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六章 算计(二)
几个年轻女官皆垂手束立,并未抬头张望,也不敢竖耳聆听。
看来,女官们的规矩都学得不错。
谢明曦心里暗暗点头,张口打发众人退下。然后才道:“赵院使的信在何处?”
湘蕙从袖中拿出折好的信,呈了上来。谢明曦接过信展开,目光一扫,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好一个俞太后!
熬了一年多,到底熬不住了!
这个赵院使,也算眼明心亮,行事也颇为谨慎小心。先稳住俞太后和玉乔,暗中打发人来椒房殿送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自然和赵院使无关了。
湘蕙从不多舌多问,在一旁静静候着。
谢明曦看完信,思虑片刻,低声吩咐了几句。
湘蕙面色未变,一一应了下来。
……
此时的玉乔,从赵院使手中拿了药瓶,小心地收进了袖中,然后若无其事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芷兰在世的时候,这些阴私见不得的事,俞太后都是吩咐芷兰动手。
往日玉乔有些眼热嫉恨芷兰的得宠。如今这等“好事”终于落在了自己身上,玉乔却并无半分激动喜悦,心中涌起阵阵慌乱不安。
帝后情深,宫中众人有目皆睹。
俞太后要给谢皇后添堵,想令俞妍为宫妃。屡次三番的暗示,天子却无半点回应。每次来福临宫请安,从不正眼看俞九小姐。
俞太后想出了最简单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法子。只要事情成了,天子想不纳了俞九小姐进宫也不行……
俞太后辈分高身份尊贵,帝后便是再恼怒,也奈何不得俞太后。待到事后,只怕会将这一腔怒火迁怒到她的身上……
想及此,玉乔喉咙阵阵发紧,眼角亦一直发涩。
她摸了摸袖中的药瓶,右手狠狠颤了一颤。
她有什么法子呢?
身为奴婢,只能听主子的命令行事。否则,不必等日后,此时俞太后便能令她万劫不复。
“玉乔姐姐,”一个小宫女敲了门,声音脆嫩:“太后娘娘宣姐姐前去。”
玉乔迅速擦了红红的眼角,声音有些低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一盏茶后,玉乔出现在俞太后面前时,神色如常,无半分异样。
俞太后深深看了玉乔一眼,张口吩咐:“打发人去移清殿送信,请皇上正午时过来,陪哀家用午膳。”
玉乔敛容,低声应下。
……
俞太后亲自打发人来请,盛鸿自无不应的道理。
盛鸿需要维持孝顺天子的名声,每日再忙,也未疏了礼数。每日都要去福临宫探望俞太后一两回。
每隔数日,俞太后便会令人来相请。和盛鸿表现一番“母慈子孝”。
唯有一点令人膈应不快。每次去福临宫,俞太后的身边总有俞九小姐伺候着。
这次也不例外。
俞九小姐怯生生地裣衽行礼:“妍儿见过皇上。”
十五岁的豆蔻少女,如枝头初绽的花苞,鲜嫩美丽动人。便是心冷如铁的男子,也无法不动容。
奈何盛鸿就是例外的那一个,神色十分冷淡:“平身。”
俞妍心里一阵委屈。
她其实也不愿腆着脸总往皇上身边靠。皇上生得俊美无双,对她的态度却冷如寒冰。可她被家人送进宫,承载了俞家和俞太后对她的希冀……
想躲也躲不开。她有什么法子?
俞太后温和笑道:“妍姐儿,哀家不是和你说过数回了吗?你和皇上是表兄妹。这里又无外人,你叫一声表哥也无妨。”
没等俞妍羞答答地改口,盛鸿便冷冷道:“不必了。我没有随处认表妹的习惯。”
俞太后:“……”
俞妍:“……”
盛鸿当面下俞妍的脸面,和下俞太后的脸面也无区别。
俞妍羞愤又委屈,一张美丽的脸孔憋得通红,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俞太后气恼不已,狠狠地瞪向盛鸿:“皇上说这话是何意?妍姐儿是哀家的娘家侄女,叫你一声表哥理所应当。莫非皇上是嫌弃哀家不成?”
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压了下来。
盛鸿自有应对之策,立刻笑道:“母后勿恼。儿臣刚才是说笑罢了。其实,儿臣主要是怕明曦拈酸吃醋。女子大多小心眼,母后体谅儿臣一二才是。”
俞太后被噎得一口气上下不得,怒极反笑:“这等话传出去,皇后又要落个善嫉不贤的名声。皇上这般在意皇后,也该为皇后着想才对。”
盛鸿咧咧嘴笑道:“什么善嫉不贤,这都是外人胡乱嚼舌。儿臣心里清楚,明曦才不是善嫉不贤。偶尔吃吃醋什么的,也是夫妻情趣嘛!”
俞太后:“……”
俞太后被恶心得简直快吐了。
成功地膈应了俞太后一回,盛鸿心里的郁气总算抒了出去,张口说道:“时候不早了,这就命御膳房传膳吧!儿臣陪母后用膳。”
俞太后将那口闷气咽下,挤出一丝笑容:“也好。来人,去吩咐御膳房传膳。”
心里恨恨不已。
今儿个我倒要看看,你们夫妻如何恩爱甜蜜!
俞太后转而看向俞妍:“妍姐儿,你过来扶着哀家。”
俞妍眼眶还有些微红,低声应是,走上前扶住俞太后下榻。
俞太后身体虚弱无力,在俞妍的搀扶下缓步慢行,去了饭厅。精美的饭菜一道道呈了上来。
为了今日,俞太后早有谋划。下药之事,不宜让人知晓,也不能假手旁人。玉乔亲自去了御膳房,待御膳房上羹汤之际,亲自端羹汤。趁着这个机会,将药悄悄放进羹汤里。
毫无防备的盛鸿喝下加了药的羹汤,先会困乏欲睡。她会张口,让盛鸿在福临宫里小憩片刻。到时候,找个借口,打发俞妍送些茶水前去……
盛鸿再能耐,也抵挡不住宫中密药的药性。
谢明曦再厉害,也得忍气吞声。
到那时,盛鸿还有何颜面自称对皇后一往情深?
谢皇后独宠后宫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想到快意处,俞太后嘴角微微扬起。
就在此时,一个宫女面色仓惶地进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御膳房那边闹腾起来了!”
……
第九百四十七章 蚀米(一)
御膳房?
俞太后笑容骤然凝在了嘴角,目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不自觉地冷厉起来:“出什么事了?”
莫非是玉乔行事有了闪失?
那个宫女一脸惊惶犹豫,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奴婢也不太清楚。似和玉乔有些关联……”
果然是玉乔出事了!
俞太后脑中紧绷的弓弦嗡地一声断了,难以言喻的失望怒火一起涌了上来,混杂了无以名状的心绪和焦躁。
玉乔手里的药,绝不能露于人前。
否则,她这个大齐太后的脸面,是要彻底被揭下扔到地上了。
盛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掠过俞太后满是怒意的脸孔,掠过俞妍懵懂的俏脸,最后落在前来禀报的宫女身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去问个清楚明白些,再来禀报!”
那宫女只得应下,一边悄悄看了俞太后一眼。
很显然,宫女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敢当着盛鸿的面说出来而已。
俞太后的心直直往下沉,顾不得盛鸿会起疑心,沉声吩咐:“你去御膳房,令玉乔立刻回来,哀家要亲自问一问她。”
话音刚落,盛鸿便接了话茬:“母后凤体不适,不宜情绪波动。这些小事,让明曦处置便是。”
俞太后神色有些僵硬,语气异常冷硬:“哀家身边的人犯了错,要处置也该是哀家来处置!就不劳皇后操心了!”
到了这等时候,盛鸿岂能察觉不出俞太后的异样?
盛鸿心念电转,口中寸步未让:“有事儿臣服其劳。母后不愿明曦审问处置玉乔,儿臣代劳便是。”
说完,便沉声下旨:“来人,立刻去御膳房,将玉乔带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魏公公何等伶俐,立刻应下,转身便去了御膳房。
俞太后眼睁睁地看着魏公公走了,心里愈发焦灼难安。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阻止。再者,她现在还不清楚玉乔那边到底闹腾成了什么样子。只得按捺住急切焦躁,沉下心来,思虑对策。
俞妍自然不知道,此事也牵连上了自己。她还年少,好奇心颇重,忍不住抬头张望。
……
很快,玉乔便被带了过来。
一同被带来的,还有两个御膳房里的宫女。
玉乔俏脸惨白,全身微不可见地颤抖着。那两个宫女各自一脸愤怒和后怕。进来之后,扑通一声跪下,齐声道:“奴婢有要事禀报。”
玉乔面色又白了几分,抬头看着俞太后,目光里满是祈求。
俞太后心顿时凉了,右手缓缓地用力地握住椅子把手。
这个玉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俞太后一生中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却也从未遇过眼前这样的阵仗,一时间,忧心如焚怒火高涨。
盛鸿沉着一张俊脸,冷然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一一道来,不得有半个字隐瞒。”
两个宫女齐齐应是,然后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龄略长的宫女愤然张口:“皇上,奴婢在御膳房里负责传膳,玉乔姑娘亲自来御膳房,要端走一道羹汤。奴婢心中过意不去,便婉言谢绝。可玉乔姑娘坚持要亲自端走。奴婢颇觉奇怪,心里便生了警惕,假做同意了。”
另一个宫女立刻接了话茬:“奴婢悄悄跟在玉乔身后,竟发现玉乔在角落处停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也不知那瓷瓶里放了什么药。奴婢心中既惊又怕,立刻出言喝止。”
玉乔本就心虚难安,听到宫女刻意扬高的声音,愈发慌乱。
可惜,药瓶就在手中,被捉了个正着。想扔也来不及了!
盛鸿俊脸沉凝如水,目光如寒冰,扫向跪在地上瑟缩发抖的玉乔:“玉乔,你想在羹汤里下毒谋害朕和母后?”
玉乔全身剧烈颤抖,急急辩驳:“没有,奴婢绝不敢有此意。”
盛鸿冷然追问:“不是毒药,那是什么?”
玉乔面无人色,嘴唇动了动,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下意识地看向俞太后。
此时此刻,唯一能救她的人,只有俞太后了。
俞太后面色变幻不定,显然还未拿定主意。
在御膳里动手脚,这是谋害天子十恶不赦的死罪!要救玉乔,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自承是自己指使,言明药瓶中放的不是毒药……
可这么一来,她这个太后的声名也就彻底没了!
到底该如何选择?
……
时间如凝住一般。
俞太后一直未张口。
玉乔一颗心如置冰窖,脸上没了半丝血色。俞太后显然并无救她之意。这项罪名,定要落到她的身上了……
抵死不认?
这是不可能的事。那瓶药里装的药丸。召任何一个太医前来,都能辨认出来。
她的脑海中,闪过了芷兰死前狰狞又扭曲的脸孔。
“奴婢该死,”玉乔脑中一片浑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奴婢该死。那瓶药,是助兴之物。对皇上龙体不会有损伤……”
盛鸿早有预料,听到此言依旧怒火高涨,猛地站起身来,一张俊脸闪过骇人的怒气:“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贱婢!”
“你从何处得来的药?”
“是何人指使你这么做?”
俞太后面色难看至极。
俞妍反应稍慢了一些,待盛鸿一席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旋即,俞妍脸孔通红,耳后火辣辣地,恨不得找个地洞立刻钻进去。
此事她半分都不知情。
可现在,她却是无从辩白解释了。
若玉乔此举成功,天子喝了加了药的羹汤,从中“得益”之人,显然就是她了……
俞妍咬咬牙,跪了下来:“皇上,此事和我无半分关联,还请皇上明察。”天地良心,她真地什么都不知道啊!
盛鸿冷哼一声,冷冷地扫了俞妍一眼。
那目光中,含着鄙薄和愤怒。
俞妍既难堪又惊惧害怕,泪珠串串滑落:“不是我,真不是我。”
俞太后呼吸急促了几分,面色如被阴云笼罩。
就在此时,饭厅边响起了脚步声,宫女的禀报声也随之响起:“皇后娘娘来了。”
第九百四十八章 蚀米(二)
谢明曦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饭厅里的一幕,映入眼帘。
盛鸿满面怒容,俞太后神色僵硬,俞妍跪在地上,委屈地落泪。几个宫女也都跪在地上,玉乔脸上也无半分血色。
谢明曦微不可见地勾起嘴角,面上露出疑惑之色,加快步伐走上前来:“母后,皇上,出了什么事?为何玉乔等人都跪在此处?还有俞九小姐,为何也跪在这儿?”
俞太后阴沉着脸不说话。
盛鸿哼了一声,俊脸含怒,三言两语将事情的原委道来。
谢明曦面色一沉,眼眸中涌起怒火,声音中满是冷意:“宫中竟有这等胆大妄为荒唐之事,若传出去,皇上便成了众人笑柄。便是本宫,也会被众人耻笑。”
“此事,本宫一定要严查到底!”
玉乔面色泛白,全身的力气似被抽之一空,整个人几乎摊倒在地上。
俞妍倒是不哭了,胡乱用袖子擦了眼泪,急急抬起头来:“这件事,我从头至尾都不知情。请皇后娘娘明鉴啊!”
谢明曦有意无意地瞟了俞太后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哦?你真不知情?”
俞太后城府再深脸皮再厚,此时也觉耳后有些发热。
不能再任由谢明曦说下去了!
否则,她今日这张老脸就彻底被踩到了脚下。
俞妍还在急急辩解:“皇后娘娘,我真得什么都不知道……”
“妍姐儿,你稍安勿躁。”俞太后猛地张口打断了俞妍:“事情的经过原委,仔细一审玉乔便知。你没做过的事,谁也不会冤枉了你。”
然后,俞太后看着玉乔说道:“玉乔,你今日做了天大的错事。万幸被人及时发现拦了下来,否则,你死不足惜。”
“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你如实道来。若你是逼不得已,哀家一定为你做主。”
这一番话中的暗示意味十足。
玉乔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抬头看向俞太后。
俞太后深深看了玉乔一眼。
玉乔面色更白了些,略略垂下头。
……
谢明曦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不过,她并未揭穿,反而顺着俞太后的话音说道:“母后言之有理。玉乔,你老实招认,死罪可免。今日之事,你到底受了何人指使?”
玉乔呼吸有些急促,下意识地看了俞妍一眼。
俞妍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女,被娇生惯养长大,涉世未深,更不知人心会险恶凉薄到何等地步。
玉乔看过来,俞妍浑然不知是何意思,愣愣地回视。
玉乔咬咬牙,低下头哭道:“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不该贪图金银,为人指使,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说完,冲着俞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哭着说道:“九小姐,奴婢对不住你。可事到如今,奴婢想瞒也瞒不住了……”
俞妍:“……”
俞妍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玉乔:“你……你胡说什么!我从未以金银收买过你,更未指使你做这等龌龊肮脏之事。你怎么能将这等事赖到我头上!”
玉乔一脸豁了出去的神情,红着眼眶说道:“五日前,九小姐特意叫我去屋子里说话。当时只有九小姐和奴婢两人。”
“九小姐一心恋慕皇上,想做宫妃。奈何皇上满心都是皇后娘娘,从未正眼看过九小姐。九小姐为了搏一个宫妃的名分和皇上的青睐,便想出了这等主意来。”
“九小姐赏了奴婢千两银子,吩咐奴婢暗中行事。奴婢一时被银子迷昏了头,应了下来。这药也是九小姐给奴婢的。”
“九小姐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可不能不认啊!”
俞妍:“……”
这一盆污水生生地泼到了她身上!
俞妍又急又气,又委屈又惊惶,偏偏嘴皮子远不及玉乔麻溜。情急之下,口中翻来覆去“我不是”“我没有”。
盛鸿和谢明曦神色沉沉,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解释辩白。
俞妍急得哭着向俞太后连连磕头:“姑母,我真的没有做这等事。”
“那一日去玉乔的屋子里,我只和她闲话几句,根本没给她银子,更未指使她做这等荒唐事。”
“求姑母为妍儿做主……”
俞太后悬在半空的心,悄然落了下来。
玉乔还算伶俐,见势不妙,将所有事都推到了俞妍身上。如此一来,她便能从此事中摘出来了。
至于俞妍……在宫中养了两年也没派上用场,用来做一回挡箭牌倒也罢了。
俞太后面上自然地堆出怒意,怒斥一声:“妍姐儿,哀家待你不薄,你竟做出这等荒唐行径,令人不齿,也令哀家蒙羞。”
“哀家绝不能轻饶了你!”
“来人!立刻去俞家一趟,宣召周氏进宫。从今日起,你便随周氏回俞家去。没哀家的旨意,不得出俞家半步。
俞妍:“……”
俞妍满心冤屈,泪流满面。
她自十三岁起被召进宫陪伴俞太后左右。俞家上下皆知她以后迟早要为宫妃,便是外人也都这么以为。
俞太后一张口,便将她撵回俞家。有心人一打听,便能探听出宫中动静来。这个污名,将会毁了她一生。
她便是再蠢钝,现在也猜出了实情。
这分明就是俞太后所为!
玉乔在俞太后的暗示下,将这一盆污水扣到了她的头上。
……
俞妍想不顾一切地喊出实情。可她一抬头,看到的便是俞太后阴沉冷厉的眼。那双眼,像两把锋利的刀。一寸寸地刮过她的脸。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到了嘴边的怒喊生生顿住了。
她豁出去了,她的爹娘兄弟要怎么办?
俞太后以目光震慑住了俞妍,心里暗暗松口气。
不管如何,这一关总算是勉强应付过去了。
盛鸿和谢明曦冷眼旁观,看足了好戏。
俞太后算计不成,却将娘家侄女折了进去。待声名受损的俞妍被送回俞家,俞家再无颜面送人进宫。
还有玉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正好趁着此次机会,将玉乔逐出宫去。以后,俞太后身边再无可用之人。
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九百四十九章 废棋
这一场大戏唱得差不多了,也该落幕了。
谢明曦徐徐张口:“事情既已水落石出,便按着母后之意,将九小姐送回俞家去吧!”
“玉乔背着主子,做出这等事,差点铸成大错。看在你伺候母后十余年的份上,此次饶了你死罪。不过,这宫中容不下背主的奴婢。”
“来人,将玉乔拖出去,打三十板子,驱逐出宫!”
这一回,轮到玉乔满心冤屈,面容惨白。
给天子下药的事情败露,她能捡回这条性命,已算是万幸了。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她张口求饶的份?
玉乔咽下喉间的酸涩苦楚,磕头谢恩:“谢过皇后娘娘不杀之恩。”
然后,玉乔又向俞太后磕头:“是奴婢心思不正,差点惹出大祸。被撵出宫,也是活该。以后,奴婢不能再伺候太后娘娘了。奴婢给太后娘娘多磕几个头。”
咚咚咚!
玉乔磕头十分用力,额头重重落在坚硬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很快额头处红了一片,渗出了血迹。
俞太后知道自己应该露出愠怒,最好是狠狠叱责怒骂玉乔一顿,表现出被刁奴欺主背叛的愤怒……
可她此时什么也做不出来,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仿佛有什么堵在胸口,令她呼吸困难,几乎窒息。
娴之和她反目成仇。
芷兰死了。
玉乔要被逐出宫去。
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
……
磕完头后,玉乔便被几个宫女拖了出去。
俞妍瘫软在地上,不哭不闹,也不辩驳解释了。呆呆愣愣地,像失了神智一般。
顺利将自己摘出来的俞太后,此时面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盛鸿和谢明曦岂会放过这个刺她心窝的大好机会?
“母后息怒!”盛鸿一脸孝顺儿子的关切诚恳:“这等背主的奴婢,绝不能再留在宫里。”
谢明曦接过话茬:“是啊!儿媳一定另挑些忠心能干远胜玉乔的宫女到福临宫,来伺候母后。”
俞太后面无表情:“不必了。哀家乏了,先回寝室歇下。皇上皇后各自忙去吧!”
俞太后竭力挺直腰杆,不愿表露出失败者的颓唐。看也不看两人,在宫女们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离去。
盛鸿和谢明曦对视一眼,目中俱闪过快意。
有赵院使提前通风报信,俞太后这一计显得苍白而可笑。夫妻两人联手,将计就计,狠狠算计了俞太后一回。顺利斩断了俞太后的最后一根臂膀,也掐断了俞家人送女进宫为妃的野心。
“皇上可要先回椒房殿休息片刻?”谢明曦轻声问道。
盛鸿点点头,握住谢明曦的手,帝后相携而去。
从头至尾,无人多看俞妍一眼。
……
俞妍呆呆地跪在原地。膝盖又酸又痛,近乎麻木。过了许久,俞妍才低声哭了起来。哭声呜咽,如同跌落了陷阱的小兽般绝望可怜。
一个时辰后,周氏被宣召进宫。
俞太后连见都未见周氏,打发一个宫女传了口谕。
这个宫女不及芷兰玉乔得宠,也是伺候俞太后多年的老人。张口便将事情的“原委”道来:“……九小姐做出这等事,令太后娘娘失尽颜面,也令俞家蒙羞。太后娘娘有令,请夫人立刻领九小姐出宫,以后也别让九小姐在人前露面了。”
周氏又惊又怒,不敢多问,连连应是。
周氏将失魂落魄的俞妍领回了俞府。
俞妍是俞家正经的嫡女,因相貌出众被召进宫陪伴俞太后。俞家上下对俞妍也抱了极大的期望。尤其是失了家主之位的俞光德,一心盼着俞妍能为宫妃,日后生下皇子,为俞家再续容光。
做了家主的俞光正,口中不说,心里也抱了同样的期望。
却未料到,俞妍竟在宫中闯下大祸,被俞太后毫不留情地送回俞家。
俞光正勃然大怒,亲自问俞妍,到底犯了何事。
俞妍哭哭啼啼地说出自己的委屈:“……这件事和我根本没半点关联。我从未收买过玉乔,也没指使过她给皇上下药。玉乔偏将这盆污水倒在我身上,太后为了撇清自己,不问青红皂白,便严惩于我……”
俞光正面色变了又变,厉声打断俞妍:“不得胡言乱语!更不得胡乱污蔑太后娘娘!”
“从今日起,你就在闺房里待着,不得出房门。”
现在的俞家,万万不能再被扯进宫中争斗了。
宁可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俞妍,也不能和太后全然翻脸,更不能成为帝后的眼中钉。
俞妍从一开始,就只是一颗棋子。这步棋走好了,能给俞家带来翻盘的机会。成了废棋,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
从这一日起,俞妍再未在人前露过面。
进宫伺疾的俞九小姐,忽地离宫回了俞府。这事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俞家对外宣称,俞九小姐生了病,不敢在宫中久住,免得将病气过给了俞太后。
俞九小姐在闺阁里养病。一年后,俞妍病重不治,香消玉殒。
这些都是后话了。
成了废棋的,不止俞妍,还有被逐出宫的玉乔。
挨了三十板子,玉乔的命去了半条。因犯错被撵出宫,她自然也没收拾衣物细软的资格。
奉令送玉乔离宫的御林侍卫,将玉乔放在一处医馆的门口,又留了一百两银子给玉乔:“这一百两银子,是皇后娘娘赏给你治伤的。你好了之后,立刻离开京城,找一处地方安生过日子。不得再踏入京城半步。”
玉乔挣扎着磕头谢了恩。
侍卫走后,玉乔又挣扎着起身,慢腾腾地挪步进了医馆。她没了往日的风光,如今一无所有,怀中只剩一百两银子。
好在谢皇后没有赶尽杀绝,给她留了一条生路。
比起芷兰,她已算幸运了。
有了这一百两,她能买些伤药,也有路费离开京城。她识字,精于女红,以后便是做个绣娘,也能养活自己。
从今以后,她和宫中再无瓜葛牵连,无需再提心吊胆的伺候喜怒无常的俞太后。
想及此,玉乔苦涩的心里,掠过一丝释然。
第九百五十章 病重
俞太后又病了一场。
俞太后病症断断续续,时好时坏。这一回,是真得病重。饭食不下咽,汤药也喝不下去。勉强喝上几口,很快又会吐出来。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征兆。
太医们心中都有数,俞太后病到这个地步,接下来就是熬日子了。
熬得过去,还能活个三两年。
熬不过去,或许三两个月便会归西。
俞太后病得这么重,昌平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能不露面。母女两个没有彻骨的仇恨。昌平公主在床榻边跪着哭了一场。
俞太后一直闭着眼睛,直至昌平公主哭哑了嗓子,才睁开眼,沙哑着声音道:“哀家还好好的,要哭等哀家咽气归西了再哭。”
昌平公主眼眶通红,哽咽不已:“母后何苦说这些话来戳我心窝?”
“我也想好好伺候孝敬母后。可一见面,母后就要说话刺我的心。人心都是肉长的。母后莫非是铁石心肠不成?母后眼中除了权势,可还有情意二字?”
“姑母和母后反目决裂,芷兰自尽,玉乔被撵出宫。几个儿媳站在一边,和母后离心。难道这都是别人的错?母后为何不肯反省自身?”
句句刺中俞太后的心窝。
俞太后猛地咳嗽几声,一张脸孔涌起愤怒的潮红,想说话,却被痰堵住了喉咙。口中嚯嚯嚯地喊了起来。
昌平公主见自己将俞太后气成这样,后悔不已。扬声喊来太医。
赵院使第一个快步进来。
一见俞太后模样,赵院使不敢疏忽大意,立刻命宫女将俞太后翻了个身,用力拍打俞太后的后背。
俞太后咳声连连,费尽力气,总算将那一口浓痰吐了出来。然后长舒一口气,闭上双目昏睡过去。
那一口浓痰里,带着血丝。
……
赵院使看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
昌平公主心里陡然一沉,眼泪冲出了眼眶。便是不通医术,也能窥出俞太后病症之重……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候在寝室外的众人。很快,谢皇后迈步进了寝室。一同前来的,还有萧语晗尹潇潇赵长卿等人。
那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尚未被清理干净,谢明曦等人也看的清清楚楚。
谢明曦心中掠过快意,面上露出浓浓的忧色,低声问昌平公主:“皇姐,母后为何忽然情绪这般激动?”
昌平公主羞惭不已,低声哭道:“是我不好。心里的火气一上来,就压不住。和母后说话语气太冲了,激得母后动了怒气……”
谢明曦叹了口气,轻声安慰:“皇姐也别太过自责了。母后本就病重,稍微一动气,便会咳嗽不止。”
吐出来的痰里带着血丝,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只是昌平公主第一次目睹罢了。
萧语晗扶着伤心恸哭的昌平公主到一旁,细语安抚。
赵长卿和尹潇潇伴在谢明曦身侧,一同伺疾。
赵院使和几个太医为俞太后施针,过了许久,俞太后这一口气才顺了回来。
俞太后悠然醒转,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赵院使的脸孔。心里顿时一阵怒火上涌。
玉乔下药之事,为何会曝露?
那两个宫女,分明是早有提防,一直在盯着玉乔的动静。所以,才会“及时”又“凑巧”地逮住了往羹汤里下药的玉乔。
当日她惊怒过度,一时反应不及。之后略一思虑,便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不知何时起了异心,暗中向帝后投诚。此事定是他向谢明曦通风报信,帝后顺势设局,将她绕进了坑里。
亏得她一直对他深信不疑,引为心腹!
她的病,大半都是生生气出来的。
奈何此事不能说穿揭破,不然,真正没脸的是她这个太后。这口闷气,她不忍也得忍下。赵院使倒是没半分心虚,每日前来为她看诊治病。估摸着心里肯定盼着她早点咽气吧!
俞太后心中恶意一起,忽地说道:“皇后,哀家病得快不行了。若哀家闭眼归西,你就赐赵院使一杯酒,让他到地下继续伺候哀家。”
赵院使:“……”
赵院使心里一紧,双膝一软,跪到了床榻边。整个人哆嗦着,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如果俞太后病重归西,他这个院使确实要担些干系。不过,罪不至死。俞太后现在说这等话,明明白白地要他殉葬。可怜他连求饶都不敢。
……
俞太后忽然说出这般怨怼恶毒的话语,赵长卿尹潇潇俱是心中一惊。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心里一同浮起疑惑。
赵院使是俞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太医,堪称俞太后心腹。俞太后病了之后,看诊开方之事,也都是赵院使拿主意。
赵院使做了什么,惹得俞太后这般愤恨?
等等!
前些时日,俞妍被送回俞府,玉乔被逐出宫……此事该不会和赵院使有关吧!
谢明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母后洪福齐天,福泽恩厚,定有上苍庇护。什么闭眼归西之类的话,母后可别再说了。”
尹潇潇定定心神,接过话茬:“是啊!母后说这样的话,儿媳听了心中也觉气闷难过。”
赵长卿柔声说道:“母后好生养病。儿媳们都盼着母后早日好起来呢!”
儿媳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孝顺”。
俞太后目中闪过冷笑,待要口出恶言伤人,昌平公主红着眼走到了床榻边,目中满是哀求:“赵院使竭尽全力为母后看诊治病,母后心中感念也就是了,何必说这等伤人心的话。”
求求你了,别再说这等伤人伤己的话了。
此时病重,正需要赵院使尽心尽力。在此时说什么殉葬的话,不是硬生生地将赵院使推向对立面吗?
母后,你已经众叛亲离,身边再无可用之人,也无人心向着你了。
你不消停些,还要闹到何时?
昌平公主眼中水光闪动,随时都会掉落。
俞太后所有的恶言,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口。索性将头扭到一旁,冷声道:“哀家要一个人清静清静,你们都退下。”
第九百五十一章 求情(一)
俞太后这等模样,谁都看得出来她命不久矣。剩下的就是熬日子,端看熬得时间长短罢了。
赵长卿退出寝室后,悄然长叹,神色黯然。
她忽地想起年少时的光景。
那时,她是莲池书院里最聪慧出众的学生,深为俞太后赏识,拜了俞太后为师。那时的俞太后,才华满腹,温和大度,深得众学生的敬爱。她身为弟子,对自己的师父更是崇敬亲近。
嫁入天家为媳后,她渐渐窥到了俞太后的另一面。
身为夫子的俞太后,才华横溢乐为人师,令人敬重。
身为嫡母的俞太后,心机深沉手段凌厉,令人敬畏。
时光既残忍又无情,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儿女的平安,为了自己能安稳立足,她抛弃了师徒之情婆媳之情,选择站到了帝后这一边。
可看到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俞太后,她心里如巨石压着一般,沉甸甸的,难受之极。
“二嫂,”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赵长卿回过神来,转头冲尹潇潇挤出一丝笑容。一双泛红的眼眸,已透露出她真实的情绪。
尹潇潇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低声叹道:“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看着母后这般模样,我心里也难受得很。”
“我还记得当年,母后在莲池书院为夫子时的光景。一转眼,物是人非。”
赵长卿鼻子一酸,泪水终于滚落。
不知是在伤怀重病的俞太后,还是在感伤自己逝去的韶华。
尹潇潇也红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眼下情形是明摆着的。帝后和太后完全对立,绝无缓和的余地和可能。谢明曦以软刀子慢慢地磨搓俞太后,死心不息满腹算计的俞太后,终于快被磨得油尽灯枯。
这也怪不得谢明曦。若谢明曦不下狠手,今时今日被磨搓得生死不得之人就是谢明曦了。
后宫争斗,无刀光剑影,却更惊心动魄。
……
俞太后这一回病重,和往日都不同。
所有的饭食已无法下口,每日只靠汤药和稀薄的羹汤续命。一日咳嗽数回,时有带着鲜血的浓痰。每咳一回,如惊天动地。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皆在福临宫里守着,唯恐伺候不周。
后宫众人都清楚,俞太后命不久矣。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咽气归西。
谢明曦暗中下令准备丧事所需之物。
宫中接连操办丧事,内务府准备起丧事之物十分熟稔。
昌平公主知晓后,狠狠哭了一场。红肿着眼睛来见谢明曦:“我有些话不吐不快。若有冒失唐突之处,弟妹千万别见怪。”
昌平公主这是要为俞太后求情?
谢明曦眸光微闪,言语分外诚恳:“这里没有外人,只我们姑嫂两个。自家人说话,没什么冒失唐突的。皇姐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
昌平公主拿出帕子,将眼角的泪痕擦拭干净。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似要将胸口的浊气全数呼出来:“那我就直说了。”
“母后病重成苛,眼看着也没多少日子了。”
“我这个女儿痛彻心扉,想来几位弟妹,心里也都难受得很。日日都在福临宫里伺疾,不肯离母后凤塌左右。”
“她们几个闲着无事,在母后身边伺疾是她们的本分。弟妹你身为中宫皇后,还要操劳处理宫务,要教导阿萝,要操心之事数不胜数。这伺疾之事,做做样子便可。每日来上一回,也就罢了。委实无需整日待在福临宫。”
昌平公主看着谢明曦,目中露出浓浓的哀伤和恳求之色:“弟妹,你意下如何?”
谢明曦打着伺疾的名义,众人只有夸赞皇后孝顺的份儿,无人能挑出不是。
其实,谁都清楚,谢明曦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消在俞太后的眼前晃悠,便是对俞太后最大的折磨。
为了俞太后最后光阴的平静,昌平公主低下了骄傲的头颅,亲自来恳求谢明曦。
俞太后已经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求求你,让她安心养病。至不济,也不必每日憋着无法抒发的闷气。
谢明曦没有装着听不懂,定定地看着昌平公主,缓缓说道:“皇姐孝顺母后,一心为母后着想。却未替我这个弟媳考虑着想。”
“母后病重不起,所有儿媳都在床榻边伺疾。我这个皇后,又岂能例外?”
“我一日只去一回,别人在私下里会如何非议嚼舌?”
“皇姐是想让我担上忤逆不孝的恶名?”
说到最后一句,谢明曦的语气中流露出丝丝冷意。
昌平公主心里一紧,忙出言解释:“皇后误会了。我绝无此意。皇后对母后的孝心,众人有目共睹。断然不敢胡言乱语……”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谢明曦淡淡打断昌平公主:“我做到我该做的,才能问心无愧。皇姐什么都不必说了。”
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被堵得难受,那股无名的怒火在心头涌动,几乎要冲口而出。
她自出生之日起,便是大齐最矜贵的公主,只有她给人受气的份,从未受过半分委屈闲气。
此时低头弯腰求情,却被谢明曦噎得哑口无言,昌平公主如何能忍得住?
昌平公主霍然站起身来,一张脸孔溢满愤怒的红潮,直直地盯着谢明曦:“你……你就不能稍稍退让一回吗?”
“母后都快不行了,活不了多少日子了。你就容她这段日子清净消停些不行吗?”
“谢明曦!人在做,天在看。今日你得势,对母后这般紧逼不放。焉知他日你就不会落到同样的地步?”
愤怒之下,昌平公主也顾不得自己说话妥不妥当了。说的话格外刺耳,也格外扎心。
可惜,谢明曦不是温软善良之人,更不是任人欺凌的小白花。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犀利反击:“皇姐所说之言没错。”
“人在做,天在看。曾做过的恶事,终有一天,会有恶果。敢做就要敢当!该受的罪,亦是半分不能少。”
……
第九百五十二章 求情(二)
昌平公主满心希冀而来,最终,失望愤怒又悲凉地离开了椒房殿。
站在椒房殿外,昌平公主有一刹那的空白茫然。
炽热酷暑的天气,昌平公主却如置身冰天雪地,手心一片冰凉。
等在椒房殿外的顾清,快步上前,握住昌平公主冰凉的手,忧心急切地低语:“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昌平公主目光涣散茫然,过了片刻,才有了焦距。
“清哥,”昌平公主微红的目中泛着水光:“我……我没事。”
这哪里像是没事!
顾清心中长叹一声,压低了声音抚慰:“公主已尽到了心意,不必过于苛责自己。我们还是去福临宫,陪伴母后吧!”
昌平公主却道:“不,我要去一趟移清殿。”
我要去见盛鸿!
我奈何不得身为皇后的弟媳,总能张口质问自己的亲弟弟!
顾清下意识地觉得不妙,想拦下昌平公主。奈何昌平公主心意坚定,迈步便去了移清殿的方向。
昌平公主迈步如飞。顾清腿脚不便,追之不上,又不能放手不管。只得远远跟在昌平公主的身后。
……
移清殿是天子处理政务之处。平日几位阁老和朝中重臣,也时常被召进移清殿议事。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大齐先祖建朝时定下的规矩。也因此,移清殿里从无女子出入。便是谢皇后,也并不踏足之处。
昌平公主刚到了移清殿外,便被内侍拦住了。
内侍满脸陪笑:“公主殿下请留步。皇上正和几位阁老商议朝中要事。公主殿下有什么急事,请容奴才进去通传……”
话未说完,便被昌平公主重重扇了一记耳光。
昌平公主在椒房殿里受了一肚子闷气,此时尽数发作到了内侍身上。
那个内侍被扇得眼冒金星,脸上一阵火辣刺痛,却依旧拦在昌平公主身前:“公主殿下息怒。请公主在外候着,容奴才通禀。”
昌平公主眼中闪过怒焰:“狗仗人势的奴才!瞎了你的狗眼!本公主是皇上嫡亲的长姐,本公主现在就要见皇上。你再敢拦着,本公主今日饶不了你!”
那个内侍平日也算有头脸的,所以才得了守着移清殿的差事。现在被昌平公主甩一记耳光当众怒斥,哪里还有半分体面。
在殿内伺候的魏公公,很快闻讯赶来。
一见这阵势,魏公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再不痛快,面上也得挤出笑容:“公主殿下息怒。周公公说话行事鲁莽,冲撞了公主殿下,奴才一定重重罚他。”
又沉着脸呵斥周公公:“混账东西!这里是移清殿,皇上和阁老们正在议事,你竟敢在殿下胡乱喧哗吵闹。还不快些跪下给公主殿下请罪!”
身为奴才,天生贱命。
倒霉晦气的周公公,挨了打不说,还得下跪请罪:“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请公主殿下息怒!”
昌平公主脸上的红晕加深。
纯粹是被气的。
魏公公指桑骂槐,明着怒骂周公公,实则是在指责她这个公主不识体统胡乱滋事。她又不是三岁孩童,岂能听不出来?
只是,魏公公是天子近侍,是盛鸿心腹,在宫中极有体面。她这个公主,对着周公公骄纵些无妨,对着魏公公却不能这般肆意。
腿脚不便的顾清终于追了过来,因一路疾行,顾清额上冒汗呼吸急促,颇有几分狼狈:“公主,不可心急。请魏公公进去通传一声。待皇上有了闲空,自会见公主。”
有了顾清打圆场,场面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昌平公主也从怒火中稍稍清醒冷静下来:“也罢,就请魏公公进去通传。就说我有要事,要面见皇上。”
……
昌平公主有什么要事?
盛鸿心里思忖着,面上不动声色,温声对阁老们说道:“皇姐有要事和朕面议。请诸位阁老退下休息片刻,等朕宣召。”
这个昌平公主,怎么闹到了移清殿来。这里可是议政之处,从无女子涉足。
阁老们心里各自腹诽,面上自不会流露,很快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昌平公主进了移清殿。
顾清本想跟着昌平公主一起进殿,昌平公主执意要独自见盛鸿。显然有些话,不便让任何人听见。
夫妻多年,顾清很清楚昌平公主执拗的脾气,只得守在殿外。
盛鸿没摆天子架子,起身相迎:“皇姐怎么忽然来了?”
昌平公主红着眼,直截了当地说道:“七弟,我刚才去椒房殿见了皇后。我求皇后,这些时日不要再去福临宫伺疾。”
“原因是什么,你心里想来也清楚得很。母后命不长了,不知能熬多少时日。皇后总在她眼前转悠,只会令母后心气憋闷病症加重。”
“我低头求情,皇后却不理会。”
“我也是没法子,只得来求你了。”
“我知道,母后行事有些狠辣偏颇之处,素日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不管如何,她到底是你嫡母。就算看在死去父皇的份上,看在我这个皇姐的颜面上,容母后好好活几日吧!”
说到后来,昌平公主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盛鸿眉头渐渐拧起,神色并不和善美妙:“皇姐说这话是何意?是在指责我和明曦苛待母后不成?”
“母后病了这么久,太医们一日不敢懈怠,几位皇嫂领着孩子住在宫中,以便随时伺疾。我和明曦更无一日不忧心。恨不得日日守在母后床榻边。”
“怎么到了皇姐口中,我们就成了心思叵测恨不得母后早日归西之人?”
说着,盛鸿的俊脸愈发沉凝,目光冷厉:“皇姐比我年长数岁,更应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有些小人,无事都要生事,无风也要起浪。这等话若传出去,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浪。”
“天家颜面何存?皇姐颜面何存?我和明曦要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抑或是,皇姐本就有此打算,想借此事给我们添乱添堵?”
昌平公主:“……”
第九百五十三章 一步(一)
她太天真了!
盛鸿和谢明曦沆瀣一气,夫妻同心。他们两人皆恨俞太后入骨,恨不得俞太后立时三刻咽气。
她怎么会以为自己轻飘飘的几句话,便能令盛鸿心软退让?
昌平公主嘴唇抖个不停,泪水几乎溢出眼眶,声音哽咽:“盛鸿!算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
说着,便要跪下。
盛鸿沉着脸,伸手扶住哭泣不休的昌平公主:“母后病重成疴,皇姐满腹忧思,说话失了分寸。朕不会和皇姐计较。”
“不过,皇姐也需谨记祸从口出这四个字。”
“皇姐心中只有母后,难道就没有驸马和顾家,没有瑾儿了吗?”
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盛鸿:“你这是在威胁我?”
盛鸿扯了扯嘴角:“朕是善意的提醒。要如何想,就是皇姐的事了。若无别的事,就请皇姐去福临宫伺疾。朕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
张口喊了魏公公进来:“代朕送一送皇姐。”
魏公公何等精明通透,只当没看到昌平公主通红的双目,恭敬应是:“奴才遵旨。”
昌平公主如失了魂魄一般,木然转身离去。
盛鸿目送昌平公主的身影离开,目中闪过凛然寒意。
已走了九十九步,就差最后一步,他如何能退让?
再者,以俞太后的精明狠辣,一旦容她喘过气熬过这一关,不知又要熬上多少年,又要兴出多少风浪……
他和谢明曦还有更重要的事,实在无暇也不愿再虚与委蛇。
俞太后,非死不可!
……
俞太后,非死不可!
谢明曦和盛鸿早有默契。昌平公主的失望愤怒指责,丝毫没影响到两人的言行举止。
盛鸿每日去福临宫两回,谢明曦一日中有大半日都在福临宫。打着伺疾的名义,时不时地在俞太后面前晃悠,令俞太后如鲠在喉。
眼看着俞太后一日不如一日,赵院使脸上的愁容也一日多过一日。
俞太后那一日含恨怨毒的话语,犹在耳畔。这些时日,俞太后看他的目光,也越来越狠毒……
他可不想给俞太后殉葬啊!
福临宫里每日伺疾之人不绝,赵院使每日守在俞太后身边,想独自见谢明曦一面,委实不宜。
赵院使很快按捺不住,窥了个人少的闲空,凑到谢明曦面前,恭敬地拱手道:“启禀皇后娘娘,臣有事向皇后娘娘禀报。”
谢明曦目光掠过赵院使谄媚逢迎的脸孔,心中哂然,淡淡道:“这里说话不便,随本宫去椒房殿。”
赵院使精神一振,连声应是。
进了椒房殿后,赵院使扑通一声跪下了,如唱戏一般哭道:“微臣对皇后娘娘一片忠心,恳请皇后娘娘救微臣一命啊!”
谢明曦神色淡淡,不为所动:“赵院使又跪又哭,张口就是救命。此话从何而来?”
赵院使连连磕头:“太后娘娘那一日有言,归天之日要赐臣毒酒,让微臣到黄泉地下伺候。不是微臣不忠心,只是,微臣家中有父母要奉养,还有妻子儿孙。委实撒不开手舍不下。请皇后娘娘救微臣一命。微臣一定肝脑涂地,听从皇后娘娘差遣。”
赵院使贪生怕死,贪恋富贵,见风使舵,毫无风骨。
这等小人,最易拿捏,也最易反水。
谢明曦瞥了赵院使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赵院使口口声声说对本宫忠心。本宫今日倒要看看,赵院使到底如何的忠心。”
“本宫问你,当年母后为何选中你为院使?你私下里,到底做过些什么,博了母后的青睐?”
赵院使哭声一顿,目中闪过一丝惊惶。
建文帝之死,和俞太后脱不了干系。认真计较起来,他也是帮凶。
这桩隐秘,知晓之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芷兰卢公公都已下了黄泉,知情之人唯有他……皇后娘娘忽地提起陈年旧事,显然早有疑心。
谢明曦并不追问,端起茶碗,轻缓缀饮一口,细细品味,赞了声:“好茶!”然后,又瞥了神色变幻不定的赵院使一眼:“人生百味,不知赵院使还能再尝几日。”
赵院使全身打了个冷颤,所有的彷徨犹豫踌躇皆化为灰烬,重重磕头:“微臣不敢有半分隐瞒,这就如数道来。”
……
半个时辰后,赵院使面色晦暗地出了椒房殿,步伐虚软无力。
仿佛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之一空。
他的脑海中响起谢明曦冷然的话语:“……赵院使,你犯下滔天大错,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念在你迷途知返,主动说出实情,本宫姑且饶了你这条性命。”
“你立刻去宗人府,去见汾阳郡王。将你刚才和本宫所说的一切,如实告诉汾阳郡王。半个字不得隐瞒!本宫自会保你性命!”
几十个御林侍卫早已听令候在一旁,神色沉凝地上前,将赵院使“送”往宗人府。
赵院使无处可躲,逃无可逃,丧着一张脸去了宗人府。
赵院使心中别提多后悔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为了院使之位,他甘愿做俞太后手中利刃。现如今,落到这等地步。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其余的,什么都别想了。
汾阳郡王是宗人府宗正,掌管所有皇室宗亲。
俞太后虽未直接谋害建文帝性命,却在暗中推波助澜,引得建文帝沉迷女色,耗尽精血而亡。
这等隐秘,自赵院使口中说来,十分可信。
赵院使记性颇佳,将自己曾“奉令”敬献给天子的所有药都写了出来。
汾阳郡王审完赵院使,惊怒不已,当即进宫觐见天子。将这一张状纸呈到了圣前。
盛鸿骤然起身,目中盛怒的火苗熊熊燃烧,咬牙道:“汾阳郡王,立刻随朕去福临宫,朕要亲自问一问母后。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汾阳郡王同样愤怒难当,沉声道:“臣有一言。请皇上宣召所有亲王郡王进宫,一起面见太后。”
“太后是盛家媳妇。臣要当着宗亲们的面,问责太后!”
……
第九百五十四章 一步(二)
天色将晚。
昔日巍峨宽敞肃穆的宫殿,换了匾额之后,便没了往日的荣光。随着俞太后病重不起,日复一日的黯淡下来。
昌平公主住进了福临宫,每日守在俞太后床榻边。昌平公主坚持亲自给俞太后喂药喂粥,不肯假手旁人。
几个儿媳争不过昌平公主,也无人和昌平公主相争。
俞太后求生意志颇为强烈,在昌平公主细心周到的伺候开解下,这两日勉强能进些羹汤了。
照此下去,或许能熬过这一关也未可知。
昌平公主皱了多日的眉头,终于略略舒展开来,憔悴的脸孔上也有了些许笑意。将手中的热粥吹温,送到俞太后口边:“母后张口。”
俞太后听话地张口,将温热的粥喝入口中。
昌平公主目中笑意深了些,一勺一勺,耐心地喂了半碗热粥。
俞太后终于吃不下了,略略摇头。
昌平公主拿起温热的毛巾,仔细地为俞太后擦拭嘴角。
母女两个虽有心结隔阂,到了生死关头,一切恩怨都被放下。这些时日的朝夕相伴,倒是有了几分往日母女情深的模样。
“母后,女儿让周太医过来,替母后诊脉。”昌平公主轻声说道。
俞太后不再信任赵院使,这些时日,俱是令周太医诊脉开方。
俞太后嗯了一声,目光一扫,不见赵院使身影,目光倏忽一沉:“赵院使人在何处?”
昌平公主这才惊觉,似有半日未见赵院使人影了。神色也冷了下来,哼了一声道:“这个赵院使,自正午便不见了踪影。”
“身为院使,这般疏忽职守,定要严惩不贷!”
“母后先让周太医看诊吧!这等小事,女儿出面便是。”
俞太后皱起眉头,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身在后宫多年,对危险来临的警觉,几乎已成了俞太后的本能。此时,俞太后只觉心神不宁,似有大祸将至……
“母后!”昌平公主见俞太后面色倏变,心里有些着急:“母后在病中,一定要宁神静心养病,万万不可多思多虑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
自俞太后病了之后,整个福临宫都沉寂下来。这些时日,出入福临宫之人虽然多,个个轻手轻脚,从无人敢大声喧哗。
这些脚步声,粗略听去,至少也有十数人。
昌平公主又惊又怒,猛地起身:“是谁在门外喧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姐勿惊,是我。”
是盛鸿!
昌平公主忍着怒火,走上前相迎。
率先出现在门口的,果然是一身龙袍的天子。
盛鸿年少时曾穿过女装,相貌俊美绮丽,更胜女子。如今年岁渐长,那份男女莫辨的美丽化为男子的英俊。象征着九五之尊的龙袍,给他增添了几分威严。
此时盛鸿身着龙袍,神色沉凝,举手投足间俱是天子气度。
便是看惯了盛鸿的昌平公主,心里也有些凛然。不过,在看到盛鸿身后的众人脸孔后,被压抑的怒火顿时又涌了上来。
皇室宗亲里,有亲王爵位的淮南王河间王临江王都已死了,只余辈分最高的两个年迈亲王。其余七八个郡王,俱正值盛年。以汾阳郡王为首,皆是宗室里的佼佼者。
可以说,这些人便足以代表皇室宗亲。
“皇上前来探望母后也就罢了,为何还带了一众亲王郡王前来?”昌平公主身为俞太后嫡女,自要挺身相护亲娘。
盛鸿没有出声,汾阳郡王上前一步,冷然道:“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问责太后。昌平,你站到一旁!”
天家也是家族。身份最高的是天子,掌管宗人府的却是盛家的家主。
汾阳郡主一张口,昌平公主不能不让。
昌平公主再迟钝,也惊觉事情不妙了,下意识地看了床榻上的俞太后一眼。
病重的俞太后,在宫女们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靠在绵软的被褥上。刚吃了半碗粥,倒还有些力气说话:“昌平,你让开。哀家倒要看看,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要仗着人多,来欺凌哀家不成!”
“先帝在天之灵看着,你们谁敢!”
汾阳郡王冷哼一声:“亏得太后还有脸提起先帝!我今日和一众亲王郡王们进宫,便是来问一问太后,先帝到底有何处对不住太后。为何太后心狠手辣,谋害先帝性命?”
……
最后一句话,如惊雷炸响。
俞太后脑海中轰隆一声。呼吸一窒,脸孔刷的白了。
深藏在心底无人知晓的隐秘,忽然曝露在众人眼前。
这等震惊和慌乱,几乎无法以言喻来描述。全身的血液汩汩流动,迅速冲往脑海。喉头阵阵腥甜。
俞太后身子晃了一晃。
昌平公主全身一震,不假思索地怒喊起来:“这绝无可能!汾阳郡王,你这是血口喷人!”又急急看向床榻上颤抖不已摇摇欲坠的俞太后:“母后,他们这是故意合谋来气你。你一定要撑住!”
汾阳郡王冷笑一声:“若无真凭实据,我等岂敢来惊扰太后!”
“昌平,你是个孝顺女儿,太后再怎么对不住你,你依然孝顺亲娘。可若你知道,你的亲娘曾对你亲爹做过什么,只怕你第一个就要反目相向。”
“这是赵院使的证词,你不妨拿去看看。真相自然明了!”
汾阳郡王自袖中拿出折叠好的证词,迈步走到昌平公主面前,将证词递了过去。
薄薄的纸张,在此时竟重如千钧!
昌平公主用力地攥着证词,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汾阳郡王。
汾阳郡王面不改色,冷冷道:“这张证词,皇上已经看过了。所有的亲王郡王也都一一过目。”
“你还犹豫什么?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昌平公主全身僵硬,抬手的动作格外迟缓。
当着众人的面,昌平公主打开证词,目光落在写满字迹的纸上。眼前似有千星万点。
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为何汇聚到一起,就变得晦涩难懂?
第九百五十五章 一步(三)
就在此刻,谢明曦和萧语晗等人也进了寝室。
此时寝室里气氛紧绷,如恶战来临前的片刻死寂。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俞太后和昌平公主身上,无人留意谢明曦一行人。
谢明曦走到盛鸿身侧。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迅速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盛鸿张口打破沉默:“皇姐,赵院使当年只是一介普通太医。论医术,不算最佳,论资历,也不及周太医等人。可母后一直对赵院使信任有加,视为心腹。一力提拔任用,令他做了太医院的院使。”
“赵院使到底立下何等‘功劳’,能得母后如此青睐?想来,皇姐心里也早有猜疑。只是,这个真相太过可怕,谁也不敢深究细想。”
“当年,父皇独宠美人莲香。莲香的身份来历,无人清楚。众人只知莲香是母后特意调教敬献给父皇的美人。”
“父皇沉溺美色,暗中服用虎狼之药,慢慢耗尽精元,也彻底损耗了龙体寿元,英年早逝。”
“我们姐弟悲痛难当。大概,谁也没想到,父皇的早逝背后,还有这等丑恶的真相……”
盛鸿的俊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哀伤痛苦,声音低哑,眼睛渐红。
盛鸿身为先帝的儿子,说出缅怀亲爹的话来,分外感人。
汾阳郡王等人听闻这一番煽情感怀的话,回想起离世的建文帝,也觉悲痛不已。其中一个年长的亲王,愤而怒道:“若不是妖妇心怀不轨,以美人计陷害先帝,先帝又怎么会早早归天?”
另一个亲王也怒道:“这等谋害夫婿的毒妇,根本不配为大齐太后!”
几个郡王也各自张口怒斥:“在民间,谋害自己夫婿的毒妇,都是拉出去沉塘。我们盛家,也万万容不得这等毒妇苟活于世。”
“事关先帝声名,此事不宜宣扬声张。让太后自行了断,到了地下,自己去向先帝请罪。”
“说得没错!”
……
俞太后嫁入天家数十年,因建文帝对妻子格外敬爱,皇室宗亲们便是或多或少有些不满,也从未正面和俞太后对阵过。
这般当面锣对面鼓的诘问怒斥,还是第一回。
不管是从人数还是从气势上,盛鸿一边都占了绝对的优势。
往日高高在上的俞太后,此时再无半分尊荣骄傲,脸孔一片惨白。她没有和众人对视,急切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昌平!”
俞太后声音沙哑,如被巨石碾压的砂砾一般:“你别信他们胡言乱语。他们这是买通了赵院使,有意要诬陷哀家。昌平,你要相信哀家。”
“哀家确实因宫妃众多庶子众多,对你父皇有些怨怼。可夫妻多年,哀家焉能狠下心肠谋害于他?”
“莲香确实是哀家的人。哀家挑了莲香进宫,是想让你父皇多留在哀家身边。赵院使医术精湛,哀家举荐他为院使,并无私心……”
所有的解释,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昌平公主抬头看了过来,一双眼睛似被血染过一般的红:“母后!父皇到底有何处对不住你?你为何要这样对他?”
熟悉的眼眸中,充斥着巨大悲恸绝望和恨意。
那份恨意,如利刃狠狠刺痛了俞太后。
俞太后所有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整个人似掉落万丈深渊,无边无际地跌落。等待自己的下场,只有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母后,父皇纵有些对不住你,却也从未亏待过你半分。”昌平公主眼中似要滴出血来,声音里溢满了痛苦愤恨:“你怎么能狠下心肠,做出这般恶毒的事情来?”
“父皇临终前,心里仍然记挂着你。令三皇弟立下誓言,永远敬重你这个嫡母。父皇唯恐日后淑妃会成为你的心腹之患,令淑妃殉葬。”
“父皇这般对你,你为何这般心狠无情?”
“父皇在天之灵有知,会是何等悲凉痛苦!”
“你对待自己的夫婿如此,对儿子们也没什么慈爱之心。对我这个唯一的女儿,也存着利用之心。若不是我拼着和你反目,也要为谨儿结下赵家这门亲事。现在瑾儿已成了联姻的棋子。”
“母后,你的人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
“在你心里,除了权势,到底还有什么?”
最后两句,昌平公主哭喊了起来,泪水蜂拥而出。迅速模糊了视线。
俞太后面色僵硬,全身哆嗦个不停。伸手指着昌平公主,想说什么,一张口,一股腥甜的液体吐出了口。
俞太后仰面倒回了床榻上。
只是这一回,满室的人,无人紧张,也无人喊着快宣太医。
在汾阳郡王等人眼中看来,这等毒妇,根本不该再苟活于世。立刻吐血身亡才好!
昌平公主也似未看见俞太后吐血昏迷,她木然站着,泪流满面,无声恸哭。
……
过了片刻,谢明曦迈步到了床榻边,伸手探了探俞太后的鼻息。
呼吸弱如游丝。随时都会停止呼吸,一命归西。
这一重击,彻底击溃了俞太后。
俞太后的生命,也终于走到了最后这一步。
谢明曦心中无比快意,面上适时地露出些许唏嘘复杂的神色,转头对盛鸿说道:“还是召太医来看看吧!”
没等盛鸿出声,汾阳郡王已沉着脸抢过话头:“皇后娘娘一片孝心,我们众人都知晓。可太后犯下十恶不赦大错,直至今日才真相大白。若救回她这条性命,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先帝?”
众人义愤填膺地附和:“说得没错!”
“这个毒妇,容她苟活多年,已是她的幸运了。”
“死得这般轻松,真是便宜她了!”
盛鸿露出为难之色,低声叹道:“朕是天子,亦是母后的儿子。此时焉能不救母后?若传出去,朕便要落个不孝的声名。”
话刚说完,汾阳郡王便道:“宗亲们俱在,我这个宗正也在,我们俱为皇上作证。谁敢言皇上半个字不是!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盛鸿“被逼无奈”,又叹了口气。
昌平公主泪流如注,却未张口为俞太后求情。
第九百五十六章 弥留
福临宫里的动静这么大,整个后宫俱为之惊动。
“听闻所有亲王郡王都进了福临宫,不知是要做什么。”
“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几位藩王妃也都去了。”
“莫非是太后娘娘的病症彻底不好了?”
一直在养病的太妃们,也有些心神不宁。眼看着天都黑了,这么多人都在福临宫,一个都没出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贤太妃静太妃各自打发人来了寒香宫,想从梅太妃处询问些消息。
可惜,梅太妃整日闭宫养病,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琴瑟将来问询的宫女打发走了,然后低声对梅太妃说道:“太妃娘娘,看来,今晚宫里不会消停了。”
梅太妃也蹙起眉头,低声道:“琴瑟,我也有些心惊肉跳的。总觉得要出大事。”
福临宫里的俞太后,到底能出什么大事?
俞太后五十多岁了,这个年龄,在皇家已算高寿。
这一年多来,俞太后病得颇重,一直断断续续地未曾好转。不过,宫里太医精心照料着,每日各种补药续命,再熬个三五年的也未可知……
莫非是出了意外变故,俞太后已经撑不住了?
梅太妃心里怦怦乱跳,神色再也稳不住,忍不住起身来回走。
盛鸿登基之后,因有俞太后牵制,一直未能放开手脚。谢明曦为了夺回掌宫之权,更是耗费了诸多心力。
如果俞太后就此一命归西……可就太好了!
梅太妃越想越激动,来回走动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琴瑟小心地跟在梅太妃身侧,也一同走来走去。
走了几圈,琴瑟便低声劝道:“太妃娘娘还是坐下等消息吧!越是这等时候,越不能激动乱手脚。”
对,不能激动!
要沉住心稳住气!
这么多年,她都熬过来了。再多等个一时半刻,也算不得什么。
梅太妃定定心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去传膳吧!”
……
椒房殿。
“师祖母,”阿萝娇嗔地喊道:“阿萝好饿。”
平日最疼宠阿萝的顾山长,此时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听到阿萝的声音,顾山长才回过神来,柔声哄道:“阿萝饿了,就先用膳。师祖母再等等你母后。”
众亲王郡王进了福临宫一事,在宫中已传开。顾山长也已知晓。
顾山长敏锐地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心情颇有些烦躁难安。
阿萝想了想说道:“那阿萝也等一等。”
这一等,又是小半个时辰。
顾山长越等越心焦,期间打发两回人去福临宫探听动静。奈何今日福临宫外有重重御林侍卫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派去打探消息之人,很快便回来复命。
福临宫里出事了!
到底出什么事,却打听不出来。
顾山长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阿萝日渐长大,也渐渐褪了稚气,轻声说道:“师祖母不必担心。父皇母后领着这么多人去福临宫,不管谁有事,他们两人也不会有事。”
是啊!
要出事,也一定是俞太后出了事。
想及此,顾山长的心情却没多少好转,反而愈发沉重晦涩。
她和俞太后年幼便相识,是数十载的挚友知己。她能斩断两人间的友情,那些曾共同经历的岁月和欢乐却无法斩断。
每每想及俞太后,她心里就痛一回。
就在此刻,湘蕙快步匆匆而来。
不等湘蕙行礼,顾山长便迫不及待地张口询问:“福临宫情形如何?”
湘蕙跟着谢明曦一起去了福临宫,现在急匆匆地回来,显然是有要事。
湘蕙低声答道:“太后娘娘吐血昏迷不醒,直至片刻前才睁眼……皇后娘娘令奴婢立刻回来送信,请阿萝公主立刻去福临宫。”
顾山长:“……”
果然是俞太后出事了!
顾山长沉默片刻,才低声追问:“太后娘娘是不是快不行了?”
这话问得十分直接。
湘蕙熟悉顾山长的脾气,不敢隐瞒,点点头,轻声道:“油尽灯枯,这片刻清醒,是回光返照。能撑多久,委实不好说。还请阿萝公主立刻前去。”
弥留之际,所有儿孙都应在床榻边。不然,定会落个不孝的声名。
顾山长不再多问,示意阿萝快些前去。
阿萝也知事情紧急,一路小跑着离开。
顾山长也没了用膳的心情,回了自己的寝室,在窗边驻足,凝视窗外的弯月。良久,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
阿萝一路跑进了福临宫。
几位常年养病的太妃,接到消息之后,皆在宫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来了福临宫。
霁哥儿等人也都来了。
一众皇孙皇孙女中,霁哥儿最年长,已是十岁的少年郎。此时红着眼跪在床榻边,哽咽着喊了声:“皇祖母。”
霖哥儿霆哥儿跪在霁哥儿身后,也一起哭了起来。
蓉姐儿芙姐儿跪在一处,阿萝本想靠近床榻,谢明曦却挽住了她的手,以目光示意,让她跪在芙姐儿身后。
阿萝乖乖跪下,和堂兄堂姐们一起哭泣。趁着抹泪之际,眼睛透过指缝,偷偷看了床榻上的俞太后一眼。
将死之人,神色晦暗难看,全身都被一层死气笼罩着。俞太后不知吐了几口血,被褥上血迹点点,分外触目惊心。
看一眼,阿萝便被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
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弥留之人。她没有留恋惋惜不舍,反而暗暗想着,皇祖母死了,宫中便能彻底消停了。
这几年,俞太后大权独揽,唯我独尊,狠厉无情,人人对俞太后敬畏三分。一众皇孙皇孙女对俞太后也不亲近。
芙姐儿倒是常伴俞太后左右。不过,芙姐儿一直惧怕这个皇祖母。现在俞太后快死了,芙姐儿没什么不舍,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往日,她被召到皇祖母身边,娘总是忧心忡忡提心吊胆。
以后,娘就不必忧心了……
俞太后急促地呼吸几口气,脸上的死气稍稍消退,奇异地红润起来,思绪清明,也有了力气张口说话:“都别哭了。哀家还没咽气。”
第九百五十七章 归西(一)
人之将死,回光返照。
待这口气彻底松懈,便是俞太后撒手西去之时。
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皆围在床榻边,对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来说,在儿孙的陪伴下离世,也算是圆满了。
只是,这么多人中,又有谁是真心为她伤心难过?
就连唯一的女儿,对她亦是满心怨怼。此时满脸泪痕满目赤红地看着她,如看着仇人一般。
俞太后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似做了一场冗长的噩梦,在这一刻,彻底醒了过来。
她这一生,为何活成了这样?
尘封在心底的往昔时光,纷纷涌上心头。
她想起了自己年少时自信蓬勃的时光,想起了和建文帝相识相恋时的美好,想起了和好友顾娴之相知相交的惺惺相惜,想起了自己曾立誓要通过一己之力,改变世间对女子的苛刻,让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能走出内宅读书习字……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志向理想渐渐模糊?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精力心力越来越多的放在了后宫争斗之上?
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阴暗扭曲贪婪?
是这冰冷又无情的后宫,消磨了她所有的心志和热情。是建文帝的背信弃义贪恋美色,彻底寒了她的心……
两滴浑浊的泪水从俞太后眼角滑落。
然而,围拢在床榻边的众人,无一个人伸手为她擦拭眼泪。
他们都在等着她咽气。
俞太后猛地深呼吸一口气,张口说道:“你们都退下,只留下皇后。哀家想和皇后单独说几句话。”
盛鸿想也不想地说道:“儿臣也留下。”
俞太后已没了动怒的力气,看着盛鸿说道:“哀家这副模样,随时都会咽气。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可未必。
盛鸿对俞太后戒心极重,面上露出孝子的恭敬不舍:“儿臣实在不忍离母后左右。”
俞太后呼吸急促了起来,衰败的脸孔迅速掠过异样的红潮:“哀家要和谢明曦独自说话。”
“母后既如此坚持,想来是有要紧事单独叮嘱。”谢明曦的声音淡淡响起:“这是母后最后的心愿,皇上便全了母后的心意吧!”
盛鸿略略皱眉,和谢明曦对视片刻,不怎么情愿地应了一声。
盛鸿领着阿萝先退了出去。
萧语晗和尹潇潇对视一眼,也各自领着孩子退出寝室。很快,所有人都退得一干二净。
唯有昌平公主,固执地站在床榻边,不肯离开。
再恨再怨,她也是俞太后唯一的女儿。弥留之际,俞太后竟要留下谢明曦说话,她心中如何能不怒不恼?
俞太后断断续续地说道:“昌平,你也出去。”
昌平公主红肿着一双眼,声音里有些不自觉的凄厉:“我不走!亲娘要闭眼了,我这个女儿,为何不能留在亲娘身边?”
俞太后似叹了口气,低低地说道:“昌平,你想看哀家死不瞑目吗?”
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被这一记重击彻底击垮,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昌平公主转过身走了出去,背影僵直。
……
寝室里终于只剩两个人。
谢明曦站在床榻边,俯视着命不久矣的苍老妇人:“现在已没了别人,母后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俞太后定定地看着神色从容的谢明曦:“谢明曦!我逼你喝下宫中秘药。你今生再无可能有孕,永远不会生下皇子。”
“你心里恨我入骨,百般磨搓我,以软刀子一刀一刀将我逼至绝境。”
“宫中争斗,本来就是这样。你死我活,赶尽杀绝。我没什么可怨恨的。我只想告诉你,当年,我和先帝亦是夫妻情深。他曾立誓永远只爱我一人。”
“可没过几年,他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为了皇位传承,他开始纳宫妃进宫,生下庶出的皇子。一个接着一个……”
俞太后顿了顿,目中露出嘲讽的冷笑:“我生了昌平后,那个老毒妇亲自送了一碗补汤来。数年之后,我才知道,宫中原来有这等丧尽天良的药,会令女子永远不能再有孕生子……”
说到这儿,俞太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一张脸孔憋得通红。
谢明曦神色冷漠,丝毫不为所动:“你只有这些话要说吗?”
俞太后咳得眼泪鼻涕横流,狼狈至极,嘴角却扬了起来:“谢明曦,我知道你恨我。”
“我快死了,你再恨我,我也无所谓。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你和盛鸿夫妻情意消磨至反目决裂的那一日……”
真是可怜又可鄙!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略略俯下身子,俯视着俞太后:“你特意留下我,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可惜,你想错了。”
“我干脆地服下绝孕药,一来是为了早日救出师父。二来是因为,在蜀地时,盛鸿便已服过此类药了。”
俞太后呼吸一窒,眼睛倏忽睁大。
谢明曦微微一笑,身子又俯得低了些,慢慢说道:“你的命运再可怜可悲,也只是你的命运。”
“你妄想将自己的命运,再强加于我身上,真是可怜可悲。”
“盛鸿不在意有没有子嗣,他和我说过,我们这一生,只阿萝一个便足矣。”
“当年他是藩王,到蜀地就藩。有没有子嗣,无人会在意。没想到,世事难料,一步一步,他被推至龙椅之位,成了天子。”
“这也无妨。没有儿子,但我们有阿萝。”
“我们两人早已下定决心,要开创大齐先河,立阿萝为皇太女。将来,阿萝会是大齐第一位女帝。”
“我们夫妻都年轻,有十数年甚或数十年的时间。我们有许多时间,可以为阿萝从容谋划。”
“真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俞太后脸孔急剧变红,似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涌了上来。她费尽力气伸出手,指着谢明曦:“你……你……你……”
连着说了三个你,也未曾挤出第二个字来。
喉头又是一阵腥甜。
俞太后一张口,大口的鲜血涌了出来。双目渐渐暗淡无光,很快失去了所有神采。
……
第九百五十八章 归西(二)
谢明曦站在床榻边,动也未动。
她就这么冷眼看着俞太后吐血而亡。
临死了还不消停,妄想着在她心口刺上一刀。既是如此,她也无需留情,生生将俞太后气得吐血身亡。
俞太后,终于死了!
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终于彻底拔除。
从今日起,她和盛鸿便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心为阿萝铺路谋划了。
谢明曦俯下身,伸手探一探俞太后的鼻息间。确定俞太后毫无气息,才转身走到寝室外。
踏出门槛的刹那,谢明曦面上露出浓浓的哀伤之色,眼眶微微泛红对候在门外的众人说道:“母后去了。”
四个字一出口,顿时响起了一阵痛哭声。
盛鸿也适时地红了眼,沙哑着说道:“都随朕进去,给母后磕头送行。”
帝后率先进了寝室,在床榻边跪下,阿萝跪在帝后身侧。
昌平公主和驸马顾清一起跪下,成亲不久的顾舒瑾赵一鸣夫妇也一起跪在床榻边。
赵长卿领着霁哥儿蓉姐儿跪下,萧语晗身侧是芙姐儿,尹潇潇身侧是霖哥儿霆哥儿。还有存在感稀薄微弱的安王,红着眼跪在了最后面。
除此之外,还有梅太妃静太妃等几位太妃,也各自跪了下来。
寝室里响起了一片磕首的咚咚声,还有一片痛哭声。
丧钟声很快被敲响,一声接着一声,响彻京城。
执掌宫廷数十载的俞太后,命归西天。
……
福临宫里的恸哭声,传遍后宫。
闭目养神的顾山长,在隐约的哭声中惊醒,在床榻上坐直了身体,急急喊道:“若瑶!若瑶!”
若瑶快步走了进来,扶住身体发颤的顾山长。
“若瑶,你听到哭声了吗?”良久,顾山长才低声张口,声音里有些哽咽。
若瑶目中也泛起水光,低声轻语:“是,太后娘娘归天了。”
顾山长没有再出声。
眼中的水光,一点点汇聚,最终,化为点点泪珠滚落。
顾山长无声落泪,若瑶心里也满是酸楚。她在顾山长身畔多年,对顾山长和俞太后之间的情谊最清楚不过。
可惜,人心易变。这份深厚的友情,到底还是被阴暗扭曲的俞太后斩断了。
若瑶伸手搂住顾山长,哽咽着安慰:“小姐,你别难过了。人生在世,谁也逃不了生老病死。太后娘娘五十余岁,已算高寿了……”
顾山长靠在若瑶的身上,泪流满面。
人死如灯灭。所有的恩怨,也都一并消散。恨也好,怨也罢,人都已不在了。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俞莲娘了。
……
丧钟响彻京城。
这一回,京城所有的官员及家眷早有准备。这些时日,早就传闻太后娘娘凤体不好了,不过是在熬日子而已。各人家中都备下了素服。
听闻钟声,众官员和诰命立刻换上素服,进宫奔丧。
宫中接二连三地操办丧事,内务府里所有丧仪所需之物一应俱全。操办起丧事来轻车熟路。
灵堂照例设内外灵堂,所有女眷皆至福临宫跪灵。谢明曦身为皇后,当仁不让地在福临宫里操持丧事。
外灵堂设在了永诚宫。
百官皆至永诚宫跪灵。安王和霁哥儿等人,也都在永诚宫内。
汾阳郡王和一众亲王郡王,也未出宫,直接就进了灵堂归灵。汾阳郡王凑到盛鸿身边,低声问道:“皇上,赵院使呈上的那份证词,是否要公之于众?”
一旦公之于众,俞太后便要背上谋害天子的恶名,也无资格葬于皇陵之内。
盛鸿显然已想过这个问题,低声说道:“不必了。父皇已离世数年,何必再将陈年旧事翻腾出来。再者,此事一传开,天家也没了体面。”
死者已矣,给俞太后留些最后的颜面吧!
汾阳郡王点点头。
“不过,这件事得让几位阁老知晓,俞家两家,也得让他们知道此事。”盛鸿低声吩咐:“此事就由你去办吧!”
汾阳郡王低声应下。
汾阳郡王执掌宗人府近两年。这两年里,汾阳郡王行事小心谨慎。凡事不等盛鸿吩咐,便主动来问询。皆以天子意志为先。
盛鸿也有些意外之喜。
当日挑中汾阳郡王,纯属矮子当中挑将军,颇有些撞运气的意味。没想到,运气这般好。汾阳郡王这个宗正着实做得不错。如今在皇室宗亲里,也颇有影响力。
天子不便说的话,汾阳郡王可以说。天子不便做的事,汾阳郡王可以放手施为。
无疑是盛鸿的一大助力。
就拿白日的事情来说,俞太后纵有千般万般不是,到底是盛鸿嫡母。盛鸿领人前去诘问,免不了要落个不孝的声名。换做汾阳郡王,就无此困扰了。
身为宗人府宗正,行此事理直气壮天经地义。
俞太后这一死,便如拔除了盛鸿的眼中钉肉中刺。
……
汾阳郡王办事确实利索,第二日,便去悄然寻了进宫跪灵的几位阁老。
几位阁老年岁都不小了,跪灵小半日,腰酸腿麻。天子仁厚,特意下旨,令所有官员跪两个时辰便歇一个时辰。
这一举措,博得了众官员有志一同的赞许。
汾阳郡王特意前来,显然是有要事相商。
陆阁老瞥了一同休息的官员们一眼,低声道:“汾阳郡王稍候片刻,我们寻个安静之处说话。”
汾阳郡王低声应了。
一炷香后,几位阁老到了僻静的厢房里,一一浏览过目赵院使的证词。
便是脾气最好的赵阁老,也气得双目通红。若不是顾及俞太后已经闭眼归西,早已“老毒妇”“老妖妇”骂出了口。
陆阁老同样怒不可遏,握着证词的手簌簌发抖。
他们俱是建文帝在世时提拔任用的重臣,对建文帝的感情皆十分深厚。当年建文帝离世,众臣伤心之余,心里各自也有些猜疑。只是,无人张口挑破。权倾后宫的俞太后,挟着俞顾两家之威,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没想到,建文帝竟是死于俞太后不动声色的谋划之下。
这个老毒妇,这么死真是白白便宜她了!
第九百五十九章 病倒
阁老们一一传阅,俱是满面愠怒。
陆阁老深深地用力地呼吸一口气,看向汾阳郡王:“敢问郡王,这份证词,皇上可曾过目?”
汾阳郡王敛容说道:“不敢瞒阁老。这份证词,不但皇上看过,宗室亲王郡王也都看过了。我身为宗人府宗正,亲自进宫诘问太后,亦是责无旁贷!”
很显然,俞太后便是被“诘问”过后,吐血身亡。
听闻此事后,几位阁老不但没为俞太后申冤叫屈,反而备觉快意:“这个毒妇,做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岂能再容她苟活于世!”
“真是便宜她了!”
“此事应该昭告天下,让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俞太后曾做过什么事。这等毒妇,根本没资格葬进皇陵!”
汾阳郡王低声道:“阁老们请息怒。”
“此事一旦公之于众,天家体面也荡然无存。皇上不欲宣扬,只命我悄悄将此事告诉诸位阁老。”
“诸位阁老知道此事便可,万万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哪怕是在家中亲眷面前,也不可稍露口风。”
这是天子口谕。
几位阁老只得拱手应下。
天子的顾虑也有道理。俞太后已经死了,建文帝更是早已死了数年。此时再追究当年旧事,并无太大意义。这桩天家丑闻,确实有损天家体面。也怪不得盛鸿不愿声张。
汾阳郡王走了之后,阁老们各自皱着眉头低声议论。
“太后娘娘犯下大错,根本无资格葬进皇陵。皇上不欲声张此事,给了太后娘娘最后一层体面。”
“皇上着实仁厚啊!”
“只是,这么一来,皇上岂不是又要守孝三年?”
“太后娘娘这等人,有何资格令皇上守孝!”
“皇上有旨,不得宣扬声张此事。在众人看来,太后娘娘是因病离世,并无过错。皇上不为嫡母守孝,便是不孝。”
“此事确实有些棘手。”
众阁老低声叹息。
陆阁老听到最后两句,心里悄然一动。
天子坚持要为太后娘娘风光发葬,莫非是另有用意?在众人看来,守孝三年是桩苦差事。不能孕育子嗣,不能纳宫妃入宫。说不定,这倒合了帝后的心意……
若盛鸿听到陆阁老的心声,一定会感叹自己终于有了知音。
……
天气炎热,灵堂里设了冰棺,且放置了许多冰盆。极大的缓解了灵堂里的燥热烦闷。
谢皇后特意下令,所有四旬以上的诰命夫人跪灵两个时辰可休息一个时辰。御膳房里准备了解暑的酸梅汤和绿豆汤。
这一细心又体贴的举动,为谢皇后赢得了一片赞誉声。
“皇后娘娘真是心地仁厚,细致小事也考虑得这般周全。”
“可不是么?我们大齐朝有这样贤良仁厚的中宫皇后,是天子之福,也是万民之福啊!”
俞太后一死,后宫彻底成了谢明曦的天下。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皇后娘娘什么都好。皇后娘娘做的一切都是对的,皇后娘娘说的所有话,都是至理名言。
这些赞誉声,纷纷传入谢明曦耳中。
雪中送炭,无人肯做。锦上添花,人人愿为。
谢明曦微微扯了扯嘴角,并未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心腹大患终于彻底闭了眼,这两日,她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面上装模作样地露出哀戚之色罢了。
萧语晗尹潇潇也是如此。
倒是赵长卿,和俞太后总有几分师徒之情。在灵堂里狠狠哭了两日,双目红肿,嗓子也哭哑了。
身着素服的湘蕙悄然进了灵堂,低声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若瑶姑娘打发人送了口信来。顾山长病了。”
什么?
谢明曦一惊,迅疾起身,低声对萧语晗道:“我要回椒房殿看看师父,灵堂这里,便请三皇嫂多多照拂。”
萧语晗立刻点头应下。
谢明曦的离开,顿时惹来众人瞩目。
“皇后娘娘这是去哪儿?”
“听说是顾山长病了,皇后娘娘放心不下,要亲自去看看。”
“皇后娘娘对顾山长可真是好的没话说。顾山长一生无夫无子,倒是收了这么一个好弟子。”
……
谢明曦一路疾行回了椒房殿。
若瑶守在顾山长的床榻边,太医院里医术最精湛的周太医正在为顾山长诊脉。
听到脚步声,若瑶立刻起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周太医也欲起身,被谢明曦出言阻止:“周太医免礼,先为师父诊脉。”
谢明曦对顾山长的敬爱亲近,犹胜过亲生母女,宫中上下,无人不知。顾山长一病倒,谢明曦连跪灵也顾不上了,立刻回椒房殿探望。
周太医果然未再起身,静心诊脉号脉。
谢明曦按捺住焦躁急切的心情,凝神看了过去。
顾山长神色恹恹地躺在床榻上,脸孔上涌动着异样的潮红,嘴唇干涩苍白。听到声音,顾山长睁开眼,冲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我没什么大碍,约莫是心火过盛,喝些清心败火的汤药就行了。”
声音虚弱无力。
谢明曦听在耳中,颇为心疼,坐到床榻边,柔声道:“师父先好生歇着,到底如何,还得问过周太医。”
顾山长嗯了一声,又闭上双目。
短短两日,顾山长额上眼角多了几许皱纹,神色颓唐,发间也多了几缕白发。
谢明曦心里暗暗叹息。
顾山长心里虽痛恨俞太后。可俞太后之死,依然令顾山长心情阴郁,难以排解。
过了片刻,周太医起身,拱手道:“启禀皇后娘娘,顾山长忧思过度,心火旺盛。微臣这就开些药方,山长喝上几日,好好休息,便无大碍。”
谢明曦定定心神:“有劳周太医,从今日起,便在椒房殿里值守,以便随时宣召为师父看诊。”
周太医忙应了下来。
顾山长有些过意不去,强撑着精神说道:“这点小病,何须这般劳烦周太医。每日来为我号脉看诊便可……”
谢明曦略略蹙眉看着顾山长:“我得去灵堂。不然,我便一直守在师父床榻边了。”
第九百六十章 纷争
周太医退下后,若瑶去太医院领了药材来熬药。
熬好了药之后,谢明曦亲自喂顾山长喝了苦涩的热汤药。
顾山长喝了汤药下肚,出了一身汗,精神稍振。对着谢明曦叹道:“师父也老了。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什么病痛。现在躺在床榻上,喂药都得人伺候。”
谢明曦笑着宽慰顾山长:“弟子伺候师父喝药,也是应该的。师父别嫌弃弟子笨手笨脚才是。”
顾山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能劳烦皇后娘娘亲自伺候喂药,这天底下,还有谁比我更有福分?”
可不是么?
俞太后卧榻养病这么久,谢明曦做足了孝顺儿媳的模样,却也从未亲自伺候过汤药。
一想到俞太后,顾山长心里又是一阵抽痛,嘴角边那一丝清浅的笑意,化为苦涩。
谢明曦心里不是滋味,低声说道:“我知道,母后离世,师父心中感伤难过。请师父一定要保重身体。就算是为了我。”
顾山长抬眼,凝望着目露关切的弟子:“你放心,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顾山长素来说话算话。
谢明曦稍稍放了心,叮嘱几句,又起身回了灵堂。
若瑶接替谢明曦,守在顾山长的床榻边,轻声说道:“就算为了皇后娘娘,小姐也该早日放下过去,早点好起来。”
顾山长慢慢呼出一口气:“嗯,我知道了。”
主仆两个相伴多年,感情深厚。
若瑶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低低地说道:“说句不该说的话。太后娘娘活着一日,皇上和皇后娘娘就要提防戒备一日。现在总算熬到了这一日,皇上皇后娘娘也能彻底放下心,过些安稳日子了。”
此时的若瑶,自然不知道,帝后将要所做的事,会在大齐朝野掀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什么安稳日子,不存在的。
……
顾山长这一病,谢明曦惦记不说,阿萝几个孩子知晓后,也同样忧心牵挂。几个孩子每日要跪灵半日,另外半日,便一起来椒房殿,陪在顾山长身侧。
顾山长心里既妥帖又慰藉:“我生的是小病,很快就好了。你们不必时时来相陪。”
阿萝嘴皮子最麻溜,立刻小声道:“我们每日只来一个时辰,陪师祖母说说话解解闷。”
芙姐儿蓉姐儿齐声附和:“阿萝堂妹说的是。”
男孩子们就没这般温柔小意了。
霆哥儿颇为耿直地说道:“其实,我也觉得没必要天天都来。不过,大家伙都来,我也就跟着来了……霖堂兄,你一直冲我眨眼干什么?莫非是飞虫飞进你眼里了?”
霖哥儿:“……”
霖哥儿眼角抽了抽,将头转到一旁。
阿萝和霆哥儿是老对头,现在动手少多了,不过,三两日总要争吵一回。两人如针尖麦芒,互不相让。
“你不乐意待在这儿,就去灵堂。”阿萝毫不客气地撵人。
霆哥儿斜睨阿萝一眼:“谁说我不乐意了?我才不走。”
在椒房殿里待着,总比在灵堂里跪着强多了。
眼看着两人又要掐上,顾山长立刻咳嗽一声,扯开话题:“我有些渴了。阿萝替我去端一杯茶水来可好?”
阿萝瞪了霆哥儿一眼,这才笑着应了。
霆哥儿冲阿萝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阿萝背后似长着眼睛一般,突然回头,正好逮了个正着。阿萝心里火气蹭地就冒出来了:“盛霆!你冲谁翻白眼?”
霆哥儿索性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冲谁,我就是翻着白眼解闷。”
阿萝:“……”
阿萝被噎得跳脚,气得握紧拳头。
七岁的男童,正是淘气好动猫憎狗嫌的年龄。
霆哥儿昂着头一脸挑衅,已足够可气了。更可气的是,他嘴里也不消停:“哟,莫非今日还要和我动手不成?这回输了,再被罚站丢脸,可怪不得我。”
霖哥儿听得头痛不已,拉着霆哥儿的衣袖:“霆堂弟,你别说了。”
芙姐儿见势不妙,紧紧拉住小脸涨得通红的阿萝:“阿萝堂妹,夫子还在病中,我们是来陪夫子的。要是在这儿闹腾起来,七婶娘定会生气。”
话音未落,门外便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这么凑巧,谢明曦便在此刻来了。
……
谢明曦迈步进了寝室,将众孩童的模样尽收眼底,神色微冷,目光落在阿萝的脸上:“阿萝,你不是说来陪伴你师祖母么?为何在此喧哗闹腾?”
不管何时,只要她和霆堂兄闹口角,母后总是先张口责怪她。
阿萝往日总觉得委屈难过,和亲娘也有了些隔阂。在那一日去过谢府母女长谈一番后,阿萝才体会到亲娘严苛言行下的深切母爱。
此时谢明曦沉着脸呵斥,阿萝乖乖听了,低着头认错:“对不起,母后,是阿萝不懂事。阿萝不应该喧哗吵闹,扰了师祖母宁静。母后责罚阿萝吧!”
谢明曦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暂且记下,待日后再罚你。”
然后,谢明曦目光一扫,掠到了霆哥儿身上。
目光平静微凉。
霆哥儿浑身打了个激灵,立刻收了那副昂首挑衅的嘴脸,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七婶娘,我错了。”
谢明曦淡淡哦了一声:“你说一说,你错在何处?”
霆哥儿迟疑了片刻,才道:“我错在不该张口挑衅阿萝堂妹,更不该扰了夫子的安宁。”
谢明曦对霁哥儿等人都颇为宽容,唯有对霆哥儿最是冷淡。这份冷淡,甚至比怒骂呵斥,更令霆哥儿沮丧。
果然,谢明曦只问了一句,便收回了目光。既未责骂,也未说要惩罚。
霆哥儿逃过这一关,心里却涌起莫名的失落。
他宁可被七婶娘责骂严惩……
顾山长见不得孩子们噤若寒蝉的模样,笑着打圆场:“孩子们闹腾,屋子里也热闹些。你就别绷着一张脸了。瞧瞧孩子们都被你吓成什么样子了。”
谢明曦平日笑意盈盈,极少沉脸动怒。
孩子们却都很怕她。
顾山长这一张口,谢明曦才笑了起来:“好,我听师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