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 剑公子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m.www.uu234.net
那是江南，在北地，在大河南北沿岸，依旧有着一层薄薄的冰屑，高大的乔木树梢上挂着冰棱，便像是树上长出了白色的枝条，同样，有着薄薄的雾气在河面上弥漫，即便大日当空，即便有着明媚阳光，那光线也无法穿透这薄雾，无法给河面带来一丝暖意。
大河之上，有大船缓缓而行。
那是一艘巨大的龙船，船身呈蛟龙模样，并无风帆，无需外力驱动，驱动这艘看上去无比巨大华丽的龙船逆流而上的乃是篆刻在船体上的巨大符阵，符光闪耀着，反射着天光，即便是在这白昼，依旧有着七彩光芒，穿透了弥漫在河面的雾气，闪烁生灭。
前面说过，这大河中有着极其恐怖的妖兽，其中有着不弱于大宗师武者的存在，只不过，类似的存在同样受天地所忌，再加上这天地规则趋于人道洪流，人类方才是世界主宰，故而，此类妖兽大多长眠在深达万丈的河底渊谷，很少苏醒，继而兴风作浪。
当初，人类的大修士和大河中的妖兽存在有过上千年的争锋，双方杀得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最后，妖兽处在了下风，也就有着协议。
大河之上可以行船。
对河中生灵来说，允许人类在河面上行船，就好比恶客不请自来一般，自然很难满意。
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河中生灵以大河为家，即便再厉害的家伙，哪怕是那些可以比拟大宗师修为的存在，也不可能完全脱离河流而生，大河便是它们的家园，而人类和河中生灵交战的战场便是这条浩浩汤汤的大河，也就是说相当于是在它们的家园中交战。
是的，人类需要大河，需要有河水灌溉家园，若是没有河流，人类很难生存。
然而，世间河流千万条，并非只有这一条大河，而那些支流，水量不够，水深不足，一些大的水妖不可能以那样的河流为家，只能待在大河的渊谷之中。
所以说，这种交战虽然对人类有害，然而，最终顶不住的终究还是河中生灵。
故而，不得不签下契约，允许获得了通行许可的船只在大河上通行，那是某种气息，一种巨大的贝壳内生成的水灵珠，将这水灵珠融入符阵之中，便会散发出别样的气息，如此，河中的水兽嗅到了这气息便会视而不见，不会去攻击河上的行舟。
当然，这也说不上保险。
大河之下，总有着许多凶暴的水兽，那时候，这水灵珠的气息便不管用，当然，人类若是将这凶暴的水兽斩杀，也不会受到河中生灵的报复。
这些水兽并非随时随地都会发狂，这发狂有着季节日期。
也就是冬去春来的这段时间，河中的某些水兽容易凶暴，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之，这段时间，常常有发狂的水中凶兽攻击河面上的行舟。
除了这段时期之外，很难出现。
故而，这段时间，河面上很难有着行舟，哪怕是来回南北的渡船，这个月都会封船，须得河面上的雾气散去，不再像现在这般弥漫之后，方才能重新行船。
故而，在这茫茫的大河之上，唯有这一条龙舟。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不是有着强大的自信，不惧那水中凶兽的攻击，这龙舟便不会在现在这时间段出现在河面之上。
龙舟无风帆，却有着一面巨大的旗帜。
旗帜像风帆一般，长条形，从上往下垂着，绳索绑得非常的紧，风垂着旗面，扯得绷直，黑底的旗面上绣着一柄用无数金色符文篆刻的长剑。
符文闪烁着金光，远远望去，就是一柄散发金光的宝剑。
剑光森然，杀气凛冽。
的确并非善者。
龙舟的主人大名赫赫，江湖人称剑公子，号称一剑出、驱沧海，乃是鼎鼎有名的宗师级强者，中原雒阳一带可称豪雄，虽然，并非什么世家门阀出身，并无超级宗派当后台，名下却有着一个大帮，鼎鼎有名的四海帮帮主。
所谓四海帮，这名号稍微有点名气的天底下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然而，在雒阳方圆万里，却不会出现第二个四海帮，凡是敢这样做的帮派已然全部被荡平了。
剑公子乃是四海帮二帮主，姓柳名清风，除了那个闭关十年不问世事的大帮主之外，这个有着数万帮众的关洛第一大帮便以他为主。
此时，他正端坐在龙舟最高层的船廊内。
方圆数十丈的船廊，空无一人，唯有他高座在一张锦榻上，锦榻上铺满了妖兽皮毛，不但有着在南疆出没的飞天?甑钠っ??灿凶旁诒狈交脑?蔚吹难├堑氖奁ぃ??械恼庑┭?奁っ?急恢瞥闪朔ㄆ鳎?淘诮蹰缴希?了缸乓徽笳蟮暮拦狻?/p>
他面前有着一榻，上有夜光杯，有殷红如血来自西域的葡萄酒，夜光杯乃是法器，闪烁着符文之光，葡萄酒同样不凡，有着灵气弥漫，别说吞落下肚，哪怕只是轻轻一嗅，便会有着心旷神怡之感，一杯酒的效用不比某些丹药要差，对破镜有着帮助。
然而，这酒却只是剑公子柳清风平时用来润喉所用。
相比较这些，柳清风的装束却极其普通，青衣小帽，穿着打扮毫不起眼，就像是豪门奔走的奴仆一般，那青衣和小帽并非什么法器符甲，而只是非常普通的青衣小帽，普通的麻布衣衫，而他自己，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眉清目秀，脸上不见半点皱纹，瞧着年龄便和杜睿相当。
数十年来，一直都是这般模样。
端起夜光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杯中酒饮尽，唇上有着一抹嫣红，随后，柳清风将那价值千金的夜光杯往一侧扔去，从楼船顶上坠落，向着那河面直直坠下。
堪堪落向河面之际，一头大鳄正从河面跃出，血盆大口张着，森然洁白的牙齿便如密林，有光芒从嘴中喷出，便要向着那船身冲将过去。
杯子落下，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条大鳄的头顶。
悄无声息。
随后，那条大鳄的头顶便破开了一个大洞，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掺杂在一起喷射而起，足足喷了一丈之高这才降落，河面上多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大鳄被漩涡吞没，悄无声息。
这大鳄乃是一头发狂的凶兽，若是在这大河之上，哪怕是先天武者也很难将其拾掇得下，须得付出一番心力，甚至消耗一些元气，方才能战而胜之。
如此凶兽，不过是随手一掷罢了！
如此轻描淡写，柳清风脸上却有着落寞，并无半点兴奋之情。
他缓缓扭动脖颈，视线由左向右，落在船舱的某处，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却盯着那里，瞳孔微微收缩，在案几上摆放着一柄三尺剑，这柄剑并没有剑鞘，而是用一张麻布包裹着，现如今，有剑光在那麻布下闪耀，左冲右突，想要一跃而起。
“贵客，请现身！”
柳清风面色凝重，轻声说道。
话音落下，有人影现出身来。
那也是一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锦袍，带着璞帽，额头上的帽子中心镶刻着一块青玉，色泽黯淡，看上去非常的普通。
少年脸上漾着微笑，有些腼腆，有些羞涩。
然而，柳清风却如临大敌一般，案几上，剑光越来越亮，低垂在耳边的发丝微微飘拂着，因为符阵护着，船舱内并没有风，然而，发丝却无风自动。
有气息在船舱内流窜，恐怖的气息。
那少年正是杜唐。
而这个剑公子柳清风，表面上是四海帮的二帮主，却有着另一个身份，他是泰山神君的四大神将之一，泰山神君有四大神将，其余三个都有着名号，唯有第四个没有名号，不知道是谁，只有极少数的人方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而杜唐亦是其中之一。
这四海帮其实是一线天的一处分舵，由金部的一位高人创立，经过几十年的变迁之后变成了现今的模样，虽然是金部，却也有着许多不知内幕的高层帮众。
柳清风的身份非常隐秘，他也隐藏得极好，就连那位宗师强者的帮主也被他瞒了过去。
杜唐出现之后，他却没能瞒过杜唐。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气息，尤其是修行者，就拿柳清风来说，他用来掩饰的旁门功法虽然诡秘，其内核却是范阳卢氏的嫡传心法。
是的，他姓卢，而非姓柳。
他修炼的是范阳卢家的嫡传朱雀焚天决，看上去是和用来掩饰的焚天决很相似，实则内核气息完全不同，多了朱雀两字便有着超乎寻常的变化。
修炼焚天决，了不起抵达宗师境界。
换成朱雀焚天决，便可进抵大宗师境界，最主要的是，凡是范阳卢家的大宗师其根本心法皆是朱雀焚天决，不如此，便不可能继承上代大宗师的传承。
这剑公子柳清风其实也是范阳卢氏这一代的选人。
泰山神君若是陨落，他也有着机会获得神君传承，成为范阳卢氏这一代的宗师强者。
杜唐并非一般人，化身邪魅的他有着半步大宗师的境界，柳清风的气息也就无法将他瞒过，他如今现身这条除了柳清风再无一人的龙舟，不过是想和柳清风背后的泰山神君达成一个交易。
318 问心章
杜唐一方乃是本朝逆贼，范阳卢乃是本朝叛臣。www.uu234.netwww.uu234.net
两者对大唐帝国而言，都是乱臣贼子，然而，却又有着各自的利益诉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彼此的利益有着纠葛，也有着冲突，所谓交易自然不可能一拍即合。
自从杜唐重生，重新构建一线天，认出了剑公子柳清风的身份之后，哪怕是加快了进度，将许多不必要的程序简化，也是经历了几个月的时间，私下里双方有着不少冲突和沟通，磨合了好一阵之后，这才有着这一次见面，这一次见面，柳清风便代表着泰山神君而来。
最初，柳清风对此有些不以为然。
所谓昭明天子后裔，不过是一群见不得光的鼠辈，哪怕自己容身的四海帮乃是对方所建立，这位杜氏皇族的叛逆亦不过是阴沟中的老鼠，上不得台面，所拥有的势力潜伏的时候到还能派上一些用场，若是暴露在阳光之下，分分钟便会被大唐帝国扫平。
现如今，皇权虽然式微，不过若是在治下，官府的力量一旦全力动员起来，却也有着一定的威力。
范阳卢氏却不然，自家乃是敢于和帝国硬撼的强大家族，即便是隐身背后，家族力量不曾全面激发，依旧差一点将杜氏从龙椅上赶下来，若非天佑大唐，出了一个郭令公，大唐帝国早就不复存在。而现在，郭家功高震主，虽然有郭氏为皇后，依然被皇帝所忌。
此时，杜氏的统治基础已然是摇摇欲坠，甚至不如战乱前的神宗末期。
正牌的皇族都不被范阳卢放在眼里，何况这只能行走在阴影之中不敢显露真身的叛逆余孽？
当然，虽然看不起杜唐，柳清风却同意神君的决定，和这杜氏叛逆达成交易，形成联盟，毕竟，团结大多数总是好的，能够被自家利用的棋子自然是多多益善，现如今，范阳卢面临的大敌只有一个，那就是坐镇关中有着皇权的杜氏，敌人的敌人自然能成为朋友。
两个主要人物见面之前，经过底下人一系列的沟通，双方基本上达成了共识。
杜唐承诺，自己登上皇位之后，将和范阳卢分割天下，关西、巴蜀和江南仍然是大唐帝国所有，而江淮以北包括关洛之地皆交给范阳卢，彼此划江而治。
对此，柳清风不以为然。
如果这个交易真的达成，彼此都信守承诺，本方无疑是吃了大亏，毕竟，自家有着地盘，有着军队，而对方只有一个皇族名义，和龙气沾边罢了。
两者付出的代价和力量有着差别，本方付出的无疑要多上许多。
而成功之后，对方占据的利益却比本方多了许多，本方不过是多了关洛之地，而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却一跃成龙，占据的地盘比起本方更多，关中和江南都是繁华之地，而巴蜀也有着天府之国的美誉，且关中乃是形胜之地，两者若是交锋，秦兵可从西往东，居高临下发起攻击。
这个交易是不对等的。
当然，交易也好，协议也好，白纸黑字虽然写下，能否实行那又另说了。
柳清风没有听过这句话，条约之所以签订便是为了撕毁，不过，他也有着类似的想法，之所以领着泰山神君的法旨来见杜唐，不过是走一道程序罢了。
至少，在见到杜唐之前他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真正见到杜唐之后，柳清风却打消了那样的想法。
面前这人并非他可以随意轻视的蝼蚁，哪怕是阴沟中的鼠辈，却也非同小可，其爪牙皆是有毒的，中之必死，面对此人，竟然有着面对泰山神君的感觉。
元神的感应不会有错。
半步大宗师，这种说法也没有错，然而，却并不准确。
真正展开生死厮杀，不算其他辅助，单凭个人能力，杜唐的战斗力其实并不比大宗师逊色，现在的他，说是人类已经有些不太对，而是介乎人类和邪魅之间的形态，可以在虚实之间转换，虚空于他其实便和现实界差不多，故而，他可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远离河岸的龙舟之上。
和大宗师相比，就好比是走了两条路罢了。
大宗师的修行走的是堂堂皇皇的正道，有着推开天门破空飞升更上一层楼的机会，而杜唐现在走的却是狭窄的小径，危险处处，前途未明，前方也许有路，也许是断崖，无路可走，总之，很难看清楚，须得一个人慢慢走下去，慢慢摸索，一不小心就会灰飞烟灭。
但是，现阶段两者的战斗力相差仿佛。
境界上有着差别，身为宗师的剑公子柳清风难免也就受到了压制。
他也就不敢小觑面前这一位。
神君不愧是神君啊！
柳清风瞧了杜唐一眼，随后扭头斜斜望向一侧高空，有符文在手腕上套着的一只玉环上闪现，那玉环脱离手腕，飘向一侧的虚空，悬浮在三丈来高的空中，随后，有波纹从高到低垂下，在虚实之间闪烁，最后，变虚为实，形成了一条从三丈高垂下的卷轴。
这是一个宝物，称之为问心章。
这问心章乃是一万多年前神朝时期的法器，它能够让神念成文，并且，无法作伪，也就是说，你留在上面的神念须得是真心实意，决不能有着虚言。
言语有诈，不可信。
故而，柳清风并未和杜唐交谈，言语上的交流毫无意义。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唯有神念交流方才能开诚布公，然而，神念交流有着危险，若是一方不怀好意的话，原本友好的交流立刻便会转变为生死厮杀。
所以，问心章便出现了。
以问心章为媒介，神念在问心章上留字，彼此交流，既能够开诚布公，又能够避免危险，虽然，代价是大了一点，不过，却也值得。
随后，两者的神念便在那问心章上留下字迹，相互问答。
既然是合作，难免需要程序，形成章程。
成功之前，双方须得做什么？彼此的义务是什么？
成功之后，分配的利益是什么？如何避免误会？
很快，这三丈来长的问心章便满是字迹。
319 迹象
四月，李府。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www.uu234.net
坐落在青鸟原上的李府簇拥在一片春光之中，明媚眼光下，桃花灼灼，粉红色的花瓣点缀在绿树枝条上，沉甸甸地，引得枝条随风轻轻摇晃，忽而上挑，忽而下坠。
香气缭绕着春光随风吹过原野，吹过山坡，吹过溪流，吹过大宅，一直吹倒李府祖祠所在前的那个小院，就此消沉下去，即便只是桃花香，只是一缕清风，亦被祖祠布下的符阵拒之门外。
祖祠前的那座小院，乃是李家议事之所。
这里，身为家主的李旦有着一间屋，类似杜睿前世办公室的存在。
只不过，身为宗师强者的李旦很少出现在这里，他只处理涉及到家族荣辱以及生存的大事件，一般的闲杂小事很少过问，议事堂得出结论，有了计划之后方才集合在一天交给他审批，以他的神魂之力，再多的文件亦是一目了然，然后披红即可，一般情况下，很少将议事堂的决定否掉。
是的，即便有着某些他不认可的决定，只要无伤大雅他也不会轻易否决，毕竟，下面的人也需要试炼，需要给他们一些容错的空间，若不然，便没有成长可言。
少年时，自己也走过这一遭。
若没有上一辈的扶持和精心锤炼，也不可能走到现今的位置上来。
同理，现在的他身为先辈，亦要给下面的后辈磨炼的机会，任何一件珍贵的器物都须得千锤百炼方才能够锻造成功，这其中，免不了要走一些弯路。
所以，李旦的这个办公房间常年空置，他很少出现在此。
他若是长期位于这间屋子，事无巨细，皆要细细过问，那样的话，议事堂的这些李家后辈也就失去了机会，也就没有了锻炼的意义，不可取也！
今日，李旦却在这间屋子内。
昨晚，议事堂诸君并未回归各自宅院，十三堂的重要人物皆在议事堂内讨论不休，将众多收集起来的情报放在一起，抽丝摸茧，相互争论，相互激辩，一点点达成共识，之后又因为某些情报以及莫个人的个人认知与集体认识不同，再起波澜，又起争论。
今日一早，李旦便踏足这间屋子。
他昨天虽然没有到议事堂来，看上去也没有关注议事堂的这些争论，实际上，他并未真的置之度外，只不过是给了十三堂的这些后辈一些时间，让他们集思广益，得出自己的结论……现在，他出现在自己这间久未涉足的办公室，便是想看看十三堂这些后辈得出的结论。
虽然，已经有着定数，然而，事关重大，却也不能一言决之。
多方面的搜集他人建议，亦是一种辅助。
李旦的二儿子李兰城从廊檐下不疾不徐走来，来到房门前，轻轻地吸了一口长气，整理了一下衣冠，随后，肃立一两个呼吸的时间，轻轻叩响了房门。
三下，只叩响了三下。
不疾不徐，间隔的时间一般无二，不长不短。
“进来……”
李旦的声音在李兰城耳边回荡，就像是在他耳边说话一般，声音不高不低，恰恰好。
李兰城稍微低下头，伸手拉开蒙着一层洁白宣纸的木拉门，然后，大踏步走了进去，适当的恭敬是有的，尊敬的态度也摆了出来，却不至于战战兢兢，敬小慎微。
他记得父亲在他小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面对权威，面对尊上，礼貌的态度必须有，敬畏之心也须时常怀着，然则，决不能有畏惧的心态，决不能强行将自己放得极低，畏畏缩缩，进退失据，若是失去了一颗平常心，也就没有了修行者的道心，心态若是失衡，修行这条路也就走不了多远。
所以，他的态度不卑不亢。
李旦扫了他一眼。
他这个二儿子三十来岁，却只是先天圆满，再加上有着法师修为，道武双修，在外人眼里，自然是了不得的英杰，实际上，在李家内部，却不再是集全族之力扶持的后起之秀了。
道武双修。
说起来倒是厉害，四十不到先天圆满，且有着一转法师修为。
实则，自己这个二儿子的前路已然走绝了，前方的那条路看上去还有得走，实际上，已然艰险无比，基本上，看不到成功的机会。
这也是他成为了十三堂其中一堂主事的原因。
修行之路断绝，那就走一走外务之路，日后，若是有着造化，却也能执掌一部分权柄，毕竟，家族的真正精英们，实际上是很少涉及外务以及权柄的，他们一心修炼，他们却是家族能够保持存亡或者壮大的根基，这些精英人物中若是出了一个大宗师，李氏也就能保证五百年富贵。
若是迟迟不出大宗师，在现在这个危机四伏眼看便要有着大变化的世界，李家也能保证多少年的荣华呢？
就好比这一次！
李氏全族，除了长老会成员之外，并无一人知晓全族险些全部覆灭，若是李婴宁燃烧了元神，放出了那只青鸟，即便上界李氏远祖垂怜，为此出手，李家起码也要死一半的人，而这一半人中像李旦这样的高层战力绝对先死，凡是宗师级别的大人物没有一个能避免彻底燃烧元神之殇。
死亡是从高到低往下，元神越是强大，血脉之力燃烧得也就越快。
那样的话，李家不死也要半残，哪怕先祖降临，日后或许比现今更上一层楼，更加风光，而那时候对他们这些死去的族人来说，又有何意义呢？
何况，那些上界之人能否出手也是未知数。
哪怕是先祖，相隔时间如此久远，对自己这些后人们也不见得会有多少情感啊，所谓天人如石，人间的情感又算得了什么呢？
修炼到了至高境界，所谓后族亦不过是蝼蚁罢了！
因为某些原因，这个灭世危机被众人掩盖了下来，真正知道虚空妖魔降世，差点掀起魔灾这件事的人物不多，当然，该有的程序也是有的，比如，朝廷便知晓这件事。
杜睿无法彻底隐瞒，也就将诡异小世界降临之事报去了长安。
梁凤至这些的亲卫中虽然大多是忠心耿耿之辈，其中，难免也有着朝廷的探子，以及其他那些世家门阀的细作，这一点，难以避免。
既然不能将他们全部杀光，也就瞒不过去，那不如主动上报。
当然，自己在其中出了什么力，却不曾如实交代，而是语焉不详。
说起来，杜睿其实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只知道这件事和北方的范阳卢氏脱不了干系，若不然，李婴宁在前来的路上也不至于被范阳卢那位大宗师的四大神将阻击了。
至于范阳卢那位大宗师是使用了何种手段，将虚空妖魔从虚空引到此方世界降临，其过程却不为众人所知了。
说起来，李旦对此颇为庆幸。
那个虚空妖魔的气息，李旦非常熟悉，正是那个将李家秘境弄得面目全非的家伙，单单只是从虚空裂缝中钻出来的气息，便将秘境步步蚕食，使其腐朽，李家全部高端战力齐齐出手，尚有着秘境法阵相助，依旧不过是苟延残喘，勉强支撑罢了！
不晓得那位泰山神君用了何种手段，竟然将这虚空妖魔引开，给了李家秘境喘息之机，现如今，秘境虽然大幅度缩水，然而，虚空裂缝却不再扩散，那妖魔的气息也不复再见，给了李家大量时间，利用大量的资源和材料来重新布下符阵，将那虚空裂缝补上。
希望能如愿吧！
李旦如是想。
这一边，李兰城已经将事情汇报完毕。
他言简意赅，三言两语就将事情陈述完毕，其中，没有半点修辞用语，也没有丝毫的夸张，只是明明白白地将事情讲清楚了。
别看只是将事情讲清楚，其实，这也是一种能力，很多人都做不到。
就算有些家伙有着能力，面对着宗师强者，多少也有着压力，多半会发挥失常，唯有李兰城身为李旦儿子，以前虽然谈不上朝夕相处，却也比其他人要好上许多。
这是来自燕赵子弟的情报。
李家虽然没有勃勃的野心，却也在不少地方布置有暗探，关中长安城有之，北地范阳亦不例外，一般情况下，那些地方若是有着波动，都会略知一二。
当然，像泰山神君这样存在，要想获取对方的动作，基本上就不可能了。
李家的情报网也没有这样的野望，凡是宗师以上的强者，皆只能打探那些和宗师有关系的旁人，通过旁敲侧击去推算，绝不敢直接窥视本人。
最近，燕赵之地有着异动。
首先，粮食调动异常，范阳一地粮食出产不多，粮食多依赖齐鲁之地，齐鲁之地虽然藩镇邻里，却多和范阳卢氏有关，实际上，和范阳一地乃是蛇鼠一窝。
表面上各不相干，甚至，藩镇之间偶尔还有冲突，实际上，皆听范阳卢氏之令。
对此，李家心知肚明。
粮食有大规模调动的征兆，除此之外，军队的调动也非常频密。
几十年前，范阳藩镇叛乱之前，便有着类似的情况。
也就是说，范阳卢有可能再次掀起叛乱。
如此，李家自然是郑重以待。
大乱之前，哪怕是一个超一流的门阀，也有着覆灭之祸啊！
320 站队
为什么？
李兰城心中有着疑惑。m.www.uu234.net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
情报综合起来，各方面都指向了一件事，那就是范阳卢将要叛乱，掀起兵灾，并且，这次叛乱不再是一两个河北藩镇违逆朝廷，自立节度使，又或者是小规模的兵乱，进犯朝廷在河北大地唯一的立足点邯郸，而是一种大规模的叛乱，燕赵和齐鲁大地十多个藩镇在范阳卢氏的命令下，形成了联盟，进行大规模叛乱。
这和数十年前的情况差相仿佛。
那时候，李家也获得了情报，不过，在这件事上，当时的李家保持的是中立态度，那时候，赵郡李氏的秘境正好出现了问题，虚空裂缝出现，有无法解决的黑风出没，并且，那时候赵郡李氏的大宗师陨落已经有着十多年，并无新的大宗师出现。
这种情况下，唯有保持中立。
毕竟，无论皇朝姓杜，还是姓卢，赵郡李氏并不在意，进取或许不足，自保全无问题。
李兰城熟读史书，也知道一些往年秘闻，他清楚那时候范阳卢氏掀起叛乱的原因，那时候，杜氏皇族并无大宗师的存在，在华山，也因为一些琐事和非杜氏的华山众人有着矛盾，彼此之间针锋相对，无暇他顾，也就是说，那时候是杜氏最为脆弱的时候。
神宗虽然是宗师，却无太祖太宗的雄风，年老之后前途无望，更是放纵声色，不理政权，整个人也不复少年时期的能力和野望。
再加上，杜氏皇朝的合纵连横之策也出了问题，因为一些小事情和关东的几个门阀交恶，甚至在关陇门阀内部，也不得人心。
这便是起因。
果不其然，叛军一开始便所向披靡，一夕之间，可以说，河北差一点便尽数反叛，少数几个仍然对大唐帝国中心的藩镇，很快便在叛军的功法之下被破了城。
范阳卢氏为此计划了十多年，在之前，韬光隐晦了百多年，一朝起事，自然是不可阻挡。
只不过，天命不在范阳卢。
虽然叛军一帆风顺，几次会战几乎歼灭了所有的朝廷大军，一路下雒阳，占潼关，进入关中进抵长安城下，在华山脚下一举击溃了最后的一只中央禁军。
那一战，几百里外的华山派冷漠地袖手旁观。
虽然，也有一部分华山的杜姓子弟下山相助朝廷，然而，却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无法力挽狂澜。
表面上，大唐皇朝已然不保，毕竟，最后的生力军都被歼灭了，实际上，这段时间却是大唐的转机，背地里，华山顾道人出手了。
他在潼关那里挡住了准备进入关中的泰山神君。
两个大宗师差不多是同一年成为晋级，也都正当盛年，彼此的自信心都爆棚，自然不会不动手，经过一番试探，相互都没有必胜的信心，也就各自休战，达成协议。
神君不再进入关中，顾道人也不再出手。
在泰山神君看来，这个协议对本方有利，毕竟，长安城的禁军已然一扫而光，现在，守城的不过是从偏远的陇上调来的当地郡兵，比较厉害一点的不过是凤翔镇的镇兵，至于蜀中的郡兵，这时候还在秦岭栈道上艰苦跋涉，很难在长安城破前赶到。
而范阳叛军，哪怕是没有他这个大宗师坐镇，军中亦有着七八个宗师强者，也有着两三个二转法师，如此强大的实力，哪怕是关中门阀都相助杜氏皇朝，亦可以一战。
何况，当叛军进抵长安城下时，真正和杜氏站在一起的关中门阀却少之又少。
对这些门阀来说，本家才是基础，家即是国，而国，却算不得家，只要家族能够繁衍壮大，那张椅子上坐的谁并不重要。
姓卢的当皇帝，说不定会更依赖于他们。
毕竟，关中平原还需要他们这些关中门阀镇守。
当然，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天命不在卢氏一边，杜氏的龙气虽然衰弱了，却仍然有着后劲，凤翔军出了郭令公这个大宗师，叛军在长安城下被击溃，之后，卢氏也就无望取代杜氏了。
那时候，卢氏是看穿了杜氏的虚弱。
若没有郭令公，现在已经改朝换代。
现在呢？
华山顾道人坐镇长安，代表着这位大宗师已然坚定不移地站在杜氏皇族一边，宫中还有着一个大宗师坐镇，比起神宗朝末年，皇权虽然式微，然而，对皇朝的根基所在，例如关中平原，江南诸地中央朝廷依旧有着威信，却非摇摇欲坠的末世皇朝景象。
这种情况下，范阳卢氏却举兵了？
李兰城完全想不明白，所以，议事堂诸位方才昼夜不息地讨论，想要找到事情的真相。
他不明白，也就希望李旦能够给自己指点迷津，毕竟，自己父亲不仅是族长，还是宗师强者，所知道的必定比自己要多，内幕如何，他多半知晓。
平时，李旦也经常和李兰城交流。
这是一种教导。
并非虚言大义，而是在实际的事务处理上循循善诱，让李兰城形成自己的行事风格，所以，汇报完毕之后，李兰城抬起头望着自己的父亲，想从李旦那里获取一些指导。
然而，这一次李旦却没有像以往那般循循善诱。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然后便保持着沉默。
李兰城对自己的父亲很了解，知道这是让自己告退的意思，于是，他躬身行礼，说了一声孩儿告退，之后，便转身走出门去。
虽然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消息，却也知道父亲多半已经有了决断，只不过，这决断暂时不能向他们透露罢了。
是的，他没猜错，李旦已经有了决断。
卢氏这是图穷匕见啊！
虽然不知道范阳卢为何发疯，居然引虚空妖魔降世，这时候，却又想掀起兵灾，行杀戮之事，然而，这一次，李氏却不能像上一次那般保持中立了。
李氏已经站队了。
不是站在大唐朝廷这一边，而仅仅是站在赵王杜睿这一边，哪怕接下来邯郸将直面北方的铁骑。
这是命运的推动！
别无选择！
李旦如是想。
321 宿命
李旦距离大宗师还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说准确一点，那就是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道，没有自己的体系，没有触碰到天道的边缘。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不过，身为宗师强者，神念能够直接影响他人，能够适当地改变现实物质，从某个角度来说，也并非什么无能之辈。
所以，那时候，他是有着感应的。
他非常清楚，当初那场大恐怖若是没有得到遏制，一旦让那血海小世界在本方世界扩散开来，便是魔灾，大乱难以阻止，正面其锋的李氏家族也只能走上绝路。
以那血海世界扩散的速度来看，就算李氏想举家逃亡，也是来不及的。
他明白那血海世界的可怕，明白那气息的恐怖。
毕竟，赵郡李十来个宗师强者加上秘境大阵的辅助，也没有办法抵御那从虚空裂缝渗透进入秘境的一丝气息，若是换成当时的那个环境，落入那彻底降临的恐怖存在的小世界内，恐怕连泡也冒不了一下便会沉没，根本就无能为力，无法抵挡。
他自己有过亲身体会，故而非常明白。
即便是有着异宝飞剑维护，他也不过是勉强没有失去神智，不曾被幻觉捕获罢了，然而，那柄飞剑上的能量已然被消耗得七七八八，如果他陷身其中的时间再长一些，飞剑的能量便会彻底消耗完毕，那时候，他恐怕也是没有办法脱身的。
故而，能够消弭这场大祸，将那已经降临的恐怖世界驱逐出本方世界的杜睿方才如此强大。
前面说过，李旦有着感应，对那时候的杜睿有着感应。
当人道洪流夹杂着龙气在杜睿识海内汹涌澎湃，将虚空存在欺诈之主的气息驱逐的时候，那人道气息有着一丝逸散在体外，李旦便是对这气息有着感应。
龙气！
皇朝气运！
人道洪流！
称呼有着好多种，实则都是一回事。
这说明什么？
在李旦看来，这说明杜睿乃是天选之子，气运之子，乃是天道的化身，是规则的具现，也就是说，本方世界的世界之心选择了杜睿此人。
每当大变之际，便会有着这样的人物出现。
所以，李旦有着选择，选择了杜睿，哪怕现在杜睿的实力孱弱，哪怕他是一个不为任何人看好的皇子，哪怕他没有强大的母族在背后支持……
有老天爷当靠山，其他的还需要吗？
当然，这只是李旦自己的推测，实际情况如何，却没有确切的证据。
只是，这样的事情是找不到证据的。
李旦相信自己的判断，同他一起掉入血海气泡世界的萧老坚定不移地站在了他这一边，如此，秘境中的那些长老虽然有着犹疑，却也没有彻底否决李旦的选择。
毕竟，赵郡李氏的生存方法便是不选边站，一向保持中立，不称霸，不争权，只要邯郸一地能够牢牢地掌控在手中便是，龙椅上坐的是谁，他们并不关心。
李旦的选择相当于背离了这条长久以来的行事准则。
所以，即便李旦和萧老信誓旦旦地说杜睿乃是天命之子，在这大变之际，须得紧紧跟随，要不然，李氏这条船很有可能在惊涛骇浪中倾覆。
李家的那些长老依旧有着迟疑。
最后，一锤定音的乃是李婴宁。
当初，光柱落下，苍穹顶端有着天宫之影，有着祥云朵朵，有着神将气息，有着青鸟盘旋，这异象方圆千里皆能瞧见，哪怕是在赵郡李氏的老宅也能清晰地瞧见，那熟悉的气息在所有李氏族人的血脉中有着回荡，对某些人来说，那是仙家气象，对李氏族人来说，却是命运的裁决。
李家的长老们心里清楚，那是天地通道。
要想维持那条天地通道，引来上界来客，李家将付出血脉尽毁的命运，唯有燃烧所有族人的青鸟血脉，方才能够维持住那条天地通道。
死在虚空妖魔之手，和死在自家先祖手中，又有何区别呢？
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继续保持中立也就没有任何意义，面临绝境只能奋力一搏，也许能够杀出一个黎明，也许会全族俱灭，无论如何，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拼死一搏才有希望！
什么都不做也就只能闭目待死！
只不过，李家那些宗师长老们不怎么看好李旦孤注一掷将李家的命运和杜睿相连的决定，虽然杜睿解决了那一场大祸，然而，那只是表面上如此而已，这其中，背后是不是有着其他人物出手，也未可知啊！就这样把家族的命运和对方连起来，未免有些莽撞。
这时候，李婴宁说话了。
她站在了族长李旦这一边。
那时候，她元神被驱逐出识海，原本盘旋在识海内的青鸟眼看便要跃出眉心，一旦跃出，她以及李氏族人的青鸟血脉便会彻底燃烧，化为能量维持天地通道，如此，引得上界先祖降临。
这时候，有一股能量出现在她识海内。
那是一股未知能量，化为锁链将青鸟虚影捆住，重新拉回了识海，现如今，在识海中盘旋的那青鸟身上依旧有着一条七彩的锁链，忽闪忽灭，牢牢地将它困住。
这股能量来自何方？她不太清楚。
能量的本质是什么？她也不明白。
神念无法触及，那玩意虽然在识海中，却像是在另一个空间。
然而，李婴宁却熟悉这能量的气息。
这气息来自杜睿，她曾经在和杜睿见面时接触过这气息，那时候，这气息晦暗不明，虚无缥缈，现如今，在自己识海内，同样如此。
也就是说，得了杜睿相助，李氏全族方才摆脱了自己的宿命。
然而，这只是暂时的！
识海内，那头青鸟已然不再听她使唤，总是想要飞出识海，跃出眉心，冥冥中，似乎有着什么在和它有着交辉相应，若没有那锁链存在，单单凭借她的元神力量是不够的。
她曾经窥得一丝天机，赵郡李氏想要摆脱宿命，转机便在一人身上。
这人便是杜睿！
故而，将全族当成赌注押下去，押在杜睿这一边，乃是别无选择。
这是命运！
322 槐林刘家
三月，中原地带，正是春耕之际。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这世界的天气比杜睿前世要极端得多，早晚温差大，冬夏亦是如此，天气变化极其剧烈，对普通人非常不友好，也只有修炼者方才比较适应。
不过，在这时期，气候变化倒还不剧烈，严冬已经过去，暖春正在到来，便如一个正常人的心跳曲线图，正是平缓时期，待得一段时间后，春耕完毕，中原气候便会进入夏季，那时候，气温将会骤然升高，对普通人来说，虽然也能忍受着酷热，却不能进行大量消耗体力的力气活，哪怕是青壮，也容易中暑。
所以，春耕之际，田间劳作之人甚众，都是为了赶这时辰，若是过了这段时期在进行耕种，不但时节不对，普通人也是无法下地的。
午时三刻，刘家庄。
准确地说，这是刘家庄外十里地。
刘家庄位于一座小山之下，有溪流从庄前绕过，清澈见底，更有一尾尾的游鱼在溪水中嬉戏，十余日之后，便是夏初涨水期，有山洪从远方山峦狂奔而来，至此，这溪流便会变成一条混浊的黄龙，形成一条天然的护城河，将刘家庄这个坞堡环抱。
是的，刘家庄是一个坞堡，以刘氏家族为主，聚族而居。
在邯郸郡，类似的坞堡数不胜数，像杜睿前世那样单人独户在农村过活，小家小户的自耕农在这个世界是无法生存的，要嘛是聚族而居，要嘛便是某个大姓的庄园坞堡，唯有如此，方才能在这世界生存，即便，这是已经开发了的河北中原大地，算得上是人间繁华地带。
强大的妖兽虽然已经被人类驱赶去了大山大泽深处，在这片广漠的大地上，凶猛的野兽却随处可见，即便是在人烟繁密的中原地带。
终归来说，还是地广人稀。
对修炼者来说，这些野兽乃是上佳的修炼资源。
这些稍微带着一丝远古妖兽血脉的凶猛野兽全身都是宝，骨骼可以用来炼器，血肉可以用来进食，乃是大补之物，至于皮毛也可以用来当做符甲原料，所以，修炼者们离不开这些野兽，故而，有着专门的猎人，像郡城附近，方圆数百里，很难见到这些猛兽。
然而，在刘家庄这样远离郡城的所在，却难以避免，时常出没在荒野，时不时便有袭击人类的传言，谁谁谁……在田地耕种的时候被猛兽袭击，丢了性命。
是的，这类猛兽对普通人来说，是难以抵御的存在。
而且，它们只是人类大敌最微不足道的一种，若是有着武者护卫，大部分情况下，都能够将其驱走，甚至会被武者击杀，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当然，有些猛兽要是太过厉害，不仅耕田的普通人，就连那些护卫的武者也难逃其毒手。
总之，在这荒郊野外，哪怕是离着坞堡只有十多里的庄稼地，可谓是凶险处处，比猛兽更为可怕的存在多不胜数，若是爆发邪魅怪异，哪怕是有着符阵守护的坞堡也是不堪一击，在这中原大地，偶尔也能见到保存得比较完好的坞堡，里面去是安安静静，便连狐兔也不在里面安家。
这种**一般的废墟便是因为爆发了邪异，全村生灵往往死光死绝。
当然，那种情况比较少见，像邯郸郡这样的大郡，除了官方典狱司有镇魔师存在之外，像赵郡李氏这样的庞然大物，亦有着专门的镇魔师分队，负责镇压邪魅，追杀怪异。
如果，当初泰山神君的阴谋能够成功，血海小世界扩展开来，便会彻底污染这片地域。
因为天道法则的存在，因为世界意志的反抗，哪怕是贪欲之主的分身降临本方世界，那血海气泡也不可能不受任何限制地扩散，扩散到一定的程度便会停止下来，也许会吞噬方圆数百里的地界，却不可能将整个邯郸郡甚至河北大地吞噬一空。
然而，它造成的破坏不会只限制在这方圆数百里。
气息感染之下，便会生成许多邪魅怪异，这便是所谓魔灾的由来。
贪欲之主的气息若是不会在本世界断绝，不将它的分身驱逐出这个世界，这种感染便不会停歇，即便镇魔师们全体出动，不停地战斗，那些大大小小的邪魅怪异却也无法根除，便如野草一般，哪怕是被野火烧毁，春天一到，也会破土重生。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武者都难以保住性命，自顾不暇，至于普通的人类，也只有等死这一条路了。
在泰山神君这样的存在眼里，或许那些普通人并非同类吧？
范阳卢氏的族谱中有着记载，卢氏乃是上界中人，有着强大的血脉，不过是因为战斗失败，家族被流放到了此界，此界不过是囚牢。
故而，此界众生在他们眼里并非同类，即便大家样貌一致。
当然，即便是同类，他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他人即敌国，自身乃世界！
曾为天上人，自然难做地下泥。
为了摆脱家族血脉诅咒，为了脱离这方囚牢，哪怕牺牲这一界，又有何妨！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两三个月，邯郸郡的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差一点便万劫不复，所以，刘成方才笑得如此得意，驾着二郎腿坐在亭子内，亭子里摆放着草席，上面有着一个低矮的案几，案几上有着一壶酒，有着卤肉，他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刘成是一个武者，一个不入流的武者，三十岁也不曾打通小周天的武者。
不过，他是刘家难得的内家武者，比起那些只能用外家功夫打磨力气的汉子要强，若是不入内家，哪怕根骨强健，力气颇大，亦不过是普通人。
所以，那些汉子在田地内耕种插秧，而他刘成刘大人，则游手好闲，坐在亭子内明目张胆地偷懒。
因为，他和那些家伙不是一路人。
他是他们的保护者，也是刘家庄的人上人。
槐林刘氏，不曾入品的宗族，也就是说，整个刘家也找不到一个能够打通大周天的武者，家族中亦没有什么绝学传承，之所以有着坞堡，之所以坞堡中有着简陋的法阵，不过是因为槐林刘氏来自广平刘氏，虽然已经有了好几代了，却也是有着一些香火之情。
当初，刘氏之所以能在这临漳县城外五百里地的槐林建下坞堡，便是有着广平刘氏之助，毕竟，那广平刘氏乃是入了品的家族，在邯郸氏族志上有着名号，乃是四品门阀。
现在，香火之情倒是淡了不少，若是坞堡的防护符阵需要修整的话，广平那边虽然会来人，槐林刘氏却需要先献上一份厚礼才成。
这还是因为有着香火情的缘故，若不然，即便你有香火钱，也拜不了庙门。
槐林在临漳县城外五百里，已经离开了腹心地带，西面有着一片连绵的山脉，猛兽多有出没，虽然，不至于有着强大的妖兽，却算不得平安之地。
所以，哪怕槐林刘家庄附近乃是一片水土丰美的田地，大部分却荒芜着，不曾动员族人开荒，而只是在距离坞堡不远处的地方耕种。
首先，家族的青壮不足。
在杜睿前世的古代，除了青壮之外，农村的健妇也能在田里耕种，五六十岁的老庄稼也比比皆是，甚至，就连**岁的孩童也要下地，在这个世界，却不存在这样的情况，田地里只有青壮，这是因为突发情况很多，哪怕是有着像刘成这样的武者守护。
一旦出现事情，在田地里干活的普通人便需要逃跑，而现在坐在亭子里享受的刘成便要挥舞着武器迎上去，不管面对的是猛兽，又或者是某些匪徒。
槐林刘氏的武装力量一般，像刘成这样不入流的武者都能成为护卫，其力量可想而知，所以，大部分情况下，武者们保护不了在田地里耕种的那些普通人，若是发现情况不对，自己无法抵挡，那些武者们有着极大的机率抛下本该被他们保护的普通人逃亡。
毕竟，自己的性命最为珍贵。
所以，普通人须得自求多福。
如此，腿脚比较慢的老弱妇孺也就不会出现在田地里。
不仅槐林刘家如此，很多庄园坞堡皆是这般情况，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像刘家庄这样宗族聚居的坞堡还好，普通人也好，武者也好，都是本族人，普通人供奉武者，武者压榨普通人，武者高高在上这样的情况难以避免，却始终有着一个限度，毕竟是沾亲带故，哪怕刘成现在不下地忙活，一旦出现意外情况，他是会下死力的。
他也不会欺负在田地里忙活的普通人。
换成某些庄园则不同，在田地里干活的都是庄客，类似于中世纪农奴一般的存在，他们乃是庄园经济的最下层，极限一点的地方，其生活待遇甚至不如牲畜。
当然，不将普通人当人对待的庄园终究是少数。
大部分还是如槐林刘家这般的存在，在杜睿前世，宗族是社会发展的绊脚石，在这个世界，却是社会稳定的基石，任何一种制度，终究是有利有弊，不可一言而定。
“咦！”
刘成发出一声惊呼，走出亭子，手搭凉棚，向着远方望去。
远处，有十余骑绕过山脚，沿着土路缓缓而来。
323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杜睿端坐在亭子内，望着亭外，原野上，一半青翠的秧苗，一半是翻耕过的泥泞的田地。www.uu234.net
他一人独坐亭内，席地而坐，铺在地面的仍然是有些肮脏的草席，面前的案几也是刘成曾经用过的那张，只不过，案几上原来摆着的饭菜已经撤了下去。
案几上只有一壶茶，一个茶杯。
青烟袅袅，在他眼前升腾。
亭子外，岳冲和几个侍卫肃立一旁，刘家庄的一些族老分立在两侧，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耆老正在小声地说着当地的情况。
田地内，那些普通人并未停止耕种，他们依旧在忙活着，只不过，动作的速率比起上午来要慢上了许多，时不时便有人抬头望着这边，眼神难免带着好奇。
那可是赵王殿下啊！
天皇贵胄！
整个邯郸郡都是他的封地，在这些普通人看来，赵王殿下一言可决所有人生死，他们不知道前几辈子积了什么福，这才有幸得以面见天颜。
其实，按照刘家庄的那些族老们的意思，是要将微服行县的赵王殿下请到庄里去好好招待，哪怕赵王殿下事务繁忙，没办法移动玉步，那也该用精良的器具来装饰一下亭子，让赵王殿下在里面坐得舒服一些，让他们来好好侍候贵人，至于那些庄稼汉，全都应该屏退，不得在此碍眼。
当然，他们的这些想法都被杜睿否决了。
那些庄稼汉也不曾被屏退，而是让他们自顾做自己的事情，无需大礼参拜，也无需谨小慎微，而且，和杜睿同行的许心言还用邯郸本地话和那些庄稼汉在交流，说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许心言的身份是杜睿的向导，邯郸本地出身。
面对贵人的问话，那些庄稼汉一个个战战兢兢，却又不得不回话，哪怕再是胆大的人也是吞吞吐吐，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便像是一个口舌不清的结巴。
一个月前，郑程也有以邯郸郡丞的名义行县。
杜睿也在行县，只不过，两者的方式完全不同，所接触的人群所属的社会阶层也迥然不同。
郑程行县大张旗鼓，有着华丽的车架，有着上百人的护卫，也带着不少幕僚，每到一地，首先自然是和地方的官员们打交道，询问对方的施政措施，了解一下地方官府的库存，人事权，行政权，财权等等，除此之外，便和当地的豪族见面，相互沟通交流。
他这是非常正统的施政措施。
在杜睿前世的古代中国，在魏晋年间，南北朝时期，世家门阀乃是统治阶级的基础，在这个世界，更为严重，完全就是基石所在。
所以，一个政权稳不稳定，全靠支持的世家门阀多不多。
地方官府若想施政，若是得不到当地豪族的支持，所有的政令法规也就只能形于纸面，无法实行。
就拿邯郸郡来说，只要得到赵郡李氏的支持，官府的政令法规便会畅通无阻，若是没有得到李氏支持，没人能够在郡守一职上做得安稳。
在前汉时期，为了抑制豪强，官吏可以动用武力来将其铲除，虽然会付出一定的代价，却也能暂时遏制世家门阀的扩充，到了后汉，光武帝因为豪族力量得而登上皇位，皇权和前汉相比，其威权要下降许多，世家门阀无法得到有效的遏制，故而，后汉的中央集权力量不足。
那时候，若是想要遏制世家门阀的崛起，便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东汉的灭亡黄巾之乱是因由之一，在此之前的世家门阀和代表皇权的宦官外戚集团的争斗也是其中一个因由，当黄巾起义席卷北地之后，为了平乱，各地门阀豪族获得了练兵权，待得董卓进京，甚至行废帝之举之后，刘氏皇族的威权也就一去不回了。
前汉灭亡，有着光武帝中兴。
后汉灭亡，蜀汉却力有未逮，虽有诸葛鞠躬尽瘁，六出祁山，北伐中原，最终却也半道而崩，死而后已，而曹丕为了当皇帝，不得不改变了曹操的国策，拉拢门阀豪族，从此之后，门阀豪族崛起也就再难遏制。
和异时空相比，杜睿所在的世界有着高武存在，有着强大的个人武力，门阀世家皆以武力传承为基本，有着自己的武装力量，中央朝廷要想维持集权，维持皇族威严，更是难上加难，如此，打击门阀势力只是偶然，大多数情况都以拉拢为主。
这是真正的帝与门阀世家共天下！
正常情况下，郑程的做法是对的，像杜睿这样行县和寒门打交道，甚至和普通人接触，完全就是离经叛道。
像槐林刘家这类的寒门，不过是广平刘氏的附庸家族，它所依靠的乃是广平刘家，若是官府和广平刘家同时向槐林刘氏下达命令，若是命令乃是南辕北辙，槐林刘氏决计会听从广平那边的吩咐，对官府朝廷的政令，不过是虚以为蛇，不会认真对待。
至于普通人，没有武力的普通人不过是工具罢了！
就像蚂蚁家族，有着蚁后，也有着兵蚁，他们是上等阶层，而负责寻找食物的工蚁之类的不过是等而下之的消耗品，在此方世界，普通人亦不过是消耗品罢了。
在杜睿前世世界，没有超凡力量，普通人利用工具创造生存在产资料，若是觉醒，便会登上历史舞台，阶级虽然慢慢在固化，却也并非牢不可破。
偶尔，还是有出身低微的天才人物跃出龙门，成为人上人。
在这个世界，却没有那样的好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在这个世界行不通。
在这个世界，普通人虽然也在创造生产资料，然而，因为有着超凡力量存在，真正有价值的生产资料皆由超凡者来创造和掌握，如此，生产力的发展也就不掌握在广大普通人手里，他们只能做一些粗重的事情，只能永远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求存。
有着法术存在，有着符文法阵，有着符石作为能源，也就没有石油化工蒸汽动力等存在的基础。
要想改变这庄园社会，要想发展大工业，基本上难于上青天，毕竟，像符石这样的能源基础大多掌握在门阀世家手里，而代表着生产力的法阵也是如此，国家若想要发展，除非那些门阀世家将自家的资源贡献出来，他们又没有中脑残法术，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杜睿却不得不走这条路。
年前，在本世界意志的帮助下，人道洪流汇入龙气之中，将欺诈之主的气息驱除，屏蔽在了世界之外，那时候，杜睿有着一种感觉，有这力量存在，可以改天换地。
然而，那并非他自身的力量。
将虚空存在的气息摒除之后，人道洪流也就消失不见，隐隐只有一丝气息，也无法像那时候那样清晰地接触到世界意志，世界意志就像是躲在无形的薄膜之后。
然而，杜睿有着感应。
他非常清楚，那股力量的来源。
因为他是皇族，因为他赵王的封号，因为黄龙秘境所获得的龙气，如此，他方才能承载世界意志，方能利用人道洪流，然而，世界意志也好，天道法则也好，人道洪流也好，并非他自身力量，不可能周而复始地驱使，即便只使用了一次，他也付出了代价。
逍遥游神文的法则力量便被世界意志从他那里剥夺，这更像是某种交换。
当然，对杜睿来说，这种交换对他还是有好处，他知道了自己该走的路。
要想得到世界意志的认可，甚至进一步掌握世界法则，他需要掌握人道洪流，如此，他需要得到帝国绝大多数人的认可和忠心爱戴，需要坐上那张龙椅，当然，坐上龙椅并非目的，不过是一种途径，唯有如此，他方才有着名与器，方才能获得众人拥戴。
若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得不到人们认可，帝国依旧如现在这般四分五裂，皇权式微，那么，他也不过是另一个杜臻，不过是徒有虚名的皇帝。
这就是他的小目标，坐上那个位置。
要想达到那个小目标，须得完成更多的更小的目标。
首先，他须得巩固自己在邯郸郡的统治，需要得到更多人的认可，需要尽心尽力地为更多的人谋福利，毕竟，你要想获得别人的信赖，你就必须付出一些什么。
他有着利用这信仰之力的手段。
欺诈之主被驱逐，等价交换的规则却留了下来，类似于某种仪式，杜睿掌握了这个规则，可以通过转换吸取信仰之力，将其转变为人道气息。
人道气息若是龙气融合，便会成为他自己的力量。
武道大宗师破空而去，乃是受到世界法则的排斥，触碰到天门之后，推开天门飞升上界。
他走的是另一条路，得到世界法则认可，甚至更进一步控制世界法则，达到我即世界，世界即我的程度，那时候，这方世界便是他的道域。
要做到这一步，他首先需要得到这世界的绝大多数生灵的认可。
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
杜睿选择从行县开始起步。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324 人面蛾
来了！
杜睿望向庄稼地，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深耕过的黑色土地，尚未有人前去插秧栽种，只有零星的几株被铲除了的野草混在黑泥之中，依稀可见些许的绿色。www.uu234.net
杜睿的视线落在了那里。
亭子外，槐林刘家的当家人正在小声地说着什么，向杜睿介绍着当地的风土人情，看到杜睿的视线移到了别处，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忍不住也望向了那边，目光也落在了那里。
然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低沉，随即消失不见。
他微张着嘴巴，望着那里，先是发愣，随后，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讶，继而转变着，变成了惶恐，变成了不安，最后变成了惊慌……
随后，亭子外的人皆望向了那里，视线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也就停在那空旷之处，再也难以挪开。
那里，原本空空荡荡，这会儿，却有着七色的霞光在流转。
这霞光凭空出现，不知从何而来，就那样突然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底，距离最近的人不过是数十丈的距离。
这霞光极其璀璨，仿佛极北之地出现在穹苍的许久不散的极光，有着夺人心魄的美丽，让人心神迷醉，难以自控。
然而，众人却不是被这惊人的美丽所吸引，他们心中只有惶恐。
若有异象，必有不可知、不可描述、不可抵御的怪事发生……
是的，凡有邪魅怪异出现，一开始便有着异象，或是像现在这般极其璀璨，又或是极其阴森恐怖……
庄稼地里，那些耕种的普通人也发现了这极其璀璨的霞光。
他们的目光落在了那里，就像是被漩涡吸引住了一般，眼神中有着迷茫，有着恍惚，最后便是惊慌失措。
呆如木鸡！
所有人呆若木鸡，一时间，脑内空空如也，不知所措。
霞光变换着，突然一收，众人的视线内，突然多出了一个巨大的彩蛾，这彩色的蛾子有着人那般高，有着绚烂的霞光为翅膀，反射着头顶落下的阳光，有着璀璨而迷离的光芒，并且，这彩色的蛾子有着一张人面，在它的腹部上，有着清晰的五官，那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表情，表情中，有着狰狞，有着绝望……
随后，瞧见这一幕的人眼神中也有了绝望。
怪异！
这是邪魅怪异啊！
庄稼地里的普通人一个个被吓得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双腿不由自主地像筛糠一般抖动着，却无法挪动半步，有的被吓得失禁了，有的双眼包含泪水，有的张着嘴巴，嘴皮子蠕动着，却发不出发不出任何声音。
每个人都知道，一旦有邪魅怪异出现，往往便是蔓延千里的灾难，，最起码槐林刘家是保不住的，哪怕是庄园有着法阵，这法阵也是无法抵御邪魅怪异的侵袭，至少，它抵御不住这头人面蛾。
人面蛾，怪异的一种。
也就槐林刘家的当家人知晓，他少年时曾经在广平刘氏家中修行，那里的藏书阁有着一本记载邪魅怪异的书籍，他曾经瞧见过，知晓这人面蛾，凡是人面蛾出没，必定生灵涂炭，书中记载，凡是目视人面蛾之人，必定双目滴血，化为沙石雕像，风一吹过，这人形的沙石雕像便会簌簌而落，化为尘埃。
不要直视这家伙！
他蠕动着嘴皮子，想要大声高呼，然而，声音冲出喉咙之后却并未形成话语，发出的不过是咯咯的声响，就像恐怖压制之下发出的叹息。
赵王殿下！
他想要向赵王殿下示警，一时间，同样发不出声音，目光就像是被磁铁吸引住的铁屑一般，怎么也无法拜托那人面蛾的吸引。
只见那头巨大的人面蛾在虚空中缓缓生成，霞光闪耀下，便要振翅而飞。
这位当家人非常清楚，一旦人面蛾振翅，一旦由虚无中生成，凝成实质，那么，他们所有这些望着这人面蛾的人都会变成沙石雕像，不管是在庄稼地里插秧的普通人，还是提刀持剑刘成这样的武者，又或者是高贵如斯的赵王殿下……
绝望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将他淹没。
杜睿望着那只从虚空生成的人面蛾，先前那隐隐约约的气息彻底变得清晰起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感应并没有丝毫的错误。
是的，杜睿乃是抱着目的而来。
他行县的路线并非随意制定，而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当初，贪欲之主和欺诈之主两位虚空妖魔降临，最后，被他将计就计使出了办法驱散，然而，其影响却并未彻底消散。
这两个虚空妖魔的气息就像是一种催化剂，催化了邪魅怪异的产生，于是，紧接着的这段时间，以邯郸郡为中心的赵地将会有着大量邪魅怪异出没，这并不比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对普通人来说，这是大灾难。
对杜睿来说，却是一种机会。
他有着感应。
方圆数千里，某地若是有着邪魅怪异将要产生，他便会心生感应，就如槐林刘家这片庄稼地出现的人面蛾，在两日前，他便有着模糊的感应。
来到这里之后，他确定自己的感应并没有错误。
为什么会说这是他的机会呢？
若是邪魅怪异出没，形成了灾难，人们便在那水深火热之中，等到这灾难形成规模，他再出手，救人于水火之中，如此，便会被那些人感恩戴德，使得众人对他顶礼膜拜，把他当成神灵一般的救世主。
如此，他也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夺取众人的信仰之力，将其转换，变成属于自己的力量。
可惜，他不能这样做。
是的，这样做对他有着极大的好处。
毕竟，当一个人陷入灭顶之灾的时候，又瞧见同类纷纷死亡，有人出手将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回来，他自然会对那个人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但是，当一个人在危险来临之前，尚未彻底绝望，周遭并未如地狱一般可怕的时候，你出手将这灾难的源头遏制，他们便不会对你有着太多感激了，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结局的可怕，他们只以为你不过是顺手之劳。
所以，对杜睿来说，他本该让这人面蛾生成，让这家伙肆虐一段时间，造成一定的伤亡之后，自己这才出手，如此，那些幸存者方才对他感激涕零，之后，再通过官府民间的宣传，自己这个救人于水火的贤王的名头方才能传播开去。
如此，方才有着信仰。
为此，付出一定的牺牲也就在所难免。
可惜，杜睿做不到。
他选择在危机出现之前动手，虽然，在场的诸位肯定会感激他，也会口口相传，说是赵王殿下仁义无双，但是，因为没有形成重大的伤亡，这种感激也许大多是流于嘴上，实则并未进入心间，他所获取的信仰之力也就也就不算什么。
他无法将这些人当成npc。
若是自己力有未逮，那又另说。
岳冲扭头望向杜睿，身为先天武者，虽然对神念的掌握还有些浅陋，却也能拜托这人面蛾的吸引，像许心言之类的武者，气血充足，却尚未踏入先天，成为真正的超凡者，这一刻，也就无法摆脱人面蛾。
人面蛾对人类的神念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待得它转为实体，恐惧便会在众人心中消失，那一会，所有人心中都有着最美的景象浮现，让人如痴如醉，最后，在这样幸福的感觉中凝固为沙石雕像，随后，只要稍微大一些的风一吹，便会化为尘埃。
岳冲能够摆脱人面蛾的诱惑，但是，他没有办法拯救众人。
首先，现在的人面蛾是虚无的，尚在虚空裂缝之中，哪怕他驱动先天剑气，也无法将它斩杀，一旦人面蛾化虚为实之后，那时候出剑却为时已晚。
哪怕岳冲能够战胜这人面蛾，挽救众人，杜睿也不会让他出手。
他出现在此的目的便是为此。
和慧空小和尚相比，这人面蛾在邪魅怪异中的阶层也就低了不少，它只能遵循本能行事，并无人类的智慧。
下一刻，人们只感觉有风掠过。
这风从身边掠过，他们听见了风声，就像风铃声一般清脆悦耳，这声音将他们从恍恍惚惚的状态中救了出来。
仿佛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随后，他们瞧见杜睿像一头大鸟向那人面蛾飞去，不紧不慢，非常清楚地在他们的视野内飞翔，迎面扑向那头怪异。
剑！
剑光如电！
那把像装饰品一般的佩剑从杜睿的腰间飞了出去，像是一道白虹，冲向了霞光中的人面蛾，那一刻，人面蛾仍然停留在虚实之间。
有什么用？
对方在虚空之中，你这一剑落下，无法斩中实体，不过是落在了空处，毫无用处啊！
然而，杜睿这一剑落在那人面蛾的虚影上，却像是斩中了实体一般，人们似乎听到了一声惨呼，那并非声波震荡，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一声惨呼。
视线中，那人面蛾一分为二，最后化为虚影，消散无踪。
那原本压在神魂中的恐怖就此消散，就像是被人从压着的巨大岩石下救出一般。
325 除魔
夜深沉。www.uu234.net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
有乌云漂浮在夜空，遮住了月光，群星闪烁着，偶尔有星光挣扎着穿过了乌云的遮挡，孤零零地垂在夜空的一隅，并不曾给这黑夜带来太多的光亮。
世界依旧显得有些阴森。
是的，在临漳县县令赖森的眼中，这熟悉的县衙大院，这熟悉的临漳夜空，便是如此的阴森，心神中有着大恐怖仿佛巨石一般压着，让他踹不过气，就像是在一个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神智如此的清醒，却怎么也无法将自己唤醒。
整个临漳县，寂静无声。
这是一种不约而同的寂静，就像是所有的生灵都陷入了梦境，没有任何的声响。
原本的打更声不知所踪，以往，再是寂静的夜也有着虫子的鸣叫声，时不时还能听见犬吠鸡鸣，偶尔还有夜归人的脚步声在街巷的青石板上回响。
不知什么时候，这样的声响全无。
只有呼吸声，或有或无的呼吸声。
这是一间紧闭的院落，位于县衙的一隅，靠着柴房厨房所在，乃是县衙的仆役居住之所，这还是赖森在临漳县为官四五年，在这县衙居住如此之久之后第一次进去，以往，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啊，身为上官，好歹也是三品门阀出身，且有着大周天圆满的修为，自然会远离凡夫俗子。
如今，这小小的院落却挤满了人。
整个县衙的人全都挤在了这个院落内，哪怕赖森身为县令，也无法独自占据一间房屋，在这个狭小的下人居住的屋子内，除了他，尚有县丞、主薄等官员。
当然，和其他那些挤得拥挤不通的地方相比，环境要好上许多。
整个院落，哪怕有着上百人，却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像木偶一般，许久都不曾改变姿势，唯有睁着的双眼中有着眼珠子在转动，相互望着的眼神内充满了恐惧。
整个县衙，整个临漳县，此刻，唯有这间院落方才比较安全。
在这里，有镇魔师消耗心血立下了符阵，勉强能够将邪魅怪异的气息挡在外面，的确是勉强，依旧有着气息渗透进来，让众人心生恐惧，无法动弹。
今夜，整个临漳县都笼罩在无边的恐惧之中。
如此恐惧的气息，证明这即将生成的邪魅怪异极其恐怖。
赖森望向了西北，有着墙壁阻隔，视线无法穿透落在县衙西北的后花园，那里，乃是他的居所所在，如今，却变成了邪魅即将诞生的场所。
希望能躲过这场大祸！
黄昏日落时分，悬挂在西边山头的残阳透着几分诡异的气氛，晚霞鲜红如血，在天地间流淌，如此异象，让众人心生疑惧，那血红的晚霞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随后，有几骑飞奔而来，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了临漳。
这几骑来自邯郸，有武者，有法师，还有如今在北方大地很少瞧见的沙弥，这其中，赖森有两个认识的熟人，一个是来自邯郸郡城的吏员，这个吏员赖森和他打过不少交道，虽然这个吏员没有什么品级，赖森却不敢以官员的态度对待他，相处时，他甚至将自己的位置摆得更低一些。
原因很简单，这个吏员姓李。
除此之外，赖森还认识另一个人，那个人也姓李，没有官身，赖森和他没有打过交道，有两次也只是远远地瞧见过对方，却不敢凑近过去打招呼。
他没有那个资格。
那是一个镇魔师，出自赵郡李氏的镇魔师。
这样的大人物，哪怕他身为县令，其实也没有资格靠近的。
这个小院的法阵便是那个叫做李元的镇魔师布置的，若没有这法阵，这院落内的所有人便会像临漳城的其他人一般在恐惧中昏迷。
那并非什么好事，哪怕是在昏迷之中，他们依旧被恐怖所压制，无法挣脱。
这群人进城之后便来到了县衙，李元开门见山，说是今夜有邪魅将降临在临漳，降临地点便在县衙的后花园，赖森的居所。
换成其他人，赖森肯定不相信。
然而，这话出自镇魔师李元之口，他也就没有丝毫的质疑。
当然，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夺门而逃，离开临漳，离得越远越好，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这群人中有着赵王殿下的侍卫。
临阵脱逃，当斩！
一开始，他以为带队的是李元，后来才发现不是，李元也是听令行事，下达命令的正是那个只有七八岁的小沙弥，据说，这小沙弥乃是赵王殿下的伴当。
这一次，临漳有邪魅怪异降临，便是赵王殿下获得了天道感应，提前有了判断，故而，将这个法号慧源的小沙弥派来了临漳，由镇魔师李元辅助，灭杀邪异。
突然间，有着鼓声。
非常剧烈的鼓声，这鼓声越来来重，险些将耳膜震碎那般。
这是？
这时候，赖森发现县丞和主薄二人望向自己的目光有着恐惧，他有些恍惚，心神摇晃之间，突然有着明悟……
这哪儿是什么鼓声，分明就是自己的心跳。
下一刻，他立刻收敛心神，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之中，集中在体内真气的运行，真气在枯涩的经脉中挣扎着缓缓运行，心神凝聚，如此，这心跳声方才降了下来。
恍惚中，他险些中招。
那玩意来了！
他有着清楚的感应。
满天神佛保佑吧！
后花园处，一口枯井旁，镇魔师李元脸色铁青，他手中拿着一个青玉如意，这会儿，青玉如意正闪烁着豪光，光晕浅淡，薄薄的一层，笼罩在如意之上。要知道，在半个时辰前，这如意的青光尚极其耀眼，整个后花园都被其所笼罩，现如今，却被某种莫名的气息压制，变成了现今模样。
瞧着便像随时都要熄灭的烛光。
如此，他的面色方这般模样。
其实，他的心中也有着忐忑。
就在昨日，他还在庄园中修炼，在凌晨时分，获得了族长李旦的命令，说是有邪魅出没，让他快速出发，和郡城来人一起前往临漳县除魔。
他有问临漳县城伤亡如何，这邪魅怪异是何种类型？
毕竟，邪魅怪异众多，各有各的特征，必须有针对性的法术才行，所需要的器具也不同，若是搞错了，事倍功半还是小事情，更多的结局都是糟糕透顶。
然而，他得到的答复却是这邪魅怪异还没有出现，只不过是赵王殿下有着感应，知晓这玩意将在今日午夜时分在临漳县城降临。
他听到这说法，心里只有两个字。
放屁！
邪魅怪异之所以可怕，除了其自身携带的对武者有害的邪气之外，还在于这玩意的生成没有任何规律，出现和消失都是如此，所以，难以防备。
上万年，无数的镇魔师研究，都没有办法得出结论，只知道每个人都有阴暗面，这邪魅怪异便是众人阴暗面感染虚空气息而生成。
所谓乱世出妖孽便是如此。
因为世道不稳，人心也就不稳，如此，阴暗面便会增多，邪魅怪异也就会大量出没，这就代表乱世将至，若是掀起了魔灾，那就是虚空妖魔降临，不仅会改朝换代，天道规则也会因此改变，人类甚至有可能灭绝，在这世界，并不存在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说法。
预先感应到邪魅降临？
若非说着话的是族长李旦，李元便要直斥其非。
赵王殿下又如何？天潢贵胄又如何？
就连龙虎山的张天师也不敢说能够感应到邪魅怪异的降临，并且是提前一两天，不但提前了那么久，且相隔有上千里之遥。
不过，他心中虽热有着质疑，却没有出声，毕竟，李旦不仅是族长，且是宗师强者，这样的人物，不可能被人所蒙蔽，既然他相信那个赵王殿下，必定是有着自己的理由。
只不过，既然不知道邪魅是何种类型，那么，便需做好准备前来啊！
不该这般匆匆而来。
不过，李元还是没有多说话，没有发牢骚，也没有提出质疑。
这次带队，除魔的主力乃是小沙弥慧源，他只是做辅助而已。
他仍然没有多话，只是默默行事，即便心中忐忑。
江湖上，凡是敢单身行走的老弱妇孺，必定不能小视，凡是不将这类人放在眼底，多半已经变成了路边尸骨，既然，族长大人都同意由这小沙弥带队，李元也就只能听令。
李元无法找出对方的特异之处，这反倒让他更加忌惮。
来了！
青光突然熄灭！
李元的身子往后如落叶般飘荡而起，识海中，一盏魂灯闪烁着光芒，有符文在隐隐生成，只需一个念头，便能透过手中的青玉如意激发出去。
面前的枯井，有黑烟生成。
邪气！
这邪气的味道甚是浓郁，是李元从未见过的强大的邪气。
这会儿，他识海中的魂灯光芒竟然在一闪一灭，那些符文的生成速度变得凝滞起来，很难生成，至于一念之间便可激发术法，已然变成了妄想。
好厉害！
李元的心往下一沉，忍不住望向枯井旁盘膝而坐的小沙弥慧源。
他并未像李元那般往后退去，而是仍然留在了枯井旁，视那浓郁得比黑暗还要更黑暗的邪气如无物，任由那些邪气就这样席卷而来，笼罩已身。
326 造神
临漳县城，方圆数十里，寂静无声。www.uu234.net
有黑烟从地底涌现，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整个方方正正的城池就像是一口巨大的蒸锅，只不过，升腾而起的蒸汽乃是和黑夜的黑迥然不同的另一种黑，黑得无比的诡异，无比的邪恶，其中，有着恐怖的气息流淌，所过之处，所有的生灵皆被拉入了梦境。
那是一个巨大的噩梦之中，噩梦不同，因人而异，平时你内心中最害怕什么，便会在梦中遇见什么，并且，周而复始，无法挣脱。
在杜睿前世的世界，有个神话，说是某人在地狱中不停地推着石头上山，到了山顶，石头便会顺着山坡滚下，一切又从头开始，永无休止，周而复始。
临漳城的所有人在噩梦中便是如此，他们的体验和那个被惩罚的人一般无二。
无休止地面对着自身的恐怖，一开始还会觉得恐惧，重复的次数一多，习惯了之后，也就变得麻木，到最后连痛苦的感觉都失去了，只是木然地重复一切，如此之后，神魂中自我意志一点点地消失，先是失去三魂，再是失去七魄，一旦全部都消失，作为生灵也就失去了生命。
没有意外的话，将会如此！
所有人在这噩梦中失去神魂，只余下身体，一具没有魂灵的躯体，在外人看来，他们不过是在熟睡中死去罢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痛苦，实际情况自然并非如此，所有的人都是在噩梦中饱受无边的折磨痛苦地死去。
这黑气便是邪魅的真身。
称之为梦灵。
这时候，李元已经知晓了，他无法控制脸部的表情，这会儿，就像是涂上了一层青绿色，他双眸的深处，有着一丝恐惧在旋转。
他没有办法对付梦灵。
甚至，他都没有办法逃离。
现在，他能做的只能是竭力运转法力，保持识海内的魂灯光芒不灭，让那转动的符文不至于消失，如此，方才能将黑气拒之门外，免受侵袭。
然而，自己能够支持到天亮吗？
他却没有那样的自信。
法力是有限的，若是得不到补充，终究会消耗殆尽，特别是像他这样全力运转法力的时候，以往，倒是可以利用功法从身外周遭吸取天地灵气，转换为自身所用，现在自然是不成，所有的灵气皆被弥漫的邪气驱逐开去，一旦吸取，不过是将邪气吸入体内，那和开门揖盗又有何区别？
梦灵！
非达到二转的法师不能与之对抗，要想将其驱逐，必须是点燃了两盏魂灯的镇魔师，也就是华山臧青树这样的人物，类似那样的存在，赵郡李氏倒是有一个，然而，这人却远在东海游历，不可能赶过来，若是庄园中的所有镇魔师一起出动，结成法阵，倒是有可能与之对抗。
现在只他一人，那就不可能了。
不过，李元并未绝望。
既然，那个赵王殿下真的能够感应到邪魅怪异的出现，提前安排他们前来临漳县，族长李旦欣然同意，也就是说，面前这个丝毫不惧黑气的小沙弥必定有着两把刷子。
且看吧……
光！
黑夜中，突然有了光。
那是金色的光焰，一缕浅浅的金色光焰，就在李元的身前突然出现，在李元的视线中，并无慧源小沙弥的身影，他就像消失在虚空中一般，然而，在他的意念中，慧源小沙弥却存在着，不过，不再是人类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团金光，一缕浅浅的金色光焰。
有神圣的气息在弥漫。
让人见之忍不住便想俯首低头，诚心膜拜！
佛？
他微微皱眉。
李元出身赵郡李氏，能够成为镇魔师，不仅有着家族资源，自身的天赋也是不低，最重要的是，绝对不会是一个蠢货，必定是有所见识，若不然，李旦也不会安排他随着慧源而来。
他读过许多秘典。
知道就在前朝，中原大地佛门林立，那时候，便有一些像慧源这般的小沙弥有着佛子的称号，他们自身带着佛光，别有一番大慈大悲的神圣气息，那时候，这中原大地一片祥和，邪魅怪异不出，和现在相比，那时候佛门对邪魅怪异的压制要强大许多。
这小沙弥是佛子？
要知道，大唐帝国取代大祁王朝，佛门便受到了打压，当初号称禅宗北地祖庭的少林寺都被帝国打破，哪怕是有着大宗师的存在，少林寺也选择了拱手投降，如今，那儿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就连寺庙后方的塔林也大多倾塌破碎。
也只有在江南等地，佛门还有着一些影响力，南宗的少林寺依旧存在着，只不过，影响力和大祁王朝时期相比，已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赵王殿下居然有着佛子作为伴当，这代表着什么？
李元并非一心修炼的苦修士，在家族中，那种一心苦修的苦修士并没有什么话语权，是的，哪怕他们成为宗师强者，也对俗事没有什么企图心，而李元并非那样的人，他非常清楚，自己虽然有着天赋，然而，天赋却没有惊人到可以轻易跨过那个关卡的地步，他能够点燃一盏魂灯，已经是运气惊人的好，要想点燃第二盏魂灯，这一辈子基本没有什么可能。
所以，他对凡尘俗世有着想法。
于是，也就想得比较多。
现在，大唐帝国对佛门虽然没有开国期间那般强力压制，却也是排斥的，所以，关中一带几乎很少见佛寺，而在这北地中原，佛寺也少得可怜，庙里的和尚大多是闭门不出，一心苦修，不怎么见到在南方会见到的游方僧，那种手持一杖一钵随处化缘游走四方的苦行僧。
这种情况下，赵王居然找了一个类似佛子这般的沙弥当伴当，他这是犯蠢吗？
自家的族长居然扶持这样的赵王，将赵郡李氏的未来压在了这个人身上，一改以前的赵郡李的行事方法，看上去也像是在犯蠢啊！
要知道，一旦你全部梭*哈，赢了全赢，输了的话，也就把整个家当都输掉。
那一刻，李元想了很多，却是在一瞬间。
随后，他便瞧见了光明大放。
其实，佛门气息和这邪气乃是天敌，两者水火不相容，一旦碰面，便会有着冲突，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必定会分出高下，分出生死。
在李元看来，慧源小沙弥所化的金光将会将那无边的邪气净化，将其驱逐到虚空之中，而这些从虚空某处突然出现的邪气将会将金光包围，一心想要将其吞噬，这种对抗是没有尽头的，直到一方彻底消耗掉所有的能量为止，哪怕慧源有着实力，真的是佛法无边的佛子，要想压制梦灵将其驱走，也须得消耗大量元气，两者之间将是拉磨一般的战局。
不到天亮多半分不出胜负。
然而，这一刻却并非如此。
那一刻，李元的识海中，金光大放，隐隐有着佛音缭绕，大慈大悲。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临漳城，符阵所在的节点上，都有着金光，那一刻，已经获得了临漳城法阵控制权的慧源利用护城大阵化身数百，便像是有无数分身出现在符阵节点上。
无数邪气席卷而来，这些从虚空而来的邪气冲向了那一团团的金光。
这是本能，梦灵这个邪魅生物的本能。
对邪魅怪异来说，修炼者的真气和法力乃是滋养的补品，尤其是修炼者的神念，更是上佳的养分，源于本能，他们遇见了便不会放过。
尤其是佛门。
以前，也有佛门罗汉受制于心魔，识海中的莲花宝座被邪气所污，堕落成魔，那时候，邪魅便会以罗汉金身为容器，且有了自身神智，成为可怕的存在，就像慧源的本体一般，那一次，他若是能成功破壳而生，哪怕是臧青树也没有办法再将他制服。
可惜，这梦灵并没有人类意志，只能源于本能行事。
若是他有着自我意志，这会儿多半便会有多远躲多远，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如此贪婪地扑了上来，要知道，那看上去如此美味的玩意，对他而言其实那是穿肠毒药。
邪气扑入金光之中，便如投入火堆中的汽油。
慧源虽然有着佛性，有着那个罗汉的记忆，然而，他的本体其实也是邪魅，只不过，阴差阳错之下，在杜睿的控制之下，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佛性金光只是诱饵，本源深处却有着邪魅的真核。
他的品级在梦灵之上，天生就压制对方，若是对方遁入虚空之中不再生成，现在的他还无法可想，但是，梦灵这家伙却扑了上来，便和扑向了火焰的飞蛾一般无二。
同一时间，所有人的梦中。
有着金光缭绕，云海之上，有着一尊神灵模样的少年附身而立，少年的目光所至，无边的噩梦破碎，转瞬间，黑气消散无踪。
那少年正是杜睿的模样。
自然，不可能是慧源的模样，杜睿又不是想重建佛门，塑造一个佛子出来，他需要的是众人的信仰，如此，借着这除魔之际，将自身的形象烙印在这临漳城的百姓神魂之中，也就是应有之意。
327 皇帝的选择
四月，夏初。www.uu234.netwww.uu234.net
长安城。
太极殿内，寂静无声。
开年之后，皇帝杜臻变得极其的暴躁，动不动就责罚内侍，颇有几个长期在他身边服侍的内侍死在了内务所的杖下。
最近，令狐行之取代了一些内侍，亲自服侍皇帝，如此，方才一段时间不曾有内官被打发去了内务所。
即便如此，皇帝周遭也是非常的寂静，那些服侍的内侍和宫女全都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就连呼吸声也不敢放重一些。
这一天，皇帝在太极殿批阅奏折，故而，整个宫殿寂静无声，并非没人，服侍皇帝的有着数十人，包括侍卫，内侍，宫女，然而，就连呼吸声也很难在殿内回荡，这时候，哪怕是一根针落在了殿上，也会有着很大的声响。
令狐行之站在殿下，低着头，微微弯着腰，耳边有着沙沙的声响，那是上方坐在龙榻上的皇帝翻阅奏折的声响。
这声响入耳，他大概能知晓皇帝翻阅那篇奏折时的心情。
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好心情，从各地来的奏折大多没有什么好话，尤其是来自河北的，现在，皇帝翻阅的正是来自河北的奏折。
一部分是邯郸郡的奏折，有来自赵王杜睿的奏折，这奏折虽然是密折，令狐行之却也大概知道杜睿说了一些什么。
前段时间，来自邯郸的密折和正式奏折极多。
在邯郸，典狱司有着密探，也有着正式衙门，一明一暗，邯郸由于是实际上的边境，典狱司在那里布置着了许多人员，其他地方是半月通过符阵上报一次，在邯郸，若是没有重大事件，也需五天一次通过通讯符阵上传情报。
杜睿的奏折很正式，行文直白，将年前发生的那件事讲述得非常清楚，而在这之前，便有邯郸典狱司的密报传至长安，在靖边军中，自然是有着典狱司的密探，且在靖边军中的地位还比较关键，乃是梁凤至的亲卫。
这人也参与了那件事，不过并未参与其中，如此，也就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并不知道差点有一个巨大的灾难降临在本方世界。
当然，他同样不知道是杜睿拯救了这个世界。
他只知道一开始的时候，众人前赴后继地进入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小世界，其中必定发生了一些什么，那小世界内有恐怖的气息渗透到本方世界，之后，有着各种他看不明白的变化，到得最后，小世界突然消失，就像从未曾出现一般。
那个密探在密折中不曾加上自己的推测，而是一五一十平铺直叙地将自己所目睹和感受的一切讲了个一清二楚，其内容甚至不如杜睿的密折中所讲述的要多。
在杜睿的密折中，有着这奇怪的小世界的成因，当然，一切出自他的猜测。
这奇怪的小世界来自虚空，有着虚空妖魔的气息，之所以会降临，和范阳那边脱不了干系，若不然，范阳那边也不会出动人手来阻拦李婴宁。
出动的乃是泰山神君麾下的四大神将，既然出动了那般人物，范阳的那个大宗师在其中肯定也插上了一手。
只是不知道对方为何要这样做！
要知道，这虚空妖魔一旦降临，掀起魔灾，这方世界甚至会踏入毁灭边缘。
关于杜睿的密折，长安这边半信半疑。
泰山神君为何要这样做？
长安这边也找不到理由。
之后，各方信息汇聚起来，毕竟，曾经天有异象，那时候，方圆千里的人都有亲眼目睹，有光柱降临，苍穹之上，有祥云朵朵，有仙音渺渺，有青鸟之影，有神将注目……
如此异兆，已经有着上万年不见。
绝地天通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出现。
普通老百姓以及大部分的武者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唯有超级门派和顶尖的世家大族知晓这是天地通道差点重开的征兆。
时光久远，过去种种依旧有着记载。
只不过，哪怕是像杜氏这样的皇族，又或者是像清河崔，荥阳郑这样传承久远的大族，也不清楚这异兆出现是好还是坏？
上界若是和本方世界勾连，天地通道重开，也就是多了一条路，飞升上界必定会变得更加容易，如此，长生久视也并非不可能，只不过，每当有着异变，天地规则便会有着改变，在这巨变之下，哪怕是世家大族也不见得能够保持传承，天地规则一旦改变，世间便有着倾塌和翻覆啊！
吉凶难料！
所谓变化，杜臻其实是盼望的。
毕竟，他的寿元只有一年，在目前的天地规则之下，这是注定的，哪怕是大宗师顾道人也束手无策，回到长安之后，面见了宫中的那一位，那一位也没有办法延缓他的寿命，只不过，能够利用邪门功法让杜臻保持在全盛状态，不至于变得脆弱不堪。
如果天地有变，天道法则有着转移，天地通道重开，若是有着上界之人降临，那些天人的手段匪夷所思，说不定能挽救自己的命运。
是的，杜臻对此抱着万一的希望。
只不过，那天地通道终究没有打开，不知道被谁用大神通重新斩断。
怎样才能打开那条通道呢？
杜臻心中有着想法。
现在，他就在犹疑着。
一个月前，他就想要将杜睿调回长安城，天地通道差点打开，肯定和杜睿他们曾经进入过的那个怪异小世界有干系，杜睿既然是当事者，那么，说不定和那有着干连，毕竟，他是最后一个冲出小世界的人，他出来之后，那个小世界方才消失无踪。
杜臻也知道，这只是一个奢望。
仿佛漂浮在水中的稻草，即便如此，他这个即将沉没的溺水者也会紧紧地将这稻草抱住！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旨将杜睿召唤回长安的时候，河北那边又有线报传来，说是范阳卢氏那边正在厉兵秣马，调集粮草，看这光景，大概是要重启战端，再次叛乱。
这种情况下，将坐镇邯郸的杜睿调回来，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杜臻心有疑虑，事情也就缓了下来。
这时候，邯郸那边又有密报，说是大量邪魅怪异出没，然而，这些邪魅怪异并未对生灵造成什么伤害便被杜睿和他的人镇压了。
现如今，邯郸郡众人将杜睿称之为万家生佛。
最重要的是，赵郡李氏一反常态，鼎力支持杜睿，站在了他这一边。
不能再犹豫了！
须得做出决断！
下方，令狐行之耳朵微微颤抖，他有阵时间没有听到皇帝翻阅奏折的声音了，殿内极其的安静，皇帝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令狐行之非常清楚，这是皇帝在沉思。
在有所决定之前，皇帝便会像现在这般，越是重大的决定，沉默的时间就越长。
刚才皇帝翻阅的是来自邯郸的密报，密报上所说的乃是赵王杜睿获得赵郡李氏支持，也获得了靖边军上下的拥戴，并且，因为除魔的行动，尽得邯郸民心的讯息。身为大内总管，令狐行之比皇帝还先一步获得这讯息，说实话，最初他是不相信的。
怎么可能？
是的，令狐行之知道这个从小痴傻的皇子自从恢复正常之后便有着各种神奇的表现，外放途中，甚至被华山掌门带上了华山，获得了玄真观众多皇族出身的道人的认可，即便如此，令狐行之还是不相信他在邯郸能够做出那般事情来。
赵郡李氏一反常态，一改往日的中立态度，鼎力支持杜睿，只是这变化，杜睿便在邯郸有着根基，哪怕是举兵反叛，朝廷也只能安抚，让他割据一方，不敢出兵镇压。
赵郡李氏就算没有大宗师存在，也有着好几个宗师强者，这样的老牌家族，有着许多保命的手段，若非逼不得已，没人愿意和这样的家族作对。
毕竟，现在这皇帝可不是太宗，也不是天后这般的强者。
所以，这是一个难题。
哪怕是令狐行之，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解决杜睿。
皇帝本人会怎样做，令狐行之也猜测不到。
又过了一会，令狐行之听到了皇帝起身的声音，然后，他听到了杜臻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令狐，摆驾……”
“诺！”
令狐行之应了一声，躬身行了个礼，便要出去准备仪仗。
这时，皇帝杜臻却叫住了他。
不一会，皇帝便带着令狐行之离开了太极殿，身边并无其他内官和宫女跟随，更没有庞大华丽的仪仗队，以及侍卫和大汉将军在左右。
两人安步当车行走在宫殿楼阁之间，沿途之人冷不防撞见，一个个高呼万死，俯身跪在了一旁，皇帝并未说话，而是冷着脸扬长而去。
没多久，两人便来到了一间小院前。
小院的位置非常偏僻，周遭有着林荫，建筑风格也和皇宫格格不入，一点也不见奢华和庄严，只是非常古朴的农家小院，像极了江南水乡的风格，白墙青瓦，朴实无华。
这里，便是大唐帝国的另一个大宗师的居所。
那个被宫中?仁套鸪莆?献孀诘拇嬖凇?/p>
这位大宗师在小院隐居已经有着十余年。
328 小院
小院的门半开着，有一线阳光入内，拉着长长的影子。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影子的主人正是英宗杜臻，他站在小院门前，沉默着，肃立着，徘徊着……这是他返回长安之后第二次前来拜访柳千帆。
第一次他见柳千帆，希望柳千帆能想办法治好自己，结果无功而返，柳千帆和顾道人一样对他身上被杜唐造成的伤害束手无策。
讲真的，对此他是心有疑惧的。
在皇帝内心深处，有着一个想法，那就是顾道人也好，柳千帆也好，这两位大宗师其实有着治好自己伤势的能力，他们之所以没有动手，非不能，而是不愿。
大宗师啊！
在一心天道的大宗师眼中，皇权又算得了什么！
一向如影随形跟随着皇帝的令狐行之远远地站在距离小院十丈开外的地方，并不曾贴身跟随自己的主子，身为太监，哪怕并非柳千帆一系，哪怕他不曾在人前像其他那些太监一样称呼柳千帆为老祖宗，然而，这并不说明令狐行之对柳千帆并不尊重。
毕竟，令狐行之也是太监。
他非常清楚，一个太监能够成为大宗师，那将是一件何等了不起的事情！
说实话，平时他也是心有荣焉。
只不过因为屁股问题，立场问题，他必须和那些对柳千帆顶礼膜拜的太监划开界限，那些太监依靠于皇权，然而，他们对皇帝的敬畏之心远不如对柳千帆。
哪怕柳千帆已经闭门不出十余年，也从不曾主动向内官们下达命令，宫中所有的首领太监每一日早上都会来到这间小院，在远离小院门口的地方向着小院躬身行礼，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仪式，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若是有着什么疑而不决的大事情，他们都会向着小院内的那一位请示，大部分都不会得到回应，不过，偶尔却有例外，会有声音在识海内缭绕，那便是老祖宗对此有着关心，有着自己的意见。
没人敢推开那扇门走进小院，除了杜臻。
现在，摆在杜臻面前的有着两个难题。
第一个难题自然是继承人的问题。
若是没有皇帝想象中的转变，他的寿元已经注定，几个月之后便会驾崩，所以，继承人的问题非常重要，在他这十几个皇子中，有资格能继承皇位不过寥寥几人。
郭皇后有着三个儿子，这是嫡子，老大因为重病在床，已经失去了资格。
现在的太子，曾经的赵王杜涛，他年龄合适，似乎是合适的继承人，然而，黄龙秘境一行，他并未获得一丝一毫龙气，也就是说并未得到上苍的认可，让他继位，能够重振大唐帝国，改变皇权式微的局面吗？对此，皇帝杜臻颇有些怀疑。
之所以封他为皇子，不过是权宜之计。
皇帝杜臻自己满意的继承人是燕王杜允，这个一出生便有着异象的皇子，这一次黄龙秘境之行，他获取了一丝龙气，证明上苍对他有着宠爱。
只是，杜允今年才十岁出头，年龄太小。
他若为帝，能够摆脱外戚的控制吗？
不要到了最后，这帝国的主人改姓为郭……
大祁王朝之所以覆灭，除了自家祖上因运而生之外，还因为外戚之祸，若不是皇朝末年外戚大将军篡位，夺了自家外甥小皇帝的宝座，护佑皇朝的龙气彻底消亡，也不会群雄四起，最后，由来自关中的杜氏夺了江山，前车之鉴，仍然历历在目。
当初，若非郭令公，皇朝已然覆灭，皇族不得不与郭氏联姻，乃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自己能够上位，也多得郭氏襄助。
若是郭氏有着一个大宗师，如果宫中没有出现小院这位异数，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恐怕便并非自己了，所以，虽然对柳千帆在宫中太监们心中的地位不满，皇帝自身还是依靠对方的，在继承人的问题上，他更是需要这一位的鼎力支持，若是没有得到他的认可，那个位置其实坐不稳。
当初，若非自己的父亲对他心有疑惧，暗地里在夺他的权，使得柳千帆闭门自守，一心追求天道，他也没有机会掀起叛乱，一举将父亲赶下皇帝的宝座。
那时候，柳千帆保持中立，袖手旁观。
宫中的太监集团在这件事上和柳千帆的态度一般无二，只有极少数忠于自家父亲的太监们才会为父亲死战，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登基之后，杜臻对院中这人也是有着疑惧的，然而，面对强大的力量，自家无法控制的力量，最好还是伏低做小，这一点，他比他父亲宣宗杜怀要做得好很多。
第二个难题则是老问题了。
北方范阳卢氏之乱！
神宗时期的这场叛乱，可以说是彻底将帝国的脊梁骨打断了，那时候，院中这人不过是宫中的不知名太监，虽然已经成为了宗师，却鲜有人知。
那时候，他还是一心修炼的武痴。
当时，若非郭令公横空出世，凤翔军英勇善战，帝国依旧覆灭了！
现如今，河北那边又起了波澜，各方面的情报综合起来，叛乱又有着征兆，燕赵诸镇联军即将成立，用不了多久便会大举南下，这一次，帝国命运如何，实在是难知叵测。
顾道人如今驻守长安，坐镇玄真观，然而，这顾道人和大唐帝国并非命运共同体，他只是承诺为杜氏出手三次，在长安镇守三年，便是他最后的一次出手。
当初，他出手将泰山神君挡在了潼关之外，便是第一次。
现在，那位泰山神君若是再次进入关中，顾道人有着极大的可能不会再出手了，帝国真正的依靠便是小院中的这一位。
无论如何，哪怕他是大宗师，终究还是一个太监，哪怕是得到了宫中太监的拥戴，他终究还是无儿无女的存在，对于皇帝这个位置，并无野望。
所以，这一位才是值得依靠的存在。
就算是他想要权力，那又如何？
至少，坐在这椅子上的人依旧姓杜，太宗之后，杜氏再无一人成为大宗师，要想坐稳那个位置，除了和其他人分享权力之外，还能做一些什么呢？
沉默着，杜臻缓缓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329 废太子杜贤
夜阑人静，长安月，弯弯如峨眉。www.uu234.net
幸好今夜无云，一点月光混杂在漫天星光中垂落，穿过庭院的树叶枝丫，在小院的台阶上留下一地婆娑，随着夜风轻抚，缓缓摇晃。
夜色中，偶尔有沙沙的仿佛海浪轻摇岸边的声响。
小院看着寂静，比较偏僻，其实若是从高空往下望去，却能发现这小院是在一片繁花之所，在无数亭台楼阁之间，只不过，小院的周遭有着许多绿植，林荫遍地，将整个小院遮掩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树林中藏着一些什么，就连虫鸣声都是一点欠奉，至于鸟叫声，更是闻所未闻。
总之，这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不见半点声音。
必须如此，这里乃是废太子的修养之地。
太子杜贤，数年前在长安街头遭逢刺客突袭，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在那先天刺客燃烧自身神魂的一击中遭受重创，不仅修为尽毁，身体孱弱，更因为神魂受到了损伤，最怕受到惊扰，只要声音稍微杂乱了一些，又或是有着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便会给他造成伤害，让他头疼欲裂。
所以，许久前，在太子之位还不曾被废除之后，杜贤便搬出了东宫，来到了这个坐落在皇城一角的大宅内，在大宅 最偏僻的小院落脚。
这个看似普通的小院其实并不简单，周遭的树林中布置着许多符阵，不但有着防护作用，不但有着静音的功效，并且，在夜间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着仿佛海波怕打堤岸的轻响，这声音有着催眠作用，在杜贤耳畔回荡，能够让他安眠，不至于难以入睡。
这环境对杜贤的伤势有着好处，适应了之后，他就无需终日在床榻之间，在天气好的时候，还能在内官的搀扶下在庭院歇息，坐看云卷云舒。
但是，这也有着一个坏处。
那就是习惯了这样环境的杜贤，很难再适应外界，哪怕是耗费大量资源，每次出行都有着小型符阵运转，将各种各样的杂音拒之门外，即便如此，每一次出行对杜贤来说都是一种灾难，整个人仿佛在死亡边缘走上一遭，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轻易出门，而是宅居此处。
不过是苟延残喘！
他这伤是伤到了本源，生机受损，便和皇帝杜臻的伤势相似，皇帝杜臻的伤势就连两个大宗师都束手无策，他这伤势虽然轻一些，却也无法根治。
当初，皇帝也有将杜贤送到柳千帆的小院。
然而，柳千帆并未出手。
这表明柳千帆也是无能为力，一般情况下，杜贤也该听天由命了。
但是，杜贤却不会这样认为，他难免会想柳千帆之所以会不出手，不见得是不能，很有可能是不想，不想为自己耗费他的精力，消耗他的元气。
是的，很久以前，杜贤无时无刻便在怨恨着。
这种怨恨让他难以平静，也就无时无刻都在痛苦中，活着对他而言便是一种折磨。
搬到这个小院之后，在不惜消耗资源的情况之下，每时每刻法阵都在运转，如此，一段时间之后，他这才平静下来，心中也就抱着希望。
是的，几年前，龙虎山的张天师来过长安，这一位点燃了三盏魂灯的**师有着一个挽救杜贤的法子，只不过，要炼出那一颗天一神丹须得一枚药引，这药引在本世界并无，乃是来自上界的天一神水，因为天地通道已经隔绝，要想获得天一神水难于登天。
只不过，龙虎山那里有着获取天一神水的机缘。
每十年，龙虎山的秘境中便会有着一丝裂缝，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本方世界和上界道门便会有着一丝联系，那一刻，总会有一些玩意从上界通过那裂缝掉落，以前，也曾经出现过天一神水。
若是张天师在龙虎山每日打蘸时诚心祈求，发愿获取天一神水的话，那么，那时候裂缝打开，便很有机率会出现天一神水这个玩意。
当时，张天师有应许他，说是会为他祈福。
这便是杜贤心中的希望。
这渺茫的希望乃是他能活下去的支柱，是他能够平心静气的依靠。
当然，这一切在几个月前毁掉了。
希望彻底破灭了！
几个月前，皇帝率领皇子们秋猎返回，杜贤的太子身份被废除，赵王杜涛被皇帝立为太子，这消息一直被封锁着，不曾传到杜贤耳边，直到一个月前，有心人将这消息传给了他。
最初，他并不相信。
皇帝曾经答应过他，会让他一直坐在太子的位置上，直到一年后从张天师那里得到讯息，若是天一神丹炼成，那就诸事大吉，皆大欢喜，如果天一神丹炼制失败，杜贤的太子身份便会被废弃，对此，杜贤也是认可的，毕竟，天子之位关乎国本，不可能一直让他这个废人坐着。
如果这十年不曾炼制出天一神丹，他不能恢复到最佳状态，那么，将太子之位让给自己的兄弟，他还是能够接受，那时候，他只希望自己还能再熬过十年，希望不会错过十年的机会。
当然，他心里也清楚，所谓再熬过十年，不过是妄念。
很简单，一旦没有了太子的身份，他就已经出局了。
出局之人若是恢复了最佳状态，让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的新太子会怎么想呢？
所以，一年后，天一神丹若是没有炼制成功，他，杜贤便会在失去太子这个身份的时候自我了断，彻底结束自己的一生，而在这之前，他在咬牙忍受着，在痛苦的折磨中盼着获取那一丝生机。
而现在，这生机却被剥夺了。
这一个月，杜贤都在无边的痛苦中沉浮。
前段时间，小院内充满了他痛苦的咆哮声，他明知道这种失去控制的状态对自己极其不好，在消耗他仅剩的不多的生机和元气，然而，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那种情况下，除非是超脱生死的圣人，没人能控制住自己。
生命只有一次，无法重来，如此才弥足珍贵，如此才如此难以舍弃，尤其在有希望的时候，被自己的父母放弃，皇帝在做出那个决定之前，肯定会知道这是将自己这个大儿子亲自送上了死路，这时候，哪怕是张天师获得了天一神水，皇帝多半也不会让他炼制出天一神丹。
毕竟，太子是因为身体原因被废除。
一旦身体恢复原状，那么，也就没有理由再废除太子，这种情况下，现任太子将如何自处？岂不是造成了二龙相争的局面，国本动摇，江山不稳。
故而，皇帝这是亲手将杜贤送上了黄泉路。
新皇登基，若是心存仁慈的话，这小院的法阵还会一直运转着，让他这位废太子苟延残喘，然而，更有可能是会不再付出资源，法阵停转，最后，让杜贤在痛苦中发狂而死。
天家无亲情！
恨！
在杜贤心中，只有恨，无穷无尽难以消亡的怨恨！
前段时间，他一直在痛苦地咆哮，渐渐地，他不再咆哮，而是慢慢沉默下来，这并不表明他消除了恨意，这更是恨意郁积在了心间，一点点沉淀了下去，积重难返。
他只想亲自面见父亲，又或者是母亲郭皇后，想要问问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当然，这只是奢望。
果然，这小院已经换了一批人，以前服侍他的那些内官和宫女全都无影无踪，换上了一批陌生人，他想要出行，想要入宫叩见皇帝，得到的回应却只是沉默。
是的，他相当于是被软禁了。
这也是他彻底沉默下来的原因。
一切似乎难以挽回！
今夜，似乎也会和无数个前夜一般，没有丝毫的变化。
杜贤睁着眼睛，平躺在榻上，屋内，有着灯光，在榻前有着一盏青铜灯，一盏篆刻着法阵的青铜灯，灯光晕黄而温和，安静地将光影投射在榻前。
这样由符阵推动的灯光不带丝毫的烟火气，只有皇家和世家门阀才会拥有。
这样的光芒，要不了多久也会消失吧？
等自家那个弟弟在太子的位置上坐稳之后，这一切，都会消失吧？
便如自家的生命！
杜贤盯着头顶的房梁，瞧着那在灯光下一动也不动的阴影许久，瞳孔定在了眼眶的中间，就那样僵直着，就像无法转动一般。
过了许久，他长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便如临死之人最后的一次呼吸。
空气中，有着怨恨的气息弥漫。
随后，有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那是杜贤的声音，非常嘶哑的声音，不像是出自人类，而是来自绝望的野兽，那是绝望中低沉的嘶吼。
将怨恨深深压抑在心中的低沉的嘶吼。
“好吧，我应承你！”
声音落下，榻前，便多出了一团阴影，仿佛黑色烟雾缭绕的阴影，那阴影不停地转变着形状，最后，变成了一个存在于虚空裂缝的人影。
“如此，请放开一切……”
杜贤识海中，有声音响起。
现实世界，杜贤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他眉心上空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光影生成的漩涡，那虚空中的人影化为一道黑雾，投入漩涡之中，汇入了杜贤的眉心。
330 回京？
邯郸城，郡守府。www.uu234.netwww.uu234.net
初升的太阳悬浮在东边的天穹，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了屋檐一角，翘起的屋檐上，晨间的露珠在阳光下滚动着，化为了水气升腾。
杜睿站在廊檐下，肃然而立，望着远方。
远处的天空，有一群飞鸟在盘旋起落，鸟鸣声从远处传来，在院落内回荡。
许心言站在院子内，就在杜睿身侧不远，他刚刚说了一番话，这会儿，表情有些凝重，正等待着杜睿对他那番话的回应。
昨天晚上，邯郸郡收到了长安传来的符信。
符信上有着皇帝的宝印，皇帝杜臻经过中书堂有着旨意传来，召唤杜睿立刻返回长安，让他必须尽快出发，将邯郸郡的政务交给了郡丞郑程处理，而军务则由靖边军节度副使梁凤至处理，是的，前些日子，朝廷同意了杜睿的推荐，让梁凤至担任了靖边军节度副使。
旨意中并未说明让杜睿返回长安的原因。
就在前段时间，邯郸郡这边有着许多符信向长安城传递过去，其中，关于北方的军情尤其之多，随着时间的推移，燕赵藩镇联盟集结的情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征兆证明一次大规模的针对大唐帝国的叛乱便要发生，和以往不同，不再是小规模的试探和小打小闹，而是像神宗时期那般规模巨大的叛乱。
甚至，比起那时候更是歇斯底里。
根据情况，大规模物资的集结非常疯狂，更像是孤注一掷。
在这种情况之下，皇帝却将坐镇邯郸的杜睿调回京城，这是要将邯郸郡拱手让给河北叛军，让靖边军返回河南，用大河天险来抵挡叛军的征兆吗？
很难看清楚皇帝的心思……
前段时间，因为虚空妖魔的降临，滋生了许多邪魅怪异，这些邪魅怪异在没有掀起更大灾难之前，便在杜睿的感应之前被杜睿镇压下去，因为宣传得力，在赵郡李氏的默认之下，整个邯郸郡的子民都认为赵王杜睿乃是天命之子，因为他的存在，邯郸郡方才会平平安安。
这些情报，应该都会被长安城所得知。
莫非，皇帝这是忌惮杜睿在邯郸郡所获取的民心，这才会将他调回长安，虽然，他并未剥夺杜睿赵王的封号，也没有指责杜睿，但是，谁知道皇帝心中会怎么想？
也许皇帝担心杜睿若是在邯郸坐镇良久，整个邯郸郡将成为化外之地，自己这个儿子将会脱离他的掌控。
所以，他才在形式如此险峻的情况之下依旧将杜睿调回长安，从此之后，就将杜睿冷处理，让他成为一个闲散王爷，不再处理政事。
毕竟，杜睿只有十来岁，有无数的理由可以剥夺他处理政事的权力。
这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也有更糟糕的结局，那就是一入长安便会被软禁或者下狱，至于有没有犯罪，那并不重要，上位者若是要惩罚下面的人，随时都可以找出许多破绽来，就算一点破绽也没有，不是还有莫须有这个罪名吗？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在这莫须有的罪名之下。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有可能出现，机率却不大。
杜睿坐镇邯郸，和长安那边也有着联系，在长安城，底下的情况有杨南和刀疤等人按时向邯郸这边传递，高层一点的线报，魏岳也是隔段时间便会有符信传来。
就在十几天前，杜睿位于玄真观的别院附近便多了许多坐探。
这些人都表明了身份，都是来自典狱司，监视和窥探可谓是明目张胆。
若非顾道人坐镇玄真观，那些朝廷的狗腿子不敢肆意妄为，说不定便会大举进入别院搜查，而非像现在这般只是远远地关注，了解情况罢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皇帝对杜睿更上心了。
这种关心是好是坏，犹未可知。
在许心言看来，杜睿没有必要返回长安，在邯郸，有着赵郡李氏的支持，梁凤至等靖边军的将领又表明了态度，唯杜睿马首是瞻，这种情况下，哪怕是皇帝的心腹郑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杜睿完全可以不鸟长安那边的命令，在现今这种情况下，长安那边也不敢逼得太紧了。
要知道，河北叛乱在即，邯郸乃是前线，靖边军乃是主力作战部队，若是朝廷对杜睿的处理不公，靖边军这十来万人也有可能转换门庭，投靠北边。
保险起见，完全可以不返回长安。
对于许心言的建言，杜睿不置可否，并未回应。
魏岳等人在长安虽然尽心尽力，对于情报的搜集还是差强人意，毕竟，杜睿的情报网成立还不久，投入的资源也不太多，就算底下的人再努力，有些层次的情报还是接触不到的。
所以，杜睿并未轻易便下决断。
他在等待，等待赵郡李氏那边的线报。
赵郡李氏立足关东，却并不代表李氏没有涉足关中，毕竟，长安乃是一国的京师，李氏也有不少子弟在长安为官，官位最高者也有着六部尚书一职，在长安城也有着李家的商铺。关中四大家和关东六大门阀在地域上有着区别，然而，这十大家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除了极少数有着血仇的家族之外，彼此之间都有着姻亲，有着利益往来。
比起杜睿那才建立的情报网，赵郡李氏在长安的情报网更加厉害。
尤其是和高层有关的秘闻。
没多久，空中多出了一个黑点，黑点从西南方而来，向着郡守府飞了过来，不一会，便出现在小院上空，那是一只喜鹊，只不过，和普通的喜鹊不同的是，这只喜鹊的脖颈处有着一个金色的圆环，晃眼看去是圆环，实际上则是一些金色的小符文篆刻而成的法阵。
比起普通的喜鹊，这只喜鹊的双眼更有灵性。
它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像是在确定什么，之后，便俯冲下来，悬停在杜睿的跟前。
它双眼和杜睿对视着，瞬息之间，便有着交流。
赵郡李氏族长李旦的声音在杜睿的识海中响起，这是一种传音方式，借着喜鹊脖颈上的符阵，不过，这是单向的传递，并不会得到杜睿的回应。
李旦所说的正是最近长安发生的大事情。
其中，甚至有着皇帝杜臻前往宫中小院拜见大宗师柳千帆的线报，当然，这两人之间具体的接触情况，以及达成了什么协议之类的，赵郡李氏的情报网还无法探知，关于皇帝为何要拜见柳千帆，原因为何，同样没有得出结论，李旦只是说了一下李家对此的猜测。
这其中，李旦讲到了黄龙秘境发生的事情。
在秘境中，皇帝杜臻没有防备，被某个邪魔偷袭，在许多人注目之下，大家都看到了他被化为天命师的邪魔打了一掌，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伤害，实际情况肯定并非如此。
这件事，皇帝下达了密令，不许向外泄露。
可惜，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人实在太多，要不然，皇帝很有可能会痛下杀手来灭口，正因为人太多，杀不胜杀，只能严令不许外泄。
所谓人多嘴杂，也就不存在什么秘密。
皇帝遇袭这件事在两个月前传开了，所谓传开，乃是像赵郡李氏这样的超级门阀都知晓了这件事，而非天下皆知，所以，杜睿的情报网并未知道这讯息。
结合皇帝在返京的时候做出的决定，废除杜贤的太子之位，赵王杜涛成为太子等等一反常态的举动，李旦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皇帝可能受了重伤，寿元有着损耗。
正因如此，他方才有着各种激进的政令。
之所以这样做，乃是在处理后事。
要知道，皇帝已经许久不曾接近宫中的那间小院，就相当于柳千帆不存在一般，却在今年之内两次去拜见柳千帆，一次是回京之后的当天，一次就是前两天，在拜访柳千帆之后，方才有着旨意传杜睿回京，这两件事之间是不是有着联系呢？
这是不是说明杜睿也在皇帝的视线之中，有成为继承者的可能？
以前，杜睿自然是不可能。
他没有母族支持，就算是坐上了那个位置，除非天纵英才，不然，根本就坐不稳。
而现在，杜睿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坐稳赵王的位置，整个靖边军皆向杜睿效忠，并且，获得了赵郡李氏的公然支持，相比较郭家的那两位，以及终南君杜旭，实力虽然还不够看，却不是没有抗衡的能力，说不定，这一次将杜睿调回京城，是把他当做了皇位的一个候选者。
这结论虽然有些惊世骇俗，匪夷所思，却并非没有半点可能啊！
在李旦看来，哪怕皇帝性命不久，召唤杜睿回京的确是安排后事，然而，杜睿要想夺嫡成功，几乎是不可能，机会极其渺茫。
他之所以回京，多半被皇帝当成了磨刀石一般的存在。
李旦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至于回不回长安，他交给了杜睿自己决定。
在这期间，哪怕是河北大军南下，只要泰山神君不亲自出手，有着李氏帮助，靖边军完全能抵挡一阵子，能够拖延时间等到援兵来临。
当然，前提是有着援兵。
杜睿在长安的情况怎样，决定了是否有着援兵！
331 半途
进入四月后，气温在慢慢升高。m.www.uu234.net
清河真人站在山峦上，脚下是一片连绵的野花，像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地毯向着远方铺去，蜿蜒的官道仿佛一把利刃将这地毯一分为二，从山的那一端向着这边延伸而来。
清河的身后，站着两个道童，皆身背双剑，道童肃立，目光凛然，仿佛利剑一般，望着官道的那一头。
望着远方，清河略微有些恍惚。
算起来，他已经有十余年没有下山了，这十余年来，一直隐居在山上，闭关苦修，一心想要突破那道天堑，触摸到那扇天门，然而，天道的气息总是虚无缥缈，哪怕他这样的宗师强者，五十年前号称华山最犀利的剑客，最有希望破开天堑突破大宗师境界的天才。
闭关十余年，除了剑道杀伐之力更加强大之外，他并未触碰到天门，偶尔接触到天道气息，那气息却缥缈得就像梦中的轻纱，难以抓住。
那十余年，他甚至差一点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在缓缓地失去自我。
如果没有什么变化的话，他的神魂便会在这种情况下一点点坠落，最终跌落在黑暗之中，彻底被黑暗吞噬。
然而，就在他即将陨落之际，心神却受到了一丝气息的牵引，那是和他自身具有的剑气截然不同的气息，却也是曾经无比熟悉的气息，正是来自杜氏祖庭，来自大好河山的龙气……
那时候，正是杜睿和虚空中的欺诈之主对抗之际，正是他牵引龙气将欺诈之主驱逐的那一瞬间。
那一刻，天道震动，有着变化，人道洪流滚滚而来。
那一刻，万千子民大多无动于衷，只有极少数曾经接触过天道气息的强者方才会有着感应，并且，这些强者全都有着杜氏的血脉。
这是因为龙气来自帝国气运。
清河真人也不例外。
是的，清河真人本姓杜，乃是皇族成员，出生在天后时期。
他和杜睿一样，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并没有强大的后族支持，而他的父亲则是天后之子，曾经的皇帝，后来被天后废除成为了太子，一个当了三十多年太子的废物。
出生没多久，他便被送上了华山。
像这样还未懂得人事便被送往华山的杜家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在政治*斗争中失败或者隐退的皇族成员方才会出家为道，没有丝毫例外，这些人都会进入玄真观，成为华山气宗的中坚力量。
清河真人是例外，他是来自华山剑门。
他是一个剑道天才，有着波澜壮阔的一生，四十岁左右也就成为了宗师强者，称之为华山最有可能成为大宗师的天才怪物。
剑道大宗师，杀伐第一！
然而，之后数十年，他的剑道修为越来越精深，却怎么样也无法触碰到天门，怎么也抓不住虚无缥缈的天道气息，距离大宗师明明只有咫尺，那咫尺却是天涯，怎么也破不开那一道无形的薄膜。甚至，在这一次闭死关中，差一点便真的死去，彻底陨落。
若非杜睿搅动天道，引来人道洪流，龙气触及到了他的神魂，将他从沉眠中唤醒。
那一刻，他不仅逃出了生天，还真真正正的触碰到了天道气息，如此，也就有了明悟，也就在茫茫大雾之中找到了一条路，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修行之路，皆是独行。
前人的道路，只可参考，不可照搬。
他有着自己的道路，他的道路不在华山，而在长安，那里有着他的心魔，那里也有着他的机缘，他来自于那里，也终究归于那里。
所以，清河真人下山了。
他之所以在这华山下的官道旁驻足，不过是在等一个人。
在下山前，他有前往玄真观。
华山派和大唐帝国紧密不可分，特别是玄真观，便和杜氏皇族的家庙一样，长安城发生的大小事情，玄真观这边也有着耳目探知，最近，皇帝杜臻的一系列举动，玄真观也有知晓，甚至，皇帝受伤身体不适这件事也没能瞒过玄真观的这些大佬。
他们甚至知道出手的人同样姓杜。
自家人的丑事也就自家人知晓，帝国皇族的内斗极其险恶，玄真观的这些原本姓杜的道人大多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所以，对皇帝杜臻的遭遇，怜悯者几乎没有，幸灾乐祸的倒是大有人在。不过，他们姓杜，虽然不关心杜臻，却对下一任皇帝有着关心。
毕竟，帝国气运便是杜家的气运。
帝国若是覆灭，杜氏肯定落不了好，华山玄真观也难以为继。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清河真人出关准备下山前往长安，也就前往玄真观，这时候，他记得自己姓杜，也就向同样身为杜家人的华山掌门告辞，面谈了一番。
所以，他这才在此地驻足。
玄真观知晓皇帝杜臻传唤赵王杜睿回京的旨意，杜睿要想回京，必定经过华山，便如当初他离京前往河北一样，算着时间，也该是这个时候。
掌门人也就拜托清河真人与杜睿同行。
清河真人在此便是在等候着杜睿，情报中，杜睿一行已经过了潼关，进入了关中，毕竟是轻车简从，快马扬鞭，所以，用不了多久便会赶到此地。
本来，清河真人可以拒绝掌门的拜托。
不过，他并未这样做。
这是因为他心中有着疑虑，那就是搅动天机，引动龙气，阴差阳错之下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会是谁？
这人必定姓杜，必定有着杜家血脉，若不然，他也不会有着感应，只不过，有着杜家血脉的人如此之多，起码有着上万人，会是谁？
他从掌门那里得知了杜睿的一些情况。
这是一个经常让人出乎意料的家伙！
或许是他？
……
被清河真人念叨的杜睿此刻正坐在马车之上。
马车有着法阵，轻盈如羽毛，拉着车厢的龙马便和空骑差不多，所以，一路健步如飞，便和护卫的骑士一般的速度，说是日行千里丝毫也没有夸张。
杜睿最终还是决定领旨回京。
这一次回京，他是抱着野望而来。
在那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通过一系列的操作，有着赵郡李氏的襄助，杜睿在邯郸郡百姓中的民声极好，不仅是世家豪族，不仅是在修炼者之中，就连那些普通人都没有放过，他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减缓了民间的负担，并且，大力打击那些视百姓们为草芥的江湖客。
帝国的确有保护普通人的律令，只不过，这些律令在许多地方只不过是一纸空文，对那些上位者来说，他们依靠的只有修炼者，普通人起不到任何作用，不过是一些蝼蚁一般的农奴。
杜睿则不然。
他几乎是动员了手中的全部力量，大力打击那些不把普通人当人的修炼者，不管这些人是浪荡的江湖客，还是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又或者是衙门吏员，靖边军将士……
赵郡李氏并不明白杜睿为何要这样做，也不清楚其中的因由，不过，在族长李旦的力挺之下，赵郡李氏全面配合杜睿的法令，一时间，邯郸郡变得安定起来。
侠以武犯禁！
在邯郸，行不通！
当然，杜睿为此得到了莫大的好处。
他差一点吃撑了！
现在，哪怕是在疾行的马车内，他也在行功运气，识海中，神魂化为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旋转着的龙珠中日渐清晰，不停地变幻着姿势，像是在打一套拳。
是的，他在自创功法。
虽然，在几个月前，他失去了逍遥游神文，失去了那些规则力量，然而，那些并非他自有的东西，失去虽然有些可惜，却也谈不上万劫不复。
相反，那一刻，他触碰到了天道气息，接触到了人道洪流，第一次，真正地掌控了那些龙气，明白了龙气的用途，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
天机运转，深不可测！
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就以清河真人为例，若非杜睿，他这时候多半已经被无边的黑暗吞噬，神魂俱灭。
那一个月，人间信仰气息化为龙气被杜睿所用，龙珠就像熔炉一般，那些信阳气息便是燃料，一旦投入其中，便会被杜睿所用。
杜睿也就消耗了一部分龙气，推算着功法。
他想要开天辟地，自创一门无需太多资源的修炼功法。
不需要符玉，不需要兽核，不需要气血大丹，不需要天材异宝，只需要将心沉淀下来，凭借呼吸吐纳之法，凭借躯体导引之术，便能引得天地灵气入体，筑基入门。
是的，唯有如此，方可人人如龙，所有的普通人都能成为修炼者，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若是没有资源，修炼者根本就不能入门，哪怕是修炼到小周天圆满的境界，也须得消耗大量的资源，故而，十个修炼者里面，能够小周天圆满的也就一人而已。
唯有如此，世家门阀的垄断根基方才会被打断。
如果赵郡李氏知道自己心中的念头，或许不会再像现在这般鼎力支持吧？
想到这，杜睿微微笑了笑。
随后，笑容在他嘴角冻结。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目光穿透层层虚空，落在了某一点，森寒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