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六章 实情(二)
椒房殿内沉默了片刻。www.uu234.cc
众人各有所思,各自皱着眉沉着脸。千头万绪种种猜测在心底掠过。
良久,盛鸿才张口打破沉默:“母后心中可有成算?”
这一个月来,俞太后心思重重,无一日安睡好眠。闻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哀家若有对策,何须召你回京?”
“哀家老了,没享过儿子们的福,如今倒是被架到了火上烘烤。皇上一定要救回来,藩王宗亲官员们,也定要全部救回来。若哀家一人能换回这么多人的性命,哀家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怕逆贼言而无信,哀家去了,只令逆贼手中再添一个有力的人质。”
俞太后顿了顿,又叹了口气:“盛鸿,此事只能交托给你。不管想什么法子,你都要救回皇上和众臣。”
不管想什么法子……
这句话,说得可圈可点,意味深长。
盛鸿心中飞快掠过一个念头,顿时一凛,面上却未流露:“是。”
赵长卿萧语晗尹潇潇都未吭声,李湘如已站起身来,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盛鸿一惊,立刻起身避让:“四嫂,你这是做什么。”
李湘如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苍白消瘦的脸孔上挂满泪珠,目中满是恳求,声音哽咽:“七弟。昔日你四哥曾做过些对不住你的事,我在这儿代他向你赔礼了。”
“如今你四哥遭了劫难,以后得仰仗你相救。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你一定要救他回来。”
“算我求你了!”
话未说完,已泪雨纷纷。
也怪不得李湘如这般惊惧慌乱。
别人也就罢了,宁夏王和盛鸿结过梁子,彼此之间隔阂颇深。盛鸿如今归京,接下救人的重任。若有意“漏了”宁夏王,宁夏王便连最后一线生机也没了。
李湘如这般哭泣恳求,盛鸿不得不应:“四嫂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救所有人回来。”
这样的保证,实在无法令李湘如放心。
李湘如抬头,含泪道:“七弟,我……”
“殿下既已应下,自会尽力。”谢明曦淡淡打断李湘如:“四嫂信不过殿下,另请旁人便是。”
李湘如:“……”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湘如硬是忍了这口闷气,挤出一丝僵硬的感激:“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七弟高明磊落,绝不是那等两面三刀的小人。”
换在往日,盛鸿早已一句“呵呵真是不巧其实我就是这种人”噎回去。
如今这等情形,嫂子们一个比一个可怜,他哪里还说得出这等话来。
俞太后不快地看了李湘如一眼,李湘如身子瑟缩一回,总算老实坐了回去。
就在此时,卢公公前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两位阁老听闻蜀王殿下进宫,要求见殿下。”
卢公公大病一场,养了几个月才痊愈。之后,便彻底受了冷落。
现在看来,这倒成了幸运之事。建安帝前去皇陵,将身边的心腹内侍都带了去,卢公公理所当然地被留下。否则,此时也会身陷险境。
盛鸿看向俞太后。
俞太后立刻说道:“你立刻去移清殿,和两位阁老商议对策。”
盛鸿点头应下,临走前,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微不可见地略略点头,和盛鸿交换了只有彼此能意会的眼神。
……
赵长卿和尹潇潇俱看在眼底,情难自禁地想起身陷逆贼之手生死不知的夫婿,心中各自酸涩不已。
萧语晗勉强打起精神:“我早已命人收拾好了福临宫。七弟妹一路奔波,定然乏了,先回福临宫休息一二,到晚上,我再设宴相邀。”
“多谢三嫂美意。”谢明曦直接谢绝:“不过,这等时候,谁也没心情吃喝,也不必再设宴了。”
也罢!
萧语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也无操持饮宴的心思,闻言苦笑着点点头。
几位藩王妃也无离开之意,各自在宫中安歇不提。
谢明曦奔波数日,一直硬撑着,一旦松懈下来,便觉疲累。进了福临宫后,一睡就是两个多时辰。
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
谢明曦在从玉的伺候下更衣梳洗,随口问道:“殿下可曾回来?”
从玉低声答道:“没有。倒是打发人来送了口信,让王妃自行用晚膳。”
也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两位阁老才肯放人了。
谢明曦也没什么不快。此次归京,盛鸿身肩重任,想悠闲自得也不可能。
大齐建朝多年,还从未出现过天子和众臣被一同俘虏的荒唐事。陆阁老李阁老心中焦灼可想而知,盛鸿不但要担负起解救天子的重任,怕是也躲不开代天子处理国朝大事的重责。
“奴婢这就去御膳房传膳。”
“不必了。”谢明曦眸光微闪:“我去椒房殿,陪母后用膳。”
……
半个时辰后。
椒房殿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圆桌上摆满精致美味的菜肴。
俞太后没胃口,只吃了两口,便搁了筷子。谢明曦胃口倒是不错,吃了两碗才停下。然后移步内室说话。
婆媳两人心知肚明彼此的难缠,也不急着交锋,倒是闲话起了家常。
俞太后张口问道:“娴之如何?”
谢明曦微笑应道:“劳母后惦记。师父在蜀地十分自在快意,每日忙着去书院,又要兼管着安养院,回府后便陪着阿萝。颇为忙碌充实。”
过了片刻,又说道:“别人越活越老。师父正好相反,越忙碌愈精神。满头乌发,无一根白发。一眼看去,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
俞太后遥想着好友洒脱的风姿,目中闪过笑意。很快,又化为唏嘘无奈。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看着俞太后:“临来前,师父郑重叮嘱殿下,不管遇到什么情形,都要护住母后。”
俞太后眼底闪过一丝水光。
这世间,到底还有人真心在意她。
提起好友,俞太后戒心去了几分,正要张口说话,就听谢明曦淡淡道:“我们夫妻回京,是真心相助母后。母后却将至关重要的事隐瞒不提,未免令人寒心。”
俞太后瞳孔骤然收缩。
第七百六十七章 图穷(一)
明亮的烛火下,俞太后苍老疲倦的容颜忽地冷凝如冰。www.uu234.cc凝望着谢明曦的目光,也变得冷厉锐利。
在俞太后强大的威压和逼人的目光下,谢明曦神色如常,不见波澜。仿佛刚才说得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婆媳无言对峙。
明明无人说话,气氛却异常地紧绷,令人窒息。
站在一旁伺候的芷兰和玉乔也觉心惊,忙垂下头。
在宫中,人人对俞太后毕恭毕敬。便是萧皇后,也从不敢言语冒犯。蜀王妃委实胆大包天,对着俞太后无丝毫惧色。此时对峙,气势亦丝毫不落下风……
“你们退下。”两人正想着,蜀王妃又张了口:“我和母后要单独说话。”
芷兰玉乔又是一惊,反射性地看向俞太后。
俞太后目光一扫,示意她们两人退下。两人这才退了出去,守在门外。此时,两人手心俱是冷汗。
“芷兰,”玉乔将声音压得极低:“我心跳得好快。”
是被吓的。
在这宫中,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随时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自己的床榻上。
奈何她们都是俞太后的心腹,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总比别人知道的多一些。
芷兰比玉乔稍稍镇定一些,低低说道:“不用慌!有太后娘娘在,天塌不了。”
这可未必。建安帝一行人都落在逆贼手中,被困在皇陵里。太后娘娘不也束手无措,还得召蜀王夫妇回京么?
玉乔心里暗暗嘀咕,口中到底不敢多说,略一点头,便不再吭声了。
……
内室里,依然一片静默。
比耐心,谢明曦从不输任何人。
她就这么端坐着,和俞太后对视。
俞太后冷冷张口说道:“谢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和哀家说话!”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目中闪过一丝哂然:“这里只我和母后两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何必再兜圈子。”
“这伙逆贼的来历,想来母后早已心知肚明。”
“恨皇上入骨的,是一直被软禁在皇陵里的宁夏王。只是,单凭宁夏王一个人,还没这么大的能耐。再加上鲁王闽王,可就不同了。”
“他们三人如何合谋,我们远在蜀地,鞭长莫及,只凭猜测。母后身在京城,所有藩王身侧都有母后的内应,焉能半点都未察觉?”
“母后一直假做不知,甚至暗中推波助澜。父皇的陵墓崩塌,母后怒斥皇上。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犹如千斤。皇上不得不亲自前往皇陵。落入藩王们的合谋中。”
“再之后,母后装出束手无措焦虑忧心的模样,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将我们夫妻召回京城,岂会没有算计?”
俞太后被接连说中心思,再也维持不住冷凝的表情,目中闪过惊疑和戒备,还有深深的忌惮。
一众庶子里,盛鸿的身手最佳。论野心城府心机,未必最出众。
众儿媳里,谢明曦却是毫无疑问的佼佼者。
圆滑伶俐的赵长卿和她一比,失之敏锐。聪慧敦厚的萧语晗比她少了狠辣无情,李湘如那点内宅手段,在她面前亦是不值一提。略显冲动鲁莽的尹潇潇,在她面前更如白纸一般。
这个谢明曦,自嫁给盛鸿之后,处处低调,不露峥嵘。
此时此刻,谢明曦撕去了言笑晏晏的温和面具,犀利的言辞如利刃一般令人心悸。
“母后到底要做什么?”谢明曦定定地看着俞太后,声音缓缓,却如石破天惊:“莫非是想学前朝太后,亲自听政?”
俞太后终于色变。
这一刹那的震惊慌乱,和之前半是做戏的模样截然不同。一瞬间,她所有的伪装都被撕下,露出了狼狈的真容。
……
谢明曦心里也是一沉。
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思虑揣测俞太后的所想所做所为到底是何目的。得出的结论,令人心寒。
待见到俞太后之后,谢明曦心中愈发笃定。
俞太后对庶子们从无什么深厚母子情意。几个藩王和建安帝一同被困在皇陵,也不至于令俞太后慌乱无措到这等地步。俞太后的颓然无奈,有大半都是装出来的。
俞太后的真正目的,是要借此事将他们夫妻一同召回京城。让盛鸿全力救建安帝,让他们兄弟手足相斗相残。反正,不管谁输谁赢,俞太后都是赢家……
最好是都死得干干净净。再扶持年幼的皇孙继位,自己做摄政的太皇太后,宫中朝中大权全部揽入手中。
呵!
算计别人她懒得管,算计到他们夫妻头上来,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俞太后急促地呼吸几口气,将心中澎湃汹涌的情绪按捺下来,狠狠地盯着谢明曦,目中闪出狠厉的光芒:“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谢明曦!只凭你刚才那一番话,哀家便能治你的罪!”
口舌交锋,亦是心计手腕的较量。
谁急切失态,谁就先输了一筹!
谢明曦嘴角扯出讥讽的弧度,笑了一笑:“我说的都是真话,何罪之有?”
“宫中是母后天下,椒房殿里不知埋伏了多少高手。母后想杀我灭口,倒不是难事。不过,我奉劝母后一句,凡事三思而后行。”
“我敢和殿下进宫住下,皆因我们早有提防戒备。我在椒房殿有半分不测,殿下立刻便会领兵杀进椒房殿来。”
“母后再厉害,也只囿于后宫。指挥不动御林军,手中能动用的人手也有限。想做摄政太后,更不能落下弑杀儿媳或儿子的恶名。否则,天下百姓唾骂,陆阁老李阁老等重臣们绝不能容。母后欲成摄政太后的野心也就彻底破灭了。”
“母后还是收起这副欲置我于死地的嘴脸才好。”
俞太后:“……”
俞太后此生受过的委屈羞辱,多是因李太皇太后刁难。也无非就是后宫磨搓人的手段。如今,李太皇太后整日卧在床榻上,宫中内外,只有她让人受气的份。
怎么也没想到,她今日竟会在儿媳谢明曦的凌厉言语攻势之下,遭受到如此屈辱!
第七百六十八章 图穷(二)
俞太后面色变了又变。www.uu234.cc
“先杀了谢明曦”的念头实在太诱人了。她几乎难以抑制这个强烈的冲动。
可是,谢明曦也该死地说对了。
她想做摄政太后,绝不能做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她可以借刀杀人,可以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令众庶子相残。却绝不能亲自动手!
谢明曦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俞太后,将俞太后闪烁不定的阴沉面色尽收眼底。
高高提起的心,悄然落回原位。
她已将俞太后所有的面具撕裂,又将人逼至墙角。
这等情形下,俞太后依然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由此可见,俞太后还顾惜自己的身份颜面,不肯鱼死网破。
彻底洞悉了俞太后的心思后,谢明曦愈发从容不迫:“其实,母后唯一失策之处,便是召我们夫妻归京。”
“盛鸿从无问鼎皇位的野心,我对椒房殿里的凤椅也毫无兴趣。我们在偏安一隅的蜀地生活得愉悦自在,根本不想回京城来。”
“龙椅换人坐,我们并不在意。母后要听政摄政,我们也不会阻拦。母后却偏偏要算计我们夫妻,硬是将我们拖进这一潭泥沼中。这又是何苦!”
俞太后的目光暗了下来,不知是否在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
谢明曦站起身来,在明亮烛火的照耀下,秀美的脸庞也似放出光来:“今晚这番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是对着殿下,我也只字不提。”
“希望母后好好想想,到底该如何收场。”
“天色已晚,母后该安歇了。儿媳告退!”
俞太后用力抓紧了手中的瓷碗。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芷兰刻意扬高的声音:“奴婢见过蜀王殿下。”
盛鸿来了!
俞太后紧紧握着茶碗的手,缓缓松开。
谢明曦也觉心中格外踏实安心,嘴角微微一扬,推门走了出去。
穿着藩王服的盛鸿,就站在门外几米之处。
昔日英姿勃发的俊美少年,随着年岁渐长,已有了沉稳如山渊亭岳峙的气度。坚不可摧,锐不可当。
“明曦,”盛鸿的目光里暗含急切焦灼:“你没事吧!”
谢明曦微微一笑:“放心,我没事。今晚我陪着母后用膳,又陪着母后闲话许久。母后乏了,我明日再来陪母后。”
盛鸿略一点头,待谢明曦上前,立刻握住谢明曦的手。
双手交握的刹那,盛鸿暗暗一凛。
谢明曦的手心冒了冷汗,泛着凉意。
不知刚才她和俞太后对峙时,是何等惊险。万幸他赶来得及时!
谢明曦看了盛鸿一眼,笑容清浅:“我们一起回福临宫。”
……
一炷香后,夫妻两人回到了福临宫。
宫女内侍皆退了出去。
盛鸿一把搂住谢明曦,用力极大,似要将她勒进怀中:“明曦,之前我们在路上就商议过。到了京城之后,你一切都听我的,不要妄动。你怎么出尔反尔,到京城第一天就和母后翻了脸!”
“我在移清殿里,被陆阁老李阁老等人绊住,心里忧急如焚。好在我赶到得及时。不然,母后一个恼羞成怒之下,真得命人动手……”
盛鸿越说越是后怕。
谢明曦身手再好,在宫中也处于劣势。
俞太后在宫中经营多年,势力庞大,人手众多。要是不管不顾地动了手,谢明曦今晚怕是难以安然脱身了。
在盛鸿面前,谢明曦也不必端着“凛然不惧”“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脸孔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招开门见山,确实凶险。”
“只是,若不施以颜色,不给母后当头一击。一个孝字,她就能压得你抬不起头来。难道你真得要做提线木偶,任她摆布不成?”
“要救人,也得按着我们的心思步调来!”
盛鸿眉头拧得更紧,语气难得严厉:“就算要施以颜色,也不必你冲在前面。明曦,你听着,以后不可再以身涉险。”
怀中的谢明曦抬起头来,眸光粲然:“盛鸿,你想将我护在身后,不令我受半点风雨。我心亦和你一样。”
短短两句话,令盛鸿全身一震,然后没多少男子气概地红了眼眶。
他用力搂紧谢明曦,和她的面颊紧紧相贴。低声喃喃:“明曦,明曦。”
仿佛刚学会说话的孩童一般,反反复复地喊着她的名字。除此之外,什么也说不出口。
谢明曦眼角也有些发热,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低声应着:“我在这里。”
从相识的那一刻算起,已近十年。他们成亲也有三年多了。彼此的情意,在日积月累中慢慢堆积。到如今,血肉相连,如同一体,再难割离。
谢明曦和普通女子不同。她性子并不温顺,也谈不上什么柔情蜜意。比起情深一片的盛鸿,她显得那样的寡情淡薄。
在危急时刻,才能真正看清她的心。
炽烈,火热,为了心爱的人不惜一切不顾风险!
就如他对她一样!
盛鸿想畅快恣意地大笑,又想痛快淋漓地哭一场。到最后,依旧是用力搂紧了谢明曦。
……
许久之后,两人的情绪才稍稍平静。
谢明曦没有隐瞒,将和俞太后对峙的情形说了一遍,曾说过的话也一字不漏地告诉盛鸿。谢明曦记忆力极佳,是真的一字不漏。
盛鸿听在耳中,眼前似出现了谢明曦和俞太后言语交锋的情景,颇有些心惊肉跳:“你说话如此犀利刻薄,简直是成心要激怒母后。”
谢明曦眸光一闪,低声道:“一切都只是我们两人推断,无凭无据。我不将话说得刻薄难听一点,以母后的城府,岂会露出端倪?”
盛鸿由衷夸赞:“你真是太谦虚了。你说的那些话,何止是刻薄难听。简直就是挖人心肺!”
谢明曦毫不客气地收下了盛鸿的赞美:“过奖过奖!”
盛鸿:“……”
盛鸿略略抬头,看着谢明曦秀美从容的脸庞,无奈地笑了起来:“罢了,说都说了,母后也被彻底激怒了。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对策。”
第七百六十九章 暗涌
椒房殿。www.uu234.cc
蜀王夫妇走了之后,芷兰和玉乔提心吊胆地进了内室。
俞太后满脸森寒。
她们两人伺候俞太后多年,还从未见过俞太后面色这般阴沉冷厉难看。两人看一眼,心中又是一跳,下意识地垂下头。
玉乔不敢吭声,芷兰只得张口:“天色已晚,太后娘娘也该安置了。”
咣当一声脆响!
俞太后摔了手中的茶碗,精致的茶碗被摔了个粉碎,温热的茶水溅了一地。
芷兰玉乔俱是一惊,齐齐跪下请罪:“奴婢冒失,请娘娘降罪!”
为人奴婢,就是这般无奈。只要主子不高兴,就是奴婢的错。被迁怒挨罚也是常事。
芷兰玉乔都已做好了被迁怒挨板子的心里准备。好在俞太后并无迁怒之意,也可能是太过震怒,此时还未彻底回过神来:“都退下。没哀家的吩咐,不得进来。”
两人一同应下,灰头土脸地再次退下。
这一回到了门外,两人连低声细语的勇气都没了。
在门外整整站了一个时辰,俞太后才重新吩咐两人入内。
过了一个时辰,俞太后外露的情绪被收敛了大半,面沉如水:“芷兰,立刻去寒香宫‘探望’梅太妃。梅太妃体弱病重,安心静养。别让人进寒香宫,免得过了病气,也别扰了梅太妃静养。”
芷兰一怔,很快应下。
蜀王夫妇今日刚回京城,梅太妃就“一病不起”。这等事,做得也太明显了。和俞太后一贯的行事风格委实不同。
看来,蜀王妃是彻底激怒了俞太后。令俞太后连点颜面功夫也不顾了。
……
芷兰领命去了寒香宫,一盏茶后回转复命。
俞太后心情略有好转,沐浴更衣,很快睡下。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事实上,自建文帝死后,俞太后从未有一夜安眠过。时常被噩梦惊醒。
每一次梦里,要么是淑妃死不瞑目的模样,要么是莲香幽怨的哭泣。更多的,是建文帝不停轻唤“莲娘”的深情模样,一转眼,便换成了愤恨狰狞的嘴脸。
建文帝离世还未到三年,俞太后迅速苍老衰败,如老了十年二十年。
隔日清早,俞太后皱着眉头醒来,面色阴沉地任人伺候梳洗更衣。鲜艳色泽的宫装一律入不了俞太后的眼,芷兰着意挑了一件色泽素雅的宫装,又细细为俞太后上妆,遮掩去彻夜难眠的憔悴黯淡。
尚未用早膳,萧皇后等人一起来请安了。
蜀王夫妇也联袂而来。
谢明曦仿若什么事也未发生过,微笑着行礼问安:“儿媳见过母后。今日母后气色似好了一些,看来,殿下归来,母后心中也踏实多了。”
其中暗含的讥讽,也只有俞太后和盛鸿能体会了。
一夜过来,俞太后的面上又挂上了层层面具,喜怒莫辨,淡淡道:“有蜀王在,哀家心里确实踏实的很。还有你这个肖顺又伶俐的儿媳安慰排解,哀家心中甚慰。”
谢明曦微微一笑:“多谢母后盛赞。母后既喜儿媳陪伴,儿媳今日便留在椒房殿里,陪着母后。”
俞太后眉头跳了一跳,扫了谢明曦一眼:“也好。”
萧语晗等人也只得一起表示,都要留在椒房殿尽孝。
盛鸿也留在椒房殿里用了早膳,刚搁了碗筷,陆阁老等人又打发卢公公前来请蜀王商议国朝大事。
俞太后温声吩咐:“这一个月来,朝中大事皆由陆阁老李阁老等人担着。他们一把年纪了,战战兢兢,不敢有半分懈怠。你既是回来了,便多担待一些。”
盛鸿并未推辞,敛容应下:“儿臣谨遵母后之命。”
俞太后定定地看了盛鸿一眼,心里竟也有些拿不准盛鸿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谢明曦说不会将昨晚的对话告诉盛鸿,这等话俞太后自不会相信。今日本想试探一二,可盛鸿表现得毫无异样,看不出半分不对劲。
往日盛鸿一直收敛锋芒,有意藏拙。俞太后也不免小看这个庶子几分。现在才惊觉,盛鸿绝不是善茬。
俞太后心中难得掠过一丝悔意。
或许,正如谢明曦所言,她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将他们夫妻一同召回京城。情形错综复杂,本就不完全在她掌控之下。如今再多这一双变数,也不知会演变至何等地步……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俞太后按捺下去。
……
移清殿。
往日进移清殿议事的,有二十余人。如今有大半都随建安帝去了要命的皇陵,只剩下寥寥**个。
除了陆阁老李阁老两位阁老外,六部要么只有尚书,要么只剩侍郎,看着颇有几分凄凉。
谢钧也算幸运。
礼部尚书是建安帝心腹,此次也一同去了皇陵。他这个礼部侍郎被留在了朝中。当时他颇为懊恼不快。
待到建安帝一行人被逆贼袭击俘虏之事,谢钧恨不得给佛祖上三柱高香。
这些时日,礼部所有事务也都压到了谢钧的头上。忙得谢钧焦头烂额。
蜀王夫妇一同归京,谢钧自然高兴,心里还涌起一个不足为人道的念头来。
如果建安帝和众藩王都被逆贼杀害,可就只剩蜀王了……
做藩王的岳父,和做天子的岳父,这其中的区别可就太大了。俞家因俞太后显赫了三十年,萧家尚未来得及风光,或许,很快就要轮到谢家改换门庭了……
正想着,蜀王殿下迈步进了移清殿。
谢钧忙收敛心神,和其余众臣一起拱手行礼:“微臣见过蜀王殿下!”
盛鸿满腹心事,面上半分不露,温和笑道:“都免礼吧!”
移清殿里的龙椅,盛鸿自不会去坐。卢公公早已命内侍另搬了一张宽大气派的椅子,设在龙椅一侧。
盛鸿在椅子上坐下,吩咐内侍们搬来椅子,令陆阁老皆坐下议事。
这一细心体贴的举动,令众人心中顿生好感。
平日一站就是半日,颇为疲累。建安帝可从未想过让众臣坐着议事。
陆阁老眉头紧皱,张口说道:“逆贼要求之事,殿下以为如何?”
第七百七十章 揭穿
眼下营救建安帝等人是头等大事,其余诸事都可以往后放一放。UU小说www.uu234.cc
逆贼有众多人质在手,其中更有当今天子,可谓占尽上风。虽被围困皇陵,气焰却十分嚣张。索要了大批米粮,之后竟又索要弓弩箭只之类。摆明了是要长期和朝廷对抗。
陆阁老李阁老等人俱憋了一肚子闷气怒火,奈何顾忌着玉瓶,老鼠万万动不得。
围困在皇陵外的十万士兵,每日也同样消耗粮草无数。光是供给这些所需,便已令户部头痛了。
两日前,逆贼又以箭射了一封书信。信上颇为嚣张地要求朝廷在五日之内退兵。否则,便等着为官员们收尸。每日杀一个,直杀至朝廷退兵为止。
陆阁老等人看了书信后,俱气得七窍生烟,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对策来。
好在蜀王殿下回来了。
束手无措的重臣们,各自心中松了口气,将难题交给了蜀王殿下。
退兵绝无可能!万一逆贼们挟着建安帝一行人逃出皇陵,日后要如何营救众人?朝廷颜面法度何存?
可不退兵,那些逆贼真得冲官员们动手,谁也担当不起不顾同僚死活的声名?哪怕是首辅陆阁老和次辅李阁老,也万万不愿担当这等恶名!
盛鸿眸光一闪,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掠过,淡淡说道:“不能退兵。”
众人暗暗松了口气。
没等这口气松完,盛鸿的声音再次响起:“不但不退兵,还要主动出击,将逆贼击溃!如此才能救出皇上一行人。”
众人皆是一惊。
李阁老忍不住说道:“楚将军试探三回,便死了三位朝廷重臣。如此围攻,万一逆贼一怒之下斩杀俘虏。或是直接以皇上性命相胁,又当如何?”
盛鸿看向李阁老,犀利反问:“逆贼一直在以皇上性命相胁。他们若真想要皇上的命,早就能一杀了之。为何一直拖延至今?”
“他们费了这么多周折,到底要做什么?”
“以李阁老之精明睿智,莫非还未看出其中蹊跷?”
李阁老语塞。
盛鸿又看向陆阁老:“陆阁老是否也猜出了其中缘故,却一直未曾挑破言明?”
陆阁老也被盛鸿突如其来的一出弄乱了阵脚,神色间掠过一丝尴尬狼狈之色。咳嗽一声,才缓缓说道:“不敢欺瞒殿下,老臣心中却是有些疑虑。只是,尚无凭证,不敢枉言。”
好一个“尚无凭证不敢枉言”!
盛鸿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嘲弄讥讽。
这些官场老狐狸老油子,怕是早猜出了皇陵之变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审时度势,不愿掺和皇室争斗。表面焦头烂额着急上火,暗地里怕是早已想着要扶持哪位藩王登基了……
“皇上早已被逆贼所害!”盛鸿又扔出石破天惊的惊人之语:“逆贼现在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众臣面色皆变,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平静的神色。
“殿下何出此言?”
“这等欺君之言,岂能轻易揣度。”
“正是。微臣恳请殿下,好好思虑如何营救皇上归京!万万不可拿皇上的性命犯险。否则,他日皇上安然归来,知晓今日之事,怕是要对殿下心生误会。”
……
众臣不约而同地起身拱手,一个个满面情急言辞恳切。
能混至三品以上官职的,俱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最年轻的礼部侍郎谢钧,也已年过四旬。谁也不缺这点演技!
盛鸿目光一扫,神色冷然:“这些‘逆贼’的来路,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们装聋作哑,不愿说破,本王也不逼你们。”
“堂堂天子脚下,忽然冒出一万多身手骁勇悍不畏死的逆贼,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伙逆贼,分明是几位藩王暗中豢养的死士暗卫。他们先在父皇的陵墓上做手脚,引得皇上不得不前往告罪。皇上虽有防备,却未料到藩王们暗中联手,动手的‘逆贼’足足是御林军的五倍之多。”
“三千御林侍卫,皆被围杀。”
“藩王联手作乱,第一个要杀的就是皇上。想来,进皇陵的第一日,皇上已经被杀。只是,他们谁也不愿担下弑杀天子的恶名,便来了这么一出。鲁王闽王宁夏王,亦内斗不休,谁都想做‘鹬蚌相争’后得利的渔翁。谁都想坐龙椅!”
“他们写来的第一封信,是要求将母后送入皇陵。这是想借着‘逆贼’的手,将母后一并除去。心思何其恶毒!”
“‘逆贼’接连斩杀的三位重臣,皆是皇上心腹。”
“之前被斩杀的几个武将,也都是对皇上忠心耿耿之人。”
“他们这是借着‘逆贼’的名义,先铲除异己。日后登基为帝,也能少些阻力。”
“你们不思如何打破僵局,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担不起不顾皇上生死的恶名,本王来担就是。”
一席话,听得众臣冷汗涔涔汗流浃背,个个一脸难堪狼狈。宛如遮羞布被扯下,露出各自自私难看的嘴脸。
便是城府最深的陆阁老,面色也不太好看。
有些事心知肚明,大家都装不知道,演起戏来有模有样,连自己都能骗过去。俞太后召蜀王夫妇归京,意欲何为,众人也各有猜测。
不过,这些都是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的事。偏偏蜀王殿下不按常理出牌,昨日一声未吭,今天便将众人隐晦的心思揭穿……
谢钧仗着自己的岳父身份,鼓起勇气张口:“殿下回京才一日,尚不知京中情形。如何就敢下此定论!事涉皇上安危,又岂能凭着一己猜测就枉顾皇上性命……”
“本王虽然才回京,不过,本王有脑子会想。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岂能想不明白!”盛鸿毫不客气地将嫡亲的岳父噎得哑口无言。
谢钧闭上嘴,不再出声。
盛鸿展露出了和昔日随和惫懒全然不同的冷厉果决:“退兵之事,绝无可能。本王现在就领兵去皇陵外。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铲除所有逆贼。”
“所有恶名,都由本王来担!”
第七百七十一章 出兵(一)
盛鸿言辞如刀,气势凌厉。www.uu234.ccwww.uu234.cc
众臣气势一弱再弱,被压得无言以对。
不过,盛鸿张口说要出兵,陆阁老还是第一个持反对态度:“殿下万万不可莽撞,请三思而后行。”
李阁老也回过神来,忙接过话茬:“一切都是殿下推断。万一事实与殿下猜测有误,殿下亲自出兵,岂不是害了皇上……”
盛鸿冷冷地看了过来:“依李阁老所言,又该如何?莫非是要顺‘逆贼’之意退兵?然后任由他们继续挟天子之威一再相逼?将母后也一并送进皇陵?若他日‘逆贼’要求将你们也都送进皇陵,是不是也该听从?”
李阁老狼狈至极:“老臣并无此意……”
“你们谁有更好的办法打破僵局?”盛鸿没耐心听下去,张口打断李阁老:“谁有好法子,本王听谁的。”
一个个如蚌壳一样闭嘴不语。
藩王们作乱,争的是皇位。他们身为朝中重臣,不管哪个藩王坐上龙椅,他们都有周旋的余地。
谁乐意在这等混乱时候出头?
盛鸿和谢明曦商议至深夜,今日有备而来,一张口说话,句句犀利,令人难以招架。
盛鸿等了片刻,也未等到众人吭声,目中闪过嘲弄,淡淡道:“朝中政务,依旧由诸位劳碌烦心。本王去皇陵后,五日之内,必会攻下皇陵,令所有‘逆贼’伏首!”
说完,站起身来往外走。
众臣面面相觑,还是谢钧反应最快,立刻拱手相送:“预祝蜀王殿下此行顺遂,凯旋而归。”
众臣默默地鄙夷地看了拍女婿马屁的谢钧一眼。
谢钧修炼多年,脸皮厚如城墙。一脸正色地说道:“天家争斗,我们身为臣子,没能耐平息争端。蜀王殿下不惜声名不顾自己安危,一力担下重任。只这份胸襟气魄,足以令人折服。”
建安帝到底是死是活,谁也说不好。
如果真如蜀王所言,建安帝早已归西,大齐少不得改天换日。蜀王殿下也有机会……也怪不得谢钧使劲为女婿鼓吹。
众臣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将之前的狼狈不堪尽数收起,换上平日惯常戴着的真假莫辨的虚伪面具。
……
要出兵,得过俞太后这一关。
盛鸿进了椒房殿,和俞太后密谈许久。
俞太后心狠手辣,谢明曦留在宫中,盛鸿根本放心不下。直接对俞太后开出条件,要带走谢明曦。
眼前情势,盛鸿是唯一能打破僵局之人。俞太后不得不退让,点头同意。
半个时辰后,谢明曦随盛鸿一起出宫,前往皇陵。与谢明曦一并同行的,还有尹潇潇。
“闽王被困皇陵这么久,生死不知。我要前去救他回来。”憔悴消瘦的尹潇潇一脸决绝:“你们不带我,我就自己去!”
看着不知内情的尹潇潇,谢明曦心中泛起复杂难言的滋味。和盛鸿默默对视一眼,一起点头应下。
尹潇潇有备而来,骑着爱马慢慢,带上惯用的弓箭宝刀。和盛鸿夫妇,一起奔赴皇陵。
皇陵外有十万精兵,兵力充足,无需增援。盛鸿只带了自己的五百亲卫,谢明曦也顾不得暗卫会露于人前,将三百暗卫一并带着同行。
一路疾驰,夜半时分,盛鸿一行人终于赶至皇陵外。
十万士兵驻扎在皇陵外,处处营帐,戒备森严。靠近二十里之内,便有军中斥候。一路飞奔着去给楚将军送信。
楚将军在睡梦中被惊醒,却无半点脾气,甚至长松了一口气。
终于有个能拿主意的人来了!
他手中空有十万精兵,却不敢攻打逆贼,憋憋屈屈地整日守在皇陵外,心里窝着的火气,足够燃上三天三夜。
……
楚将军亲自率亲兵迎出军帐。
漫天繁星下,俊美无双的蜀王殿下快步而来,神色间蕴着冷厉。
楚将军看在眼里,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这位蜀王,往日在京城时并无太过惹眼的表现。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无非是过人的俊美和曾男扮女装入莲池书院的趣事。身手出众当然也有盛名。不过,蜀王母族妻族都不堪一提,本人也未展露过出众的手腕才干。
楚将军对蜀王殿下印象自然也就平平。
此时此刻,蜀王殿下却如宝刀出鞘,锋芒逼人。着实令识人无数的楚将军心惊不已。
“末将见过殿下。”楚将军拱手行礼。
蜀王虚虚一扶:“楚将军免礼。”
楚将军站直身体后,目光掠过蜀王身侧的蜀王妃和闽王妃,心中又是一惊。
蜀王殿下怎么带了两位王妃入军营?
盛鸿并未出言解释,沉声道:“本王带了八百亲兵前来,要随本王在军中安置。”
楚将军立刻回过神来,张口便道:“军中闲置的营帐还有数十个,末将立刻命人安置营帐。”顿了顿又道:“若两位王妃不嫌弃,便请进末将的中军营帐,先行安顿。”
深更半夜,两个女子在军营中颇为不便。
换做是别人,楚将军早已沉下脸孔呵斥对方擅带女子进军营,顺便“请”两位女子出军营了。奈何来人是尊贵且唯一安然无事的藩王,两位女子又都是正经的藩王妃,身份矜贵。楚将军不得不忍了这口闷气。
谢明曦和尹潇潇也未矫情推辞,张口道谢:“多谢楚将军。”
楚将军扯了扯嘴角,亲自领着两位王妃进了中军营帐。又命亲兵拿了崭新的被褥来。自己则请蜀王殿下进了议事的营帐里。
不等楚将军张口,盛鸿已拿出了俞太后凤旨及兵部的虎符。
楚将军颇为谨慎,仔细地看了凤旨,验了虎符。待确定无误后,才拱手道:“末将自当听从殿下号令!”
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文官们惯于扯皮说嘴,武将们却习惯听令行事。军中也只能有一个首领。
蜀王殿下持着太后旨意和兵部虎符,楚将军自要低头。
盛鸿收起凤旨和虎符,目光在楚将军冷肃的脸上打了个转:“好,传本王之命,令众士兵做好准备。四更天时,击军鼓召集十万精兵,攻进皇陵,铲除逆贼!”
楚将军:“……”
第七百七十二章 出兵(二)
刹那间,楚将军神色僵硬扭曲。UU小说UU小说
一句“荒唐”差点冲口而出。好在楚将军及时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不过,目光里已清晰地流露出了反对之意。
楚将军今年已近五旬,对大齐忠心耿耿。已逝的建文帝一手提拔楚将军,建安帝还是三皇子时,就对楚将军百般拉拢示好。登基后,建安帝对他更是信任器重,又纳了楚将军幼女为宫妃。
一众武将中,原以尹大将军官职最高,是军中第一人。尹大将军的独女嫁给闽王为妃,和闽王天生的亲近几分。也因此,建安帝对尹大将军颇为忌惮。百般提携楚将军,颇有令楚将军和尹将军平分秋色之意。
建安帝被困皇陵,楚将军十分情急,想尽办法要救建安帝。奈何逆贼太过阴险狠辣,他这边一动手试探,那边就扔一具官员尸首出来。陆阁老等人严令他不得枉动,他心里也因此憋着一股闷气。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蜀王殿下一来就迫不及待地半夜出兵,连第二天都不肯等……建安帝是死是活,他心中也一直存有疑虑。
不过,蜀王殿下这般举动,显然是直接将建安帝当死人了。
盛鸿也不解释,只问了一句:“本王刚才说的话,楚将军可听清楚了?”
楚将军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听清楚了,末将这就命人去传令。”
盛鸿满意地点点头。
武将就是有这等好处。再不满再不解,也会听令行事。
不像陆阁老一众文臣那样,一肚子弯弯绕绕,口中说着忠君爱国,私底下一肚子花花肠子。要说服他们,得费许多口舌。
楚将军传了军令后,神色沉凝。看着盛鸿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猜疑和戒备。
盛鸿视若未见,又道:“我今晚就在这处营帐里稍歇片刻。楚将军不妨也在此歇下。”
楚将军的营帐都被两位王妃占去了,无处可去,便点头应下。
此时已至三更,离四更天只有一个时辰。
楚将军和衣而眠,闭上双目。
盛鸿同样和衣而眠,合着双目。入睡是不可能了,趁着这一个时辰养精蓄锐,以应付接下来的硬仗。
……
尹潇潇也睡不着。
她睁着双目,心里没来由地涌起强烈的恐慌惊惶。仿佛将要揭开所有面纱,露出所有残忍的真相……
“尹姐姐,”身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声音里带着一丝淡不可察的怜惜:“夜半更深,还是早些睡下吧!”
尹潇潇翻了个身,和谢明曦四目相对。
营帐里燃着一盏烛台,光线不甚明朗。谢明曦的脸庞离得很近,却似被蒙着一层阴影,显得模糊不清。只有那一双明眸,亮得令人心惊。
尹潇潇心里的惶惑,在这双明亮的眼眸下纤毫毕现,展露无遗。
“谢妹妹,”尹潇潇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里露出一丝软弱无助:“不知为什么,我心慌得厉害。”
“一个月了,我爹和盛泽被困在皇陵里,生死不知。”
“我真怕攻下皇陵后,见不到他们的人……”
说着,声音已哽咽。
谢明曦无声轻叹,伸手轻拍尹潇潇的胳膊:“你别担心。你爹和闽王,都会平安无事的。”
尹潇潇肩头耸动,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我已经做了好几次噩梦。要么梦到我爹身首异处,要么就是梦到盛泽满身鲜血……谢妹妹,我真得好害怕。”
尹潇潇先是小声哭泣,很快泪如泉涌,像个孩童一般哭了起来。
谢明曦的心情也沉重而晦涩。
前世的一切,早已被逆转。众人的命运,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拧到了一起,茫然不可测。
盛鸿和她都认定了建安帝已死,这才定下了出兵攻进皇陵一举铲除所有“逆贼”的计策!此计算不得什么万无一失。世上也从无万无一失之事。
若有差错,盛鸿便会被万夫所指,要背负起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此计成了,也依然有众多不可测的因素……甚至,有可能演变成她一直避免最不愿见到的结局。
然而,她和盛鸿都已别无选择。
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几个字,说来简单,想做到却是难之又难。
便如眼前恸哭的尹潇潇,她何尝愿看到自己的夫婿成了众“逆贼”之一?哪怕心中已有猜测,仍然抱着深切的希冀跟着他们一起来了这里。
在十万大军出兵前夕,尹潇潇心里紧绷的弦也彻底绷断,恸哭不已。
尹潇潇哭了许久,直至泪水流尽嗓子哭哑了,才慢慢停了下来。
她抬起红肿的眼,声音低哑:“谢妹妹,谢谢你安慰陪伴我。”
谢明曦眸色如黑夜一般,漆黑一片,盛满了无人知晓的复杂:“快到四更天了。就快击军鼓了。”
军鼓一响,十万精兵将会在以荡平一切之势攻进皇陵。
尹潇潇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竖长了耳朵。
她们位于中军营帐,身处军营中心,四面八方的细微动静汇聚成了惊心动魄的声响。士兵们起身穿衣,拿起趁手的兵器,迅速出营帐集结。
无数沉闷的脚步声在暗夜中响起,犹如地动山摇,中军营帐也随之轻轻摇晃。
纵然再胆大,尹潇潇也无可抑制的紧张起来,全身的血液汩汩奔涌。她下意识地抓住谢明曦的手。
谢明曦反手握住尹潇潇的手。不知谁的手心渗出了冷汗,两人的手心都是湿漉漉的。
尹潇潇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谢明曦前世深居宫中,也从未直面过十万精兵出兵的情形。这一刻,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四更天了!
咚咚!咚咚!
军鼓声遥遥响起,很快,众多军鼓以鼓声相和。
原本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带着无尽的杀伐之气。身在其中,很难不动容。尹潇潇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
便是谢明曦,听到雄浑激昂的军鼓声,也觉心神激荡。
不知是谁在暗夜中喊了一声,众士兵以呼喊声相和:“杀!杀!杀!”
喊声震天,撕裂了暗夜最后的宁静。
第七百七十三章 出兵(三)
十万精兵尽数出动,喊杀声震天,地面也微微震动不已。www.uu234.cc
没有亲眼见过这等情形的人,很难想象出此时的情形。
士兵们身披盔甲,手持利刃,如潮水般涌向皇陵。三米高的围墙,以木梯架之,很快便能攀爬上墙头,跳入皇陵内。
皇陵里的“逆贼们”,看似一体,实则隐隐分了三派。也各有统领之人。日夜皆有人警惕戒备,一旦发现情形有异,立刻便会有人以哨声示警。
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
原本熟睡中的“逆贼”士兵,其实在哨声之前就已被惊醒。一开始倒也没怎么惊慌。
一个月之内,这样的进攻发起过三回。每一次扔出一具官员尸首,对面就会很快鸣金收兵草草收场。
这一回进攻的时候挑在了黎明前人最困乏无力之时,令人始料不及。不过,自己这方早商量好对策。设在皇陵最醒目处的望高楼里,早已安置着几个朝廷官员。杀一个扔出去,足以震慑住对方。根本不用动手,就能将朝廷的军队逼退。
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
也因此,从睡梦中被惊醒的“逆贼”们并不如何慌乱,动作极快,片刻间穿衣拿起兵器,冲了出去。
皇陵占地数千亩,极为宽广。大齐的先帝们都葬于此,另有大片的空地,留给盛家后来的子孙。
因皇陵极为宽阔,围墙便有百里,万余“逆贼”根本无力守住这么长的战线。在朝廷精兵举着火把如潮水般涌进围墙内时,“逆贼”们只余苦苦抵挡的份。
守在望高楼里的“逆贼”见势不妙,立刻斩杀了一个朝中官员,像往常一样,将尸首扔下高楼,血淋淋的头颅悬挂在高楼处。
数名逆贼齐声高呼:“立刻退兵!”
然而,对面军鼓丝毫不息,朝廷大军还在源源不断涌入。在暗夜中如潮水般涌来,简直令人绝望。
一方万余人,另一方却有十万士兵,兵力足足是逆贼一方的十倍。兵力相差巨大。而且,这十万士兵,皆称得上精兵。一交手,“逆贼”一方便节节溃败。
就如当日埋伏围剿三千御林侍卫一样,一面倒地收割人头。
约莫七八米的高楼里,十余个负责望戒备的“逆贼”终于感觉到大事不妙。
“不妙!他们根本没有退兵!”
“他们这是要在今夜彻底攻下皇陵!”
不知是谁骂了句粗话:“他们竟连朝廷命官的生死也不顾了。真他妈的狠辣无情!惹毛了老子,索性将那几十个官员都拉过来杀了!”
“没错!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一个身着黑衣脸孔有刀疤的男子怒喝一声:“都闭嘴!”
十余个“逆贼”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心里却都浮上了浓厚的阴云。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时间紧急,不容犹豫。
刀疤脸男子先令众人守住高楼,又命人击鼓,自己则迅疾下了高楼。
……
喊杀声,刀剑交击声,响彻皇陵内外。火把燃起的火光处处皆是,一眼看去,令人心惊胆寒。
被关押了一月有余的朝廷官员们,纷纷被惊醒。
他们在皇陵里没受太多苛待,每三个人住一间屋子,一日三餐也勉强能填饱肚子。只是,每日都有凶神恶煞满脸冷笑的“逆贼”进来转上几回,目光在他们的脖子处来回打转。仿佛在找最方便的下刀之处。
这等无形的威胁和悬在头顶的长刀随时会落下的惊惧,才是最大的折磨。
一个月下来,官员们都瘦了一大圈,一个个面色颓唐神色不振。
皇室宗亲们的待遇稍好一些,如临江王这样的亲王,独居一间卧室。不过,在门外看守的逆贼也颇多,足有五六个。
几位藩王也是独居一间屋子,屋外看守的逆贼多达十余人。
至于建安帝……在皇陵遇袭的第一日身受重伤,身上中了数箭,满身鲜血。之后便被抬走,再无人见过。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朝廷又发兵了!”
方阁老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努力听着外面的动静,目中闪过一丝希冀,声音却渐渐低沉:“希望这一回,能顺利铲除逆贼!”
赵阁老有气无力地叹道:“他们顾虑着皇上的安危,岂敢全力出兵!这些逆贼也着实心狠手辣,几个武将都被杀了,又杀了三个文官。今晚朝廷一出兵,又要有人身首异处了。”
颜阁老也是悲从中来,低声喃喃:“或许,很快就轮到你我了。”
方阁老赵阁老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底的惊恐和不安。
只是,他们到底为官多年,俱是阁老重臣。心里再惊惧,面上也得做出镇定的样子来。彼此安慰“被斩杀于此也算为大齐尽忠”,心里各自怒骂不已。
这些藩王,没一个老实安分的。这一场滔天之祸,皆因皇位而起。他们都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只是,这等话,他们不敢说破也不能说破。
……
皇陵里的密室中,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鲁王闽王宁夏王各自面沉如水,目中燃着不甘又愤怒的火光。
密室位于地下,能阻隔许多声音。然而,此时外面正在进行规模宏大的惨烈的厮杀。凄厉的嘶喊声透过密实的地面,传进密室中。
第一个出声的,是鲁王:“现在,该、怎么办?”
这些时日,对鲁王来说,亦是油煎火烤一般的煎熬。此时,鲁王面色暗淡,声音嘶哑难听。
闽王右手握拳,用力击打桌面,发出咚地一声闷响:“一定是老七回来了!”
谁有胆量这般不管不顾领兵攻击皇陵?
唯有蜀王盛鸿。
闽王越想越是恼火,低声怒道:“我们谋划这么久,联手出击,费尽心思才有今日的局势。这个盛鸿,倒是狡诈阴险得很,一回京就迫不及待地动手。这是想将我们兄弟一网打尽啊!”
宁夏王冷冷说道:“现在说这些废话还有何用。当日我就说过,现在动手太过仓促。是你坚持要提早动手!”
第七百七十四章 兄弟(一)
若李湘如在此地,一定会被自己夫婿此时的模样惊得说不出话来。UU小说
宁夏王瘦得脱了形迹,英俊的脸孔也因过分瘦削显得分外阴沉。一双冰冷的眼睛里,满是戾气。
哪里还有昔日冷峻尊贵优雅的风采。
闽王冷笑一声,看向宁夏王:“真正心急要动手之人,是你才对!你被关在皇陵里,已经两年有余。被一个区区校尉折腾得生不如死。再不思办法解开困境,你就要被生生磨搓至死。”
“拼了还有一线生机,不拼就要任人宰割鱼肉。”
“所以,我命人给你送信时,你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现在反倒来怪我冲动鲁莽,这可不太厚道吧!”
宁夏王被当面揭短,竟未暴跳如雷,只冷冷地扯起嘴角:“我母妃被赐死,胞弟被逼自尽。我不造反,就没活路。”
“那你呢?为何这般迫不及待地要建安帝的命?”
“该不是建安帝觊觎你的媳妇,才令你恨之入骨吧!”
闽王面色骤变,眼中闪过骇人的冰冷。
兄弟三个联手谋害建安帝的性命,自然有各自的理由。如宁夏王,被逼至绝境,不反根本没活路。
闽王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宁夏王冷笑一声,又说了下去:“当日我们说好,要先留着建安帝的性命,留作人质,以备不测。你却暗中示意自己麾下的暗卫,乱箭将建安帝射死。”
“就算事后将他的尸首藏在密室里,那些官员又岂会猜不出来?宫中的俞太后,朝中的陆阁老李阁老,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受你胁迫一时也就罢了,难道还能被你蒙一世?”
“今日的情形,从一开始我就有所预料!”
闽王冷笑着回击:“预料个屁!亏你有脸怨我杀了建安帝!你命人以箭射书,要令俞太后进皇陵!这才是最大的破绽!”
“你要为已逝的丽太妃和平王报仇,要一雪多年被嫡母欺压的愤恨。自作主张,命人送了那么一封信出去!”
“以俞太后的精明城府,一看就能猜到你是幕后主谋!”
宁夏王狠狠瞪了过去。
闽王冷笑着回视。
鲁王看看宁夏王,又看看闽王,忽地苦笑了起来:“到这等、境地了,你们两个、不思对策,反倒、吵起来了。”
“也罢,今日、我们兄弟、一并认输,到了黄泉,正好、和三弟团聚。”
宁夏王和闽王目中俱闪过憎恨厌恶之色,不约而同地呸了一声:“我就是死,也绝不和他死在一处。”
……
连说出口的话,都惊人的一致。
可见是何等地憎恶建安帝。
鲁王自嘲地苦笑。
也别说他们两个了,自己又何尝不是满心怨怼不甘?
他明明是最年长的皇子,只因天生的口疾,就失了圣心。眼睁睁地看着三弟四弟争夺储位,便是年少的五弟七弟,也比自己强了一筹。
待三弟坐了龙椅后,不遗余力地打压磨搓,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就藩的时日遥遥无期,被弹压得无力动弹的滋味也着实难受。闽王私下流露出联手之意时,他曾踌躇犹豫过许久。到后来,到底还是狠心应下了。
他没有坐龙椅的野心,只想去自己的鲁地,做数十年的逍遥藩王。
闽王承诺过,坐上龙椅后,会将鲁地以北的部分都给他。
现在看来,他果然是被巨大的利益诱昏了头!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鲁王重新打破沉默:“我们的、人手,怕是撑不了、太久。”
十倍于己方的兵力,碾压式的优势。哪怕领兵之人是傻瓜,这一仗也不会输!更不用说,盛鸿身手出众谋略胆色过人,是天生的领军之才。
闽王面色难看之极,半晌才说道:“兵败在所难免了。好在我们三人都未在众官员面前露出行迹。为今之计,只有弃车保帅了。”
鲁王反应迅捷:“你的、意思是,我们假做、被俘?”
闽王点了点头:“没错!我们本来也是‘逆贼’俘虏,被人严加看守。和官员们一样,什么都不知情。七弟率兵来救我们这几个兄长,我们既觉羞愧,又是感激……”
宁夏王嗤笑一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闽王:“你当盛鸿是傻瓜?还是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傻瓜,任凭你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
“一万多‘逆贼’,从而来?”
“只要抓住几个活口,严刑审问,便能审出来路身份。到时候,你要如何解释自己暗中豢养的暗卫竟变成了‘逆贼’之事?”
闽王被噎了一回,面色愈发难看。
他手中有五千暗卫,鲁王有三千暗卫,宁夏王手中人手最多,共有七千。合起来共有一万五千之数。
任凭他们其中一个,都无力围杀三千御林侍卫。唯有共谋合力,聚集暗卫兵力,才能杀建安帝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这么做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
这些暗卫,对主子忠心,却又不及死士。一旦被捉了活口,真相便大白于天下,什么都遮不住。
闽王冷冷地看了宁夏王一眼:“我的计谋不成,你倒是说说看。要如何度过眼前这一劫?”
宁夏王目中闪过一丝狠戾,冷然道:“你的计谋不妨一用。不过,到了后半截,改上一改。”
“我们先假做俘虏,被关在这处密室里,等着盛鸿来救。”
“待盛鸿出现在面前,我们一起围住他道谢。趁他不备之际,一起出手杀了他!”
闽王和鲁王齐齐抽了口凉气,震惊地看了过来。
“看我做什么?”宁夏王冷冷一笑:“这已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他死了,我们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盛澈已经死了!大齐需要一个新的天子!”
“我们三个联手谋逆造反,此事一旦揭开,我们都没活路。盛鸿这个时候归京,想摘了现成的桃子。世上哪有这等便宜的好事。”
“我们联手杀了他,推说是逆贼所为。别人信不信都无妨,反正人死都死了,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和三个藩王较劲争锋。至于日后谁能坐上龙椅,各凭能耐本事。”
……
第七百七十五章 兄弟(二)
这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从暗夜杀至天明,直至正午。www.uu234.cc
激烈昂然的军鼓声也未停歇。
“逆贼”们皆悍不畏死,还剩一口气的,也在拼力厮杀。朝廷的精兵们也厮杀红了眼,围了皇陵一个月一直不得枉动的憋闷,在军鼓的催动下化为热血骁勇。
“逆贼”们一个个倒下,朝廷精兵亦死伤颇多,鲜血染红了地面,浓厚的血腥气随风肆意蔓延。
看守官员们的“逆贼”也耐不住了,红着眼要开门杀人。
他们活不成了,临死也要拉这些朝廷命官做垫背。
尚未动手,就被刀疤脸厉声阻止:“不得枉动!”
其中一个忍不住张口:“为何不能杀!朝廷的兵已经快杀进来了。我们难道就在这儿眼巴巴地等死不成!倒不如先开了门,将这些朝廷命官全都杀了,然后再出去杀个痛快。”
这个逆贼情绪激动,声音嘶厉,传过不甚厚实的门板,很快传进门内之人耳中。
方阁老等人齐齐变了脸色,身体各自发颤。
人总有一死。不过,死在逆贼的乱刀之下,可就太不值了!
他们还想苟延残喘,多活个十年二十年,以微末残躯为大齐尽忠!
有人领头,一众逆贼情绪皆激动起来。
刀疤脸男子未出一言,大步上前,倏忽拔刀。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手起刀落,砍了鼓噪之人的头颅。
鲜血四溅,众人安静下来。
“拿起你们的刀,”刀疤脸男子冷冷道:“要杀人,出去杀个痛快!”
他是闽王心腹。
不管何时,他都谨记着闽王的吩咐。没有闽王之令,绝不可枉杀朝廷命官。
之前拖去高楼里的几个官员,皆是死去建安帝的心腹臣子。留下的官员,依旧是大齐未来的肱骨之臣,岂能白白枉死?
片刻后,“逆贼”们一走而空。
贴着门板战战兢兢听了许久的赵阁老,双腿一软,全靠倚着墙壁,才未摔倒。
方阁老颜阁老也没好到哪儿去,各自满额冷汗。
“外面之人,不知是谁的属下,还算有些良心。”方阁老声音压得极低。
赵阁老无言以对。
颜阁老轻哼一声:“这算什么良心。分明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免得日后朝中无人可用……”
话未说完,门外又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混合着刀剑交击的声响。
三位阁老立刻噤声不语,后背已是一身冷汗。
莫非是逆贼又改了主意,想回来杀了他们?
门忽地被推开。
三位阁老颇想表露出临死不惧的大义凛然。奈何双腿绵软无力,身后冷汗如瀑,兼之大半日米粒未进,半点力气都没有。
领先进来的男子,身量颇高,满脸彪悍骁勇,身上溅了许多血迹。目光掠过面色惨白的阁老们,上前拱手行礼:“末将救驾来迟,请诸位大人莫要见怪!”
是正经的朝廷武将!
三位阁老高高提起的心一同落回原位。颜阁老这一口气松得太彻底,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算了,狼狈就狼狈吧!总算被救了!
颜阁老自我解嘲,在赵阁老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张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沉声答道:“末将姓苏,是蜀王殿下麾下的亲兵。”
果然是蜀王来了!
三位阁老精神一振,对蜀王殿下的好感度前所未有地无限拔高。方阁老张口问道:“蜀王殿下人何在?”
那亲兵答道:“殿下命我等前来迎救诸位大人。殿下亲自率亲兵前去救皇上和诸位藩王殿下了。”
救皇上啊……
阁老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救藩王们不难,想救皇上,怕是不易了。
方阁老清了清嗓子,说了句场面话:“蜀王殿下出马,定能安然救皇上和诸藩王殿下归来。”
赵阁老接了话茬:“我们这就去寻其余人,先合拢到一处。”
……
厮杀已经到了尾声。
楚将军领兵四处搜寻逆贼的身影,要抓到活口审问。
蜀王殿下领着数百亲兵,四处搜寻建安帝和诸藩王的身影。
搜遍所有房间,只见到了许多形容狼狈不堪涕泪满面的官员。却不见建安帝的身影,几个藩王也不见踪影。
蜀王殿下从昨夜熬至现在,不见半点倦色,俊容冷肃。除了双目略略有些血丝之外,看不出半分异样。
十万精兵足以剿灭所有逆贼。
盛鸿也并无借机出风头或一逞威风之意,在数百亲兵的护卫下,根本无需出手。衣襟发丝半分未乱。
士兵们四处分散找人,盛鸿身侧的亲兵却动也未动,层层守在盛鸿身边。
皇陵占地极大,要仔细地搜上一遍,自要耗费不少时间。好在此时战局已定,士兵极多,不到半个时辰,就将皇陵搜了一遍。
“启禀殿下,小的找到了一处密室。那密室建在地下,有众多逆贼看守。皇上和几位藩王殿下,理应就在密室里。”
盛鸿挑眉,声音里自然透出一股冷意:“你在前领路。”
密室建在皇陵的东北角,入口处藏在水井里,颇为隐蔽。而且入口狭窄,易守难攻。又耗费了半个时辰之久,才将所有看守密室的逆贼铲除。
周全领了十余个亲兵去密室探了一遍,一炷香后,神色复杂地回来了,低声禀报:“殿下,几位藩王殿下形容憔悴,不过,没什么大碍。只是,皇上早已驾崩,尸首被放在冰棺里。”
盛鸿沉默了片刻。
建安帝果然早已死了。
于他而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也省去了许多后续的麻烦。
可他心里,并不觉得愉快,心情甚至有些晦涩沉重。
“请几位藩王出来吧!”盛鸿沉声吩咐。
周全略一犹豫,压低了声音说道:“几位殿下说,请蜀王殿下进密室,他们有极重要的事要和殿下单独说。”
单独进密室?
呵!
该不是妄想着来个兄弟热泪相对时抽冷子给他来一刀吧!
盛鸿挑了挑眉,果断地说道:“有什么话,等出来再说也不迟。他们不肯出来,你领人下去,‘请’他们出来。”
第七百七十六章 兄弟(三)
周全毫不犹豫地领命,率数十亲兵去了密室。www.uu234.cc
一炷香后,三位藩王都被“请”了出来。
鲁王闽王面色阴晴不定,宁夏王阴沉着一张脸,目中的火星几乎迸射出来。
这个阴险狡诈的盛鸿!
自己已经言明有“要事商议”,让盛鸿“独自”进密室。
没想到,没等来毫无戒心的盛鸿,却等来了数十个健壮骁勇的亲兵。那个叫周全的,口中说得客气有礼,动手时却毫不客气,将他们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搜罗一遍。一共搜出了六把锋利有毒的匕首……
现在,那六把明晃晃的匕首,被周全小心翼翼地拿了过来,放了一地。在阳光下闪着蓝幽幽的寒光。
宛如六记耳光,重重地扇在宁夏王等人的脸上。
火辣辣地,真痛!
在一众亲兵的环伺下,盛鸿满面手足情深,一张口更是情真意切:“我来得太迟了,让几位兄长受苦了。”
宁夏王冷笑一声:“别假惺惺的了。要杀就杀!反正这儿都是你的人,待回去之后,就说我们几个是死于逆贼之手。以后再无人和你争夺皇位。大齐江山和龙椅,都是你的了。”
鲁王闽王:“……”
鲁王和闽王的面色俱十分精彩,心里将口出恶言挑衅的宁夏王骂了个半死。
你想死就想死,麻烦别把我们两个捎带上!我们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但凡有一线生机,总要挣扎一回。
盛鸿看也没看宁夏王,对着鲁王闽王叹道:“二哥,五哥,你们两个怕是都被四哥蒙蔽了,一时冲动,铸成大错。待回京后,我会将一切所见的禀报母后。请母后定夺!”
鲁王闽王心中俱是一震,迅疾对视一眼。
盛鸿这一番话,说的意味深长。他们自然听出了其中蕴含的意思。只要他们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宁夏王的头上,竭力为自己撇清,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宁夏王目中燃起愤怒的火光,冷笑着正要说话,一旁的周全在盛鸿的目光示意下,已迅捷出手。不轻不重地在宁夏王的脖子上劈了一记。
宁夏王眼前一黑,晕倒在地。周全颇为利索地为宁夏王捆住手脚。
鲁王闽王继续缄默不语。
盛鸿也未再多言,转头吩咐一声,命亲兵们抬出建安帝的冰棺。
……
费了不少功夫,冰棺总算被抬了出来。
冰棺能保持尸首一段时日不会**溃烂。建安帝的尸首被放在冰棺里一个月了,并未腐烂。只是,尸首异常僵硬。
建安帝死状极惨,当时至少中了十余箭。最致命的一箭,在胸口上。全身的鲜血凝固成了黑色,死前的惊骇神情,也永远地凝固在了脸上。
方阁老赵阁老等一众官员都被解救出来,此时闻讯聚集而来。见到建安帝冰棺的刹那,众臣一起跪了下来,一个个叩首啼哭。
楚将军深受皇恩,此时见了建安帝的尸首,心中的悲恸没半分作伪。泪水滚滚而落。
萧尚书哭得最是动情,也最是凄惨。
女婿坐龙椅还没三年,就被藩王谋逆作乱杀了。萧语晗这个皇后膝下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儿。
兄终弟及,已无可避免。
萧家还未等到沾光,就没了指望。可怜的女儿,往日在宫中举步维艰,以后怕是更艰难了。
一片哭声中,盛鸿的面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建安帝果然早已死了!
谋逆起兵杀了建安帝的,也确实是宁夏王鲁王闽王无疑。他此行领兵,可谓是大获全胜……
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周全目光一扫,眼尖地瞟到两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顿时一惊,忙低声禀报:“殿下,王妃和闽王妃来了。”
盛鸿抬眼看了过去。
果然是谢明曦和尹潇潇来了。
该打的仗在大半日内打完了,尸首满地,鲜血遍布。浓浓的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令人闻之反胃作呕。
谢明曦神色还算镇定,尹潇潇的面色却颇为苍白。
在看到形容消瘦的闽王的刹那,尹潇潇泪水奔涌,飞奔了过来。
一直缄默不语勉强维持镇定的闽王,此刻亦情难自禁,目中闪出水光,伸手将尹潇潇搂入怀中。
夫妻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拥痛哭。
好在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冰棺上,无人瞩目。
谢明曦也加快步伐上前,目光在地上那六把明晃晃的匕首掠过,又掠过冰棺里的冰冷尸首,最后,落在盛鸿神色复杂的俊脸上。
这一刻,谢明曦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夫妻无言对视片刻,谢明曦才低声道:“今日就迎皇上冰棺归京吧!”
盛鸿点点头:“此事确实耽搁不得。”
建安帝虽然早已殒命,尸首却得带回宫去。偌大的皇陵,宛如修罗场,尸首遍布,亦需要时日清理。
当着众人的面,两人不便再多言,对视一眼后,各自移开目光。
……
清理皇陵之事,盛鸿尽数交托于楚将军。自己则领着建安帝的棺木及鲁王等人,一并归京。
有前车之鉴,盛鸿格外谨慎,一路上由一万御林侍卫护卫随行。因运送棺木之故,行程便慢了许多,耗时两日才回到京城。
天子遇刺身亡,这在大齐建朝以后是头一遭。
历数前朝,也从未有过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听闻噩耗的京城百姓们六神无主,自发地涌到城门处,跪在道路两侧,哭声一片。
建安帝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无容人之量。在朝中大肆铲除异己,打压藩王。正经有利于国朝的事倒是没做过几桩。
不过,对普通百姓来说,这些离得太遥远了。他们只知道,皇上死了,大齐的天榻了。又要改立新帝了。
陆阁老李阁老率群臣来迎建安帝的尸骸,见到冰棺的刹那,众人不管真悲伤假悲恸,当场俱痛哭失声。
冰棺很快送入宫中。
俞太后和萧皇后恸哭至昏厥。
宁夏王鲁王闽王,皆被关进天牢。年少胆小的安王被吓得当夜发了高烧。盛鸿只得挺身而出,操持天子丧礼。
第七百七十七章 交锋(一)
天子丧礼,自有规制。UU小说
建文帝归天时,停灵四十九日下葬。如今轮到建安帝,却不便再照此操办丧礼。皆因建安帝死了一月有余,一直放在冰棺里才未腐烂。如今得尽快下葬。
倒霉的礼部尚书已在皇陵里被杀了,如今礼部诸事便落在了礼部侍郎谢钧身上。
谢钧强行按捺住心里的窃喜和激动,正色求见蜀王殿下,将此事言明,请蜀王殿下定夺。
盛鸿也未擅作主张,去椒房殿见了俞太后。
满头白发愈发苍老的俞太后躺在床榻上,并未起身,有气无力地说道:“哀家老了,这些事,都由你做主便是。”
盛鸿恭敬说道:“这等大事,儿臣岂敢做主。还请母后示下。”
俞太后心中畅快,面上却未流露出来,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停灵四十九日,是天子丧仪的规制。擅自更改,总会落下一个不敬天子的恶名。哀家虽是天子嫡母,亦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盛鸿不动声色地应道:“既如此,还是停灵四十九日吧!便是有些异味之类,也无人敢吭声多言。”
俞太后:“……”
要是任由建安帝的尸首腐烂再下葬,她这个太后不知要背负多少骂名。
俞太后气血翻涌,忍着怒意改口:“这如何使得。停灵二十一日便安葬吧!”
盛鸿拱手应下:“儿臣谨遵母后之意。”
待盛鸿走后,俞太后才将胸口的浊气吐了出来,目光也随之阴沉。
建安帝死了,早在她意料之中。宁夏王鲁王闽王联手叛乱,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安王年少不当用。蜀王竟成了继承皇位的唯一人选……
俞太后再一次深深懊悔自己当日鬼迷心窍的举动。
早知今日,真不该下凤旨召蜀王夫妇归京。
盛鸿峥嵘初露,谋略手段样样不缺。谢明曦更是精明狡诈,颇为难缠。她预想中的诸王争锋一团乱象并未出现,反倒成全了盛鸿。
现在想来,真是可恨可恼。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压制蜀王的办法。
俞太后叫了芷兰过来,低声吩咐:“现在去寒香宫,将梅太妃带进椒房殿来。就说哀家伤心过度,身边需人陪伴。”
寒香宫到底离得远了,还是将人软禁在椒房殿,才能安心踏实。
芷兰轻声应了,退了出去。
……
小半个时辰后,芷兰面色难看地回来了,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俞太后心里一沉,冷然问道:“怎么回事?莫非梅太妃竟敢违抗哀家的旨意不成?”
芷兰垂着头,战战兢兢地答道:“启禀太后娘娘,奴婢去了寒香宫,才知晓蜀王妃竟也在寒香宫,陪在梅太妃娘娘身侧。”
俞太后几日前下凤旨,令梅太妃“静养”。不过,到底没明着禁足。蜀王妃身为儿媳,坚持要进寒香宫探望梅太妃,寒香宫上下也没人敢拦着。
俞太后冷哼一声:“后来又如何?”
“奴婢传太后娘娘口谕,蜀王妃却张口怒斥奴婢……”
俞太后眉心微动,目中闪过怒火,声音愈发冷厉:“她说了什么?”
芷兰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蜀王妃说,太后娘娘最是宽厚仁善,明知梅太妃娘娘病中孱弱,岂会不顾太妃娘娘身体召至椒房殿?蜀王妃还怒斥奴婢自作主张,给太后娘娘抹黑,有损太后娘娘名声……”
芷兰越说声音越低。
她深谙俞太后性情脾气。听到俞太后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便知俞太后此时愤怒至极。
芷兰也是满心冤屈。
换了性情温软的萧皇后,定会顾忌俞太后,对她客气三分。
蜀王妃比起萧皇后,厉害难缠数倍不止。笑里藏着刀,冷言冷语时,更胜利箭,伤人于无形。
她在宫中再有体面,到了蜀王妃面前,也只有低头的份。
等了半天,芷兰才等来俞太后咬牙切齿的低语:“罢了,哀家暂时不动梅太妃。你再去传哀家的旨意,让蜀王妃速去灵堂跪灵。”
身为奴婢,只有听令行事的份。
倒霉的芷兰,硬着头皮又去了寒香宫。
……
梅太妃此时的心情,也没比芷兰好到哪儿去。
宫中消息一波接着一波,哪怕是被软禁在寒香宫,梅太妃也知道了建安帝早已遇刺身亡一事。
还没来得及为蜀王庆幸欢喜,谢明曦便硬闯进了寒香宫。
梅太妃一见儿媳,反射性地有些发憷。没等说几句话,芷兰便来了。
梅太妃在宫中多年,对危险的临近直觉灵验。一见芷兰,便猜到了几分,吓得全身直哆嗦。
没想到,还没等大难临头的阴影彻底笼罩过来,谢明曦已三言两语将芷兰逼退。
芷兰一走,梅太妃便坐不住了,一脸惊惶地问谢明曦:“你怎么能呵斥芷兰?”
谢明曦眸光一闪,淡淡反问:“她是宫女,我是王妃。她擅自揣摩主子心意自作主张,我为何不能呵斥她?”
梅太妃:“……”
这份颠倒黑白是非的能耐,简直超乎常人想象。
梅太妃怔忪片刻,才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一心要护着我。只是,太后娘娘绝不肯轻易放过我……你们做好最要紧的事,不必顾虑我了。”
最要紧的事!
就连梅太妃,也知晓蜀王登基之势无可避免了。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否该自嘲。
做人果然不能太铁齿。当日盛鸿言之凿凿,说对帝位毫无野心,她也毫无入主中宫的念头。
时过境迁,眼下情形,却是退也退不得。
夫妻两个很有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心里却都清楚即将来临的命运。
盛鸿忙着操持建安帝的葬礼,她在后宫亦不得清闲。没去灵堂,却进了寒香宫。梅太妃是盛鸿的生母。俞太后想拿捏住盛鸿,肯定先将梅太妃掌控在手中。
不出所料,俞太后果然迫不及待地要冲梅太妃动手。
“母妃不必忧心,只管安心在寒香宫静养。”谢明曦神色淡淡,不疾不徐:“有我在,谁也动不动母妃半分。”
对着如此强势的儿媳,梅太妃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点头。
第七百七十八章 交锋(二)
就这么相对坐着,大眼瞪小眼地总有些尴尬。www.uu234.cc
梅太妃心里惦记着儿子,低声问道:“鸿现在如何?”
谢明曦声音温和地应道:“朝中无首,又得忙着操办丧礼,殿下忙得脚不沾地。这几日,怕是无暇来寒香宫了。”
梅太妃立刻道:“忙正经事要紧,我这里来不来都无妨。”
谢明曦声音依旧温和:“探望陪伴母妃,也是正经事。殿下无暇分身,便由我来。”
梅太妃听得鼻间一酸,眼眶也悄然红了:“明曦,我这个母妃不中用。非但帮不了你们什么,还总令你们操心……”
她是个累赘!更成了儿子的软肋!
为了牵制盛鸿,俞太后绝不肯轻易放过她。而盛鸿,为了护住她,将不得不耗费更多的心力和时间与俞太后周旋!
或许是因厌恶以眼泪为利器的生母丁姨娘的缘故,谢明曦对所有动辄落泪的女子都无好感。
梅太妃这般红着眼眶潸然泪下,谢明曦也没怎么心软。不过,看在盛鸿的份上,自己这个儿媳总得宽慰一二。
“母妃安然无事,对殿下来说,便是最大的安慰和支持。就算是为了殿下,也请母妃好好保重自己。”谢明曦耐心地哄道。
梅太妃哭了片刻,便以帕子擦了眼泪。还没张口说话,芷兰便又来了。
有了前一次的稳占上风,梅太妃心情也没那么忐忑了。不过,还是低声叮嘱了一回:“芷兰定是来传太后娘娘口谕,你对芷兰稍稍客气一些。”
谢明曦略一点头。
芷兰却比前一次来更恭敬,行礼后轻声道:“太后娘娘有口谕,请蜀王妃去灵堂跪灵。太妃娘娘安心在寒香宫静养便是,奴婢再不敢擅作主张胡乱传话了。”
谢明曦目光一闪,淡淡道:“如此就好。我这就去灵堂,寒香宫这里一切安然如常便好,若有半分不妥,我便为你是问。”
梅太妃:“……”
说好的稍稍客气一些呢?
梅太妃抽了抽嘴角,忙张口说道:“我这副病弱残躯,哪里也去不得。我就在这寒香宫里待着养病,岂会有什么不妥。你只管去灵堂跪灵,不必为我忧心牵挂。”
又冲芷兰笑了一笑:“蜀王妃说话语气冲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当着谢明曦的面,芷兰哪里敢受梅太妃这般歉然解释,忙躬身道:“太妃娘娘这般,奴婢如何敢当。”
梅太妃生性软弱,遇事只会隐忍退让。这样的谨慎胆怯,早已融入梅太妃的血液里。便是对着俞太后身边的亲信宫女,也摆不出主子架子。
谢明曦也懒得再为立不起来的梅太妃撑腰,张口告退后,便离开寒香宫。
……
按着规则,灵堂设内外之别。外灵堂设在移清殿,百官进宫跪灵。内灵堂则设于后宫,六品以上的诰命贵妇皆要进宫跪灵。
俞太后独居椒房殿,这灵堂只能设在萧皇后所住的东宫里。
堂堂天子,死后竟这等待遇,让人不得不唏嘘。
谢明曦心情阴郁不佳,根本无心为死去的建安帝唏嘘感怀。甚至有些迁怒。都怪建安帝太懦弱无用,这么轻而易举就被藩王们谋害。结果,这烂摊子就要落到他们夫妻头上。
谢明曦迈步进了灵堂。
跪灵的贵妇们竟纷纷起身,做出恭敬相迎的姿态来。便连萧语晗的亲娘萧夫人也未例外。
这是在迎未来的中宫皇后。
谢明曦心情再烦闷,也不会显露出来,上前扶住面色苍白老迈了数岁的萧夫人,温声叮嘱:“萧夫人多保重身体。”
萧夫人打起精神谢恩,心里唏嘘哀叹不已。
萧语晗中宫皇后的位置还没焐热,建安帝就一命归了西。
现在只恨建安帝不中用,出孝期也有大半年光景了,萧语晗肚皮没动静,后宫那些嫔妃美人,竟连一个有身孕的也没有。
不然,只要建安帝有子嗣,便能正大光明地继位。年龄再小也无妨,年轻的萧语晗正好可以做摄政太后嘛!萧家也会不遗余力地辅佐,顺便沾一沾荣光……
罢了,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建安帝尸首早就凉了,葬礼一过,立新帝之事就要定下。
宁夏王鲁王闽王联手叛乱,等待他们的绝无好下场。宫中还有一个年少的安王,被敬太妃常年拘在身边,养成了懦弱不中用的少年郎。
蜀王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妻族母族没什么势力,这有什么要紧?蜀王年轻力盛有才干有胸襟,足以堪当大任便可!
妻以夫贵。
眼见着蜀王即将成为九五之尊,谢明曦这个蜀王妃,也顿时水涨船高,炽手可热。从一众贵妇逢迎示好的脸孔便能窥出一斑。
可惜,这里是灵堂,不便逢迎拍马。众贵妇行礼后,便遗憾地跪回原位。
……
萧语晗在见到建安帝的冰棺时,吐出一口心头血,旋即昏厥。直至此时,尚未清醒,也未能到灵堂来。
谢明曦在尹潇潇的身边跪了下来。
赵长卿和李湘如都在前方跪着。
三个藩王虽被关押,还未定罪。几位藩王妃,各自心中凄惶,却不得不进宫来跪灵。万幸内灵堂放的是衣物棺,无需对着那具巨大冰冷的冰棺。
赵长卿面颊枯瘦双目无光,尹潇潇脸孔黯淡毫无神采,李湘如一双眼睛更是哭得红肿不堪。
当然了,她们的凄惶悲恸,绝不是为了死去的建安帝就是了。
谢明曦一跪下,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尹潇潇和谢明曦交情最佳,低声问道:“你去了哪儿?”
谢明曦低声吐出三个字:“寒香宫。”
尹潇潇头脑远比往日迟钝得多,一时竟未反应过来,怔怔地看了谢明曦片刻:“你去寒香宫做什么?”
赵长卿轻声道:“是去探望梅太妃吧!”
谢明曦略一点头:“是。”
尹潇潇此时方才会意过来。
李湘如用力咬紧下嘴唇,很快将下唇咬出了血珠。心中的彷徨悲恸和愤怒嫉恨交织在一起,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七百七十九章 托孤
也怪不得李湘如如此悲愤痛苦。UU小说
她在为夫婿的生死忧心,为自己的未来彷徨不安。而谢明曦,却已跃于众人之上。或许,很快便会坐至中宫之位……
人和人一比,真是呕血想死的心都有。
谢明曦将心中的阴郁烦闷遮掩得严严实实,无人能窥见半分。此时见了李湘如溢满了嫉恨愤怒的泛红眼眶,心中无以言语的怒火也嗖地涌了上来。
什么中宫皇后,谁爱做谁做,她根本半点都不稀罕!
谢明曦以强大的自制力,压抑住了口出恶言的冲动。
到底是在灵堂里,低声窃语几句无妨,动静闹得太大了,于彼此颜面都不好看。往日她不在意这些。如今,盛鸿身份不同以往,她也得稍有顾忌。
谢明曦移开目光,对赵长卿尹潇潇轻声道:“待到晚上,我去看看皇后娘娘。”
尹潇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也去。”
待话说出口,又是一阵羞惭。
萧语晗的夫婿死在她的夫婿手中。现在的她,还有何资格颜面去见萧语晗?
尹潇潇隐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好在这里是灵堂,哭泣落泪才是应该的,无人侧目。
谢明曦看在眼底,心中也觉沉甸甸的。
跪灵至傍晚,众人喝些清茶,就着一两个馒头,草草果腹。
谢明曦无心进食,起身去了萧语晗的寝室。
……
守在寝室外的宫女,见了谢明曦,不敢怠慢,忙躬身行礼:“奴婢见过蜀王妃娘娘。”
后宫从来都是捧高踩低之处。得势之时,自有一大堆人捧着笑脸来谄媚讨好。
谢明曦目光掠过宫女格外恭敬的脸孔,淡淡问道:“皇后娘娘醒了吗?”
宫女忙躬身答道:“回蜀王妃娘娘,皇后娘娘昏迷了一日多,直至半个时辰前才醒。原本想挣扎着下榻去灵堂,被赵院使拦了下来。说是皇后娘娘凤体太过虚弱,此时绝不能枉动。否则,他日定会落下病根。”
“皇后娘娘还是坚持要去灵堂。赵院使无奈之下,只得打发人去椒房殿送信。太后娘娘打发人传了口谕,皇后娘娘这才未下床榻。”
宫女颇有示好之意,说得十分详尽。
谢明曦略一点头:“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来探望皇后娘娘。”
萧语晗沉浸在丧夫的巨大悲痛中,谁也不想见。
谢明曦是唯一的例外。
过了片刻,寝室的门开了,谢明曦迈步而入,到了床榻边。
本就消瘦苍白的萧语晗,此时面色惨白如纸,长发凌乱地披散在消瘦的肩头处,往日明亮含笑的双眸,此时失去了所有神采。
就这么木然地躺在那儿,动也不动。
谢明曦心中恻然,坐到床榻边,握住萧语晗冰冷的手:“皇嫂,我来了。”
萧语晗依旧动也未动。
所有劝慰的话,此时都难以出口。谢明曦什么也未说,只默默相伴。用自己尚算温暖的手,将萧语晗冰凉的手心一点点焐热。
不知过了多久,萧语晗才张了口:“所有人都退下!”
声音低沉沙哑。
宫女们不敢违令,俱都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室里只余萧语晗和谢明曦。
明亮的烛火下,萧语晗面无人色。谢明曦的脸色其实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心思重重,一日未曾进食。奇怪的是,竟半分不觉饥饿。
“萧姐姐,”谢明曦换了昔日的称呼:“人死不能复生。为了芙姐儿,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萧语晗终于看向谢明曦,声若游丝:“谢妹妹,我怕是熬不过这一劫了。只盼你日后能善待芙姐儿,将她视若己出。”
……
屏退左右,竟有托孤之意。
谢明曦抿紧嘴角,目中燃起怒火,声音出奇的冷硬:“你是芙姐儿的亲娘,谁也替代不了你。”
“谢妹妹,”萧语晗的眼中滚动着泪珠,满面恳求,声音哽咽:“算我求你了。你替我好找照料芙姐儿……”
芙姐儿是她唯一的牵挂了。
萧语晗只剩心头这一口气,苦苦支撑。一旦自己应下,萧语晗这口气也就松了。谢明曦如何能应?
不但不应,还要将话说得狠毒刻薄才行。
“绝无可能!”
谢明曦一口拒绝,秀美的脸庞沉了下来:“你若走了,我便将芙姐儿打发到最偏僻的寝宫,找最严厉刻薄的教养嬷嬷管教她,令她有苦难言。长大后,再为她挑一门面甜心苦的亲事。让她所嫁非人,一辈子都如泡在黄莲里一般。”
萧语晗:“……”
哪怕知道谢明曦用的是激将计,当亲娘的,听到这等刻薄话,也会气血翻涌不已。
萧语晗愤怒之下,脸上竟涌起一丝血色:“你怎么能这般对芙姐儿?你要真敢如此,我便是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谢明曦淡淡道:“做了鬼,还怎么找我算账?我这个人,天生冷心冷肺无情无义,做了坏事,也不会亏心。照样好吃好睡,活到八十岁再寿终正寝。”
萧语晗:“……”
萧语晗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用力瞪了过去。
谢明曦视若无睹,为萧语晗掖好被褥,不疾不徐地说了下去:“你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就好好养着身子。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有你这个亲娘看顾,芙姐儿今后的日子才能好过。否则,一个死了亲爹又没了亲娘的公主,在宫中要如何活下去?”
“为母则强。做母亲的,稍稍软弱,便护不住自己的孩子。就如当年的六公主,被人推落水池溺毙。为了令盛鸿活下去,梅妃娘娘竟让他穿起女装,扮作自己的孪生姐姐。”
“你若走了,不知芙姐儿日后会是何等命运。”
萧语晗全身颤抖不已,很快痛哭失声,泪水簌簌而落。
谢明曦已经提到了生死,她不得不惊惧害怕,也不敢再想着撑不下去。
萧语晗哭出声来,谢明曦才暗暗松了口气。
人在剧烈的悲痛中,最忌讳的便是强自隐忍。哭出来,反而是好事。哭过之后,便能慢慢振作起来。
至少,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了。
第七百八十章 心事(一)
萧语晗这一哭,便是半个时辰。www.uu234.cc
哭到后来,嗓子嘶哑,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眼中的泪水却似永远无法流尽。
谢明曦一直陪在萧语晗身边,直至萧语晗哭到晕厥过去,才召了太医进来,为萧语晗施针。
萧语晗再次醒转,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一双红肿如桃子一般的双眼,睁开时有些费力。谢明曦熟悉的脸孔再次映入眼帘。
人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一点点温暖和陪伴,也是那样的珍贵。萧语晗吃力地抬起手,握住谢明曦的手。想张口,嗓子已彻底嘶哑,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你好生歇着,”谢明曦轻声说道:“灵堂那边,有我在,不会出什么乱子。待到明日傍晚,我再来看你。”
萧语晗目中闪过感激。
谢明曦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也别忙着谢我了。现在人人都猜测兄终弟及之事。我这个蜀王妃,这等时候岂能不好生表现!”
萧语晗目中闪过复杂又难言的情绪,握着谢明曦的手稍稍用力。
可恨她嗓子哭哑了,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然,她一定会亲口告诉谢明曦。
这张龙椅,有能者坐之。建安帝心胸狭窄,毫无气量,根本不配为天子。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能全怪藩王们心狠手辣。
兄终弟及,亦是理所当然。
日后,蜀王做了天子,或许能给大齐朝带来崭新的气象。而谢明曦,也比她更适合做这个中宫皇后。
……
萧语晗卧榻不起,嗓子晦哑口不能言。
建安帝之死,对俞太后的打击倒不是太大。俞太后的伤心难过,有大半都是装出来的。身在天家,身为一个有野心的太后,自要分外注意名声。
也正因俞太后顾虑重重,在谢明曦强硬地表明态度后,俞太后对寒香宫的态度大为缓和。至少,未再做出令梅太妃进椒房殿此类之事。
芙姐儿还没到四岁,却颇为早慧。早早便懂了何为“驾崩”。每日跪在灵堂里,哭得眼睛红肿声嘶力竭,令人心中生怜。
俞太后并未发话,不过,众人有志一同地以谢明曦为首。宫中诸多事宜,宫女们自动自发地来请示蜀王妃。
谢明曦也只得接过手来。
她曾为执掌宫廷数十载,对宫务无比熟悉。接手过后,诸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分毫不乱。
等着谢明曦出错看笑话的人注定要失望了。
等着找茬寻衅的俞太后也暗暗惊讶不已。
这个谢明曦,读书时六艺皆通,聪慧无人能及。暂代起宫务来,竟也这般出色,无可挑剔。
俞太后心中一警惕不安,“病症”很快有所好转。
如此一来,宫务又重新回了俞太后的手中。
谢明曦心中哂然冷笑不已,面上半分不露。
她厌恶宫廷,不愿做皇后。不过,这绝不代表她会像萧语晗一般任人揉搓。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她也懒得和俞太后相争。
待日后名正言顺了,再出手也不迟。
……
守灵十余日后,盛鸿终于得以抽身,和谢明曦在福临宫里相聚。
福临宫本就是盛鸿的寝宫,这几年虽未在宫中,福临宫依然每日打扫得干干净净。此时宫中处处缟素,福临宫也不例外,一眼看去都是白色。
盛鸿忙碌数日,光洁的下颌处冒出了胡茬,头发也长了许多,纶起后略显凌乱。
夫妻见面,先是用力拥抱彼此。
过了许久,盛鸿才稍稍松了手,目光在怀中的谢明曦脸上转了一圈,怜惜又心痛:“你清瘦了许多。”
往日在蜀地,谢明曦每日忙碌又愉快,肤色红润好看。回京城这段时日,却未听过操劳耗神,面颊清瘦,不复往日的红润。
谢明曦抬头,深深地凝望盛鸿一眼:“你也瘦了许多。”
盛鸿无奈叹道:“鲁王等人都被关了起来,安王生病,当不得用。灵堂里所有事都得由我担着,朝中紧急的奏折,几位阁老也坚持让我看后再商榷决定。”
“我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用才好。瘦些也是难免。”
谢明曦伸手轻抚盛鸿的脸孔,轻声道:“事情再多,也急不得,慢慢来便是。朝中诸事,更不能操之过急。总得等有了正经的身份再行事,免得日后落下篡权的恶名。”
自皇陵那一日过后,谢明曦还是第一次正式提起以后的事。
盛鸿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谢明曦,半晌,才低声道:“明曦,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当日,我曾允诺过,此生绝不能令你进后宫。
可此时此刻,我已无处可退可躲。
“你为何要说对不起?”谢明曦竟笑了一笑:“你坐了龙椅,我便是中宫皇后。一世显赫尊荣。这是众人都求之不得的好事才是。”
盛鸿心中隐隐抽痛,目中歉意更深:“明曦,你别这么说。从我们定下亲事的那一日起,你就向我言明,不愿进宫。我也曾郑重应过你,绝不会去争皇位。”
“这两年多,我们夫妻在蜀地,何其自在。”
“我只想和你一直这样携手度日,带着我们的女儿,高高兴兴地活一辈子。”
“只是,世事难料。我怎么也未料到,京城这场变故,令皇上殒命,也将三个藩王都折了进去。”
“安王年少,担不起重任。我这个蜀王,避无可避,不得不冲在前。陆阁老已私下和我商议,待皇上的尸首下葬,便奏请母后下旨改立天子。我暂时还未应下,不过……”
“你什么都别说了。”
谢明曦忽地张口打断盛鸿:“盛鸿,你我之间,何须再说这些。当日,你愿为我放弃争夺储君之位。今日,我亦愿为你进宫做皇后。”
盛鸿所有的解释,都被这短短的几句话堵了回去。
盛鸿看着神色平静的谢明曦,不知为何,眼角又酸又热,心里涌起滚烫的炽烈的热流。所有的话语都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只能用尽全力,将她搂入怀中。
眼角温热的水珠,迅速滴落谢明曦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