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玄真观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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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依旧炽热,地面上依旧像铺着一层白烟,树上的知了依旧不知疲倦地叫着。
茶寮内,一干茶客的心却像是在寒冬腊月,当黄亮化成一股怪风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这些普通人一个个面色如土,双腿发软,各种惊悚的传闻,和山精鬼怪有关的传说也就出现在脑海里。
这可是玄真观啊!
就在众人惊惧之际,一群身穿青色道袍手持长剑或者拂尘的道士从山脚下绕了过来,所有人都展开了轻身术。
有的像湖面上一闪而过的蜻蜓,在地面一点,在空中飞出几丈方落下,然后,脚尖继续点了点地面,再次飞了起来;有的像疾风一般在地面疾驰;有的跳跃如猿猴;有的则是像箭矢一般从远方弹射而来……
这些道士分成好几拨,一部分人将茶寮围着,一部分人则分散到了四周,茶寮的旁边还有着其他商铺,这时候,那些商铺也是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六经道人出现在茶寮内。
高大的身影,宽大的青色道袍,戴着九梁冠,脚下是一双登云靴,手持一把拂尘,拂尘的柄由黄铜所造,上面篆刻着许多符文,拂尘的尘须由不知名的妖兽毛发为原料编织而成,洁白无比,甩动开来,就像是天边漂浮的白云,隐隐带着出尘之意。
“无量天尊……”
进得茶寮,六经道人脸上挂起了熟悉的笑容,这笑容便如阳光一般,三缕长髯轻轻在颌下漂浮,他的长相有着非常强悍的欺骗性,就像戏台上的那些神仙,仙风道骨。
瞧见这些道人,瞧见六经道人的笑容,众人惶惶不安的心也就落下了。
“道长,这是……”
茶寮老板向前两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双手搓着,不知该放在何处。
“老板勿忧,江湖匪类而已,想要对本观不利,岂不知,在道尊法眼之下,一切鬼魅,皆要现形,这不,见机不妙,已然如受惊之走兽,仓皇逃窜……”
停顿片刻,见老板欲言又止,六经道人举起左手,右手的拂尘搭在曲起的左手手臂上,向着茶寮众人行了个礼。
“诸位且放心,玄真观外十里,不容跳梁小丑,邪魔外道逍遥逞威,那江湖匪类虽然已经逃遁,却也逃不过我道家神通,必定会被抓捕归来!”
随后,六经道人走出茶寮,展开双手,振动袍袖,大鸟一般飞腾而起,站在了茶寮的凉棚上,在凉棚上转了一个圈,居高临下地望向四方,运足真气大声说道。
“无量天尊!”
声如洪钟,震撼四方。
所有人皆抬起头,望向凉棚上的六经道人。
只见他一脸庄严,双目炯炯有神,便如那些凡夫俗子香案上供奉的神仙道人,有着降魔神威。
“玄真观外方圆三十里,不容别有用心的宵小窥探,只能容许信众们朝拜上香,诸位,若是有着别的心思,最好就此离开……回去给你们的主子说,玄真观那是华山下院,皇家道观,道尊显圣之地,决不允许肆意妄为,若不然,勿怪言之不预!”
这是玄真观第一次亮出了态度。
其实,在后山这里,有着许多势力的坐探刺奸的事情,玄真观并非不知情,身为地头蛇,一边是华山下院,一边是皇家道观,无论哪一个身份,其潜势力也绝不会小,在这片杂乱的棚户区,玄真观同样有着探子,毕竟,虽然是道观,却并非真正的超脱凡尘。
只是,以前都没有把自己的态度亮出来。
原因很简单,邯郸君杜睿不够分量,不过是一个被放逐出宫的皇子,又是痴傻的孩童,政治*生命几乎已经失去,哪怕后面有着波澜,却也不值得玄真观为之背书。
不过,当杜睿获得了郭皇后和皇帝的关注之后,玄真观也改变了态度。
特别是皇帝将玄真观后面的桃山一部分划给了杜睿,从宫中的匠作所那里调来了大量的工匠,并且,征召了民间的工匠来为杜睿建别院之后,玄真观的上层人物们也就知道,不能再这样置之不理,玄真观须得做一些什么,并非因为杜睿,只是因为皇权。
华山气宗有五个道观,其中,玄真观几乎就是皇族集中之地。
杜氏皇族大概有着三个势力,其一自然是在长安城中,另一股势力是在眉县杜氏的祖地,第三股势力也就是在华山玄真观,当初,天后权倾天下,将杜氏皇族打压得噤若寒蝉,长安城内的势力几乎被一扫而空,特别是天后迁都雒阳之后,皇族在朝堂上几乎就没有什么力量。
之所以能拨乱反正,除了诸多门阀世家皆反对天后的政策之外,还因为杜氏的力量依旧存在,不管还是祖地还是玄真观,皆有着强大的力量,一旦爆发出来,不容小觑。要不然,即便天后逝去,杜氏要想夺回皇位也非易事,哪怕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姓杜,也别想获得什么实际权柄,不过是傀儡小儿,天下大势说不定比现在还要糟糕。
所以,玄真观是牢牢地和皇权绑在一起。
哪怕不需要皇帝的旨意,玄真观也须得做出一些反应。
当岳冲一剑将施展天魔解体**的黄亮劈成两半截之时,六经道人已经安抚了普通的信众和香客,也震慑了一些依旧隐藏在人群中的各路探子,他进入了庄园大门,在那里,魏岳正满脸带笑地恭候着,一向以来,为了避嫌,六经道人都很少和杜睿见面,只是和魏岳打着交道。
“多谢道长……”
刚刚走进大门,魏岳便迎了上来,拱着手,弯着腰,不停地向六经作揖。
这会儿,六经脸上挂着的是世俗的笑容,就像他在前殿招呼那些上香求神的贵人一般,不复先前在信众香客们面前的仙风道骨,笑得就像是一个生意人。
“使不得,使不得……魏公多礼了!”
六经竖着左掌,拂尘搭在左手臂上,也不停地点头。
两人也就非常礼貌热情洋溢地寒暄了几句,随后,魏岳一把抓住了六经的手,然后,六经感到有什么物事滑进了自己的袍袖,他面上也就有着一丝犹疑。
“这是十三殿下的小小意思,还望道长笑纳!”
魏岳眯着眼睛笑着,像是一只老狐狸。
“好!好……”
六经抬头仰天笑了两声,轻声说着。
“既然是殿下的馈赠,贫道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后,他得意地说道。
“魏公,贫道今日这场戏做得怎样?”
魏岳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向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六经志得意满地捋着下颌的三缕长髯,朗声说道。
“魏公,既然我玄真观发出了警告,那些跳梁小丑们从此自然绝迹,如有一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再次出现,无须劳烦贵方,我玄真观自会出手料理……”
“自然,自然!玄真观的威名,有谁不知,日后,十三殿下就要劳烦道长了!”
六经笑了笑,在魏岳耳边小声说道。
“魏公,贫道想要拜访殿下,不知方不方便?”
魏岳愣了楞,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同样轻声说道。
“道长不是外人,要拜见殿下,殿下自然是非常欢迎,不过……”
停顿片刻,魏岳方才小声说道。
“原本殿下的行踪不容外泄,不过,道长不是外人,咱家也就大着胆子说一句吧,殿下现在不在,已经外出,殿下回来,咱家一定第一时间将道长的好意传达……”
“那好,那好……”
六经脸上带着笑,连声道好。
出去了?
为何没有线报?
六经是香火道人,负责玄真观的外务,背地里,其实还有一个身份,玄真观不多的一些暗探和刺奸由他管理,也就是说,他负责的是玄真观的情报业务。
玄真观是道观,也是武林门派,朝堂势力的延伸,自然有着情报机构,不过,这机构并不外延,只是进行防御,并没有多少人,大部分也都布置在玄真观周围,像那些算命先生,或者卖护身符的小贩中便有着坐探,这些坐探长年累月在此,生意其实也是他们人生的一部分。
所以,外来者一般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杜睿几次化妆出行,也并非都无声无息,至少,六经就知道几次。
和外来势力的刺奸相比,玄真观的坐探有着地利之变,更难瞒过。
这一次,杜睿却瞒不过了他们。
原因很简单,这一次出行,杜睿没有带上任何人,就连一直护卫在身边的聂远也都没有带上,而是孤身出外,当然,肯定有人劝谏,杜睿自然也照常不搭理。
出外是一个人,却又并非一个人上路。
在约定的地方,岳冲等在了那里,瞧见杜睿,他向前了两步,并未躬身行礼,只是简单地抱了抱拳,礼节有些敷衍,强者对弱者的态度表露无遗。
杜睿并不在意,他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岳冲沉声说道。
“殿下,草民失手了!”
“逃了?”
杜睿皱了皱眉。
“死了!运用天魔解体**自爆了!”
“哦!”
杜睿眨了眨眼。
里面那个见势不妙立刻自杀,外面那个竟然可以和准先天交手死斗,仅仅只是一个刺奸小组便如此,这背后的势力,细思极恐。
“走吧……”
他轻声说道,然后,向着前方电射而去,岳冲也就跟在了身后,如影随形。
第一百零七章 奇怪的玩意
万年县,劝业坊,废宅。顶 点 X 23 U S
杨南大马金刀坐在石头上,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些碗碟,碗碟内盛着菜肴,有来自街尾张鸭子的卤鸭,也有凉拌猪耳朵,上面淋着红油,然后,点缀着翠绿的葱花,看上去非常有食欲。有菜却没有主食,却有着酒,一个酒坛放在石桌下,桌上有着两碗酒。
杨南喝着酒,神态怡然。
在他身前,光头的刀疤六像没头苍蝇一般踱着步子,眉宇间,有着焦虑不安。
“刀疤,你有病啊,坐下来,别走了,把我脑袋都晃晕了!”
杨南把酒碗往桌子上一放,砰的一声,酒碗无损,碗中的酒却荡了出来,桌面上都是水渍,他抬起头来,瞪了刀疤六一眼。
刀疤六站定,仰头长叹一声。
“杨二郎,你我自从成为殿下的门客,你说,除了给殿下添麻烦之外,还做了一些什么?好不容易弄了一个双龙会,以为能帮上殿下的大忙,结果,却出了纰漏,弄得殿下来帮我们收尾,差一点,连殿下都丢了命,那些大内侍卫,真心没用啊!”
杨南皱了皱眉。
“这些,我知道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刀疤六双手叉腰,望着院墙上趴伏着的野草,目光随着野草摇摆的节奏而晃动,像是感叹一般说道。
“一直以来,殿下都是在帮我们解决麻烦,从来不曾要求我们做什么,这一次,交代下来的任务也那么简单,只需要多跑几个地方,找对商铺就能弄到,如果,我们两个还搞砸,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只希望,这次弄来的东西全都符合殿下的要求,要不然……”
说到这里,刀疤六低下头,摇了摇头。
杨南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好,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身旁。
在他脚下,有着几个不大的包裹,包裹的形状各异,里面装着的东西看上去并不类似,作为经手人,杨南当然知道包裹内装着的是什么,都是一些非常奇怪的东西,市场上见不到,需要拿着杜睿留下来的图纸去找那些工匠一一打造出来,并且,不能在一个工匠那里打造,须得在好几个地方。
都是一些构造奇怪的金属构件,有些构件很难打造,普通的铁匠根本打不出来,还须得请铁匠铺的武者大师傅出面亲自铸造,为此,很是花了一些钱财。幸亏随着图纸发下来的还有一些银钱,堪堪花光,没有什么剩余,如果要杨南和刀疤六两人出钱,这两个家伙多半要倾家荡产。
身为两个单身汉,又有那么多的兄弟,钱财如流水啊!
院子内沉默下来,只有蝉鸣声。
过了一会,刀疤六抬头望着杨南,笑嘻嘻地说道。
“杨二郎,殿下打造的这些奇怪玩意,你能猜到是拿来做什么的吗?”
杨南面色一沉。
“刀疤,别那么好奇,给殿下做事,做好自己分内的就好,别胡思乱想!”
刀疤六吸了吸鼻子,面有不甘,他撇了撇嘴巴,摸着自己发光的脑袋,嘟哝着说道。
“我也就问问,这里没有外人!”
杨南站起身,正想说话。
这时候,咿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那一刻,他的手立刻就放在了刀柄上,便要将腰间横刀抽出,横刀出鞘三分,然后就凝在了那里,停顿片刻,重新回到了刀鞘之中。
刀疤六的反应更是夸张,门响那一瞬间,他就像受惊的大马猴往上一跃,瞬息间便上了一旁的一颗垂柳,人站在柳树的分叉上,呛廊一声,已然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这一招青云纵,已经施展得像模像样。
“谁!”
刀疤六压低着声音吼道。
院门推开,一身麻布衣衫的杜睿走了进来,现在的他比两三个月前高了不少,已经是**岁孩童的身高,也不再孱弱得像风一吹就会消失无踪,虽然还瘦,却不再给人孱弱的感觉。他披散着头发,只是挽着一根蓝色的发带,晃眼看去,和劝业坊的那些散养的小孩没有什么区别。
岳冲跟在他身后,锋锐的气息扑面而来,目光若是落在他身上,隐隐有着刺疼的感觉。
杨南也好,刀疤六也好,下意识地将视线避开了岳冲,他们还记得上次在黑蛟帮总舵,只是随手一招,他们两个就被剑气封锁,难以行动自如。
“殿下!”
刀疤六从垂柳上跳下,和杨南一样,向杜睿单膝跪地。
杜睿摆了摆手,轻声说道。
“免礼!”
随后,他蹙着眉头,继续说道。
“某这身装扮,须不得如此!”
“诺!”
杨南和刀疤六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以前,他们也随着杜睿在大街上闲逛,这种情况下,杜睿都有着伪装,他们就像是同伴,那时候,杜睿也要求他们不许多礼,就像普通的少年玩伴一样。不过,哪怕是自诩狂妄不羁的刀疤六,心中也有着尊卑的观念,不敢太过放肆,说真的,他们的伪装其实不怎么好。
杜睿的目光落在那些包袱上,杨南立刻弯腰将那些包袱搬到了石桌上,顺手将装着熟食的碗碟扔到了一边,碗碟落地不碎,里面盛着的卤菜就连汤水都没有溅出来一滴。
“殿下,请查看,若是有着不妥,小的们立刻去换!”
刀疤六也站在石桌边,掀开了包袱,露出了里面的物件。
那些一些金属构件,按照杜睿的吩咐,都没有打磨上光,也就黑黢黢的一团,在杨南和刀疤六眼中,都是一些非常丑陋的构造,完全不知道拿来能做什么。
杜睿走向石桌,岳冲亦步亦趋。
杨南和刀疤六忙向后退了两步,不敢和杜睿并肩而立。
他们低着头,刀疤六在低头前用余光瞄了一眼杜睿,和平时一样,杜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哪怕有着表情,刀疤六也是辨认不出。
顺手拿了几个构件在手中看了看,然后,比划了一下,就像是堆积积木一样,然后,杜睿将这些构件放下,回头望向那两个家伙,脸上露出了笑意,点了点头。
杨南和刀疤六脸上露出喜色,吐出了憋在心里面的气。
这代表杜睿认可了他们的努力。
随后,杜睿将构件放回包裹,准备将包裹合上,装在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大包裹内。
这时候,刀疤六上前了两步,嘴里说道。
“殿下……”
杜睿瞄了他一眼,他忙改口。
“十三郎,这样的粗重活,还是我来做吧……”
杜睿没有说话,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周遭。
刀疤六在做着杂事,杨南连忙上前,把杜睿引到一个比较光滑的石凳那里,他还用自己的衣袖在凳面上用力地擦拭,吹了吹气,觉得没有尘埃污垢了,这才伸手让杜睿坐下。
杜睿坐下,岳冲和杨南站在他两侧。
他们还需要等一个人。
“殿下,要喝点吗?”
那一边,刀疤六已经收拾完毕,他屁颠颠来到杜瑞跟前,嬉皮笑脸地问道。
杨南瞪了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叹气,这个二皮脸啊,还真是胆大包天,不分场合。
杜睿抬头看了刀疤六一眼,没有说话。
被这目光望着,就像有一盆冰水迎头浇下一般,他裂开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嘿嘿了两声。
就在这时候,随着咿呀的声音,院门被推开。
小侯爷范无忌也拿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他也是一副市井打扮,以前那种夸张到扭曲的穿衣风格荡然无存,看着,就和劝业坊的这些普通少年一般无二。
杜睿需要的一些关键部件,在市井内是找不到匠师来处理的,但凡打通了大周天的匠师都很少出现在市井的铁匠铺内,要嘛被官府征召,要嘛是被世家门阀收入囊中,成为了门客。整个长安城,也只有打箭炉的大师傅才是打通了大周天的一流武者,之所以能够存在,也是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样的大师,很少为了客户出手,除非实在是推不过去。
他们大多一心在锻造自己想要锻造的物事,要以此来突破,对铁匠来说,锻造出一件绝世神兵便是突破自身束缚的关键,所谓破镜很简单,打造一件须得更高境界的匠师才能锻造出来的武器即可。
当然,杜睿出面,有着皇子身份,那个匠师只能答应。
只是,这样的话,倒不如直接交给匠作所,那里的一流匠师那么多。
杜睿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才私下行动,若是那样做,和公然昭告天下又有何区别?
一些精巧的构件自然找市井上的匠师无法打造,也就委托了范无忌去做,一直以来,范无忌虽然也有和杜睿见过面,偶尔也有交流,彼此的关系却不牢靠。
神策军有着自己的匠作所,专门为神策军服务,大部分武器装备都由内部提供,只有少量武器装备才会去外面购买,里面的匠师水平很高,不但有着一流的匠师,突破了先天的大匠师也有着好几个。当然,杜睿的这几个构件无须那些大匠师,只需要一个一流匠师动手即可。
主要是太过细小和精巧,须得内气掌控极好的匠师才能锻造。
在叔父范通的首肯下,范无忌接受了这个任务。
现在,他在约定的时间赶到了。
第一百零八章 影子
“殿下,我来晚了,劳累殿下等候,实在是无礼,还请殿下恕罪……”
进得院子,范无忌满脸带笑,将手中提着的包裹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向着杜睿弯了一个九十度的腰,躬身作揖,不停地道歉。www.uu234.net
杜睿没有说话,嘴角微微翘起,脸上多了一个非常浅淡的笑容,同一时间,摇了摇手。
范无忌已经习惯了杜睿的沉默,他知道杜睿这是在表示无妨,于是,长笑着起身,将地上的包裹拾起,向前走了两步,距离杜睿有着三尺左右的距离,停下脚步,把包裹拉开,将里面的金属构件一一拿了出来,让杜睿看得比较清楚之后,这才放回包裹内。
杜睿点了点头,范无忌笑着说道。
“幸不辱命,殿下,以后如果有什么吩咐,尽管讲,草民上刀山下油锅都在所不辞!”
语气是慷慨激昂的,表情是悲壮严肃的,至于有几分可信?
天知道。
这时候,站在杜睿身侧的岳冲突然一声冷哼。
冷哼声在废宅的空地内回荡,地面灰尘不惊,树叶上的蜻蜓不曾起飞,草丛上的蝴蝶依旧翩翩,风依旧徐徐穿过阳光,穿过废弃的庭院,波澜不惊。
然而,众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正对岳冲的范无忌只觉得气温陡降,阳光依旧刺眼,却不再是那种炽热的刺眼,而是一种透彻心扉的冰寒,仿佛身处在万年积雪不化的冰窖内,那寒气彻骨,哪怕是将周身真气提起,也无法抵御。
站在杜睿两侧的刀疤六和杨南的感觉相差仿佛,都突然觉得气温陡降,像是来到了寒冬,那种冰寒之气在体外游荡,瞬息之间,便渗透入五脏六腑,让人很是难受。
杜睿的感觉不同,只是觉得有着锋锐之气在身侧闪现,就像是一把剑。
“谁,出来……”
岳冲低喝一声。
声音落下,范无忌全身僵直,一下子就趴伏在地,瑟瑟发抖。
有人?
杜睿识海内,金色大鱼跃起,洒下点点金光。
然而,神念虽然雄厚,却没有足够的真气驱使,再加上没有比较厉害的使用法门,根本无法形之于外,只不过,能让六识变得更加敏感罢了。
他隐隐觉得不妥,却不知道这不妥来自何处?
刀疤六和杨南将腰间的横刀拉出刀鞘,四处张望,却一脸茫然,在他们的视野内,一切如常,废宅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不见人影。
“剑来!”
岳冲低喝一声。
话音落下,左手并起了剑指,往上一扬,斜斜的一挥。
一道银光从腰间电射而出,向着右侧方院墙前的空白处疾斩而去,飞至半途,却猛地一拐,形成了一道之字形,仿佛游走的银蛇,随着一阵嗤嗤的声响,剑芒像电光一样拖在了后方,便如彗星穿过黑夜时留下的星芒,在院落内闪现,将灿烂的阳光彻底地压制住了。
银蛇在并不算宽广的院落内游走,像是漫无目的,又像是有着目标,只不过,那目标在不停地游动着,就像是在蛇吻下慌忙逃命的小白兔。
只不过,在众人眼中,这小白兔其实并不存在。
眼睛看不到,杜睿却有着了感觉。
因为自身修为原因,神念无法直接影响物质界,须得和人精神牵连,气机纠缠这才能有所作用,对于没有灵性的冷冰冰的物质没有意义。现在,他的神念隐隐感到了宅院内突然多出了一丝气机变化,在神念的感应下,岳冲的御剑术是一道凛冽的气息,森寒而冰冷,其目标,则是一道漂浮不定的诡异气息。
诡异的气息在宅院内游走,忽隐忽现,以隐秘为主,稍一不慎,便会消失,就像是在小溪的石头缝隙里游走不定的一尾小鱼,你很难捕捉。
岳冲却是一个高明的渔夫,掷出去由意念控制的佩剑则是渔夫手中的鱼叉,任凭那个诡秘的气息如何多变,无论它怎样隐藏,却始终逃脱不了岳冲的意念封锁。
最终,碰上了!
剑气和那诡秘气息在庭院的左侧相逢,那里,长着一棵合欢树,自从将这废宅当做基地之后,性格轻佻行为鲁莽的刀疤六却有着他的另一面,有时候,他会细心地照顾自己喜欢的花草,喜欢的会特地从其他地方的水井那里挑着井水来浇灌,不喜欢的就任其自生自灭。
这棵合欢树刀疤六很喜欢,他也就经常浇灌,故而,长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这方世界没有什么污染,空气极其良好,大气层中没有工业灰尘弥漫,也就不存在什么雾霾,哪怕是有着雾气,那雾气也仅仅只是水雾,非常的干净,甚至,可以一口吞落入肚,绝对不会闹肚子什么的。现在这时辰,自然没有什么雾气,阳光无遮无掩地从高空落下,照射在树叶上。
合欢树的树叶闪烁着银光,就像是由一枚枚银子铸造而来。
有风吹拂,树叶微微摇晃,闪烁着一片片银光。
“咔嚓……”
声音非常轻微,就像小鸟破壳而出。
这声音并非物质界的声响,并没有通过震荡空气形成音波传送到了众人耳边,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识海中响起,是一种意识层面上的触动。
时间仿佛停滞了。
蜻蜓就这样停在了树叶上,纹丝不动,就像是一枚栩栩如生的雕像;刚刚离开一朵野花,在空中振翅的蝴蝶就那样停滞在空中,头上摆动的触须也安静地停止了摆动;杨南抿着嘴,皱着眉,刀疤六张着大嘴,满脸焦虑,范无忌趴伏在地,一脸惊恐……
杜睿体会到了时间的停滞,却也感应到了时间的流动。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错觉。
时间宛若长河,古往今来,许多人都这样形容,实际上,时间并非由过去前往未来,并没有流动,之所以流动,不过是人的感觉,是一种相对的感觉。
时间一直在那里,人类身处在这三维世界,以时间和空间为交叉,如此,也就不知这时间的真相,就像你生活在大山深处,从未出过大山,也就不明白这大山的真实模样。
意念蕴藏在真气之中,高阶武者也就能对低阶武者的精神层面形成压制,会让对方产生错觉。
此时,刀疤六、杨南和范无忌这三位也就陷入了这种局面,这时候,哪怕是区区小儿,也能执刀将这三人轻易格杀,他们不会有所反应。
杜睿的神识强大无比,天生如此,也就无法对他形成精神上的压制,故而,他能感应到时间的流动。
破壳声消失,合欢树下,多了一个黑点。
就像是有着两层纸,揭开了上面那一层,露出了底下的那一层,底下那一层漆黑无比。
黑点迅速扩散,瞬间也就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面孔藏在黑色的面罩后面,脑袋上套着一个黑色的兜帽,他手持一把黑色弯刀,有点像是西方传说中死神手中的黑色镰刀。
黑色镰刀形成了一道黑影,和空中飞翔而来的银龙在合欢树下碰撞。
无声无息,没有任何的声响,银光却和黑影相互消融,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隐秘*洞穴吞噬了一般,就此消失,没有了踪影。
杜睿的神识落在那里,也随之坍陷。
是的,就像整个空间都塌陷一般,连神识也逃脱不过。
不过,杜睿的神识太过强悍,识海内,金色的大鱼只是轻轻甩了一下巨大的尾巴,漾起了万点金光,也就摆脱了那种难受得像是要吐血一般的感受。
同一时间,那一棵合欢树无声无息地寸寸断裂,并非像是被暴力摧毁,又或者是飓风席卷,而像是被什么神秘的玩意腐蚀了一般,一点点地断裂开来,轰然坍塌。
随后,银光为之一滞,露出了本来面目。
三尺长剑就像是一泓秋水,在阳光下流动,锋锐之气消失不见,森寒的杀气却依旧存在。
这时候,那个穿着黑色斗篷就像影子一般的家伙突然消失不见,下一刻,他出现在了院子的另一侧,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假山旁。
“剑来!”
岳冲的表情冷肃,左手的剑指并起,便要一挥。
这时候,那个看上去虚幻不定的黑影连忙摆了摆手,随着这动作,他的身影不再虚幻,不再像是一道黑影,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不再那么诡秘。
“华山剑门,果然名不虚传,在下领教了……”
话音落下,他捂着胸口,一阵急促的咳嗽着。
这时候,摆脱了威压趴伏在地上的范无忌忙出声说道。
“殿下,这一位是草民的随身侍卫,他并没有恶意,只是想保护草民,还请殿下海涵,万万不要动怒……”
岳冲不曾因为范无忌的言辞停下,停滞在空中的长剑泛起了银光,便要再次像那个不速之客飞去,这时候,杜睿抬了抬手,低声说了一句。
“且慢……”
听了杜睿的说话,岳冲手一招,长剑飞回了手中。
影子停止了咳嗽,向着杜睿躬身行礼。
“多谢殿下!”
“把你的面罩取下来,给我看看!”
杜睿轻声说道,眼神有些凝重。
“面罩?”
影子反问了一声。
杜睿点点头。
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影子僵直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第一百零九章 邪气
“怎么?有问题……”
杜睿嘴角含着笑意,语气漫不经心。
影子盯着杜睿,那还是一张少年人的脸,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这都是一个孩子,对于孩子的请求,大人们,大多会粗暴的拒绝和无视。
然而,影子却无法这样做。
诚然,他不是岳冲的对手。
两人的修为却相差不多,周身三百六十处穴道,他也打通了三百多处。
华山剑门的剑法的确极其凶悍,擅长杀伐之道,难以争锋,但是,他虽然无法抵抗,想要逃离却没有什么问题,了不起拼着受一些内伤,毕竟,他这一门的心法本就擅长隐遁之术,再加上,他手中有着这件宝贝,岳冲要想将他留下,殊为不易。
这件宝贝就是他戴在脸上的面罩。
蝙蝠形状的黑色面罩,由一条细细的黑色带子绑在脑后。
面罩的形状的确是比较奇怪,不过,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普通的面罩,稍微特殊一点的,不外乎是来自西域的棉布制成,而非常用的麻布。那黑色也比较诡异,很容易就将其忽略,不过,你要是集中注意力,将神念聚集在面罩之上,也就会产生一种错觉,那黑色并非面罩本身拥有,而是有一层黑色的烟气弥漫在面罩之上。
当然,这需要灵觉极其强悍的人才能发现。
灵觉,这是影子师门的说法。
也可以称之为神念,念头,精神力……
莫非?
望着杜睿似笑非笑的脸,影子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殿下,草民这面罩有着玄机,极其凶险,这样的玩意……”
停顿片刻,影子继续说道,一字一顿。
“草民怕伤了殿下啊!实在是不敢从命!”
这是拒绝?
岳冲沉默着向前跨了半步,锋锐的杀气向前突进,凭空将面前的空间斩出了一条无形的缝隙,缝隙的那一头也就直奔影子延伸而去。
气温陡降。
“是吗?”
杜睿笑了笑,抬起手,没有说话,只是向影子勾了勾手指。
这个手势的意思,影子自然知道。
无形的杀气袭上身来,影子全力抵御着,全身像风中树叶一般摇晃,颤抖着。
“影叔,殿下之命,不可违抗!”
另一边,趴服在地的范无忌大声吼着。
影子眨了眨眼睛,他嘻嘻笑着。
“殿下天潢贵胄,有着龙气护身,说不定,小人真的是多虑了,这玩意,区区邪气,伤不了殿下分毫……”
影子没有说错,他脸上的这个面罩的确有着凶险,的确是有着邪气,这邪气乃是其师门的称呼,凶险,诡异,凡人难以抵御……
这邪气极其诡异,非常的厉害,民间流传的什么撞邪遇鬼之类的传说除了一部分子虚乌有不过是编造之外,有一部分便是由这邪气造成。
邪气的种类很多,绝大多数都是对人的魂魄有着影响,能让人产生幻觉,对深陷幻觉中的人来说,虚幻并非不存在,而是凝如实质,有着危险。
毕竟,人是通过神念去认识以及感应这个世界。
影子之所以能够瞒过众人,无声无息地潜入,除了本身的功法诡秘之外,和他脸上的面罩也有关系,若不然,绝不会潜入了废宅院落之后才被岳冲发现。
华山剑门的剑气功法排他性非常强烈,像岳冲这样仅差一步踏入先天的武道境界,剑气凝聚在身,随时随地都在外放,难以收敛,这个强大的气场对外界气息的感应非常敏感,哪怕是有着面罩相助,终究还是外物,再加上影子自身的修为尚不能完全控制住面罩,彼此的气息不能做到水乳*交融,也就有着破绽。
影子缓缓取下面罩,露出了真容。
范无忌知道影子的存在,这一位乃是叔父范通的贴身护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所以,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影子的真容。
取下面罩之后,原本在众人眼里虚幻不定的身形也就变得凝实。
这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五官普通,样子平凡,毫无特色,也没有什么值得人留下印象的特征,就是一个非常平凡的中年人,过目即忘。
影子双手托着面罩,缓缓向前。
“止步!”
来到距离杜睿一丈前,岳冲侧跨半步,挡在了他和杜睿跟前,轻声喝道。
影子如言停下。
岳冲伸出长剑,悬停在影子跟前。
影子的目光落在长剑上,随后收回,继而停留在手中的面罩上,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既有着厌恶和恐惧,又有着不舍,如此流转反复,最后消失不见,唯独留下了一丝绝然。
面罩落在连着剑鞘的剑身上。
在影子的视线中,面罩上漂浮着的黑色烟气就像长蛇一般游动着,向着剑身渗透而去,然而,这黑色烟气却像是被烙铁烫了一般,飞快地缩了回去,继续盘旋在面罩上,没能进入剑身。
岳冲的眉毛微微一颤。
他的眼神有些厌恶,这种厌恶没有恐惧,是纯粹的厌恶,就像是某种天性,这种天性还带着某种攻击性,比如现在,岳冲就很想将那个黑色面罩毁掉。
面罩离手,影子就像是突然苍老了几分,头上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苍白,脸上皱纹横生,肤色蜡黄黯淡,后背不知不觉地驼了几分。
他吐出了一口长气。
面罩是一件法器。
某一个大能以神念撰写符文,在面罩上构筑了一个小小的符阵,将不知从何处获得的邪气锁在了面罩内,让这面罩有着某种隐藏踪迹的能力,和影子的师门秘法相配合,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青天白日下隐形。当初,影子做过试探,哪怕是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人们也无法瞧见他。
他就站在人潮中间,每每就要和行人相撞,那些人都会鬼使神差地避让开去。
只不过,这法器并非师门秘传。
而是他意外获得的宝物,他虽然能够借用这法器,却无法将其掌控,每次驱使法器,消耗的都是他的神念和元气,他身上的神念和元气就像是柴禾,须得投入灶台内燃烧,灶台上的大铁锅盛着的水这才能沸腾。很久以前,他就发现了这一点,就想把这面罩扔掉。
然而,这面罩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让他无法将其抛弃。
当杜睿让他将面罩呈上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仍然会被那神奇的力量控制,不舍得将面罩取下,但是,当他双手落在面罩上的时候,那种感觉却消失了。
这让他颇为遗憾,却也有着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就那样盯着面罩在岳冲的长剑上,缓缓地来到了杜睿的跟前,停在了杜睿身前一尺左右,只要一伸手,也就能将那面罩拿在手中。
影子就那样看着,心中不无恶意。
虽然有些荒诞,不过,他总觉得那邪气是有着灵智的,自己在使用它,反过来,何尝又不是它在控制自己,吸取自己的精气神当做食粮,自己,不过是那玩意的食物罢了!
现在,那玩意厌倦了,有了新的目标,这才容许自己脱离其控制吧?
杜睿盯着剑身上的面罩,他能听到召唤声。
这是一种非常神奇的感觉,那面罩就像在向他发出无声的召唤,诱惑着他向它伸出手,他能感觉得到这种诱惑,只是,这诱惑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完全能将其过滤。
他笑了笑,向前伸出手,抓住了那个面罩。
刺啦刺啦……
每个人都听见了这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非常的轻微,异常的清晰。
电流声!
黑色的烟气像长蛇一般渗透进入了杜睿的手,然后,沿着经脉向前延伸,在刀疤六、范无忌、杨南三人的眼中,有着一条黑色的长蛇钻在杜睿的手臂里面,向着全身迅速扩散开去,长蛇的另一头仍然留在面罩内,面罩的上方,有黑色的符文闪耀,却摇摇欲坠。
岳冲面色铁青,左手不自觉地捏了个剑诀。
身为华山剑门子弟,自然知道许多江湖秘闻,像所谓邪气作祟这样的事件,在剑门藏经阁内有着记载,最古老的记载可以甚至可以上溯到两千年前,那时候,华山宗门尚未建立,更没有分成剑门和气宗。一般的邪气怪物,哪怕是先天高手也很难将其消灭和清除,只不过,普通的邪气怪物也无法控制武者,只要你不露出破绽,没有太多的**,也就无惧邪气怪物。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阻止杜睿。
岳冲同样有着私心。
当初,他在杜睿那里发现了自身突破到先天的机缘,那是某种神奇的感应,然而,这几天下来,他时不时虽然还是有着感应,如何利用这机缘突破,却依旧没有半点线索。
这邪气……
他不认为这邪气能伤得了杜睿,杜睿身上一定有着某种秘密,这秘密和他突破到先天的机缘有关,这秘密也和邪气有着关联。
影子死死地盯着杜睿,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邪恶的笑意。
他之所以给范通当护卫,除了范通和他的师门有旧之外,还因为范通给了他大量的资源,这才让他勉强供应得起邪气无休止的索取,要不然,早就被吸成了一具人干。
杜睿脸上带着笑容,任由黑气在自己体内左冲右突。
刹那间,他就变成了一团人形黑雾。
第一百一十章 生死一线
有些存在之间,有着相互吸引。顶 点 X 23 U S
当岳冲和影子厮杀之际,从影子身上流露出了一丝气息,就是这丝气息让杜睿捕捉到了影子的踪迹,而这气息也本能地受到了杜睿的吸引。
就好比一个鬼东西寻找宿主。
一开始,它是寄居在影子身上,将影子的精气神当做了食物吸取吞噬,虽然,影子有着范通提供资源,能够承受这种消耗,随时都在通过丹药弥补精气神的损失,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弥补,他体内的元气,也就是生之气其实在一点点的消失,渐渐地,影子也有着贼去楼空的感觉。
这邪气并无灵智,所谓灵智其实是一种生存本能。
在杜睿那里,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新鲜的生之气,和之相比,影子不过是一团破旧的棉絮,已经无法榨出什么,所以,它本能地想要寄居在杜睿身上。
如此,这邪气也就解开了对影子的心神诱惑,主动将其放弃。
当然,宅院中的几个人,除了杜睿,还有一个人也有着旺盛的气血,勃发的生机。
这个人就是准先天高手岳冲。
然而,岳冲的气息太过锋锐而冰冷,极其的强悍,本能让它产生了一种恐惧,虽然,出于贪婪的本性,它在转移的过程中也向岳冲发动了袭击,做出了试探。然而,长剑本身蕴藏着的剑气太过冷冽,生生地将邪气割裂,让它根本无法深入,唯有仓皇逃离。
杜睿则不同,两股气息一接触,顿时有着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感觉。
彼此间,不存在任何排斥。
邪气若是有着情感,这会儿,也就是雀跃着向杜睿的身体钻了进去,就像是在外游历数十年方回乡的游子,那种落叶归根的感觉,旁人很难明白。
杜睿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容器,一个天生就适合邪气生存的容器。
前面说了,这种吸引是相互的。
要不然,杜睿也不可能发现这面罩的存在。
哪怕是岳冲,也只是知道影子的功法诡秘,擅长隐遁之道,之所以隐匿得如此无声无息,不过是功法太过诡秘,毕竟,这世间万象,各种奇门功法存出不穷,让人难以猜想。
唯有杜睿,察觉到了面罩的不同。
影子之所以能隐形,其自身功法只占了小部分,那个面罩起的作用更大。
就像面罩上的邪气想把他当成宿主一样,他的内心也是饥渴的,渴望着将这邪气一股脑地吞落入肚,就像一个在沙漠中千里跋涉只差一步便因为缺水而失去的旅者,爬上一个沙丘之后发现一个绿洲一般,那一刻,对绿洲里绿宝石一般的湖泊产生的感觉。
用饥渴两个字形容并无半点违和。
识海内,金色的大鱼高高跃起,想要化为鲲鹏飞去,金色的光点在黑暗中挥洒,融入黑暗之中,又从黑暗中闪现出来,将无边无际的黑暗打出了一个个金色的小洞。
邪气在杜睿的体内乱窜,和体内的真气泾渭分明,不曾有着交互。
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简单。
这邪气其实并没有真实地存在于物质界,像刀疤六、杨南等人之所以能看见它,不过是它的气息散发了出来,牵引着这些人的神念,让他们产生了幻觉。
所以,杜睿被黑烟所笼罩,这其实亦不过是幻觉。
但是,他们慌了。
刀疤六、杨南之所以惊慌,原因很简单,杜睿乃是皇子,乃是靠山,若是有着什么意外,哪怕这意外是他自找的,别人也说了,那玩意有着凶险,他却置若罔闻,说起来,这完全是他自己的错。但是,道理是道理,所谓道理最大不过是一句谎言,人世间,强权才是道理。
杜睿若有不测,在场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刀疤六和杨南非常清楚,自己两人跑不掉不说,整个家族也会受到连累,株连九族这句话,可不是戏台上的念白,刑律上可是有着这个法例。
范无忌自然也是惊慌失措。
杜睿若真是因为那个诡异的玩意发生不测,他们范家肯定完蛋,哪怕是宫中的老祖宗,也不会站出来为范家说话,自己多半要被押上刑场砍头。
这让他如何不惊!
至于始作俑者,影子心中到是没有多少慌乱。
他本就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若非范通和师门有着交情,若非对方待他不薄,他也不可能在范通身边待那么久,为他做一些完全见不得人的私下勾当。现在,当面罩离开自己的那一刻,影子能够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衰老。
就像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沙袋,元气生机就像是沙粒一般不停地从那些破洞向外倾泻*出去,一去不复返,沙袋渐渐干瘪起来,最后,里面什么都没有,变成一团皱不拉几的麻袋。
他能确定,自己离死不远。
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这时候,他心中只有怨毒,希望别人和自己一样。
天潢贵胄又如何?
在某些不可知的存在面前,天潢贵胄和寒门子弟没有丝毫区别。
唯有岳冲不慌,心如铁石。
他冷冷地注视着杜睿,无形的神念随着延伸的剑气落在了杜睿身上,过了一阵,他闭上了眼睛,唯有心眼在运转,体会着气机纠缠。
沙沙沙……
这是呢喃的声音,就像春蚕啃食着桑叶。
这呢喃并非在耳边回响,而是直接在心神震荡,
仿佛有着一条湿滑的大蛇盘绕着自己,在光滑的肌肤上滑行,贴得紧紧的,黏黏的,那种感觉异常的恶心,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这感觉越发变本加厉,渐渐地,杜睿的感觉又不同了,就像是一张湿滑的蛇皮笼罩着自己,将自家的身体装在了皮囊之中。
呵呵……
有笑声在飘荡,在识海内响起。
“世平,我要去国外,你呢?”
黑暗中,有光影闪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银幕,银幕上,一个女子微微低着头,头上的辫子垂在了胸前,她捏着辫子,轻轻说着话。
世平?
恍若隔世!
不!这不是恍若,这就是隔世!
说起来,已经忘记了那个女生的名字了吧?
大学三年,这女子一直对自己情根深种,哪怕自己拒绝过她好几次,她仍然没有放弃,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样子这一刻重新出现在了眼前,清清楚楚,栩栩如生。
幻觉!
金色光点闪烁,银幕就像是被石子敲破的水面,破碎开来。
一个小孩的脸出现在再次生成的银幕之上。
那是一个两三岁小孩的脸,粉嘟嘟的,有着一双非常大的眼睛,眼睫毛一眨一眨,就那样,用非常好奇的目光望着摄像头,望着银幕后方的杜睿,似乎在辨认着什么,过了好一阵,他脸上绽开笑容,露出尚未长得齐全的白牙,他嘻嘻地笑着。
“爸爸……”
脆生生的孩童声音,就像是在空旷的山谷回荡一般,有着回音。
这是他的儿子!
杜世平的儿子!
杜睿沉默着,金色光点在识海内闪耀,那银幕却不曾立刻破碎开来。
很快,儿子的样子有着变化,四五岁的样子,在草坪东奔西跑,追逐着一只红蜻蜓,一个身穿白色袍子非常有着文艺气息的女子手拿着一卷书,坐在一个秋千上,轻轻摇晃着,用宠爱的表情望着草坪上奔跑的孩子,时而掉转头,望向银幕这边,和杜睿的视线有着交集。
她微微笑着,笑容甜蜜而羞涩。
幻觉!
轻哼了一声,银幕破碎,影像消失。
下一刻,一个庄严的国徽出现在银幕正中,随后,缓缓向后推移,越变越小,露出了一排主席台,那是一个巨大的礼堂,礼堂上方有着四五排座椅,礼堂下方,座椅更多,一排一排地向着远方延伸,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却出奇的非常安静,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那声音属于他,杜世平。
他坐在主席台上,位于第一排的正中间,正对着一个麦克风说着话,在他说话的时候,所有人噤若寒蝉,没有一丝声响,整个大会堂,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杜睿的眼神有些恍惚。
这是他的梦!
在他还是杜世平的时候,每隔一短时间他都会做那样的梦,现实中,他却只有在主席台下听别人说话的份,那一次,那一次他得到了具体的信息,在下一次会议上,他将坐上主席台,虽然不是在第一排,更不是在中间讲话,却也是上了主席台。
他还年轻,也就五十不到,他还有着机会!
然而……
杜睿笑了笑,识海内,金色大鱼跃起。
银幕再次破碎,影响再次消失,然后,再一次聚现,这一次,出现在银幕中的是一个女子,穿着宫装,插着金步摇,发鬓贴着黄花,浅笑盈盈,目光温柔,仿佛春光。
“睿儿……”
女子轻轻唤着,带着蜀地的腔调。
退散!
杜睿轻喝一声。
幻觉!
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
所有的这些幻觉不过是石头上流过的溪水,绝不会给自己造成任何涟漪!
他心如铁石,他冷血无情!
如果,只是这点伎俩!
那么,他过于小心了!
下一刻,神念在识海中默念鱼龙变经文,金色符文闪耀着,形成了一片光海,有黑烟在识海内四川乱窜,却始终被光海所笼罩,逃不出这一片光的海洋,被这光海吞噬。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吞噬
啊……
尖啸声在识海内回荡。
黑烟化为了一尊巨大的魔神,怒吼着,在光网中奋力挣扎,金色的光点不断落在魔神身上,闪烁着火花,随即泯灭,然而,这些光点就像是无穷无尽一般,泯灭之后瞬间又会生成,向着那尊魔神前仆后继地扑了过去,就像硫酸泼在人体之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魔神在虚空中迈着步子,撕开了光网,向着前方激进。
下一刻,金色的大鱼跃起,撞向了黑烟组成的魔神,光暗交错,颇为壮观。
杜睿抱元守一,心神牢牢地锁在识海内。
丹田气海,大鱼跃起,掀起千重浪,真气在经脉内长河一般流淌,已经打通了的经脉也就作罢,自然是顺风顺水地流淌着,那些尚未打通的经脉,也像沙塔一般在仿佛潮水的真气冲刷之下迅速垮塌,没有丝毫的阻碍,真气势如破竹一般向前滚滚流去。
十二正经,杜睿已经打通了好几条,剩下的几条也不过是水磨工夫,只需要资源跟得上,消耗大量的丹药,进行多次药浴便能成功将其冲开。
这样做,体内会积攒许多药毒,须得消耗一定的时间来慢慢排除,如此,方才不至于有着后患。
对此,医学理论上已经有着丰厚造诣的杜睿自然清楚,也知道循序渐进的好处,但是,秋猎在即,那并非普通的秋猎,他须得多一分自保的能力。
所以,他这才下令清理在桃山附近窥探自己的刺奸坐探,拼着暴露自己实力的危险,在这之前,也分别给范无忌,刀疤六,杨南一些图纸,让他们按照图纸打造一些金属构件,不过是为了制造一把武器,在这个世界还从来不曾出现的武器。
不想,在这里却有着意外之喜。
识海内,神念融入鱼龙变心法经文之内,金色大鱼以神念为资粮,不断地跃起,冲向那尊看上去邪气冲天的魔神,金色鳞片不断掉落,不断消失,另一边,在杜睿神念的支持之下,又不断地生成,不断地闪现,就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不曾有着消耗。
魔神却不然,邪气只有那么多,不过是无源之水,没有补充。
于是,这邪气组成的魔神一点点地在变小,黑烟被光点消融,吞噬,转化为了光点的资粮。
是的,杜睿能够通过鱼龙变心法将邪气吞噬吸纳,转换为自家的神念,也能为鱼龙变心法所用。
就像是茶馆内说书人口中的侠义小说那样,主角掉下悬崖不死,反倒吞食了千年朱果,如此,平添了百年功力,从某个角度出发,现在的杜睿便是如此。
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对着邪气有所感应。
就像邪气觊觎他的身体一样,他也对邪气虎视眈眈。
两者相争,胜者生,败者死!
暂时来说,杜睿占据了上风。
邪气并无灵智,一切皆从生存的本能出发,自然不甘心被杜睿吞噬转换,它能感觉得到生命的流逝,这样下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它发出了最后一击。
现实世界,面罩被杜睿拿在手中,岳冲站在杜睿身侧,一眨不眨地盯着杜睿,神念凝聚在杜睿身上,若是发现不妥,他便会出手救援。
其他人看不出来,以为杜睿被黑烟笼罩,正处在危险之中。
岳冲则不然,他能感觉得到杜睿并未落在下风,没有被邪气所控制,而是在拿邪气当成磨刀石磨刀,锻造自己的意志,增强自己的修为。
所以,他没有任何动作。
“咔嚓……”
一声轻响。
漂浮在面罩上空残缺的符文顿时消散,就像青烟一般袅袅消散,杜睿手中的面罩化为了粉末,从他手指缝往地面掉落,簌簌而降。
这邪气被符文所封锁镇压,面罩也就是一件法器。
这方世界,有着妖魔,自然也有着鬼怪,所谓鬼怪,并非由人的魂魄转化而成,而是天地所生,其来源不可考,其成分则是各种各样的邪气。
有着妖魔鬼怪,自然也有着镇魔师。
所谓镇魔师,以法师为主,武士为辅,这些人远离大众,只是默默地在降妖除魔灭鬼,不为世人所知,他们基本不涉及凡间世俗的权力斗争,哪怕是天下乱成一锅粥,民不聊生,他们也不涉足,他们只做一件事,那就是降妖除魔灭鬼,以此为道,秉道而生。
镇魔师能够利用邪气,制造法器,转过头来对付那些邪魔鬼怪。
这个面罩其实并非完整的法器,已经有些残缺。
许多年前,一个镇魔师制造了它,光阴流转,最后被影子所获得,然而这时候,法器上的符阵已经有着残缺了,邪气能够自由出入,也不知道吸取了多少人的精血,它已经摆脱法阵的大部分控制,可以自由地控制他人心神,这也是影子明知道不妥,却依旧没办法将其摆脱的原因。
若是完整的法器,并非法师的影子根本就无法使用。
随着那一声咔嚓,面罩化为粉末,符阵彻底破碎,一条黑烟组成的小蛇悬在空中摇头晃脑,它的身躯则扎在了杜睿的手上,连在了杜睿体内。
这时候,笼罩着杜睿的黑烟的颜色有着变化,不再像先前那般黑得极其邪恶,而是变得有些灰白,色泽变得黯淡,以人来做比喻,当初若是芳华正茂,这会儿,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家伙。
黑烟组成的小蛇向着影子的方向,微微摇晃。
咔嚓!
同样一声轻响,就像蛋壳破裂一般。
这轻响来自影子的心神,不知从何而来,突兀地出现,莫名其妙。
随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破裂了,化为一块块碎片,这声响便是心脏破裂的声音,之后,整个人也就僵直着,神念完全被隔绝,失去了对身体的感应,更不要说控制了。
在众人眼中,佝偻着背站立的影子突然变成了一团黑雾。
随即,这黑雾猛地向着一丈开外的杜睿扑了过去,速度之快,宛若疾风。
岳冲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杜睿身上,他非常清楚,杜睿正在和邪气进行极其凶险的争斗,他希望杜睿能够露出底牌,让他再次感应到那一缕成就先天的契机,若非为此,像他这样高傲的剑客,怎可能卖身为门客,即便主子是天潢贵胄,那也是不可能的。
影子突然发难的时候,岳冲有些措不及防。
不过,他并未发愣,很自然地,手中的长剑如流水一般,向着影子涌了过去,点在了黑雾之中。
如果这具身体是影子控制,自然会选择闪避,然而,现在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心神就像是被锁在一个小黑屋内,只能通过一个细孔观察外面的世界,也只能看着而已,无法行动。所以,他只能惊恐地看着那把剑斩在自己身上,然后,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化为了一片片的碎片,包裹在黑雾之中,继续向前,向着站立在那里的杜睿疾风一般卷了过去。
下一刻,扑天而来的火焰将他吞噬。
影子的心神就此殒灭。
糟糕!
岳冲暗暗心惊。
他没有料到影子竟然不避不让,就这样被自己一剑斩成碎片,然而,这些碎片依旧在向前,向着他护卫的杜睿卷了过去,一旦被其卷中,结果肯定不妙。
手腕一抖,手中剑化为一道道光芒。
分光妙化!
这些光芒将那些黑烟追上,将其抹灭。
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能消灭一部分,剩余的黑烟则打在了杜睿身上,就像雨打芭蕉一般,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哼!
杜睿闷哼一声。
原本笼罩在他身上已经变得灰白的黑气又有了变化,就像有人将大量的墨汁泼将进来一般,骤然间,变得极其的浓黑,像是完全就化不开的浓黑。
“殿下!”
刀疤六怒吼一声,便要冲上前去,却被杨南一把拉住。
杨南比刀疤六清醒,知道他们两个无能为力,冲过去也只是徒劳,什么都改变不了,反倒是添乱。
范无忌瘫坐在地,眼神涣散,嘴里呢喃着,说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话语。
岳冲面色凝重,向前跨出半步。
就在这时,杜睿的眉心突然跃起一道金光,金黄色的光芒中间,有着一条金色的鲤鱼在飞跃,这金色并非简单的金黄色,而是仿佛近乎于白色的金黄。
大鱼跃起千重浪!
金光荡漾,冲刷着笼罩在杜睿身上的黑烟。
就像是阳光下的冰雪,黑烟迅速融化,消散于无形。
一进一退之间,黑色迅速消散,金光大盛,杜睿就像是一个光人,连照射进院落的阳光似乎也自惭形秽,远远地避了开去。
金色鲤鱼跃出杜睿眉心,在他天灵盖上方遨游。
光影变幻,闪烁不定。
时而像鱼,时而却像是蛟龙,在众人的视线内。
范无忌,刀疤六,杨南全都看呆了,就像是看到了神迹。
这是天命所归?
三人心中有着同样的想法。
另一边,岳冲呼出了一口长气。
他再次感应到了破先天的契机,那金色的玩意,时而像鱼时而像龙的玩意洋溢着一股先天气息,这气息让他迷醉,给着他启示,这一次,远比上一次初见杜睿时要清楚,他从这气息那里获得了许多感悟,这种感悟语言难以形容,是直接铭刻在神魂之上。
就在岳冲感叹之际,金色光芒散去,金鲤跃入杜睿眉心,消散不见。
第一百一十二章 转换
凌晨时分,暴雨如注。www.uu234.net
一道道金色的闪电划破天空,给漆黑的天际留下了一条条耀眼的伤疤,伴随着一阵阵低沉的闷雷,黄豆一般的雨点疯狂下坠,落向大地,看上去,没有休止的时候。
魏岳站在廊檐下,时不时抬头望向雨幕,似乎这样大雨也就会很快停下。
“这么大的雨!怎么出行啊……”
他皱着眉头,一张脸皱得就像干了的橘子皮,双手拢在袖子内,在檐廊上来回走着,踱着步子,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着。
“这雨一会儿能停吧?”
他站定,向着一侧问道。
花冲站在檐廊的尽头,雨点随风飘打进来,落在他身上。他并未躲避,反倒是将脸稍微前倾,任由雨点打落在脸,咧嘴龇牙,一脸得意。
听到魏岳的问话,他抬手将脸上的雨水擦去,缩回脑袋,笑嘻嘻的说道。
“魏公,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
“哦!”
魏岳应了一声。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场入秋之后的骤雨看样子是短时间内无法停下的,不过是抱着万一的念头,在花冲那里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也没有太多的失落。
这是秋猎的第一天。
这一天午时前,所有人将齐聚长安城西南面的上林苑,然后,午时时分,浩浩荡荡的秋猎队伍就将从上林苑出发,沿着官道向着北方而行,经过半个月的光景到达黄龙。到达黄龙之后,诸位皇子和各大世家门阀的子弟将会进入秘境,十天后方才离开秘境。
秋猎本就是勇者的游戏。
当然,皇子也好,还是那些门阀世家的子弟,他们都不会孤身进入秘境,会有大量侍卫和伴当相随。
秘境终归是秘境,哪怕黄龙是祖地,实力强大的妖兽基本不存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宗师级别的武者带队,大量一流武者随行,甚至有着镇魔师坐镇,在秘境内来回扫荡,将那些实力强大的妖兽清剿,不容有半点差错,特别是皇帝决定在黄龙进行这一年的秋猎之后,现在,多半有着宗师级武者在秘境内坐镇。
然而,危险依旧存在。
比凶猛的妖兽更可怕的是人类自身啊!
以往,只有成年的皇子才参加秋猎,这一次,却不然,即便没有成年,若你有着封君的称号也必须参加秋猎,所以,杜睿也在秋猎的名单上。
不想,还未走出桃山,天公便不作美。
这样的天气,能出行吗?
魏岳在等着可能的宫内来人,或者,会有人来传旨,说是出行之日更改。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
他抬头望了望遮天蔽地的雨幕,扭头朝着花冲笑了笑。
“我这就去让小的们准备好雨具,待会儿,只能冒雨出行了,谁叫我们玄真观离上林苑老远,没办法等着雨歇之后再上路!”
说罢,他顿了顿脚,一咬牙,冲进了雨幕,一拐一拐像瘸脚鸭子冲出了小院。
花冲脸上带着笑,伸手往空中一捞,抓住了一枚被雨水打落随风飘来的树叶,将树叶塞进嘴里,咀嚼着。
室内,杜睿盘腿而坐。
识海内,金色光点闪烁,仍然是金色鲤鱼的形状,只不过,这大鱼的形状不再凝如实质,而是显得有些虚幻,闪烁不停,变幻多端,时而像鱼,时而像蛇,稍显丑陋。
丹田气海,不再一平如镜。
真气就像沸腾的水一般,气海上时而掀起浪潮,时而有着漩涡。
在气海的最深处,那一丝金色的先天真气壮大了几分,杜睿的神念落在其上,彼此间也有着感应,不再像以前那般,那丝先天真气对杜睿的神念一点也不理会,就当它们不存在一般,现在,当杜睿的神念想要驱动它的时候,它会不自然地抖动着,将杜睿的念头弹开,就像一个不喜欢被人挠痒痒的孩子。
这是好事情!
这说明杜睿的神念有着增强。
经脉内,杜睿的真气仿佛一条浩浩汤汤的长河汹涌澎湃,任督二脉打通,十二正经打通,奇经八脉剩下的六条也被打通了三条,剩下的那三条经脉虽然是封闭的,阻滞着真气流通,却也像一个欲拒欲迎的小娘们,无非是害羞而已,脱下罗纱裙亦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要杜睿真气的量够足,这三条经脉不是天堑,而是坦途。
这便是收获!
将那面罩上的邪气吞噬转换之后,杜睿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变化,识海内的神念自然是有所增强,如果有个计量的水银玻璃棒,他以前的精神力强度如果是38,现在,也就提高到了39,并且,有着些许的变化,更加凝实,驱动起来也更加的自如。
要不然,那先天真气也不会对其有着感应。
另一方面,真气的量也得到了增强。
如果以前真气的量是43,那么,将那邪气吞噬转换为真气之后,这量也就是48,足足多出五点。
并且,这真气并非吞噬而来的异种真气,须得通过漫长的时间将其转化,想要和自身修炼出来的真气融合,还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日后在某个破镜的关卡,还会存在隐患。将邪气转换而来的真气,和自身修炼出来的真气性质一般无二,两者没有丝毫的差别。
这比服食丹药,浸泡药汤还要好上许多。
服药泡药汤,终究会在体内留下药毒,即便鱼龙变功法了得,杜睿体质特殊,留下的药毒少之又少,终究无法完全避免,还是会留有隐患。
吞噬邪气,将其转换,却不存在药毒。
如果,日后以吞噬邪气为主,不再服食丹药,那么杜睿有可能会是无垢之体。
所谓无垢之体,就是身躯没有半点无垢和毒素,是所谓的金玉骨,要知道,哪怕是先天高手,也很少有着金玉骨的存在。
当然,最重要的收获还在于,藏在丹田气海深处的那一丝先天真气也得到了一丝增强,明显比以前粗壮了一丝。
邪气就是无上补药啊!
可惜,这邪气可遇不可求。
像在长安城,有着龙气存在,长安城的城墙基石篆刻着镇魔师的符文,前朝建城的时候,动用了大量镇魔师,其中更有和武道大宗师比肩的**师,这长安城是有着符阵的,杜绝一切邪魔之气入内。只不过,前朝灭亡之后,这符阵的钥匙不知所踪,大唐帝国建立之后,虽然也请了**师前来,却也无法将整个符阵完全启动。
影子之所以能自由进出长安城,除了符阵不曾完全启动,还因为这邪气是被封锁在面罩内,是一种法器,每次进出长安城,邪气都不曾有着半点外泄。
在万年县,或许存在着类似的邪气。
然而,那件事之后,杜睿多次在万年县的大街小巷到处乱窜,却不曾感受到半点气息。
杜睿能够吞噬邪气,这个秘密并不为人所知,哪怕当时岳冲等人也在,却也只知道他差点被邪气控制,不过是意志坚定,再加上修炼的功法神妙,这才将邪气消除,只不过,过程也险象环生,并非轻而易举。毕竟,岳冲也不过是准先天,并非宗师级别的武者,无法利用神念观察到杜睿的识海和体内变化。
再说,杜睿守口如瓶,不曾将自家的变化透露给众人听。
就连邪气这玩意,他也没有找岳冲打听,而是在某个在和唐唐过招的夜晚,询问了唐唐,身为一个游历天下的先天武者,唐唐对这些邪门玩意肯定有着认识。
当时,唐唐的表情有些许的奇怪,说不上凝重,却也谈不上轻松。
这天地间,有着能被武者吸纳的天地元气,也有着能被法师利用符文驱动的灵气,同样,也存在各种污秽之气,邪气也是应天地而生。
毕竟,这世间,有生即有死,有阳则有阴,有正有邪,有圆有缺,有着适合人类修行的元气和灵气,自然也存在被异物青睐的邪魔之气。
相比于武者,镇魔师少之又少。
法师很多,比如在舟船马车上篆刻符文,建造符阵,使得舟船马车的速度赶得上杜睿前世的动车快艇,这些都是法师,然而,这么多法师中,能够利用邪气对抗邪气消除邪气的却又不多,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必须有着极其特殊的体质,相传,只有秉着邪气而生的人类方才能成为镇魔师。
唐唐行走江湖的时候,和一个镇魔师打过交道。
那一次,她是在一个废弃的古刹内歇息。
这个古刹经历过兵乱,全寺的和尚被乱兵杀了个精光,尸骨就丢在古刹后面的那棵大槐树下,有邪魅因此而生,那时候,唐唐和现在的岳冲一样,不过是准先天。
邪魅有出现,化为一个玉面郎君诱惑唐唐。
然而,唐唐的气血非常强大,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使得那邪魅无法近身,然而,唐唐虽然能够伤到那邪魅,那邪魅若是躲着不出现,她也无法寻到对方真身,毕竟,没有镇魔的手段。
后来,一个镇魔师出现了。
那是一个小和尚,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和尚。
关于那次遭遇,唐唐并未多说,只是说小和尚将那邪魅超度了,将邪气收入手持的钵内。
唐唐告诫杜睿,说是有些邪魅怪异极其强大,历史上,有着先天武者也被邪魅怪异所迷惑的记载,故而,最好是敬而远之。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雨出行
113
辰时将至,并没有宫中来客。www.uu234.net
天色已亮,亮光却被隔绝在雨幕之外,闪电雷霆依旧存在,却不像一开始那般频密。偶尔才划破天际落下,雷声将地面震荡,微微晃动,就像是小石头掉落的水面掀起了涟漪。雨幕却不曾有稍微的减弱,反倒大了些许,铺天盖地,遮天蔽地,站在檐廊向外望去,目光很快就会被雨雾吞噬,不知所踪。
杜睿站在檐廊上,身后的莫愁戴着斗笠,垂下了面纱,怀中抱着一柄连鞘长剑。
聂远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面无表情的望着雨幕,花冲和其他的侍卫放下了面甲,身体被一具玄甲套着,面甲放下遮住了大半个脸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有马车声从雨中响起,伴随着一阵阵马嘶声,这马嘶声原本清亮高亢,有着回音,这会儿,却被雨声吞噬,隐隐约约,有些沉闷。
岳冲穿着蓑衣,头戴斗笠,坐在御者的位置上,赶着一辆有着雕刻有五爪金龙的马车来到了檐廊前,也不见他怎么作势,连马鞭也没有挥动一下,四匹高大俊朗的御马也就在檐廊前停下,随后,岳冲轻轻一挥手,一侧的马车车门也就轻轻打开。
“殿下!”
魏岳站在车厢前,扶住了打开的车门,弯着腰,弓着身,示意杜睿先行上车。
杜睿没有客气,轻轻撩了撩衣衫下摆,和平时穿着不一样,他现在穿着的是绣着五爪金龙的赤袍,身为皇子,正规的朝服便是如此,而皇帝的龙袍上,绣着的则是七爪金龙,常服才是赤袍,或者黑袍,若是上朝的正式龙袍,须得是金黄色,龙则是赤龙。
杜睿上车之后,身后的莫愁跟着上了马车。
和以往不同,那时候莫愁都会出手搀扶杜睿,现在,却不再那样做,而是让杜睿一个人上了马车,她双手捧着长剑上了马车,姿势很是洒脱,没有半点谨小慎微。
这是郭皇后赏赐给杜睿的马车,其中,有着玄机。
只不过,杜睿出行的时候很少动用这辆马车,当初那个喜欢八卦的御者也被魏岳打发回了御马监,也就一直停在那里,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堂堂一个准先天的武者成为了御者,这其实也正常。
赵王杜涛若是坐着马车出行,马车夫更是先天武者。
“哎哟!”
魏岳没有关上车门,而是叹着气绕到了马车的后方,在马车车厢的底部有着一个稍稍凸起的凹槽,凹槽的四方篆刻着奇异的符文,向着四面八方延伸,沿着马车的车厢底部走了一圈,循环往复,永无休止,那些符文看上去就像小儿涂鸦一般,没有半点作用,更不存在什么美感。
魏岳叹着气,一脸肉疼地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木盒。
手颤抖着打开了木盒的盒盖,盒内铺着一层黄稠,黄稠包着一块青蓝色的石头,石头本身并没有色泽,深邃得近乎透明,那青蓝色的一道光泽,在石头内流窜着,像一道道青蓝色的电光,想要冲开石头,一遁千里,却被那透明的石头牢牢地封锁着,无法外泄。
“这一块符玉可值千金!”
魏岳扭过头,向身后的聂远说着。
聂远的视线落在符玉之上,眼神略有变化,却没有觊觎贪婪之情,很快就将目光移开,重新扫向雨幕,一口真气提在膻中穴那里,一旦发现不妥,这真气也就会激发。
魏岳将符玉放入凹槽内。
奇怪的是,在众人视线之中,这符玉明明要比那凹槽要大上许多,放下之后,却很自然地落入了凹槽内,就像是一团能够改变大小的果冻一般,一旦落入凹槽,也就没有一丝缝隙完美契合。
随后,青蓝色的光芒冲破了石头的封锁,就像是破堤的大江,瞬息之间,一泻千里,沿着车厢底部篆刻的那些符文通道狂飙激进,一刹那的功夫,也就回到了原点。那一刻,马车车厢陡然亮了起来,闪耀着青蓝色,雨幕仿佛也停滞了片刻,不曾降落。
随后,青蓝色的光泽消散,雨点继续落下。
魏岳唉声叹气地上了马车,将车门关上。
哪怕是皇室,像那样的符玉所存也不多,那是宫内养着的法师不知道用何种手段将天地的灵气截取了一缕,用符阵封锁在了特殊的水玉之中。而马车的这些符文本来就是一个符阵,不过,若是没有灵气转换,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涂鸦,一旦投入符玉,有着灵气提供,也就会有着能量,启动了符阵。
杜睿的这辆马车只需投入符玉即可,符阵便会自动运转,在符玉中的能量没有消耗殆尽之前,这用铁木构建重达千金就连四匹骏马想将其拉动也非常吃力的车厢就会变得轻巧不少,其重量仅仅有着自身重量的几十分之一,对着四匹骏马来说,这点重量几乎忽略不计,速度自然快捷无比。
这是皇家马车,符阵极其高级。
换成民间的舟船马车,其符阵也就多种多样,类似这样放下符玉便可自动启动的不多,大多需要有武者注入真气,这才能够将符玉中的灵气为符阵所用,多少要麻烦许多。
魏岳上了马车,关上车门之后,马车也就缓缓驶离檐廊,向着雨幕缓缓行去。
这一边,聂远等人纷纷骑上了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各自坐骑,和这些玄甲骑士一样,他们的战马披着黑色的战甲,哪怕是在雨幕之中,哪怕是被大雨劈头盖脸地打着,坐骑们依旧不曾发出半点嘶鸣,待得主人骑上马鞍,驱动自己的时候,这才发出短促的嘶鸣,随着马车跟了上去。
狂风骤雨,道上几乎没有行人。
玄真观本就在万年县的郊区,坐落在渭水边,坐落在桃山下,专门修建了一条驰道通往外面,几里地之后和官道相连,马车来到三岔口之后,转而向左。
沿着官道向右十余里地是万年县,穿过没有城墙卫护的万年县通过架在渭水上的几座大桥便可进抵长安城下,通过城门进入长安。上林苑坐落在长安城的西南郊,方圆上千里都是上林苑的范围,这是皇家领地,里面有着行宫,也有着不少亭台楼榭。
昨晚,英宗杜臻一行便已经进驻了上林苑的行宫。
沿着官道向左行,三十里不到便是行宫所在,也是杜睿等人将要抵达的目的地。
玄真观其实正好位于上林苑和万年县中间,向左则是上林苑的地界,向右则是万年县地界,严格一点,玄真观这座皇家道观其实就位于上林苑的边缘。
官道非常宽阔,能够容纳几辆四轮马车并排而行,不过,暴雨冲刷之下,路面其实有些凹凸不平,毕竟,在杜睿前世,哪怕是动用了大量机械修建的公路,往往没多少时间就会出现问题,地面塌陷,凹凸不平之类的随处可见,须得花费金钱再次缝缝补补。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工程之所以会那样,无非是财帛动人心。
现在这条官道之所以凹凸不平纯粹则是力有未逮,哪怕是有着武者力夫参与修建官道,终究还是没有机械方便,年深日久之下,路面自然避免不了会出问题。
以前,大唐帝国国势强大,丝绸之路尚在,官府倒是有钱财来修补路面。
自从河北叛乱之后,大唐帝国虽然避免了亡国,国势却江河日下,一去不回,河北山东等地乃是事实上的独立割据,再加上丝绸之路被截断,北方胡虏又虎视眈眈,随时都会骑马南下,全靠着江南的资粮输送,长安城这才留着一丝颜面,无非是苟延残喘。
像官道破损这样的小问题,完全就顾不上。
道路虽然凹凸不平,却还是能通行,又何必多耗钱财呢?
马车内,杜睿却感觉不到道路的颠簸,这符阵不但能减轻车厢的重量,还有着减震的功能,说起来,万般皆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太贵了。
区区一块符玉,换成钱财,可以在万年县买下一处三进的院落。
并且,你还别嫌贵,若是没有身份地位,若是没有那个渠道,你就算是拿着钱也买不到,符玉其实也是一种战略资源,大多被官府和门阀世家以及宗门控制,也只有这些势力这才能培养出法师,要知道,在法师还不是法师,仅仅是入门学徒的时候,须得消耗大量的资源和钱财。
培养一个法师消耗的资源足以培养七八位同等级的武者。
当然,一旦培养成功,这法师带给家族和宗门的好处那就是数之不尽。
所谓大投入大回报便是如此。
可惜的是,十个学徒中能够成功沟通天地之桥晋升正式法师的也就区区一两个罢了,其他的,也只能沦为工匠之流,给真正的法师打下手。
所有的投入也都成为了泡影。
所谓大投入大风险便是如此。
风雨不曾有丝毫停歇,岳冲驾车狂奔,聂远等侍卫驱马护卫在周围,不一会,来到一个三岔路前,从一条支路上,有车队狂飙而来。
车队的中心是一辆由八匹龙马拉着巨大马车,车厢巨大无比,就像是陆地上的船舶,又像是移动移动庭院,大雨从天而降,却在马车车厢的上空蒸发,不曾打落在马车车顶上。车厢内,隐隐传来了丝竹之声,有歌姬在妙曼吟唱,不曾被风雨声遮掩。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拦路者 不速客
这是一个庞大的车队。m.www.uu234.net
除了那辆庞大得像移动院落的马车之外,还有十多辆辆大大小小的马车,除此之外,护卫人员也非常庞大,驱马狂奔的甲士有着数十名之多。
这些甲士前后左右将车队包围着,因为马车车厢实在是大,堵塞了整个官道,有些甲士也就驱马离开官道,奔驰在农田之中。这季节,农田内的庄稼依然成熟收割,留下了一些干草堆,也就没有伤到禾苗,不过,看这些甲士肆无忌惮的样子,哪怕地里仍然有着庄稼,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驱马踏入。
庄稼收割完毕,田地也就干涸,然而,漫天雨幕落下,田地也就变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深深陷入,最浅处也至脚踝,有的甚至可以深达膝盖。
驱马进入,更是寸步难行。
然而,这些披着黑色马甲的骏马冲入泥泞的田地内,却不曾有丝毫的阻滞,依旧奔走如风,四蹄踏入泥地,不曾有着丝毫的陷落,只是浅浅地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蹄印。原来,这些甲士的甲胄以及战马的马甲上全都篆刻着符阵,镶嵌着符玉,使得自身和战马轻如飞燕。
每一个甲士都是如此。
真真是财大气粗!
要知道,仅仅是将一块符玉放入马车内,魏岳就已经肉疼不已,邯郸君府上的全部家当换算成银钱,也买不了多少块那样的符玉。
岳冲的眉头微蹙。
两边都在以极快的速度行进,如果没有意外,按照这速度,在三岔路口,两个车队将正好撞上。
本方车队那是沿着官道疾行,对方则是从支路那边过来,按照潜规则,对方应该减缓速度,待得本方车队过后,方才能来到主路上。
不过,看情况,对方并没有那个意思。
宁向直中取,莫往曲里行!
身为一个剑客,哪怕前面有大山挡路,也当一剑挥之,开山;若是有大河阻道也当一剑挥之,断水;总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是金陵王的车队!”
车厢内,传来了魏岳的声音。
这次秋猎有些危险,魏岳不过是连小周天也没有打通的粗浅武者,杜睿之所以还是带上他同行,无非就是因为他常年待在大明宫,资格很老,和许多人熟识,在迎来送往的时候能够派上用场。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那边车队的来历。
金陵王,杜来。
英宗杜臻的兄弟,那一辈最小的一个皇子,英宗夺嫡之时,他不过是六龄孩童,不谙世事,在那一次腥风血雨的宫变之中也就置身事外。英宗继位之后,为了缓和朝堂的紧张气氛,在打击政敌的同时,也做出了许多收揽人心的举动,这小兄弟杜来也就被封为了金陵王。
金陵乃是江南大城。
在江南,苏杭扬这三个城市极其出名,乃是风流之地,然而,说道城市的重要性,却全都赶不上金陵,在大唐帝国,金陵城是仿佛南都一样的存在。
西京长安,东都雒阳,南边也就是金陵了。
每一年,杜来有半数待在自己的封地金陵,有半数则在长安城。
说到豪富,他乃是一干王爷中最为富贵的那一位,其资产虽然大部分都隐藏在水下,却也不比一些千年世家要差,毕竟,江南也是形胜之地,在丝绸之路断绝之后,大部分巨商也都去了江南,说到豪富,说到商业,那里并不比千年古都长安城要差。
这不,就连随行甲士的坐骑也都披挂着符甲。
杜睿搜索了记忆,并未见过这位叔父,也只是在父亲杜臻那里听过和这金陵王杜来有关的只言片语,说是这家伙脾气骄纵,非常喜欢钱财,极其不靠谱。
现在,回忆当时杜臻的表情,虽然是责骂,其实是欣喜。
对天家来说,不怕兄弟姐妹们骄纵不法,名声极坏,最怕的是他们完美无缺,一个个仿佛圣贤。
争道?
没有必要!
“缓一缓……”
杜睿在车厢内,轻声说道。
岳冲并未出声回应,体内的真气却有着变化,随着马缰绳向前延伸,传递到了拉车的四匹龙马那里,龙马奔驰的速度也就减缓了几分,不再像先前那般风驰电擎。
如此,当金陵王的车队驰过之后,杜睿一行这才会赶到岔路口。
然而,接下来又有着变化。
这一次,后背挺直仿佛一柄剑的岳冲身子微微前倾,真气锋锐如剑,拉车的四匹龙马齐齐发出一声略显痛苦的嘶鸣,向前奔了几步后,也就停了下来。
下一刻,岳冲的身形离开了御者的座位,他向后轻轻拍了一掌,原本由于惯性向前疾奔的马车车厢也就停了下来,类似于狂奔的高铁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按照常理,坐在车厢内的杜睿等人的身体都会失去平衡,因为惯性的因素继续向前冲去,不过,符阵这玩意甚是奇妙,它甚至能抵消强大的惯性,所以,车内的三人并未有太大的感觉,只是,感觉车厢一震,停了下来。
魏岳推开了一侧的车门,探头向外望去。
“老岳!”
他轻声唤道。
马车前方,岳冲手扶剑柄,大雨落下,在头顶一尺左右化为蒸汽,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木讷,眼神却闪耀着一丝紧张,不像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
那一边,聂远等大内侍卫驱马赶了上来,很自然地摆出了锋矢阵,以聂远为箭头,排成了一个小小的骑阵,有人手持横刀,有人拿着长槊,有人取下了弓和箭,弯弓搭箭。
怎么回事?
魏岳有些茫然,他向着前方望去,雨幕催下,遮挡了他的视线,让他无法看得更远。
一缕轻风从他身边掠过,他回过头,视野里,杜睿依然离开了车厢,冲入雨幕之中,脚尖在地面一点,上了车厢,雨水倾盆而下,杜睿没有岳冲的能力,无法将雨水隔绝在外,不过,他身上穿着雨披,戴着斗笠,雨水再大,暂时来说,却也无妨。
之后,又是一缕轻风。
穿着雨披戴着斗笠挂着面纱的莫愁也出了马车,和杜睿一样站在了马车车顶上,她右手握剑,左手拿着一把雨伞,打开之后,遮挡在杜睿的头顶。
黄豆大小的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高手!”
有声音在杜睿耳边轻轻回荡。
杜睿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目光穿透雨幕,落到了百丈开外,真气凝聚在瞳孔内,眼睛微微眯起,这才看清了百丈开外。
那是岔路口,三岔路口的中心。
一个灰衣人站在路口,面向金陵王车队的方向,侧身对着杜睿这边。
神念随着视线向着延伸,穿透雨幕,沿着无形的虚空向前,然后,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般,神念被彻底打散,杜睿冷哼了一声,眼睛冒着金星,隐隐有着天旋地转,他连忙闭上眼睛,识海内,金光闪耀,幸好,那拳意不以为甚,不曾追杀过来。
如此,杜睿这才没有往后退,身躯也微微摇晃一下也就定住了。
“殿下,神念不能乱用,江湖上,这是挑剔。”
太阳!
是的,隔着数十丈远,又是倾盆大雨,那个灰衣人却像一个太阳站立在雨幕之中,大雨从天而降,在即将落在他身上之前,却想着四面八方飞去,不曾有半点洒落在那人身上,就连他脚下踩着的土地,方圆三丈开外也都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水迹。
然而,这之前却不是如此。
最初,那里没有什么人影。
灰衣人是突然出现的,没有任何征兆和痕迹,就连准先天的剑客岳冲都没有半点感应,当他感应到那股太阳一般熊烈的气息的时候,那人也就突兀地出现。
另一边,金陵王的车队仍然向前狂奔。
“闪开!”
前方的开路甲士大声喝道。
“贵人车驾在此,还不快快避让!”
岳冲和聂远能感应到那个灰衣人的可怕,花冲等侍卫却不能,他们只是随着聂远亦步亦趋,聂远怎么做,他们也就怎么做。
杜睿能够感应到那小太阳一般的气息,原因很简单,他的神念冠绝他人,哪怕是岳冲都无法和他相比。
“先天?”
杜睿轻声说着。
“巅峰?”
耳边有声音回应。
这声音并不确定,过了一会,再次响起。
“至少……”
杜睿相信身后这人,对方既然这样说,那么至少便是先天巅峰,只差一步踏入宗师境界,一旦成为宗师,哪怕是在京兆顾氏,也会成为家主的座上宾。
为金陵王车队开路的几个甲士驱马向前急冲而来,铁蹄铮铮,几匹战马的马蹄几乎是同时落地,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犹如闷雷。
甲士纷纷从战马一侧的马具上取下了长槊,笔直向前,微微低垂,槊尖斜斜地指着前方的那个灰衣人,气势便如那夺堤而出的狂潮。
“杀了!”
为首的甲士厉喝一声。
这些甲士乃是杜来的王府侍卫,绝大部分来自江南,在金陵一地,杜来就像是一个土霸王,哪怕不能干涉政务和军务,当地的文武官员也无法干涉王府行事,所以,这些家伙行事一向肆无忌惮,区区一个路人,杀了也就杀了,不过是一个蝼蚁。
长槊向前,如林!
随后,太阳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一先天 江左燕五
错觉!
杜睿非常地清楚,这是错觉!
并没有真正的太阳在雨幕中升腾,也没有类似核武器那样强大的能量波动,一切,仅仅只是神念上的感应,这股力量对于他来说,太过强大,因此,也就有着那样的感觉,就像是一颗小太阳在雨幕中爆炸一般,他情不自禁地微微眯起了眼睛,努力着不曾移开视线。顶 点 X 23 U S
视野里,灰衣人出拳。
扎了一个粗浅的马步,姿势一点也不正规,然后,双手收在腰间,虚握成拳,紧接着,扭动腰胯,借助这腰胯之力,右拳向前击出,向着那奔驰而来的甲士击出……
并没有什么山岳一般的宗师风范,整个动作有些漫不经心,就像是舞台上的虚假拳架,显得颇为夸张。
然而,杜睿却眯起了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在马车前,岳冲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剑,又仿佛是搭在弦上的箭矢,崩得非常的紧。
随着那一拳击出,远隔数十丈,岳冲也感受到了那强大的拳意,手中的长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鸣,有着痛楚,也有着强烈的战意,出鞘一寸,然后,被岳冲意念控制着,不曾整体出鞘。
聂远闷哼了一声,坐下战马突然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了一声悲鸣,险些将聂远掀下来。
在他身后,花冲等侍卫的坐骑同样一阵悲鸣,哪怕有聂远挡在跟前,它们依旧更加不堪,有的坐骑四蹄一软,就那样瘫软在地,相比较人类,对于危险,战马的感应会更加强烈。
在三岔路口,那些甲士仍然在往前冲,为首一人,挥动长槊向前刺去,长槊划破雨幕像一条长蛇,迎着灰衣人而去。奇怪的是,像杜睿这样的局外人能够感受到极其强悍的拳意,身为当事者的那些甲士却没有丝毫的感应,面对那软吞吞打出来的拳头,为首甲士的嘴角甚至在冷笑。
然后,这冷笑也就挂在了嘴角,像一朵假花,僵硬着,没有半点生机。
身不由己!
所有的一切都身不由己!
手中的长槊身不由己地离开了手,化为了粉末,混杂在雨水之中,消失无踪;坐下的战马身不由己,篆刻在马甲上的符阵连一丝光晕都不曾冒起,就破裂开来,战马的脑袋随着嘭的一声,化为了漫天血光,夺眶而入;为首的甲士身不由己地飞了起来,在空中像没有线的纸鸢翻滚着,无声无息也就熄灭了灵魂之火。
没有例外,在他身后的甲士亦是如此。
连一声悲鸣都不曾发出,眼神中甚至不曾出现绝望或者痛苦的表情,那些狰狞的恶意依旧藏在眼神深处,凝固在那一刻。
连神念都不曾有着变化,这几个甲士也就失去了生机。
被拳意将三魂七魄抹杀之后,拳风这才将那几个甲士打得冲破雨幕,在空中向着后方翻滚。
一拳击出,神鬼辟易。
“厉害!”
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叹,不过,这叹息声没有恐惧和不安,有的是跃跃欲试,一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概,蕴藏着强大的意志。
剑向强者出!
杜睿知道这句话,现在,也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大胆!”
瓢泼大雨中,传来了一声闷哼。
并非那种扯着嗓子的呐喊,只是轻轻的哼声,这声音却盖过了苍穹深处响起的一声闷雷,非常清楚地在雨幕中飘荡,哪怕是数十丈开外,杜睿等人也清楚地听到了这声音。
“战斗法师!”
声音再次在杜睿耳边响起。
法师?
杜睿知晓法师的存在,相比武者,法师要稀少许多,也神秘许多,很少能在红尘凡间遇见,这些家伙要嘛隐居在官府朝堂,要嘛就被世家门阀所收揽,只有极少数方才在江湖上行走。这是因为法师所需要的资源比武者还要庞大和昂贵,并且,极其的罕见,除了一流门阀和官府朝堂,根本就供应不起。
法师也分为好几类。
大概区分的话,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非常的广泛,那就是类似工匠的存在,铸造法器,篆刻符阵,使得武者也能够使用,像神策军中便有一只非常小但是战斗力却极其惊人的队伍,这只百人不到的小队归属神策军大总管指挥,人人身披符甲,并非金陵王这些甲士所穿戴的只能避雨减重的粗浅符甲,而是篆刻着许多小符阵的符甲。
穿戴这样的符甲,不仅身轻如燕,且能坚硬如铁,甚至能抵御内家真气的侵袭,只要符玉中的能量尚存,符阵又没有被对方打碎,符阵的功效也就一直存在。披挂符甲的武者,最低也必须是小周天圆满,大部分皆打通了大周天,可以说,这一小队符甲武者战斗力极其强悍,甚至超过了太祖麾下的玄甲精骑。
相同人数,玄甲精骑绝对不是对手。
那时候,玄甲精骑中的小队长方才能披挂符甲,若是将那些小队长集合在一起,也就相当于一营符武士。
武者虽然重要,能够给甲胄篆刻符阵的法师却更为重要,若没有他们的存在,也就不存在所谓符甲,像那些在江海奔腾如马的巨舟,像金陵王杜来那辆巨大的马车,亦是法师所铸,如果没有法师的存在,哪怕再多的能工巧匠,也不可能制造出那样的器具。
大部分法师皆是这一类,并不擅长杀伐之道,多是工匠之流,只是,这工匠的地位远超他人,大部分武者也对这些法师尊敬有加,不知道什么时候,武者也就需要这些法师相助。
比如,篆刻符文的丹药,所谓符丹,也就能将药毒极可能的清除,且更能激发药力。
第二类最为稀少。
这就是所谓的镇魔师。
这一类法师很少见,一般不参与争斗,不理会红尘俗世,不管是改朝换代,都对他们没有影响,他们一心寻找天地间的缝隙,斩妖除魔。
他们很少在市井中出现,非常擅长隐藏自己的身份。
这类人多出自神秘宗门,他们的道是山上的道,而非山下的道。
两者泾渭分明,很少交集。
当然,山上人有时候也需要山下人帮助,山下人也缺不得山上人,彼此间也有着交集,只不过这种交集非常的隐秘,不为世人所知。
杜睿知道,宫中有着镇魔师存在,典狱司也有着一个专门的部门,这个部门自行其是,哪怕是典狱司的主人也管不了他们,两者平起平坐。
不过,杜睿和这些人并没有交集,从未接触过。
但是,他相信自己以后多半会和他们接触,毕竟,他需要大量的邪气,唯有和镇魔师有着交集,方才可能获得更多和邪气有关的信息。
第三种法师数量远比镇魔师要多,和第一类法师相比,人数却又少了许多。
这三类法师便是所谓的战斗法师。
他们符武双修,有着强大的体魄,内家真气汹涌,能够以武应敌,除此之外,也能用符咒对敌,和正统的武者相比,他们的战斗力更为强大,也更加诡秘,很难防范。
金陵王杜来的车队中便有着一个战斗法师。
随着那一声闷哼,一个头戴莲花观穿着一身青色道袍的道士出现在车队前方,他手持拂尘,须发皆白,悬浮在雨幕中,雨点纷纷避开,不敢沾身,瞧着一派仙风道骨。
“狂徒,报上名来!”
道士轻轻舞着拂尘,有神秘气息漂浮在四周。
“江左燕五!”
灰衣人应了一声,声如洪钟,这声音钻入耳内,就像是一座山当头压下一般,凡是听到这声音的人皆忍不住双腿一软,杜睿身边的侍卫,类似花冲这样的武者几乎激荡了全身的真气,这才没有瘫软在地,比花冲的境界稍差一线的武者,也就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中。
远处,金陵王杜来的车队,一阵人仰马翻。
“燕五,你是燕五……”
法师的表情有些变化,很是难看。
“燕五是谁?”
杜睿轻轻问道。
“一个侠者,重诺重义轻财轻名的侠客,有着一个称号,第一先天!”
第一先天?
这样的称号?
“燕五出身卑微,其父是樵夫,其母是织娘,生于江左,幼年时,家乡匪乱,说是匪乱,不过是当地驻军伪装成土匪洗村,劫掠钱财,燕五的父母死于匪乱之中,燕五则不知所踪,他第一次打出威名,便是趁着夜色进入军营,将当初洗村的那一队官兵全都斩杀,一个不漏!”
“柳大师,将这狂徒斩杀,本王便将那方天师印交给你!”
车厢内,传来了懒洋洋的声音,这声音中气不足,不过,通过车内的符阵激发,却非常清晰地在雨中传荡,相隔数十丈,杜睿等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柳大师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第一先天!
这名头不是谁都可以称呼的,要知道,燕五曾经可是活生生地靠着一双拳头打死过朝天宫的一名宗师级别的武者,若不然,也不会有着这样的称号。
先天硬撼宗师,还将其打死!
“王爷,我需要孟先生配合!”
被杜来叫做柳大师的柳子庭咬了咬牙,有了决断。
那方天师印对他太重要了,有了天师印,他甚至可以转职为镇魔师,很多隐秘的道法也就可以施展开来,甚至有可能进阶**师,那样的话,硬撼这第一先天也就算不了什么。
“孟平,帮帮柳大师!”
“诺!”
有人应道,一个穿着一具明光铠连面目都无法瞧清的武者突然出现在半空中,和柳子庭并肩而立。
“第一先天?狗屁!”
说话间,一道白光划过雨幕,冲向了灰衣燕五。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斩首
孟平是先天。www.uu234.net
今年四十五岁的他算得上是少壮派先天武者,四十出头破境成为先天武者,怎么也算是少壮派,当然,没能在四十岁前破境也是一个遗憾,这表明他并非真正的天才。
凡是四十岁前破境,都算得上是天才人物。
像唐唐那样在三十岁以前破境成为先天武者,几乎可以说是怪物了,在蜀中唐门的历史中,也是百年一出的天才人物,可以说是前无古人,至于是否后有来者,那又另当别论。
当然,凡事都没有绝对。
破境得早的武者,突破另一个大境界成为宗师武者的可能的确要比后来者的机会要强上不少,如果你六十岁之后方才破境成为先天武者,那么,几乎就和宗师无望,在那种情况下,还想要更进一步,往往只有陨落的命,万人中难得有一个存在。
然而,所谓天才人物,也有不少不曾突破到宗师境界。
命运奇诡多变,难以捉摸。
对于燕五的第一先天,孟平一万个不服气。
浩荡江湖,谁敢称第一?
正面硬撼,用拳头打死了一个宗师武者?
那个宗师武者也有可能是心境出了问题,修为有所下降,燕五哪怕将对方打死,那又如何?
孟平出自江南名门桐庐派门下,出身的家族虽然算不上是一流门阀,不过是因为历史原因,一个世家门阀能否成为一流多由掌管九品录的颍川陈氏掌控,而陈氏的祖庭在北方,对北方的世家门阀多有推重,并不看重历史并不悠久的江南豪族。
整个江南,也只有陆氏,孙氏方才是一流门阀。
孙氏雄踞金陵,孟家乃是孙氏门阀的附庸家族,其自身的势力却一点也不小,说是附庸,其实也渐渐脱离了孙氏的控制,只是在明面上仍然听从孙氏的号令。孟家的祖宅虽然还在金陵,其势力却向着大江的上游扩散,盘踞在了安庆等地,雄霸之气渐显。
再过五十年,新一轮的氏族志将再一次改写,孟家很有可能成为一品氏族,和曾经的主家孙氏并肩。
孟平从小天资聪颖,得到了家族的重视和培养,弱冠之年后又被送入了桐庐派,结合了两家之长,之后,游历江湖,成为了金陵王杜来的门客,在杜来的资助下,成功在四十一岁的年龄晋升先天武者,如此,也成为了王府的侍卫总管,五年为期。
他一路顺风顺水,几乎就没阻滞。
成就先天也比较顺利,不像岳冲那样几经失败。
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物,自然不认可燕五的第一先天。
燕五出身来历虽然清晰,一身武道功法却来历不明,说是野狐禅也不为过,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才破境成为了先天,或许是在某个秘境得到了传承,吞食了千年朱果之类的神品?这样的家伙,不过是打死了一个也许堕境了的宗师,便吹嘘第一先天。
孟平一万个不服!
他身兼两家之长,身上的明光铠有着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神甲。
这副神甲那是几个法师呕心沥血打造的符甲,以北海寒铁为主要材料,兼备天上的陨金,添加了秘银,有着天蚕丝,篆刻符文所用的材料也是来自北方荒原的六阶妖兽啸天狼的血液,不但能够抵御内家真气,也能抵御道法神通,可谓是万法不侵。
故而名,神甲。
取的是天上神灵的甲胄。
逆着狂风迎着雨幕化为一道白光向着燕五冲去,半空中,孟平手中便多了一把横刀,横刀不长,也就三尺,同样有北海寒铁打造而成,刀柄和刀锋上篆刻着密密麻麻的符阵,有着十来个道法篆刻其上,只要运足真气,便能将其激发,有锋锐,有坚实,有狂澜,有沙暴,有斩风……
现在,一股脑向着燕五打了过去。
同一时间,柳子庭身形蹁跹如神仙,在半空中,在雨幕下低舞,嘴里念念有词,随着舞动的道袍长袖,一张张黄色的符纸像蝴蝶一般在他周围翩飞。
“急急如律令……”
随着这一声低喝,黄色符纸纷纷碎裂开来。
在化为乌有的同时,虚空中,生出了一道道五颜六色的闪电。
这些闪电紧随在孟平的身后,向着燕五劈了过去,闪电的行动轨迹非常怪异,有黄色闪电划出了一道弧线,有青色闪电不停地晃动着,一闪一灭,轨迹难寻,有红色闪电就像箭矢一般沿着直线前进,不曾有着半点偏离……所有的闪电,最终的目标皆是燕五。
杜睿眯着眼睛,一步跨下了马车车厢,便要向前行,想要近距离观看这番争斗。
高手过招,若是能瞧清楚争斗轨迹,对自身的修为将有着提高,不怪杜睿想要向前。
身后人却拉了杜睿一下,不让他继续向前。
岳冲往后退了半步,堪堪一寸出鞘的宝剑也缩回了剑鞘之中。
这时候,聂远来到了杜睿身侧,轻声说道。
“殿下,为免引起误会,最好不要靠近……”
所有人,哪怕是魏岳都没有说什么去救援同为皇族的杜来,身为皇家子弟,仇人往往便是同为皇族的亲戚,有时候,哪怕是一母同胞,却也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万般法术,便如烟花下坠,向着燕五劈头盖脸的打去,紧跟在后的则是孟平的刀锋,一道无形的先天刀罡无声无息地跟随在法术的后方,杀气凛然,与之同行的乃是柳子庭的道法,用咒语燃烧符?,化为一道道闪电,后发先至,向着燕五击来。
前后左右,无所不至。
和先前一样,燕五依旧扎着马步。
在扎马的时候,他还有闲暇将右手的衣袖挽了挽,哪怕身穿的是粗布短衣,并非宽袍大袖,衣袖的袖口很窄,并不影响行动,他依旧挽了挽衣袖。
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唯有一双眼睛发亮,神采奕奕,亮如明月。
拳!
出拳!
凭空一声闷雷!
光!
有光!
灿烂夺目的阳光!
拳劲凝实如山,将整个虚空炸裂,雨点乱飞,十丈开外,不见半点水迹,地面也好,树木也好,农田里的稻草人也好,原本都被雨水浇湿,湿得不能再湿!这一刻,所有的水迹全都消散,一瞬间被蒸发,不再有丝毫的湿意,并无半点的水分。
哗啦……
狂风过境。
所有的法术,所有的光华皆消散,皆泯灭,所有的精气神皆被这一拳的拳劲震散,化为虚无,瞬间消失不见,不知去向了何方。
那些呼啸而来的五颜六色的闪电,就像是被猎狗追逐的野兔一般,失去了控制,漫无目的地到处乱窜,向着四面八方,就像小人儿一般,有着惊惶之态。
十多丈外,柳子庭的脑袋猛地向后一甩,头上戴着的莲花冠寸寸绽裂,长发不受拘束地垂下,随风乱舞,他仰面朝天,喷出了一口血渍。
另一边,孟平斩出了那一刀。
先天刀罡和拳劲相撞,却无法将凝如山岳的拳劲斩开,不停地往后退着,后退的同时也消耗着拳劲,刀罡消散,拳劲也消失在雨幕之中。
“呔!”
孟平大喝一声,继续向前激进。
他有着万法不侵的神甲,既然对方拳劲消散,那就趁着对方难以回气之际,贴身上前,斩下他的脑袋。
第一先天!
我呸!
燕五抬起头,望了他一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触碰。
那一刻,孟平的心脏忽地停止了跳动。
他的脑袋有些发沉,视野里,燕五的眼神就像是太阳,光芒夺目,不可直视,自家的识海,原本只有一柄三尺的银刀,漂浮在黑暗之中,突然间,识海中却多了一道金光,那是一团金色的火焰,拳头状的金色火焰,不知从何而来,就那样突然地出现,和三尺银刀相碰撞。
咔嚓!
识海中,有声音响起。
银刀寸寸断裂,化为乌有。
拳劲消散,拳意还在!
拳意击中了神甲,神甲上的符光依旧闪耀着,不曾有丝毫的减弱,然而,这拳意却直接作用于孟平的神念,渗入神念之中,进入识海,一拳将孟平的意识打碎。
宗师?
这是孟平最后的意识。
他从空中直直掉落在地,僵硬得就像是一块枯木,生机尽失。
随后,燕五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他的身影突然消失,出现在了柳子庭身侧,速度之快,视线根本就跟不上,完全就是瞬移,他轻轻挥了挥左手,就像掸去衣衫上的灰尘一般。
“咻……”
柳子庭便向着那高空飞去,穿过了层层雨幕,不知飞去了何方。
接下来,燕五的身影再一次消失。
“嘭!”
巨大的马车车厢突然炸裂开来,露出了真容,车厢内有着乐师,有着歌女,有着舞姬,有穿着金色龙袍的贵人靠着软榻而坐。
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就是那穿着金色龙袍的贵人没有了脑袋。
其脑袋不翼而飞。
“杜来,无恶不作,杀人无算,近江左燕五替天行道,为义弟黄玉清报仇,望后来者以此为戒!”
虚空中,有声音飘荡。
随后,有闷雷声划破天际。
杜睿抬头望去,一股强大的气息正迅速远去。
大雨落下,落入已经毁坏的车厢。
这时候,车厢内的所有人方才恍然惊醒,发出悲哭声,哀嚎声,尖叫声,讨饶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明堂召见
午时已过,雨停了。顶 点 X 23 U S
有阳光从云层后探出头来,在西边的山林上空,悬挂着一条七色虹彩,虹彩悬挂的时间有些长了,这会儿,光晕颇为黯淡,摇摇欲坠。
上林苑的行宫外,在那一片长满小黄花的平原上,停着许多马车,数辆或者十多辆马车组成一个营地,各自占据着一个位置,营地和营地之间有着一些距离。那些车辆众多的营地,距离上林苑行宫也就比较近,车辆较少的营地,也就距离行宫大门有着一段距离。
在这些营地中,唯有杜睿最为寒酸。
他只有一辆马车,最糟糕的是,随行的侍卫竟然不能一人一匹战马,来的时候,竟然是两人共骑,并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半点精气神,难免引起其他人的注目,在背后,也难免轻言细语地说着他的闲话,这让随行的魏岳很是尴尬。
没办法,燕五的气息太过强悍,有几匹战马被吓破了胆魄,无法骑乘,杜睿只好留下了一名侍卫,让他将这些战马牵回去。
马匹比较金贵,能成为战马的就更是百里挑一,这些被吓破胆的战马由马夫调整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不好随便丢弃。
杜睿来得晚,他的营地也就位于最外围。
他来到这里后不久,营地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在外围护驾的神策军开始了调动,宫内的大内侍卫也纷纷出行,一个个神色紧张。
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各个营地内,也就小话不断,大部分老人神情颇为紧张,不断告诫那些年轻人,让他们不要乱说话。这些老人经历过英宗杜臻夺嫡上位的宫变,那时候,也出动了神策军,大内戒严,侍卫营也分成了两拨,彼此对峙。
这情景有点像那时候。
具体情况,杜睿自然心知肚明。
一个王爷被刺客所杀,而且是在上林苑的地界,对大唐帝国来说,这是非常严重的挑衅,对皇帝杜臻来说,相当于有人给了他一记耳光。
金陵王杜来被燕五割掉了脑袋,燕五远走高飞之后也就留下了一地烂摊子,供奉柳法师被燕五一拳不知打去了哪儿,看样子,多半是无法活下来。侍卫总管全副武装,穿着神甲,依然挡不住燕五一拳,魂魄尽灭,还好,王府的内侍总管还在。
燕五打破车厢冲进来割掉杜来的脑袋,其速度快如疾风。
当时,杜来正在举杯喝酒,现在,无头尸体的右手也是高举着,不曾放下,整个尸体就像雕像一般僵硬,被燕五割下的脑袋多半还保持着当时的表情。
那时候,内侍总管站在杜来的身后。
这个内侍总管很早就派到了杜来身边,就像杜睿身边的魏岳一样,他比魏岳好一些,出自大明宫讲书堂,修炼的是葵花宝典,已然打通了大周天。葵花宝典这门功法,只有太监能够修炼,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内侍总管也很为自己出招的快速骄傲。
然而,当时他却无法出招。
在燕五强悍的气息压制之下,他连出招阻止燕五的念头都不曾升起。
燕五走后,他方才恢复了冷静。
有他处理残局,情况也就不那么糟糕。
第一时间,他就派出了侍卫,向着行宫那边疾驰而去。
当然,他也亲自来到杜睿的车队前,那时候,方才知道车队的主人是邯郸君杜睿,本来,他想要拜托杜睿分出一些人手给自己,前去追查燕五离开的踪迹。不过,见到杜睿之后,他打消了这个主意。若是世家子弟,背景并非一品门阀,这内侍总管或许就会顾不得那么多,会强行征召其手下,
邯郸君,虽然不是亲王,却是皇子,比起金陵王杜来身份其实还要尊贵一些。
儿子总比兄弟更亲近。
寒暄了几句,杜睿一行也就继续前行,经过几道关卡之后,来到了上林苑行宫前的这片平原,扎下了营地。
行宫外的这些车驾,有许多前一天晚上就来了,像杜睿这样在出发前才赶到的少之又少,魏岳仗着自己的资格,认识人多,营地落下就出去打探消息,他回来后告诉杜睿,他们这一行是最后抵达上林苑的队伍,除此之外,便是那再也无法来到此地的金陵王杜来。
杜睿一行立下营地后,并未有人上门作客。
这段时间,杜睿的故事经常在长安城的高级社交圈中传播,在那些门阀子弟眼中,这杜睿哪怕不痴傻了,也是疯癫,做的那些事情完全上不得台面。
别看现在,皇帝对他有些看重,不过是因为对方久病初愈,对他有些怜悯罢了,以后,类似那样不符合皇子身份的事情做多了,也就会再次被皇帝厌弃。
毕竟,身为皇帝,耐心有限。
所以,一直以来上层的社交圈对杜睿是关闭的。
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更不会有人主动登门拜访,那样的话,也就会被其他人认为和杜睿是一丘之貉,都是狗肉上不得席面,同样会被众人排斥。
侍卫们在忙活着,他们随身携带着简易帐篷,这时候,也就像周围的营地那样将帐篷立下。
按道理说,午时过了之后,皇帝的车驾便要向着北方而行,众人将在侍卫们的指挥下紧跟在皇帝的车驾后面,一路向北。
然而,午时已经到了,看现在这情况,一时半会不得出行。
一行人从开着的行宫大门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众人都认得他,这个叫李忠的内侍乃是令狐行之的徒弟,皇帝若是有什么旨意多半交给他来颁发。
在他身后,跟着一群杀气腾腾的侍卫,穿戴的乃是符甲,隐隐有着光泽闪耀。
这些侍卫乃是御前侍卫,一向跟在皇帝身边,所以,这才人人都穿戴得起符甲,人数不足百人,每一个武者,最差的都打通了大周天,这些御前侍卫只听皇帝一人的命令,当然,明面上是这样。
看这情况,这李忠明显是带着皇帝的旨意前来。
一干人等也就不敢上前滋扰,在行宫外的这群人,全都是帝国的上层精英,哪怕贵人们不懂人情世故,他们身边的幕僚也是懂得的,真正啥都不明白的家伙,除非运气极好,又或者被众人视而不见,这会儿多半已经入了黄泉,下了九幽。
李忠带着御前侍卫来到了杜睿的营地前。
站在车辆前,李忠面色凝重,尖声叫道。
“邯郸君,接旨!”
杜睿从车厢内探出头来,慢条斯理地跳下了马车。
侍卫们停下了手中的活,向着李忠,纷纷单膝跪地。
魏岳面色焦急,接旨须得摆香案,这时候,去哪儿拿香案啊!
李忠望了魏岳一眼,笑着说道。
“魏公,此乃口谕,无须香案。”
杜睿慢腾腾地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木讷。
魏岳轻声说道。
“殿下,须得跪下接旨。”
李忠摇头说道。
“陛下有旨意,邯郸君无须按照规矩接旨,一切自便……”
停顿片刻,他收起笑容,一脸严肃。
“陛下有口谕,召邯郸君觐见面圣!”
午后的云层薄了几分,阳光的颜色也就鲜艳了几分,穿透薄薄的云层落下,照在上林苑的花圃之上,花圃内,群花姹紫嫣红,争相斗艳。
杜睿向前缓缓走着。
那些穿戴着符甲的御前侍卫紧跟在身后,脚步声整齐划一,明明是五人同行,在耳边回荡的却只有一人的脚步声,很是难得。
杜睿心里清楚,皇帝召见自己所为何事,当是为了询问金陵王杜来被刺一事,毕竟,他正好经过,亲眼目睹那个状况。只不过,并非只为这事,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也就不会只让自己一个人觐见了,说起来,在皇帝那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刚刚摆脱了痴呆的少年。
所以,李忠传旨之后并未随杜睿一起,而是留在了那里,向魏岳、聂远等人了解当时的情况。
之所以召唤自己觐见,无非是想看自己究竟有何变化。
杜臻身为皇帝,勉强可算是勤政,整个天下,每日都要发生许多大事件,让他从早忙到晚,所以,哪怕有收到关于杜睿的情报卷宗,多半也没有什么时间去看或者听。何况,纸上得来终觉浅,听别人的汇报和看法终究还是隔着一层,倒不如亲自看一眼更好。
杜睿没有猜错,这的确是杜臻的想法。
这时候,他正背靠着软榻,翻着面前的卷宗,这薄薄的几页纸便是下面的人收集的邯郸君杜睿的近期行为……
有他带着侍卫伪装成黑帮分子和人抢夺地盘的报告,也有他和几个市井之徒交往甚密的故事,甚至,卷宗中还指出他收纳了一个华山剑门的准先天高手,那个高傲的武者为何成为他的门客,原因暂且不晓得,收纳这武者之后,在玄真观的配合下,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谁下的命令,围绕在邯郸君四周的坐探和刺奸被一扫而空。
其中,有着离别堂的刺客。
对杜臻来说,这不过是可以用来打发闲暇时间的故事。
知道杜睿亲眼目睹刺杀事件之后,他这才想起看看杜睿的卷宗,虽然有些荒唐不羁,却也好笑,就在他难得一笑之际,外面传来了令狐行之的声音。
“陛下,邯郸君觐见……”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明堂召见(下)
这是一座明堂。www.uu234.net
所谓明堂,也就是通过巧妙的设计,能让光亮无遮无掩地照射进来。
和大明宫不同,上林苑这边的建筑虽然也以砖木为主,殿堂却不像大明宫那般宏伟高大,其内景的设置也不像大明宫内那般庄严肃穆,好处却在于,不像大明宫的殿堂那般阴暗,哪怕是白天,一些殿堂也须得点燃烛火,要不然,幽深不可视物。
上林苑的建筑更像是园林,一切以舒适惬意为主,多树木,多花草,多庭院假山,比起江南那小桥流水的园林,却又多了一丝大气,多了几分野趣,没有那么多的雕琢和设计。
杜臻喜欢上林苑,以前,每到酷暑之际,他的御驾便会出了长安城,来到这渭河边上的上林苑避暑,朝政大事也在这边处理,三省的官员大多跟随,一旦有了大事情,便会派侍卫快马前往长安城的六部传旨,大部分小事情,也就交给了左右丞相处理。
那是他才登基的时候。
身为太子的时候,他也有参与朝政,却不敢太过揽权,当时,总觉得父亲做事太过缚手缚脚。
明知道皇权式微,明知道权柄在减弱,朝堂上弊病丛生,党同伐异,河北各地军阀形同独立,西域叛乱,截断了丝绸之路,北方胡马随时准备南下,江南诸地总爱和中央讨价还价……这时候,就该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既然房屋摇摇欲坠,那就推到重建。
那时候,他将自家的雄图霸业埋在了心头。
随后,便是那夺嫡的宫变。
说起来,当时他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被身后的支持力量挟持着不得不发动了宫变,太子之位如果被剥夺,待得兄弟登基为帝,他这个前太子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不得不拼死一搏,然而,关于宫变的具体事宜,他却做不了主,基本上是郭家人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太宗夺嫡,全靠自身的力量,所有的计划都必须得到他的首肯。
杜臻夺嫡,只需坐享其成,计划报上来只需盖章点头,说实话,那时候的他心惊胆战,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完全就是懵逼状态,郭玉琪虽然有向他解释为什么会这样做,他有在点头,似乎心领神会,实际上,完全就没有听进去,不过是故作姿态。
然后,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登上了帝位。
将已经病重的父亲软禁在太极殿,将那些能够威胁自己皇位的兄弟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一切恍若梦中,许久之后方才清醒过来。
雄图霸业?
大刀阔斧?
坐上那张椅子之后,他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有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龙椅四周,任何事情都是牵一发动全身!
这时候,他才明白了父皇的苦楚。
只是,那个时候,病重的太上皇已经拒绝了他的觐见,他也不敢去见父亲,愧疚自然是有之,更多的却是不安,不敢违背那些推他上位的那些大臣的意愿。
那时候,他喜欢前来上林苑。
唯有在这里,杜臻才能忘记大明宫的腥风血雨,远离那阴暗的宫廷,被花草树木所包围,暑气渐消,心中的焦虑阴郁全都一扫而空。
这才是他每个酷暑,都会前来上林苑的原因。
这里是他的一个安乐窝,能让他解忧忘烦,心情安乐。
不过,这几年,他却很少前来这里,哪怕是来到了上林苑,也不像以前那样一待就是两三个月,而只是住上二三晚,随即便摆驾回宫。
那时候,杜臻的后背总是挺得笔直。
哪怕时事多艰,哪怕困难重重,哪怕很多事情他无法解决,有时候时候只能忍着性子,不停地退让,退让,然而,他终究还是对自己抱有信心,相信自己能够解决所有难题,一定能成为中兴之主,能够坦然面对杜氏先祖,能够力挽狂澜,重现太平盛世。
所以,他的后背总是挺得笔直。
现在,无人的时候,他的后背总是佝偻着,稍稍有些驼背。
天下!
太重了啊!
杜臻将卷宗放到了一旁,后背离开了软榻,随后,挺得笔直。
无论如何,在其他人面前,他的后背总是笔直的,帝皇的气概依旧保持着,不曾有着丝毫的减弱,所有的软弱和感叹全都无影无踪,决不能袒露在他人面前。
明堂不大,只有杜臻。
令狐行之带着杜睿进入了明堂,也就不再出去,而是躬身站立在一侧。
杜睿往前几步,站在杜臻三丈开外,两人之间有着几级台阶,杜臻也就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堪堪照着杜睿的后背,影子并不长,就那样缩在杜睿的脚下。因为逆光的原因,杜臻不由眯了眯眼睛,目光这才落在了杜睿的脸上。
和上次见面,杜睿有着明显的变化。
身材高大了不少,虽然还是瘦弱,却不至于像上次那样仿佛风稍微大一些便会吹跑,身上的衣袍也比较合身,脸上的表情也有着变化,没有当初那般单纯和痴傻,不过,目光还好,依旧保持着纯真污垢,眼神中的表情丰富了不少,不像最初那般单一。
“父皇在上,儿臣有礼!”
杜睿像是在想着什么,停顿片刻,这才朗声说话。
他的声音很清朗,语速很慢,字句之间有着间隔,声音没有多少情绪存在,干巴巴的,就像是在照本宣科地背诵这八个字。
随后,他向前半步,左膝先跪地。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双膝跪地。
这时候,杜睿脸上掠过一丝茫然,像是在思考或者回忆什么,看上去,应该是忘记了如何觐见的礼节,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他干脆就这样,单膝跪地,向杜臻抱了抱拳,行了一个军中的礼节,然后,直愣愣地望着杜臻,眨巴着眼睛。
杜臻笑了笑,挥了挥手。
“邯郸君,平身。”
杜睿又愣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来。
接下来,杜臻却哑然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时辰前,得知金陵王杜来的车驾遇袭,杜来的脑袋被那个叫燕五的武夫割去了之后,杜臻也就断了今天出发前往黄龙的心思。
后来,杜臻知道杜睿的车队正好碰见这次刺杀事件,自然,须得向杜睿了解具体情况。
其实,杜臻也知道这件事只需询问杜睿的那些随从就好了,从杜睿那里又能得到什么呢?不过是一个重病初愈的痴呆儿,说不定,连话都说不清楚。所以,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这才召唤杜睿觐见,之后,有小小后悔,不过,皇帝是金口玉牙,出口成宪,说过的话不好收回来。
于是,在李忠领旨出去之后,他便让令狐行之将杜睿的卷宗拿来,看了一遍。
然后,他就像看故事一般将杜睿的卷宗看完,这个儿子,和其他那些儿子迥然不同,倒是给他平添了几分乐趣,以后,也让他这样自然生长,看看,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大唐麒麟儿!
瞧着杜睿,杜臻心生感叹。
那时候,自己对这小儿太过看重了,这才引起天妒吧?
这小儿之所以变得痴痴呆呆必定是如此,承继一国气运,并非一件易事。
所以,以后不能如此,就让其自然生长,方才是正途!
杜睿回望着杜臻,视线不曾有着回避。
整个天下,有胆子和杜臻对视的人只有寥寥几名,很多人哪怕心中再看不起杜臻,真正面对面,也都会低下高傲的头颅,不敢和他对视。
杜睿的目光清澈如水,像是在等待着杜臻说什么。
杜臻并不觉得这目光是挑衅,只不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么,询问金陵王杜来遇刺的情况?
杜臻清了清嗓子,便要开口询问。
这时候,外面有人高声说话。
“陛下,典狱司李云刚求见!”
这次秋猎,典狱司自然有人随行。
典狱司的总管是安泰,这一次并未出行,随行的是典狱司第二房的大档头李云刚,李云刚并非宦官,而是出自华山气宗的先天武者,是皇帝的心腹。
杜臻看了一眼令狐行之。
令狐行之心领神会,向着明堂外高呼了一声。
“陛下有令,宣李云刚觐见!”
不一会,李云刚也就走入明堂。
他是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一看就是忠臣良将,他穿着典狱司的黑色衣衫,系着玉带,黑色衣袍上绣着一头神兽,正是象征刑狱的狴犴,金色的线条在黑色的衣袍上飞舞,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这时候,杜睿已经退到了一旁,站在令狐行之身侧。
李云刚瞄了一眼杜睿,视线就不再杜睿身上停留。
他单膝跪地,向杜臻躬身行礼。
“陛下,微臣有报……”
“说吧!”
杜臻轻声说道。
事发之后,杜臻就派出了李云刚,让他收集各路线索,迅速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打探清楚,然后,再来向自己报告,现在,距离杜来授首亦不过一个多时辰,李云刚也就前来向杜臻汇报,其办事能力,可称得上优秀,当然,这证明了典狱司的厉害程度。
第一百一十九章 缘由
李云刚的汇报非常简短,能用一个字就绝不会说两个字,能用一个词语表达清楚就绝不会画蛇添足,半柱香功夫不到,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说得一清二楚。
表面上,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一个非常简单的为友复仇的故事。
在这个讲究大复仇的世界,并不罕见,只不过,因为复仇的对象身份高贵,这才掀起了波澜,也就打乱了杜臻的计划,御驾不得不停留在上林苑行宫,一时间,难以出行。
金陵王杜来性情豪奢,喜欢享受,爱醇酒,爱歌舞,尤其爱美人。
他有一个怪癖,不爱青春少艾的女子,反倒是喜欢人妻,最爱猎艳人妻,自家养着的美女往往看不上眼,别人家的老婆他却甚是喜欢,于是,经常在金陵城闹出一些风流韵事。一般情况下,都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情,毕竟,他身为王爷,被他欺凌的那些人家,要嘛是其门客属下,要嘛是市井百姓,俱都敢怒不敢言。
何况,他出手非常大方,有些不知礼义廉耻的人家还盼着王爷上门宠幸自家娇妻。
不过,凡是总有例外。
金陵城外句容县有一个黄家,黄家是寒门,家有田地数百亩,不过是乡村小地主。
黄家的三子是紫金观的外门弟子,金陵地面上,紫金观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在整个江南武林,也有着一席之地,其中,内门弟子不多,多为出家的道人,外门弟子却非常众多,一句话,只要你出得起学费,无论资质高低,无论背景如何,都能招收门下。
外门的匾上厚颜无耻地写着四个大字,有教无类。
黄玉清便是在紫金观外门修行,他的资质勉强算得上不错,和天才人物没得比,却一干普通人要强上不少,在家族的帮助下,二十八岁的他成为了一个小周天武者。
黄玉清真正出名的并非武道修为,而是他有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夫人。
当时,句容有着十景,有好事之徒将黄玉清的夫人绣娘当成了句容第十一景,这流言也就在市井中传播开去,外地人来到句容,还真的以为绣娘乃是句容第十一景。
绣娘是黄玉清的童养媳,不但容貌绝美,且秀外慧中,夫妻二人经常在句容县外游玩,对这个传言,黄玉清不以为甚,甚至有着小小的得意。
青年少侠,意气风发,本该如此。
黄玉清其人,性情爽朗,喜结交,多好友,虽然因为家境原因,不可能做到像春秋时期的那些君子们那样喜迎四方宾客,不过,朋友若是有求,必定鼎力相助,慷慨解囊。
故而,有着句容及时雨的江湖雅号。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杜来不知从谁那里知道了句容第十一景,知晓了绣娘的存在,于是,他动了龌龊心思。
金陵乃是杜来封地,在金陵地界,除了极少数的存在之外,杜来可谓是土皇帝,区区一个寒门,不过是蝼蚁,只需伸出一根小手指,便能将其碾压。
在有心人的操作之下,黄玉清以通匪的名义被抓进了官府大牢,黄家面临破家之祸。
之后,有十二连环坞的水贼潜入官府大牢,想要将黄玉清救出大牢,却被官府击退,如此,黄玉清通匪的罪名也就是板上钉钉,再难狡辩。
杜来趁虚而入,和黄家有着一个交易。
以绣娘一人,换取黄家置身事外,不至有破家之难。
黄家自然不敢抗拒,便要将绣娘送给杜来,绣娘却宁死不从,非要见夫君一面,不然,决计不会前往王府,宁愿一死也不会如杜来所愿。
杜来不喜强迫,他喜欢的是那些人妻忍住屈辱不得不来服侍自己的感觉。
于是,他同意了绣娘的请求。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绣娘在王府侍卫护送下来到了大牢,和黄玉清隔着栏杆相会,那时候,黄玉清在牢中备受折磨,琵琶骨被洞穿,一身武功尽废,形如骷髅,两人相见泪千行。
并未说上几句,绣娘便拔出藏在胸前的剪刀,刺入了自己的左胸,洞穿了心脏,萎顿在地。
黄玉清并未咆哮痛苦,见到绣娘的第一眼,他也就知道绣娘蕴藏了死志,绣娘死后,他提起体内仅存的一丝真气,震断了自己的心脉,和妻子同赴黄泉。
好一对同命鸳鸯!
听到这里,杜臻不由叹息了一声。
当然,下方的令狐行之脸上也有着唏嘘之情,君上怒,自己怒,君上悲,自己悲,一切喜怒哀乐皆随君上,这是一个内侍的基本素质。
杜睿并未如此,他眨巴着眼睛,表情一如既往。
停顿片刻之后,李云刚继续说道。
对金陵王杜来而言,这不过是区区小事情,虽然有着暴怒,以至于亲手鞭挞了几个办事不利的侍卫,一个时辰不到,便将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天下都是姓杜,所有的子民皆是自己的奴仆,不过是那些奴仆不识好歹罢了!
却不想,黄玉清和燕五有着交情。
燕五人称第一先天,还有着一个绰号,江南大侠。
急公好义,重义轻财,千金一诺,豪爽大气,嗜酒如命,这便是燕五。
几年前,燕五在出战那个宗师武者之前,曾经和黄玉清在句容县的一栋酒楼相逢。
那时候,黄玉清并不认识燕五,不知道这个灰衣中年大汉是鼎鼎有名的江南大侠,只是,因为燕五囊中羞涩,饮酒无法尽兴的表情让他瞧见了,他也就请燕五入席,两人共饮,要知道,当时燕五的装扮不过是码头的一个力夫模样,甚是普通。
两人性情甚是相合。
痛饮一番之后,也就义结金兰。
后来,两人又有着几次接触,一直以来,黄玉清都没有打听燕五的身份,燕五也没有自报家门,所谓兴来则聚,兴尽则去,无非如此!
典狱司并未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连两人的具体交往都一清二楚。
李云刚之所以知道这些情况,有着缘由。
两个月前,江南句容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强人闯入县衙,将县令、县丞以及六房主事包括衙役快班杀了个精光,也闯入大牢,将那些狱卒杀掉,随后,用众人的鲜血在县衙的照壁上写了好几行字。
第一行字便是杀人者,燕五。
之后,简单地讲诉了杀人的因由,说是为了自己的义弟打抱不平,也指出了罪魁祸首乃是金陵王杜来,下一步,他将前去斩下金陵王杜来的狗头。
上百条人命,且都是官府人员,自然是压不下去。
典狱司在金陵那边自然有人员驻守,每半个月便会启动符阵,将金陵这边的消息传递到长安,因为启动符阵需要消耗符玉,是不小的开支,故而,半个月一次。但是,像句容县发生的这种大事情,须得尽快传递到长安,便会临时启动符阵,和长安联系。
这便是李云刚很快查明这件事的原因。
那时候,金陵王杜来已经离开了封地,在前往长安城的路上。
每一年,杜来都会在长安待上三个月。
他自然是想在金陵城当他的土皇帝,不想到长安城来低头作小,只是,杜臻对他并不放心,必须要他每年前来长安觐见,若不然,便要剥夺他的封地。
句容发生的那件事,杜来很快就知道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
什么第一先天,什么江南大侠,不过是狗屁!
身为天潢贵胄,身边有着无数高人护驾,出身桐庐派的孟平穿戴神甲,战力不逊宗师,且有着战斗法师柳子庭,除此之外,符甲武士也有不少。何况,在长安城内,有着好几个宗师武者,且有着大宗师存在,再加上符阵加持,陌生的强大武者一旦进入长安城,根本就掩饰不住气息。
所以,杜来并没有把燕五当一回事。
这次出行,参加秋猎,他也就是大摇大摆,大张旗鼓,一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他甚至盼着燕五能够前来行刺,如此,可以给无聊的旅途增添一些乐趣。
一个人,太过狂妄自大并非好事情!
听完李云刚的汇报,杜臻冷哼了一声。
他是极为看不惯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夺嫡宫变之后,为了安抚自己的母亲,再加上杜来只有六七岁,他这才将杜来封王,将金陵这个富饶之地封给了他。
后来,母亲过世,他也颇为后悔。
金陵城十分之一的收入那也是一笔不得来的财富啊,就那样给杜来?
所以,他时常敲打杜来。
杜来这才不得不每年都前往长安城觐见,和那些朝堂大员搞好关系,以免被自己这个亲哥哥将封地剥夺。
死了好啊!
说实话,这件事对杜臻来说是好事情。
这方世界,并没有子承父爵的说法,推恩令千年以来便存在,哪怕是皇族亦是如此。
杜来若死,金陵王这个爵位也就消失了,他的世子只能是封君,比如句容君,若不是世子,便只能是中尉的称号,有着一些俸禄,到了第三代,便是宗人,名字尚在宗人府,也有着钱粮供应,第四代之后,也就泯然众人了,除非,能够有着功绩,又或是科举扬名。
不过,杜来是在上林苑外被人斩首。
对杜氏皇族而言,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就像是被人在脸上抽了一耳光。
“传令下去,颁发地字号通缉令,通缉燕五!”
皇朝有着天地玄黄四个级别的通缉令,全天下通缉,闯入句容县杀光官吏的燕五乃是玄字号通缉令,现在,提升了一格,变成了地字级。
第一百二十章 军国大事
李云刚退下后,杜睿仍然留在明堂。m.www.uu234.net
阳光温和地落下,明堂四角点着香炉,有不知名的香薰在微微燃烧,淡淡的香气在明堂内缭绕,起着平心静气的作用,让人不知不觉中摆脱焦躁不安。
杜臻叹了叹气。
虽然,颁布了地字号通缉令,但是,他对将燕五通缉到案又或者是诛杀不报半点指望,现如今的天地两号通缉令基本上是摆设,不过是告诉那些官吏,通缉对象极其危险,如果自己没有两把刷子,又没有想用别人脑袋来染红自己乌纱帽的打算,最好别上前,哪怕是发现了,也当没有看见。
换成太宗时期,哪怕是宗师级别的武者犯案,惹到了杜氏皇族,太宗也就会派出天策堂的高手,非要将通缉对象捕获到案或者当场格杀。
天后朝更是如此,天后临朝,如日月当空,所有的世家门阀以及宗门大派皆被压制得噤若寒蝉,有些宗门甚至发出了封山令,不许弟子下山游历。
哪儿像现在啊!
杜臻望着杜睿,不由出神。
大唐麒麟儿?
有些事情,他只会埋在心底,不可能向任何人吐露。
对杜臻来说,自己的计划一直以来非常的顺利,中间,虽然出了差错,最终,还是回到了正途,现在,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
以后会怎样?
走着瞧吧!
就在杜臻想要和杜睿说话之际,外面又有人在高声呼叫。
“陛下,枢密院张大人求见!”
传话之人是内侍。
典狱司虽然是衙门,却不听命朝堂任何一个大人,他们只是皇帝的爪牙,乃是内臣,故而,李云刚是自己在殿外高呼觐见,枢密院乃是外臣,须得内侍传话。
枢密院张清臣?
大唐帝国的官制是三省六部制,这一点,和杜睿前世的古代唐王朝相差不大,然而,大唐帝国却有着枢密院,掌管军机的枢密院,又和杜睿前世的宋朝相似,并且,帝国也有着左右丞相的职位,这一点,和古代汉唐又比较相像,其权高位重,不亚于汉朝的丞相。
当然,皇权若是强势,像太宗和天后朝时期,丞相的威权就不足。
那时候,天后甚至提升了书院的寒门士子为丞相,改变了非一品门阀出身的官员不能为相的规定,面对天后的强势,那些门阀世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神宗开始,左右丞相必定是一品门阀出身。
按照惯例,左丞相一定出自关西门阀,在四大世家中流转,右丞相必定是关东人,在六大家族中提拔,没有丝毫的意外,不如此,就无法稳定朝局。
杜臻登基之后,想要改变惯例,却遇到了空前巨大的压力。
有段时间,他只能将左右二丞相空置,和朝堂的文武百官较量,拖延半年时间之后,双方这才各自作出了妥协,左右丞相依旧是在一品门阀中提拔,只不过,人选须得杜臻确认。
他麾下的第一任左丞相便是郭家人,右丞相则是和皇族走得比较近的博陵崔氏。
张清臣是山东人,临淄人士。
临淄张虽然没能入得一品,却也是二品门阀,张清臣出自白鹿书院,从某种程度上,他算是杜臻这边的人,张氏想要进入一品门阀,就须得杜臻支持。
故而,杜臻将张清臣安排在了枢密院,执掌军机。
不过,张清臣并非枢密使,而是枢密副使,他更像是杜臻安插在枢密院的一颗棋子,现如今,大唐帝国的军队在渐渐军阀化,皇帝能够指挥的只有小部分神策军罢了!
枢密院负责军机要务,这张清臣算是临时觐见,莫非是前线告急?
前段时间,郭玉琪的大哥郭斐在好几道金牌的催促之下,这才率领大军离开了河东,向着并州进发,抵御南下牧马的胡人大军,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和胡人前锋接触了。
杜臻不由皱起了眉头。
令狐行之的目光落在杜臻那里,见杜臻点头之后,他向着殿外高呼。
“陛下有旨,宣张清臣觐见!”
张清臣昂首走进明堂,来到御座前,距离杜臻大概四五丈的距离,他站定,扶了扶头顶其实一点也不歪斜的官帽,伸手掸了掸并没有沾染灰尘的官服,这才向着杜臻躬身行礼,九十度鞠躬之后方才挺直身子。
他望向一侧,瞧见了杜睿,欲言又止。
杜睿瞄了张清臣一眼,如此,这人就像是被电脑录入档案一般,非常清晰地潜入心湖,暂时消失不见,然而,以后只要念头一转,便会栩栩如生地重现。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官员,穿着二品大员的服侍,官袍的前面绣着一只丹顶鹤,鹤嘴上空,悬浮着一颗明珠,官袍是赤红色,丹顶鹤则是青蓝色,明珠是白色。
他有着一张不怒而威的国字脸,面如重枣,浓眉深目,顾盼之间,赫赫生辉。
瞧了杜睿一眼之后,他扭过头来,向着杜臻抱拳躬身,朗声说道。
“陛下,军国大事,还请无关人等避让!”
所谓无关人等,指的自然是杜睿,而非御前总管令狐行之,每一次觐见谈及军务,令狐行之都在,有时候,皇帝甚至会听一下令狐的意见。
杜臻瞧了一眼杜睿,正要挥手示意杜睿离开,不过,他很快改变了主意,漫不经心地说道。
“邯郸君虽然年幼,迟早也要接触朝政,听听无妨!”
皇帝既然这样说了,张清臣也就没有二话。
所谓直臣,并非事事和皇帝唱反调,要求皇帝遵循他以为的道,那样的家伙,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卖名之辈,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指的就是这类读书读傻了的家伙。
当然,这是杜睿前世的儒家之道培养出来的酸腐书生。
这方世界也有着儒道,然而,却非儒家大一统,类似那样求名之辈不多,但是,像张清臣、陈安民这样出自书院的书生也都有着自己的道,白鹿书院的道和横渠书院的道迥然不同。
横渠书院讲究崇古和礼仪,以上下尊卑的规矩来要求整个世间,讲究的是士农工商、官府庶民,各安其职,各行其道,每个人都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每个人都获得自己应该获得的回报,如此,上下同乐,一切都规规矩矩,自然就天下太平。
横渠书院的核心是不变,是庄园文化的推展。
白鹿书院则不同,白鹿书院讲究的是世易时移,一切须得随着大势变化,万物是流动的,故而,规矩也须得随之流动,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大势流转。
大道便如流水。
在变化中求变化,并无一定之距。
故而,横渠书院和白鹿书院之间,不仅是关西和关东之争,还是大道之争,彼此势如水火,势不两立。
就拿张清臣和陈安民来说,两人皆是杜臻的心腹大臣,彼此之间,见面却从不打招呼,只会拿眼神挑衅对方,怒目圆睁如佛堂的降魔金刚。
皇帝既然发话了,张清臣也就当杜睿不存在。
他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并非那种欣喜若狂的喜色,而是那种收到千里之外的家书又或是瞧见多年未见的好友的那种喜色,淡淡的,并不明显。
杜臻感应到了这丝欣喜,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大唐帝国就像是一栋四处漏风的宅院,每一天传到朝堂的消息,绝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不是胡马南下,就是河北诸镇挑衅朝廷,又或是江南干旱,蜀中大水,西域的回纥人向东进发,进抵玉门关……总之,每天都是这些坏消息,让杜臻很是焦头烂额。
这从南海紫竹林弄来的佛香,再是能让人平心静气,也是解决不了这焦虑啊!
张清臣回报的的确是好消息。
郭斐率领安边军从河东出发,前锋锐锋营在晋阳府一带和胡人的前锋相遇,发生了小规模的战斗,锐锋营有着步骑三千,胡人亦有四五千人。
这是一场狭路相逢的战斗,并没有试探,双方也都没有扎下营寨。
这样的战斗其实对不怎么注重阵型的胡人有利,毕竟,胡人都是一人双马,讲究来去如风,打乱战,打遭遇战乃是看家本领。
然而,锐锋营却一举击溃了胡人前锋。
锐锋营的总管是鹰扬校尉郭麒麟,正是郭斐的长子,在战况不利之下,郭麒麟率领上百亲卫冲阵,一举格杀了胡人的万夫长,斩断了胡人的大旗,冲垮了胡人的中军,如此,战局这才逆转。
张清臣收到的便是这个捷报,靖边军给郭麒麟以及一干军官报功的捷报。
这时候,安边军也进抵雁门关前,和胡人大军对峙。
郭麒麟?
杜臻心中冷笑了一声。
那个格杀胡人万夫长的将领真是郭麒麟?
不管是谁立下了这个大功,这功劳都只能放在郭麒麟头上,这就是家世的好处,整个大唐帝国,哪怕是最为重要的军功,也是操纵在世家门阀之手啊!
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对此,杜臻心知肚明,却只能视而不见。
张清臣来此,并不仅仅只有这个军报,接下来,他的表情便有了变化,多了一丝忧色。
“陛下,靖边军统领冯槊冯大人病重!”
张清臣沉声说道。
一时间,杜臻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