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六章 惊变
“……谢大奶奶恼羞成怒,当时就甩了谢大爷一个巴掌。UU小说还问谢大爷,一个巴掌够不够。谢大爷怂得不敢吭声,乖乖扶谢大奶奶进府了。”
扶玉眉飞色舞地将谢府门前的热闹一幕道来。
果然博得谢明曦一笑:“哦?谢元亭挨打了没吭声?”
扶玉连连点头:“可不是么?脸上当时就浮出五道红指印,谢大奶奶半分力气都没省呢!”
昔日谢元亭心气高,最要颜面。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在说什么?怎么这般高兴?”盛鸿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浓烈的酒气。
谢明曦皱了皱眉,抬眼看了过去:“你没服醒酒药吗?”
盛鸿满身酒气,脚步略显虚浮,俊美白皙的脸孔上漾开异样的潮红,一双眼亮得惊人。显然是喝多了。
她特意为他准备了醒酒药。在宫宴前服下,喝两壶酒也不会醉。
“服了醒酒药再喝酒,实在没什么趣味。”盛鸿大言不惭地吹嘘:“再者,我酒量这么好,哪里需要服什么醒酒药。”
谢明曦好气又好笑地白了盛鸿一眼:“是是是,你酒量好,千杯不醉。”
盛鸿笑嘻嘻地凑了过来:“皇后娘娘别生气,为夫以后不敢了。”顺便在她的脸颊上偷了个香,臊得一众宫女皆低头退了出去。
谢明曦也没什么可羞臊的,只伸手拧了盛鸿一把。
盛鸿趁着酒劲,将谢明曦抱到了床榻上,细细密密地吻住了谢明曦,大手灵活地钻进衣襟里……气温迅速升高,谢明曦脸颊上染上醉人的红晕,眼波撩人。
就在此时,门忽地被咚咚敲响了。
盛鸿略有些不耐地扬声问道:“有何要事?”
若没有要紧事,谁敢在这等良辰美景的时候惊扰帝后?
门外响起湘蕙急促的声音:“启禀皇上和皇后娘娘,慈宁宫送了信来,太皇太后娘娘不好了!”
什么?
什么叫不好了?!
盛鸿和谢明曦倏忽一惊,所有的旖旎缠绵骤然消散。
谢明曦迅疾将衣襟理好,快步去开门:“湘蕙,到底出什么事了?皇祖母白日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好了?”
湘蕙急急应道:“具体如何,奴婢也不甚清楚。前来送信的宫女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话都快说不出来了。请皇后娘娘和皇上立刻去慈宁宫看看吧!”
盛鸿也整理好了衣服,快步而来,握住谢明曦的手:“明曦,我们这就去慈宁宫。”
……
新年元日,是一年的开端,也是一年中最喜庆的日子。
李太皇太后独自在慈宁宫里待着,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人的野心和**,都是一点点堆积出来的。
当日她病倒在榻,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生不如死,恨不能一死了之。谢明曦宛如救星一般出现,令她病症大有缓和,也令她重新有了对抗俞太后的勇气和底气。
那个时候,她是真心感激谢明曦。亦心甘情愿地做谢明曦的手中刀。
待到俞太后被斗垮,被困在福临宫,她心中更是快意至极。
再到后来,她便渐渐不痛快了。
她是太皇太后,是皇上的皇祖母,也应该是大齐最尊荣最风光的女子。整日待在慈宁宫里,和软禁无异,哪里还有一朝太皇太后的威风?
新年元日,她都没能去椒房殿一逞威风,憋憋屈屈地留在慈宁宫里。心里焉能不气闷?
心里一气闷,李太皇太后索性吃喝解闷。
御膳房上了一道百合莲子羹,既甜又糯。李太皇太后吃得高兴,将一碗吃得干干净净。就是这么凑巧,竟被最后一颗莲子卡住了喉咙。
短短片刻,就被噎得脸孔发青。
在一旁伺候的宫女被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去叫太医。结果,等太医赶到的时候,李太皇太后已经没救了……
盛鸿和谢明曦飞奔赶到慈宁宫的时候,李太皇太后闭上双目,鼻息间已没了气息。
慈宁宫里所有的宫女面无人色地跪着,胆子小一点的皆被吓得簌簌发抖。
几个太医也都面色惨然。
说起来,这是李太皇太后太过贪嘴吃东西时太快太猛才被噎死丢了性命,是李太皇太后运道不好,怪不得任何人。
可在宫中,主子出了事,就是奴婢的错。
若是小事也就罢了,偏偏李太皇太后丢了性命。对宫女们来说,便是天大的罪过。或许,所有宫女都活不过今晚。
几个太医也有大难临头的惊惧。
盛鸿面色难看,俯身探了探李太皇太后的鼻息。然后,转头看了谢明曦一眼。
没气了!
真死了!
谢明曦眉头也皱了起来。
新年第一天就遇到这等事,颇有些晦气。更重要的是,李太皇太后这一死,她便少了压制俞太后的一柄利器……
罢了,现在想什么都无益。
人死都死了,只能先操持丧事。
谢明曦暗暗叹口气,沉声吩咐:“来人,立刻传丧信,敲响丧钟。”
……
新年初一的夜晚,对于京城百姓和百官们来说,是合家团聚喜气洋洋的时刻。尤其是文武百官,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进宫,直到天黑了才回府。刚吃口热乎饭,还没填饱肚子,丧钟就响起来了。
众百官:“……”
百官们第一个反应就是,一定是听错了吧!
按着宫中惯例,太妃们归西,宫中会发丧信,不会敲响丧钟。有资格令丧钟敲响的,唯有帝后和太后,还有太皇太后了。
第二个反应是,没听错。
宫中死人了!
死的是谁?该不会是俞太后吧!俞太后也病了不少日子了……
丧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回荡不绝。
百官们终于回过神来,立刻问耳目灵敏的儿孙:“刚才丧钟到底响了多少声?”
“六六三十六声!”
原来死的是李太皇太后!
李太皇太后活到六十多岁,委实算高寿了。再者,李太皇太后病了数年,已经极少在人前露面。这一死,也没怎么让人惊讶意外。
刚出宫没多久的百官们,立刻换了丧服,和女眷们一同进宫,为李太皇太后跪灵。
第九百一十七章 丧事
这一夜,宫中上下无人入眠。
谁也没想到,李太皇太后会忽然归西。
好在宫中常年备着丧仪所需之物。
谢明曦一声令下,两个时辰便设好了灵堂。
宫中各处悬挂的红色宫灯全部被取下,换成了白色的宫灯。丧布也挂了起来,宫中上下所有人都换了素服。
就连躺在床榻上的俞太后,也在芷兰玉乔的伺候下换上了素服。
俞太后面色晦暗,满面的病容在素服的映衬下,愈发惨白难看。目中却满是快意。
这个老虔婆!
竟吃莲子噎死了!
死得好!
死得太好了!
俞太后心中畅快至极,那份快意几乎溢出嘴角。
芷兰玉乔俱看到俞太后扬起的嘴角,两人默默对视一眼,一起垂下头。无人敢提醒俞太后不该露出这样的神情。
自病了之后,俞太后的性情脾气愈发偏执古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前一刻好端端地,下一刻便会骤然动气暴怒。
原本伺候俞太后的老人,大半都被“放”出了宫。如今留在俞太后身边的,只有寥寥几人。
芷兰和玉乔皆年少入宫,对俞太后忠心耿耿。两人不愿出宫……便是想出宫,谢明曦也未必肯放行。
如此一来,两人继续坚守在俞太后身边,心里不无悲叹自怜。伺候俞太后的时候,也愈发小心谨慎,不该说的话,绝不多说半个字。
俞太后无声快意的笑了片刻,才按捺下嘴角:“扶着哀家去慈宁宫。”
芷兰玉乔一惊,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道:“太后娘娘万万不可!”
玉乔抢先说了下去:“自去岁入冬之后,太后娘娘的身子愈发虚弱。赵院使叮嘱过,太后娘娘一定要静心养病,不宜大喜大悲。外面天寒地冻的,太后娘娘的身子哪里吃得消。还是别去了吧!”
“玉乔说的是。”芷兰接过话茬:“太后娘娘在病中,便是不去灵堂,也无人会多舌。”
俞太后根本听不进两人的劝慰,冷冷道:“太皇太后是哀家的婆婆,她归西了,哀家岂能不亲去灵堂送她一程!你们两个不得再多言!”
两人无奈之下,只得应下。找了件素色的厚氅,为俞太后披上,一左一右搀扶着俞太后去了慈宁宫。
……
俞太后已有数月没出过寝宫了。
事实上,自病倒之后,她连寝室都未出过。
屋子里温暖如春,屋外寒风凛冽。厚氅再厚实,也未能挡住所有的寒风。一丝丝一缕缕透过缝隙钻入身体。
俞太后久病之躯,确实禁不住这样的寒风。
可心里的快意,已经压过了所有不适。
她今夜,一定要亲自看李太皇太后最后一眼。
走出宫殿之际,俞太后情难自禁地抬头看了一眼匾额。福临宫三个字顿时映入眼帘。俞太后心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她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扶哀家去慈宁宫。”
芷兰玉乔齐声应是。
随在俞太后身后的,还有十数名宫女。
夜半三更,慈宁宫内外一片缟素。一众诰命夫人换了素服,以最快的速度赶进宫来跪灵哭丧。老远便能听到一阵啼哭声。
这声音听在俞太后耳中,真是说不出的悦耳。
俞太后再次扬了扬嘴角,很快又捺下去,强自挤出一个略显哀戚的神色。
立在宫殿外的宫女眼尖地瞄到俞太后一行人,心里一惊,飞速地跑进灵堂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一身缟素的谢明曦略一挑眉,和萧语晗交换了一个眼神。
俞太后对李太皇太后果然是恨之入骨。听闻李太皇太后的死讯,不顾病体虚弱,竟亲自到灵堂来了。
“我和你一同出去相迎。”萧语晗低声道。
谢明曦点点头。
尹潇潇忽地说道:“七弟妹,我和你一同前去。”
对上婆婆,儿媳天生便居于劣势。李太皇太后一死,俞太后便是后宫中辈分最高位分最尊之人。若俞太后故意在丧仪的规制安排上寻衅挑刺,谢明曦应付起来少不得麻烦。
她虽没什么能耐,总能站在谢明曦身边,或许在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谢明曦心里一暖,低声道:“谢谢五嫂。”
其实,人多人少并不能决定争斗输赢。不过,人多心里总是多些安慰。颇有些得道者多助的快意。
赵长卿跪得略远了些,并未听见三人说什么。待三人起身出去了,才惊觉有异。立刻起身,快步追了上去。
……
妯娌四个一起出了灵堂。
萧语晗尹潇潇赵长卿有意无意地将谢明曦簇拥在其中,如众星捧月。
俞太后也同样被众人簇拥,奈何围拢在身边的俱是宫女,一个个低眉顺眼畏畏缩缩。
俞太后一看谢明曦这架势,气不打一处来。目光冷冷地掠过一众儿媳。萧语晗还是那副温柔和顺的模样,尹潇潇率直胆大,也未回避俞太后的目光。
唯有赵长卿,在此时略略低了头。
她是俞太后嫡亲的弟子,和俞太后也曾情同母女过。
嫁给鲁王后,赵长卿一直和俞太后来往密切。便是这一两年,赵长卿也是左右逢迎,并未明显地流露出站在哪一方之意。
直至这几个月。
摇摆不定的赵长卿,终于选定了立场。
站在了谢明曦那一边。
俞太后心头又是一阵熟悉的气血翻涌。
谢明曦已行了礼,主动上前来,搀扶住俞太后:“天气严寒,母后还在病中,应该好生养着才是。怎么倒来了灵堂?”
身为儿媳的谢明曦,满面关切。
俞太后养病几个月,心里憋闷之极。演技倒是一如既往的精湛,哀叹着说道:“哀家惊闻太皇太后噩耗,心痛如割。便是只剩一口气,也得来灵堂,见太皇太后最后一面。”
谢明曦亦是满面哀戚:“世事难料。儿媳也未想到,皇祖母竟会有此一劫。”
做足了门面功夫后,谢明曦扶着俞太后进了灵堂。
已经进宫跪灵的诰命夫人们,忙起身来行礼。
“悲恸过度”的俞太后无暇顾及众人,缓步走到了棺木边。
第九百一十八章 守孝
李太皇太后身着寿衣,躺在厚重冰冷的棺木里。
咽气才几个时辰,李太皇太后的面色还未完全泛青,看着便如睡着一般,仿佛随时会睁眼醒过来。
终于死了啊!
死得太好了啊!
俞太后站在棺木边,看着李太皇太后的尸首,心里的快意,几乎溢出胸膛。
这个老虔婆,压了她几十年,磨搓了她几十年。这世间,她最憎恶的人,莫过于眼前这个老虔婆。
从她嫁给建文帝的第一日开始,婆媳两人便互相憎厌,互看不顺眼。她身为儿媳,天生便居于劣势。声称爱她的丈夫,同样是个孝顺的儿子,多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她也因此生生受了数年磨搓。
那时的她,尚且年轻稚嫩,不知人心会险恶到何等地步。
生下女儿昌平之后,当年的李太后亲自前来探望,命人端了一碗补汤给她,颇为温和地安抚她,先开花再结果。以后再生儿子便是。
婆婆难得的温情,令她受宠若惊,不疑有他,便喝下了那碗气味略显浓烈的补汤。
这是她日后噩梦的开端。
之后数年,不管她如何调理,如何努力,都未再有身孕。而深爱她的丈夫,需要子嗣,不得不纳妃嫔入宫。很快,一个接一个的庶出皇子出世。
她慢慢变成了贤良淑德的好妻子,成了人人称道的好皇后,也成了一堆庶子的嫡母。
她的心,被沉没在寒冰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宫中有一种秘药,服下之后,女子便再难有身孕。
时隔十数年,事过境迁,宫中的太医已经换了一茬。李太后身边的宫女也不知换了几岔。没有任何凭据,只凭猜测,根本奈何不得李太后。
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愤怒立誓,一定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让李太后不得好死。
建文帝一死,建安帝继位。她再无顾忌,将李太后折腾得生不如死。可惜建安帝命不长久,盛鸿登基后,谢明曦也一并出手,将老虔婆救于水火之中。
没料到,老虔婆竟被一颗莲子噎死了。
真是老天有眼!
她的闺名中有一个莲字,老虔婆被莲子噎死。冥冥中似有一双无形的命运之手,为她报了仇。
俞太后在棺木旁站了许久。
众人都在跪灵,抬眼时只能看到俞太后哀恸的背影。
唯有站在俞太后身侧的谢明曦,能清晰地窥见俞太后眼底近乎残酷的快意。
过了许久,俞太后才哀叹一声:“哀家亲自来见太皇太后最后一面,也算全了哀家一片孝心。希望太皇太后到了地下,能和儿孙相聚。”
说完后,颤巍巍地转过身,出了灵堂。
……
俞太后撑着病躯亲来灵堂,全了孝心,也杜绝了口舌是非。
之后停灵数日,俞太后再未露过面。
谢明曦身为皇后,领着一众妯娌和诰命贵妇为李太皇太后跪灵。阿萝和一众堂兄弟姐妹,每日也来跪灵一个时辰。
朝臣们也同样要守灵。
六六三十六日后,李太皇太后的尸首被安葬进了皇陵。
帝后又要守一年的孝。
原本蠢蠢欲动想上奏折奏请天子广开后宫大选嫔妃的御史们,只得偃旗息鼓。静等一年孝期过后再提此事。
身为天子,宠爱中宫皇后众臣管不着。不过,天子膝下空虚,只有端柔公主一女。理应纳宫妃入宫,为天家传承子嗣开枝散叶才是。
好在天子年轻得很,今年二十二,明年也才二十三岁。当年的建文帝,可是在二十七岁时才有了子嗣。
这些风声,难免传进谢钧耳中。
谢钧自做了礼部尚书后,官途顺遂。天子敬爱皇后,对岳父也礼遇客气三分。谢钧春风得意,唯一的遗憾就是帝后毫无赐爵于谢家之意。
做承恩公的指望看来是没了。
谢钧只得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了入阁。
自己最清楚自己的斤两。谢钧自知才学尚可,做官的能耐本事也过得去,不过,也说不上如何拔尖出挑。他最大的优势,就是皇后亲爹天子岳父这个身份了。
他也盼着谢明曦能早日生下嫡皇子。如此一来,谢明曦的皇后之位才能稳固如山。谢家的荣华富贵,也能安安稳稳地维续几十年。
谢明曦等闲不出宫,谢钧虽是皇后亲爹,也没有随意出入后宫的道理。这份“慈父之心”,皆由徐氏进宫请安时“转达”给了谢明曦。
“……太皇太后死得也太不凑巧了。”私下说话,没那么多讲究,徐氏也就直言无忌了:“才出了国丧期没几个月,太皇太后又归了西。你和皇上又得守孝一年。”
“孝期之内不能有孕。这么一来,又得再耽搁一年才能生儿子。”
说起来,盛鸿谢明曦也够可怜的。生了阿萝之后,先是为建文帝守孝三年,紧接着是为建安帝守一年国丧,现在还得为李太皇太后守孝。便是谢明曦出孝期就有孕,也得到明年年底才能生。
算来算去,真够急人的。
徐氏板着手指算时间,然后又低声道:“……阿钧昨日特意叮嘱我,今日进宫后,一定要和皇后娘娘好好说一说子嗣之事。”
“皇上和皇后娘娘是少年夫妻,情深意长。不过,男人的心最易变。远的不说,就说当年先帝在世时,和太后娘娘也是恩爱夫妻。后来还不是一个接着一个往宫里纳嫔妃?”
“还是有了儿子,才能真正在宫中立足。否则,就像太后娘娘那般,忙来忙去为他人做嫁衣……”
谢明曦漫不经心地听着,半句都没往心里去。
李太皇太后死得太过突然。现在想来,也不无好处。盛鸿和她又多了一年时间,可以从容筹谋安排。
阿萝今年六岁了,待到明年就是七岁。
按着大齐风俗,孩子养到八岁以上,才算真的养住了。
盛鸿要立女儿为皇太女,怎么也得等几年再说。
一年过后,或许可以再守三年……到那时,阿萝也该长大了。
第九百一十九章 新妇(一)
三月初,谢元蔚迎娶俞婉过门。
李太皇太后下葬没多久,京城诸勋贵名门都尽力低调,酒宴都比往日少多了。谢俞两家结亲,亦是众目所瞩的喜事。
这一日,京城百官大多要送两份贺礼。不过,人多是去了谢家。
谢家设了五十席桌席,根本不够,紧急加了三十席,才勉强支应过来。
俞家的喜宴,却空了不少桌席,颇有几分惨淡。
重新起复的俞光正,如今做了俞家家主。长房的俞光德在族中的声望一落千丈。俞婉出嫁,若不是嫁到谢家,只怕肯来帮忙操持喜宴的族人都没几个。
锦上添花的事人人愿做,肯雪中送炭之人少之又少。
世情历来如此,怪不得别人势利。
周氏大病了一场,一直没好利索。俞婉出嫁的前一晚,周氏到了俞婉的闺房里,低声叮嘱女儿:“阿婉,我的好女儿,俞家现状如何,你比谁都清楚。”
“你既是跳出了这个火坑,嫁到了谢家,在谢家一定要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
“千万别再惦记你爹说过的那些。太后娘娘的心思,你也别管。”
“后宫是谢皇后的天下。你以后是谢皇后的弟媳,和皇后娘娘便得一条心。墙头草万万做不得。”
母亲到底还是疼她的。
这番叮嘱,才是真正为她考虑为她着想。
俞婉眼角湿润,红着眼眶:“母亲的教诲,女儿都记下了。”
周氏欣慰地笑了一笑,伸手轻抚俞婉的发丝,话语里有几分苍凉:“你父亲也有他的不得已。他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这些年因太后娘娘享了富贵,现在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了许久。
或许是眼泪流空了,或许是被太后和父亲彻底凉了心。出嫁之日,俞婉并未落泪,也没太多喜悦。
穿着嫁衣,戴上红盖头,被扶着上花轿,然后晃晃悠悠地被抬到谢府。拜堂,礼成,送入洞房。
大概是太过疲累之故,俞婉连紧张忐忑的心情都没了。
直至挑落盖头的刹那,俞婉的心才猛地跳了一跳。也才真正有了出嫁的激动和彷徨。
她的新婚夫婿,就站在床榻边。
她没有勇气抬头看,垂着眼眸,任由前来观礼闹腾的众人打量嬉笑。
“新娘可真美!”
“是啊!谢编纂看得眼都直了。”
“恭喜谢编纂,迎娶如花美眷。”
同窗同年们,一个个起哄笑闹。十六岁的谢元蔚脸皮颇薄,被闹了个大红脸,和新嫁娘的娇羞简直不相上下。
不知是那个促狭鬼,故意推了谢元蔚一把。
手劲不重,恰好令谢元蔚身子一晃踉跄一步,正好碰到了新嫁娘。
谢元蔚猝不及防之下,反应不及,只得抱住新嫁娘,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众人早已哄笑出声:“别急别急,等喜宴结束了再洞房。”
谢元蔚自觉唐突孟浪,不顾众人取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轻浮。”
俞婉脸颊阵阵发烫,如火烧一般,迅速抬眸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谢元蔚生得清俊斯文,一双眼眸温润如玉。
俞婉娇美如花,气质秀雅。
相同的是,两人皆是脸孔绯红耳热心跳。对视间,脸上的红晕都更深了些。
短短片刻,一双少年男女俱是心神荡漾。
……
很快,谢元蔚便被众人拉了出去。洞房里重新安静下来。俞婉慌乱跳动的心,也终于平静了一些。
过了片刻,有丫鬟送了热腾腾的饭菜来:“这是三公子特意叮嘱厨房备下的饭菜,请三奶奶趁热用一些。”
出嫁之日,对女子来说,确实十分疲累。天不亮便起身,梳妆换衣就要半日。到了夫家,也得一直端坐着。
俞婉一整日米粒未沾。闻到饭菜扑鼻的香气,愈发饥肠辘辘。索性一横心,走到饭桌边,吃了大半饱了,才停手。
子时,喝醉了的谢元蔚被抬回了新房。
俞婉:“……”
满心羞臊不翼而飞,只余下淡淡的好笑和释然。
俞婉为谢元蔚脱了鞋袜,然后,小心翼翼地上了床榻,在谢元蔚的身边躺下。听着谢元蔚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俞婉慌乱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竟然也很快睡着了。
待俞婉睡着了,谢元蔚才睁开眼。
其实,脸皮薄看着腼腆安静的谢元蔚酒量极佳,被灌了十余杯水酒,根本不在话下。只是装醉而已。
俞婉慌乱无措,他心里又何尝不忐忑?
俞婉是俞家的女儿,他是谢家的子孙。俞太后和谢皇后势同水火,俞家和谢家自然立场不同。
偏偏,他们被一道凤旨,捆到了一起,做了夫妻。
她不清楚他是何等性情脾气,他也时常在心里揣度,未来的妻子会是何等模样。
她的心里是向着俞家,还是会和他夫妻一体?
谢元蔚默默地注视熟睡中的俞婉许久,低声轻叹口气,闭上双目,一同睡去。
……
两日后,谢元蔚夫妇进宫谢恩。
两人先去了福临宫。俞太后对俞婉“期许”颇深,强撑着病躯见了俞婉和谢元蔚。又赏了丰厚的见面礼。
紧接着,新婚小夫妻又去了椒房殿。
又开始守孝的谢明曦,今日穿的是素服宫装。要想俏,一身孝,此话半点不假。谢明曦本就姿容秀美,穿着素服,愈发多了几分风姿。
盛鸿休朝半日,也在椒房殿里,对着谢元蔚夫妻,也分外的随和亲切,笑着说道:“今日椒房殿里没有外人,你也别口口声声喊皇上娘娘了。像往日一般,叫堂姐堂姐夫便是。”
这份荣宠体面,当然全部来自于谢明曦。
谢元蔚受宠若惊,自不敢应承:“这可万万使不得。”
盛鸿也未过多勉强,厚赏了一对新婚夫妻。又对谢明曦笑道:“今日留他们夫妻在宫中用午膳吧!”
谢明曦笑着应道:“我已吩咐过御膳房备膳了。”
然后,便召了俞婉上前说话。
俞婉被数次召进宫说话,和谢明曦颇为熟悉,也不忸怩拘谨,微笑着走上前。
第九百二十章 新妇(二)
谢明曦目光掠过俞婉的脸庞。
一个人过得好不好,从气色便可窥出一斑。俞婉的面上浮着新嫁娘特有的娇羞,眉眼间浮着丝丝喜悦。
看来,俞婉在谢家过得不错。
“初为人妇,是否有不适应之处?”谢明曦笑着打趣:“若元蔚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替你撑腰出气。”
俞婉大着胆子,飞速地瞥了新婚夫妻一眼,微红着脸应道:“夫君对我极好,不会欺负我的。”
谢元蔚被夸得有些害羞,心里涌起丝丝甜意,接过话茬道:“娘娘放心,我会好好待阿婉。”
新婚小夫妻情难自禁,当着帝后的面眉来眼去了一回。
谢明曦眸中笑意更深。
她自然乐见谢元蔚夫妻恩爱和睦。也能借着此事好生膈应俞太后一回。
俞太后自以为是操棋人,将身边人皆视为棋子,肆意落子,妄图操控所有人的人生。只是,每一个“棋子”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
俞太后对俞婉的满心“期待”,终究是要彻底落空了。
对了,还有一位俞家小姐被俞太后养在身侧。平日盛鸿每去一回福临宫,俞太后都要命俞妍在一旁“伺疾”。
盛鸿被膈应得不轻,索性来个视而不见,连个眼角余光都不给。
诸多念头在谢明曦的脑海中转瞬掠过。
身侧的盛鸿,忽地伸出手,握住了谢明曦的手。谢明曦回过神来,挑了挑眉。
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当众握她的手?
其实呢,就是被新婚夫妻甜蜜恩爱的模样勾起了新婚时的美好回忆……盛鸿冲谢明曦眨眨眼,大拇指在她的手心处摩挲。
秀恩爱不成反被秀了一脸的谢元蔚俞婉:“……”
谢明曦忍住啐他一口的冲动,颇为从容地缩回手,笑着对堂弟和弟媳说道:“我让阿萝过来见见堂舅和堂舅母。”
……
宫中上下人人皆穿素服守孝,阿萝也不例外。
翻过一个年头,阿萝长高了一些。依旧梳着两个包包头,眉目精致如画,明眸皓齿,分外可爱。
“阿萝见过堂舅,见过堂舅母。”
小小孩童学大人一般行裣衽礼,颇为有趣。
俞婉忙笑道:“阿萝公主快些免礼。”她行事仔细,进宫前便预备下了给阿萝的见面礼。是特意请匠人做的一套九连环,最适合这个年龄的孩童玩耍。
阿萝得了见面礼,高高兴兴地谢过了堂婶娘。
谢元蔚见新婚妻子这般细心周全,心里十分快慰。
世间有一见钟情的热烈情感,也有朝夕相对细水长流的脉脉温情。他和俞婉,在成亲当日才见第一面。彼此心中也有几分隔阂和戒备。
相处三日下来,他对这个新婚妻子越发满意。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否用心,从细微末节处便可看得出来了。
阿萝人小鬼大,最是机灵,笑嘻嘻地凑到谢元蔚面前:“三堂舅舅要送阿萝什么见面礼?”
谢元蔚和阿萝只见过几面,不算十分熟稔。不过,对着这么一个漂亮聪慧可爱的女童,总不免多几分喜爱。
谢元蔚笑着逗趣:“你堂舅母已经送了你礼物,你怎么又来找我讨要?你可有些贪心了。”
阿萝失望不已,小大人一般地叹气摇头:“这么说,看来三堂舅舅根本没准备给我的见面礼了。你这么扣扣索索的,哪里配得上美丽善良的堂舅母。”
谢元蔚:“……”
俞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盛鸿满面骄傲自得。他的阿萝,就是这么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谢明曦忍着笑,张口数落阿萝:“阿萝,不得无礼!”
阿萝一口接了话茬:“是是是,我这就向堂舅舅陪个不是。”
“堂舅舅,对不起,你大人有打量,就饶了我这一遭吧!不过,堂舅舅也别忘了给我补上一份见面礼。”
谢元蔚再一次:“……”
众人皆被逗得开怀一笑。
阿萝还要上课,待了片刻便张口告退,去了书房。
……
今日上午上的是算学。
顾山长是当世书法大家,精通六艺。其中,尤以书数为最。
阿萝承袭了亲娘的聪颖,又自亲爹那儿学了些“歪门邪道”的算学之术。在算学课上,一听即懂,举一反三。
芙姐儿也十分聪慧,算学学得极好。蓉姐儿便略逊一筹了。
霁哥儿霖哥儿在算学课上表现也算上佳。唯有霆哥儿,对射御极有天分。一到了算学课上,便头大如斗。
偏偏顾山长最喜在算学课上提问。
“……盛霆,这题该如何作解?”
霆哥儿苦巴着脸,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一边冲霖哥儿施放出求救的眼神。
霖哥儿头脑活络,不敢吭声,提笔在纸上迅速写出答案。霆哥儿和霖哥儿坐得近,站起身后,勉强能瞥到纸上的字,照着读了起来:“此题应做此解……”
顾山长凉凉地瞥了过来:“盛霆,你走上前来说给我听。”
霆哥儿:“……”
霆哥儿略显圆胖的小俊脸皱得像个苦瓜,慢腾腾地走到了顾山长面前。嘴动了动,终于挤出几个字:“对不起,山长,我不会。”
顾山长平日颇为和蔼,授课时却不苟言笑,颇为严谨。此时板着脸孔训斥霆哥儿:“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承认自己不会,没什么可丢人的。真正丢人的是不懂装懂,甚至以旁门左道的法子来蒙骗夫子和他人。”
顾山长一动气,霖哥儿也坐不住了,起身上前,抱拳躬身:“山长,刚才是我的不是。”
顾山长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你错在何处?”
霖哥儿乖乖认错:“我不该悄悄在纸上写答案,让霆堂弟看。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这个霖哥儿,每次都这样,总是护着霆哥儿。认起错来亦是又快又及时,让人有气也发布出来。
顾山长既觉好气,又觉好笑。
不过,当着孩童们的面,顾山长的脸依旧绷住了,毫不客气地数落两人一顿:“……以后你们两个再淘气,就别再来上课了。”
霆哥儿霖哥儿灰溜溜地回了位置。
第九百二十一章 顽童
阿萝颇为侠义,觉得两位堂兄怪可怜的,散学后,便拿着九连环到了两人面前:“霖堂兄,霆堂兄。今日堂舅母送了我一套木质的九连环。你们要不要玩?”
六七岁的男童,正是满身精力无处可泄淘气得上天入地的时候,对女孩子玩的这等奇巧小玩意不太感兴趣。
霖哥儿还算委婉:“我们怎么好意思夺堂妹所好。”
霆哥儿说话可就直接讨嫌多了:“这都是女孩子才玩的,我才不要。”
阿萝气得以手中的九连环敲了霆哥儿的肩头一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才不稀罕你的好心。”
霆哥儿被顾山长训斥一顿,憋了一肚子闷气,又被阿萝敲了一记,心里愈发气闷。睁眼瞪了过去:“你别再动手了啊!不然,我才不会让着你。”
阿萝挑眉的表情和亲爹如出一辙:“呸!我还用得着你让吗?倒是你,别又被我打得哭鼻子去告状!”
霆哥儿跳了起来,圆脸上满是不服气:“我平时那是让着你。你以为我真打不过你不成!”
说着,就冲了过去,气势汹汹如小牛一般。
阿萝也不遑多让,身形灵敏,伸脚便踹。
霖哥儿:“……”
怎么又打起来了?
一旁的芙姐儿等人也觉头痛。
阿萝其实脾气不算坏,霆哥儿虽淘气些,也不算惹人厌。偏偏这对堂兄妹像八字不合一般,见了面总要斗嘴,一生气就要动手。安分不了几日就要闹腾一回。
“现在该怎么办?”蓉姐儿皱着眉头问芙姐儿。
芙姐儿小大人一般地叹口气:“还能怎么办?快些让人去禀报七婶娘吧!”
……
当谢明曦赶来的时候,霆哥儿和阿萝已各自停了手。
霆哥儿被踹倒两回,被揍了三拳。嘴角略略肿了起来。
阿萝的衣裙上也多了脚印,包包头被扯得散乱不堪。
谢明曦素来冷静自持,善于隐藏真实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可看到眼前这一对如斗鸡一样的孩童,谢明曦心里的火气腾地就冒了起来。
引以为傲的镇定,隐隐有破功的迹象。
谢明曦暗暗深呼吸一口气,顿了片刻,才温和地问道:“你们两个,今日为何又打假了?”
重点是这个“又”。
一个月之内,阿萝和霆哥儿至少吵上五回,打上三回。每次被逮着了,都乖乖认错。过不了几天,就会将所有的保证扔到脑后……
阿萝气呼呼地说道:“都是霆堂兄不好!我好心好意邀他一起玩九连环,他不玩也就罢了,还说了好多难听话。”
霆哥儿立刻反驳:“我说的都是实话,哪里难听了?这本来就是女孩子玩的,我才不要玩!”
阿萝瞪着霆哥儿:“我一片好心,你不领情,还取笑我!不揍你,难消我心头恶气!”
霆哥儿撇撇嘴,一副不屑与小女子一般计较的可恶嘴脸:“五婶娘整日叮嘱我要让着你。我要听五婶娘的话,才让着你一头。不然,你还真以为你能打过我不成?”
阿萝被气得俏脸通红,眼眸中蹦出火花:“盛霆!今日我非揍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霆哥儿挑衅地扬了扬拳头:“来啊!我才不会怕了你!”
众人:“……”
谢明曦不怒反笑:“好,今日你们两个就好好打上一场。我给你们两个做评判!谁赢了,不受责罚。谁输了,罚站半个时辰。”
话音未落,尹潇潇便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紧接着,萧语晗和赵长卿也来了。
一看这架势,尹潇潇便头大如斗。
生孩子不易,养孩子更不易。霖哥儿淘气好动,又最是仗义。时常因霆哥儿和阿萝生口角。
霆哥儿就更令人头痛了。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打也打不得,教训起来也得讲究分寸尺度。偏偏霆哥儿又格外顽劣,简直令人有操不完的心。
偶尔,她也会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她真不该一口应下养霆哥儿之事……不过,事到如今,这样的念头也最多想一想罢了。
现在霆哥儿已经六岁了,也到了知事懂事之龄,和霖哥儿的感情也极为深厚,每日形影不离,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霆哥儿是顽劣淘气些,对她这个婶娘却孺慕敬重,也肯听她的话。只是孩童没长性,当时听是听了,过不了几日就忘在了脑后。
“霆哥儿,”尹潇潇生气的时候,声音略略扬高,一双眼眸瞪向霆哥儿:“你怎么又惹阿萝了?”
霆哥儿满心委屈:“五婶娘,是阿萝堂妹先揍我,我才还的手。”
阿萝张口反驳:“是你不识好人心,惹我生气,我不得不动手!”
霆哥儿立刻道:“五婶娘,你现在听见了吧!阿萝堂妹已经承认了,就是她先动的手。”
“没错,就是我先动的手。”阿萝绷着白嫩嫩的小脸,气势半点不输人:“我盛萝敢作敢当!”
尹潇潇:“……”
谢明曦:“……”
尹潇潇好气又好笑,一转头,看到谢明曦冒着火星的眼眸,不知为何又有些想笑。
她认识谢明曦也有十余年了,见到的多是谢明曦波澜不惊或微微含笑的模样。好则好矣,就是太过完美了,少了那么一点点人味。
这几个月来,谢明曦常因管教阿萝动气,发怒的次数比过去十余年加起来还要多。看起来多了烟火气,也多了几分鲜活。
“七弟妹,你也别生气了。”尹潇潇压低声音安慰:“孩子们还小,尚未定性,闹腾些也是难免。”
谢明曦轻哼一声:“五嫂不必为他们两个说情。我刚才已说过,今日就让他们两个好好打上一场。赢的人免除责罚,输的站桩半个时辰。”
尹潇潇:“……”
尹潇潇抽了抽嘴角,不无担忧地看了阿萝一眼。
霆哥儿到底是男孩子,皮糙肉厚,脸皮也厚,便是挨罚,也没什么大不了。
阿萝却是掐尖要强惯了的,平日被众人有意无意地捧着。万一输了当众挨罚,小姑娘脸皮薄,哪里受得了?
第九百二十二章 挨罚
阿萝果然输了。
她和霆哥儿同一天出生。霆哥儿比阿萝早出生一个时辰。
霆哥儿容貌肖似生母,血液中却承袭了来自生父的好斗和习武的天分。自四岁起蹲马步练拳,到了五岁开始练习射箭。天分极高,便是比他大了几个月的霖哥儿,也略有不及。
这几个月来,众堂兄弟姐妹一同读书。霆哥儿第一日便和阿萝起了口角,连累得霖哥儿被打了三戒尺。
霆哥儿和霖哥儿最是要好。尹潇潇重罚霖哥儿,比重罚他自己还让他难受。他口中不说,心里却记下了尹潇潇的叮嘱。每次和阿萝闹腾,总会稍稍让一些。
也因此,每次多是阿萝占上风。
阿萝聪慧过人,习武的天分同样极高。只是,女孩子体力天生不及男孩子。再者,阿萝生性好强,六艺皆下苦功。这么一来,用在习武上的时间,自然不及霆哥儿。
两个孩童一开始有模有样地动手过招,打得急了,什么拉头发拽耳朵之类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尹潇潇想出声阻止,被谢明曦以目光拦了下来。
闻讯而来的萧语晗赵长卿,也只得默默继续观战。
一炷香后,手脚酸软无力的阿萝被霆哥儿拧住了胳膊。
阿萝狼狈,霆哥儿其实也没强到哪儿去。一张小胖脸上被拧得红肿一片。可他依旧得意洋洋地像只得胜的小公鸡:“阿萝堂妹,你认不认输?”
阿萝好强又要颜面,打输了本就懊恼不甘。被霆哥儿这么一喊,更觉羞恼。下意识地扭头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神色淡淡,目光冷然,毫无为女儿出头撑腰之意。
要是爹在这儿,一定会护着她。
阿萝想着,心里不由得委屈起来,目中迅速聚拢了水汽。
讨厌的霆哥儿还在趾高气昂的追问:“阿萝堂妹,你到底认不认输?”
阿萝倔强地眨眨眼,不让眼泪掉落。
谢明曦的声音响了起来:“敢作敢当,赢得起,更要输得起。阿萝,你认不认输?”
萧语晗赵长卿听得心里一颤,忍不住对视一眼。谢明曦管教起阿萝来可真够狠心的。换了她们,对蓉姐儿芙姐儿怎么也狠不下这份心肠……
阿萝红了眼眶,硬是忍着没哭:“我认输了!”
……
尹潇潇再也按捺不住了,快步上前,瞪了得寸进尺的霆哥儿一眼:“快些放手!没见阿萝被你拧疼胳膊了吗?你是男孩子,又是阿萝堂兄,便是比武胜了一筹,也应有些风度才是。”
霆哥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尹潇潇绷着脸生气。立刻松了手,乖乖认错:“五婶娘教训的是,霆儿知错了。”
尹潇潇沉着脸道:“往日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每次都说会听话,过不了几日,便和阿萝生口角,甚至动手打闹。看来,你根本没将我说过的话放在心里。今日,便是你七婶娘不罚你,我也要罚你!”
霖哥儿想为霆哥儿求情,还没张口,亲娘便已一记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霖哥儿,你未尽到做兄长的责任,没有提点霆哥儿,你也一并挨罚。”
霖哥儿:“……”
每次霆哥儿惹祸,他总会被连累。心里不是不委屈,不过,倒也习惯了。
原本乖乖低头认错的霆哥儿不肯依了,猛地抬头:“犯错的是我,五婶娘怎么责罚我都行。为什么要罚霖堂兄?”
“五婶娘,我不服!”
看着梗着脖子闹腾的霆哥儿,尹潇潇又是一阵头痛。
自己的孩子管教再严厉也无妨。对待霆哥儿,却是轻不得也重不得。
如果今日是霖哥儿惹祸,她早已拎着霖哥儿痛揍一顿了。换做霆哥儿,她总不能这般简单粗暴。
当着众人的面,尹潇潇不便多言,索性没理睬霆哥儿。转头对谢明曦低声道:“七弟妹,你别着恼。我代霆哥儿,向你和阿萝陪个不是。”
谢明曦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今日是阿萝先动的手,本来就怪她。敢作敢当的话,也是她亲口说出来的。输了就要认罚。阿萝,你去书房外站桩半个时辰。”
阿萝以手背重重抹了红红的眼睛一把,借着这个动作将泪水都逼了回去,走到书房外站定。
众人:“……”
这几个月来,谢明曦对阿萝教导之精心严厉,萧语晗等人皆看在眼底。也知晓这等时候,说什么都没用。默默对视一眼,各自领着孩子离去。
……
尹潇潇回了寝宫后,如何教训霆哥儿,暂且不提。
阿萝在书房外,果然站足了半个时辰。
谢明曦也在书房外待了半个时辰。
期间,顾山长来了一回,显然有为阿萝求情之意。还没等顾山长张口,谢明曦便和颜悦色地说道:“师父今日授课半日,定然又饿又乏。不如先用了午膳,再好生歇上一歇。”
顾山长:“……”
顾山长再疼爱阿萝,也知道“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谢明曦对女儿严厉的管教背后,是一片深沉的爱女之心。
顾山长默默地来,又默默地走了。
在移清殿里处理政事的盛鸿,也很快得了消息。
湘蕙派人送口信给魏公公,魏公公迅疾进殿禀报。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阿萝公主现在还在书房外罚站,还没用午膳。皇后娘娘也未曾用膳,一直陪着阿萝公主。”
盛鸿疼女如命,将阿萝视为眼中宝心头肉,宫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魏公公一边禀报,一边暗暗想着,皇上一定会立刻丢下奏折去书房,为阿萝公主求情。
魏公公猜对了前一半,却未猜到后一半。
盛鸿放下奏折,去了书房外。
站了许久的阿萝,双腿又疼又麻。见了最疼最宠自己的亲爹来了,憋了半日的泪珠立刻掉了下来。
盛鸿心疼不已,想上前抱起阿萝。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我说了让她罚站半个时辰,时间这才过了一半。”
盛鸿立刻站定,张口哄女儿:“乖阿萝,爹在这儿陪你,站完半个时辰。”
阿萝:“……”
第九百二十三章 争强
阿萝原本以为亲爹来了,自己便不用罚站了。万万没料到,亲爹倒戈得飞快。
爹最疼的人是娘,连句重话也舍不得对娘说。哪里最疼她了?
阿萝越想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盛鸿叹口气,伸手为阿萝擦拭眼泪:“阿萝,今日之事,爹已经听说了。此事确实是你起的头。”
“霆哥儿有再多不对,你娘也不便去教训他。因为霆哥儿是爹的侄儿,如今又养在你五伯娘身边。自有你五伯娘教导他。”
“爱之深,责之切。正因为你娘疼你,所以,她对你的教导才格外严厉。”
“你别和你娘怄气了。”
怎么可能不怄气?
阿萝长这么大了,还没丢过这样的脸。自己的亲娘不但没护着她,还罚她在书房外站着,她心里可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呢!
她再也不理睬娘了!
阿萝将头扭到了一边生闷气。
谢明曦看了阿萝一眼,淡淡说道:“不管如何,今日都要站满半个时辰。”
“你和霆哥儿霖哥儿他们一同读书,师祖母偏心你,几位伯娘也夸赞不绝。你整日被夸得飘飘然,以为自己什么都比别人强。”
“现在,你总该知道。霆哥儿不是打不过你,而是一直让着你罢了。一旦霆哥儿不肯相让,吃亏的便是你自己。”
“你争强好胜,我不怪你。不过,想找回这份颜面,只能靠你自己。”
“从今日起,每日课业完成后,便去练功房习武。我和你爹轮流陪你……”
阿萝气呼呼地扭过头来,气势汹汹地嚷道:“我才不要娘陪!我要爹陪我!爹的身手比娘强多了!”
谢明曦:“……”
成功地噎了亲娘一回,阿萝心气终于畅快了些,转头看向亲爹,小声央求道:“爹,以后你晚上少看些奏折,多陪陪我好不好?”
女儿一张口,盛鸿这个爱女如命的亲爹哪有不应之理:“好!爹以后晚上都不看奏折了,每晚陪你习武。”
政事繁琐,移清殿里的奏折也似无穷无尽,永远看不完。
从明日起,不那么要紧的政事就由内阁决断,送到自己面前的奏折精简掉两成。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盛鸿心里盘算一回,转头看向谢明曦。
在别人看来,谢明曦心肠冷硬,对女儿的教导太过严厉。唯有熟知谢明曦性情脾气的盛鸿,才知谢明曦此时的心情是何等矛盾。
她对阿萝的期许有多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事实上,他对女儿的期许也同样高。
也正因如此,在教导阿萝一事上,夫妻两人早已形成了默契。一个硬一个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罢了。
……
当晚,天刚黑,盛鸿便回了椒房殿。
不出所料,阿萝还在和亲娘怄气。吃饭时不和谢明曦说话,晚膳后谢明曦检查课业,阿萝也是绷着一张小脸。答完问题后便闭上嘴,绝不多说半个字。
直至盛鸿归来,阿萝紧绷的小脸才舒展开来,以乳燕投林的姿势扑了过来:“爹!”
盛鸿颇有些受宠若惊,喜笑颜开地搂住女儿,没等他张口说话,阿萝已迫不及待地说道:“爹,我课业已经全部做完了。我们现在就去练功房吧!”
盛鸿迅速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略一点头。
盛鸿这才放了心,笑着应道:“好,爹这就带你去练功房。对了,阿萝,要不要邀请你娘也一起来?”
阿萝一个不字还没出口,就听亲爹舌灿莲花地忽悠道:“你今日当着你娘的面比武输给了霆哥儿,难道你不想当着你娘的面再扳回颜面?让她亲眼看看,你习武是多么勤奋,练武时是何等有天分!”
爹说得有道理!
阿萝想了想,颇有些矜持地看向谢明曦:“母后若想亲自看一看,跟着我们一起去练武房便是。”
谢明曦:“……”
谢明曦忍住笑,以更矜持的语气回应:“也好。”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若你不肯用功,没什么进益,我以后就不相陪了。免得被耽搁浪费时间。”
阿萝睁圆了一双眼,忿忿道:“母后就等着看好了!”
……
事实证明,六岁的阿萝哪里斗得过狡诈腹黑的父母!
自这一日过后,阿萝果然加倍地勤奋用功。不仅是习武大有进益,读书也分外刻苦。
芙姐儿蓉姐儿原本存着相让之心,现在忽然惊觉,再不用功就会被远远甩下。孩子都有争强好胜的心思,相让是一回事,被阿萝堂妹远远抛在身后,可就太丢脸了。
芙姐儿蓉姐儿一用功,霁哥儿堂兄弟三个陡然有了压力。
身为男孩子,天生便觉得自己应该比姐妹们强一些。若是被堂姐堂妹们压下去,也太丢人了。
于是,一众孩童开始了勤奋刻苦你追我赶的读书生涯。
这样的变化,令萧语晗等人皆欣喜不已。
顾山长私下里对谢明曦笑着叹道:“真没想到,你这一招这般有效。”
阿萝争强好胜,索性就以此鞭策阿萝奋进的手段。阿萝一刻苦用功,其余孩童不甘被落下,自要奋起直追。
阿萝想保持第一,得更加勤奋……
身为夫子,自然乐见学生们勤奋用功。
前几个月,孩子们读书也不是不认真。不过,和现在的劲头一比,可就差远了。
顾山长满面欣然,谢明曦挑眉笑了起来:“师父现在不怪我太心狠了么?”
顾山长:“……”
看阿萝被谢明曦责罚得可怜兮兮的样子,顾山长心疼之下,不免在私下里责怪谢明曦心狠。现在才体会到谢明曦的良苦用心。
顾山长咳嗽一声:“当日是我不对,不该言语责备你。今日,师父给你陪个不是。”
谢明曦哪里肯应,便是说笑,也不愿让师父低头,立刻笑道:“万万不可!我这个做弟子的,整日令师父牵挂忧心,阿萝更是让师父操尽了心。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
说笑了一回后,顾山长忽地问道:“明曦,你对阿萝的教导极其用心,严格得近乎严苛。莫非是对她的未来有更高的希冀?”
第九百二十四章 决裂(一)
细心敏锐的顾山长,渐渐察觉出了异样。
阿萝出世后,谢明曦对女儿十分疼爱,盛鸿更是疼女如命。在蜀地时,夫妻两个对阿萝堪称疼宠入骨,百依百顺。
阿萝回京后,谢明曦对阿萝的要求陡然高了起来。教导精心又严格,为了催阿萝奋进,连激将法也用了出来。
而盛鸿,看似会在要紧关头护着阿萝,实则从未否定过谢明曦的任何做法。
夫妻两人,在阿萝的教导一事上,已有了默契。
阿萝身为大齐最矜贵的公主,便是什么都不做,也少不了一辈子的尊荣富贵。课业学的好些,当然是锦上添花。学业平平,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为何夫妻两个对阿萝的要求如此之高?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谢明曦神色从容地应对顾山长的探询和疑惑:“阿萝天性聪慧,我和皇上皆希望她用功读书,如此方不负老天赋予她的天分。”
身为爹娘,想让女儿变得更优秀更出色,没毛病。
可直觉告诉顾山长,谢明曦一定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没告诉她。
顾山长下意识地追问一句:“真的只是如此吗?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谢明曦镇定自若地应了一句:“我怎么会有事瞒着师父。”
没等顾山长继续追问,谢明曦便扯开了话题:“师父在宫中已住了几个月,一直未曾去过福临宫。师父打算何时去一回?”
一提俞太后,顾山长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开来,目中闪过憎恶悔恨种种复杂的情绪。
进宫几个月,顾山长从未去过福临宫,也未去觐见过俞太后。
俞太后一直在福临宫里养病,除了李太皇太后离世的那一晚曾出过寝宫,其余时候再未踏出过寝宫半步。
两人同住宫中,几个月来却未见过一面。
这样的情形,逃不过有心人的眼。这对昔日人尽皆知人人艳羡的挚友,为了谢明曦的缘故,已反目决裂。
顾山长若不想去见俞太后,谁也勉强不了她。
谢明曦也只随口问问而已。
顾山长深呼吸一口气,过了片刻,才张口道:“选期不如择日,就今日去吧!”
她和俞太后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
谢明曦深深看了顾山长一眼:“我陪师傅一起去吧!”
顾山长下意识地摇摇头,很快又点头:“也好。”
……
福临宫。
自李太皇太后死后,俞太后的心情好了不少。每日胃口也好了一些,偶尔竟能喝一碗粥。可惜,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俞太后希冀中的病症痊愈并未出现,只略见起色而已。
“芷兰,玉乔,扶哀家下榻走动片刻。”俞太后张口唤来两人,在芷兰玉乔的搀扶下起身下榻。双脚落在地面的刹那,依旧一阵虚浮无力。
俞太后不得不抓紧芷兰玉乔的手,借着她们两人之力稳住身形。
俞太后心中一阵恼怒。
她日日喝药,为何总不见好转?
俞太后勉强走了一圈,额上冒了虚汗。坐回床榻边,命人宣召赵院使前来,厉声诘问:“赵院使,哀家的药方已经换了两遭,为何还不见好转?”
跪在地上的赵院使战战兢兢地应道:“微臣无能。请太后娘娘息怒。”
不痛不痒的太平药方,当然治不好病了。
连俞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们都猜出了几分。
刚愎自用的俞太后,却未想到赵院使已暗中背叛了自己,开出的药方治不好病,令她日复一日地躺在床榻上养着。
俞太后怒骂赵院使:“混账!无能!连哀家的病也治不好!哀家再给你一个月,若无好转,哀家定让人砍了你的脑袋!”
赵院使连连磕头告饶:“太后娘娘息怒,微臣一定尽心竭力,一定早日治好太后娘娘的病症。”
心里却暗暗嘀咕。
将俞太后的病治好,他的脑袋哪里保得住。
就在此时,一个宫女走了进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顾山长前来觐见。”
俞太后:“……”
俞太后所有的表情在瞬间凝结,神色僵硬。
芷兰玉乔对视一眼,俱都垂头不语。
过了许久,俞太后才重新张口:“让她们进来。”
……
该来的总要来。
躲几个月不见,总不能躲上一辈子。
俞太后命人将自己扶着坐到了椅子上,如此,也能稍显端庄威严一些。然而,这个举动,并未令她复杂矛盾的心情平静下来。
脚步声渐渐入耳。
俞太后只觉喉咙发紧,一颗心似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手心后背无端地冒出冷汗。
直至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真的太熟悉了。
俞家顾家隔邻而居,她和顾山长同一年出生,自牙牙学语之日便相识。她们是年少时的挚友,志同道合,曾为同一个目标并肩同行。
哪怕各自的路途分了岔,顾山长也依然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顾山长的面容,如镌刻在她心中一般,实在太熟悉了。
俞太后全身的血液汩汩流动,鼻间泛起强烈的酸意,一声“娴之”脱口而出。回应她的,是顾山长复杂又憎恶的目光。
这两道目光,如两柄利箭刺中俞太后的胸口。
俞太后呼吸一窒。
谢明曦的目光掠过俞太后掩不住痛苦的脸孔,心中冷笑连连。
是俞太后狠辣无情,斩断了昔日情谊。她现在还有什么脸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儿媳见过母后。”谢明曦裣衽行了一礼,声音打破了满室的沉默和凝滞:“母后一直在养病,师父不忍来惊扰。听闻母后今日病症有了起色,师父心中欣慰,今日特来探望母后。”
顾山长身形略显瘦削,面容和四年前离京时一般模样。满头的乌发挽起,只簪了一支银钗。
岁月实在优待顾山长,只给了她优雅成熟。
俞太后却是白发苍苍皱纹满额满面病容。和顾山长一比,相差千里。
任谁看了,也不敢相信两人竟然同龄。
顾山长也随之行了一礼,却一言未发。
她怕自己忍不住,一张口便会怒责出声!
第九百二十五章 决裂(二)
过了许久,俞太后才勉强找回自己的晦涩低哑的声音:“坐下说话吧!”
谢明曦微笑着应了,在俞太后的下首坐下。
顾山长默默地坐在谢明曦的身侧。
谢明曦如往常一般,‘关切’地询问俞太后病症和每日饮食服药的情形。
俞太后心不在焉地应对几句,一双眼忍不住频频看向顾山长。她既想张口令谢明曦退下,又下意识地畏怯和顾山长独自相对,心情之复杂,无法以言语表述。
谢明曦不紧不慢地说了一通话,然后才道:“母后和师父有几年未见了,想来定然有些话要说。儿媳暂时告退片刻。”
俞太后脱口而出:“等等!”
话一出口,便知不妥。
果然,谢明曦故作讶然地看了过来:“莫非母后希望儿媳留下?”
俞太后:“……”
当然不能。
这是她和娴之两人之间的恩怨。岂能容旁人在侧?
更何况,谢明曦言语犀利如刀。真将谢明曦留下,只怕自己今日会被气得吐血。
俞太后定定心神,缓缓道:“你先退下。芷兰,玉乔,你们也都退下。”
宫女们应声而退。
谢明曦站起身来,轻声对顾山长说道:“师父,我就在门外候着。若有什么事,张口唤我一声便是。”
俞太后病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欠奉,无需担心师父会吃亏。倒是师父,今日可得悠着点,别将俞太后当场气死才好……还没到闭眼归西的时候呢!
顾山长略一点头。
……
片刻后,寝室里的人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俞太后和顾山长两人。
俞太后看着顾山长。
顾山长没有回视,目光看向别处。
一盏茶过后,还是无人张口。
又过一盏茶功夫,俞太后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娴之……”
“太后娘娘还是叫我顾山长吧!”顾山长冷冷张口:“这一声娴之,我委实担当不起。”
俞太后心中一痛,没再纠缠称呼的问题,很快改口:“也罢,你做了大半辈子的山长,哀家称呼你山长便是。”
“霁哥儿他们几个,如今都随着你读书。哀家听闻后,心里也极是欣慰欢喜。以你的才学,给几个孩童启蒙读书,绰绰有余……”
顾山长淡淡打断俞太后:“我教导阿萝读书,其余几个顺便一同读书而已。”
俞太后:“……”
俞太后被噎了一回,也不动气,心里反而浮起丝丝欣喜。
娴之肯来看她,还肯和她说话。
或许,娴之还惦记着昔日的友情,并无和她彻底反目决裂之意。哪怕是娴之冷言冷语出言讥讽,她也能一一忍了。
顾山长终于抬眼看了过来,正好捕捉到俞太后眼底那一丝掩饰不住的愉悦。心底竭力压抑的愤怒憎恨骤然涌了上来。
原本计划好的冷静决裂,也被抛诸一旁。
“太后娘娘算无遗策,令人钦佩。”顾山长声音冰冷:“当日以一封信诱我出蜀王府。之后,我被困在郡守府两个多月。每日被灌以汤药,昏睡不醒。”
“那些时日,我一直在想,为何一个人会变得面目全非?”
“权势就那么重要吗?比相识相交了几十年的友情更重要?那个和我年幼相识曾声称和我相交到老的挚友,为何忍心对我下手?”
字字如刀,割得俞太后心痛难当:“娴之,对不起……”
“不必说什么对不起。”
顾山长目光如冰,声音里满是憎恨:“你有你的立场,做什么都没错。错的是我。是我太过善良心软,是我太过天真可笑。明知你早已黑了心肠变了个人,却固执地以为你对我不同。结果连累了明曦。”
“明曦没有对我说实话,不肯告诉我到底付出了什么,才换得我平安归来。”
“我苟全性命,忍着耻辱活下来,也是为了明曦。否则,我早在被关进郡守府的第一日,便撞墙自尽了。”
“我今日前来,是要将一切和你说得清楚明白。”
“在你命人对我动手的那一日,你我的情谊便已一刀两断。”
“你怕见我,所以这几个月来,从未主动宣召我前来。我更不愿见你,因为见你一面,便令我心中愈发憎厌自己,恨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今日过后,你我再不必相见。”
说完后,顾山长起身便走。
俞太后面色惨白,下意识地站起身:“娴之……”
可恨她全身无力,只迈了一步,便双腿发软。
顾山长头也未回,迈步走了出去。
……
这就是顾娴之。
爱憎分明,眼中从来揉不得沙子。对一个人好时,掏心掏肺。恨一个人时,拂袖而去,绝不回头。
当年和顾家决裂时,她便是如此。迈过顾家门槛,再也没回过头。
她说不会再来见自己,就真得不会再来了。
俞太后又喊了一声娴之,眼前骤然一黑,身体晃了晃,倒了下去。
顾山长耳力灵敏,听到身后的异样动静,依旧未曾回头。推门走了出去,对着守在门外的芷兰玉乔说道:“太后娘娘昏倒了,你们两个进去扶太后娘娘回床榻。”
芷兰玉乔齐齐变色,快步冲进了寝室里。
顾山长面色未变,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了谢明曦面前。
谢明曦看着神色畅快的顾山长,低声问道:“师父现在感觉如何?”
顾山长想了想:“如割了一块腐肉,有鲜血淋漓的畅快。”
不管如何,畅快就好!
比憋在心里好多了!
这几个月来,顾山长住在宫中,每日说说笑笑,看似心情颇佳。熟知顾山长性情脾气的谢明曦,却知道顾山长避着俞太后,如鲠在喉。
今日便将这根卡在喉咙的刺彻底拔除,落个肆意痛快。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道:“师父先回椒房殿吧!我留下陪一陪母后。”
俞太后这一昏厥,身为皇后的谢明曦留下伺疾,也是应有之义。
顾山长点点头,迈步离开福临宫。
堆积在心底的怨怼憎恨,被全数抛在身后。那段相识相交了近五十年的友情,也彻底成了过去。
第九百二十六章 决裂(三)
俞太后这一昏厥,便是一天一夜。之后,又是缠绵病榻数日。
前些时日,俞太后已略见好转,勉强能下榻走动。这一病倒,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饭食难以下咽,每日除了喝药,只能进些清汤稀粥。
俞太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这一回,便连不通医术之人,也能看得出俞太后的身体情形不太美妙了。
昌平公主原本忙着为女儿备嫁。俞太后一病重,昌平公主不得不抛下所有事,进宫伺疾。
母女两人因顾舒瑾的亲事生了隔阂,这大半年来,疏远了许多。见面说不了几句话,便会各自心中憋闷不快,时常闹得不欢而散。
如今俞太后病得快脱了形迹,昌平公主也顾不得心里那点隔阂了,每日守在床榻边亲自照料。
几个儿媳,连同谢明曦在内,每日也皆来伺疾。
一众皇孙皇孙女,每日请安三回,伺候一个时辰。霁哥儿年龄最大,便以霁哥儿为首,阿萝等人皆随在霁哥儿身侧。
其实,俞太后身侧有数位太医和一堆宫女伺候着,还有昌平公主等人在,根本轮不到一堆孩子上前。每日去了之后,行个礼问个安,然后在外间候着就行了。
半个月后,俞太后终于缓过劲来,能张口说话了。
第一句便是:“怎么不见妍姐儿?”
众人:“……”
昌平公主气得心肝胆俱疼,当时就变了脸色。
都到这地步了!不好好养病,竟然还想着出幺蛾子……别说是谢明曦,就连她这个亲闺女听了,也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谢明曦倒是面色未变,微笑着应道:“母后想见俞小姐,儿媳这就宣她前来伺疾。”说完,便传令下去。
……
俞妍很快便来了。
在宫中过了一个年头,俞妍年长一岁,个头也高了一些。原本精致的五官稍稍长开,果然是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在天子亲来福临宫请安或用膳的时候,俞太后总会宣俞妍前来,在盛鸿的眼皮子底下晃悠。
可惜盛鸿对这个小美人视若无睹,连正眼都未看过一眼。
谢明曦也只闲闲看个热闹罢了。
也就只有俞太后,执迷不悟地以为召俞妍前来是给谢明曦添堵之举了。
俞妍冲众人盈盈行了一礼,然后才到了床榻边。
谢明曦微笑着告退:“既有俞小姐在此伺候,儿媳们便先告退了。”
萧语晗等人和谢明曦同进共退,纷纷告退。
昌平公主冷着一张脸,丝毫没有搭理俞妍这个表妹的意思,语气中满是隐忍的怒意:“母后病势汹汹,应该安心养病才是。何必和皇后闹意气!”
俞太后扫了昌平公主一眼,淡淡道:“你不想待在哀家身边,便早些退下,去皇后身边待着便是。”
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气得胀红了脸孔,猛地起身到了床榻边
俞妍被吓得全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地退后两步。耳边响起昌平公主愤怒的低语:“已经到了这等地步,母后为何还不自省其身?”
“俞家败落,顾家倒戈,依附俞家的官员纷纷离心。几个儿媳站在同一阵线,连姑姑也和母后彻底决裂反目……”
最后这一句,深深刺痛了俞太后。
“闭嘴!”俞太后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昌平公主,因愤怒激动声音有些嘶哑:“你出去!”
昌平公主胸膛起伏不定,心里的怒火似随时喷薄而出。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临走之际,扔下几句:“母后不愿见我,以后我不再进宫便是。就算女儿不孝吧!”
昌平公主没再看俞太后的面色如何,转身离去。
年少的俞妍亲眼目睹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再一转头,见到俞太后忽红忽白变幻不定的面色,愈发害怕。
万幸俞太后没有再次被气昏,用力深呼吸片刻,勉强缓了口气:“妍姐儿,你过来,扶哀家坐一坐。”
俞妍低头应是,战战兢兢地上前,扶着俞太后坐起。
俞太后瘦得惊人,俞妍力气不大,也能扶得动,暗暗松了口气。目光掠过俞太后满是戾气的眼,俞妍心里又是一阵惊惧。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愿进宫来。俞家确实大不如前,不过,内宅闺阁还算安稳。她深切的怀念自己的闺房和平稳安静的生活。
皇上再俊美再好,也是皇后娘娘的。和她没什么关系。
就连她这个情窦未开的少女都能看明白,为何俞太后固执己见地认定了她能给皇后娘娘添堵?
她根本就不想做这颗废棋。
……
没有人在意俞妍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心里怎么想。
俞太后不在意,帝后也从未放在心上。
之后一连数日,昌平公主果然再未进过宫。
俞太后的病症时好时坏,也愈发暴躁易怒。这一日,芷兰也被罚跪在寝室外半日。起因是芷兰说话不慎,提起了昌平公主。
芷兰是俞太后身边最得用的女官,素有体面。
这一跪,将脸面丢得干干净净。
众目睽睽之下,芷兰跪足了半日,直至天黑时,才被传令可以起身。
芷兰的膝盖早已跪麻了,全仗着玉乔扶着,才勉强站了起来,迈步时,双腿麻木,脚落地时疼痛不已。
芷兰不肯呼痛,硬撑着回了屋子。
玉乔和芷兰虽偶尔争锋,感情却颇深厚。见芷兰这副模样,玉乔心中难受至极,泪水顿时涌了出来:“芷兰,你我一片忠心,伺候主子尽心尽力,从无半分懈怠。今日你只提了昌平公主一句,太后娘娘便大发雷霆,罚你跪了半日。”
“太后娘娘根本没将你我放在眼里啊!”
奴婢也是人。
同样有血有肉有感情。
被主子这般对待,芷兰心中焉能不痛?
芷兰眼中泛起水光,将头扭到一边,半晌才低声道:“玉乔,今晚你代我值夜吧!”
玉乔擦了眼泪,点点头应下:“你好生歇着。”
玉乔没有料到,这会是她和芷兰说的最后一句话。
夜半三更,芷兰独自一人在屋子里,上吊自尽了。
第九百二十七章 轻生
芷兰之死,在福临宫里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
当夜,无人察觉芷兰上吊。直至隔日凌晨,小宫女久久敲门无人应,心里发慌,叫了几个宫女一起来推门。
推开门后,众宫女俱被吓得面色骇然,尖叫起来。
横梁上,一道白绫悬挂而下。
芷兰静静地悬在那儿,面上一片死青,尸首已经僵硬。
值守了一夜的玉乔,强忍着困倦起身,不敢惊醒俞太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室。迎面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差点撞到玉乔。
玉乔不快地瞪了过去:“出什么事了?”
宫女哭着道:“芷兰姐姐上吊死了。”
玉乔眼前一黑,紧紧抓住宫女的胳膊,声音不自觉地尖锐高亢:“你说什么?芷兰怎么会轻生寻死?”
宫女哭道:“这样的大事,我怎么敢乱说。芷兰姐姐已经没气了,她们几个正合力将芷兰姐姐的尸首搬下来。我急着来送信……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玉乔脑海一片空白,眼前不停地晃动着芷兰秀雅温柔的脸庞,全身颤抖个不停。泪水早已流了满面。
芷兰,你太傻了!怎么就这么去了!
玉乔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声传进寝室里,惊醒了俞太后。
俞太后睁开眼,怒声呵斥:“玉乔,你为了何事喧哗?”
玉乔用袖子擦了眼泪。她无心整理仪容,木然地进了寝室,在床榻边跪下:“启禀太后娘娘,芷兰去了。”
俞太后刚醒,头脑有些混沌不明,一时竟未听懂是怎么回事,兀自怒道:“去哪儿了?立刻去宣芷兰来伺候。”
身边这么多的宫女,芷兰最细心沉稳,伺候也周全仔细。俞太后身边根本离不得芷兰。
玉乔鼻间一酸,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太后娘娘,芷兰昨夜上吊自尽,尸首已经凉了。再不能伺候太后娘娘了。”
俞太后:“……”
俞太后所有的神情都僵住了。
久久无言。
寝室里只有玉乔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
身为皇后的谢明曦,也在此时收到了福临宫里送来的消息。
骤闻噩耗,谢明曦也有些惊愕。
芷兰是犯官之女,年少被送进宫为宫女,凭着细心沉稳能干,入了俞太后的眼,得了重用。不过,芷兰从无嚣张跋扈之举,待人平和,在宫中风评颇佳。
谢明曦对芷兰也没什么坏印象。
没想到,芷兰忽然就死了。
谢明曦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芷兰怎么会忽然轻生?”
前来送信的宫女红着眼睛应道:“奴婢不敢妄自揣度。不过,昨日芷兰说错了话,被太后娘娘罚跪了一个下午。之后,进了屋子再未出来,半夜时上吊自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昨日罚跪之事,只是个引子。真正令芷兰没了生志的,是日复一日的凄苦煎熬,是毫无希冀和未来的痛苦。
人没了心气和盼头,也就没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谢明曦暗暗唏嘘一回,站了起来:“本宫这就去福临宫。”
便是普通宫女寻死自尽,也得由皇后下令,才可安葬。更何况,芷兰是宫中品级最高的女官,是俞太后倚重为左膀右臂的亲信。
谢明曦亲自去福临宫,也在情理之中。
……
一盏茶后,谢明曦迈步进了福临宫。
福临宫里,此时已是一团混乱。
俞太后病体虚弱,不能下榻。是气恼抑或是愤怒,无人知晓。福临宫里的宫女有大半都到了芷兰的屋子里。
芷兰的尸首已被搬了下来,平躺在地上。
上吊寻死之人,免不了瞠目张口,死相有些狰狞。温柔秀丽的芷兰也未能例外,面容僵硬狰狞。
众宫女惊惧之下,不敢细看。各自捂着脸啜泣。
芷兰人缘颇好,福临宫里上下人人都喜和芷兰亲近。芷兰一死,众人皆伤心不已,再一想到自己依旧无望地在福临宫里苦熬,不知何时会被俞太后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更是悲从中来。
谢明曦迈步进来的时候,宫女们一个个哭泣不休,竟忘了行礼。
湘蕙皱眉,正欲张口提醒。
谢明曦的声音已响了起来:“死者已矣,你们再哭也无益处。各自退下,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宫女们唯唯诺诺地应下,各自看了死状可怖的芷兰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身为奴婢,性命卑贱如草芥。
活着的时候还有几分体面,死了之后,按宫中惯例,不过是薄薄的一具棺木,随意择一处下葬罢了。
……
谢明曦赐了芷兰一具棺木。之后,命湘蕙去了一趟移清殿,送了口信给魏公公。
魏公公接了口信后,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
湘蕙低声道:“皇后娘娘有令,此事交由你处置。这都是看在你的颜面上,才会格外破例。你可得感念娘娘的恩德。”
魏公公打起精神应道:“我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待我处理完此事,再回宫向皇后娘娘复命。”
湘蕙点了点头。
芷兰和她立场敌对,平日没什么往来。同为奴婢,芷兰之死,令湘蕙心中唏嘘之余,对自己的主子更添感激之心。
芷兰的棺木被运出宫门后,并未立刻下葬。
魏公公将芷兰的棺木运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宅院里。
卢公公出宫后,便住在这个院子里。每日有两个奴仆伺候着,衣食无忧,卢公公还是迅速苍老衰败。
过了这个年头后,卢公公病了一场。断断续续地喝了几个月的药,也未见好转。前来看诊的大夫,私下说过,得预备好后事了。
卢公公心中也有数,知道自己日子不长了。上一回魏公公来探望的时候,还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回:“我死了之后,你悄悄让人给我下葬,别让芷兰知晓。”
没想到,他还在苟延残喘,芷兰却先走了一步。
魏公公命人开了棺木,让卢公公见芷兰最后一面:“义父,你看芷兰一眼吧!”
卢公公颤颤巍巍地俯下身子,摸了摸芷兰僵硬冰冷的脸孔,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很快落下。
第九百二十八章 共死
魏公公天黑时回了宫,向谢明曦复命:“启禀皇后娘娘,芷兰已经下葬了。”
谢明曦的目光掠过魏公公泛红的眼角,轻声问道:“卢公公现在如何?”
魏公公神色微暗,声音有些低哑:“义父哭了半日,情绪不稳,奴才陪了义父半日,才回宫来复命。”
卢公公病重成疴,今日见了芷兰的尸首,情绪波动起伏得厉害,哭了许久,又昏厥了一回。
魏公公放心不下,陪了半日。临走时,特意叮嘱那两个奴仆,这几日一定要日夜守在卢公公身边。
谢明曦对卢公公没有好感,也无恶感,放卢公公出宫,也是看在魏公公的颜面。问了一句,便未再多问。
倒是湘蕙,眼看着魏公公心情阴郁烦闷,在魏公公退下之后,立刻随之告退。快步追了出去。
“卢公公现在如何?”湘蕙低声问道。
魏公公低声叹道:“大夫说,左右就是这几日的事。棺木寿衣之类的,我早已备下了。”
魏公公年少净身入宫,认了卢公公做义父。之后数年,卢公公一直教导提点照拂义子,魏公公也从一众小内侍中崭露头角,直至到了当年的七皇子身侧为内侍。
魏公公重情重义,对卢公公心存感恩。卢公公落魄出宫,他便如真正儿子的一般,为卢公公养老。
可惜,卢公公的寿元已经到了尽头。便是请来京城名医,也治不了将死之人。
魏公公说着,目中已闪出了水光。
湘蕙取出帕子,本想为魏公公擦拭眼泪。眼角余光瞥到有宫女探头张望,改而将帕子塞入魏公公手中。
魏公公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将帕子折好塞入袖中。
湘蕙:“……”
湘蕙面颊微微发烫,不动声色地瞪了魏公公一眼。
魏公公被瞪一眼,心情反而好了一些,咧咧嘴笑道:“你快回皇后娘娘身边当差吧!我也该去移清殿了。等得了闲空,我再来寻你说话。”
湘蕙应了一声,目送魏公公出了寝宫,才回转。
在宫中结对食,和普通夫妻自然不同。魏公公要随身伺候天子,湘蕙每日也要在谢皇后身边当差。两人不时见面说说话,偶尔晚上都不当值了,到了一处……也还是说说话。
彼此照拂,彼此关心,彼此温暖。
在宫中,有这样一个人,已经足矣。
……
当天夜里,卢公公就闭了眼。
不能同生,但愿同死。
内侍没了子孙根,却也是男人。卢公公的身体残缺了重要的一部分,感情并不残缺。能和芷兰一起赴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魏公公闻讯出宫,将卢公公葬到了芷兰的坟墓旁。这亦是卢公公生前的愿望。魏公公自然要要为义父达成心愿。
魏公公跪在卢公公坟前,为卢公公烧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心中默默念叨。
义父,你生前在宫中看似风光,实则战战兢兢,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愿来世,你能投个好胎,做个富家公子,和芷兰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卢公公离世,宫中无人关心。
不过,如日中天的魏公公红着眼出宫一日,到傍晚才肿着眼回宫,众内侍都看在眼底。魏公公一回宫,立刻便有一堆内侍围拢上前嘘寒问暖问长问短。
魏公公哪有心情应付这堆马屁精,随意敷衍几句,便进了移清殿。
盛鸿放下手中的奏折,关切地打量魏公公一眼:“卢公公的后事都处置妥当了?”
“是,”魏公公恭敬地应了一声,跪下谢恩:“奴才多谢皇上恩典,容奴才出宫为卢公公打点后事。”
身为内侍,卑微命贱。死后被裹一条草席下葬,是常有的事。赐一具薄棺木,已算是主子仁厚了。
像卢公公这般,死后有人打点丧事,好生安葬的,几乎是绝无仅有了。
魏公公心知这都是主子给自己的恩典,心中感激不已。
盛鸿并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区区小事,何须言谢。”
魏公公低声道:“对皇上来说,是张口一提的小事。对奴才而言,却是莫大的恩典。”
这也是盛鸿最令人折服之处了。
盛鸿的平易近人,绝不是装出来的。对待身边的内侍,也从无作践贬低之意。伺候建文帝建安帝时,内侍们如器物一般。伺候新帝之后,他们才有了自己是人的感觉。
身为天子近侍,魏公公的感受比其他内侍更深刻。
盛鸿温声道:“这两日,你奔忙劳碌,着实劳累辛苦。早些回去歇着吧!今晚就不必你来伺候了。”
魏公公感动不已,再次谢恩:“皇上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感激不尽。”
士为知己者死。
如今,皇上让他去跳刀山下油锅,他也不会犹豫。
……
奏折还有厚厚一摞。
盛鸿吩咐内侍,去请赵阁老颜阁老前来。
朝事繁多,每日各地送来的奏折堆积如山,还有六部官员呈送的奏折。想一一批阅完,每日忙到半夜也未必能做到。
盛鸿坐了两年多的龙椅,深深体会到了天子的繁忙辛苦。
如今朝堂尚算安稳,俞太后也算消停了。盛鸿想每日晚上回椒房殿用晚膳,之后要亲自教导阿萝公主习武,陪伴皇后,很自然地打起了内阁的主意。
内阁只得将奏折精简了一些,可惜,每日还是批阅不完。于是,几位阁老每日晚上轮流留在移清殿值守,将不那么要紧的奏折批阅完。到了隔日,盛鸿再浏览一遍即可。
如此一来,果然省心省力不少。
赵阁老颜阁老一起拱手:“老臣见过皇上。”
盛鸿对前来做牛做马辛苦操劳的阁老们格外客气,笑着说道:“快些起身,今晚就辛苦两位阁老了。”
然后,非常愉快地拂袖走人了。
赵阁老颜阁老默默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唏嘘。
皇上的心可真宽啊!
建文帝当年以勤勉著称,时常熬夜批阅奏折。建安帝品性不佳,做天子时唯恐别人篡权,绝不会允阁老代为批阅奏折。新帝对他们倒是放心得很啊!
第九百二十九章 教导
盛鸿颇为愉快地回了椒房殿。
晚膳已经备好,谢明曦顾山长和阿萝皆已入座。
听到脚步声,三人一起回头。顾山长面带微笑,谢明曦眉眼含笑,阿萝更是满面欢喜,脆嫩嫩的喊了一声:“爹!你终于回来了!”
正式场合,或是人多之时,阿萝称呼父皇母后。没有外人在,依旧喊爹和娘。
忙碌了一整日的盛鸿,心情愉悦,脚步轻快:“阿萝是不是饿了?让人传膳吧!”
男人在外忙碌,回到家里,看到的是娇妻爱女如花的笑颜,还有热腾腾的美味佳肴。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
谢明曦笑着吩咐传膳。
帝后用膳,按着宫中规制,得有十六道冷盘,十六道热炒,十六道蒸煮红烧,面点粥羹亦要有十数种。
谢明曦执掌六宫后,便将御膳房的规制减半。饶是如此,菜肴也极为丰盛了。
阿萝六岁后,便自己独立进食。顾山长和盛鸿偶尔想喂阿萝吃饭,皆被谢明曦出言阻止。如今阿萝又学了宫中礼仪,用膳时有模有样。
晚膳后,阿萝要完成课业,谢明曦一一过目或亲自检查。阿萝若有不懂不解之处,便再讲解一遍。
之后,盛鸿便陪着阿萝去练功房。一开始只练半个时辰,渐渐变为一个时辰。
众人看到的,是阿萝的优秀出众。却不知,帝后在阿萝的教导上耗费了多少的时间和心力。
犹如栽种一棵小树苗,精心浇灌除虫养护,耐心地陪伴守候,静待着小树苗长成郁郁葱葱无惧风雨的巨树。
……
以盛鸿的身手,教导女儿绰绰有余。
盛鸿十分疼宠女儿,是女儿要星星立刻搬来梯子上天的绝世好爹。
不过,到了习武的时候,盛鸿并不心慈手软。照样板着俊脸,要求严格。
他和谢明曦一样,对女儿阿萝寄予了厚望和希冀。在生活上娇惯些也就罢了,在学业和品性的教导上,丝毫未曾松懈。
阿萝自比武输给霆哥儿之后,这些时日勤奋苦练。手中挥舞着特制的小木刀,一双黑亮的眼眸满是专注。
阿萝人小力微,练了一会儿便呼吸紊乱,额上冒出晶莹的汗珠。
盛鸿张口指点几句,待阿萝练了一炷香时间,便让她喝些温水,休息片刻。
阿萝坐着休息,小嘴巴却不肯休息:“爹,我这样练下去,是不是很快就能赢过霆堂兄了?”
“这可未必。”盛鸿笑着瞥了忿忿不服的女儿一眼:“你确实每晚勤奋苦练,可据我所知,霆哥儿近来习武也格外刻苦。”
“你进步飞快,霆哥儿也没闲着。不止是霆哥儿,霁哥儿霖哥儿近来也十分用功。就连芙姐儿蓉姐儿,也比往日用功得多。”
“君子六艺,你想每一门都稳居第一,绝不是易事。”
可不是么?
阿萝有些气闷地说道:“霁堂兄比我年长三岁,读书比我早。想胜过他谈何容易。霆堂兄不怎么爱读书,练武却有天分。霖堂兄也很聪慧,每一门都学得不错。蓉堂姐乐器学得最好,芙堂姐礼仪学得最佳。”
数来数去,阿萝有些沮丧,忍不住叹了口气。
综合起来,她的课业确实最出众。
不过,细数之下,每一门课业都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阿萝仰头问道:“爹,我娘年少时读书,真得每一门都满分么?”
盛鸿语气中满是骄傲:“那是当然。你娘在莲池书院读书五年,每逢月考岁考皆是满分。创下的记录,至今无人可破。”
阿萝听了十分神往:“我娘真厉害!”
“那是。”盛鸿的头昂得更高了。
我媳妇就是这么厉害!
阿萝耷拉着小脑袋,一脸烦恼。
盛鸿从骄傲自豪的心情中回过神来,柔声问阿萝:“阿萝也很厉害。你年龄最小,课业却是最出众的。你的堂兄堂姐妹也觉羞臊,所以他们近来也格外勤奋努力。”
阿萝还是一脸苦恼:“师祖母常夸我,说我容貌生得像爹,头脑聪慧像娘。可听爹这么一说,我根本及不上我娘聪慧。是不是因为我头脑也像爹的缘故?”
盛鸿:“……”
胸膛中了一箭又一箭的盛鸿,抽了抽嘴角,竭力维持身为亲爹的尊严和骄傲:“阿萝,爹也是很聪明的。你像爹更好!”
阿萝可没那么好糊弄,扁扁红润的小嘴:“爹射御最佳,算学也好。礼乐书俱都平平。我才不要像爹。”
盛鸿:“……”
……
熟悉的轻笑声传进耳中。
盛鸿看向谢明曦,有些哀怨自怜:“明曦,你听听。阿萝还没长大,就开始嫌弃我这个亲爹了。”
谢明曦揶揄地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你非要在阿萝面前自吹自擂,被阿萝嫌弃也是自找的。”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父女两个的闲话,她可都听进耳中了。
盛鸿正要和谢明曦斗嘴耍花腔,阿萝忽地抬起头,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不管到什么时候,我最喜欢的男子都是我爹!我绝不会嫌弃我爹半分。”
盛鸿被女儿的甜言蜜语感动得心软似水:“乖阿萝,爹也最喜欢你了。”
才不是呢!
爹最喜欢的人明明是娘才对。
阿萝没将这句话说出口,却在目光里表露无遗。
此时的阿萝,自然不会想到。几年之后,她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最喜欢的男子不再是自己的亲爹了……
谢明曦迈步走到武器架边,拿起惯用的长刀,冲盛鸿笑道:“趁着阿萝休息,我们过一过招。”
盛鸿挑眉一笑,张口应了,取了自己的长刀。
此情此景,宛如当年。
两人之间的情意,也和当年一般。不,比当年更深厚。如今他们,还有了掌上明珠阿萝。
谢明曦抿唇,微微笑了起来。
盛鸿显然也想到了昔年一同习武练刀时的情景,和谢明曦对视一笑。
很乖,夫妻两人各执长刀,你来我往地过招。刀锋凌厉,寒光闪闪。阿萝看得目不转睛,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什么时候,她才能像爹和娘这样?
第九百三十章 爱女
习武一个时辰后,阿萝全身是汗,手脚酸软,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坐在地上赖着不肯起来:“娘,我的腿好酸,人也好累,我都走不动了。”
谢明曦好笑不已,索性俯下身子抱起阿萝,去了净房。
阿萝将头靠在谢明曦的脖子上,在她耳边小声撒娇:“娘,你平日总对我很凶。只有这个时候才对我好。”
谢明曦先有些好笑,细细一品味阿萝的话,又有些心疼。忍不住将阿萝抱得更紧了些,轻声叹道:“傻阿萝,娘凶你,也是为了你好。”
正因她深切地爱着自己的女儿,所以更要硬着心肠管束教导。
这份略显深沉厚重的母爱,年幼的阿萝还无法体会。闻言撅着小嘴道:“反正,娘总是会凶我。每次我和霆堂兄他们闹口角打架,娘从来不护着我。”
谢明曦笑了一笑,并不多言解释。
阿萝还小,她不忍也不能将自己的厚望期待说出口。
待阿萝长大了,总会体谅到她的一片苦心。
到了净房后,谢明曦为阿萝脱了衣服,将她放入小澡桶里,用温热的水为阿萝清洗头发。然后,又为阿萝清洗小身子。
动作温柔耐心又仔细。
阿萝心里那一点点怨气,在亲娘温柔的抚慰下,慢慢地消散。
母女两个洗完澡,一同换了干净柔软的中衣。阿萝自五岁起独自入睡,今晚格外娇缠:“娘,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谢明曦没有拒绝,笑着应了声好,拉着阿萝的手进了寝室。
已经脱了衣衫袒露出胸膛的盛鸿:“……”
盛鸿迅疾将衣襟整理好。
阿萝欢快地爬上床榻,摇着盛鸿的胳膊:“爹,我要听故事。”
“好好好,爹这就给你讲故事听。”盛鸿只得收起满心旖旎,耐心地给女儿讲故事,哄阿萝入睡。
阿萝侧着身子,依偎在谢明曦的怀里,心满意足的入眠。小手紧紧地抓着谢明曦的衣襟,直至睡着了也未松开。
谢明曦温柔地凝视着女儿,在她嫩嫩的小脸上落下轻吻。
阿萝在睡梦中,咧了咧小嘴,含糊不清地喊了声“娘”。然后,头往谢明曦的怀里拱了拱,睡得格外香甜。
……
谢明曦抬起头,和盛鸿对视一笑。
脉脉温情,在彼此的对视间默默流淌。
浓烈的男女情爱,在朝夕相守中渐渐化为相濡以沫的深情。或许褪去了一两分激情狂热,感情却更为坚实厚重。
骄傲聪慧的阿萝,是他们两人血脉的融合,也令夫妻间的情意更深厚更紧密。
“阿萝今晚对我抱怨,说我总是对她凶。”谢明曦有些无奈地轻声笑道:“还怪我不肯护着她。”
盛鸿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她还小,不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待她长大了,就懂了。”
教导一个公主,和教导一个皇太女,所付出的心力岂能相同?
谢明曦在阿萝身上所花的心思和精力,连他这个亲爹也自叹弗如。
谢明曦将脸贴在他温热有力的掌心里,低低地说道:“霁哥儿霖哥儿都很优秀出色。便是霆哥儿,虽略显顽劣淘气,资质也属上佳。”
“芙姐儿蓉姐儿也算聪慧。”
“阿萝天性好胜好强,像极了我年少之时。我不能娇惯着她,更不能助长她的骄傲气焰。所以,她和霆哥儿他们闹口角的时候,我从不护着她。甚至对她格外严厉些。”
‘“也怪不得阿萝心里有怨气。我确实不及二嫂三嫂她们温和慈爱。”
盛鸿听不得谢明曦这般贬薄自己,立刻道:“情形不同,岂可相提并论。”
谢明曦心情平和地说道:“是,我们两人都清楚我们在做什么。可阿萝不知道,她只会看到蓉姐儿芙姐儿被亲娘娇宠。而我这个亲娘,对她百般挑剔,管教严厉。”
母女间的感情,或多或少总受些影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盛鸿怜惜地低语道:“要不然,以后这坏人就由我来做吧!”
谢明曦白了一眼过来:“阿萝撒娇的时候,你能保证不心软?她自觉委屈抹泪痛哭的时候,你能坚持不妥协?”
显然不能!
盛鸿咳嗽一声,摸了摸鼻子:“还是算了吧!”
论狠下心肠,他确实不及谢明曦。
……
夫妻两人闲话片刻,话题转移到了芷兰卢公公身上。
“芷兰一死,卢公公也撑不住,当夜便随着芷兰去了。”盛鸿语气中略有些唏嘘:“活着不能相聚,死后到黄泉做夫妻也好。”
谢明曦没那么多感怀,冷静得近乎残酷:“芷兰轻生寻死,未必是为了卢公公。俞太后彻底失势,却未死心,憋着一股劲,妄想着东山再起。芷兰是俞太后心腹,心知俞太后离世之日,她也难逃一死。她没了希望和未来,又被主子苛待,这才自尽了断。”
“卢公公原本就没几日活头了,见了芷兰的尸首,彻底没了生志,很快也撒手归西。”
“芷兰之死,对俞太后亦是一记重击。”
“福临宫里的人心,也彻底散了。”
人心一旦散了,再难汇聚。
俞太后很快就会发现,身边再无可用之人。
盛鸿目中闪过冷意,慢慢说道:“还有临江王。”
没错,还有临江王。
这些年来,临江王一直私下听命于俞太后。俞家败落,俞太后在宫中失势,卧榻养病数月。每隔十天半月,临江王妃总要进宫探病一回。
汾阳郡王做着宗人府宗正,在暗中收拢宗室众人。临江王在宗室中的影响力大大减弱衰退,不过,临江王依然是神卫军统领,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临江王此人,着实是个狡猾的老狐狸。自周英做了神卫军副统领后,临江王主动让出了一部分兵权。平日老着脸皮,和年轻的周英称兄道弟。
对着这么一个滑不溜丢的老狐狸,盛鸿也觉得棘手。索性暂时搁置下来。
如今,俞家消停了,顾家安分了,俞太后彻底病倒了。也该腾出手来收拾临江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