘴娇笑的满足表情……啧!
二女笑得很开心,两双明眸杏眼同时盯着李素,李素暗叹一声,终于硬着头皮上前,与东阳见礼。
“臣李素,那个啥。见过公主殿下……”
东阳神情闪过一抹不自在,仍端庄地笑道:“李县侯免礼。”
一旁的许明珠仿佛看出了二人之间的尴尬。笑道:“公主殿下与咱家可是好几年的邻居了,妾身今日才认识公主殿下,才发觉原来殿下竟如此平易近人,若殿下不弃,往后咱们两家可要多走动才好,夫君。妾身说得可对?”
李素咧了咧嘴,干笑道:“对,对……应该多走动。”
东阳目光闪动,心虚地瞥向一旁没出声。
许明珠笑道:“远亲不如近邻,能与殿下做邻居也是一段缘分。莫教缘分淡薄了才是,今日游园过后,妾身想去公主府上拜望,还请殿下莫怪妾身唐突,殿下也可来李家串个门,两家近在咫尺,不来往可不行,殿下您说呢?”
东阳扯了扯嘴角,点头虚应道:“李夫人所言有理,本宫独居道观,有时也觉得寂寥,李夫人若来陪本宫说说话儿,最好不过了。”
许明珠点点头,杏眼朝李素一瞥,识趣地道:“那边还有许多客人等妾身招呼,便请夫君陪殿下说说话,殿下请恕妾身不周之罪。”
东阳和李素如释重负,同时松了口气,东阳含笑点头道:“你且忙去,不必在意这里,本宫……稍停便走。”
许明珠笑着朝她行了一礼,然后盈盈离开。
高阳在旁边一直未出声,此时见许明珠走了,也觉得意兴索然,撇了撇嘴,瞪了李素一眼,道:“你倒是娶了个好夫人,礼数周全没得挑,还以为今日会争执起来呢,我才特意陪皇姐来,为她撑腰,结果……哼!”
东阳面露薄怒,斥道:“高阳,非要我现在赶你走吗?说话怎的如此失礼。”
高阳悻悻一哼,转身离开去看歌舞伎和杂耍了,识趣地把空间留给二人。
李素这时也轻松下来,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仰头望天喃喃道:“这种刚从鸿门宴上逃出生天的感觉是肿么回事……”
东阳噗嗤一笑,道:“只不过是一个道姑和一位诰命夫人闲聊几句,有那么可怕么?”
回头看了看许明珠的身影,她似乎很放心,正与贵妇们相谈正欢,神情也不见一丝不豫之色,东阳望了一眼,叹道:“高阳没说错,你果真娶了一位好夫人,李素,你当好生珍惜她才是。”
李素笑道:“你和她,我都珍惜,别怪我贪心,左手与右手,我能舍了谁?舍了谁都痛。”
东阳黯然道:“与她相比,我竟有些自惭形秽了,她样样都比我好,当初无怨无悔陪你去西州,历生死,拼性命,而我,却只能躲在道观里修道,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与她相比,我算得什么?”
李素叹道:“你难道忘了,你曾经也差点为我丢了性命?当初你我之事被你父皇发现,你父皇将你许给高家,你当时便吐了血,身子到现在都柔弱得很,那时的你,也存了必死之心,你们……都很好,都对我好,不好的是我……”
东阳眼眶一红,摇摇头:“你也很好……为了我,为了她,你这些年一直尽力周全,世上男子如你这般重情义的,还有几人?”
李素展颜笑道:“明明是游园的喜庆日子,搞得这么伤感做甚?能吃能睡能笑能哭,日子淡如水却仍过得有滋有味,便该感激上苍恩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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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内外亲疏
相爱而不能在一起的人,没有好人与坏人,只有不合时宜的相遇,和无可奈何的缘分。¥℉UU小说,www.uu234.com
多年前的泾河岸边,李素神情恬淡,枕石观云,挥洒青春,东阳轻拈裙裾,莲足似雪,笑靥如花,同样的芳华岁月,同样的肆无忌惮,遇上了,相爱了,经历命中注定的劫难。
多年过去,李素仍是李素,东阳仍是东阳,他与她的手心里还握着青春的最后一丝余韵,可是,大家终于有了许多顾虑,许多牵绊,不再似当年那般无所顾忌,人生还在脚下,路还在走,爱的人还在身边,然而,每迈出一步,却多了一份小心。
恨别离,怕不见,忧来日,不复少年轻狂,多了几分担当,岁月留给他和她的,唯有这些。
幸好,还相爱。
…………
站在一起,哪怕隔着数尺说话,仍吸引了周围的许多目光。
李素与东阳的情事当年满城皆知,那一年大家听到的只是传闻,如今传闻中的两位主角站在一起,李家的正室夫人离得远远的,浑若无事般与旁人说笑,三人之间怪异的气氛,引来了许多猜测和好奇的目光。
许明珠表情淡定,不见一丝变化,连眼角都没往李素和东阳身上瞥一眼,似乎自家的夫君正在招待一个很普通寻常的客人,至于旁人投往她身上的好奇和古怪的目光,许明珠则回以灿烂的微笑,笑得旁人自己都不好意思,主动收回目光,许明珠便回过头,继续与旁人说话。
与许明珠的淡定相比,东阳终究脸皮太薄。忍着旁人目光的各种不适,强自镇定与李素聊了片刻,终于实在忍不住了,身子不自在地扭了一下,然后决定告辞。
东阳和许明珠的见面没有半分火药味,彼此之间似乎刻意带了几分追捧和讨好。尽管该说的话半句都没说,可是一转眸,一颦笑,双方各自接收到对方的眼神,好了,该表达的意思便在这目光交换里表达清楚了。
若问她们到底表达了什么意思,除了她们自己,恐怕谁都不知道,包括李素都是满头雾水。
该见的人已见了。该表达的意思已表达了,再留下已无必要,东阳的自尊不容许旁人用各异的目光如此看她。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东阳走到许明珠身前,二女再次手牵着手,拉情无限地含笑互视,约定了再见的日期,然后告辞离去。
想看到的戏码没上演。众人的目光渐渐失望,黯然得欠抽。最欠抽的是程咬金,别人还只是无声的失望,李素隔着十几丈都听到这老流氓重重的叹气声。
…………
游园会很成功,作为新晋权贵,李家这次算是正式在这个圈子里登场亮相,从今往后。李家在长安城也占了一席之地,这次李家办的游园,相当于对长安的权贵圈子发出了一份通告,通告李家的存在。
一个小小的县侯,有什么资格发出这个通告?
就凭今日中秋游园。李家请来了无数长安城的顶级权贵,开国功臣,三省宰相,当世名将,国公郡公,几乎一网打尽。
这就是一个小小县侯的面子,放眼长安,除了李家,哪位县侯还有这样的面子,这便是李家的底气,蛮横霸道挤入长安权贵圈子的底气,日后谁想动李家,第一个念头便会回想起今日中秋游园时的盛况,自问掂量得起李家才会动手,否则,三思而行。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游园会也进入了尾声。
游园不可能整天整晚,到了傍晚便该散场了,今日是中秋,按理中秋是要与家人团聚的,月上柳梢时,与家人围坐藤树下,把酒赏月,怀古颂今,这才是真正的过节。
当客人们不约而同抬头望着天色时,李素与许明珠很有默契地走到园门前,准备与客人们话别。
曲终人散时,谁都没想到,李家迎来了更大的荣耀。
权贵相携家眷刚走到园门口,便听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羽林禁卫将军匆匆打马而来,马还未停稳便翻身下来,大声道:“陛下御驾即至,旨令泾阳县侯接驾!”
李素和权贵们都愣了。
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快散场的当口,李世民跑来做什么?
长孙无忌和程咬金等人也愣了,大家都急着回家与家人过节呢,此刻陛下御驾即至,他们是留下呢,留下呢……还是留下呢?
很快,曲江园门外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远远行来一队威武亮丽的羽林禁军,头盔上直插着一根长长的白色翎羽,乍一看就像禁卫军中了敌人神射手的埋伏,整队兵马全都脑袋中了箭似的。
御驾行近,李素率先躬身,长孙无忌和诸臣及家眷们纷纷伏首弯腰。
李世民的仪仗很简单,没有兴师动众,他大概已到了人生寂寞如雪,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境界,已不需要用仪仗来抖自己的威风了,哪怕他不穿衣服光溜溜的站着,那也是……和别人光着时一样伤风败俗,有碍风化。
两百多人的禁卫走过,李世民骑着马,出现在众人眼中,他身着明黄圆领长衫,腰系黑玉锦带,穿戴很随意,见众人行礼相迎,李世民很快翻身下马,疾走几步,首先将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扶起,又扶起李绩程咬金牛进达等一众武将,哈哈笑道:“此地非庙堂宫闱,众卿不必在意虚礼,尔等与朕尽可随意……”
说完了这句话,李世民这才抬脚朝李素的膝弯轻轻一踹,哼了声:“你也平身吧,小子何德何能,等朕搀你不成?”
李素苦笑,这差别待遇……太明显了,我才是主人啊,今天我花了钱的,花钱的人就算得不到大爷的待遇,也不能比孙子还差吧?
看似随意的一个动作,不同的人解读出了不同的意思。
李素觉得自己待遇差,不被李世民待见,可李世民当着众臣的面轻踹李素的那一脚落在长孙无忌等人眼里,众人的目光顿时一凝。
亲与疏,内与外,喜与恶,这轻轻的一脚,已经昭示许多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六章 赏功罚过
人与人交往,态度和动作往往能透露出很多意思。UU小说,www.uu234.com
从小到大的发小,见面骂骂咧咧拳打脚踢,这些举动反而显得亲密无间,反过来说,两人见面不停的行礼说客气话,代表着交情还不够深,没到挖心掏肺的份上,所以客气意味着各自有所保留。
今日李世民对李素的言行,很深刻的说明了这个道理。
亲自扶起的是老臣名将,代表敬重和亲切,对李素轻踹一脚,味道便不一样了,再结合李世民的语气,分明已将李素当成了自家子侄看待,亲与疏的区别就在于此了。
当着满朝权贵做出这个举动,谁都说不清陛下到底是有意做李素的倚仗,还是无意为之,活到这把年纪,混到这个地位,谁都不是傻子,看在长孙无忌等一众文臣武将眼里,众人纷纷一凛,再次望向李素时,眼中多了几分重视。
长孙无忌捋须微笑,心中暗忖,李家……怕是要起来了,如今的李家有财力,有人脉,有圣眷,什么都有,缺的只是一点世家门阀的底蕴,以及能够承继李家爵位的后人,西州一战鼎定大唐西面战局,此功堪比开疆辟土,回到长安马上封侯的圣旨,也很深刻说明了李世民对李素的感激和倚重,那么将来的日子,陛下恐怕要重点栽培李素,联想到李素如今的年纪……
刻意栽培如此年轻的臣子,为的是什么?如今大唐名臣名将数不胜数,多李素一个不多,少李素一个不少,李素本事再大,治国平天下的事怕是还轮不到他。如今重点栽培李素,莫非……陛下欲倚之以托孤重任,为下一代即位的帝王培养能臣干吏?
可是,当今太子李承乾与李素早年交恶,这是举世皆知的事,试问太子将来即位。怎会重用李素?不杀了他已经算客气了,反过来说,李素又怎会甘心对太子效忠?将来太子即位后,李素的第一反应恐怕是立马辞官,携家小远遁避祸才是,陛下今日落下李素这颗棋子,根本是一步废棋,完全没有作用,可是再往深处联想一番……
长孙无忌眼皮猛跳几下。眼中瞳孔迅速缩成针尖,目光不易察觉地透出极度的震惊。
圣明英武的天可汗陛下,说任何话,做任何事,自然不可能毫无目的,所以长孙无忌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李素这颗棋子是一步废棋,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陛下对太子已生不满,有易储之心。将来登临大宝,即九五之位者……不是李承乾!
如此反过来推理一番,李素这步棋就说得通了,既然太子不是李承乾,换了另一位皇子上来,与李素自然没有矛盾。重用李素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当然,陛下也不一定会废黜太子,若是没有废除也没关系,帝王处世总会有两手准备,若将来李承乾仍登临大宝。那么李素这步棋,废了也就废了,一个臣子而已。
帝王无情,天威莫测,这句话不是嘴上随便说说的。
长孙无忌不愧是治世名臣,李世民一个小小的举动,竟被他推理出如此骇人听闻的结论,想到这里,长孙无忌捋须的右手不禁有些颤抖,然后惊觉失态,趁没人发现,赶紧放下手,将手拢于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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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来曲江园来得很突然,没有任何预兆,说来便来了,风一样的老男子。
他来了,别人就不敢走了,再怎么急着回去与家人饮酒赏月,只要李世民还没走,他们就得像钉子一样钉死在曲江园里。
李素是今日曲江园暂时的主人,见李世民开始迈步往里走,李素犹豫了一下,迟疑地看了看程咬金,程咬金的反应很利落,一脚踹上他的屁股,把他踹得一趔趄,于是脚步便跟上了李世民,后面一群文臣武将小心地跟着,一大帮人就这样浩浩荡荡朝曲江池走去。
傍晚时分,夕阳的金黄色余晖柔柔地铺洒在曲江池上,水面反射出粼粼波光,池边的杨柳仿佛洒上了一层金粉,映在眼中微微刺眼。
李世民的脚步很慢,闲庭信步般悠闲,走到池边时,李世民回身,见文臣武将们静静地跟在他身后,李世民不由笑道:“今日中秋佳节,众卿都跟着朕做甚?都回去与家人团聚,朕今日批阅奏疏有些乏了,来曲江池随意走走,尔等不必跟着,快回去吧。”
长孙无忌犹豫片刻,与房玄龄交换了一下眼神,于是众人纷纷行礼,向李世民告辞。
行礼过后,众臣转身离去,李素眨眨眼,也像模像样行了一礼,非常低调地混在人群里打算和大家一起走。
刚走出两步,便听李世民冷冷地道:“子正,朕让他们回家,可没说让你走。”
李素神情一滞,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自己左右两边的肩膀被大力金刚鸡爪给拎起,程咬金和牛进达微一使力,李素从人群里踉跄后退,一直退到李世民的身前。而程咬金和牛进达却头也没回,拍拍屁股随着人流往外走。
李素又惊又怒,落井下石,好卑鄙!牛进达也被程老流氓带坏了。
看着李世民似笑非笑的表情,李素叹了口气。
从西州回到长安后,除了李世民当日封赏召见的那天,李素再没与李世民见过面,能躲尽量躲了,倒不是对李世民有什么怨恨,只是纯粹的不想见而已,他很清楚,见到李世民肯定没好事,不说别的,回到长安数月。李世民只给他封了县侯,没安排别的官职,李素这些日子嗨到飞起,若见了李世民,这悠闲的日子怕是过不了了。
李素此刻很想以忧国忧民的嘴脸仰天怆然长叹,没想到今日又落入他的魔掌……
朝众臣的背影瞥了一眼。李世民的笑容有些狰狞。
“李家好大的气派,包下曲江园,遍邀长安权贵老臣老将中秋游园,半个长安城都被你惊动了,嗯?”
李素陪笑:“小子性喜玩闹,亦喜热闹,闲着没事乱请……”
“乱……乱请?”李世民语滞,李素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迅速黑了一下。
李素发现李世民的表情越来越不悦了,心中无比疑惑。搞不清自己又哪里惹他不爽了,吾日三省吾身,于是李素赶紧反省自己,把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在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很快得出结论——自己最近安分得跟鹌鹑似的,然后李素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直视李世民。
我没闯祸你不爽什么?有病吧?
李世民见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脸更黑了。想抽他,又觉得皇帝当众殴打县侯不太好。于是神情有些踯躅迟疑。
“长安城的权贵今被你一网打尽,从宰相到老将,该请的都请了,子正啊,朕不太明白,为何子正偏偏不请朕呢?莫非朕在你心里连那些宰相老将都不如?”李世民阴森地笑。雪白的牙齿在夕阳的余晖泛出金光,很恐怖的表情。
“啊?”李素目瞪口呆,原来因为这事不爽?说好的天可汗博大如海的胸襟呢?
“这个……陛下,陛下是真龙天子啊……”李素开始编瞎话。
“真龙天子不过中秋么?不能游园么?”李世民冷哼。
李素朝他竖起中指,是的。中指,反正这个时代的人也不知道竖中指啥意思,在李世民看来,李素则在指着天,于是抬头往天上看去。
“真龙天子,遨游四海,吞吐天地,降雷霆,施雨露,万民敬仰……”滔滔不绝的马屁送上。
李世民皱眉,显然这番真诚的马屁没有戳中他的……那啥点。
“说人话!”
“陛下您在天上飞呀!”李素露出委屈的表情:“臣哪有胆子打扰陛下的飞翔……”
李世民咂摸咂摸嘴,脸色阴晴不定,拿不定主意该高兴还是龙颜大怒。
话呢,是好话,大概是夸赞的意思,可是……这话为何听起来如此别扭加欠抽?
李素说完后垂手屏气,不出声了。
刚才的马屁够真诚了吧?龙族嘛,自然会飞的,不仅皇帝飞,从李渊到太子,全家都特么在天上飞……
迟疑了许久,李世民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龙目一抬,发现池畔不远处,身着华服的许明珠静静站在十丈开外,李世民皱了皱眉,指着远处的她,淡淡地道:“此女,便是你的夫人泾阳许氏?”
“是。”
李世民嘴角轻轻一勾,深深看了许明珠一眼,道:“朕曾听说,许氏当初为了救你,不惜挟制玉门关守将田仁会,逼其发兵驰援西州,可有此事?”
李素心猛地一沉,完了,要秋后算帐了,他一直在奇怪,当初回长安时李世民只封赏,对此事竟一字不提,这段日子他还以为李世民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确有此事,臣的内人不知朝廷法度,闯下祸事,是臣管教不严,此事臣一力担之,请陛下发落。”
李世民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成了亲,年岁渐长,到底比以前懂事了,还知‘担当’二字,你可知挟制边关守将是何等罪?”
李素笑了:“左右一死而已。”
李世民眼睛眯了起来,阴沉地道:“你料定朕不舍杀你吗?”
“赏功罚过,臣立了功劳,陛下不吝封赏,臣犯了过错,甘领罪罚,这很公平。”
李世民的表情缓和了一些,道:“你夫人挟制守将发兵驰援,朕知她急于救你性命,亦知她是节烈女子,其行可敬可佩,然而,此风不可助长,否则我大唐境内无论谁遇到了危难便效法你夫人来个挟持边将发兵,大唐礼法规矩何在?法度紊乱,朕和臣子们如何治国?”
李素点点头,平静地道:“陛下所言甚是,所以,臣甘领罪罚。”
李世民沉默片刻,缓缓地道:“李许氏千里救夫,节烈可嘉,尔回长安时,朕已封其五品诰命,是为昭彰,然,挟制边将一事恶劣,不可不罚,可收回赐地五百亩,罚俸米三年,泾阳县侯自去大理寺领罪,因事出权宜,可从轻而决,故只需大理寺圈禁十日,以为效尤,为天下人戒。”
说完李世民盯着李素,道:“朕如此处置,你服不服?”
李素垂首叹道:“臣口服心服。”
李世民点点头,道:“既口服心服,明日你便去大理寺自请圈禁十日吧。”
“臣领旨。”
李世民叹了口气,目光望向波光粼粼的曲江池,沉声道:“子正,朕这些年南征北战,治下偌大的疆土,人多了,地广了,治理也更难了,帝王行事,身正言正,不可偏颇,门阀权贵,草芥庶民,在朕眼里都是子民,并无区别,如此,朕每决断一事,必能对得起天下人,对得起江山黎民,所以,朕行事只能倚法度和规矩,纵是朕之所恶者,立了功劳,该赏必须赏,纵是朕之所喜者,犯了过错,该罚必须罚,子正,朕这么说,你明白么?”
李素点头:“臣明白,臣甘领罪,绝无怨尤。”
“明白就好,朕罚你,不是罚你这个人,而是罚这件事,做错了就该罚,今日如是,未来亦如是,这句话你须牢牢记住。”
“是,臣记住了。”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后面紧跟着一群宦官和禁卫,不知不觉走进了芙蓉园,李世民抬眼环视一圈,指着一处亭子笑道:“前面有凉亭,走,且与朕进去暂歇。”
李素笑应,隐隐落后李世民半肩,二人走进了凉亭。
凉亭建在芙蓉池中央,四面环水,北面有条狭窄的水榭直通亭内,此时夕阳已渐渐落山,夜幕即临,亭内有些黑暗,早有宦官在亭子四角架起了宫灯。
君臣二人走进亭内坐下,宦官奉上几样瓜果和奶酥,李世民摘了颗葡萄扔进嘴里,看着周围的湖光山色,满意地点点头,眼睛看着风景,嘴里却淡淡地问道:“子正回长安多少时日了?”
“已三月有余。”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心大,朕晋你爵位,未封官职,太极宫里等了这些日子,也不见你上疏问一声,这三个月里,怕是玩得忘乎所以了吧?莫非你以为朕给你个县侯爵位,你便可以安老终生了?”
李素面色发苦,果断扭头假装看风景,然后露出赞叹之色,一脸沉醉美景不可自拔,浑然物外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七章 封官入省
李素的猜测很准确,李世民不会放任他这么懒惰悠闲下去,说实话,李素这种懒散德行很不符合如今的普世价值观,这个年代的人很纯朴,很勤劳,农户种地,商贩兜售,臣子忧国,武将戍边,就连皇帝也是没日没夜的批阅奏疏,处置国事。UU小说,www.uu234.com
全国人民都累得像条狗的时候,人群里冒出一条懒惰闲散以混吃等死为终生理想的狗,就显得非常突兀了。
于是这条狗难免被人鄙视,处处被人看不顺眼,尤以李世民为甚,他最看不得李素一副胸无大志无所事事整天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来打发空虚日子的德行,皇帝都累成狗了,你凭什么这么悠闲?
所以李世民每次见到李素时,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很不悦的,一个明明可以为大唐发挥更多光和热,立下更多功劳的年轻人,老天给了他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本事,却给了他一颗懒得令人发指的心,难怪人在情绪激动时总会跪下双手撑天状,大呼一声“苍天已瞎,黄天当立”什么的疯话……
比如现在,李素故意不接他的话茬儿,假装看风景的样子就很令李世民生气。
“说话!左顾右盼的啥意思?闲散了这些日子,你就没有一丝一毫为大唐再立新功的想法么?”李世民不满地喝道。
李素眼皮跳了跳,忙道:“臣……臣一直想为大唐肝脑涂地,再立新功,随时等待陛下召唤,嗯嗯……”
李世民气笑了,指着他道:“偷奸耍滑也不知跟谁学的,这也算是本事了吧?朕问你。回长安到如今已三月余,这三月里你都在做甚?”
李素睁大了眼,仔细回忆了半晌,最后颓然摇头。
三个月,竟拿不出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来证明自己其实生活得很勤奋很积极,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简直是瞎了眼。这时李素才发觉,别人看他不顺眼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吃饭,睡觉,吃各种饭,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姿势睡各种觉……总的来说,臣这三个月还是过得很丰富多彩的……”李素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李世民愕然:“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没别的了?”
李素眯着眼陷入回忆,然后暗叹一声,点了点头。
李世民也叹了口气。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似乎在检讨大唐的教育体系出了什么问题,以致于一个好好的天才少年不知不觉变成了一头不思进取只知吃饭睡觉的猪……
“书呢?哪怕闲极无聊,看看书也好,这三个月你都读了什么书?”李世民不甘心地问道。
日子过得像猪他忍了,做人总该有点求知心和上进心吧?人和猪终归还是有区别的,不可能真的只是吃饭睡觉。
李素无辜地看着他:“臣……在很多年前便是公认的大唐才子了呀,作出来的诗人人传诵呢。为何还要看书?”
李世民:“…………”
一个人的外号叫胖子,他可能其实是个瘦子。一个人穿得很寒酸,他可能其实是个大富翁,但一个人如果看起来很欠抽,那么……他一定真的很欠抽。
“你说你会作诗,今日中秋佳节,你便以中秋月为题。现在给朕作诗一首,若作得不好,朕可不会与你客气,大理寺圈禁十天改为二十天,速速作来。”李世民怒道。
李素叹了口气。突然恨自己嘴贱了,没事说什么作诗呀,他能记得的就那几十上百首,每一首都是他的隐形资产,将来日子难过了拿来换钱的,少一首就少了很多贯钱呀……
然而相比之下,少圈禁十天似乎更重要,虽然他享受大理寺牢房白金贵宾待遇,但是那种地方能不去尽量不去……
“作两首陛下能将圈禁全免了么?”李素试着讨价还价。
“不行,就一首,作得好你便只圈禁十天,十天不能免,你必须为做错的事接受惩罚。”李世民的语气不容置疑。
李素点点头:“臣遵旨。”
站起身,李素面向曲江池负手而立,夜晚的风拂过,脸微凉,凉亭之上,一轮皎洁的满月高高挂在天空,淡黄色的月光均匀地铺洒在池面上的每个角落,摇曳生光。
良久,李素忽然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话音落,凉亭内寂静无声。
宦官宫女站在凉亭的角落里面无表情不吭声,李世民捋须的动作停滞,目光呆怔地看着他。
李素有些讪讪,如此佳作,此处应有雷鸣般的掌声才符合逻辑啊……
“好诗!”李素打破了沉默,情不自禁脱口赞道,顺便呱唧呱唧自己给自己鼓掌,掌声非常热烈。
张九龄大大,对不住了,为了少坐十天牢,先借您一首诗,以后……以后恐怕也还不上了。
李世民仍处于呆滞状态没回神。
令李素作诗呢,其实是李世民脱口而出,算是一句气话,因为这小子太狂妄,得了个才子的名头便不思读书,李世民存了教训他的心思,当即令他赋诗一首。
诗这个东西,大半要靠才华的,很多绝世好诗的诞生往往只是诗人心中的一个念头,或是几个很关键很有灵感的字句,靠着这几个关键的字眼慢慢将其拼凑,大部分佳诗的诞生是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过程,要符合心境,意境,要朗朗上口,要不停的翻韵脚,改动格律等等,可是李世民却没想到,李素当着他的面说作便作,而且作出来的这首诗……居然该死的真的很不错!
李世民不得不发呆了,以往李素的诗被他听到,都是外面传扬了很久才拿到他面前的,以大多数诗人的习惯,想必每首诗也经过了好些时光的雕琢修改,外人所吟诵的,自是修改到完美后的成品,今日是李世民亲眼看见他在自己面前作诗,而且是随口吟诵而出,仔细推敲诗里的一字一句,竟无半点可挑剔之处。
李世民想叹气,这小子果然不负才子之名,实在是个妖孽。
“陛下……陛下?”李素小心翼翼的呼唤令李世民回神。
见李素那张脸凑得很近,李世民很嫌恶地将他的脸推远一点:“做甚?”
李素小心地笑了笑,道:“臣已作好了诗,请陛下斧正……”
斧正?李世民苦笑,这首诗……他如何斧正?以他的文才,竟改不了一字半句。
见李世民沉默不语,李素试探地道:“诗作好了,是不是可以把二十天改成十天了?”
等了许久,李世民阴沉着脸,忽然从龙嘴里迸出一个字:“滚!”
“是。臣告退。”李素面露喜色。
“慢着!”李世民忽然叫住了他,冷冷道:“诗才,不过小道尔,偌大的江山社稷,治国平天下可不能靠几首诗就能办到,昂藏男儿丈夫,当有大志向才是。你若无志向,朕帮你立志……大理寺出来后,你便入尚书省,封尚书省都事,参知政事,滚吧!”
李素呆住了。
李世民瞪着他,喝道:“还不滚,等朕抽你吗?”
李素叹了口气,行礼道:“臣谢皇恩。”
看着李素缓缓走出凉亭的背影,李世民的嘴角露出莫名的笑意。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啧!”李世民低声吟诵李素刚才作的诗,摇摇头,叹道:“诗确是好诗,难得的是这份急才,只是诗中为何似有未尽之意?难道……”
良久,李世民想通了,笑意渐渐化为苦笑。
“这小子,还跟当年的毛病一样,凡事总不肯尽全力,做一半藏一半,连作诗也是如此,此诗分明只作了一半,却拿出来糊弄朕,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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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章 东宫生变
数年以前,当李世民与房玄龄第一次见到李素,垂问国策之时,李素便吟过几句诗,那几句诗是为了推销李家浴室桑拿图纸的乘兴之作,“侍儿扶起娇无力”,当时房玄龄便有过推断,此诗掐头去尾,只截取了一部分。∈↗UU小说,www.uu234.com
今日中秋,李素又照当年那样来了一出,同样一首诗,掐头去尾截一段糊弄人。
走出曲江园,门前仍有大队禁卫戒备森严。
李家的百名老兵安静地站在园门十余丈处,跟那些铠甲光鲜的羽林禁卫相比,李家的老兵显得很平庸,而且站没站相,穿着一身粗布短衫,腰间马马虎虎系一根布带,看起来就像一群平凡得毫无亮点的老农,一群人聚在一堆小声地不知谈论着什么,不时朝禁卫森严的队列方向指来指去,脸上的笑容分明有些讥讽。
方老五一直是老兵们的头领,老兵们归了李家,方老五仍是头领,见李素和许明珠相携而出,方老五骂骂咧咧几句,然后朝几个不大老实的袍泽踹了两脚,众人这才站好了队伍。
方老五迎上前,先将许明珠送上马车,然后又给李素牵来马。
李素看着他笑道:“刚才你们在议论什么?”
方老五咧嘴笑道:“小人们在说这些皇家羽林禁卫……”
李素本来准备跨上马的,听方老五一说,顿时有了兴致,笑道:“羽林禁卫咋了?”
方老五笑道:“回侯爷的话,没咋,铠甲挺新的,披挂上身看起来威风得很。”
李素眨眨眼,咂摸出这话里的味道,笑道:“只是铠甲新?你觉得这些禁卫武力如何?”
方老五顿时露出不屑的表情:“武力?铠甲再新。穿它的人终究是个样子货,这样的怂包小人可以捉对放倒三个。”
这话声音有点大,园门口值守的禁卫将军顿时朝方老五瞥过来,面露怒色,重重哼了一声,若非职责所在。怕是早就冲过来掂量掂量方老五的成色了。
说起厮杀搏命,李家这百名老兵都当仁不让,若把厮杀当成一门专业技能,这一百人可谓是行家翘楚,干的就是刀尖舔血的勾当,而且一干许多年,实际上他们都是一群杀人杀腻味了才卸甲归田的百战余生之士。
见禁卫将军不满,方老五却不客气,完全不复以往在李素面前的谦恭态度。扬手指着那名将领道:“哼啥?不服气咋?不服气你挑个时候出来练练,说你们是怂货还不高兴,杀过人没?知道刀从哪个地方扎进去能最快要人命?拳脚揍在哪个地方最痛?一刀刺过来避不开,让它刺在自己身上哪个地方能活命?知道不?”
禁卫将军脸色越来越难看,不仅是他,园门口站着的整队禁卫将士脸色都不好看了。
方老五哼道:“穿一身新铠甲就吓唬人了?上了真正的杀阵,手里攒上百十条人命才算,瞧你们站着连下盘都不稳当。唬得了谁?”
李素叹气,哪里都不消停。
按说这些羽林禁卫其实不错。至少在李素眼里看起来很不错,羽林禁卫是皇帝贴身卫士,是从各卫中抽调精锐将士组成的,首先必须政审,很严格的政审,往上数三代必须根正苗红。没有任何把皇帝当仇人的念头,其次,这些禁卫大多数还是上过战阵的,这年头的府兵真不是样子货,特别是皇帝身边的亲卫。没点真本事轮不到他们保护皇帝,只是相比之下,他们经历过的战争或许没有方老五他们那么惨烈,论战阵经验,杀人技巧,或许也比方老五他们差一点点,于是……皇帝陛下的禁卫居然被这一群看起来像老农的老兵们鄙视了。
“闭嘴!走,回家!”李素斥了方老五一句,然后朝那位被气得浑身直抖的禁卫将军报以歉意的一笑。
方老五不甘不愿,悻悻地哼了哼,走时还不忘最后补一刀。
“小人没说错,他们真就是一群样子货,侯爷您看那打头的,不但站不稳当,还不停打摆子,简直是老弱残兵,陛下咋想的,让这群人当禁卫……”
“闭嘴!人打摆子那是被你气的!”
李素上马,方老五牵着缰绳,百名老兵跟在许明珠的马车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城门走去。
此时已是入夜,平日的长安城早已全城宵禁,城门坊门落闸,但今晚是中秋佳节,李世民早已下旨今晚放开宵禁,全城嗨起来,所以李素一行人走得不慌不忙。
众人刚启行,西边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名宦官模样的人领着几名禁卫慌慌张张跑到园门口,这群人一副冲陷敌阵的架势立马引起了门口羽林禁卫的警惕,顿时纷纷拔剑相向。
宦官气得跺脚:“我是东宫的人!快让我去见陛下,东宫出事了!”
宦官这句话声音不小,李素忽然勒住了马扭头往后看,却见禁卫将军正在核对宦官的身份,然后一挥手让他进去,跟着宦官的几名禁卫却被拦在门外。
队伍不走了,方老五很识趣地站在马前,不看也不问,许明珠却掀开车帘,轻声道:“夫君,为何不走了?”
李素若有深意地朝园门看了一眼,笑道:“走吧,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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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园,凉亭。
李世民仍独自坐在凉亭里发呆,懂事的宦官奉上瓜果和一壶酒,李世民便自酌自饮,微风拂来,带着几许秋天的凉意,李世民放下酒杯,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孤独。
一统江山,宇内称霸,大军横扫天下,举世莫敢敌者,皇帝一生追求的至高境界,他都做到了,可是,今夜此刻,这个举家团聚的美好日子里,为何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寥?
宫中佳丽数千,儿臣公主数十,他们此刻都等在太极宫里,等着与他团聚,饮酒赏月,但李世民却忽然很不想回到那座冷冰冰的宫殿里。
皇帝当了十四年,当年的种种是非恩怨,种种正义的非正义的杀戮,如过往云烟,终究已逝去,李世民不年轻了,他已过了不惑之年,曾经横扫天下,让每个难缠的敌人诚惶诚恐匍匐在他脚下,等待他的宽恕的喜悦,如今回想起来,竟是那么的不堪一提。
这一生,他得到了许多,可是,他失去了更多,至少在今夜这个应该欢庆的佳节里,他忽然觉得不开心,似乎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或许,像李素那样懒散悠闲的活着,与世无争笑看闲庭落花的日子,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跟那个年轻人比起来,李世民都说不上自己和他到底谁过得更幸福,更从容自在。
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夜色里的沉静,也打破了李世民伤怀的情绪。
这个时辰,这个地点,脚步声的主人无疑是很不识趣的,李世民抬眼望向水榭尽头,眼中露出几许不悦。
片刻后,一名宦官慌慌张张跪在李世民面前,身躯颤抖着禀奏道:“陛下,东宫出事了!”
“何事?”李世民的表情不复刚才的伤怀落寞,眼中露出熟悉的锐光,像一柄在夜色中吞吐锋芒的利剑,直刺人心。
“太子殿下醉酒,……不知何故与少詹事太子右庶子张玄素,太子左庶子于志宁二人起了争执,并,并……”宦官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有些迟疑。
李世民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重重一拍石桌,怒道:“说下去!”
宦官吓得浑身一颤,急忙跪地伏首道:“……太子大醉,喝令太子率将士拿下了于志宁和张玄素,并欲杖责二人,左庶子杜正伦见势不妙,命奴婢面圣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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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太子失德
李承乾确实闯祸了,这个祸闯得不小。↑UU小说,www.uu234.com
众所周知,太子左庶子和右庶子是皇帝给东宫派遣的属官,专司劝谏东宫太子向学,向善,体察民间疾苦,辅佐监国等诸事,可以说,东宫左右庶子是储君身边最重要的助手,这两个官职非常重要,他们承担着教导劝谏太子的作用,皇帝在任命此官职时,往往要思之再思,非当世名士道德大儒而不可任。
毕竟,皇帝他儿子成佛还是成魔,就在左右庶子的一念间。
于志宁和张玄素二人便是贞观年间有名的名士,是李世民从朝臣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二人不仅相貌堂堂,熟读经史,也作得一手妙笔文章,而且都有过基层苦熬的资历,任用这两位来时刻督导教育太子,实在是上上之选。
然而,李世民看中的人,李承乾不一定看中,因为这两位太正直,也太罗嗦了,试想每天太子刚睁开眼,便看到两张充满慈爱和温柔的脸,一脸期盼地看着他,“起来啦?殿下今日读点什么书呢?《吕氏春秋》好不好?不合胃口啊?那么……《晋书》?《三礼义宗》?《尚书》?哦,殿下今日口味比较重,没关系,《说苑》,《申鉴》如何?都是重口味哦,总有一款适合您……什么?今日殿下不想读书?呵呵哒,信不信臣这就一头撞死你面前,让你看看臣的脑瓤啥颜色……”
太子殿下活了这么多年没被逼疯,足可见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非常强大的。
不过今日杖责左右庶子之事,倒非太子殿下积压多年的发泄,说起来此事跟李素脱不了干系。
李世民是个成功的帝王,他雄才伟略,野心勃勃。登基十四年来依仗强硬的外交和武力,将周边邻国打得半残半死,剩下的二话不说纳头便拜,对内大兴民生,广开言路,鼓励生育。扶持农桑,朝堂上翻云覆雨,左右平衡,古往今来,如此有能力有政绩的皇帝实在不多见了。
然而,李世民却是一个极度失败的父亲。
他最失败的地方在于他的强势,他觉得儿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那就必须是什么样子的,十四年前发动玄武门兵变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为了不让儿子们有样学样,他对自己的子女也玩弄左右平衡的帝王之道,这几年莫名其妙捧了另外一个儿子魏王李泰出来,与太子李承乾分庭抗礼,平衡东宫势力。
太子李承乾这几年过得很不好,心理上的压力,魏王的挑衅,父皇的强势。还有东宫里每天在他耳边唧唧歪歪的左右庶子和少詹事等属官,实可谓内外交困。终于,太子受不了如此沉重的压力,开始自暴自弃了。
自暴自弃首先就是嬉闹玩乐,不思向学,然后便是每日设酒宴,常常痛饮大醉。自我麻痹,最后搜罗天下奇珍和美女,玩得不亦乐乎,种种行径荒淫暴虐。
再后来,太子连奇珍美女都玩腻了。天底下似乎已没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于是口味渐渐偏重,玩法推陈出新,创意无限,那位妩媚妖娆的称心美男就是重口味玩法之一。
称心这个人,李素在布下这颗棋子时绝没想到他会如此争气,争气的帮助他蛊惑太子祸国殃民,当李素前些日出了个损主意命王直递消息入东宫,称心再次不负重望,成功地蛊惑太子干了一桩祸事。
称心先是在太子面前故意展示一些突厥风格的物件,酒壶,酒盏,羚羊号角等等,装作很喜爱的样子,如今他是太子的枕边人,枕边人的喜好很快引起了太子的注意,于是称心有意无意地与太子说些关于突厥的风俗人情,那些与大唐的习惯和礼节完全相悖的东西,太子正是无聊且自暴自弃期间,于是很快对异族的风俗感兴趣起来,跟着称心有样学样。
这个时候称心非常聪明地深藏身与名,任由太子自由发挥,太子浑然不觉,渐渐对突厥的一些越来越感兴趣,于是召集了一些突厥人进东宫,更深入地了解突厥的习俗风气,饮食起居等等,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首先换上突厥的长袍,整日在东宫嬉乐,日常礼节语言也以突厥为主,玩到嗨起了,索性在东宫的园子里搭了一片突厥帐篷,命东宫宦官武士皆着突厥服饰,行突厥礼节,其言其行之荒谬,跟千年后一位年号正德的皇帝颇为相似。
今日中秋佳节,李承乾终于玩过头了。
大早上,诸皇子公主进太极宫向李世民问安,李承乾人模人样地去了,后来李世民忙于政务,传话不见,令皇子晚间再入宫赏月饮宴,李承乾回到东宫闲极无聊,于是设酒宴歌舞买醉,喝到迷迷糊糊时,太子突发奇想,换上突厥服饰,假装自己已死,命东宫诸属按突厥习俗哭丧,下葬,于是他便躺在木柴搭好的高台上,身边环绕鲜花,而东宫所属穿上突厥衣裳,骑着马围在李承乾身边,一边哭一边绕圈,场面非常悲凄。
这个举动终于彻底激怒了太子左右庶子于志宁和张玄素,老实说,二人忍太子很久了。
太子着迷突厥文化习俗时,二人便常有劝谏,认为有失大唐储君体统,劝谏切切,可惜太子不纳,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今日中秋,太子连假扮死人,令属官给他举行丧礼这么过分的事都干出来了,于志宁和张玄素出离愤怒,此举已大大超越了二人的心理底线,太子丧行失德,所言所行诸多荒唐,事态已超出了二人的掌控。
于志宁和张玄素当即大发雷霆,掀翻了高台,大骂东宫近臣,太子给自己精心准备的葬礼被二人完全破坏,不仅如此,于志宁和张玄素还严厉斥责太子,言其荒淫昏聩,无道无德,不具储君气象云云,一通大骂也终于惹怒了太子。
左右庶子忍太子很久,反过来说,太子何尝不是忍了他们很久?大家这些年已经互相越来越瞧不顺眼了,见二人搅黄了自己的丧礼,太子深觉自己无法入土为安,于是大发雷霆,命东宫禁卫将二人拿下,趁着八分酒意未散,下令禁卫杖责二人。
东宫被闹得一片鸡飞狗跳,少詹事杜正伦见势不妙,急忙命宦官直奔曲江园,向李世民禀奏。
…………
事情很简单,宦官结结巴巴说了一炷香时辰便差不多说清楚了,然后垂首屏息跪在凉亭内,连头都不敢抬。
李世民已满脸铁青,眼中怒火喷薄,狰狞可怖。
“太子已杖责左右庶子了?”
宦官浑身一抖,急忙道:“奴婢出东宫时,太子殿下已下了令,只不知此时有否施刑……”
李世民重重怒哼:“越来越过分了!传旨东宫,命太子即刻入曲江园见朕,不准动左右庶子一根毫毛!”
宦官急忙应了,刚起身准备传旨,李世民忽然道:“慢着,你领一队羽林禁卫去东宫,将东宫里那些突厥人拿下,全部当着太子的面杖毙!记住,当着太子的面杖毙!”
宦官吓得一激灵,颤声应是。
宦官走后,李世民脸上的杀机渐渐消敛,随即脸上露出疲惫和失望至极的表情。
近年太子所言所行,李世民常有听说,初时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太子年岁不大,少年偶有失德丧行之举,也无伤大雅,年岁渐长之后自然会懂事,李世民自己还是秦王时,不知干过多少缺德事,如今还不是圣明英武,举世赞颂。
可是越到后来,太子所行越过分,李世民终于感到不对了,于是除了任命太子左右庶子之外,当世的鸿儒如孔颖达,房玄龄,魏徵,李百药等,皆被李世民请入东宫,教导太子学问和处世之道,没别的办法,只好用鸿儒名士包围战术,李世民的初衷是好的,试想这么多道德鸿儒包围着太子,每天与他相处的人都是饱学之士,道德先锋,所谓近朱者赤,不求太子一定会变赤,至少也不该在这么多朱色团团围住的日子里变成黑吧?
结果李世民没料到,太子有一颗执着的,坚韧不拔变黑的心,在这么多鸿儒的包围下,还真就变黑了,而且一黑到底,绝不回头,往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凉亭内寂静无声,李世民单手握着酒杯,饮下一口酒,烈酒入喉,顺着食管缓缓流入腹中,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烈酒的滑落,也越来越冰冷。
失望,彻彻底底的失望,当初那个聪敏好学,天真无邪的太子,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到底哪里出了错?
李世民对他的信念越来越动摇,一个长久以来萦绕心头的疑问,再次不可遏止地浮上脑海。
这个太子,真能继承自己和诸多名臣老将辛苦打下的江山社稷吗?如此丧行失德,将来这大好的江山交给他,他会治理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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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东宫除恶
东宫正殿外的庭院内。︽UU小说,www.uu234.com
太子李承乾满脸通红,怒意与杀机互相交织,通红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跪在庭院正中的于志宁和张玄素。
四周的东宫禁卫高举火把,昏黄暗淡的火光照映出李承乾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分外可怖。
于志宁和张玄素跪在庭院正中,四名禁卫分别将他们的头死死往下摁,二人却毫不屈服地使劲昂起头,与禁卫较着劲,两双眼睛盯着李承乾,目光中露出深深的失望,寒心。
李承乾打了个酒嗝儿,脸色愈发红了几分,见二人盯着他,李承乾酒意上涌,顿时将平日的君臣情分和对父皇的顾忌抛到九霄云外,指着二人怒道:“孤乃国之储君,堂皇贵胄,天之骄子,大唐的下代帝王便是孤,尔等不过酸儒庸臣,天家之奴,有何资格竟敢咆哮东宫,指摘孤过?周定周礼,汉定汉礼,哪条礼法上写着臣子可对储君如此无礼?尔等可知罪乎!”
于志宁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相貌堂堂,目光清正,闻言直视李承乾,冷冷道:“君王无道,臣以死谏,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一人之天下,君若荒淫,已失君礼,臣为何不能失臣礼而谏之?陛下雄才伟略,一统四海,天下归心,侍中魏徵大人仍多次直颜犯上,陛下不也善纳良谏吗?何时见陛下治过魏徵之罪?”
冷冷一笑,张玄素紧跟着来了一句神补道:“更何况,殿下如今还只是储君,尚未登基九五,身为储君竟倒行逆施,言行荒谬。殿下莫非觉得将来这皇位铁定是你的?殿下莫忘了,陛下有十七位皇子,嫡子便有三人,以殿下如今所作所为,不妨扪心自问,来日登临大宝者。果真是你么?”
这话终于触到了李承乾的逆鳞。
幼时的李承乾确实是惹人怜爱的,而且聪敏好学,待人彬彬有礼,无论言与行,皆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哪怕是古板固执的孔颖达,魏徵等老臣,都不得不夸一句天纵之姿,有储君气象。可是越长大,受到的诱惑越多,而李世民这个失败的父亲为了牵制东宫,遏制东宫野心,也为了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竟莫名其妙捧出了一个魏王李泰,这李泰虽是个大胖子,做人倒也争气。不仅好学聪慧,而且颇善察言观色。在父皇面前孝顺知礼,常令李世民老怀大慰,于是不停赐以钱物和仪仗以表父爱,直到如今,李泰的居所和仪仗很多地方的规格甚至已与东宫平起平坐。
如此一来,李承乾的压力徒然加重。偏偏在外人面前还得装作和以前一样温文和善,彬彬有礼的样子,可是越压抑,对父皇的恨意也越深,心中越来越担忧。害怕有一天李泰终将取他而代之,被废的储君将来会被新君怎样对待,李承乾想都不敢想。
渐渐地,“废储”的担忧成了李承乾永远的噩梦,李承乾近年各种荒淫无道,各种自暴自弃的言行,皆因这个担忧而起,此刻张玄素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地提起此事,终于将他彻底激怒。
狂怒再加上醉酒,李承乾将所有的后果全部抛诸脑后,充血的眼眸死死盯着张玄素于志宁二人,二人凛然不惧,平静地与他对视。
良久,李承乾森然道:“左右,将此二人杖毙庭前!”
一旁的太子率将领迟疑了一下,见李承乾疯狂而又冷静的表情,将领露出惧容,狠狠一咬牙,喝道:“行杖!”
左右将士执棍,从二人的腋下穿过,狠狠往半空一挑,四道棍影狠狠落下,重重击在二人的背脊上,二人痛呼一声,咬着牙生生扛下这一记,脸上青筋暴跳,冷汗潸潸而下。
既然下了“杖毙”的命令,一棍下去便奔着要命而去,于是左右将士也不再客气,狂风暴雨般的棍棒狠狠落在二人身上,只打了十记,二人便彻底昏迷过去。
李承乾此时酒已醒了三分,见二人这般模样,不由心生悔意,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清醒之后他才渐渐感到事情闹大了,这两人可是父皇亲自任命的东宫左右庶子,若真被他杖毙了,父皇明日岂肯饶过他?群臣的口诛笔伐岂会甘休?父皇近年本就对他有些失望,出了这桩大事,他的太子之位恐怕真就保不住了。
“住手!”李承乾忽然喝止。
下面的将士立马停手,再看于志宁和张玄素二人,背脊上一片血肉模糊,趴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根本不见呼吸起伏。
李承乾心悬了起来,吓得额头渗出了冷汗,酒意顿时全消,终于发觉自己闯下了大祸。
正待叫人把他们抬入内殿医治,东宫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一名宦官匆匆而入,李承乾眯起了眼,他认得此人,正是父皇的贴身内侍,名叫常涂,秦王府时便已是父皇的贴身内侍,至今已侍侯父皇近二十年了,据说他早在父皇面前发下宏誓,若父皇崩天,他必自戕随葬陵园,所以此人眼里只有父皇一人,对其他皇子包括他这个太子都丝毫不假辞色。
见地上奄奄一息躺着的左右庶子,常涂目光如电,在李承乾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点点头,冷声道:“陛下有三道旨意,其一,不准太子殿下施刑左右庶子,这道旨怕是来不及了,其二,陛下诏令,命太子殿下即刻入曲江园觐见,其三……”
常涂说着,目中露出冷意,语气仿佛三九寒冬里的冰窖。
“其三,着令羽林禁卫入东宫,拿下蛊惑东宫的突厥贼子……”
李承乾汗如雨下,脸色愈发苍白。
常涂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挥手,东宫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队羽林禁卫蜂拥而入,进了前庭后兵分两路,朝内殿奔去,很快内殿传来无数女眷和宦官的惊叫声,没过多久,五名身着皮袍,五官长相深邃的突厥男子被禁卫押了出来,站在常涂面前惊怒交加地用突厥话吼着什么。
常涂冷冷一哼,仰头望天,禁卫们毫不客气,一脚踹向突厥人的膝弯,五名突厥人扑通几声全部跪倒。
常涂瞥了李承乾一眼,转头望向五名突厥人时,眼中顿时露出无边杀意,冷声道:“陛下诏令,蛊惑太子,祸乱东宫的突厥人全部杖毙!”
李承乾吓得手脚冰冷,即将发生的惨烈景象他实在不敢看,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期期艾艾道:“孤,孤……这就去曲江园觐见父皇。”
转身抬脚刚迈出两步,常涂冷冷地叫住了他。
“太子殿下,陛下有旨,这五名突厥人,必须当着殿下的面杖毙之,还请殿下好生看着,莫违了陛下令旨,来人,动手!”
呼!
在李承乾目瞪口呆的木然表情里,裹挟风雷之声的棍棒重重朝突厥人击去,这一次击的不是背脊,而是头颅。(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一章
“杖毙”这种刑罚早在春秋战国时已存在,这是一种很折磨人的刑罚,被行刑者不仅完全断绝了生望,而且死亡的过程非常痛苦,被活活打死的滋味很不好受。△↗頂UU小说,www.uu234.com
五名突厥人今晚有幸享受到了这种滋味。
棍棒狠狠击中他们的头部,数声闷响之后,五人的头颅冒出汩汩鲜血,人还没死,甚至还有意识,棍棒紧接着朝五人的身体各部位击去,五人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行刑的禁卫显然是老手,每一棍落下,恰好击中身体的关节部位,将他们的骨头关节击碎,数十棍后,五人的身体已成了一堆没有反应的死肉。
待到全身的关节被击碎后,五人差不多离死也就一步了,行刑的禁卫这才抡圆了棍棒,狠狠朝五颗头颅砸下。
啪的一声,五颗被砸烂的头颅像被人暴力踢碎的西瓜,红的白的洒满一地,尸身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
李承乾手脚冰凉,脸色铁青看着地上的五具尸首,眼中流露出恐惧,恶心,怨恨……各种情绪在眼中反复交织。
常涂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挥了挥手,行刑的禁卫退下。
“请太子殿下这便随奴婢去曲江园面圣吧。”
李承乾木然点点头,仿佛失了魂魄般呆呆地跟着常涂往东宫外走去,走出东宫,李承乾忽然弯下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到没有东西可吐,李承乾这才直起身子,朝常涂笑了笑。
很诡异的笑,谁都没想到太子殿下这个时候居然笑得出。
“给常伴伴添麻烦了,孤今日醉酒,若非常伴伴来得及时。孤险些做下错事。”
“伴伴”是李世民的皇子公主们对常涂的尊称,对这位追随服侍了李世民半生,立誓将来殉陵的老宦官,皇子公主们还是很敬畏的。
常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殿下如何作为,与奴婢无关。奴婢只遵陛下旨意而已。”
李承乾笑得愈发灿烂了,连连点头应是。
常涂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在前面领路,李承乾跟在常涂身后,身影隐没在昏黄的光亮中,看不清表情。
…………
…………
曲江园的凉亭里,李世民挥退了周围所有的宦官和禁卫,李承乾跪在他身前伏首请罪,李世民表情冷漠。奇怪的是,竟一句话都没说,看着天上的圆月呆呆出神,父子二人之间这种诡异的气氛整整维持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李世民忽然挥了挥手,下令回太极宫,然后起身,绕开身前跪着的李承乾。离开了凉亭,从头到尾。李世民一句话都没说。
李承乾仍跪在凉亭内,看着父皇的背影消失在园林黑暗的阴影里,他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仿佛掉进了冰窖。
李承乾离开时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回到东宫时已是深夜,前庭的五名突厥人的尸身已被清理。连地上的鲜血也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李承乾踏入前庭,不知怎的忽然泛起了恶心,弯下腰开始呕吐,胆汁都吐出来了。仍觉得不适,刚才那五名突厥人被杖毙的样子,那红色的血和白色的脑浆交织混杂在一起的画面如噩梦般在他脑海里不停浮现。
生平第一次,父皇对他如此严厉,当着他的面处决了蛊惑他的突厥人,也是生平第一次,父皇对他如此冷漠,冷漠到连一句斥责的话都欠奉,父子之间从未如此陌生。
走进内殿,一道娇小的身影迎上来,此人男生女相,昏黄的灯光照映下,他的脸艳若桃李,竟是绝色倾城之姿。
此人正是出身太常寺乐童的称心。
见太子进殿,称心迎上前,一脸梨花带雨,哭得凄然。
“殿下……奴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称心拉着李承乾的手大哭。
李承乾满腹怨恚惊惧,见到称心时竟莫名其妙平静下来。
二人相处三年,以李承乾喜新厌旧的性子,称心竟然没失宠,反而在李承乾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足可见称心还是有一些本事的,至少别的女子或男子便做不到让他心境平静。
“说甚傻话,孤只不过去见见父皇而已。”李承乾强笑道。
称心摇摇头:“是奴害了殿下,当初不该在殿下面前摆弄突厥人的东西,害殿下也喜欢了突厥物事,闹出今日这桩祸事……”
“孤喜欢的东西,喜欢便是喜欢,谁也勉强不得我,与你何干?”李承乾笑容渐渐被愤怒代替,握紧了拳头,如受伤的野兽般低声嘶吼着:“只恨孤无名无权,登不上那个位置便处处被人所欺,此生不得肆吾所欲!”
称心一惊,急忙道:“殿下,隔墙有耳,此话大逆,不可胡言。”
李承乾朝殿外瞥了一眼,悻悻一哼,终于还是不敢再说了。
“说来还是奴的不是,殿下终被奴所害,今夜那五名突厥人被杖毙,奴当时便躲在内殿屏风里偷看,吓得六神无主,当时真怕下一个便轮到奴了……”称心说着抚了抚胸,抬眸痴痴地看着李承乾:“奴怕的是,死后不得与殿下再见,奴不怕死,奴怕相思……”
李承乾闻言,顿觉整颗心都被融化了。
“称心,有孤在的一日,必不负你。”李承乾握紧了他的手,随即叹道:“只恨父皇渐不容我,日后处境不可预料……”
“陛下方才责骂您了么?”
李承乾面容渐渐苦涩,摇头道:“父皇一句话都没说,冷落了我一个时辰,比骂我还难受……”
说着李承乾面容扭曲起来:“虽未说一句话,但我察觉到……父皇已生易储之心!”
称心大惊,顿时花容变色:“这可如何是好?”
李承乾垂头,沉默。
许久之后,他忽然抬起头,冷冷道:“我是天命所归的太子。谁也不能把我的位子抢走,当年父皇能在玄武门发起兵变,焉知我……”
李承乾忽然住口,脸色有些发白,似乎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连说一说都会令他恐惧。
称心呆呆看着李承乾那张苍白的脸,心中若有所感。垂头幽幽叹息。
似乎……他已在李承乾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这或许是背后那位不知名的大人物希望看到的结果吧,完成了任务,他应该高兴的,可是为何心里却如此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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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马车有些摇晃。
百名老兵前后簇拥,许明珠坐在马车里,李素骑马与马车并行。
路很黑,很长,队伍很安静。
长久的寂静总归令人不自在,许明珠掀开了车帘。朝李素笑了笑,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眉眼,但李素能察觉到她的笑。
“夫君,陛下今日与你说了什么?夫君有点不高兴呢……”
李素眨眨眼,笑道:“我哪里不高兴了,高兴着呢,陛下刚刚封我官了……”
许明珠喜道:“夫君终于有事做了么?”
李素的笑脸有点僵硬,在她眼里。自己这个夫君到底有多游手好闲啊……
“夫君,陛下封你什么官职?”
李素咳了两声。道:“入尚书省,封尚书省都事,参知政事……”
许明珠笑得眼睛弯成了新月,喜道:“恭喜夫君,二十来岁年纪已入省了,这可是寻常人大半辈子都进不了的地方啊。将来夫君必然能当宰相的,嗯嗯,一定能!”
李素笑道:“全托夫人鸿福。”
许明珠嗔道:“全是夫君的本事,与妾身何干?……只不过,陛下赐封官职是喜事。夫君为何不高兴呢?”
李素叹道:“因为除了封官,还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夫人想先知道哪个?”
许明珠眨眨眼,道:“妾身想先知道坏消息。”
“坏消息就是,陛下终于提起了玉门关的事,决定罚我圈禁大理寺二十日,明日就去蹲大理寺的监牢了。”
许明珠大惊失色,顿时珠泪涟涟,泣道:“此事是妾身所为,陛下为何罚夫君?停车!”
“你做什么?”
许明珠握紧了小拳头,面露坚毅之色,道:“妾身要进城回曲江园面君,玉门关的事自有妾身领罪,要打要杀任由国法,怎能连累夫君?”
李素笑道:“事情如此处置,陛下已然皇恩浩荡了,你若面君,那才真正的惹祸,对你我的处罚可就不会这么轻飘飘的了,知道吗?”
许明珠又气又急,道:“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就这样办了,大理寺我熟得很,从正卿到牢头,个个都与我有交情,大理寺里面还有我的专属牢房呢,干净,舒适,令人流连忘返……”
许明珠想笑,然而想到自己连累夫君坐牢,又愧疚自责得无地自容,泣道:“都什么时候了,夫君还有心情说笑,二十日啊,夫君在牢里会吃多少苦……”
李素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呢,夫人不想听么?”
许明珠一愣,抬头喜道:“莫非陛下……”
李素点头:“不错,今日中秋,陛下节假日优惠大酬宾……给我打了五折,”
“五……五折?”许明珠呆住了。
“对,所以,二十天改为十天了……”李素眨眨眼:“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许明珠呆怔半晌,忽然又哭了。
“夫君又诳我,这哪里是什么好消息,分明还是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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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二章 你很重要
今日对许明珠来说可谓又喜又忧。UU小说,www.uu234.com
喜的是夫君被封了官职,以二十来岁的年纪能够入省,已然是前无古人的记录了。
只不过“尚书省都事”这个官职虽然入了省,但其实并不大,论品阶只有六品,它的职能相当于宰相的副手,而且是跑腿的副手,一道国事奏疏从地方递入尚书省,首先由尚书省都事递入左右仆射面前,左右仆射批阅处理之后,都事再把奏疏文书发往相应的六部尚书,六部尚书再具体按照宰相的意思执行处理。
都事还有一个职能,那就是监印,宰相需要用印了,都事双手奉上,让宰相盖个痛快。
看起来这个官职真的只是跑腿的,任务只是捧着文书在宰相和尚书之间跑来跑去,但李世民给李素封的官职之后,又多加了四个字,“参知政事”。
这四个字的分量就比较重了,具体来说,李素如果赴任的话,地方递来的奏疏文书,李素可以一边给宰相跑腿的同时,一边打开每一份奏疏看一眼,如果宰相对某件国事的处置有些犹豫,顺嘴那么一问,这时李素就可以上前提出自己的建议供宰相参考,采不采纳是宰相的事,但能够在尚书省里合理合法地表达对国事的处理意见,本身就是一份很了不得的荣耀。
这个官职可不是火器局监正这种权力外围的闲散官,而是实实在在进入了权力中枢,大唐朝廷治理天下的每一道政令几乎都会经过他的手来往传递,而且如果李素这几年能够在尚书省里待得老老实实不出幺蛾子,并且在处置某些国事时意见中肯老练,或是推陈出新,那么再过十来年。李素的地位会实现质的飞跃,从都事到郎中,再到左右丞,以李素表现出来的能力,如果能够改掉懒惰的坏毛病的话,等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些重臣老迈之后。下一个接任大唐宰相的,多半便是李素了。
这是李世民对李素的期望。
自从李素在西州经历了战火的洗礼,磨砺了性格之后,李世民便将李素未来的官路安排好了,对于李素,李世民确实是抱以厚望的,正因为厚望,李世民才会选择把他遣去西州磨练打熬,历经生死之后。自有锦绣前程等他。
许明珠不懂官职背后隐藏的意义,她是个很单纯的人,单纯的觉得夫君入尚书省当官便是大人物,非常非常大的人物,连逻辑都很单纯,因为尚书省是帮皇帝陛下治理天下的,所以夫君就是治理天下的。
然而,伴随着封官的喜事。接踵而来的却是夫君即将入狱的坏消息,而且夫君入狱完全是被她所牵累。夫君张开了手,帮她挡住了灾噩,许明珠又觉得自己不仅一无是处,而且还给夫君惹祸。
当初她为夫君来回穿行大漠,塞外的风沙,路途的艰辛。刀兵的险恶,这些都磨练了她的性格,回到长安后,许明珠明显比刚嫁进李家时自信多了,她的性格里多了一些坚韧。执着,不屈的东西,这些东西触不到摸不着,却实实在在蛰伏于她的血脉中,与她生息共存,这些日子以来,她时常告诉自己,终于能够勉强配得上夫君了。
可是今日,当李世民的处罚降临,许明珠颓然地发现,原来自己仍是那个一无是处,只能给夫君添麻烦,而且永远需要夫君周全保护她的弱者,许明珠的心情顿时落入了低谷,久违的浓浓的自卑心理慢慢抬头。
“妾身……终究帮不了夫君。”许明珠低垂着头,眼泪无声地顺腮而落:“夫君,妾身真的很想帮你,只是妾身真的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妾身以为是对的事情,做出来后却还是给夫君惹了麻烦,妾身该怎么办……”
马车摇摇晃晃,队伍很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许明珠低沉的啜泣声,马车前后的百名老兵听得清楚,方老五走在马车前面,嘴唇抿了抿,然后一挥手,老兵们很有默契地离马车远了一些。主家的家事,大家很识趣地不打扰。
李素听出了许明珠语气里深深的自责和自卑,暗叹了口气,笑道:“夫人妄自菲薄可不对,知道陛下今日在曲江园和我说了什么吗?”
许明珠情绪低落,流泪摇头。
见她没有回应,李素便自顾笑道:“陛下说,我这辈子好福气,娶了个有情有义,不离不弃的好姑娘,家有贤妻,李家兴旺之日不远了。”
许明珠仍低垂着头,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闻言睫毛微微一颤,泪珠顺势落下。
“夫君又诳妾身,若陛下真夸我,怎会罚你入狱?”许明珠闷闷地道。
李素叹道:“你我夫妻,我怎会骗你?陛下确是这么说的,三月前我们回长安时,陛下晋我县侯爵位,同时升你为五品诰命夫人,西州是我和弟兄们浴血奋战守住的,你觉得陛下无缘无故为何升你诰命品阶?”
许明珠这时才悄悄抬起了头,显然认真在听。
李素接着道:“……因为西州能守住,不仅是我和弟兄们豁命以赴,更重要的是你的功劳,若无你千里奔波搬请救兵,西州靠我们数千残兵根本守不住,陛下那道封赏旨意,赏的便是你对我的情义,还有来回千里穿行大漠的辛苦,夫人,你……比你自己想象中的重要。”
许明珠眼泪顿止,杏眼渐渐绽放出了光芒,如春风化冻,桃李争妍,整个人仿佛忽然注入了一股生命的活力。
李素趁热打铁道:“……至于陛下罚我入狱,是因国法,并非因你惹祸,夫人不妨这样想,若无你挟持玉门关守将,等待我的,或许是西州城头刀剑加颈,你我夫妻再见只能九泉之下了,夫人此举虽为国法不容,但救下了我的性命。换来的代价仅仅只是蹲十天大狱,若时光回到当初,夫人挟持玉门关守将以前,你会怎样选择?是遵国法而使我丧命,还是一如初衷救我于水火?”
许明珠不假思索脱口道:“妾身还是会挟持田将军的!”
李素笑了:“你看,这样一说。夫人是否已开悟了?既然无悔当初的选择,那么更应该无惧今日的结果,蹲十天大狱换我这条命,值吗?”
许明珠睫毛上仍挂着泪珠,却也跟着笑开了颜:“值!夫君,妾身没做错事。”
“你不仅没做错,还救了我的命,因为有你,咱们李家才没有断了香火。你若当初没有挟持玉门关守将,那才是真正害了我。”
许明珠用力点头。
沉默半晌,许明珠忽然垂头轻声道:“夫君刚才说,妾身……真的很重要么?”
李素笑道:“是的,你很重要,对我,对李家,都很重要。往后不可再妄自菲薄,李家的御封诰命夫人。走到哪里都应该是堂堂正正,威风凛凛,令人不敢仰视的,今日游园会你是女主人,与那些权贵家眷来往落落大方,礼数周到。也做得很不错,以后就照今天的样子活着。”
许明珠羞涩地笑了,忽然觉得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刚刚消失的自信悄然回到了身体里,融合于血脉中。
其实。李素说了那么多,她真正听进去的,只有那句“你很重要”。
在他心里,“你很重要”,这就够了,无论“士为知己者死”,还是“女为悦己者容”,倾心倾力付出后,想听到的,无非只是这句话。
她只为他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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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醉酒,杖责于志宁和张玄素的事终于不可抑止地传开了。
这件事发生在东宫众目睽睽之下,根本不可能瞒得住。第二天,朝堂顿时炸了锅。
这是大事,而且是罪大恶极的大事,往小了说,储君失德丧行,堂堂太子竟沉迷曾经大唐的敌人的服饰和风俗,而且还干出装死办丧礼这种荒谬之事,简直是荒唐轻浮,往大了说,储君杖责进谏忠臣,将当今两位名士打得奄奄一息,这是大唐立国以来闻所未闻的恶**件。
大唐立国后,从高祖皇帝到当今陛下,向来秉持的国策便是广开言路,风闻奏事,两代帝王对进谏的大臣从来都是虚心听取,无论纳不纳谏,态度都必须端正,该有的礼节从来不会马虎,君圣所以臣贤,所以历史上那位有名的谏臣魏徵如今才会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上窜下跳,李世民无数次想把这老头千刀万剐,最后都不得不陪着笑脸,待以国士,因为帝王对谏臣的纵容,以至于魏徵这老头进谏变本加厉,上到国策朝纲,下到鸡毛蒜皮,但凡所见所思令他不爽便进谏,从来不管李世民是什么感受,他就喜欢李世民恨他恨得牙痒痒却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很变态的心理,玩的就是心跳。
在如今谏臣生存土壤如此肥沃的大环境里,当今太子却杖责谏臣,甚至要将二人置于死地,简直是天怒人怨,人神共愤,这个……真不能忍。
于是,尚书省侍中魏徵首先跳出来了,气急败坏。
进谏是魏徵的老本行,而且干得非常专业,实可谓挑战生存极限的骨灰殿堂级老玩家,这类玩家擅长的就是犯颜直谏,虎口拔牙,一看同行竟栽了,于是老玩家气坏了,大家按照游戏规则玩得好好的,结果突然就把游戏规则改了,这个苗头可不对,必须掐死在摇篮中,再说了,如今还轮不到你一个太子更改游戏规则,你没那实力!
于是魏徵跳出来了,朝堂上声泪俱下顺带口诛笔伐,言称太子不仁,暴戾无道,大唐未来社稷堪忧,闭塞言路,防臣之口,帝王一叶障目,弥久昏聩,大好的盛世气象何存?
到底是三朝老臣,到底是玩极限运动的老玩家,起哄架秧子无比专业,魏徵一开口就把这件事上升到政治高度,直接与大唐未来的社稷扯上了关系,一扯上江山社稷。顿时直接命中李世民的……那啥点。
当日朝会的气氛很凝重,从魏徵到一干大臣纷纷出班指责太子无道不仁的过错,长孙无忌神情凝重,捋须不语,一干老将面露忿忿,隐忍沉默。至于龙椅上高坐的李世民,从头到尾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魏徵越说越严重,不仅如此,太子这几年所言所行的一些老帐也被他翻了出来,滔滔不绝地数落了一个时辰,这么一说,顿时给人一种太子的罪过罄竹难书的感觉,最后魏徵收尾。请求李世民严惩太子,不可开处罚谏臣的先例,否则国将不国云云……
话里话外说得通透,有心人未经琢磨就听出来了,魏徵似有劝谏易储之意。
魏徵说完,嘴角冒着白沫子心满意足的回了朝班,而李世民的脸色却更加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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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滴很!”
太平村口的银杏树下,王直手舞足蹈。眉飞色舞,为李素述说着今日长安朝堂的情景。
“……散了朝。几位老将军回了府,马上下令闭门谢客,谁也不见,长孙无忌和孔颖达这些文官也一样,好像长安城忽然传了瘟疫似的,大臣们的府邸都不见客了。散朝没到两个时辰,魏王府却有了动静,啧啧,上窜下跳啊,魏王李泰亲自坐着马车四处拜访文武官员长辈。结果处处吃了闭门羹,碰了不知多少鼻子灰后,魏王又赶紧进了太极宫,在他父皇面前献殷勤,扮孝子去了,至于东宫,到现在都没传出任何消息,不知那位太子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王直说着,不怀好意地笑,笑得很开心。
地上太脏,石头上也脏,李素只好蹲在银杏树下,腿有点麻,站起来蹬了蹬腿,活动了一下,然后瞥了王直一眼。
“说话就好好说,不必用表情来衬托气氛,我问你,你隔壁家的婆姨生了个大胖娃子,你开心不?”
王直一呆:“我为啥开心?又不是我干的……”
“所以,朝堂上的事情,你那么开心做甚?本来模样就不迎人,苍蝇飞你脸上都崴脚,现在还来个眉飞色舞,啧!”李素露出无比嫌弃的表情:“……你吓坏本宝宝了。”
王直:“…………”
心好痛,感觉中了箭……
没理会王直的黯然神伤,李素摸着有点扎人的下巴,笑着喃喃道:“没想到称心居然真把这事办成了,呵呵,有点意思,这家伙生得花容月貌,竟然还是个人才……”
王直在李素面前属于没心没肺那一类人,短暂的神伤之后,马上恢复了心情,继续眉飞色舞道:“你说称心暗中坑了太子这一回,太子该被换下去了吧?虽然我不懂朝政,可是听说大臣们把杖责谏臣这事看得很严重,魏徵那老头今日就差没在太极殿里破口骂街了,连太子的亲舅舅长孙无忌都没好意思出来帮外甥说话……”
李素摇摇头,叹道:“储君是国之根本,关乎社稷,不是那么轻易动摇的,这件事只能算是在千里长堤上钻了个蚂蚁洞,真要把太子扳下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王直失望地道:“这样都扳不倒他,咱们用这招数有什么用?称心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再过分的话,怕是会被太子察觉,那时顺藤摸瓜把咱们揪出来……”
李素踹了他一脚,气道:“你才是瓜,你是瓜怂!谁说这一招没用?只是它的用处不会摆在明面上让你看见的,你以为我搞出这件事是吃饱了撑的?”
“用处在哪里?”
李素左右环顾一圈,声音压得很低,缓缓地道:“这件事只是个由头,知道吗?目的就是让太子最真实的禀性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然后由别人去判断太子到底适不适合当下一代的帝王,这个‘别人’,既是君,也是臣,包括所有能影响太子位置的人,它的用处便在于……我在君臣心里埋下了‘犹豫’,在太子心里埋下了‘怨恨’,这就够了……”
“好深奥,但是……”王直的神情由茫然渐渐转为崇拜,两只小绿豆眼璨然发光:“……好厉害啊!”
百思不得其解啊,这种迷一样的崇拜从哪里冒出来的?
李素叹了口气,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看树根下的蚂蚁搬家。
这一次坑太子,是他主动出手。
李素与太子其实说不上深仇大恨,顶多只是以往的一点小摩擦而已,但是,李素知道李承乾的心眼并不大,被这种人惦记的后果很严重,如今李素有李世民宠着,恰好也立了一点功劳,正是当红炸子鸡的阶段,所以李承乾很聪明的没有对他下手,然而,待到将来李世民死后,若李承乾当了皇帝,他李素会是怎样的下场?
时间永远是事件最好的催化剂,有的事情经过时间的洗刷,或许会消逝无踪,而有的事情,则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无限放大,放大到要命的程度。
所以,世事就是这样,不知不觉间,只因当初一点小摩擦,李素却与太子形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为了活命,李素别无选择。
脑子里千头万绪,李素想得有点头疼。
村口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李素抬头望去,却见滚滚烟尘里,一骑飞驰而来,十余丈外似乎看到了李素,急忙勒马停下。
来人穿着青色差役服色,一脸小心谨慎的笑容,尤其离李素越近,神情便越小心,那种把李素当成疯狗,一有风吹草动拔腿便跑的模样令李素很不爽,很想咬人……
“侯爷,小人有礼了。”来人隔着一丈远停步,行礼。
“干啥?”李素蹲在地上龇牙,语气很恶劣,表情透着一股脖子上没拴缰绳的凶狠。
来人愈发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陪笑:“小人是大理寺差役……呃,今早殿中省发来陛下旨意,说侯爷会去大理寺领罪,孙正卿等到晌午都没见到侯爷的人,所以……派小人来问问侯爷……”
话没说完便顿住,差役默默看着李素,目光很谴责,说好的领罪呢?犯人也要讲诚信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三章 领罪圈禁
李素拍了拍额头。
一大早起来光听王直说长安朝堂的热闹,竟把去大理寺领罪这事给忘了,还得让大理寺卿亲自派人来催他领罪,侯爷做到这般光景,也算是奇葩了。
王直早在差役来之前便识趣地避开了,他和李素的关系不能公诸于众。
领罪是题中应有之义,算是自首,只不过是被李世民逼着自首,不管怎么说,蹲大牢总归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更不高兴的事,居然还有人上门来请他去蹲大牢,所以李素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差役的表情很局促,看得出这桩差事他也不愿接,毕竟李素的身份不一样,事情他也听说了,陛下亲自下旨让他去领罪,而且是轻飘飘的蹲十天,基本跟走个过场差不多,这哪里是蹲大牢,简直是进大理寺休闲娱乐,舒缓精神压力啊,更何况这位李县侯还有大理寺卿亲自颁发的白金贵宾卡,不仅牢头狱卒得小心翼翼侍侯他,连牢房都是专属专用的,能在大理寺监牢里横行成这样,整个大唐也是没谁了。
道理李素都懂,可是……他还是很不爽。
毕竟是坐牢啊,待遇再好也提不起兴趣。
见李素的脸色黑下来,差役顿觉嘴里发苦,他越来越发觉这不是个好差事。
“侯爷,都是孙正卿的意思,小人只是跑腿的,领罪的事不急,您看着办,若今日不想去大理寺,只求侯爷给小人一句交代,小人这就回城向孙正卿复命。”
李素哼了哼:“谁说我不想去大理寺了?陛下的旨意都来了,我敢不去么?”
差役松了口气,陪笑道:“那么,侯爷这就……?”
李素表情更不爽了。大拇指一翘,反手指着自己的脸:“看到我的脸没?我没长一张天生作奸犯科的脸吧?”
“当然没有,侯爷器宇轩昂,一表人才……”
李素瞥了他一眼,为了这桩差事,这家伙也挺可怜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连成语都学会了两个……
“既然没长一张天生作奸犯科的脸,说明我不是坏人,一个不是坏人的人却要去蹲大理寺的牢房,你觉得合适吗?”
“啊?”差役额头渗出了冷汗,这神逻辑……
“侯爷的意思是……”
“去跟孙正卿说说,蹲家里闭门思过行不行?商量商量……”
差役脸色更难看了:“侯爷,小人只是个跑腿的,您……莫闹了。”
李素失望地叹了口气:“果然不行……”
差役快哭了。当然不行!陛下的圣旨能打折扣吗?
抬头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已是下午了,李素有气无力朝差役挥挥手:“你先回去,告诉孙正卿,我收拾一下就去蹲大牢,顺便跟牢头说一声,老规矩,老地方。打扫三遍,一尘不染。被我发现里面有一粒灰尘,抽不死他。”
差役如蒙大赦,急忙点头行礼,脸上笑开了花。
李素的心情又不爽了。
“我蹲大牢你很开心吗?”
差役笑容顿敛,马上露出沉痛唏嘘的表情。
“啧!虚伪!”李素嫌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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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蹲大牢算是有备而去。
李素回到家里,许明珠指挥着下人开始忙活起来。崭新的被褥,一坛坛葡萄酿,一本本经史子集,一套套精美的用具,薛管家骂骂咧咧指挥下人一样样往马车上搬。
当家老爷莫名其妙要蹲牢房。虽说只是短短的十天,薛管家还是觉得憋屈,于是脾气也不大好了,下人搬东西动作稍慢了一点,薛管家便飞身一记鞭腿,很厉害,李素怀疑他是个高手,虽然高手鞭腿过后落地时不小心崴了脚,那……也是崴了脚的高手。
“搬这么多东西,去哪么?陛下又要你出长安?”老爹李道正从田里回来,进门后脸色有点难看。
许明珠和薛管家看了李素一眼,没吱声。
李素笑道:“爹,是要出长安一阵子,不过不太远,就在咱关中,陛下令我巡视关中诸州,纠察官府风纪,十来天就回来了。”
李道正狐疑地看着他:“关中那么多州府,你十来天能回来?再说,你一个奶娃子,要啥没啥,朝里那么多重臣,陛下不挑别人,凭啥挑你?”
李素真诚地看着他,正色道:“孩儿很厉害的,陛下觉得朝中那么多重臣都不如孩儿厉害,这次巡视诸州,陛下还赐了我尚方宝剑,看谁不顺眼孩儿就把他喀嚓了……”
李道正咂咂嘴,斜瞥了他一眼,再看看许明珠和薛管家的脸色,见二人脸色虽不好看,但也没有凄苦悲伤之色,李道正心情顿定,抬脚将李素踹了个趔趄。
“什么巡视诸州,什么尚方宝剑,糊弄老子,嗯?哈……啐!”一口浓痰吐在院子里。
忙碌的人群里飞快闪出一名下人,熟练地抄起铲子将痰铲起来,驾轻就熟地扔进隔壁史家院子。
李素很欣慰地看着这一幕。
“不管你做什么,记得平安回来,外面莫惹祸,都侯爷了,一点不省心……”李道正摇摇头,叹了口气,负手进了屋子。
李素朝许明珠和薛管家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点头。
…………
…………
大包小包装了整整一马车,李家百名老兵列队,李素骑在马上顾盼风流,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长安城,直奔大理寺。
队伍到了大理寺门前时,门口值守的大理寺差役们脸色有些不对了,浩浩荡荡又是家当又是部曲的,这是要闹事的节奏啊,于是差役中的一人赶紧扭头朝衙署跑去,剩下的人手按腰刀,如临大敌地盯着缓缓行来的队伍。
大理寺卿孙伏伽出来的速度很快,而且满脸震惊不解,执掌大理寺这么多年,五花八门的奇葩事见得多了,有在门口跪地喊冤的,有单枪匹马指着大门骂街的,还有躺在地上撒泼耍赖的,但是带着部曲队伍浩浩荡荡一副打砸抢的架势上门的,还真是头一遭,孙伏伽迫不及待想出来看看到底何方妖孽花样作死。
一脚跨出门槛,孙伏伽一愣,只见门前百名老兵分两排雁形列队,只看一眼便觉一股凶悍之气扑面而来,显然这帮老兵是真正经历过杀阵的,队伍前列,泾阳县侯李素笑吟吟地站着,身旁还有一辆堆得小山高的马车。
见孙伏伽发愣,李素向前走了两步,行礼道:“泾阳县侯李素,奉旨领罪。”
孙伏伽脸色古怪地道:“你是来领罪的?”
“是。”
指了指那群剽悍的老兵,孙伏伽不确定地道:“你管这种架势叫‘领罪’?”
李素朝后看了一眼,然后无辜地看着他:“孙正卿,哪里不对么?”
孙伏伽哭笑不得:“你这哪里是领罪,分明是来示威的吧?”
看了一眼那辆堆满了物事的马车,孙伏伽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叹道:“李县侯,你再告诉本官,这辆马车是什么意思?”
“坐牢啊……”李素无辜地眨眼:“坐牢已经很痛苦了,我只是努力把痛苦的日子过得精致一点……”
孙伏伽摇摇头,没法说什么了。
李素本就是个特例,今早宫里传来旨意,说是李素要来领罪,至于罪名,旨意并没有明说,但朝中诸臣都清楚,大抵跟李家夫人玉门关挟持守将有关,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不重重严惩何以儆效尤?往小了说,事急从权,随机应变,当时西州城危兵险,发兵驰援亦是题中之义,虽然逼迫玉门关守将发兵的做法有待商榷,但本意还是不差的。
李家夫人做了这桩事,陛下的处置仅仅只是大理寺圈禁十日,很显然,陛下只对李素薄惩了一番,当初李素回长安时被封赏,李家夫人还顺带着封了个五品诰命便可见陛下的心思了。
只是……蹲大牢不是什么光荣事,你要不要这么高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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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绸缪先机
大理寺卿孙伏伽对李素还是很认同的。UU小说,www.uu234.com
孙伏伽此人,是有史记载以来的第一位状元,正经的科考出身,凭自己的真本事名列进士第一,虽然如今执掌大理寺,被朝中不少人背地里骂他是黑面阎王,但是不可否认,这位阎王是非常正统的文化人。
真正的文人并不相轻,对那种有才华有担当的文人往往惺惺相惜,心思狭隘容不得别人比自己优秀的人,首先便违了圣人道德教诲的本意,算不得文人,因为文人必须是君子,君子的气量和胸襟都是非常宽广的。
孙伏伽显然是君子,他对李素甚至有些小小的钦佩,当初李世民执意营建大明宫,李素一篇《阿房宫赋》当庭宣念,触怒龙颜,而至锒铛入狱,在孙伏伽心里,无论是《阿房宫赋》的绝世才华,还是李素作为文人的铮铮风骨,都值得他钦佩。
可惜的是,被他钦佩着的李素却有点不争气,进大理寺的次数太多了点,而且还很奇葩,孙伏伽感到很不解,自古文人才华横溢,颇多异行,魏晋之时以不羁浪荡为美,有些人嗑了五石散,披头散发脱光了衣裳在大街上裸奔都被誉为风雅之举,一群摇滚疯子光溜溜的写诗作赋,竟被世人疯狂追捧,尊为“名士”,包括李世民的偶像王羲之,只知他书法一绝,谁知道他嗑了药以后是怎样的德行?
所以,举凡言行异常,疯癫浪荡的人,都可以称为名士。
在孙伏伽看来,李素也是名士,因为这家伙太怪异了。说话也好,做事也好,总会给人出奇不意的惊喜……或惊吓。
没见过蹲大牢蹲得这么休闲惬意的,看看马车上装的东西,从酒肉到被褥,从躺椅到恭桶。样样精细无比,简直把大理寺当成侯爷府了。
“李县侯,你这是……打算在大理寺长住?”孙伏伽脸色有点黑。
李素目光不善,这家伙莫非咒我?
“不是说好了十日吗?”
孙伏伽指了指马车,叹道:“但你带来的东西分明能用十年……”
“都是我每日要用到的东西,哪一样都抛舍不下,”李素眨眨眼:“孙正卿若觉得有碍观瞻,可以把我赶出大理寺啊……”
孙伏伽气笑了,想得美。留你多住几日还差不多。
于是李素便在大理寺住下来了,摆出侯爷的架势大摇大摆进了监牢,老地方,老规矩,两名牢头苦着脸,认命地接下了服侍李侯爷的工作,从颐指气使的牢头摇身一变,成了低眉顺目的小厮下人。李侯爷一声吆喝,要啥给啥。
牢房被布置得富丽堂皇。当然,全都是牢头布置的,从被褥到恭桶,从书案到美酒,牢里可谓样样俱全,人在里面住着。牢头在外面侍侯着,基本有求必应,直到李素提出牢房面积太小,提出想把隔壁牢房打通搞个一室一厅套间,牢头终于果断拒绝了他的无理要求。
于是。四进宫惯犯,大理寺白金贵宾李侯爷便在大牢里住下了。
每天小酒喝着,小曲哼着,没事看看经史,打着呵欠读圣人教诲,读着读着便睡着了,醒来百无聊赖,便把牢头叫来,勒令他陪自己聊天。
其实大牢并没什么不好,相对而言,李素住的地方很干净,几乎可以说一尘不染,每天喝喝酒,打打瞌睡,无丝竹之绕耳,无案牍之劳形,日子跟在家时一样懒散,无聊。
大多数时候是闲着的,酒也好,书也好,终究有腻味的时候,这种时候李素用来思考人生。
今年已是贞观十四年,有些事情也该准备了,比如抱大腿……
是的,懒散如李侯爷者,也要抱大腿的,不然这种美好的懒散时光恐怕过不了多久。
大腿有两条,而且两条都非常粗壮,一条是晋王李治,这是个隐藏版的**oss,直到目前,谁都没想到千古一帝天可汗的继任者,居然是嫡出子女里的老三,李世民英雄一世,最后的皇位没传给嫡长子李承乾,也没传给正当荣宠的李泰,而是传给了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皇子夺嫡中毫无底蕴根基的嫡三子李治,这个决定实在令当时天下震惊。
如今的李治,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虽然李世民封了他并州大都督的官职,只不过却是遥领,“遥领”自然是客气的说法,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也不可能治理好一方水土,事实上真正行使大都督职权,军政一把抓的人是李绩,这位名将还兼着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的官职,说是“长史”,实则并州的权力全由他管理节制。
另一条粗壮的大腿自然是那位千古仅见的武妹妹了,如今的武妹妹正处于人生低谷,被贬至掖庭冷宫给宫人浣洗衣裳,这个女人李素必须想办法见到她,在她最低谷的时候适当给她一点帮助,这份人情可不小,日后武妹妹定会记李素一辈子,有事没事都会在宫里感谢李家八辈祖宗。
只是武妹妹这档子事有点乱,原本是李世民的枕边人,却与李治看对了眼,儿子拐了老爹的女人,横扫天下威服四海的天可汗陛下莫名其妙被儿子绿了,论坑爹的本事,李世民那些造反的,鱼肉百姓的,咒爹早死的儿子们都不算什么,李治坑爹才叫坑得专业,爱上一匹野马,二话不说就给爹头上种了一片草原,实在是……贵圈真乱。
李素的优越性便在这里,他知道王朝兴衰,知道谁是人生最后的赢家,知道如何趋吉避凶,任何人混得再风光,李素只要看他的名字,便知道这人大概什么时候会倒霉,比如李承乾……
制造与武妹妹相识的机会很不容易,如今她在掖庭,虽是冷宫,那也是李世民的冷宫,哪怕随便从掖庭里拎一个切葱大婶出来,理论上来说也是李世民的女人,天子的女人可不是那么好见的,走漏了任何风声,李世民可不会对自己客气。
想了很久,李素渐渐有了主意。
他认识的权贵不多,能自由出入太极宫的权贵更少,或许仅仅只有一位,只不过,有这么一位已足够。
远在太平村道观潜心诵念经文的东阳忽然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地揉了揉鼻子,然后继续诵念经文。
主意打定,李素的心情更放松了,端起书案上精致小巧的银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蹲大牢的日子偶尔也有不寂寞的时候,比如程家小公爷来探监。
程处默是个不错的朋友,有福能共享,有难能同当,见好兄弟进了牢房,程处默每隔两三日便进来看他,陪他说话聊天,陪他喝酒。
这一天程处默又来了,进了监牢吆五喝六,把牢头支使得团团转,气焰比李素还嚣张。
“算算日子,你在大理寺住了六七日,再住几日差不多该出来了,出来那天俺去接你,二话不说六福楼,先喝个痛快,再叫几个姑娘陪你玩个痛快,又吃又喝又玩,牢里带出来的晦气便去掉了,咋样?”程处默拍着胸脯豪迈地道,说到“姑娘”时眉飞色舞,表情非常的龌龊。
“不咋样……”李素懒洋洋地道:“出了监牢我就回家,蹲了十天,家人还不知急成啥样,哪能没心没肺在外面吃吃喝喝……”
——更何况这年头也不知有没有花柳病这东西,没有青霉素,更没人发明爱的小雨衣,染了病可就乐子大了。
程处默挤眉弄眼笑道:“兄弟原来也怕夫人,这好办,出来后咱们去房家,你这德行跟房相一般无二,房家老二娶了高阳公主,也是个怕夫人的怂货,你们爷仨肯定有话聊……”
李素表情不善,扭头大喝道:“牢头!牢头滚出来!大理寺监牢重地,谁让你们把这种闲杂人等放进来的?快赶出去!”
程处默哈哈大笑:“兄弟,兄弟莫闹了,也不用你赶,我等下就走,今日房家老二邀宴,给人接风,我得赶去凑个热闹。”
“给谁接风?”
“两位皇子,齐王祐,还有一位是你的熟人,吴王恪,他们被召还长安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五章 侯爷出狱
吴王李恪是老熟人了,长着一张比李素还英俊的脸,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顾盼之间便招来一大堆桃花,很招人恨。
齐王李祐倒是不熟,正所谓“龙生九子”,李世民生的那些儿子里各种奇葩都有,而且心眼都不少,李素不大愿意跟他们来往。
“去吧,莫误了时辰。”李素很大方地朝程处默挥手。
程处默叹气道:“这顿饮宴其实我也不想去,吴王好说,跟俺家几个兄弟都熟,人也敞亮,但齐王祐……”
李素眨眨眼,看程处默这表情,似乎齐王此人不是那么容易打交道的。
“齐王咋了?”
程处默摇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子正,我这人已经够混帐了吧?”
李素严肃点头:“兄弟之间要说实话,不然就不真诚了……没错,你很混帐。”
程处默:“兄弟之间偶尔也可以不必这么真诚的……好吧,我这人虽然够混帐,但齐王祐比我混帐一百倍,这家伙性子暴戾,心眼也不大,谁对他好转眼就忘,谁得罪了他能被他记一辈子,不,谁得罪了他,一辈子也活不到头了……”
“既然不想见,你可以装病推托。”
程处默叹道:“我毕竟是卢国公府的长子啊……”
转过脸看着李素,程处默笑道:“你也无法置身事外,齐王祐昨日回长安便说了,他深慕李县侯的风采与为人,对你入大理寺表示同情,并且希望你出来后与他共谋一醉……”
李素现在就醉了,不仅醉,而且急。脸色很难看:“我想我可能病了,病得很严重,大半年无法见客……”
程处默哈哈大笑:“没事,齐王会带大夫亲自登门给李县侯诊病,病治了立马跟你共谋一醉。”
李素头痛了,他发现自己真的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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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齐王原本没有印象。但程处默说过以后,李素脑海里将史书里的齐王与现实里的齐王渐渐重合,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影像。
历史上的齐王,绝对算不上好人,用“穷凶极恶”来形容也不过分,贪婪,昏庸,自私,心胸狭隘。弑师,造老爹的反……世上所有的坏品质他都占全了,现在这个坏胚子忽然说仰慕李素的风采,要与他共谋一醉……
李素的心情顿时变得很差,好想在大理寺多住几天,半年也行,只要能躲开那位齐王殿下。
然而,时光终究荏苒。李素的十天刑期不知不觉也过去了,九月底的时候。狱卒打开了牢门,满脸恭敬的笑容,恭喜李侯爷刑满释放,顺祝侯爷阖家团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李侯爷以后小心谨慎。大理寺的牢房能别来尽量别来了,你住着舒服,我们服侍得很累……
可惜,今天的黄历上一定写着“不宜释放犯人”,至少李素的表情就显得很不情愿。
“外面的世界好可怕。我打算在大理寺多住几天……”李素躺在牢里的大床上,连身都没翻。
狱卒呆住了,他发誓自己没听错,这家伙居然住上瘾了。
“多……多住几天?”
“对,多住几天,小半年也行,说真的,我对大理寺有感情了,你们的服侍也很周到,令我宾至如归,所以我决定多住几天,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狱卒快哭了,意外确实意外,开心的爽点在哪里?知道这十天我们过的什么日子么?被你呼来喝去,毫无狱卒的尊严,这样的日子谁过谁开心。
“侯爷,侯爷……您莫闹了,赶紧回去吧。”狱卒苦苦哀求。
李素猛地一拍大腿:“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以前我还干过一桩罪大恶极的事,这桩罪大理寺少说要判我半年,不然不足以平民愤,把你们孙正卿请来,我要继续领罪……”
…………
…………
李素最终还是被赶出了大理寺,狱卒摆不平他,请动了孙伏伽,老孙很忙,进了大牢二话不说命人将李素架上,然后扔出大理寺大门外。
踉跄转过身,李素想指着大理寺的大门骂街,身后却传来动静,李素回头,却见一群人站在门外起哄。
李素叹了口气,躲来躲去还是躲不了,人家在门外等着自己呢。
这群人里大部分是熟人,程家的,段家的,房家的,长孙家的,还有几位衣着华贵,微笑而不失傲气的年轻男子,总之,全是一群纨绔子弟。
程处默第一个冲上前,拍着李素的肩膀大笑:“俺的好兄弟果真与众不同,刚才我们都听说了,贤弟赖在牢里不出来,说什么要在大理寺大牢里多住小半年,这是个什么说法?”
说完身后一群纨绔子弟哄然大笑起来。
李素干笑:“念旧嘛,任何地方住久了都有感情的……”
程处默点头:“倒也说得过去,古往今来自请在牢里多住半年的,贤弟也是第一人了。”
李素目光不善地瞥了他一眼:“程兄来看笑话的?”
程处默哈哈一笑,还没说话,身后忽然窜出一个年轻男子。
“李贤弟久违了!一别经年,为兄想死你了!”
台词很熟悉,李素有种置身春晚的错觉,愕然望去,却见一个英俊得活该被泼硫酸的家伙冒了出来,面白无须,长着一双招灾惹祸的桃花眼,顾盼间竟比女人更具风情。
“我是恪啊,吴王恪,贤弟不认识我了?”李恪很热情地抓住他的手腕。
李素叹气,其实……长得比自己帅的家伙他一个都不想认识,认识了也会很快忘记。
“啊,原来是吴王殿下,李素拜见……”
“拜啥拜,你我情同手足,何必来这套虚礼,为兄近日刚被父皇召回长安,刚想去太平村拜会贤弟,却听说贤弟入了大理寺,等到今日才与贤弟相见……”
李素苦笑揉了揉鼻子,他觉得与李恪一点都不熟,唯一的交集便是上次李恪不小心闯进火器局被拿下,他帮忙在李世民面前说了几句好话,至于李恪闯进火器局究竟是误闯还是有心为之,这已是千古不解的谜了。
彼此这种不咸不淡,里面还掺杂着某个细思恐极的敏感事件,李素实在不觉得他和李恪哪个地方“情同手足”了,由此观之,自来熟这种人哪里都不缺,唐朝也有。
接下来一干纨绔子弟蜂拥而上,争着与李素见礼,一个个热情得像沙漠,令李素很不适应,而且很困惑,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县侯,这些人不是皇子王爷就是各国公家的嫡子,按说实在也没必要对一个小小县侯如此热情。
一个个纨绔子弟走马观灯似的闪过,李素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房家老二房遗爱。
李素与房遗爱认识很久了,前几年在长安时也偶尔与这些纨绔子弟一起出来聚会,但他对房遗爱的印象不深,在他的记忆里,房遗爱一直是个比较沉默寡言的人,个子不高,穿着打扮也很低调,在一众纨绔子弟里不显山不露水,属于很容易被人遗忘的那一类。
上次因为得知高阳公主被许配给房遗爱,而且据说房家被这位刁蛮公主弄得鸡飞狗跳之后,李素今日才特意注意到他。
房遗爱似乎感觉到了李素的目光,站在人群里显得有些不自在,身子扭了一下,抬头朝李素笑了笑,很温和很友善。
李素也朝他笑,心中暗暗叹息。
眉清目秀的少年郎,说来也是昂藏男儿,名相之后,怎么就被高阳吃得死死的呢?李素也没觉得高阳有多难对付啊,跟高阳相处倒是经常把她气得飞起。(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六章 齐王李祐
长安城的纨绔子弟不少,开国功臣老将们不但打仗厉害,繁殖能力也很强大,生儿子都是一窝一窝的生,包括高祖皇帝李渊,自从玄武门之变后,李渊被李世民软禁于大安宫内,每日举宴痛饮浇愁,李世民给大安宫送去无数美女,此举到底是为了排解李渊的寂寞,还是盼望老爹早点精尽人亡,真正的心思已不可考,总之,李渊被软禁那几年闲着也是闲着,宠幸了无数美女,也给李世民生下了许多弟弟妹妹,光是男丁就足足有近二十个,实可谓射向人间都是爱,精华一点都没浪费。
长安城的纨绔也不少,各家权贵一家比一家能生,与那些千年门阀世家不同的是,他们都是新兴权贵,是因为跟着李家父子打江山而博得的爵位官职,底蕴算不得深厚,爵位也只有一个,按礼只能传给嫡长子,其余的儿子们,则不痛不痒封个“散骑常侍”“云尉将军”之类的闲散虚衔,由着他们满长安横行霸道,相对而言,争气的反而是各家的长子。
李素眼前的这群人明显属于不争气的那一类,除了程处默以外,其余的都是家里的老二老三甚至老五老六,这群人脾气火爆,放浪形骸,没事上青楼或是带着狗腿子出城游猎,虽不至于人见人憎,也着实是影响长安城治安的不稳定因素。
房家老二,段家老二,长孙家老三,再加上一个因为母妃身份,所以地位有点不尴不尬的吴王李恪,一群人站在大理寺门口,便组成了一股祸害长安城的黑恶势力。
李素很客气,对谁都客气。跟谁都笑得很甜,而且很会说话。
看着房家老二时,李素笑谈房相上次中秋游园时喝得微醺,诗兴大发作了一首好诗,李素居然还能一字不差地把这首诗背下来,听得房遗爱目露异彩。对李素的态度更热情了几分。
看着段家老二段瓘时,李素笑言听说段伯伯最近身子上火,脓疮发作,于是寻了孙思邈道长,求来一副去火拔脓的方子,稍停让下人送去段府。
看着长孙家老三长孙濬时,李素又笑说长孙伯伯太讲诚信,合作的香水买卖上季刚过便将红利送来,不像别的合伙人。不按时分红就算了,还倒扣钱,欺负小孩子打不过他……
看着程处默时……李素没好气地重重一哼。
还有脸笑,你爹那么流氓,你就没有一点点小小的愧疚么?羞耻心呢?
总的来说,与这群人在一起,李素的接人待物完美到无可挑剔,一句话。一个笑容,甚至一记友善的眼神。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谁都不觉得被冷落,谁都觉得自己被对方重视,于是,李素瞬间成了这群纨绔子弟的核心人物,润物无声间。无可取代。
自然,大方,不矫情,人与人之间真正的交情,看的不是本事。不是功劳,不是身份地位高低,而是情商,一个恰好的时机,说一句恰到好处的暖心话,玩笑话,交情便生成了。
一番寒暄过后,程处默便提议去酒楼买醉,有姑娘陪酒的那种酒楼。
提议自然得到了所有纨绔们的轰然响应,喝酒,搂姑娘,这些项目一直是纨绔们的日常,都不是吃素的。
李素却有点排斥,他一直不太喜欢那种太狂放的场合,因为他见识过纨绔们喝醉后是什么德行,正可谓肚兜与犊裤齐飞,尖叫共娇.喘一色,混乱得实在看不下去。
“诸兄自去,愚弟我便不与诸兄共襄盛举了……”李素摆出柔弱不堪的造型:“大家都知道,愚弟刚蹲了十天大狱,元气大伤……”
话没说完,程处默忽然将他的脖子一勾,李素不自觉地踉跄着身子被带走。
“说什么屁话,你明明在大牢里过得比我爹还滋润,还伤元气,你元气多得快喷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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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不幸,迎来了一大波祸害,店伙计刚迎上前,便被程处默一脚踹飞,一帮子祸害不是王爷就是小公爷,最次的也是位侯爷,不是区区一个小伙计有资格迎的,于是掌柜陪着笑亲自出迎,将众人引到阁子里,二话不说先上酒上菜,酒过三巡,大家将将有几分微醺,宴席气氛也慢慢爬升到一个恰好的高度时,姑娘们粉墨登场,顿时引来纨绔们的一阵狼嚎。
接下来,这顿酒宴就开始乱套了,反正李素已没什么兴趣再看,一群纨绔忙着给妹纸们检查身体,姑娘们咯咯笑着敞开胸怀让客人们检查,各种颜色质地的薄衫肚兜漫天飞舞,阁子里如同下了一场粉色的雨。
李素身边也坐了一位姑娘,没怎么注意看长相身段,有洁癖的人一般不喜欢这种烟花之地,于是把身边的姑娘扔给了程处默,自己独自一人喝着酒,倒也自得其乐。
酒宴过半,阁子内的欢乐气氛终于被硬生生打断。
一道很不和谐的声音从阁子外传进来。
“诸家兄弟倒清闲,尔等饮宴却没叫上本王,看来本王果真惹大家厌烦呢……”
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淡,夹杂着一丝跋扈张扬的味道,李素立马皱眉。
其实这种跋扈的声音李素经常听到,比如阁子里这些纨绔们结伴出行时,无论任何场合和地点,大致是有礼貌的,但或多或少都夹杂着一丝跋扈张扬味道,官二代爵二代嘛,有礼貌是家教好,但权贵的天生优越感总难免会漏出一丝来,面对平民百姓时,哪怕彬彬有礼的笑着,心里终归也是自觉高人一等。
听多了这种跋扈的声音,李素渐渐也就适应,如今连他自己都不知不觉带了几分高人一等的味道,只是刚才这道声音,虽然同样也是跋扈张扬,李素却听得浑身不舒服,就像身体里忽然钻进去了一条蠕动的蛆虫,不仅恶心,而且浑身寒毛直竖。
阁子里的纨绔们表情也很精彩,所有放浪形骸的动作顿时停滞,仿佛被猴子使了定身法似的保持不动,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幻,然后,大家以极快的速度面面相觑之后,吴王李恪首先挤出了笑脸,几乎同一时间,所有纨绔们纷纷也挤出了笑脸。
李素饶有兴致地看着大伙儿的表情,嗯,很有意思,人生像一本书,在整个人生的阶段里,随时能在这本书里面看到学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经验,知识,教训,还有喜怒百态。
阁子外那道声音落地没多久,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大约十七八岁年纪,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光,而且面前这位也确实没有辜负少年意气,风发得不能再发了,一身紫色圆领长衫,胸前用金线绣了一只展翅击空的大鹏,腰带用各种颜色的宝石镶嵌而成,稍有一丝光线反射便闪瞎旁人的狗眼,头顶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连一根乱发都看不到,头发油光水滑,金黄色的髻冠将发髻罩在冠中,一根金簪横插而过,整个人看起来锋芒毕露。
此人进了阁子,先是顾盼一圈,然后朝李恪瞥了一眼,笑道:“原来三皇兄也在,皇弟来迟了。”
李恪点头,淡淡笑道:“皇弟也来了。”
众纨绔这时表情已颇为自然了,纷纷迎上前与此人见礼,口称“齐王殿下”,李素顿时恍然,原来这位便是齐王李祐。
别的历史人物往往难分功过是非,好与坏都有,评价起来洋洋洒洒一大篇,但是这一位的评价却非常简单,简单到可以用四个字概括,“一个坏人”。
这就够了,难怪刚才听声音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坏人的出场总是与众不同的。
李祐对众纨绔还算客气,只是这人说话很不招人待见,不管什么话到了他嘴里说出来,总带了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李素分明注意到,众纨绔与他见礼的几句话功夫里,因为李祐阴阳怪气的腔调,至少冷场了三次。
众人见礼过后,李祐慢慢走进阁子中央,李素只好迎上前躬身。
“泾阳县侯李素,拜见齐王殿下。”
李祐眼睛一亮,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上前扶住李素的双臂,笑道:“原来足下便是李县侯,本王可是久仰了,年纪轻轻便爵封县侯,他年为我大唐再立几个旷世大功,裂土封王亦非难事,李县侯不必多礼,来,与本王把盏尽欢!”
李素笑应。
气氛再次热烈起来,每个人仍旧推杯换盏,与姑娘们嬉闹玩乐,似乎与刚才毫无差别,只是随着齐王的到来,李素敏锐地察觉到,这些欢声笑语的背后,好像多了一丝僵冷。
李素嘴角露出了笑容。
嗯,看来齐王进阁子前的第一句话说得非常客观,显然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这家伙果然惹人厌烦,只是大家都是权贵子弟,大家努力维持着良好的教养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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