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
三月,浩荡的春风轻轻地拂过,繁盛的花朵便开满了京城。
一辆马车在正阳坊主街的“零陵布衣行”的正门前缓缓地停下。一个身穿织金地加红白玫瑰花缎交领襦裳和翡翠撒花洋绉裙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肤色白皙,容颜明丽,身段窈窕,一双眼明光四射,威仪内蕴。
布衣行的掌柜早已迎出门外,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为“东家”并向她问好,把她迎到了三楼的一处雅间。
那女子扫了一眼雅间内的陈设摆件,看见一水儿上好紫檀木打造的家私,墨烟冻石鼎、龙泉名剑与耀州窑海棠六叶盘等名贵的摆件器具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房间各处,颇为雅致。一侧的花架上,一盆山水盆玩碧漪横舟,峰峦参差,咫尺间犹瞻万里宏景。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笑道:“你这雅间倒是用了心思了。”说罢,她莲步轻移,踩着绣着藤蔓花朵纹饰的波斯地毡走进雅间,在位于上首的太师椅上就坐。
掌柜陪笑道:“如今的大齐富饶强盛,威名传遍四海,洋外之人也仰慕我大齐物华天宝,纷纷来朝。我大齐京师中也经常能看见洋人,我们可不能被他们看轻了去。”
“你说的倒是极是。”女东家愣了片刻,才失笑道,低头呷了一口掌柜吩咐端来的茉莉香片,“把这几个月的帐簿拿过来,我要看看。”
掌柜转头吩咐了一声,立刻有手下的管事把一摞厚厚的帐簿捧了进来,并放在紫檀案几上。
女东家拿起一本账簿,一边翻看一遍询问掌柜这几个月的经营情况。掌柜十分小心谨慎地应答着,并不因为她是女子而小觑她。不说她的身份,单她自己的精明果决就可以洞察是非,上一个敢糊弄她的现在正在岭南的矿场上挥汗如雨呢。
她看账簿非常快,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厚厚一摞帐簿就核验完毕,无一错漏。
她满意地点点头,对掌柜说道:“不错,你做得很好,我的眼光果然没差。”
掌柜连忙表示谦虚,又吩咐手下的管事捧了几匹布料过来,道:“按照东家您的吩咐,我们的商队在外洋尽心搜索,发现了一种由极为上等的棉花制成的面料,质地坚韧不易损坏,又极易染色,手感更是柔软舒适。”
女东家伸手抚了抚放在最上头的一匹雨过天青色缠枝西番莲花纹的面料,接触的瞬间便知不是凡品,点点头,道:“你有心了。这几匹布料,挂在布衣行中最显眼的地方。我们零陵布衣行可不能被别家比下去了。”
掌柜点头应诺。
又坐了片刻,女东家起身离开,掌柜送至门外,目送马车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宽阔的马车上,丫鬟晓芸挑起垂着淡金色流苏的如意纹滚边雪青色窗帘,透过镶嵌着单向玻璃的窗扇向外瞧了瞧,转头低声对着正歪在贵妃榻上打盹的女东家说道:“姑太太,已经到了。”
姑太太睁开眼,怔了片刻,便扶着晓芸的手下了马车。
不远处,一座汉白玉石桥如一道飞虹横跨碧水两岸,雕龙刻凤,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桥上行人如织,峨冠博带的士子、布衣芒屩的百姓、华冠丽服的贵族,又或者是各种奇装异服的异域之人,或欣赏风景,或低声交谈,皆和谐地共处。
姑太太踏上石阶,抚摸着阑干上雕刻的瑞兽花草,向桥下眺望。
这座桥建造于京城中地势较高的一处丘陵,桥下便是贯穿整个京师的金水河。站在桥上,可以一览囊括大半个帝京的恢弘画卷。
桥下一泓碧水自远处迤逦而来,浩淼的烟波倒映着葳蕤的芦苇香蒲,也倒映着繁华的人间烟火。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这座于建昭三年建造的玉桥,见证了巍巍帝京的繁华昌盛。
姑太太沉默地看着绵延到天边的楼阁屋宇,以及视线尽头巍峨耸立的宫阙,烟水濛濛的眸子里盛着道不尽的复杂情绪。
垂头束手立于姑太太身后的丫鬟晓芸心中悄悄叹了口气。自从姑太太从已经倒台的淮南王府中被老爷夫人接回府,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哪怕这几年从阴影中走出来后开始创办一些产业,除非是过问这些生意上的往来,平常绝不多言,而且经常来这座京师第一桥上看风景,呆在那儿伫立很久。这京城处处膏粱锦绣,竟无一处能入她眼。
“晓芸,问你个问题。”正当晓芸默默地想着心事的时候,姑太太突然说话了,“你跟我也有好几年了,就以你自己的眼光看,京城这些年的变化如何?”
晓芸愣了一下,想了想,斟酌着说:“奴婢不懂那些大的事情,但奴婢知道,自从当今圣上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之后,这十多年的时间,京城甚少发生偷盗抢劫的案件,水涝、旱灾更是全无,哪怕是隆冬时节骤降大雪也无房屋垮塌。京畿地区也年年丰收,从江南、岭南、南洋运来的稻米果蔬也是不绝,我们府上每月都会大量采购。从外洋传过来的各种新奇面料和服饰如今也风靡京城,姑太太你身上的这身衣服的面料就是出自东瀛呢。”姑太太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裙。
“自从陛下开海通商和打通西域商路,这京城中的洋人可是多起来了,高鼻深目身披长袍的大食人,容貌与中原人相近的的大秦人,带来了数不清的香料瓜果种子,还有他们那些独具特色的歌曲舞蹈,上次陈留王百岁寿诞,姑太太您也是去了的,席间那些风姿妖娆的舞姬,您应该有印象。”
姑太太的脑海中倏而闪过那时的画面。筵开玳瑁,褥设芙蓉,说不尽的贵盛豪奢。她也在受邀之列,在筵席上沉默地看着满堂的言笑晏晏、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如缕,歌舞也是少不了的。“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这就是她对这等歌舞音律的印象。但之后几个来自大食的舞姬让她颠覆了对舞蹈音律的认知。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身体可以那样柔软,一披一纱,珠笼玉坠,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尽的妩媚。灯火葳蕤间,肢体伴随着明快悠扬的旋律快速交叉摇摆,极力诉说着女性躯体的姣好妖娆。以前在莲池书院,在皇宫,也未见过这等风情。这一切,都得感谢那九重宫阙之上的陛下,以及她的学弟学妹,如今的太上皇和太后啊……
晓芸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姑太太的脸色,见她怔怔地遥望着那京师最高处的巍巍皇城,便知她陷入了回忆,于是便不再说话。
良久,她长叹一声,心中一个犹豫多年的想法,终于被做出了抉择。她转过身,扶着晓芸的手下了玉桥。但她并没有登上马车,而是沿着青石砖铺就的道路缓缓前行。晓芸忍不住问道:“姑太太,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你看,这阳光多么明媚,柳枝多么青翠,街市多么繁盛,百姓多么富足。”姑太太伸出手,从路边盛放如云的杏树上,拈了一朵染着一抹红晕的洁白花朵,低下螓首轻轻嗅着,“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你看,这真是个好时代啊。我为什么不能在这盛世自己搏出一片天呢?往日的一切,就随风而去吧。”
浩荡的春风拂过她明媚的笑颜,她鬓边的数绺青丝伴着发间细碎的珠链飘扬而起,在缤纷的花雨中轻轻舞动着。
第三百七十八章 相对
半个月来,谢明曦第一次露出这般温柔的神色。
恍如旧日,他还是她的‘六公主’时,她总是这般温柔有耐心地对他。
盛鸿心里一阵悸动,热流在心中窜涌,叫嚣着鼓噪着让他做些什么……
就在他思虑着如何哄谢明曦俯身低头方便自己偷个香吻时,谢明曦又微笑着说了下去:“你养伤半个月,如今精神已不错了。从今日起,我陪你读书。”
“你躺着养伤,我读给你听便是。”
盛鸿:“……”
为什么绕了一圈,话题绕到了读书补习?
盛鸿手劲微微一松,俊美的脸孔露出倦色,声音也有些虚弱:“我有些倦了,先睡上片刻。”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我昨日便打发人回府去取书,现在尚未送来。你先睡一睡也无妨。”
盛鸿装不下去了,哀叹一声:“不必这么着急吧!等我伤势好转,能下榻能起身的时候再说不行吗?”
褪去罗裙,穿上男装后,盛鸿说话明显比往日多了,表情也比往日丰富得多。
谢明曦终于被逗得有了一丝笑意:“除了不能下榻不能起身之外,我看你精神好得很。你别想着偷懒了。趁着养伤这段时日,好好读一读书。你到松竹书院,若是还考乙等,我的脸要往哪儿放。”
盛鸿:“……”
最后一句,怎么听起来那么甜?
是啊!他确实要好好奋发读书了!
谢明曦的天才少女之名人尽皆知。他这个未婚夫婿连个甲等也考不了,确实丢人。连累得媳妇也没了脸面。
盛鸿心神荡漾片刻,含情脉脉地看着谢明曦:“好,我都听你的。”
谢明曦微微一笑。
盛鸿擅使苦肉计,她这美人计也同样管用的很。
……
一个时辰后,扶玉捧着一摞书进了帐篷:“小姐,奴婢已经将书取来了。”
身为谢明曦身边第一亲信跑腿,扶玉早已学会了骑马。奔波一日,已将四书五经都取了过来。
扶玉奔波了一日,依然精神奕奕,黑黑的圆脸满是笑意。
谢明曦接了书,笑着赞了一句:“果然还是你做事最利索。”
扶玉被夸得乐颠颠美滋滋地退了出去。
盛鸿对扶玉颇为熟悉。三年同窗,扶玉风雨无阻地跟在谢明曦身边。
李湘如等人不止一次在背后暗中取笑过谢明曦。别人带丫鬟,都要挑貌美伶俐的,谢明曦反其道而行之,挑了这么一个黑壮的丫鬟。相貌平庸也就罢了,还是个一根筋。
盛鸿也曾私下问过一回。谢明曦随口道:“我就喜欢蠢笨老实一些的。”
或许是因为谢明曦心思深沉思虑颇多之故,反而不喜心思活络的丫鬟。从玉比扶玉略强一些,也算不得聪慧伶俐。
盛鸿躺在床榻上,谢明曦坐在床榻边,翻开《春秋》,轻声读了起来。
谢明曦声音轻柔悦耳,讲解细致,比严肃刻板的董翰林强了十倍不止。盛鸿一开始有些不情愿,很快便听得入了神……
准确地说,是看谢明曦看得入了神。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怎么看都不腻歪,越看越喜欢。巴不得朝夕相守,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永不分开。
……
谢明曦的眼睛稍离书本,瞥了神魂离体的盛鸿一眼:“读书时要聚精会神,别总胡思乱想。”
盛鸿一本正经地应了回去:“我一直听得很认真,绝无分神。”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那我刚才读到哪一句了?”
盛鸿:“……”
不喜文科的七皇子殿下,一脸苦逼地认错:“我错了。我不该在你读书的时候分心,不该一直盯着你看,更不该生出偷偷亲你一口的念头。”
哟,这是道歉还是撩拨啊!
谢明曦没有恼羞成怒,略一挑眉,微笑着靠近盛鸿。脸孔尽在咫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你想亲我一口?”
盛鸿如白玉般俊美的脸孔瞬间如番茄。
谢明曦弯起眉眼,笑了起来,轻柔的呼吸拂在盛鸿的嘴唇上。
盛鸿的脸更红了。
他呼吸急促起来,目光紧紧地盯着近在眼前的柔嫩如鲜花一般的红唇。心里像揣了一只野兔,四处奔涌撒欢。
她是不是要主动亲近他了?
让一个姑娘家主动,总不太好。要不然,还是他主动一些吧!亲一口就行了!
似看出了盛鸿的躁动,谢明曦在盛鸿抬头的那一刹那坐直了身子。
盛鸿:“……”
盛鸿老实地躺了回去,目中满是哀怨。
可惜,谢明曦半点没心软,继续读书讲解。
盛鸿心里的骚动,也在凝神倾听后悄然平息。
自此,盛鸿养伤的日子也过得丰富而充实起来。
礼乐暂时不能温习,便以四书五经为主。
谢明曦也时常读些前朝史记和游记传记之类的书,盛鸿倒是更乐意听这些。顺便得寸进尺地要求:“有没有才子佳人的话本?”
这是又想撩拨她了?
谢明曦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才子佳人的话本,读来无甚趣味。不如我找一本风月之类的书读给你听如何?”
盛鸿:“……”
第四百八十一章 和好
谢明曦却未动弹,一脸淡然地说道:“我不想见他。”
“怎么了?半个月了还没消气?”顾山长好笑不已:“你们到底是为了何事怄气?”
现在想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口角误会而已。
盛鸿为五条人命唏嘘一回,并未真得责怪她心狠手辣无情。换做前世的自己,这点误会而来的闷气,绝不会挂在脸上,更别提使性子闹别扭了。
在宫中,从无人真正心疼怜惜她。
她要立足后宫,要安然活下去,容不得半分任性。
今生遇到了盛鸿,他越是宠着她让着她,她就越受不得半点委屈……这份微妙难言的心情,她根本说不出口。
好在顾山长也未追根问底,只是笑道:“罢了,你们的事,我也不多问了。今晚,我给你一炷香时间,你去练武房转上一转。”
谢明曦有些别扭地嗯了一声。
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矫情。可偏偏又扭住了劲,转不过弯来。如果不是师父催她前去,她肯定要再生一段时间的闷气。
……
谢明曦未带丫鬟,独自一人去了练武房。
盛鸿每晚练武的时间,延长到了两个时辰。不知廉夫子下了何等重手,总之,盛鸿每晚离开莲池书院的时候,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这些都是湘蕙借扶玉之口,传来的话。虽有故意卖惨博同情的嫌疑,也可见盛鸿习武之苦。
谢明曦在练武房外的走廊里停下了脚步。
月明星稀,虽无火烛,廊檐下依然一片莹白。
练武房里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廉夫子的声音略显冷肃,盛鸿的声音却是少年特有的清朗悦耳。隔着厚厚的门板,似有若无地传进耳中。
咿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谢明曦抬起眼,和盛鸿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四目对视的刹那,谢明曦心里那一丝闷气,不知为何瞬间消失无踪。
疲累不堪的盛鸿,眼眸骤然一亮,瞬间便有了力气,一个箭步冲至谢明曦面前,猛地握住她的手:“明曦,你总算肯来见我了。”
汗湿的掌心,牢牢地将她的手攥在其中。带着不可思议的灼热温度。似要将她心里的冷漠坚冰尽数融化。
谢明曦的手热了,心也渐渐热了起来,面上倒是绷得住:“快些放手。让廉夫子见了,成什么样子。”
盛鸿哪里肯松手,厚颜无耻地笑道:“师父不会见怪的。”
随后出来的廉夫子:“……”
廉夫子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然后快步越过两人身侧,头也不回地走远。
谢明曦:“……”
谢明曦面颊微热,瞪了盛鸿一眼。
盛鸿被瞪得全身舒适愉悦,咧嘴笑了起来。沉闷了半个月的心情,一扫而空,瞬间飞扬:“明曦,你终于肯见我了。这半个月来,我天天想你。”
谢明曦抽回手,想说话,一时却不知说什么。
……
盛鸿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谢明曦的脸上。
谢明曦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半个月就变了个模样不成!”
盛鸿闷声轻笑,仿佛窥破了谢明曦平静外表下的那一丝无可言喻的羞恼:“这么多日没见了,我就是想多看你一眼罢了。”
“我就是奇怪,你怎么越来越好看了!”
谢明曦笑着啐了他一口:“花言巧语!”
这一笑,如漫野春花盛开。
盛鸿心花也随之开放,满心的喜悦自璀璨的眼眸中绽放:“明曦,你总算消气了。那一日,是我说话不慎。其实,我真得没有半分嫌你冷漠狠辣之意。”
谢明曦抿了抿嘴角,有些别扭地低语:“盛鸿,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其实,不过是几句口角而已。可我……就是心里不痛快。好似再也不能受半分委屈。”
“说起来,这也都怪你。谁让你事事都顺着我让着我!害得我现在连半点委屈都受不得了。”
盛鸿:“……”
见过强词夺理的,没见过这般强词夺理的!
谢明曦瞪了过来:“你这是什么表情?莫非是对我说的话不服气?”
“服气!”盛鸿一本正经地应道:“心服口服,没有一处不服气!不信,你看我的眼,是不是写满了我服气三个字?”
谢明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谁还记得半个月前是为了什么事斗嘴怄气?
……
“廉夫子独自教导你,也是好事。”
嬉笑几句后,谢明曦说起了正事:“我和尹潇潇在一旁,廉夫子总是心有顾虑。廉家兵法是不传之秘,廉夫子愿意传授给你,你不可辜负廉夫子的一片苦心。”
盛鸿收敛笑意:“我知道。我也是这般打算的。还有大半年,我也要自书院结业,开始临朝听政了。我得趁着这段时间,勤奋苦学。”
此时多学一分,便多一分保命的本事能耐!
等上一两年,他便能娶谢明曦过门,多的是时间相守。不必急在朝夕之间。
谢明曦见他肯听自己的,目中漾起笑意:“以后每隔半个月,我来见你一回。”
盛鸿虽有不舍,却点了点头。
然后,忍不住问道:“你今晚怎么忽然想开,愿意来见我?”
谢明曦本不想说,禁不住他追问,只得吐露实情:“师父催我来的。”
盛鸿一脸了然:“原来连山长都看不过眼你的口是心非了。”
谢明曦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她最擅遮掩心思。若不是因和他怄气心绪不宁,如何会被顾山长看出来?盛鸿一想及此,心尖都似被热流融化了一般。
“明曦,”盛鸿神色无比认真:“以后我再舍不得让你生半分闷气了。”
谢明曦看着盛鸿,轻声道:“你总这般让着我,只会惯得我脾气越来越大,但凡有半点不顺意,我都会动怒怄气。”
盛鸿挑眉一笑,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熠熠闪光:“我乐意。”
谢明曦眼角忽然有些发热。
只有遇到珍惜在意自己的人,才知道自己受不得半分委屈。
只有遇到愿意宠着自己的人,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这般任性。
……
第五百五十八章 (二)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
盛鸿略略皱眉,扬声道:“不管是谁,立刻退下。”
门外响起昌平公主的声音:“是我。”
盛鸿:“……”
盛鸿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起身去开门。
和四皇子结仇无所谓,和二皇子五皇子来往淡漠些无妨,便是和三皇子有些隔阂,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昌平公主却是万万不能开罪的那一个。
俞皇后唯一的女儿,建文帝最宠爱的嫡长女,大齐的长公主!
不管哪一重身份,都不宜开罪。
撇开身份不提,昌平公主身为长姐,颇有长姐风范。对一众庶出的皇子都颇为照顾。七皇子府和昌平公主府就在隔邻,盛鸿和昌平公主来往的机会也颇多。对这位长姐,一直颇为敬重。
盛鸿开了门,昌平公主含笑走了进来。目光掠过盛鸿嘴角边的胭脂,露出揶揄的笑意。
见过性急的,没见过这般性急的。
盛鸿厚颜当做未见昌平公主的打趣目光,笑着问道:“皇姐怎么来了?”
身为新娘,谢明曦要一直端坐在床榻边,不得随意起身。此时轻声张口,喊了一声:“皇姐。”
昌平公主冲谢明曦笑了一笑:“七弟妹,你安心坐着便是。”然后,转头对盛鸿道:“快开席了,你随我出去露个面。”
盛鸿有些无奈:“我胳膊受了伤,不宜乱动。今日喜宴,烦请皇姐多操心了。”
昌平公主笑着白了盛鸿一眼:“之前还嚷着骑马去谢家迎亲。现在倒是不宜乱动了。今日是你成亲的大喜之日,这么多宾客前来赴宴道喜。你这个新郎只想躲在洞房里,不愿露面,也不怕被人取笑。”
盛鸿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任他们取笑去。”
昌平公主瞪了过来。
谢明曦轻声道:“殿下还是随皇姐一起去吧!今日殿下受了伤,谁也不会灌殿下喝酒。待散席了,早些回来便是。”
盛鸿立刻改口:“我是新郎,确实该去喜宴露一露脸。”
昌平公主:“……”
一个不小心,就被秀了一脸恩爱!
盛鸿应下之后,又扬声叫了从玉扶玉进来。然后吩咐门外的湘蕙去厨房端些饭菜来,细心地叮嘱道:“……让厨艺最佳的大厨做六道菜肴送来,三荤三素,少些油盐,要清淡美味可口。对了,再熬一碗鱼汤来。要挑一尺左右的鲤鱼。”
昌平公主深深后悔。
她真不该来这一趟!
湘蕙忍着笑应了下来。
从玉扶玉听在耳中,倒是格外高兴欢喜。
七皇子这般细心体贴周全,连小姐的口味都考虑到了。如此佳婿良人,小姐便是主动登门拜堂,也值得了。
……
盛鸿随昌平公主去了喜宴。
小半个时辰后,湘蕙拎着锦盒来了。六道菜肴,三荤三素,果然清淡美味。鱼汤熬成了奶白色,撒了细细的芫荽,鲜甜味美。
谢明曦还是早晨吃的点心,早已饥肠辘辘,喝了一整碗鱼汤,又吃了一碗米饭,剩了大半菜肴,便让从玉和扶玉吃了果腹。
吃饱喝足,胃里暖融融的,紧绷了大半日的神经,也稍稍松懈下来。倦意悄然袭来。
谢明曦低声吩咐从玉:“我先睡会儿,你们去门外守着。”
洞房花烛夜,不等新郎回来,新娘先独自睡下……
“小姐,这样不太好吧!”扶玉胆大耿直,张口便道:“若是殿下回来,知道小姐先睡下,心里定会有些失落。”
“是啊!小姐还是等一等吧!”从玉也低声道:“殿下不是说了么?喜宴散了就回来,算算时间,最多再等半个时辰。”
谢明曦淡淡一笑:“既是去了,哪能轻易脱身。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行了,你们先退下。”
从玉扶玉只得听令行事。
谢明曦衣衫未褪,和衣而眠。
……
谢明曦所料没错。
盛鸿被众人绊住,根本不得脱身。直至喜宴散了,众宾客离去,同窗好友们还想再来闹腾一回洞房。被盛鸿恬不知耻地以“**一刻值千金岂能被你们耽搁”为由尽数轰走了。
待盛鸿回洞房时,谢明曦正睡得香甜。
从玉正要张口喊醒主子,盛鸿摆摆手,示意两人退出去。
他小心翼翼地躺到了床榻上,已完好未受伤的右胳膊,轻轻搂住了熟睡的谢明曦。将头靠在她的头边,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很快,盛鸿也睡着了。
红烛缓缓燃着,一室温暖明媚。
……
第五百七十七章
盛鸿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明曦,你怎么会知道湘蕙的心思。莫非她对你说了什么?”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将白日之事道来。
盛鸿听了之后,略一沉吟,才道:“结对食之事,既然湘蕙不愿,我便敲打魏公公几句。让他收了这份心思。”
魏公公对湘蕙的殷勤热络,没有人比他这个主子更清楚。不过,不管出于公心还是私心,他都不乐见此事。
湘蕙伺候他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他这个做主子的,也希望湘蕙能有个好归宿。
魏公公再好,到底是内侍。以湘蕙的相貌人品,完全可以嫁一个好丈夫,生儿育女过日子。何必和一个内侍做对食?
再者,魏公公是建文帝的人。现在对他这个主子尽心尽力,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翻脸捅主子一刀。他对魏公公,既重用又提防。
他如何能情愿将身边最器重最信任的湘蕙许配给魏公公?
如果湘蕙执意要和魏公公结对食,他少不得要成全。现在是湘蕙不乐意不情愿,他也就顺水推舟罢了。
“此事你先暂且不提。”
谢明曦淡淡提醒:“魏公公是聪明人。湘蕙表明态度,他便该知晓此事不可能,不会再厚颜靠近纠缠。我们两个,便当做不知此事。免得魏公公脸面过不去。”
盛鸿点点头。
说一回身边琐事,谢明曦又低声问道:“还有几日,便是一月之期,你该上朝了。兵部那边,动静如何?你一切可安排妥当了?”
盛鸿笑了起来:“是啊,还有几日,我们成亲就满一个月。我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圆房了。”
谢明曦:“……”
刚才在说正事,他竟然也能扯到圆房。
除了圆房,他的脑子里到底还有什么!
谢明曦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手中略一用力,将盛鸿也一并拉着起身。
盛鸿:“……”
他耍耍贫嘴而已,她该不是真的动怒了吧!
“明曦,”盛鸿腆着脸哄道:“你别生气。我是和你说笑……”
“为何要说笑?”谢明曦眉头微挑,嘴角微扬,如秋水般的明眸露出夺人的光芒:“今晚我们便圆房。”
盛鸿:“……”
隔日凌晨。
五更天,天还未亮。
魏公公已到了寝室外。
身为奴才,自要比主子起得更早。半个时辰前,魏公公便已起床。熟悉更衣,匆匆用了早饭,然后到寝室外候着,等着伺候主子。
魏公公来的已经算早了,湘蕙却比他更早一步。
“魏公公今日来得倒是早了些。”湘蕙像往日一般温柔含笑,不失半点礼数。
看着那张亲切秀丽的脸孔,魏公公如饮了一大杯黄莲水,心中又苦又涩。
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湘蕙压根就没有和他结对食之意……昨晚,她已经清楚地表明态度了。
素来伶俐圆滑的魏公公,生平第一次觉得挤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是这般困难:“湘蕙姐……湘蕙姑娘才是真的早!”
湘蕙姐姐四个字,是再也叫不出口了。
湘蕙的目光掠过魏公公强颜欢笑的脸,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不过,面上半分未露,冲魏公公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从玉扶玉也来了。
从玉细心些,很快察觉到气氛微妙而怪异。
大大咧咧的扶玉,却是一无所察,笑着喊了声湘蕙姐姐,又喊了一声魏公公:“咦?今儿个是怎么了?魏公公和湘蕙姐姐怎么都不说话?该不是怄气斗嘴闹得不开心了吧!”
魏公公:“……”
湘蕙:“……”
嘴皮子麻溜的魏公公,今儿个反应明显迟钝。
湘蕙很快笑道:“没有的事,只是怕出声惊扰了主子,这才闭口不言。”
扶玉素来听湘蕙的话,闻言恍然点头,也不再吭声了。
从玉的目光在魏公公和湘蕙的身上飘了一个来回,似是明白了什么,也识趣地闭了嘴。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添堵(一)
谢明曦冷冷地看着徐氏,毫不留情地说道:“是与不是,祖母心里最是清楚。不然,今日也不会特意带着四妹进宫。说不定,父亲是盼着我立刻将四妹留在宫中住下。”
徐氏:“……”
徐氏额上冷汗如注。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一切都被谢明曦说中了。
谢钧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和哪一家联姻,也不及将谢柔曦送进宫为妃。在谢钧看来,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能解谢明曦眼前之困境,又能为谢家搏得更好的前程。
谢钧唯一没料到的是,谢明曦的态度依然强硬,一如从前。
“祖母替我将话带给父亲。我和皇上之间的事,不必他操心,更不必他为我‘分忧’。”谢明曦冷然说道:“让父亲记住,我能为谢家带来荣光,也能亲手取回。”
属于中宫皇后的的凌厉和威严,将徐氏压得喘不过气来。
徐氏不敢再辩驳,低声应了下来。
谢明曦心中恼怒,也没了给徐氏做脸面的兴致:“我今日乏了,你告退离宫吧!”
徐氏今日一张老脸丢的干干净净,好在她颇有唾面自干的脸皮,定定神应下:“老身告退,改日再进宫给娘娘请安。”
没等徐氏退下,从玉便一脸为难地来了:“皇后娘娘,寒香宫打发人来传话,说是听闻谢四小姐进了宫,太妃娘娘要召四小姐前去说话。”
徐氏:“……”
徐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懵了。
梅太妃这是要做什么?
听闻梅太妃和谢皇后闹翻了脸,谢皇后连着去了寒香宫半个月,都没见到梅太妃的人。现在梅太妃怎么特意召谢皇后的妹妹前去……等等!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徐氏脑中灵光一闪,倒抽一口凉气,霍然抬头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反应何等迅捷敏锐,从玉一张口,她便知梅太妃的用意。此时竟还能笑得出来:“母妃整日在寒香宫里养病,颇为气闷。今日倒是有兴致,罢了,本宫亲自陪四妹前去。”
一派温柔浅笑,没半点不快。
徐氏莫名地打了个冷战。
谢明曦又柔声吩咐:“祖母就在椒房殿里稍候片刻。”
徐氏哪里敢说个不字,连连应下。
……
谢柔曦听闻梅太妃要召见自己,也有些懵了。
直至谢明曦出现在眼前,谢柔曦都没怎么回过神来,嗫嚅着喊了一声:“三姐,太妃娘娘为何要见我?”
短短片刻,谢明曦已收拾了所有的情绪,从面上看不出半分不愉:“你极少进宫,母妃召你前去说说话罢了,不必紧张,随我前去便是。”
谢明曦也去就好了。
谢柔曦一口气松的很明显,悄然抬头,正好迎上谢明曦略含省视的目光。
谢柔曦忽然有些委屈,眼眶悄然泛红。咬了咬嘴唇,鼓起所有勇气为自己辩白:“三姐,我从未觊觎过宫妃之位。及笄之后,我屡次向父亲请求,盼着父亲早日为我定下亲事。父亲总是不允……”
眼泪不小心滑出眼角,谢柔曦眼眶愈发红了,声音哽咽不已:“父亲想什么,我也猜到几分。”
“其实,我从无攀龙附凤之意。”
“三姐比我年长十余岁,嫁给姐夫那一年,我还是个孩童。这些年,姐夫待三姐情深意长,令人羡慕不已。说句不害臊的话,我也盼着日后能嫁一个一心待我疼惜于我的夫婿。三姐,我求求你,你让父亲饶了我这一遭吧……”
这番话,谢柔曦不知憋在心里多久了。此时边哭边说,边说边哭,抽抽噎噎的煞是可怜。
谢明曦心里堆积的怒火,悄然散去,化为一声轻叹。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谢柔曦的肩膀:“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给你撑腰,谁都勉强不了你。”
谢柔曦身子微颤,连眼泪也来不及擦拭,眼巴巴地问道:“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现在擦了眼泪,随我去寒香宫。”
……
寒香宫。
梅太妃坐在梳妆镜前,两个手巧的宫女为梅太妃梳妆。
琴瑟略一犹豫,轻声道:“太妃娘娘召谢四小姐前来,只怕皇后娘娘恼怒不快。”
梅太妃“病”了半个月,前来探病的人不在少数。除了盛鸿,梅太妃谁也不见。今日主动宣召谢四小姐,显然是要给谢皇后添堵……
只是,谢皇后可从来不是省油的灯,更不是吃亏的主。自家主子若不是凭借身份的优势,再来两个也不是谢皇后的对手。
可别彻底激怒了谢皇后才是。
梅太妃轻哼一声:“我召见谢四小姐,是给皇后的体面。她凭什么恼怒不快!”
梅太妃打定了主意要给谢明曦添堵!
谢家巴巴地送一个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进宫,无非是想效仿当年的俞家。她今日就顺水推舟,遂了谢家的愿。
谢明曦不是嫉心重不愿天子纳宫妃吗?她便抬举谢家女,倒要看谢明曦如何应对!
“启禀太妃娘娘,皇后娘娘领着谢四小姐来了。”一个宫女进来禀报。
梅太妃定定神,略一点头:“让她们在正殿里稍坐片刻,哀家这就去。”
片刻后,梅太妃在一群宫女的簇拥搀扶下,去了正殿。
寒香宫的正殿比不得椒房殿肃穆,也算宽敞气派。
梅太妃一进正殿,谢明曦便含笑起身,行了一礼:“母妃身子大好,儿媳满心快慰。”
私下恨得咬牙切齿,面上也是亲亲热热一团和气。转脸再捅对方一刀。
梅太妃身为宫妃,这点城府还是有的。虽然一看见谢明曦就气不打一处来,也未当面撂脸色,淡淡笑道:“难为你一片孝心。”
然后,目光落到谢柔曦的身上。
谢柔曦战战兢兢地上前行礼。
梅太妃对谢柔曦的态度堪称温柔可亲,笑着说道:“谢四小姐不必多礼。”
待谢柔曦站直,梅太妃细细打量谢柔曦片刻,笑着赞道:“谢四小姐气质绰约,生的美丽贞静,不愧是皇后的亲妹妹。”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添堵(二)
一个人是善意还是恶意,其实不难分辨。
谢柔曦不是傻瓜,梅太妃对谢皇后态度冷淡,对自己却格外亲切,怎么都不对劲。垂着头小心应道:“不敢当太妃娘娘盛赞。”
梅太妃笑道:“哀家看着你,便觉有眼缘。来,坐哀家身边说话。”
谢柔曦:“……”
这态度好得太诡异了。
谢柔曦求救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这才不疾不徐地张了口:“母妃喜欢你,你便坐过去,陪母妃说话解闷。”
谢柔曦战战兢兢地应了,小心翼翼地坐下。
接下来,梅太妃亲切地问询起谢柔曦的课业及衣食起居。态度别提多温柔亲切了。却未和谢明曦说半个字。
不知道的,定会以为谢柔曦才是梅太妃的儿媳哪!
这点手段,自然羞辱不到谢明曦。
谢明曦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听梅太妃和谢柔曦说了半日的话。直至梅太妃笑着说道:“哀家一见柔曦,心里便欢喜得紧。留在寒香宫里住上几日,陪一陪哀家吧!”
一直未曾张口的谢明曦终于微笑着张了口:“柔曦很快便要出嫁,得在谢府内宅绣嫁妆,不便留在宫中。”
梅太妃:“……”
谢柔曦:“……”
她怎么忽然就要出嫁了?
谢柔曦满心茫然,却识趣地闭紧了嘴。
梅太妃被噎得一肚子闷气,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哦?哀家怎么听闻谢四小姐并未定下亲事?怎么忽然就要待嫁了?”
谢明曦悠然一笑:“不瞒母妃。今日徐老夫人领着四妹进宫,就是想为四妹求个凤旨赐婚的体面。我已经应下了,打算亲自为四妹挑一门好亲事呢!”
梅太妃:“……”
梅太妃被噎得面色难看至极。
婆媳对阵,梅太妃输得一败涂地!
胜利者谢明曦,优雅起身:“母妃还在病中,需静心养病,儿媳先领着四妹告退。”
……
谢明曦领着谢柔曦翩然离去。
留下梅太妃面色僵硬难看地坐在那儿。
一旁伺候的宫女们个个低着头,唯恐被梅太妃的怒火迁怒波及。
琴瑟心里暗暗叹口气,冲宫女们使个眼色。待宫女们都退下了,琴瑟才上前,轻声劝慰:“太妃娘娘别生闷气了……”
咣当!
梅太妃砸了手中的瓷碗,犹自不解气,将手边能摸到的一切东西都砸得干干净净。脸孔上满是怒火:“这个谢明曦,仗着一张利舌,竟敢这般戏弄哀家!”
谢明曦一直不出声,任她做了半天戏,最后才张口说要给谢柔曦赐婚……摆明了是戏弄膈应她!
琴瑟想了想,倒是说了几句公道话:“奴婢说实话,太妃娘娘可别不爱听。”
“当年太后娘娘在世的时候,百般刁难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到最后,便是太后娘娘也招架不住,被夺去权势,被困在寝室,身边人尽数离去,何等凄惨。”
“如今太妃娘娘时时刁难,皇后娘娘一直按捺未动,忍了半个月。今日被冷落,才反击几句。其实,已算是十分客气了。”
梅太妃:“……”
其实,就是琴瑟不说,梅太妃心中也有数。
论城府论手段,她拍马也不及俞太后。谢明曦真狠心对付她,她压根不是谢明曦的对手。
她依仗的,是儿子盛鸿对她这个亲娘的孝心。
她是盛鸿的生母!谢明曦可以不顾及俞太后的颜面,却不能不顾及她的体面。
琴瑟轻叹一声,又低声道:“这半个月来,皇上天天来探望太妃娘娘。可是,每日待的时间越来越短,笑容也越来越少。显然是因太妃娘娘刁难皇后娘娘动了气。”
“奴婢知道,太妃娘娘和皇上母子情深。只是,再深的情意,也禁不住这般消磨。皇上和皇后娘娘是恩爱夫妻,皇上的心,早就偏着皇后娘娘了。”
“奴婢斗胆劝太妃娘娘一句。皇上若来了,可别在皇上面前说皇后娘娘的不是了。否则,岂不是将皇上也越推越远了?”
也唯有琴瑟,敢在太妃娘娘面前说这样的大实话了。
梅太妃被戳了心窝,又是羞恼又是伤心。半晌才叹道:“你说的不无道理。罢了,今日之事,我不提便是。”
琴瑟暗暗松了口气。
湘蕙私下来找过她,请她劝着梅太妃一些。她这般劝慰,倒不是要承皇后娘娘的情,而是真心实意地为梅太妃着想。
一边是哭闹不休的亲娘,一边是温柔贤惠通情达理的媳妇,天子偏向皇后也是难免。长此下去,对梅太妃着实不利。
……
后宫里发生的事,很快传入盛鸿耳中。
盛鸿心里不痛快,派魏公公宣召岳父谢钧。
谢钧从礼部官署过来,一路上心里不停地盘算。今日徐氏领着谢柔曦进宫,以谢明曦的聪慧,定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
与其让别的女子进宫,倒不如让嫡亲的妹妹进宫生子。姐妹两个一条心,将皇上的心牢牢拢住,日后流着谢家血脉的皇子被立为储君,谢家光耀门庭数十载……
谢钧从头至尾也没觉得皇上会不乐意。
男人嘛,都是猫,送到眼前的鲜嫩鱼肉,岂有不吃的道理。
天子召见,定是要昭示对谢家的恩宠!
谢钧满心自得喜悦地进了移清殿,然后,一抬头,见到的便是女婿阴沉的俊脸。
谢钧:“……”
谢钧心中陡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盛鸿一张口,怒意便喷薄而出:“谢尚书,今日徐老夫人领着谢四小姐进宫之事,你可知晓?”
谢钧咳嗽一声:“母亲时常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带上柔曦,也是因姐妹长久不见,怕感情生疏了……”
盛鸿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揭了谢钧的脸皮:“谢尚书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朕清楚得很。若不是看在明曦的面上,今日朕饶不了你!”
“宫中之事,皆由明曦做主。明曦做不了主的,朕就替她做主。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也无需任何人插手过问。”
“谢尚书现在可明白了?”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训斥
倒霉的岳父,被自家女婿的怒火喷的面红耳赤,只得跪下请罪:“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息怒!”
做天子的岳父,既尊贵又体面。可惜,有利亦有弊。在天子面前,身为臣子的谢钧怎么也不敢摆出岳父的谱。
天子这般不留情面,言辞犀利,谢钧再厚的脸皮,也抵挡不住。
这段时日,盛鸿因梅太妃之事生了一肚子闷气,一直隐忍未发。此时迁怒之下,全数发了出来。
看着跪在地上的谢钧,盛鸿重重哼了一声,将话彻底挑明:“前些时日,朝中有臣子上奏折,朕一律留中不发。孙御史弹劾朕的皇后,朕便命人打他的板子。杀鸡儆猴,借以警告群臣。”
“你是明曦的亲生父亲,是朕的岳父。更应站在明曦和朕这一边。”
“今日你令徐老夫人带着谢四小姐进宫,自以为是为明曦着想,实则是贪心过甚。既小瞧了朕,也伤了明曦的心。”
“朕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朕这一生,只有明曦一个皇后,绝不会有宫妃!”
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谢钧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盛鸿一眼。
盛鸿怒气稍平,俊美无双的脸孔浮满了坚定,不容任何人质疑。
大概是太过震惊之故,在官场混迹二十余年的老狐狸谢钧,目中明显地流露出了“世上果真有这等不喜美色的傻瓜”。
盛鸿冷然回视:“朕的心意,岳父可明白了?”
谢钧一时难以回过神来,反射性地应道:“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盛鸿神色略略缓和:“回去之后,早日为四妹择一门好亲事。到时候,明曦会下旨赐婚。如此,既给了谢家体面,也将今日之事遮掩过去。”
谢钧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
待谢钧起身,盛鸿又道:“朝臣们急着上奏折,无非是因立储之事情急。朕早有打算。待过几年,便见分晓。”
这两句话,如一块巨石落入湖面,在谢钧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什么是早有打算?
莫非,皇上真的打算择一个侄儿过继?
……
灰头土脸的谢钧,出了移清殿后,便回了谢府。
徐氏苦着一张脸,长叹一声说道:“阿钧,你打的主意定然是不成了。今日皇后娘娘颇为恼怒,半点脸面都没给我留。还让我代话给你……”
徐氏记性颇佳,将谢明曦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学了一遍。
谢钧抽了抽嘴角,叹了一声:“皇上今日也将我召去了移清殿,厉声疾色地训斥了我一顿。”
徐氏:“……”
得,这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徐氏越想越是不安,低声道:“现在该怎么办?万一皇上和娘娘心中记恨……”
“记恨倒不至于。”谢钧定定心神,低声说道:“早日为柔曦挑一门亲事,由皇后娘娘凤旨赐婚便是。皇上念着皇后的颜面,不会刁难我们谢家。”
徐氏点点头。
谢钧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颇有些阴郁,半晌才道:“罢了!立储之事,我们谢家插不上手,还是安稳些为好。”
帝后无子,天子坚持不纳宫妃,思来想去,也只剩下过继这一条路了。
天子的亲侄儿便有三个。论血缘关系,自是霆哥儿更近。不过,宁王夫妇和帝后有些积年旧怨,选中霆哥儿的可能性最小。霁哥儿最年长,为人勤勉,颇为出色。霖哥儿文武双全,性情疏朗,颇得帝后青睐。
帝后到底会选谁?
谢家没能耐插手,索性不管也罢。
反正,谢明曦中宫之位无可撼动。便是不生儿子,也没人能夺走她的皇后之位。谢家眼下这几十年的富贵总不用发愁。
……
傍晚,阿萝散学回宫。
谢明曦照例领着阿萝去了寒香宫。
这一回,梅太妃未再避而不见。不过,看见谢明曦的时候,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谢明曦行礼后,微笑着说道:“母妃病情颇见起色。”
梅太妃微不可见地撇撇嘴,淡淡应道:“有劳皇后挂念,哀家一时半会儿地还死不了。怎么也得撑上几年,等皇上有了子嗣,方能安心合眼。”
没等谢明曦出言反击,阿萝第一个不乐意了:“祖母说这话是何意?莫非我不是父皇的血脉?祖母这般不待见我,我以后也不来讨祖母的嫌了。”
梅太妃:“……”
就这么一个孙女,梅太妃焉有不疼爱之理。这些时日和谢明曦怄气,连带着迁怒到阿萝头上,这才一起拒之不见。
眼看着阿萝动了气,梅太妃顿时后悔自己的失言,忙笑着哄道:“阿萝别生气。祖母刚才随口说说,哪有不疼阿萝的道理。”
阿萝扁扁嘴,一脸委屈:“祖母若真的疼我,怎么会连着这么多日不见阿萝?”
梅太妃有些心虚理亏,咳嗽一声道:“我生着病,唯恐过了病气给你,哪里敢见你。其实啊,我这心里天天惦记着阿萝呢!”
阿萝听了这话,才转嗔为喜:“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祖母一心想要孙子,不疼我了呢!”
“以后阿萝再来,祖母可别再关着门不理阿萝了。若伤了阿萝的心,阿萝以后也不喜欢祖母了。”
一会儿动气,一会儿委屈,一会儿娇嗔。有精灵古怪的阿萝在,气氛很快热闹起来。
梅太妃乐呵呵地笑了起来:“都是祖母的不是。以后,不管何时,只要阿萝过来,祖母绝不会将阿萝拒之门外。”
谢明曦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阿萝是真的长大了。往日是她一力护着女儿,如今,阿萝也懂得心疼她护着她这个亲娘了。
过了片刻,盛鸿也来了。
见到祖孙三人言笑晏晏和乐融融的一幕,盛鸿心里的闷气散了大半。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笑着上前凑趣说话。
婆媳争执吵闹的风波,暂且告一段落。
不过,彼此心底都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罢了。根本性的矛盾还在,一日没解决,婆媳两个心里便有隔阂不快。
第一千零六十章 保媒(一)
当日晚上,帝后携女儿阿萝在寒香宫里用了晚膳。
梅太妃病症有起色,什么闭宫养病不再提了,来探病的人立刻多了起来。寒香宫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谢明曦和梅太妃之间的关系稍有起色。
后宫略显紧绷的气氛,也随之缓和。
过了几日,赵长卿特意来了一趟椒房殿。
赵长卿已年过三旬,常年守寡之人,便是保养得再好,也如失了水分的鲜花。总有些寂寥凋败之感。貌美如花的赵长卿,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
赵长卿为人圆滑,行事周全,和谢明曦之间也算和睦。
妯娌两个坐着闲话片刻,赵长卿也没兜多少圈子,很快道明来意:“……前些时日,我娘家的三房婶娘进了宫,想求我为保媒。”
“三房堂弟,全名赵长临,在松竹书院读书。他在赵家这一辈排行第八,今年十七岁,身上有举人功名,打算明年下场春闱,搏个进士出身。也算年少多才。他人生的也算俊俏,且是家中幼子,最得长辈们欢心。”
“我婶娘为他的亲事,着实操了不少心。这看来看去,便相中了谢四小姐。”
说到这儿,赵长卿顿了一顿,目光落在谢明曦的脸上。
京城姓赵的官宦之家,少说也有七八家。其中最有名望的,便是赵长卿的娘家。便连赵阁老府也要略逊一筹。
赵阁老的祖籍远在山东,在京城根基尚浅。赵长卿的娘家赵家,却是传承了百余年的世家。在京城盘根错节,出仕为官的男子足有二十余个。加上姻亲门生故旧,势力不容小觑。
当年鲁王争储,身为鲁王妻族的赵家暗中出了不少力。
鲁王被赐死,赵长卿领着一双儿女住进宫中。这些年,赵长卿和娘家的来往依然密切。
赵家三房的嫡出幼子,品貌俱佳,又有举人功名。如此优秀出众的少年郎,在京城一众官宦世家里也是顶尖的。
若不是谢家出了一个皇后,若不是谢柔曦是谢皇后的嫡亲胞妹,只凭谢家,委实有些配不上赵家。
赵家求赵长卿亲自保媒,可见结亲联姻的诚意。
……
谢明曦永远是那副浅笑的模样,从她的脸上,根本窥不出真实的情绪如何。
赵长卿打起精神,又笑着说了下去:“这一两年,去谢家提亲的人着实不少。谢尚书一律拒之不应,想来是要将四小姐在身边多留两年。”
“婶娘相中了谢四小姐,又怕登门提亲被拒,便想着进宫来求我,央我从中保媒。只不知,谢家是否能相中长临堂弟了。”
谢明曦眸光一闪,随口笑道:“四妹的亲事,自有父亲拿主意。我便是要赐婚,也得先问过父亲的心意。”
没一口回绝就好。
赵长卿立刻笑道:“这是当然。婚嫁之事何等要紧,关乎谢四小姐终身,焉能轻易定下。我今日来,也只是和你提一提罢了。若谢家有意,不妨找个机会,让他们相看一回。”
“彼此相中了,再论亲事也不迟。”
“若未相中,也无妨碍。只当我没提过此事。赵家绝不会在外乱言,更不会损及谢四小姐的闺誉声名。”
谢明曦微微一笑:“二嫂说的是。既是如此,二嫂便耐心等上一等。”
赵长卿笑道:“好,那我就等着弟妹给消息了。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保媒说亲,我也盼着能成就一桩美事呢!”
然后,欣然起身离去。
谢明曦送赵长卿出了椒房殿,待赵长卿走了之后,谢明曦眼底的笑意悄然隐没,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弧度。
世间从不缺聪明人。
立储之事还未正式提上台面,赵家便来示好了……
随伺在一旁的从玉,轻声嘀咕道:“鲁王妃娘娘将赵八公子夸成了一朵花,也不知赵八公子到底如何,能不能配得上四小姐。”
扶玉在宫中多年,还是那副耿直的脾气:“这还不简单,让老爷亲自相看不就行了。老爷总不会看错了人。”
从玉扶玉都是年近三旬的老姑娘了。她们从少时便在谢明曦身边伺候,如今皆是椒房殿里的女官。论地位,略逊湘蕙。却更得谢明曦的信任和亲近。
谢明曦在数年前,便有为两人许婚之意。奈何两个人都不愿离开谢明曦身侧,不愿成亲嫁人。
谢明曦对从玉扶玉也颇为纵容,她们两个小声嘀咕,谢明曦也不恼,甚至随口笑问:“以你们看,赵家这门亲事如何?”
从玉扶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应道:“奴婢没见过赵八公子,委实不敢断言。”
可不是么?
没见过人,只凭一面之词,怎么也不能定下亲事。
再者,谢柔曦的亲事,得由谢钧来定度。
谢明曦笑了一笑,吩咐道:“从玉,你出宫去谢府一趟,将赵家有意提亲之事告诉祖母。”
……
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没大到哪儿去。
谢家得了消息之后,没过两日,就将这位赵八公子的生平打听得清清楚楚。
赵长临在松竹书院就读,今年完成学业后,在家中苦读准备明年春闱。赵长临才名着著,人也生得温文俊俏多礼,声名颇佳。
赵家是京城一流世家,赵长临是鲁王妃赵长卿的堂弟,亦是赵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儿郎。
说实话,登门到谢家提亲的,没一个能及得上赵长临。
由此也可见赵家和谢家结亲的诚意。
谢钧心里先满意了三分。不过,亲事能不能成,要考虑得远不止这些。
谢柔曦是谢明曦的妹妹,赵家想和谢家联姻,显然是为了和中宫拉近关系……所图为何,谢钧略一深思,便想得清楚明白。
谢钧和谢老太爷商议过后,才下定决心。
不管如何,这么好的亲事送上门,没有往外推的道理。京城名门世家联姻结亲,也是常事。先问过谢明曦的心意,若谢明曦不反对,就让一双少年男女相看一回。
隔了几日,徐氏便进了宫。
这一回,随在徐氏身侧的是孙氏谢子矜母女。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保媒(二)
谢子矜今年六岁,明眸皓齿,愈发秀美可爱,穿着红色的衣裙,梳着包包头。和朱色罗裙的谢明曦到了一起,不像姑侄,倒像是母女。
谢明曦对谢子矜素来偏爱几分,略略俯身,摸了摸她的包包头,和颜悦色地问道:“子矜可有些日子没进宫了。”
谢子矜将头凑近,小声说道:“每次我进宫,我爹都臭着一张脸。为了哄哄我爹,我只得假装不喜欢进宫了。”
童言童语,颇惹人发笑。
谢明曦哑然失笑,难得没生谢元亭的气,只说了一句:“你爹的脾气,这么多年一直没改过。”
可不是么?
年过三旬的人了,没见成熟宽厚,还是那副古怪又讨嫌的脾气。
谢子矜能得谢明曦的青睐喜欢,换了别人,怕是恨不得将女儿送进宫长伴皇后娘娘左右。偏偏谢元亭就不肯。谢子矜每次进宫小住几日,他就要生几日的闷气。而且常在谢子矜面前说谢明曦的不是……
也因此,谢子矜小小年纪,便已练出了一副伶牙俐齿,一边讨姑母的欢心,一边安抚自己的亲爹。
孙氏也有些无奈:“相公就是天生的别扭性子。我平日里好说歹说,他总是不乐意子矜进宫。亏得皇后娘娘心胸宽广,不与他一般计较。”
谢明曦和谢元亭这对兄妹的陈年积怨,已是十余年前的事了。不过,兄妹两个都是记仇之人,丝毫没有和解的意思。
这些年来,谢明曦对孙氏母女颇为亲近,却从不待见谢元亭。谢元亭也没好到哪儿去,在谢子矜面前拼命抹黑谢明曦……
从这一点来说,两人不愧是亲兄妹。
谢明曦微不可见地轻哼一声,扯开话题:“祈哥儿的生辰也快到了。”
两年前,孙氏生下一子。长房终于有了子嗣,谢钧心中甚为快慰,为嫡亲的孙子取名谢祈。
提起宝贝儿子,孙氏满脸笑意:“是啊,再过些时日,祈哥儿就两周岁了。没想到,皇后娘娘连这点小事还记着。”
孙氏十分疼爱女儿,不过,自儿子出生后,难免更喜欢儿子一些。这是烙印在所有女子心里的子嗣传承的观念所至。
谢子矜是个宽厚友爱的孩子,并不介怀,俏皮一笑:“姑母特意提起弟弟的生辰,定是为弟弟准备了生辰贺礼。”
生活在父母宠爱中的小姑娘,目光清明,对弟弟的喜爱溢于言表。颇有长姐风范。
谢明曦注视着谢子矜,心里闪过一丝唏嘘。
她年少时性情阴狠而尖锐。如今贵为中宫皇后,受尽天子宠爱,执掌六宫,顺心顺意之下,性子总算软和了一些。
谢子矜却是天生的宽和豁达。这是生活在父母疼宠长辈疼爱下的孩子,才会养出的宽厚。
说笑一番后,谢明曦才看向徐氏,问起了正事:“祖母今日进宫,想来是父亲对赵家提亲之事有了主意。”
徐氏立刻笑道:“是,我今日进宫见娘娘,就是要和娘娘说一说赵家的亲事。”
“赵家门第是没什么可挑剔的,赵八公子是三房嫡出,年少才高,足以匹配柔曦了。”说到底,谢柔曦只是妾室所出的庶女。若不是冲着谢明曦,赵家也不会生出结亲之心。
这些话,徐氏不必说,大家心知肚明。
“阿钧以为,这门亲事还算合宜。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们相看一回。”
谢钧果然对这门亲事心动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了然,略一点头:“也好。”
……
谢家女眷和赵家女眷约定了同一日去寺庙烧香,徐氏带着两个孙媳,谢柔曦也在其中,不那么惹眼。赵三夫人也带了几个子侄晚辈前去。
赵长临人如其名,生得清俊不凡玉树临风。
一双少年男女,羞答答地对视几眼,各自羞红了脸。
如此,自是各自相中了。
这一门亲事,没费多少周折,很快便定了下来。
因着赵家谢家结亲之事,赵长卿来了几回椒房殿,和谢明曦比往日也亲密了许多。后宫众人,没一个是傻瓜。
眼看着赵长卿眼明手快,为娘家堂弟和谢四小姐牵线搭桥,静太妃也有些急了。
静太妃私下里将儿媳尹潇潇叫到寝宫,委婉含蓄地说道:“尹氏,赵家和谢家结亲,这可是一等一的喜事。”
尹潇潇也笑着赞道:“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是不是傻啊!
静太妃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委婉地笑道:“谢家还有一个谢五公子,只比谢四小姐小了一岁,今年也有十五了。谢四小姐亲事定下,接下来便该轮到谢五公子了。”
“这位谢五公子,相貌人品才学都是上上之选。你娘家可有出色的堂妹表妹?不如为谢五公子保个媒?”
尹潇潇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故意装傻充愣,笑着应道:“尹家人丁单薄,我是家中独女。堂弟表弟倒是有,合龄的堂妹表妹没有。”
静太妃:“……”
静太妃心里那个郁闷就别提了,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和谢家结亲联姻,便是向皇后示好。赵长卿精明得很,已经抢在了你前面。你难道要傻等着不成?”
“谢明曦样样都好,唯有一样致命的缺陷。她一直没有嫡子,别说嫡子,连庶子都没一个。”
“皇上坚持不肯选纳宫妃。朝臣上奏折没用,梅太妃哭闹了半个多月,也没用。依我看,皇上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大齐要立储,皇上便得从侄儿中过继。霁哥儿今年已有十五,赵长卿这是动了心思,上赶着向皇后示好。”
“你和皇后是同窗好友,和皇上也有同门学武的情分。论亲疏,赵长卿不及你。再者,霖哥儿是你亲儿子,霆哥儿也是你养大的。争上一争,赵长卿如何是你对手!”
“你可别犯傻,也别说什么长幼有序之类的话。选谁过继,立谁为储君,都是帝后一念间的事。”
静太妃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绝不能放过!”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心思
话说到这份上,尹潇潇确实没法装傻了。
后宫波涛暗涌,尹潇潇有眼有耳朵,焉能不知?只是,她生性坦荡磊落,最不喜这等耍弄心机之事。
也因此,在静太妃掏心置腹之后,尹潇潇也说了一番掏心窝的话。
“母妃,当年的先帝是怎么的?闽王鲁王宁王为何被赐死?”
“皇位之争,令手足反目,兄弟相~残。最终一起奔赴黄泉。也因此,皇位最终落到了蜀王盛鸿的身上。”
“前车之鉴,莫非母妃已经忘了吗?”
静太妃被噎得哑口无言。
痛失亲子的痛苦,静太妃从未忘怀。只是,储君之位太过诱人,令心如枯井寒冰一般的静太妃动了心。
尹潇潇面上笑意全无,语气冷然:“帝后对我们这几个寡嫂十分敬重,衣食用度从未缺过。霖哥儿他们得以住在宫中,接受最好的教育,和同龄的少年一样幸福平安地长大。”
“可母妃别忘了,霁哥儿也好,霖哥儿霆哥儿也罢,都是罪臣之子。他们谁也没资格觊觎储君之位。”
“二嫂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会去管。不过,我从无此意。我也不会容霖哥儿霆哥儿多思多想。”
一席话,直截了当,明明白白。
静太妃被顶撞得心肝胆肺俱疼,又气又怒地瞪着尹潇潇:“我一把年纪,不知还能活几年。难道还能贪恋权势不成!我这还不是为了霖哥儿和你着想……”
“母后一片心意,儿媳心领了。”尹潇潇淡淡说道:“不过,还是不必了。我宁可他们两个平安长大,安分守己,以后各娶一个媳妇安生过日子。”
“请母妃歇了这份心。”
“帝后都是精明厉害之人,谁有异动,都瞒不过他们两人。母妃什么都不要做,什么话也别乱说。否则,便是为我们招惹祸端。”
……
这一日过后,静太妃便病倒了。
尹潇潇这个儿媳,也是没话说。每日都去静太妃身边守着,亲自喂药伺候。
此事传到帝后耳中。
盛鸿笑着叹道:“五嫂多年如一日,性情脾气最是爽朗耿直,从未变过。”
是啊!
岁月漫漫,人性易变。尹潇潇依然有一颗赤子之心,也活得分外坦荡磊落。和尹潇潇一比,赵长卿便心思过于活络了。
不然,也做不出让娘家和谢家结亲的事来。
谢明曦淡淡一笑:“二嫂是个聪明人,不过,也太聪明了些。”
盛鸿挑眉:“你明知她的用意,为何还要允谢家和赵家结亲?”
谢明曦不答反问:“谢家赵家结亲,是他们两家的事。和我们又有何干?我妹妹嫁去赵家,难道我就得过继赵家的外孙不成?”
天底下也没这样的道理。
谢明曦理直气壮,没半点心虚:“有我在一日,料赵家也没胆量刻薄亏待四妹。”
盛鸿哑然失笑:“是是是,皇后娘娘说得对。”
赵长卿想打什么主意是她的事,想在谢明曦这儿讨什么便宜,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
静太妃病了,谢明曦也亲自去探望。算是给静太妃几分体面。
尹潇潇伺疾几日,面容有些憔悴。
谢明曦拍了拍尹潇潇的手,轻声道:“五嫂也得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尹潇潇点点头,打起精神应道:“放心,我能撑得住。”
她不但要照顾婆婆,还要照料霖哥儿霆哥儿的衣食起居课业等等。每日忙忙碌碌,日子过得颇为充实,哪有伤春悲秋闲来生病的心情。
谢明曦走到床榻边。
静太妃挣扎着要起身,谢明曦立刻笑道:“静太妃还在病中,快些躺下歇着。”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静太妃颇为红润的脸孔,心里冷哼一声。
瞧瞧这面色,比伺疾的儿媳还要好一些。
这是心里不痛快,故意折腾尹潇潇呢!
谢明曦故意宣了太医前来,当着静太妃的面沉着脸问责顾太医:“静太妃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何一直不见好转?你没能耐治好静太妃的病,让太医院换一位医术高的太医来。免得耽搁了静太妃的身子。”
顾太医满脸惶恐,忙跪下请罪:“微臣无能!请皇后娘娘恕罪!”
静太妃也有些忐忑,唯恐谢明曦真的换人。
这些年,顾太医一直为静太妃看诊。她没病装病,换个太医来,怕是遮掩不过去,立时就要丢人出丑。
静太妃忙为顾太医求情:“一直都是顾太医为我看诊开方。不必换别的太医了。”
谢明曦略一挑眉,唇角似笑非笑:“既是太妃亲自张口求情,本宫就暂且饶过顾太医。不过,若是三日之内,太妃的病症还不见好转,本宫定然严惩不待。”
静太妃:“……”
……
三日过后,静太妃的病果然好了。
尹潇潇来了椒房殿,不便直接道谢,只笑道:“早知这样,真该早些请你去静太妃寝宫一趟。”
谢明曦悠然一笑:“说的极是。”
谢明曦和尹潇潇对视一笑,颇有默契地转移话题。
尹潇潇颇为贴心,从不提子嗣立储之类的事,话题就在孩子身上打转:“眨眨眼的功夫,孩子们也一日日长大了。那两个混账小子,有什么话也不肯和我说了。我问得多了,两人还嫌烦,一脸不耐。我一生气,就恨不得将两人拖过来各揍一顿。”
谢明曦笑道:“孩子大了,都是这样。阿萝有什么心事,也未必都和我说。”
少年男女,除了课业之外,最大的心事莫过于偷偷有了心仪之人。
尹潇潇眨眨眼,低声笑道:“不瞒你说,这两年,我一直暗中留意芸姐儿和妍姐儿。她们两个,一个天真娇憨,一个温柔斯文,都是极出众的。”
“也不知我那两个傻小子,有没有福气了。”
尹潇潇将话挑明,谢明曦也未装傻,随口笑道:“此事不急。再过几年,我亲自为霖哥儿霆哥儿保媒。”
尹潇潇大喜,连连道谢。
就在此时,从玉笑着来禀报:“端太妃安王妃领着一双孩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用心(一)
片刻后,端太妃领着儿媳安王妃和一双孙子孙女进来了。
孩子一来,顿时热闹起来。
这对龙凤胎还没满周岁,俱都生的白胖,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咧着小嘴,煞是可爱。乳名分别是哥儿和芳姐儿。
尹潇潇最喜欢孩子,立刻笑着伸手去抱孩子。
端太妃心眼最多,立刻冲安王妃使了个眼色。安王妃只得将芳姐儿抱给了尹潇潇。
尹潇潇心思粗率,一时并未多想。
然后,端太妃亲自抱起哥儿,殷勤地递到谢明曦面前:“皇后抱一抱哥儿,沾些喜气。”
尹潇潇:“……”
民间确实有这样的说法。没有儿子的妇人,多抱一抱别人的儿子,便算是沾上了喜气。说不定很快也能怀孕生子……
只是,这样的行径,放在此时此刻,怎么看都有些微妙。
尹潇潇忍住皱眉的冲动,迅速瞥了一脸殷切的端太妃一眼。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接过哥儿:“端太妃说的是。我这便多抱一抱哥儿。”
别看端太妃脸上笑的殷勤热络,其实心里颇有些紧张忐忑。谢明曦的精明厉害难缠,她早有领教。万一谢明曦心中不快,骤然翻脸,她一个过了气的太妃也只有受气的份。
好在谢明曦抱过了哥儿。
可见,谢明曦还是颇喜欢哥儿的。
胖墩墩的哥儿,身子软软的,笑起来露出几颗白白的小牙。确实讨人喜欢。谢明曦伸手轻轻捏了捏哥儿的胖脸颊,哥儿立刻咯咯笑了起来。
谢明曦也扬起嘴角,目中满是笑意。
安王妃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端太妃一轻松,话就多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道:“朝中那些臣子,一堆正事不做,总盯着后宫做什么。皇后还年轻,说不定很快便有喜,接连生几个皇子。”
谢明曦微微一笑:“承太妃吉言。”
得了好脸色的端太妃,越发说的起劲:“我说的都是心里话。皇后和皇上感情深厚,皇上不肯纳宫妃,那是皇上的事。臣子们跟着胡乱掺和,算怎么回事。还有梅姐姐,为了些许小事就和皇后怄气,真是不应该。皇后可是一等一的贤惠能干……”
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啊!
往日说话最讨嫌的端太妃,怎么尽在这儿逢迎讨好?
尹潇潇一头雾水,下意识地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唇角含笑,神色自若,看不出半点真实情绪。
端太妃奉承了半日,直至一双孩子肚子饿了开始哭闹,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和安王妃一起抱着孩子走了。
耳畔顿时清静了。
尹潇潇随口笑问:“端太妃今日真是殷勤。”
谢明曦眸光一闪,意味深长地笑道:“怕是殷勤的日子还在后面。”
赵长卿已经开始行动,以赵谢两家联姻拉近和中宫的关系。
端太妃这心思活络的看在眼里,自然也动了心思。
哥儿确实小了一点。不过,盛鸿年轻力盛,以眼前的身体情形来看,再坐个二十年的龙椅也不成问题。
与其过继一个成年的侄儿,倒不如过继年幼的哥儿。早些抱进椒房殿里养大,也和皇后更亲近。
……
谢明曦对端太妃的心思所料半点没错。
端太妃美滋滋地领着儿媳回了寝宫,哥儿芳姐儿被乳娘抱了下去。婆媳两个说些贴心的私房话。
“以后你时常领着孩子进椒房殿请安,让哥儿多多亲近皇后。”端太妃低声笑道:“依我看,皇后还是很喜欢我们哥儿的。”
安王妃垂着头不吭声。
端太妃看不惯儿媳那副模样,张口数落:“我这都是为了你们谋划考虑,你这副样子做什么?难道我还会害你们母子不成?”
“皇后这么些年再没有过身孕。怕是像俞太后那样,这辈子也生不出儿子了。皇上又不纳宫妃,少不得要从侄儿中挑一个过继。”
“小有小的好处。哥儿心智未开,懵懵懂懂,抱到膝下好教养。霁哥儿他们都大了,亲爹都是被皇上赐了毒酒致死,说不定,心里就存了怨怼。”
“依我看,哥儿颇有一争之力。”
端太妃越想越自得,越说越眉飞色舞:“你今儿个也看见了。皇后抱着哥儿就没撒过手,可见也是喜欢我们哥儿啊!”
安王妃忍不住小声说道:“母妃不停说话,皇嫂不抱着孩子也不成。”
端太妃被噎了一句,难得没生气,反而分外和颜悦色:“不管怎么说,今天总是开了个好头。我说的话,你都好生记下。隔一两日就去椒房殿坐一坐说说话,让哥儿多多亲近皇后。”
安王妃哪里舍得,红着眼眶说道:“母妃,还是算了吧!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委实舍不得给别人……”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端太妃恼了,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安王妃的额头:“你这般年轻,又能生养,以后还愁没儿子吗?”
“现在缺儿子的是帝后!”
“再者说了,你不想哥儿有个锦绣前程?日后哥儿被立为储君,坐了龙椅。难道还能不认亲爹亲娘了?”
安王妃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这半日,儿媳眼看着哥儿被皇嫂抱在怀里,心里一阵阵抽痛,像被割了心头肉似的。母妃,儿媳不要哥儿有大出息。儿媳就盼着一家四口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端太妃:“……”
这个蠢儿媳!
端太妃忍住骂出口的冲动,耐着性子哄了安王妃很久。
在宫中待了大半日,直至傍晚时分,安王妃才领着一双儿女回了安王府。正巧,安王回得也早。
安王目光掠过安王妃微微泛红的眼眶,顿时皱了眉头:“怎么回事?你今日进宫,谁让你受气了?”
安王妃委屈不已地将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母妃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舍不得哥儿。我一张口,母妃就骂我不知好歹。表哥,你好好劝一劝母妃行不行?”
安王:“……”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用心(二)
安王气得晚饭也不吃了,立刻进了宫。
安王府离后宫颇近,骑马盏茶功夫便到。安王平日进出后宫是常事,端太妃听闻儿子来了,欢喜地亲自迎了出去。
安王臭着一张脸进了寝室。
没等端太妃张口,安王便怒道:“母妃趁早把不该有的心思收起来,别为安王府招祸!”
端太妃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也怒了:“好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听我的了是吧!”
“我一把年纪,还不知能活几年。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打算……”
安王冷哼一声:“母妃这一片美意,恕儿子承受不起。”
端太妃:“……”
端太妃收拾起儿媳颇有一套。对着儿子的横眉怒目,可就没那么硬气了。很快便红了眼眶哭道:“瞧瞧你二嫂,精得不得了,已经让赵家和谢家结亲联姻了。你五嫂除了霖哥儿,还养着霁哥儿。论情分,你五嫂和皇上皇后也最深厚。”
“哥儿还小,我这个祖母不替他谋划一二,难道要眼睁睁地等着不成!”
“你们夫妻两个倒好,没一个领我的情。我这一片心,是被狗吞了……”
亲娘一哭,做儿子的唯有先忍一忍。
安王用力揉了揉疼痛的头,待端太妃抽抽噎噎地哭一段落情绪稍稍平静了,才张口说道:“母妃,你先别哭,听我说。”
“皇兄和皇嫂都是心有成算之人。他们夫妻的精明厉害之处,不必我细说,母妃心里也清楚。”
“别说他们没有过继侄儿的意思,便是日后有了过继之心,主动权和选择权也在他们手中。”
“再者,我也从无将儿子给别人的意思。”
“为了一张龙椅,几位皇兄都死了。如今,只剩皇兄和我兄弟两个。皇兄对我器重信任,令我在宗人府任职当差。待汾阳郡王老迈,宗人府宗正之位就是我的。我也没有什么野心,有眼下这样,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说到这儿,安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端太妃,缓缓说了下去:“母妃,做人切记不可贪心过度。想想当年我们母子的处境,再想一想眼下我们的生活。若是因一个贪心,将这些都赔了进去,以后我们再无安身立命之处了。”
安王说得这般郑重,端太妃也哭不下去了,怔怔地问道:“照你这么说,我今日做错了?”
“大错特错!”安王又是一声长叹:“皇嫂何等精明厉害,母妃一番作态,皇嫂定然已猜到了几分。若是因此对我心生忌惮隔阂,怕是皇兄也会对我生出疑心!”
“母妃别忘了。霁哥儿霖哥儿他们没了亲爹,我可是哥儿的父亲。我们巴巴地将哥儿送去椒房殿,和窥觊皇位有何区别?”
端太妃全身一个哆嗦,面白如纸。
安王故意将话说得重,吓唬端太妃。眼见着端太妃被吓得直哆嗦,索性再添柴加火:“说不定,皇兄一怒之下,我们父子都没了活路。”
端太妃又哭了起来:“我没想这么多。现在该怎么办啊!”
安王长叹一声:“母妃什么也别做,老实消停些,免得惹恼皇嫂。皇兄那儿,我找个机会剖白心意。只希望皇兄能看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不和我计较才是。”
端太妃哪里还敢有别的念头,一边哭一边应了。
……
隔日,端太妃就告了病。
宫中共有四位太妃,不是这个告病,就是那个身子不适。一年中总有半年在养病,也不稀奇。
安王昨晚进宫之事,谢明曦自然知晓。今儿个端太妃就“生了病”,可见安王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安王知情识趣,谢明曦也乐得做个面子人情,当日便去端太妃的寝宫探病了。
端太妃被安王一席话吓得一夜没睡好,此时面色苍白颓然,颇有几分病态。看来,这病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谢明曦一脸关切地询问:“端太妃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
端太妃咳嗽一声,以帕子掩了掩口鼻:“人老了,夜里总睡不踏实,怕是受了些凉气。”
谢明曦目光掠过端太妃略有些心虚的脸孔,一语双关地说道:“如今端太妃孙子孙女双全,不知多少人羡慕端太妃的福气。端太妃何必操劳烦心?”
端太妃:“……”
端太妃现在是真后悔了!
儿子说的没错。谢明曦精明难缠,她昨日作态明显,谢明曦焉能看不出来?现在这是成心敲打她来了!
端太妃眼皮子直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皇后说的是。我这个人,就是爱胡乱操心。其实,儿孙自有儿孙福,都过得好的很。哪里需要我烦心。以后啊,我就在宫里好生颐养天年。”
谢明曦微微一笑:“端太妃是个明白人。”
谢明曦走后,“明白人”端太妃出了一身的冷汗。
过了片刻,安王妃进宫来伺疾。
安王妃只身前来,并未带上一双孩子。显然是怕端太妃逼着她带孩子去椒房殿“请安”。端太妃现在害怕还来不及,哪里还有这等心思。
端太妃打发宫女下去,拉着安王妃的手说道:“安王昨晚进宫说的话,我都听进心里了。都是我的不是,心思不正,净给你们夫妻添乱。”
“你放心,以后我再不会动哥儿的心思了。”
听到这话,辗转一夜难眠的安王妃总算彻底放了心,红着眼眶道:“母妃能想通就最好了。”
能想不通吗?
敢想不通吗?
端太妃怔忪片刻,长叹一声:“是啊,我早该认命了。”
……
经过此事后,后宫总算消停了。
至少,表面风平浪静。
时间匆匆,转眼即逝,很快又是新的一年。
建业十年,天子盛鸿年已三旬,后宫依然只有谢皇后一人,膝下依然只有爱女盛萝。
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御史台的所有御史,联名上了奏折,奏请天子选纳宫妃。这一次,林御史也在其中。
“……子嗣传承,关乎江山社稷。国无储君,人心不宁,国朝不安。恳请皇上,广开后宫,选纳宫妃,传承子嗣。”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拖延
御史台联名上的奏折,分量之重,可想而知。便是天子,也不能视而不见。
而且,张口附议的朝臣占了大半。就连尚书阁老中,亦不乏出言之人。
面对如此声势浩荡的群臣启奏,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面色有些复杂,张口道:“众爱卿启奏之事,朕会斟酌考虑。”
虽未应下,态度总算有所松动。
御史们各自快慰欣喜,附议的官员们也暗暗松了口气。
皇上这老大不小的,一直没有皇子怎么行。往日皇上被皇后迷昏了头,现在总算是警醒了。
散朝后,众臣回府,少不得私下叮嘱家眷几句:“……从家里挑一个最水灵最出众的,好生调教着,留待日后天子大选宫妃。”
在众臣想来,天子既是斟酌考虑,此事也就不远了。
宫里的梅太妃也是这般以为。
听闻这个消息后,梅太妃高兴的不得了,立刻命御膳房准备晚膳,又命人去移清殿送信,请天子来寒香宫一同用晚膳。
片刻后,琴瑟回来了,轻声禀报道:“皇上早已去了椒房殿,今晚怕是要在椒房殿里用膳了。”
梅太妃:“……”
梅太妃被浇了盆冷水,有些悻悻。转念一想,要广开后宫选纳宫妃,这事理当由中宫皇后操持。盛鸿去哄一哄谢明曦,也是难免。
这么想着,梅太妃又舒展了眉头。
过去这一年多,婆媳两个屡有争执不快,彼此都有心结隔阂。不过,只要谢明曦肯退让这一步,梅太妃这心气也就平了。
第二日,谢明曦来寒香宫请安,心情颇佳的梅太妃,格外和颜悦色:“……朝臣们上了奏折,听闻皇上已经松了口,要斟酌考虑。”
“其实,纳选宫妃之事,在后宫实属平常。皇后和皇上是结发夫妻,便是后宫中有了嫔妃,也无人能越过皇后。皇后只管放宽心。”
谢明曦看了眉飞色舞的梅太妃一眼,淡淡笑道:“母妃说的是。便如父皇当年,嫔妃众多,皆因子嗣之故。眼里心里,唯有俞太后一人而已。”
梅太妃:“……”
听到这等刻薄话,梅太妃能笑得出来才是怪事。
不过,梅太妃硬是忍下了吐血的冲动,继续和颜悦色地问道:“不知皇后心里可有章程了?”
谢明曦有问必答,态度良好:“只要皇上张口吩咐,儿媳定将此事操办得妥妥当当。”
梅太妃眉开眼笑,连连说好。
……
然后,梅太妃便怀着美好的心情等待了。
这一等,从和煦的春日,等到了炎热的夏日,进而等到了初秋。
一等就是大半年。
梅太妃等的心急如焚,每次盛鸿来了寒香宫,定要催促一回。盛鸿也不恼,只道:“母妃别急,此等大事,我要好好斟酌考虑。”
梅太妃压着火气,又催促谢明曦:“皇后,这纳选宫妃之事,也该操办起来了吧!”
谢明曦微微笑道:“只要皇上张口吩咐,儿媳定将此时操办得妥妥当当。”
梅太妃:“……”
梅太妃险些没被气出个好歹来。
这哪里是斟酌考虑,根本是有意拖延!
别说梅太妃满心懊恼,连朝臣们也是一肚子发不出来的闷气。
他们上奏折,天子倒是从来不恼不怒,每次都说会斟酌考虑,态度好得不能再好。奈何就是口头松动,从无实际行动。
身为臣子,也不能整日盯着皇上的后宫!说得多了,皇上来一句:“不如由爱卿来当朕的家如何?”
立刻就将多嘴多舌的臣子噎得哑口无言。
只要不弹劾谢皇后,君臣相安无事一派和谐。
偶尔有性子急的,上奏折弹劾谢皇后善嫉不贤,天子立刻就翻脸。打板子都算是轻的。有几个言辞激烈的官员,直接就被罢免了官职。
今科春闱,多了三百个新科进士。这边有低等官员被罢免官职,那边立刻就有天子门生补上官缺。
天子登基已经十年,政事勤勉,爱惜百姓,励精图治。龙椅坐得安稳如山,对朝堂的掌控也不在话下。
这点风浪,根本无法撼动天子。
也有心思太过活络的,妄图从后宫入手。譬如领着家中才貌最出众的女儿进宫,给梅太妃请请安问问好什么的。
梅太妃倒是很乐意见一见,只是,才见了第一个,就出了纰漏。
这位周姑娘在寒香宫里喝了一口清茶,忽地面色泛白倒在了地上。
梅太妃年纪大了,禁不住这等场景,顿时被吓得全身哆嗦,满额冷汗:“来人,快宣太医!”
没过片刻,太医来了,为忽然晕厥倒地的周姑娘看诊。
今日进宫请安的,是梅太妃的娘家堂妹。这位周夫人的丈夫官职不算高,只是个五品京官。若不是仗着梅太妃的颜面,连进宫主动请安的资格都没有。
周夫人看着面色惨白的女儿,泪水哗哗直落,悔恨得肠子都快青了。
寒香宫出了这等乱子,自然惊动了谢皇后。
……
谢明曦很快便来了寒香宫,皱着眉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周姑娘忽然昏厥倒地?”
梅太妃生性软弱,遇到这等变故,颇有些惊惶意乱:“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只喝了一口茶,忽然就咚地一声倒在地上,该不是中了毒吧!
谢明曦目光一扫,落在痛哭流涕的周夫人身上:“周夫人,令千金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
周夫人浑身直哆嗦,哭着辩白:“启禀皇后娘娘,灵儿平日身体康健,从无隐疾。”
“哦?”谢皇后的声音平平,不疾不徐:“如此说来,便是母妃赏赐的茶水里出了问题了?”
周夫人浑身一个激灵,总算没蠢到家,连连磕头道:“太妃娘娘心善仁厚,断不会做出在茶水中下毒之事。请娘娘明鉴!”
谢明曦不为所动:“周姑娘无故昏厥,总有缘故,本宫今日总要查个清楚明白。否则,日后宣召女眷们进宫觐见,谁还敢来?”
然后,又温和地安抚面容失色的梅太妃:“母妃放心,此事交给儿媳便是。”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收拾(一)
梅太妃慌乱无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谢明曦张口传令,命琴瑟扶了梅太妃进寝宫歇下。然后,寒香宫里所有的宫女皆被一一关押审问。
周姑娘还没醒,被抬到了寒香宫的厢房里。倒霉的周夫人守在一旁,一双眼哭得如红桃子一般。
周姑娘昏迷了两天才醒。
周夫人嗓子早被哭哑了,张口说话都快说不出来了:“灵儿,你总算醒了。这宫里,我是不敢待了。我这就去求太妃娘娘,让我们母女出宫。”
周姑娘两天没吃没喝,虚弱之极,花容惨白,勉强点点头。
这两日,梅太妃的日子也不好过。年纪大了,禁不住吓。身边伺候的宫女都被关押问审,只余琴瑟一个熟悉的脸孔在身边。
事实上,在没查明事情原委之前,琴瑟也脱不了嫌疑。若不是梅太妃身边少不得她,琴瑟也要被关进宫中大牢。
盛鸿前来探望,什么也没多说,只皱着眉叹息。
梅太妃委屈不已,泪如泉涌:“阿鸿,我委实不知周姑娘为何昏厥不醒。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盛鸿又是一声轻叹:“我当然信得过母妃。只是,母妃身边伺候的人,也该好好梳理一遍了。这等事传出去,对母妃的声名有损,于天家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可不是么?
外臣之女进宫,喝口茶就倒下了。这种事一旦传开,不知要惹来多少非议指责。梅太妃首当其冲,别想有什么好名声了。
梅太妃边哭边道:“在我身边伺候的,多是老人。她们对我都是极忠心的。皇后将她们通通都关进了大牢,未免有些严苛……”
话还没说完,便被盛鸿打断:“周姑娘中毒之事,还没查出是谁动的手脚。万一这些宫女里有人心生歹意,对母妃不利,母妃亦是防不胜防。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查清楚才好。忠心可靠的,方能继续留在母妃身边。宫里不缺伶俐聪慧的宫女,母妃身边不会缺人伺候,只管放心。”
梅太妃:“……”
她不缺人伺候,缺的是亲信心腹啊!
被谢明曦“梳理”过一遍,她身边还有何可用之人?
只是,当着盛鸿的面,这等话根本说不出口。梅太妃有苦难言,只得点点头应下。
站在一旁的琴瑟,似要说什么,盛鸿抬头看了过来。
那一眼,透着冷冷的警告。
琴瑟面色微微泛白,垂下头,不敢再吭声。
此事从一开始,就透着蹊跷。这两日里,琴瑟反复琢磨,越想越是心惊。只是,给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盛鸿的面猜疑谢皇后……
盛鸿警告过琴瑟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温柔安抚了梅太妃一通,才离开。
……
然后,周夫人便红肿着眼睛来了,张口便要辞别梅太妃出宫回府:“……灵儿今日总算醒了,给太妃娘娘惹了这么多麻烦,臣妇心中惶恐难安。今日便领着灵儿回去。”
梅太妃最是心软,被周夫人哭的心软,张口便应了。
琴瑟没吭声,心里却暗暗想着。周夫人领着女儿进宫不难,想出宫怕是不容易。
琴瑟所料半点不错。
梅太妃打发宫女去椒房殿送个口信,湘蕙很快便来传凤谕:“皇后娘娘有旨,事情尚未查明,周夫人母女亦有嫌疑,暂时不能出宫。”
梅太妃:“……”
周夫人:“……”
周夫人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也来个当场昏厥。
梅太妃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瞪了湘蕙一眼:“哀家已经应了周夫人母女出宫之事,皇后为何阻挠?”
湘蕙好脾气地解释:“太妃娘娘请勿误会。皇后娘娘是为了寒香宫的清誉和太妃娘娘的声名着想。事情还没查出个子午寅卯来,周夫人便急着要领周姑娘出宫,着实不妥。”
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面色难看的周夫人一眼:“皇后娘娘说了,这世间,有些心思不正之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阴险卑劣的法子都用得出来。太妃娘娘无疑人之心,皇后娘娘可得为太妃娘娘多操心才是。”
周夫人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跪下哭着分辨自己绝无异心。
湘蕙淡淡说道:“周夫人自认清白,为何急着出宫回府?只管安心在寒香宫里住下。待事情查明,皇后娘娘自会令周夫人母女出宫。”
梅太妃从来不是什么心志坚定之人,被湘蕙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张口说道:“既是如此,你和灵儿就留在宫里住一段时日。”
周夫人:“……”
周夫人真是欲哭无泪啊!
她确实动了贪念,想令女儿进宫为妃,仗着昔年闺阁时的堂姐妹情分进宫来“请安”。没曾想,羊肉没吃着,倒惹了一身的腥。
……
周夫人和周姑娘在寒香宫里住了一个月,每日提心吊胆惶恐难安。
谢皇后行事仔细,命人反复询问那些宫女。终于找到可疑之人,那个宫女还是当年俞太后赏赐给梅太妃的人,在寒香宫里伺候也有十余年了。此次被人暗中收买,暗中在周姑娘的茶水里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
万幸周姑娘喝的少,不然对身体亦有损伤。
暗中收买宫女之人,自然也是宫里之人。谢明曦亲自审问过后,将宫女赐死,其余十余个宫女,也有失察之责,便尽数打发去了粗活。
谢明曦挑了几个年轻的女官及十余个聪慧细心的宫女进了寒香宫。
自此事后,梅太妃元气大伤,也没了颜面,再次“闭宫养病”。
周夫人和周姑娘终于得以离宫。出了宫门的那一刻,母女两个俱都恸哭不已,犹如逃过一劫重见天日。
那些蠢蠢欲动想送自家女儿进宫的女眷们,哪里还敢再动这份心思。
后宫里的几个太妃都坐不住了,便连萧语晗尹潇潇赵长卿几人,也有些忐忑不宁。
谢明曦亲自审问后才赐死宫女。也就是说,谢明曦已经知晓了这个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这个人是谁?
谢明曦为何隐忍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