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 不愿
顾山长和俞太后自幼一起长大,对她的笔迹再熟悉不过。顶 点 X 23 U S
此时顾山长坐在明亮的烛火前,目光缓缓掠过信纸上的字迹,心中涌起阵阵唏嘘。
人的年龄阅历不同,提笔落墨时,亦会有细微的不同。
当年的俞莲娘,天资聪颖,自信骄傲,落笔时如龙飞凤舞。后来的俞皇后,隐忍压抑,字迹也圆润了许多。
如今的俞太后,无需再隐忍收敛,笔锋锐利,锋芒毕露。字里行间透出令人心惊的杀伐果断。
顾山长定定神开始看信。
信上倒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既未提起京城变故,也未言及宫中形势。只如老友谈心一般,说些生活琐事。
诸如“你走之后我心中甚是挂念”“去了蜀地后你只字都无也太过吝啬笔墨了”之类。又随口问起了蜀地的生活。
看完信后,顾山长心情略有好转,扬了扬嘴角,提笔写了回信。
……
蜀郡至京城,快马加鞭日夜行程。
十二日后,这封信到了椒房殿。
芷兰小心翼翼地捧着信,走到正殿外。
正殿里,丽太妃正跪在俞太后面前,涕泪俱下地哭泣求情:“……定是有人暗中要陷害宁王,设下这一局,将污水都泼到宁王身上。太后娘娘是亲眼看着宁王长大的,对宁王的心情脾气最是熟悉。恳请太后娘娘为宁王做主啊!”
宁王被关在宗人府两月有余。
自安公公招认后,宁王已彻底落入下风,情势颇为不妙。哪怕有宁王党羽暗中出力奔走,也呈现出了颓然之势。
今日,朝中已有御史奏请天子,已“谋害手足”的罪名问罪宁王。
建安帝假模假样地将这份奏折留中不发。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建安帝对宁王动手是迟早的事。丽太妃每日都要来椒房殿哭诉哀求一回。
俞太后眉目冷肃,额上的皱纹愈发深了,透着无情和冰冷。
“朝堂之事,自有皇上定夺。哀家不会随意插手过问。”
“如果宁王真的无辜,查明原委后,皇上定会还他清白。反之,他也休想逃过严惩责罚!你在哀家这儿哭哭啼啼的,半分用处皆无,退下吧!”
丽太妃泪眼婆娑地继续恳求:“太后娘娘……”
俞太后目光冷冷一扫:“退下!”
丽太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踉跄着退出了椒房殿。
……
芷兰没心情同情可怜这位丽太妃,立刻捧着信进了殿内,恭敬地说道:“启禀太后娘娘,蜀王府派人送了信进宫。这是顾山长写给太后娘娘的信。”
听到顾山长的名讳,俞太后眉头略略舒展,目光也温和了许多:“将信呈到哀家面前来吧!”
贴身伺候俞太后数年,芷兰对俞太后的性情脾气颇为熟悉。见俞太后心情颇佳,芷兰也微微笑了起来,恭敬地将信呈了过去。
俞太后接过信,瞥了秀丽端庄的芷兰一眼,忽地说了一句:“哀家听闻,卢公公病了。”
芷兰身子一颤,低声应是。
对俞太后来说,如今的卢公公其实也没太大用处了。不能贴身伺候建安帝,不得天子器重,能打探到的消息颇为有限。
宫中内侍多的是,以俞太后的手段,想示好拉拢买通几个,委实不是难事。
“芷兰,”俞太后淡淡问道:“你若不愿再和卢公公结对食,哀家吩咐一声,卢公公便会识趣,不会再来缠着你了。”
芷兰身子又是一颤,面孔低垂,看不清目中的情绪:“奴婢斗胆,禀报太后娘娘,奴婢愿和卢公公继续结对食。”
意料之外的答案,令俞太后略有些讶然。
俞太后定定地看着芷兰:“芷兰,你还年轻,卢公公比你大了二十岁,如今又在病中,能活到哪一日尚未可知。哀家只问你这一回,你可得清楚了,再回哀家的话。”
换了别人,俞太后根本不会费这个口舌。
芷兰没有抬头,声音低柔却坚定:“奴婢已经想清楚了。”
俞太后哑然片刻,挥挥手,示意芷兰退下。
收到好友来信,是一桩令人愉悦之事。俞太后拆开信,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莲娘,见信安好。”
“自来了蜀地后,我心情颇为舒畅。蜀地吃食偏辣,一开始我颇为不惯,现在渐觉滋味颇佳。”
“我打算开设女子书院,不问门第,专收些平民百姓家的女童,教导她们读书识字明白事理。书院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顾氏书院。”
“我还打算,日后建一处安养院,专门收容被遗弃的女童。再设一处医馆,专为贫穷无力请大夫的女子治病……”
洋洋洒洒,写满了三页信纸。
眼前仿佛出现了顾山长自信奕奕满目神采的脸孔。
俞太后眉头全然舒展,目中满是笑意。
这个娴之,去了蜀地后如鱼得水,畅快之极啊!
只看好友如此开怀,当日放蜀王夫妇去蜀地就藩也值得了。
……
退出椒房殿后,芷兰便去了卢公公的住处。
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内侍,无不热情热络地上前寒暄套近乎。年龄小一些的叫“芷兰姐姐”,年龄大一些的也同样厚颜称呼芷兰姐姐。
芷兰已稳居俞太后身边第一人的宝座。就连在宫中行走的太医们,见了芷兰也格外客气。
卢公公生病,也是芷兰私下去了太医院,求了一位太医暗中开的药方。否则,宫中内侍一病,就只有扔着等死的份了。
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正在廊檐下熬药。见了芷兰,忙笑着来见礼:“芷兰姐姐来了。”
芷兰颇为和气,轻声笑道:“每日熬三次药,还要伺候吃喝换衣,辛苦你了。”
小太监颇有些受宠若惊:“伺候义父是应该的。”
卢公公曾收过几个义子,最有出息的,便是魏公公,如今已随蜀王去了蜀地。这个小太监,是卢公公三年前收下的义子。
如今卢公公病着,这个小太监还算有良心,每日伺候得颇为周到。
……当然了,芷兰日日都来,他也不敢不尽心。
芷兰笑了一笑,也不说破,伸手推门而入。
第七百二十二章 患难
一股混合着药味闷味的难闻气味迎面扑来。www.uu234.net
然后,屋子里响起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芷兰来不及蹙眉,快步上前,
坐在床榻上的卢公公几乎要将心肺都咳了出来。芷兰扶住他的胳膊,另外一只手为他轻拍后背。
卢公公咳了许久,直至咳出一口浓痰,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疲倦又颓然地靠在被褥上,冲芷兰挤出一个笑容:“你日日在太后娘娘身边当差,就别总惦记我了。”
内侍身体残缺,寿命本就比普通男子短一些。这一病,似掏空了卢公公聚存了多年的精力,短短几日,便显出了颓然老态。
此时这一笑,满额满面俱是皱纹。
他如同行将腐朽的木头,而眼前的芷兰,依然身形苗条,面容秀丽温雅。
卢公公心里又是欣慰,又觉分外酸楚。
“我得了空闲就来看看你。”芷兰柔声说道:“我要当差,也不能整日陪着你伺候你。你心中别不高兴才是。”
结为对食,便如世俗夫妻一般。彼此相伴,彼此照顾,生老病死皆有所依。
芷兰吩咐一声下去,门外的小太监很快送了一碗热粥来。芷兰一勺一勺喂卢公公喝下,又以丝帕为他擦拭嘴角。
看着温柔体贴如昔的芷兰,卢公公心中酸楚之意更甚。心中盘亘了多日的念头,终于吐出了口:“芷兰,你别再管我了。”
“你是太后娘娘身边最亲信得力之人,年轻貌美,前程似锦。陪在我这个病重的残缺之人身边,又是何必。”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看我了。我不怪你,也不怨你……”
话未说完,已被芷兰打断:“病中之人总会胡思乱想。你什么都别说了,好生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卢公公目中浑浊的老泪在闪动:“芷兰……你这又是何苦!”
“当年,是我心中仰慕你。仗着太后娘娘对我有几分倚重,我才得以和你结为对食。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不情愿。”
“我比你大了二十岁,是身体残缺之人,根本算不得男人。我根本配不上你!”
“这几年,能和你时常见面说话,能得你时时温柔照顾衣食起居,我心中已经毫无遗憾了。”
“芷兰,你就走吧!以后都别再来了。”
……
深藏于心底的话说出口之后,卢公公双目泛红。
芷兰霍然站直身子,一直温柔沉静的脸庞也溢满了激动的红潮:“好,你今日既将话说开,我倒要和你说个明白。”
“当日我不情愿和你结对食,你向太后娘娘百般央求。我应了娘娘的话,和你结了对食。便将你视做一生的依靠。我比你年轻,你病了我伺候你,你死了我替你打理身后事,这都是应该的。”
“你现在说这些话是何意?难道我芷兰在你心中,就是那等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翻脸无情之人吗?”
“你要撵我走!我偏偏不走!我就是要天天来看你,天天来伺候你!你愿不愿意都得高高兴兴地等我来。”
芷兰边说边哭,泪水不停滑落面颊。
卢公公全身颤抖,老泪纵横。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挣扎着起身下榻,紧紧搂住了芷兰。仿佛寒冬腊月里攥紧了唯一能取暖御寒之物。又如溺水之人抱住了救命的稻草。
自建文帝死后,卢公公被新帝百般打压磨搓。昔日风光不再,短短半年,便落魄不堪。可芷兰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侧,众内侍顾忌着芷兰和椒房殿,倒不敢对他太过分。顶多是言语奚落讥讽罢了。
卢公公在宫中风光十余年,一朝落地这等田地,心中阴郁憋闷,不必细述。前些时日,被建安帝寻衅罚跪了两个时辰,跪后晕厥倒地,然后便一病不起。
他的病,大半都是心病。
和芷兰交好的宫女如玉乔等人,背地里都在劝芷兰和卢公公早些了断。这些,卢公公也都知晓。
他总存着一丝私心,舍不得和芷兰分开。现在他这一病,还不知能不能熬过去。何必再拖着芷兰不放?
他忍着心痛如割,装作坦然大度地让芷兰走。却未想到,芷兰竟如此有情有义……
“芷兰,现在我遭的罪,都是我应该受的。”
哭了一场后,卢公公情绪稍稍平稳下来,沙哑着说道:“先帝待我一直信任有加,我辜负了先帝的信任,暗中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现在,我的报应来了。”
“我昨夜做梦,梦到了先帝。先帝在召唤我,让我去地下继续伺候。哪怕让我下油锅去十八层地狱,也是我罪有应得。”
芷兰红着眼眶低语:“别这么说。当日之事,应该怪我才是。”
确切而言,卢公公并未向俞太后投诚。俞太后吩咐的所有事,都是她私下去找的卢公公。
为了她,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不该做的事。
“主子们较劲争锋,倒霉的总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卢公公的语气中满是苦涩和悲凉:“先帝已归天,我也成了一颗没用的废棋了。”
如果俞太后有心给他撑腰,建安帝绝不会这般作践他。
可惜,对俞太后而言,他已没了用途,也失去了被撑腰庇护的价值。
这就是身为奴才的可悲。
在主子们心中,他们都是棋子。有用时尚能得些青睐,无用时,便被随手丢弃。反正,总会有更多更新更好的棋子。
芷兰略略蹙眉,轻声道:“太后娘娘也有难处。便是一宫太后,也不便事事插手过问。你受委屈,太后娘娘心中也清楚。若不是太后娘娘首肯,我便是想来看你也不可能。”
芷兰对俞太后忠心不二,绝不会在卢公公面前说俞太后半个字不是。之前俞太后问的那句话,更是只字未提。
卢公公心中有数,却不说破,顺着芷兰的话说道:“太后娘娘仁慈。”
芷兰柔声细语,安抚卢公公几句,才起身离开。
卢公公无力出门,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目送芷兰的身影离去。
……
第七百二十三章 将倾(一)
朝堂内外风起云涌,几方势力争斗角力,终究是天子一方稳占上风。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给宁王定罪的呼声在朝堂中越来越响。
宁王一直被关在宗人府,不见天日。
宁王府也一直被封。
府中的侍卫内侍及宫女,被轮番带去宗人府审问。
已经认了罪的安公公,被严刑审问后只剩一口气,关在地牢里,不知能熬几日。另有几个被牵连的内侍侍卫,也一并被拷打审问,关在牢中。
从宗人府走一遭,不死也要脱层皮。放回宁王府的内侍宫女们,或多或少都带了伤,一个个惊惧惶恐,唯恐遭受池鱼之灾……
或许,这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只要宁王被定罪,宁王府便会被彻底践踏入尘泥。他们都是宁王府的人,岂能讨得了好?
“王妃娘娘吃一些吧!”
宁王府的内室里,传来碧桃略带哽咽的劝慰:“娘娘总不肯吃饭,如何能撑得住。”
碧桃往日还算丰润,如今瘦了一大圈。不过,比起主子来却是强多了。
素色宫服穿在李湘如的身上,显得空空荡荡。那张清瘦苍白的面颊,几乎没有血色。在碧桃的劝慰下,李湘如勉强吃了几口。
宁王府被封了两个多月,府中衣食用度倒未受什么影响。只是,对李湘如而言,再精致美味的菜肴,吃进口中也如同嚼蜡。
李湘如食难下咽,很快搁了筷子。
碧桃无可奈何,让人收拾干净,自己寸步不离地守在李湘如身边。
自安公公反水认罪之后,宁王府上下便陷入混乱动荡,人心惶惶不安。李湘如更是忐忑惊惶。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还要勉力做出镇定的样子来。私下里,却是寝食难安。也不信任任何伺候的宫女。
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贴身丫鬟碧桃。
李湘如满心烦闷满面愁苦,碧桃挖空心思哄主子开怀:“奴婢让人将小郡王抱来吧!”
李湘如点点头。
过了片刻,霆哥儿被抱了过来。霆哥儿还小,正是懵懂无知之龄。见了李湘如,颇为高兴地挥舞小手。
李湘如总算有了一丝笑容,将霆哥儿搂进怀中,一边低声呢喃:“霆哥儿乖,霆哥儿听话。霆哥儿是不是也想父王了?不用怕,你父王一定能撑过去,很快就能回来了……”
说着,泪水已涌出眼眶,泣不成声。手下也不自觉地用力。
霆哥儿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张嘴嚎啕大哭。
李湘如心中酸涩难当,搂着霆哥儿一同恸哭。
该怎么办?
到底如何才能救出宁王?
一旦被定罪,宁王便再无翻身之日了……李湘如越想越是绝望悲凉,很快哭哑了嗓子。
碧桃亦是泪水涟涟。可怜的主子,心里只有宁王。宁王若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主子也撑不下去了。
……
李府。
李夫人也在垂泪哭泣。
李默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得沉甸甸的。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令人无法顺畅呼吸。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安慰亲娘:“母亲别哭了。”
“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蜀王殿下毫发无伤,宁王就是被定罪,罪责也不会太重。也不会牵连至宁王妃。”
这话显然只是安慰之词。
身在天家,死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失了势,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宁王垮了,李湘如还有什么指望?
李夫人自然深谙这一层道理,越想越是心酸苦楚:“我可怜的湘如,自嫁给宁王,整日操心劳碌,根本就没过一天的安生日子。一旦宁王……湘如该怎么办?”
一提宁王,李默便恨得咬牙切齿:“当日真不该将妹妹嫁给野心勃勃的宁王!”
李夫人也是满心懊恼后悔,流着泪哭道:“这等时候,说这些还有何用!还是想想要如何救你妹妹出火坑才是。”
大厦将倾。
李湘如身为宁王妃,和宁王夫妻一体。想跳出宁王这个火坑,谈何容易?
站在一旁的方若梦默然不语。
如今,朝中以陆阁老为首的一众臣子,皆上奏折请天子下旨定宁王之罪,严惩宁王。方阁老也是其中一个。
此时便能看出家族联姻的坏处了。政治立场一致时也就罢了,若不一致甚或对立时,便很尴尬了。
如今,她便陷于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
李默没吭过声,婆婆却不止一次让她回方家,令她向祖父方阁老求情。她满心不情愿地回去后,一句没提便回来了。
婆婆知道后,颇为恼怒。这些时日,没少撂脸色给她看。
“那可是你亲妹妹,你可不能不管她啊!”李夫人紧紧攥着儿子李默的手,一边哭道:“这等时候,外人是指望不上的。湘如也只能指望你这个亲大哥了。”
身为“外人”的方若梦,抽了抽嘴角,默默垂头。
总算她生了两个儿子,在婆家已立足脚跟。婆婆除了撂些脸色说些难听话之外,倒也奈何不得她。
……
晚上,闽王府。
霖哥儿摇摇晃晃地在练习走路,一边伸着小胳膊,模糊不清地喊着“娘”。脚下一个不稳,咚地一声摔倒了。
这一跤摔得着实不算轻。
霖哥儿立刻撇嘴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哗哗往下掉。
尹潇潇这个亲娘,丝毫没有疼惜儿子之意。笑眯眯地说道:“霖哥儿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顺便拦下蠢蠢欲动想上前扶起儿子的闽王:“让他自己起来。男孩子就要皮实一些,别太娇惯了。”
闽王心疼得不行:“霖哥儿还小,就别这般严厉了。他刚才定是摔疼了!”
“慈父多败儿!”尹潇潇瞪了闽王一眼:“我管教孩子的时候,你在一旁看着就是。”
闽王妃的淫威之下,闽王殿下只得闭口不语。
霖哥儿哭了一会儿,见爹娘都不管自己,只得慢腾腾地爬起来。这次再迈步,就要稳当多了。
夫妻两人对视一笑。
笑着笑着,尹潇潇忽地叹了一声,转头问闽王:“听闻陆阁老今日在朝中上了奏折,奏请皇上下旨给宁王定罪。”
第七百二十四章 将倾(二)
尹潇潇一张口,闽王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悄然隐退,点点头应道:“是。www.uu234.net”
陆阁老一出手,方阁老等人随之一并上奏折附议。颇有一击定乾坤的雷霆之效!
尹潇潇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此事确实是宁王所为,他被定罪也是应该,没什么值得惋惜的。只是可怜了四嫂。”
平日尹潇潇看李湘如处处不怎么顺眼,可到底曾为同窗,又做了两三年妯娌。眼见着骄傲自矜的李湘如即将被踩入尘泥,尹潇潇心中颇不是滋味。
看着眉头紧皱的尹潇潇,闽王心中涌起一丝熟悉的暖意。
她看似凶巴巴的,实则心肠最是柔软。
“这等时候,你还有心思为他人操这份闲心。”闽王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你还是好好想想,我们日后要如何明哲保身吧!”
此事闹腾了两三个月,还未消停。其中少不了闽王和鲁王的“功劳”。
尹潇潇白了闽王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说道:“你自己先消停些,暗中做的那些事要是被龙椅上的那位知道了,还有什么安稳日子过。”
闽王随口笑着应了,心里却冷笑一声。
建安帝在做皇子时,在人前总装得宽厚谦和有模有样,实则最是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屁股下的龙椅还没坐稳,便开始急着对付宁王。
父皇在世时,他们再胡闹,也无性命之忧。现在,却得提心吊胆时时谨慎戒备。
建安帝强留他们在京城,为的就是要磨搓他们,令他们生活在天子淫威之下……他心里如何能咽得下这口闷气?
什么是安稳日子?
被关在牢笼里,还得乖乖低头跪下。这就是安稳日子?
有些事,他在尹潇潇面前也不会多提。就让尹潇潇以为他是个窝囊没用的夫婿好了!
闽王冲尹潇潇一笑:“宁王之事,总牵连不到我们身上,不说也罢。我们带霖哥儿回屋去。”
闽王嬉笑的俊脸实在太有欺骗性了。
尹潇潇没有察觉到异样,笑着点了点头。
……
宗人府。
自安公公认罪后,宁王也被关进了宗人府的牢房里。
宗人府里的牢房,分了数等。诸如安公公之类的重犯,俱被关进戒备森严的地牢。关押宗亲女眷的牢房,还算干净整洁。还有关押普通宗亲的牢房。
如宁王此等身份,住的是条件最佳的牢房。
牢房颇为宽敞,桌椅床榻屏风样样不缺,每日都有专人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衣食用度,也颇为精致。每顿饭俱是六道菜肴,三荤三素,美味可口。
不过,这等牢房,守卫也是最森严的。
牢房外有数十个侍卫轮班把手,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牢房上挂了三道铁链锁,便是开锁也要耗费一番功夫。这三把铁链锁的钥匙,一共只有两份。一份在看守牢房的牢头手中,一份在河间王手中。
这一日晚上,河间王亲自开了锁。
一同前来的,还有身形肥硕的临江王。
临江王一双眼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两条细缝,一脸的悲悯和同情:“宁王被关押于此,我一直想来探望。奈何人人都盯着宗人府里的动静,我只得晚上悄然前来。”
宁王并未被捆绑,也未以什么铁链锁住手脚。只是被灌下了软筋散,全身乏力。别说握刀,就是握拳揍人的力气也没有。走路走上几步,便会虚软无力。
也因此,宁王大多是坐在椅子上或躺在床榻上。
此时,宁王便坐在椅子上,一身素服,消瘦了一圈的俊脸冷漠如冰。
往日骄傲不可一世的宁王,沦落到这等境地,依旧未露出半分颓丧绝望。冲河间王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你来做什么?若想看本王的笑话,或是想听本王低头恳求,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盛家子孙,没有那样的孬种!”
可不是么?
哪怕是平庸蠢钝如淮南王世子,在认罪后也会猛地撞墙身亡。并未哭泣求饶丑态毕露。这份骄傲,已经深深地镌刻进了盛家子孙的血液里。
宁王更是其中佼佼者。
临江王目光一闪,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你这么说,可就是误会我了。其实,我今日前来,是为了送消息给你。”
“你被关在宗人府,不知外间风声动静。今日,陆阁老方阁老联合一众臣子上奏折,奏请皇上下旨给你定罪。”
“皇上顾惜手足之情,不忍下旨,留中不发。”
“只怕陆阁老等人紧盯着不放,少不得还要再上第二份奏折。”
陆阁老!
宁王目中闪过冰冷的恨意怒意!
当日封藩王时,他就被陆阁老狠狠坑了一回。现在看来,陆阁老根本未曾罢休。摆明是要将他狠狠踩死才肯收手。
想到陆阁老,另一张熟悉的脸孔瞬间掠过脑海。
宁王心里狠狠一颤。一抬眼,正好迎上临江王不怀好意的眼神。
果然,临江王假模假样地露出了令人作呕的关切嘴脸:“皇上给你定罪,传出去于天家名声有损。倒不如你主动认罪领罚。如此,也免得皇上左右为难了。”
左右为难个屁!
这是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设局谋害他,现在倒又不愿落下迫害藩王残害手足的名声了。
宁王目中闪过怒火。
临江王的声音滔滔不绝:“只要你肯主动认罪,我便联合所有宗亲为你上奏本,求皇上从轻发落。至少,也能保全宁王妃母子……”
“是盛澈让你来的吧!”宁王冷笑着打断临江王:“给我滚回去,告诉盛澈!他刚登基,便对着自己的亲兄弟痛下杀手。日后,史书上定会记下这一笔。”
“身为天子,心胸狭隘,手段狠辣恶毒,连自己的手足也容不下。这等人,禽兽不如,不堪为人。父皇在地下有知,定会痛恨自己选错了人。竟让他做了储君坐上龙椅。”
“他想杀我,只管来杀。休想用妻儿来威胁我!我死了,李氏和霆哥儿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一同赴黄泉也罢!”
“想让我认罪,门都没有!”
……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下旨
半个时辰后。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临江王神色难看地进了移清殿,上前行礼:“臣见过皇上。”
正批阅奏折的建安帝抬起头,目光一扫:“此行如何?”
殿内除了罗公公外,其余内侍都退了出去。
临江王这才张口,硬着头皮将此行经过道来……当然,那些过分辱及建安帝的话俱要改头换面。说得既委婉又含蓄。有一些不堪入耳的,直接就略去。
饶是如此,建安帝也听得面色阴沉,啪地一声,将奏折扔到了地上:“好一个宁王!死到临头了,还敢这般嘴硬!”
“好!好!好!”
“朕这就成全他,今夜就要了他的命!”
建安帝大发雷霆,临江王和河间王没有辩驳,心里却齐齐翻了个白眼。
是啊!想杀人就杀,偏偏还想要这一层遮羞布,想维持一个仁厚天子的假象!也太贪心了!
宁王又不是纸糊泥搓的,哪有这般好摆布?
建安帝又用力一拍桌案,目中喷射出的怒火落在河间王身上:“河间王,你对朕是否忠心?”
河间王浑身打了个激灵,忙应道:“臣对皇上一百个一千个忠心。”
“好,”建安帝冷冷道:“你今夜就动手,杀了宁王。”
河间王:“……”
河间王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一脸苦相:“皇上饶了我吧!”
他哪有这等胆量?
上一回淮南王府女眷皆死在宗人府之事,御史们纷纷上奏折弹劾,弄得他狼狈万分。若不是俞太后暗中出手保下了他,这宗人府宗正一职,早就被撸得一干二净。
若是宁王“猝死”在宗人府的大牢里,朝中的宁王党羽焉肯放过他?
看着一脸畏缩的河间王,建安帝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扔了个纸镇过去。重重砸在河间王的肩膀上。
河间王疼得直抽凉气,却不敢动弹,继续跪着告罪:“臣无能!”
临江王眉头微微一皱,心里颇为不快。
他们也是正经的亲王,论辈分,皆比年轻的建安帝长了两辈。建文帝在世时,对他们都颇为敬重。哪怕是儿孙犯下大错的淮南王,建文帝也只是怒斥一顿,并未刻意折辱。
建安帝这等举动,显然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底。
一朝天子,既无胸襟也无气度,实在令人失望。
临江王上前一步,拱手道:“请皇上息怒!”
“宁王虽不肯认罪。不过,刺杀蜀王之事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他不认。今日朝上,陆阁老方阁老等人都已上了奏折。待过数日,臣会和宗亲们一起上奏折,奏请皇上给宁王定罪!”
想宁王主动认罪是不可能了。倒不如应群臣和宗亲们所请,直接下旨定了他的罪!
有群臣奏折在先,再有宗亲们奏请在后,他这个天子是不得已而为之。无奈又痛心地给胞弟定罪。
倒也说得过去了。
便是史书上要留一笔,也不至于太过难看。
建安帝怒气稍敛,略一点头:“也可!”
临江王心中哂然,面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谢过皇上。”
……
片刻后,临江王河间王一起告退出了移清殿。
酷暑已过去,早晚开始转凉。河间王愣是出了满头的冷汗,挥着袖子擦了一回,很快,又有冷汗渗了出来。
临江王瞥了河间王一眼,轻哼一声:“瞧你那点出息!”
河间王无奈苦笑:“是是是,我没出息行了吧!刚才那等情形,我不认怂,可就真的要……”话没说完,便咽了回去,目光警惕地扫了一圈。
谁知道这黑暗中藏了多少双眼睛,又隐藏了多少只耳朵?
临江王为人精明老道,自然更谨慎仔细,并不多说,只道:“我送你回府。”
出了宫去了河间王府再商议如何行事。
河间王点头应下。
……
又过七八日,宗亲们以临江王河间王为首,一起联名上了奏折。奏折里满是慷慨激昂的指责宁王之词,言辞之激烈,远胜陆阁老等人的奏折。
这一波奏请天子下旨处置宁王的呼声,也愈发跌宕起伏。
朝中当然也有为宁王辩驳说话之人,只可惜声音微弱,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陆阁老从不会错失良机,从容上前,拱手道:“皇上仁厚,手足情深,待宁王之心,日月可鉴。”
“只是,蜀王亦是皇上手足。当日若不是蜀王警觉,便会为宁王所乘。绝不可因蜀王安然无事,便饶了宁王。”
“若不严惩宁王,他日再有人效仿宁王恶行,或刺杀皇上或刺杀藩王,甚或冲朝中重臣下毒手。到那时,朝纲败坏,人心动荡,才是真得悔之迟矣!”
“老臣恳请皇上下旨,严惩宁王!”
方阁老也上前一步,朗声道:“老臣附议,恳请皇上下旨!”
谢钧等人也纷纷慷慨陈词。
建安帝长叹一声,目中闪过水光:“先帝驾崩前,曾叮嘱过朕,要敬爱太后,善待皇姐,善待兄弟。朕皆一一应下,自问也都做到了。”
“却未想到,宁王竟在暗中做出这等事。也陷朕于两难境地。严惩宁王,朕愧对先帝。不严惩宁王,朕愧对蜀王,更愧对众臣。”
“宁王铸成大错,朕心痛如割,犹胜宁王啊!”
一边说,一边潸然泪下。
“重情重义”的天子当朝落泪,群臣们不得不陪着演戏,一个个出言劝慰。
建安帝情绪稍稍平静以后,深呼吸一口气,目中闪过决然:“宁王暗中谋害蜀王,人证物证确凿。蜀王虽安然无事,宁王不可不罚!”
“朕即刻命人拟旨,削去宁王封号,改封宁夏王。”
“宁夏王被关在宗人府中,依旧执迷不悟,不肯认罪。朕罚宁夏王去为先帝守三年皇陵。”
这等责罚,乍一听不算什么。细细一想,便会知晓其中利害之处。
削了封号,降做宁夏王。日后子嗣承袭爵位时,便也低了一等。
去守三年皇陵,便无力再沾手朝堂之事。有这三年时间,天子尽可从容收拾宁王党羽。
最重要的是,宁王能否受得了这等羞辱,熬过这三年?
第七百二十六章 密旨
当日,建安帝下了圣旨。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临江王奉命去宗人府宣旨。
宁王既未跪也不接旨,冷笑连连,也未叫嚷怒骂,只狠狠地盯着临江王。
那目光冷厉而阴狠。仿佛一只恶狼盯紧了自己的猎物,随时会扑上前来,将对方撕咬成碎片。
临江王还算稳得住,倒是一旁的河间王,又出了一身冷汗。
宁王盯了临江王片刻,又将阴冷狠戾的目光移向河间王。河间王心虚不已,目光漂移不定,就是不敢和宁王对视。
宁王冷冷扯起嘴角,起身而立,向外走去。
为了安然将宁王押送至皇陵,河间王亲自陪同,且将宗人府里的侍卫派出了大半,足有两百之多。
提心吊胆寝食难安两日,直至一行人抵达皇陵,河间王才算长松一口气。连忙将宁王这个“烫手山芋”扔给负责看守皇陵的楚校尉。
这位楚校尉,是楚将军的同族堂弟,正经的将门出身。曾领兵上过战场,身手了得,立过不少战功。只可惜在战场上伤了一只眼,如今只余一只眼完好无损。不能再领兵打仗,自动请缨来看守皇陵。
“有劳楚校尉了。”河间王压低声音叮嘱:“宁夏王是戴罪之身,前来为先帝守陵反省自身其过。楚校尉可得多费心才是。”
费心两个字,说得含含糊糊可圈可点。
楚校尉似未听出河间王的言外之意,淡淡应道:“这是下官分内之责,不敢当河间王费心二字。”
……
事实上,在前一日,楚校尉就收到了天子密旨。
不能容宁王活着回京城。
这等密旨,建安帝自然不会蠢得落于纸端留下痕迹。而是命一个心腹内侍前来传的口信。
楚将军也同样谨慎小心,打发身边亲随来了一趟,代传口信。
“……宁王是先帝之子,亦是皇上胞弟。皇上欲除此心腹之患,给你下了密旨。此事绝不可操之过急。免得落人口舌,被宁王党羽以此攻讦。”
“一定要徐徐图之,用软刀子慢慢磨,磨得宁王失了生志,自寻死路。如此一来,你最多落一个看顾不力的恶名,却不会被问罪。”
“切记切记!不可枉动!”
大齐武将中,官职最高的是尹大将军。其次便是楚将军。
尹大将军全凭战功晋升。而楚家,却是将门世家。楚将军是楚家如今的家主,深谙为臣之道。
天子之令,不能不从。不过,如何行事,就要看自己的了。别功劳没挣到,却落个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楚校尉将这些话听进耳中,记在心里,反复揣摩。
待河间王走了之后,楚校尉才去见了宁王:“下官见过宁夏王。”
宁王!宁夏王!
一字之差,却是亲王和郡王之别。
心高气傲的宁王听了焉能不怒?强忍了半日的怒火,此时尽数喷薄而出。将楚校尉骂了个狗血喷头。
楚校尉不动声色,任凭宁王如何怒骂,依旧一脸恭敬。
……
宁王府的匾额被换了下来,改而换做了宁夏王府。
宁王妃,如今也该叫宁夏王妃了。
被封了近三个月的府邸,此时终于得以重开正门。只是,这等时候愿登门探望的人,着实寥寥无几。
世人皆愿锦上添花,肯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人?
李家人自是要登门。
李默也顾不得和李湘如争执吵闹的昔日往事了,和李夫人一起登门探望。至于方若梦,因方阁老也参了宁王一本,自觉身份尴尬,便以照顾一双儿子为借口,未曾一同前来。
李湘如见了亲娘和兄长,顿时哭成了泪人。
李夫人见女儿消瘦憔悴不堪的模样,亦是心疼如绞,和李湘如相拥哭做一团。
李默心中酸涩难当,口中低声安慰道:“妹妹,你也别太难过了。宁王……宁夏王总算性命无忧。只是去皇陵守上三年,便能回京了。你耐心等上三年便是。”
李湘如双目泛红,满面泪痕:“大哥说得也太轻松了。这三年,不知怎生难熬。殿下最是心高气熬,焉能受得了这等折辱?万一他熬不下去,或是有人对他下毒手怎么办?”
明着下毒手不可能,暗中折腾羞辱是难免的。
李默心知肚明,却不能实话实说,只挑些好听话说给李湘如听:“宁夏王心志坚毅,远胜常人,不管何等困境,他一定能撑过来。他虽是戴罪之身,也依然是宁夏王,是当今皇上的胞弟。谁也不敢对他暗下毒手!你就放心吧!”
李湘如被反复宽慰着,慢慢停了哭泣。
之后几日,鲁王妃闽王妃等人陆续来探望。宫中俞太后萧皇后皆命身边女官代为探望。
俞太后萧皇后如此作态,京城宗亲勋贵女眷们也暗中琢磨几回。宁夏王是没什么翻身的机会了,不过,凡事都有万一,做事还得留一线才好。
于是,数日后,门庭冷落的宁夏王府,又慢慢有了女眷登门。
哭得再多,宁夏王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再苦再难,日子也得过下去。
李湘如强打起精神,勉强支应起了门户。
宫中的丽太妃,却是一病不起。
……
京城里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盛鸿和谢明曦。
“宁夏王?”盛鸿冷笑一声,目露讥讽:“看来,我日后若是开罪皇上,也会落个川蜀王什么的。”
宁王落得这等境地,盛鸿半点都不同情,心里只有快意。
只是,建安帝的凉薄狠辣,也委实令人心惊。
登基半年,便迫不及待地冲兄弟们下手了。
“我早预料到会有这一日。所以,才会用尽手段,催你早日就藩离京。”谢明曦神色淡淡:“不过,我还是高估了皇上的心胸。”
她原本以为,建安帝少说也要忍上两三年,再慢慢布局动手。
没想到,建安帝连龙椅还没坐稳,便急不可耐地冲藩王们露出了獠牙。
他们是远离京城了,鲁王闽王却都还留在京中。他们焉肯束手待毙?
“这只是开始。”谢明曦低声道:“京城必有大乱。盛鸿,你也该早做提防准备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 私兵(一)
谢明曦话中之意,盛鸿自不会错辨,目光微闪:“你的意思是,让我暗中养私兵?”
大齐自建朝以来,藩王便有练兵领兵之权。m.www.uu234.netwww.uu234.net除去一千的藩王亲卫,还可招募五千士兵,作为藩地驻兵。
也就是说,藩王可以正大光明地养六千士兵。这些军饷,都是朝廷出的。
盛鸿安顿了没几日,便开始正大光明地招募士兵。没到一个月,便已招募了三四千。
养兵练兵是极耗费银子的事。除了军饷之外,还得有良马和兵器。一样样算起来,皆是令人心惊的数字。
六千士兵,一年至少也要耗费二十万两左右。
想养私兵,就得自己出银子了。
当然了,朝廷不允许藩王养私兵。不过,身为藩王,焉有不养私兵之理?养私兵,未必是有谋反之意,更多的是为了自保。
谁也不愿做人砧板上的鱼肉!
“没错,正是要养私兵。”谢明曦眸光一闪,声音冷静而沉稳:“而且,越多越好。一千的蜀王亲卫不算在内,明面上的士兵只有五千。若真有大乱,根本无以自保。”
“蜀地多山,地势险峻。正是易守难攻之地。想守住蜀地,至少要有五万兵将。”
盛鸿并未被这个数字吓倒,略一思忖说道:“此事不能大张旗鼓,得暗中进行。一开始,不必急着招募太多士兵,贵精不贵多。”
“给我三年时间,我定能练出五万精兵。”
治理藩地,需要靠蜀地官员和麾下心腹。练兵之事,却不能假手旁人。一定要将兵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说起练兵,盛鸿自信满满,黑眸中满是飞扬的神采。
谢明曦的心弦也被悄然拨动,目中闪出笑意:“我相信你。”
盛鸿略一挑眉,冲谢明曦咧嘴一笑:“要养私兵,要耗费巨资。本王初来蜀地,尚未来得及敛财。只得先吃一回软饭,靠蜀王妃娘娘的私房支应了。”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半开玩笑地问道:“哦?那你打算何时还?若还不起,又该如何?”
盛鸿义正言辞地应道:“欠王妃的债,本王绝不会赖账不还。若实在还不起,我就以身抵债,将整个人都赔给王妃!”
说完,便凑上前,让蜀王妃先“验一验货”。
夫妻嬉闹,闺房之愉,便不细述了。
……
正如盛鸿所言,招募私兵绝不可放在明面上,只能私下进行。哪怕有些动静被人耳闻,只要他不承认,谁也奈何不得他。
蜀地已是他的地盘。
唯一能奈何他的建安帝,端坐在京城金銮殿的龙椅上。
说来,也怪不得建安帝如此忌惮藩王。
养私兵已经成了藩王们心照不宣的惯例。身为天子,在朝堂之上权利至高无上。只是,圣旨一出京城,到了各郡县,执行度如何,就不好说了。
在藩地,更是如此。藩王阳奉阴违者比比皆是。藩王坐镇藩地久了,便如土皇帝无异。藩地百姓,也只知藩王,不知京城天子。
削藩,是历朝天子都想做的事。
建文帝在世时,也从未停过削藩的举措。只是,效果实在甚微。
建安帝冲宁王下手,倒不全是私怨。而是想将隐患都掐断在京城。更有将所有藩地都收回的野心。
可惜,建安帝太过自信自负,自以为做了天子后,便能睥睨众生为所欲为。想怎么揉搓藩王都可!浑然忘了,自己龙椅还没坐稳。各藩王也不是人人蹂躏不知反抗的小白菜。
治大国如烹小鲜,得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将藩王视为毒瘤烂肉,磨刀霍霍一下手就要挖一个,藩王们焉能不反抗?
京城大乱的引子已经种下。
待矛盾演化,愈来越激烈之时,便会彻底爆发。
这其中的道理,能领悟能看懂的不止一两个。只是,建安帝颇为刚愎自负,不愿听逆耳之言。
陆阁老方阁老私下谏言过几回,皆被无视。也只得闭口不语保持缄默。
……
自这一日过后,盛鸿开始忙碌起来。
不过,再忙碌,盛鸿也坚持每日早起和谢明曦一起用早膳。抱过一回女儿,亲过娇妻的面颊后,才肯离府。什么时候能回府,就不好说了。到子时半夜回府皆是常事。
不过,哪怕再晚,盛鸿也不肯在军营留宿。宁肯骑马一两个时辰也要回府。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顾山长都未见过盛鸿的人影,不由得暗暗诧异。忍不住问了谢明曦一回:“明曦,殿下近来为何如此繁忙?”
身为一地藩王,想过得逍遥自在,绝不是什么难事。只要用对人就行了。
蜀郡是穷了些,不过,因气候颇佳,粮食还算富足。百姓不挨饿,就不会生乱子。蜀地的官员也算勤勉尽责。日子还算过得去。
盛鸿到底在忙什么?
谢明曦深深看了顾山长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殿下在忙着练兵。”
练兵?
顾山长也是思绪敏锐之人,之前是没多想,此时被谢明曦这么一看,顿时反应过来。眉头略略一蹙,压低了声音问道:“是在练私兵?”
谢明曦对顾山长并无隐瞒,低声应道:“也不全是。五千士兵都已招募齐了,光是要将这些兵练好,便够他忙的。”
对练私兵之事,坦然承认。
顾山长沉默片刻,才叹道:“练兵之事,我不懂,也不便胡乱插言。只是,这到底是犯天子忌讳之事。你们夫妻都要谨慎小心。”
谢明曦点点头应下。
顾山长想了想不放心,又叮嘱道:“在我面前说实话无妨,别人若问起,你可别承认。便是林微微问,你也不能说。”
谢明曦舒展眉头,笑了一笑:“师父多虑了。林姐姐何等聪慧知趣,便是察觉到异样,也绝不会张口问我。”
养私兵而已,对藩王来说再正常不过。
顾山长哑然片刻,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看来,是我太大惊小怪了。”
“罢了,你们想做什么,只管做就是了。我只专心办好我的书院和安养院便可。”
……
第七百二十八章 私兵(二)
林微微确实是个聪明人。
盛鸿整日忙得不见踪影。就算要练兵,也不至于忙到这等地步吧!
林微微心中有些猜测,待陆迟抽空来蜀王府探望时,便和陆迟说起了此事:“……你说,殿下是不是暗中练私兵去了?”
陆迟立刻低声叮嘱:“这等话在我面前说说无妨,当着别人的面万万不可提起。便是对着蜀王妃,也不可乱言。”
感情再佳,到底身份有别,有些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这是当然。”林微微小声咕哝:“我又不傻。当着谢妹妹的面,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陆迟淡淡一笑:“正该如此。有些事心中有数便可。”
身为藩王,哪有不练私兵的。
有宁王先例在前,蜀王殿下定已心生警惕。养些私兵也在情理之中。
林微微想了想,忍不住叹道:“我以前一直羡慕谢妹妹,殿下待她一心一意情深意重。现在想来,谢妹妹这个蜀王妃其实颇为不易。”
天家富贵,也不是那么容易享的。
便如李湘如,往日何等自矜自傲。如今宁王成了宁夏王,又是戴罪之身,李湘如这个宁夏王妃处境艰难,可想而知。
往日她最不喜李湘如,如今想起李湘如,却忍不住心酸。
林微微又长叹一声。
陆迟对林微微那点矛盾的心思了然于心,上前拥住林微微的身躯,柔声安慰道:“人各有命。有富贵风光时,自然就有落魄黯然之时。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就别为他人操心了。”
林微微嗯了一声,将头依偎进陆迟的怀中,轻声问道:“南安情形如何?”
陆迟不欲多说令她担心,笑着应道:“我初去南安,千头万绪诸事繁多,总得慢慢接手适应。我读书多年,如今总算有了做实事的机会。你不必为我忧心。”
很快转移话题,问起了佑哥儿:“佑哥儿还好吧!每日胃口如何?”
提起儿子,林微微目光顿时柔和了起来:“佑哥儿每日和阿萝在一起吃饭,阿萝胃口好,吃得多,佑哥儿也跟着多吃了不少。如今倒是比往日胖了一些。我这就让奶娘将佑哥儿抱来。”
陆迟笑着应了,待见到佑哥儿时,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佑哥儿比起同龄的孩童瘦弱许多,如今略略胖了一点点,面颊多了些肉,看着也可爱多了。
……
谢明曦特意打发人给盛鸿送了口信。
两个时辰后,盛鸿才回府见了陆迟。两人在书房里密谈许久,至于说了什么,便无人知晓了。
谢明曦也未多问,只命厨房备好晚膳。
当日晚上,众人分了男女两席,彼此熟稔,连屏风也未设,也显得格外热闹。
蜀地风味的吃食,众人也慢慢习惯了。只是,吃完之后要多喝几盏清茶。陆迟着意说了些南安县的风土人俗,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晚上,夫妻独处时,盛鸿低声笑道:“陆迟来蜀地为官,委实是我的运气。”
出身官宦之家,自小便接受陆阁老的教导,陆迟做官的能耐丝毫不弱于读书。到南安只月余,已将南安县的情形摸得一清二楚,也很快上了手。
相较之下,赵奇萧宇凡等人便要略逊一筹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了然的笑意:“陆迟确实出色。读书出众,做官也有能耐。沉得住气,压得住阵脚。”
自己夸无妨,谢明曦这一盛赞,盛鸿顿时心中泛酸。故意绷起脸:“莫非比我还出众?”
谢明曦瞥了乱吃飞醋的夫婿一眼,悠然一笑:“论脸,你还是比他强的。”
盛鸿:“……”
谢明曦已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盛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万幸本王还有些美色,才能博得王妃欢心。”
嬉笑几句后,夫妻两人才说起了正事。
“五千士兵俱已招募齐,皆已进了军营,每日操练不缀。”盛鸿低声道:“我另外设了两处军营,留作私兵屯住。”
“我从亲兵中挑了几个忠实可靠之人,放至各处军营里。先领着新兵们操练起来。待私兵慢慢多了,再另外分营。”
顿了顿,又道:“明曦,我想请师父去军营训练新兵。”
师父?
谢明曦先是一惊,旋即反应过来。
盛鸿口中的师父,是廉夫子!
“廉夫子出身将门,身手过人,又擅长兵法。若由她来训练新兵,自然是极好的。”谢明曦深深看了盛鸿一眼:“只是,军营里俱是男子。廉夫子身为女子,整日混迹军营,总有些不便。不知廉夫子是否情愿。”
“再者,此事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有损。”
“你可得想好了。”
女子不入军营,是军中不成文的规矩。譬如谢明曦,虽贵为蜀王妃,也不宜进军营。而盛鸿,现在却是打算令廉夫子为总教头训练新兵。
此事一旦传出去,不知要引起何等的惊涛骇浪。又不知会引起多少非议。
盛鸿神色郑重:“明曦,不瞒你说,其实我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盘算此事了。诚如你所言,以师父为总教头训练新兵,定会惹来非议,传到朝堂中,不知有多少御史要上奏折弹劾我。”
“只是,师父一身武艺,无人能及。又擅练兵和操练阵法。如此人才就在眼前,不用委实浪费可惜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我不理便是。我已和陆迟说了,让他写一封信回去给陆阁老,若朝中有人借此事攻讦于我,请陆阁老压一压奏折。”
“赵奇那边,我也叮嘱过了。”
“有陆阁老赵阁老在朝中为我说话,想来也不会有人紧盯着这点小事不放。”
相比起国家朝堂大事,以廉夫子为蜀地驻兵总教头之事,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最多就是盛鸿落一个“蜀地无人竟以女子为驻兵总教头”的笑名罢了。
不过,盛鸿从不在乎这些虚名。
盛鸿既已想清楚下定决心,谢明曦也不再多言,只轻声问道:“你和廉夫子说过此事了吗?”
第七百二十九章 愿否?
盛鸿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略显无赖的笑意:“弟子有事,师父焉能不出力。顶 点 X 23 U S只要我诚心诚意张口,师父绝不会拒绝。”
廉夫子生平的志向,和普通的闺阁千金截然不同。
否则,她也不会坚持不嫁,去莲池书院做射御夫子,更不会毅然离京随顾山长来蜀地了。
盛鸿信心满满的样子,略有些稚气可爱。
谢明曦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好,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
这些时日,顾山长的顾氏书院招收了百余个学生,在一个月前便已开始上课了。蜀地偏僻,女子读书也尚未形成风气。这百余个女童,堪堪识些字而已。
顾山长不得不将课程再设置得浅薄一些。现阶段,便已识字练字为主。
廉夫子一身精湛的骑术和过人的身手,暂时都未派上用场。只是,书院缺夫子缺的厉害,廉夫子也清闲不得,每日去书院……教女童们读书识字。
别说廉夫子了,就连随杨夫子一起来蜀地的杨凝雪,如今每日也都去书院忙碌。
没办法,书院实在缺夫子。
廉夫子没什么怨言,心里小小的郁闷却是难免。她真正渴望的,是像祖父那样,操练士兵,领兵上战场。
可惜,这注定只能是奢望了。
身为女子,不肯嫁人生子,已经是他人眼中的异类。什么练兵打仗,更是痴心妄想。她空有一身傲人的刀法和练兵之术,却无用武之地。
廉夫子照例五更起,练武一个时辰后沐浴更衣。
她习惯穿武服,到了蜀地后,也不例外。每日俱是一身简洁的素色武服,脚上穿着硬底的布靴,长发梳做一条发辫,干净又利落。
收拾妥当后,廉夫子出了屋子。然后一怔:“殿下何时来的?为何不让人通传一声?”
盛鸿含笑立在院中,拱手道:“弟子来探望师父,何须通传。”
廉夫子素来不苟言笑,哪怕心中欢喜,依旧一脸严肃:“殿下每日皆要去军营操练新兵,今日特意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言下之意就是,没要事就别来讨好卖乖了。
盛鸿深知廉夫子的脾气,也不绕弯子,敛容道明来意:“我今日前来,是想请师父去军营做总教头。”
廉夫子:“……”
廉夫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话也不怎么利索了:“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盛鸿又正色重复了一遍:“五千驻兵已招募齐整,皆在军营里安顿好了。总教头之位,是留给师父的。我今日前来,特意恳请师父应下弟子所请!”
廉夫子:“……”
廉夫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盛鸿。
师徒几年,盛鸿的脸孔再俊美,她也看惯了。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眼前熟悉的眉眼陌生起来。
“师父是不是被我吓到了?”盛鸿挑眉一笑,声音里也多了笑意:“还是以为我在说笑?”
……
他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要请她去军营做总教头!
廉夫子定定地看着盛鸿,胸口忽然涌起强烈得无法言喻的酸涩。眼角也阵阵发涨,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蠢蠢欲动。
不行,她不能在弟子面前哭泣落泪,太丢脸了!
廉夫子用尽自制力,将泪水逼退,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可不是等闲小事。军营中从无女子为总教头的先例。若传到朝中,定会有御史上奏折弹劾你!”
盛鸿耸耸肩:“我不在意!”
廉夫子眼眶又有些发热:“会有人在背后嘲笑你。”
盛鸿继续耸肩:“又没人敢当面取笑我!”
廉夫子眼眶悄然泛红,脸孔依然绷得极紧:“你身为蜀王,岂能任人取笑?我知道你是为了师父着想,希望我能一展抱负。师父也得为你着想,暗中为你出力做事也就罢了。这总教头一职,还是另找人担任才是。”
真是口不对心!
盛鸿心里暗暗嘀咕,面上却露出可怜之色:“师父,弟子实在是无人可用了。师父应下弟子所请吧!”
然后,又用起了激将法:“师父不肯应下,莫非是担心做不好这个总教头?还是怕女子之身,无法令众士兵折服?抑或是担心此事传出去,别人背后妄议?若师父连这等胆量勇气都没有,我便什么也不多说了。”
廉夫子哭笑不得,心里又觉无比温暖,口中却道:“你别在这儿磨蹭了,快些去军营吧!”
盛鸿有些摸不清廉夫子的心意了,试探着问道:“师父可敢随我一同前去?”
廉夫子略一挑眉,轻哼一声:“混账小子,在师父面前,也敢用起激将法了。行了,什么也不必多说了。我这就和你一同前去,进了军营,你睁大眼好好看看为师的能耐!”
盛鸿瞬间心花怒放,一张俊脸几乎快放出光来,颇为狗腿地让了开来:“师父请!”
廉夫子略略昂起头,骄傲矜持地先行。
晨曦柔和,并不刺目。
廉夫子目中却闪过了细微的水光。
……
“你说什么?”
若瑶前来禀报的消息太过惊人,顾山长不敢置信地追问:“廉夫子真得随殿下去了军营?”
若瑶无奈苦笑:“是。殿下特意打发人来送信,奴婢初听之下,也颇是震惊。反复问了数次,才敢确定此事是真的。”
“殿下还说,廉夫子以后每日去军营操练新兵,不能再去书院了。请山长见谅!”
顾山长:“……”
顾山长怔忪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姝媛是廉家最出色的后辈,熟读兵书,也深谙练兵之法。她志不在书院,去了军营也好。”
盛鸿无惧弹劾或流言,廉夫子又岂能不领弟子这份心意?
若瑶颇有些忧心忡忡:“奴婢倒是担心的很。军营里都是些糙汉军爷,廉夫子生得年轻貌美。只怕去了军营之后,不能服众,倒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
若瑶说得委婉,顾山长却是一听就懂,哂然笑道:“这倒不用发愁。谁敢调笑寻衅,正好送上门给姝媛立威!”
第七百三十章 新生(一)
“廉夫子真的随殿下去军营了?”
林微微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老大。www.uu234.netwww.uu234.net好似生吞了鸡蛋一般:“我没听错吧!”
谢明曦被逗得轻笑不已:“你没听错。廉夫子确实应了殿下所请,去军营做总教头。训练五千驻兵。”
“半个时辰前,廉夫子和殿下一起去了军营,估摸着第一日不会待得太久,晚上之前便会回来。你对军营好奇,等廉夫子回来仔细问一问便是。”
林微微怔忪许久,才用力呼出一口气:“真没想到,殿下竟会这么做。”
这一刻,林微微的心里涤荡起汹涌复杂又微妙的情绪。
身为女子,生来就低男子一等。任凭你再聪慧再有才学,终究只能囿于内宅。如顾山长这般,坚持开设女子书院和安养院,已是世俗少见。
廉夫子这一进军营为总教头,和顾山长开设书院又自不同。
廉夫子这是真正进入了男子的世界。
而且,还做了五千糙汉军士的总教头……
老天!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不知怎么地,林微微忽然热血澎湃激动起来,猛地站起身来。
谢明曦挑眉笑问:“怎么了?”
“谢妹妹,”林微微目光炯炯地看着谢明曦,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从今日起,我也要出府做事。”
谢明曦失笑不已:“你要做什么?莫非也想去军营做教头不成?”
这当然是戏言。
林微微当年的射御皆惨不忍睹,至今都是莲池书院的“传说”。
林微微抿唇一笑:“你就别笑我了。去军营自是不可能。我打算先去顾氏书院做夫子,正好顶替林夫子留下来的位置!”
谢明曦略一思忖,笑着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王府内宅已经整顿妥当,也没什么要紧事了。佑哥儿有奶娘带着,我也在府中照看,你不必忧心。”
想了想又笑道:“其实,我整日待在内宅也觉气闷。不如这样,我也去和师父说一声。每三日为我安排一回课程,我和你一同去书院做夫子。”
林微微大喜,猛地握住谢明曦的手:“一言为定!”
……
顾山长正在头痛少了一位夫子,没想到,这个问题很快就被解决了。
谢明曦打发湘蕙去了一趟顾氏书院,将她和林微微愿去书院为夫子之事告诉顾山长。
顾山长闻言颇为高兴,一连说了三声:“好!好!好!这可真是太好了!你回府去,告诉明曦一声。就说我今日将课程排好,让她和微微明日就来书院。”
湘蕙忙笑着应下。
待湘蕙走后,若瑶才上前笑道:“蜀王妃和陆少奶奶愿来做夫子,委实是解了山长的燃眉之急。”
好处当然远不止此。
顾山长在京城名头极响,又有俞太后做靠山,无人敢欺辱半分。到了蜀地,没多少人听过顾山长的名讳。前来报名入学的百姓,多是冲着免费读书来的。
谢明曦这个蜀王妃肯亲自来授课,顾氏书院顿时又有了一杆大旗。
光冲着蜀王妃这块金字招牌,就能吸引大批愿前来就读的女童,想招夫子也要容易便利得多。
再者,谢明曦才学无双,六艺皆精通。放眼大齐,再也挑不出第二个如她这般优秀的夫子了。
嗯,林微微勉强也算一个吧!
偏心的顾山长,理所当然地将林微微排在自己的弟子之后。
……
此时的廉夫子,已到了军营外。
能摆在明面的五千藩地驻军,自然要练成精兵。盛鸿在设军营时,也颇耗费了一番心思。短短一个月之内就建好的军营,宽敞又整洁。
普通军营里,多是二十几个人睡一个大通铺,屋子里脏污混乱,臭气冲天。
这一处军营,却是八人一间屋子,且每人皆有一个独立的床铺,比大通铺要强得多。
每个月有五两银子的饷银,每季两身干净的新衣服鞋袜,一天三顿饭,中午带荤腥,早晚馒头管饱。
别处的军营有吃空饷或克扣士兵衣服伙食之类,军需官从中捞银子。到了蜀王驻军这里,蜀王殿下事事亲自过问,负责军需的正是蜀王妻弟谢元舟。如此一来,从根源上便杜绝了这等令人痛恨的“潜~规~则”。
一路上,盛鸿将这些都告诉了廉夫子。
廉夫子听了暗暗点头。
想令士兵听从号令,对军营生出归属感,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军饷要给得足,饭要吃得饱。吃饱穿暖还有饷银可拿,士兵在练武场上被操练得再辛苦也会老实听令。
军营正门关着,十几个侍卫守在正门处,目光警惕戒备。
当看到蜀王殿下英姿勃发的身影时,侍卫们目中露出由衷的钦佩之情。
蜀王殿下面容俊美无双,乍一看,不免生出几分轻视之心。不过,待蜀王殿下上了练武场后,众人的轻视之心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惊叹和敬重!
虽然脸白了一点,面容绮丽更胜女子,不过,能一人揍翻二十个壮实士兵的,绝对是男人中的男人。
军营里的士兵们,多是不识字的糙汉。性子粗野又直接。说得再多,也不及直接动手揍翻一群人来得震撼和直接!
也因此,短短数日里,身手超卓平易近人的蜀王殿下便已获得众士兵爱戴和尊重。
守门的侍卫们立刻开了正门,扬起热情的笑容。然后……
等等!
蜀王殿下身边怎么会有一个女子?
侍卫们错愕地睁大双眼,一张嘴足能塞下两个鸡蛋。
有人曾戏言,军营待三年,母猪赛貂蝉。皆因军营多设在僻静之处,方圆杳无人烟。十里之内见不到人影是常事,更别说女子了。军营里没有,军营外也没有。
可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蜀王殿下怎么带着一个女子过来了?!
这位女子明显比蜀王殿下大了数岁,身高腿长,身形苗条健朗,一身武服,黑眸红唇,英姿飒爽。浑身散发出不容人忽视的凛然威势。
怎么也不像是姘头或外室之流,倒是满身巾帼更胜须眉的武将风范!
她到底是谁?
第七百三十一章 新生(二)
侍卫们一副掉了下巴的蠢样,连行礼也忘了。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蜀王殿下利落地下了马,目光一扫:“都别愣着了。过来见过廉总教头!”
众侍卫:“……”
其中一个身材格外高壮的侍卫,忍不住脱口而出:“殿下别说笑了!”
对,一定是殿下在故意捉弄他们。
平日殿下就喜说笑。不过,今日的笑话着实过了些。也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女子来,就让他们喊总教头。哈哈哈哈……
显然,如此做想的不止一两个。十余个侍卫有大半都是如此做想,对视一眼,俱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盛鸿也未多解释,沉着脸孔呵斥:“本王说的话,你们可听见了?一起给廉总教头行礼!”
众侍卫又是一阵沉默,再次对视,这一回的目光里充满了惊疑。
廉夫子从容下马走了过来。
她个头生得颇高,不过,比起眼前这些壮汉还有些距离。举手投足间,俱是冷凝锐利的气势。目光如刀锋,在众侍卫脸上扫过。
众侍卫齐齐打了个寒颤。
“今日初见,”廉夫子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些许凉意:“失礼之处,我不和你们计较。从明日起,见了必须行军中礼。”
众侍卫:“……”
廉夫子没再看众侍卫瞠目结舌的蠢相,转头对盛鸿说道:“请殿下命人召齐所有士兵去练武场。我先见一见众兵将。”
盛鸿点头应下。
待师徒两人进了军营,一众石化的侍卫才慢慢回过神来。
“老天!我没听错吧!”
“殿下真得请了一个女子来做我们军营总教头!”
“这也太荒唐了!军中又不是无人了!殿下身边的侍卫里,也不乏身手高强之人。哪里能轮得到一个女子?”
“别嚷嚷!说不定,这位女子大有来头!”
“哼!来头再大,也是女子。就该安生待在内宅里相夫教子。跑到军营来算怎么回事?可恨我今日轮到值守正门,不然,定要去练武场看个究竟!”
“可不是么?我也在这抓心挠肺想不明白!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众侍卫七嘴八舌,最终下了定论。
蜀王殿下今日定是吃错了药!
以女子为军营总教头?真是太荒谬了!传出去能笑掉众人大牙!
……
今日认定了蜀王殿下吃错药的人,绝不止一两个!
因廉夫子的到来,整个军营几乎快炸了锅!
当廉夫子站在练武场里高高的站台上,自我介绍是新来的总教头时,便如冷水倒进了热油里,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对此情形,盛鸿早有心理准备,神色一冷,喝令身边侍卫行军鼓。
军中讲究行令禁止。军鼓一响,再多的震惊也得按捺下来,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偌大的练武场,在鼓声停后,便安静下来。
廉夫子目中闪过一丝满意。
军营初建成,士兵们训练还未到一个月,能有此效果,可见盛鸿在操劳新兵时下了不少功夫。
盛鸿站到廉夫子身边,暗运中气,声音清晰地传进所有士兵耳中。
“这位是廉总教头。”
“廉总教头是本王的授业恩师。本王随她学武数年,方有所成。我特意请她来做你们的总教头,以后,你们都算是本王的师弟了。”
众士兵皆憋着一股闷气,听到最后一句,又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紧绷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想想看,眼前这位年轻貌美冷肃的女子可是蜀王殿下的师父!连蜀王都对她恭敬有加,他们这一群糙汉难道还能强过殿下不成!
“我知道,你们现在定然满心憋闷,不服气不甘心。”
盛鸿收敛笑意,沉声说道:“不过,军令如山。本王既请了廉总教头进军营,今后的日常操练便都要听廉总教头的。谁敢违令不听,便要挨五十军棍!”
话音一落,众士兵心里一紧,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廉夫子的身上。
被几千双眼睛盯着,廉夫子毫无惧色,从容说道:“我姓廉,出自廉家。你们没有想错,正是大齐最有名望的将门廉家。”
“我的先祖曾立下赫赫战功,我已逝的祖父曾被奉为廉大将军。我的叔伯父兄,如今也都在军中任职。我自幼随祖父习武,熟读兵书。”
“蜀王殿下诚恳相邀,我思虑良久,才应下总教头一职。你们觉得我是女子,对我不服,这也无妨。我今日总要让你心服口服!”
顿了顿,目光迅速掠了一圈,缓缓说道:“军中百长以上官职的,全部出列。”
……
天色渐晚,已至黄昏。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蜀王府的匾额,金色的匾额光芒闪动。
这一日,似格外漫长难熬。
林微微不时打发人去门房问上一回。丫鬟很快地来禀报:“殿下和廉夫子尚未回来。”
“怎么还没回来?”林微微坐立难安:“这都快天黑了。该不是在军营里出了什么岔子吧!谢妹妹,你还是打发人去军营看一看吧!”
相比起林微微,谢明曦可谓成竹在胸气定神闲:“不必了。若真有什么事,殿下早就派人回府送信了。我们耐心等上一等。”
林微微看了谢明曦一眼,有些泄气:“我这一日焦灼难耐,坐立难安。你倒是沉得住气。”
谢明曦轻笑一声:“其实,我心里也有些忐忑。只是,我擅于装模作样,没表露出来罢了。”
林微微:“……”
林微微睁大一双明眸,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了一回,然后撇撇嘴:“你又骗我。”
谢明曦:“……”
其实,她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以女子为军营总教头,绝不是等闲小事。廉夫子今日初进军营,一定要先露一手,震慑住众士兵才行。否则,便是有盛鸿撑腰也无用。
她这一日看似镇定,实则心中一直惦记着廉夫子。
顾山长回府后,也来内堂一同等候。
又等了半个时辰,直至天黑,盛鸿和廉夫子终于回来了。
谢明曦长长舒出一口气,和林微微一同起身。顾山长略慢一步,跟在两人身后,一同迎了出去。
第七百三十二章 新生(三)
刚迈步出了内堂,盛鸿和廉夫子便迎面而来。m.www.uu234.net
谢明曦目光一扫,不动声色地打量廉夫子一眼。
此时已至黄昏,光线不甚明朗。廉夫子额上汗珠点点,面颊上涌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面容有些倦意,更多的却是飞扬的神采。
如同利器一直被禁在刀鞘中,一朝出鞘,锋芒毕露。
不用多问也知道,廉夫子今日必然过得十分“精彩”。
谢明曦目中漾开笑意,尚未来得及张口,顾山长已抢先两步上前,张口便问:“姝媛,你今日在军营里如何?有没有将士对你不服或言语挑衅?”
林微微也一脸急切地问道:“是啊,夫子。我这一日坐立难安,总惦记着你呢!”
看着一张张关切的脸孔,廉夫子心里温暖至极。
只是,她素来不苟言笑,面容冷肃。纵然此时心软如水,依旧绷得住:“放心,我在军营里好得很,不必担心。”
谢明曦轻声笑问:“不知廉夫子今日揍了多少人?”
当日盛鸿初进军营,揍翻了二十个,这才无将士敢轻视于他。也不知廉夫子揍了多少个。
廉夫子略一挑眉,扯起嘴角:“不多,五十个。”
谢明曦顾山长林微微:“……”
盛鸿笑着补充:“两个时辰内,所有百长以上的将士,通通被揍得鼻青脸肿。”
几千士兵在练武场上站足了两个时辰,眼睁睁地看着廉夫子大发雌威。一开始还有人私下嘀咕“这娘们还真有两下子”,待到后来,已没人敢吭声了。
两个时辰内,五十个将士轮番上台,出不了三招两式就被踹到台下。练武台上的素色武服女子似不知疲倦,体力也似无穷无尽。直踹到最后一个,也未见迟疑腿软。
这一手,狠狠地震慑住了众士兵。
接下来,廉夫子又宣布了一些军中操练的规矩。并言明隔日起正式操练。众士兵鸦雀无声,默默听令。
林微微由衷感叹:“夫子真厉害真威风!”
谢明曦也笑着感慨:“今日未能亲眼目睹夫子一展身手,委实遗憾至极。”
廉夫子随口道:“想看倒也不难。明日随我一起去军营便是。”
众人:“……”
不是吧!明天还要继续揍人?
盛鸿也有些惊愕:“师父,你今日已揍服了众人。明日就不必动手了吧!”
廉夫子淡淡道:“今日上练武台的是五十个百长。待到明日,我便允众士兵推举身手最好之人前来挑战。也免得他们心中耿耿于怀。”
“不将他们治得服服帖帖,他们如何肯俯首听令?”
威武霸气的廉夫子,当然不会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手脚双软全身无力,硬是撑着“闲聊”了片刻,才回了院子。
四下无人时,廉夫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摊倒在床榻上。
诶哟,真是累死了!
今晚得好好歇着,明日精神抖擞,继续去揍人!
……
晚膳后,谢明曦去净房沐浴更衣。
蜀王殿下坚持要亲自伺候蜀王妃沐浴……
从玉扶玉等人臊红着脸退出净房外。过了片刻,又刻意站得远一些。
一个时辰后,净房的门才开。蜀王殿下神清气爽一脸餍足地出来了,宛如一只偷足了腥的猫。
蜀王妃面颊泛着红霞,眼波流转,风韵醉人。走路时双腿似有些发软,蜀王殿下立刻殷勤地扶起蜀王妃的胳膊:“我来伺候王妃。”
蜀王妃白了蜀王殿下一眼。
小夫妻两个眉来眼去肉麻兮兮地回了寝室。
从玉扶玉对视一眼,有默契地继续守在门外。
蜀王和蜀王妃独处时,从不喜人伺候。
“今日廉夫子是不是格外威风?”谢明曦低声笑问。
盛鸿悠闲地坐在床榻边,将娇妻搂在怀中:“确实威风!论身手,其实我已青出于蓝。不过,我还是不及师父动手狠辣。”
“所有人上台,都是三招两式便踹下台。身手最好的,也未撑过十招。被踹下台的,要么鼻青脸肿,要么一瘸一拐,啧啧!”
“今儿个所有士兵都被师父这一手震住了!”
“一开始还有人嘀嘀咕咕,到后来,一个个站得笔挺,压根没人敢吭声。”
遥想廉夫子威风八面的情景,谢明曦也觉神往。
阴谋算计虽厉害,却不及这般正大光明拳脚相交来得畅快痛快!
“接下来这段时日,你得天天陪着夫子去军营。”谢明曦低声道:“待夫子彻底稳住所有士兵,且能顺利操练才行。”
盛鸿点点头:“这是当然。”
下马威只是一个开始!之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不过,有了好的开端,接下来的事情也会顺当得多。
谢明曦又将自己和林微微将去书院授课之事告诉了盛鸿:“……林姐姐要去书院做夫子,我想着王府内宅琐事不多,不如和林姐姐一同前去。既能做个伴,也能为师父做些事。每隔两日才上一回,也不算很累……”
盛鸿笑着打断谢明曦:“些许小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对盛鸿而言,这确实只是“些许小事”。
自成亲以来,他对谢明曦几乎从无要求。
他没想过将她拘在内宅,没想过牢牢弹压住她一头。他处处让着她宠着她,从未介意过惧内的声名。
他这个夫婿,对她几乎可以说是纵容了。
谢明曦心头骤然一热,伸手握住盛鸿的手。
盛鸿反应极快,反手紧紧攥住了她柔嫩的手,一边低声调笑:“怎么了?是不是忽然觉得自己的夫婿俊美潇洒光芒万丈?”
换在往日,谢明曦早已毫不客气地噎了回去。此时,她舒展眉头,温柔地嗯了一声:“盛鸿,我真庆幸,今生遇到了你。”
我真庆幸,当日没有因被欺骗的愤怒冲昏了头。
我真庆幸,和你结为夫妻。
我领略到了被全心爱着的幸福,我也体会到了爱一个人的滋味。我知道了原来自己并不是无坚不摧无情冷血,前世我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能令我心软如水的人。
于我而言,遇到你之后,才是真正的新生。
第七百三十三章 夫子(一)
明亮的烛火下,谢明曦的脸庞前所未有的柔和动人。www.uu234.net
盛鸿先是一愣,旋即眉开眼笑地凑了过去,在她的唇上用力吻了一吻。然后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谢明曦面颊微红,却未拒绝,只娇嗔地飞了个白眼过去。
盛鸿心花怒放,立刻伸手去解衣服,袒露出光裸结实的胸膛。
或许是屋子里太热的缘故,谢明曦只觉得自己全身悄然发烫,目光竟一时未能移开他的胸膛。
盛鸿咧嘴一笑,又要调笑,门忽地被敲响了:“启禀王妃娘娘,小郡主哭闹着不肯入睡,要找王妃娘娘。”
阿萝娇嫩的哭声在门外响了起来,口中果然在喊着:“娘!娘!”
短短一句话,顿时令屋子里的旖旎气氛消之一空。
谢明曦忙推开盛鸿。
盛鸿迅疾将衣服重新穿好,快步开门,心疼不已地将阿萝抱了进来。谢明曦从他手中接过女儿,柔声哄了起来:“阿萝,乖,别哭了。娘在这儿呢!”
“爹也在。”盛鸿凑过头,轻声哄着女儿:“阿萝别怕。”
阿萝抽泣着,一边伸手紧紧攥着谢明曦的手,不停喊娘。
盛鸿见阿萝这般模样,既心疼又着急:“她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直哭闹个不停?”
看别人的孩子哭闹有趣,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如心头肉被掐了一般,别提多心疼了。
谢明曦也心疼不已,忙轻拍阿萝的后背,为她顺气,一边无奈笑道:“往日多是我带着阿萝睡。如今她渐渐大了,我便让奶娘带着她。她口中不会说,心里却明白得很。便时常哭闹。”
盛鸿立刻道:“既如此,以后我们一起带着她睡。”
谢明曦瞥了他一眼:“你每日回来得迟,略有些动静,便会吵着阿萝入眠。”
这倒也是。
盛鸿爱女如命,很快想出了法子:“以后我回来得太迟了,就去书房睡下。”
也只得如此了。
夫妻两人想说话,什么时候说都行。还是先顾着阿萝才是。
……
隔日一大早,盛鸿和廉夫子一同去了军营。
谢明曦和林微微收拾妥当后,随顾山长去了顾氏书院。
谢明曦曾来过书院几回,对书院里的环境颇为熟悉。进了书院后,轻车熟路地进了学舍里。
学舍宽敞整洁,里面设有二十余张整齐的桌子。二十余个女童坐在书桌前。最小的八岁,大的也只有十一二岁。
这些女童,皆出身普通,既无显赫官宦千金,也无富贵人家的娇小姐。衣服倒还算整洁,偶尔还有打着补丁的。容貌有清秀出众的,也有女童相貌平平,还有一个,肤色略黑,脸上长了些麻子。
往日的莲池书院,一个个皆是家中精心教养的名门闺秀,聪慧伶俐。
眼前这些女童,自是远远不及。
不过,她们目中闪烁着的喜悦渴望和对夫子发自内心的亲近喜爱敬重,也和莲池书院的学生们不同。
“学生见过夫子!”舍长正是那个脸上有麻子的女童,一张口声音格外响亮。
所有女童随之一同起身,一起高声道:“学生见过夫子!”
“都坐下吧!”谢明曦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唇角微扬,目中闪出温和的笑意:“我姓谢,你们称呼我一声谢夫子便可。”
那个脸上有麻子的女童,大着胆子问道:“听说今日来为我们上课的夫子,是蜀王妃娘娘。谢夫子就是蜀王妃娘娘吗?”
谢明曦略一点头:“正是。不过,在书院里,你们只称呼我一声谢夫子便可。”然后,含笑问道:“你便是这间学舍的舍长?”
女童不无骄傲地挺了挺单薄的小胸脯:“正是。我姓卢,叫大妞。”
卢大妞……
谢明曦抽了抽嘴角,忍住到了嘴边的刻薄之词,改而说道:“你爹娘这般叫你无妨,到了书院来,还是有个正式的闺名才好。”
卢大妞倒是个机灵孩子,立刻用迫切又热忱的目光看了过来:“谢夫子为我取一个名字吧!”
谢明曦:“……”
这个卢大妞,胆子着实不小。别的女童都像鹌鹑似地,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唯有她一个人敢吭声,还敢让她取名字!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笑意,略一思忖,张口说道:“你口齿伶俐,颇为慧黠。我给你起个名字,叫慧如。”
慧如,卢慧如!
卢大妞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拱手大声道:“多谢夫子赐名!”
有卢大妞的成功先例在前,另有几个女童也纷纷起身:“请夫子也给我赐个名字吧!我的乳名叫二丫,在书院里实在叫不出口。”
“我叫招弟,我爹娘希望早日为我生个弟弟。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名字。求夫子给我赐名!回去之后,我就告诉我爹我娘,这是夫子为我赐的名。他们就不会打我了。”
谢明曦:“……”
……
自诩心肠冷硬如铁的谢夫子,今日连连心软。还未正式上课,先为学舍里的七八个女童各取了名字。
上课的内容也极其简单,教众学生读了一遍千字文,然后教学生们握笔练字。
半日过后,谢明曦和林微微一起回蜀王府。
坐在马车上,林微微笑着叹道:“往日在京城的时候,我从未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如何好。今日见了这一群平民百姓家中的女童,才知道我们是何等幸运。”
林微微出身名门,衣食优渥,自少时起学习琴棋书画。最大的烦恼,莫过于“父亲总当着我的面夸赞别人家的女儿”,又或是想做几身新衣多买几套首饰之类。
而这些出身平民百姓的女童,连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是这般的可贵。有一些百姓,是冲着“免费就读且中午供一顿午饭”,才愿将女儿送进书院。
林微微乍听此事时,颇觉荒谬可笑。待到后来仔细一问,才知学舍里有大半女童都是因此而来。
“谢妹妹,你可知晓有大半女童都是因家中想省下一顿午饭,才被送到书院来?”林微微问道。
谢明曦略一点头。
第七百三十四章 夫子(二)
林微微又叹了口气:“不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置信。顶 点 X 23 U S”
“谢妹妹,我现在才知,为何山长对开设书院有如此大的热情。女子地位低下,家境贫寒的,别说读书识字,便是连饭也吃不饱。”
谢明曦沉默片刻才道:“我们身在蜀地,日后总能慢慢改变这一切。三年不行,就五年,或者十年八年。”
这条路无疑是漫长的。
不过,只要持之以恒地走下去,终会有迎来曙光的一日。
林微微深深呼出一口气,点点头笑道:“你说得对。当年皇后娘娘和山长一起开设莲池书院,至今也有二十余年了。路得脚踏实地走下去,急不得。”
然后,林微微握住谢明曦的手,认真又郑重地说道:“谢妹妹,我愿追随你,一起将山长未尽的事业进行下去。”
看着林微微认真又凝重的脸庞,谢明曦心头微热,点点头:“好!”
两只手用力地握了握,对视一笑,各自松了手。
“可惜颜妹妹还没来。”林微微笑道:“不然,以她的性子,定会抢着和我们一起来做夫子。”
谢明曦抿唇一笑:“赵奇已来了蜀地,颜妹妹在京城也快待不住了。前几日还给我来了信,说是准备启程动身。”
林微微大喜:“这可太好了!以后,我们三人俱在一起,同心协力。”
谢明曦随口笑道:“孩子还小,路上快不得,颜妹妹少说也得两个月才能到蜀地。我们先不必管她,做好我们的夫子才是。”
林微微笑吟吟地应了。
……
这一日过后,两人每隔两日来一回书院。
林微微除了射御之外,样样出众。谢明曦就更不必说了。两人做一群女童的夫子,颇有大材小用之嫌。
好在林微微兴致勃勃,谢明曦也丝毫不嫌女童们资质平庸,两人做夫子做得颇为起劲。
顾山长也未料到两人做夫子做得这般好,忍不住笑着赞道:“我之前还担心你们两人不适应,没想到,你们做得比我想象中好得多。”
谢明曦难得淘气地眨眨眼:“师父这般夸我,可是书院又缺银子了?”
顾山长:“……”
顾山长哑然片刻,才清了清嗓子道:“书院里如今有一百多名女童,每日中午供应一顿午饭。除此之外,我还打算给每个学生做两身新衣。颜色式样完全一致,衣料不必太好,普通的棉布便可。”
家境尚可的女童不缺衣服穿,不过,其中有一小半女童皆穿着带补丁的衣服。
顾山长看在眼里,心里颇觉不是滋味。便想着给每个学生发两身衣服,算作书院统一的院服。如此一来,也顾全了家境贫寒的女童们的自尊心。
谢明曦对此主意深表赞成:“师父这个主意甚好。需要的银子,我来出便是。”
顾山长也不客气,笑着说道:“蜀王妃私房丰厚,你不出谁出!”
感情是吃大户来了!
谢明曦诚恳地应道:“师父言之有理!”
林微微等人捧腹而笑。
说笑片刻,顾山长又道:“书院刚开设不久,安养院也在筹备开设中。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总要你出银子也不合适。”
“我想着,不如还像莲池书院那般,圈地盖一些铺子。雇佣一些年轻能干的妇人来做事。赚来的银子留着供给书院花费,正是一举两得。”
莲池书院外的商铺经营得十分成功,顾山长尝到了甜头,便想着照搬过来。
谢明曦略一思忖说道:“师父的设想确实不错。不过,蜀地到底和京城不同。这里的百姓能填饱肚子穿得起新衣,已是不易。莲池书院的学生非富则贵,不缺银子。顾氏书院收的学生俱出身平民,便是在这儿盖商铺,又要赚谁的银子去?”
这倒也是。
顾山长有些懊恼:“我竟忘了这一层。”
每日散学之际,女童们多是自己回去,前来相迎的寥寥无几。偶尔有几个心疼女儿的,也多是家境平平,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书院外盖再多的商铺,怕是也没用。
谢明曦见顾山长满面懊恼,不由得轻笑出声:“赚银子的事,不必着急。弟子别的本事没有,赚银子的能耐总是有的。现在要支撑顾氏书院和安养院,亦是半点不费力。”
“师父只管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为赚银子的事发愁了。”
顾山长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说来,我这辈子还真没为银子的事发过愁。”
以前在莲池书院,有俞皇后的私房银子支撑,她从不烦心。
现在嘛,就要靠弟子了……
好在顾山长生性豁达,无需人开解,很快自己便想通了:“罢了!想得多了也无益处。还是暂时先靠蜀王妃支撑用度好了。”
谢明曦忍住笑,正色应下:“能为师父解忧,弟子心中甚是欢喜。”
……
上了几回课后,谢明曦对学舍里的学生也渐渐熟悉起来。
脸上有几个麻子的卢大妞……现在已叫卢慧如了。卢慧如相貌略丑,却最是胆大,头脑也最灵活。读书识字进步极快,俨然是一众女童之首。
其次便是叫王婉的女童。王婉原名叫王招弟,自谢明曦赐名后,王婉立刻将改名字之事告诉亲爹亲娘。
堂堂蜀王妃娘娘赐名,王婉的爹娘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不会也不敢计较。
王婉的资质比卢慧如略差一些,不过,在女童中也属顶尖。且王婉读书颇有毅力,肯下苦功。第一次月考中,和卢慧如考了个并列第一。
身为夫子,对学业出众的学生总会多几分青睐。
谢明曦也不能免俗,对卢慧如和王婉也格外偏爱一些。
盛鸿知晓此事后,忍不住唏嘘感叹一回:“做夫子的总是偏心。”
谢明曦笑着瞥了他一眼:“偏心怎么了?聪明又勤奋的学生谁不喜欢。谁喜欢那等头脑不开窍一上课就喜趴着睡觉的学生?”
盛鸿:“……”
盛鸿一脸吃瘪,举起双手投降:“夫子言之有理!”
谢明曦扬起嘴角,目中笑意如花盛开。
第七百三十五章 风波(一)
盛鸿深深地凝望着谢明曦的笑颜,低声道:“明曦,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美。顶 点 X 23 U S”
谢明曦笑着白了一眼过来:“我不是每日都笑么?怎么到了口中,我倒成了不喜言笑之人。”
“这怎么能一样。”盛鸿挑眉一笑:“往日你笑在脸上,未及心底。现在却是身心愉悦,笑容由内至外。连头发丝也像在笑。”
谢明曦笑着啐了他一口:“我又不是妖怪,头发丝如何笑得起来。”
其实,不必盛鸿说,她也能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没有了厉害又精明的俞太后虎视眈眈,没有地位尊崇的帝后在眼前晃悠,远离了宫中纷扰争斗。
到了蜀地后,她便如真正地焕然新生。前世种种,皆已成云烟,在心中再无痕迹。
她的心情越来越平静愉悦,生活得也愈发轻松愉快。心情自是加倍地好了起来。
夫妻嬉笑几句后,才说起了正事。
“廉夫子去军营也有半个多月了。”谢明曦低声问道:“军营里的将士每日操练,是否肯听从廉夫子号令?”
提起此事,盛鸿也不得不叹服廉夫子的本事:“一声令下,无人敢不从。”
廉夫子第一日揍遍了百长。到第二日第三日,揍遍了军中所有推举出来的“高手”。揍得人人不敢吭声。
自第四日起,廉夫子才开始训练军容站姿。
五千士兵排成整齐的队伍站在练武场上,一站就是一日。每隔一个时辰,休息盏茶时间。凡有军容不整站姿不合格的,一律被揪出来拎至台上,打上二十军棍。
每日还会挑出表现出色的数十名士兵,奖励一顿红烧肉。
想想看,自己吃着淡而无味的白馒头的时候,有人在你面前吃着香气扑鼻肥得冒油的红烧肉,一咬一口油……这种刺激,谁能受得了?
于是,想吃肉的士兵们,很快便收敛了心底的轻蔑不服气,开始和周围的士兵们较劲。誓要吃到红烧肉。
半个多月下来,军容军姿突飞猛进,将士也渐渐习惯了廉夫子的号令。
“……这操练新兵的法子,是师父从廉大将军那里学来的。”盛鸿目中满是笑意:“事实证明,办法越简单,越是有效。”
可不是么?
谢明曦也笑着赞道:“你请廉夫子做总教头,真是请对了。”
盛鸿颇为自得,咧嘴一笑:“那是当然。”
“师父已和我商议过了,从明日,开始练队列队形左转右转快跑慢跑等等。不必我再亲自相陪,每日去看看便可。”
如此,他也能腾出空来,去训练自己的私兵了。
……
蜀地的日子平淡而充实,幸福而平静。
京城在收到蜀王奏折后,却又一次炸了锅。
蜀王竟任用女子为驻军总教头?!
这等事,简直荒谬可笑之极!
众御史言官愤慨不已,纷纷上奏折弹劾蜀王“行事荒诞”“毫无法度”之类。朝堂中也有不少官员对此事颇为不满,明里暗里嘲笑讥讽蜀王“行事不羁”!
诡异的是,朝堂里真正有分量的阁老尚书们,几乎无人吭声。
陆阁老身为当朝首辅文臣之首,对此事不置一词。
赵阁老倒是私下里说过一回,却是夸赞蜀王殿下行事不拘一格,任人唯才。廉夫子虽是女子,也是将门出身,深谙兵法,身手无双,堪称廉家第一人。
这话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众人心里暗暗翻白眼。
什么不拘一格,什么任人唯才!
蜀地难道就没像样的男儿了吗?为何偏要任用廉姝媛为总教头?这分明就是行事荒唐,任人唯亲!
谁不知道廉夫子是蜀王的授业恩师?
廉家也顿时成了众矢之的,被众人耻笑嘲弄。
廉夫子的叔伯兄弟,心中各自懊恼郁闷。廉夫子坚持不嫁人,已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要去蜀地便去,正好也令众人淡忘了廉家还有这么一位离经叛道的女子!
谁能想到,廉夫子去蜀地后,竟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害得廉家彻底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提及问上几句,着实可恼可恶。
弹劾的奏折雪片一般飞到圣前。
建安帝留中未发,心里暗笑不已。
老七想折腾自己的驻兵,就随他去吧!自己倒要看看,廉夫子能练出什么样的兵来!
进了椒房殿给俞太后请安时,建安帝故作为难地提起此事:“……七弟也是胡闹。竟让一个女子做了驻兵的总教头。虽说大齐无律例,只是,女子不入军营早已是惯例。现在,儿臣的案前弹劾七弟的奏折足有半人高。朕也实在为难。”
建安帝那点小心眼,俞太后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哂然一笑,口中淡淡道:“皇上心中不满,便下一道圣旨,令蜀王另择人进军营便是。”
果然,建安帝又叹道:“七弟到底是一地藩王,本就有练兵之权。儿臣若下旨,岂不成了故意刁难七弟?”
“罢了!先由着七弟的意思吧!儿臣身为兄长,总得为七弟担待一二。”
是想任由蜀王胡乱折腾吧!
俞太后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露出赞许之色:“皇上宽宏大度,果然有兄长的宽厚之风。”
……
闽王府。
尹潇潇这几日的心情却颇为振奋,摩拳擦掌,每日在练武房多练一个时辰。长刀霍霍,刀锋凌厉。
闽王在朝中忙碌一日,回来还要打起精神陪娇妻过招,真是苦不堪言。
更苦不堪言的是,根本就打不过。每一回都被揍得无招架之力……
说起来都是泪啊!
锵地一声,两把长刀在空中交际。
尹潇潇猛地压住闽王刀势,目中闪过亮光,刀光一闪,抵在了闽王胸前。
闽王无奈认输:“罢了,算我输了!”
尹潇潇不满地挑眉:“什么叫算你输了,你本来就输了。”
闽王:“……”
闽王咳嗽一声,左顾言它:“你这些日子,为何这般拼力练刀?”
尹潇潇眼眸更亮了,语出惊人:“我想去蜀地,和廉夫子一样进军营做教头练兵!”
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