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小事见真章
王通的心情好,人也跟着放松起来,店里的顾客在这些日子只是看到他坐在角落里发愁发呆,今日却看到这位王东家笑着招呼客人。
要是从前,对王东家的招呼,宦官和禁卫将校们最多也就是点个头应付,如今不同,王通走到那个桌子笑着招呼,在那里吃饭的宦官和禁卫将校连忙站起来回礼,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这么走了几步,王通自己都觉得尴尬,索性是走到一个相熟的宦官跟前,询问年关前后的宫内进出的情况,好方便自己的店里备料进货。
所谓相熟的宦官就是当初最早替美味馆招揽生意的六位宦官之一,本来随着人流的增加,他们也赚了不少的便宜。
不过前段时间却诚惶诚恐的要把赚到的银子退回来,王通笑着让他们放心,说这是应该给的银钱不必担心什么,这样的做派让六位宦官对王通敬畏感激,双方的关系拉近许多,也经常能告诉点宫中的消息。
按说王通所熟悉的是宦官体系的最高层,打听点宫中的消息十分方便,可王通明白自己的位置,很多事情还是少去触碰为妙。
正说话间,听到外面有吵吵嚷嚷的声音,棉布帘子掀开,张世强快步走了进来,满脸疑惑惊疑的神色,到跟前低声说道:
“牛栏街孙大海那帮人又来了,可……这几个人就跪在街对面,不知道为什么,用不用去请田大人他们过来?”
那日百户田荣豪说去尝试调动,王通也就把此事丢在了脑后,而且大家都要忙年过节,本以为是出了正月才操心的事情,没想到今日上门。
看着张世强有点慌张的模样,王通从怀里掏出了那块腰牌,挂在身上举步走出去,走了两步,就听到张世强声音发颤的说道:
“王兄弟,这可是总旗的腰牌,这是怎么回事……”
田百户过来给王通送腰牌和告身之事,外面还没有传开,而张世强这些天一直都是在外面采买奔波,回来的时候也少,王通更不愿意在宫里外面这么多大员跟前每日挂个总旗的腰牌。
这总旗的身份用来吓唬百姓足够,但对于来往于美味馆这些人,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了,结果这么阴差阳错的,张世强这么亲近的人居然刚刚知道。
王通回头笑着说道:
“那日田百户来,就是为了提拔小弟去做这个总旗,张大哥不必惊讶,一起出去看看吧!!”
张世强脸色变幻,愣了下才跟了出去。
就在美味馆门口对面街边,孙大海和几名锦衣卫跪在那里,要不是王通从前见过,还真以为这是几个要饭的在那边。
孙大海一帮人身上的棉衣都破烂异常,打着不少补丁,要不是绣春刀和带着的盔帽,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是威风凛凛的锦衣卫。
门外不少人正在围着看,宫里的宦官和禁卫将校,现在忙完了手头活计,有点闲暇,索性来凑个热闹。
王通走过来,人群分开让路,看着跪在那里灰头土脸的孙大海几人,王通上前说道:
“这么冷的天气,跪着干什么,快进屋说话!”
孙大海被冻的直哆嗦,看到王通出来,脸色铁青的磕了几个头,大声的说道:
“王大人,您花费这么大的功夫把俺们兄弟从牛栏街那边调到皇城根南街这边来,想必是恨俺们当初来捣乱坏了大人您的生意,只求您大人大量,有什么火都冲着大海这莽汉发,莫要为难下面的兄弟,他们家里都有妻儿老小的照顾,要杀要剐怎么收拾,俺绝不说一句话。”
说完之后,又碰碰磕头,他身边几个人也都跪在那里不敢出声。
孙大海的嗓门不小,他这么吆喝,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是听了个真切,零散的却有惊呼声发出。
“……了不得啊……”
“……有什么了不得,这小东家不就是某个公公的侄子吗,所以上面才让咱们来捧个场……再说了,一个总旗算个甚么!”
“……算个甚么,你什么都不懂,牛栏街和南街不是一个锦衣卫千户所,兵丁调籍转入,那手续是要兵部堪合,搞不好内阁和司礼监也要走手续的,这小东家居然能做到这个,还不算什么!”
“……东厂管刑名的老李,想要把自己的干儿子从大同那边的锦衣卫千户所调回京师来,豁出老脸求文官武将,银子也花了不少,最后还不是没办成……”
看热闹的几人窃窃私语,这都是有些地位的宦官和禁卫将校,对其中的手续的关节有了解的,知道这等的调转并不是寻常事,所代表着又是什么。
而身在锦衣卫中的张世强接连遇到震惊之事,此时看着王通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来,满脸惊骇之色,好像遇见了鬼神的模样。
孙大海也是倔强暴躁的脾气,现在却老老实实的跪在饭馆门口求饶,想必也因为是锦衣卫中人,知道这千户移籍到底意味什么,也是吓坏了。
王通冲着街上看热闹的宦官和军将们抱拳拱手,扬声说道:
“各位客官,王某和自家兄弟谈些事情,各位请自便。”
这话说的有些霸气,宫里的宦官和禁卫的将校那是鼻孔朝天之辈,就算寻常的京官都未必放在他们眼中。
孙大海一帮人也诧异的抬起头来,等着看这不知道好歹的王通吃瘪,谁想到王通这一席话,街头上看热闹的这些却都不做声的散了。
此等情景又是让张世强和孙大海一干人瞠目结舌,孙大海心中后悔之极,自己到底上辈做错了什么,居然被刘新勇那混账挑唆得罪了这么一位大人物。
“孙大海,你现在是我的手下,要是想跪就进去跪着,不要在街上丢咱们的脸!”
和张世强和孙大海比起来,王通的脸上还能让人看出稚气,半大孩子而已,可这一生冷然的训斥,却让孙大海一帮人齐齐的发颤,安静片刻,都是站起来,跟着张世强低头弯腰的进了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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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恩威兼施收人心
在宅院中跪下,张世强站在一边,王通却进屋去了,跪在地上的孙大海几人都是心中忐忑。{]
心想莫不是这小大人去拿什么器械,以己度人,总觉得当日间在美味馆闹的如此不堪,对方肯定要用鞭子棍子狠狠的打一顿才能出气。
尽管来这边的时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毕竟疼在自家身上,由不得不惴惴不安。
门板开合,王通又是走了出来,孙大海等人想想家中妻儿老小,都是要咬紧牙把腰弯的更低,忍忍或许就过去了。
“你们几个家里的春节准备的怎么样了?”
没想到王通居然问这个问题,孙大海叹了口气,头低的更深,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个年级轻的瞧了眼王通的脸色,大着胆子回答说道:
“孙头和我们本来等着年底的粮饷过年,没想到调到大人手下,上面的总旗直接把钱粮都扣下了,让……”
“石头,闭上你的臭嘴!”
孙大海喝了一声,众人立刻都不敢出声,王通笑了笑,和气的出声问道:
“家里的妻儿老小可扯布做了新衣服吗?买了鞭炮蜡烛了吗?肉和鱼都买了多少?”
没问一句,孙大海这一行人的头就低下去一分,张世强在边上想笑又笑不出来,牛栏街那边的锦衣卫是最清苦的一伙,还做新衣服买肉,这年节关口,别被债主打上门就不错了。
“嘭”的一声闷响,什么重物落在孙大海的面前,心气尽丧的众人浑身都是一颤,心想到底要用什么狠辣手段炮制我们,这开头居然还要揭短炮制一番。
孙大海偷眼看过去,却是一个小蓝布包袱,还没琢磨是什么,就听王通柔声说道:
“这是六十两银子,下面的每人五两,大海你拿十两,等下跟着张兄弟一起去地窖取半个猪,一只羊,给家里人做身新衣服,过年也吃点好的。”
话说出来,孙大海人都呆在那里,反应过来之后,居然失礼的去抓那个包袱,而没有先去叩谢。
这也难怪,本来双方闹出那么大的仇怨,现如今破例的把自己从原来的千户调过来,却不是要报复,居然给出这么丰厚的条件。
每人五两,孙大海十两,又有猪羊,被层层克扣下来的他们一年能不能拿到这个数都难说,刘新勇指使他们来闹事,一共才出了十两银子。
带着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解开包袱,看到了里面白花花的银子,什么都可以作假,却没人拿银子来作假,看到这银子,边上跪着的人也不顾体统,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死死的盯着那几十两银子看。
王通一直笑着,也不着急,孙大海那边盯着看了会,猛地抬头看向王通,又是愣了下,然后大哭着重重磕下头去,口中嚎道:
“大人宽大……小的,小的兄弟们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做出那样畜生才做的混账事,大人却这么对小的们……”
边哭边说,语句都不连贯,剩下的人也都是趴在那里大哭,连连磕头,不管他们事先怎么怀疑王通,怎么担心会有种种手段折磨自己,看了这白花花的银子,疑心都是荡然无存。
想想当初自己贸然来生事,若王通表现的软弱些,此时的境遇也不比他们强太多,可王通却这样的宽宏大量。
临近过年,四周都是节庆气氛,王通的宅院里却有十几个汉子跪在那里嚎啕大哭,委实有些诡异。
张世强看看王通,想要上前劝解,却被他摇摇头阻止,王通很有耐性的站在那边等待。
好不容易止住了嚎啕,孙大海不顾面前的银子,膝行几步到了王通跟前,满脸涕泪的说道:
“大人不计较俺做的混账事,反倒这样的慈悲对俺和兄弟们,今后大人您就是俺们头上的天,让俺们去死也绝没二话!”
话说的决绝,又是响头磕在地上,后面的十个校尉力士都碰碰磕头,表示自己的忠心,王通脸上这时候才露出笑容,上前一步把孙大海搀扶了起来,笑着说道:
“都是自家弟兄,何必做这样的妇人模样,快起来吧,大过年的,哭哭啼啼是什么样子。”
边说边转头对张世强说道:
“张兄弟,等下领着大家去领猪羊,好好过个年,年后过来当值才是。”
天下的差事,除了刚烈英杰之人外,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赚钱吃饭才来做事,想要收取人心,就要把钱粮给足。
皇帝不差饿兵就是这个道理,从闹事中王通能看到孙大海一帮人直爽没什么心机,又是穷惯了的角色,收服起来简单,对方害怕自己报复,自己却宽宏对待,并且施与恩惠,这落差和对比,必然给对方以震撼,让对方感激莫名。
王通当年对下属用过这样的手段,也被人对自己用过,职场上的东西在这官场上也是一样的,一用果然效果不错。
本来没有什么自己的班底,想要把人和人心牢牢的抓在自己手中,那就必须要用点手段。
“张兄弟,等下回来还有事情要和你说!”
不知不觉间,王通已经把对张世强的称呼从张大哥改成了张兄弟,但自然而然,没有人觉得别扭。
前些日采买了不少的材料,猪羊的储备都颇为充足,直接从库房中拿出来给孙大海等人,猪羊沉重,还要让马三标赶车送过去。
来的时候担惊受怕,回去的时候欢天喜地,孙大海一行人在街上兴奋的谈笑,连在屋子里的王通都能听得清楚。
送走了孙大海,没过多久,张世强恭谨的走进屋来,王通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没有什么起身的意思。
张世强低眉顺眼垂手站在门口,完全是差役在上官面前的态度,他的年纪足有王通两倍多,可张世强却觉得在王通这个半大孩子面前,他自己才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对方自澳门回来,他父亲王力病故之后,整个人完全不同,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发财,结交贵人,还有这莫名其妙的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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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不为兄弟愿为奴
对于自己大多数时候都被打发出去采买,张世强也察觉些什么,可除了更加小心翼翼的做事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法子。
“张大哥,外面是差事,进来了就是家事,快坐下说!”
王通改了称呼,笑着客气说道,张世强心里放松了少许,侧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尽管王通说的客气,可张世强却依旧感觉到颇为压抑。
“张大哥,小弟升了总旗,下面出来了五个小旗的差事,李文远本来就是,孙大海又是一个,自家兄弟总不能不顾,也给张大哥谋了个小旗的差事。”
张世强听到这话,在座位上身体僵硬住了,半响不知道如何反应,王通含笑看着也不出声,张世强自己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居然是扣了扣耳朵,看那样子好像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
百户之中十小旗,二总旗,名义上总旗各管五人,但百人的队伍,百户也能管的过来,为了确保自己对这百余人的控制,小旗的任命往往都由百户直接经手。
可王通这边显然不同,百户田荣豪不知道王通被提拔的原因,却也不愿意有外人随意插手自己这一摊。
王通也是懂得事理,自愿要了巡捕缉查的清苦差事,而且除了张世强和李文远之外,再不要百户中的其他人,反倒另起炉灶,建立自己的队伍。
不损田百户的根本利益,加上田百户又有他老爹的暗示和警告,自然懂得投桃报李,将这个总旗的一切彻底交给王通,何况因为王通,他的收入已经比从前多了许多,何必去争什么。
王通从桌边的拿起一块腰牌和告身文书,开口笑着说道:
“告身凭证都已经办好,张大哥拿去吧,跟着小弟辛苦了这么久,做牛做马的,今后领着人干,也轻松点。”
张世强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手想过去拿,却缩了回来,王通手在那里举着,含笑等待。张世强终究还是颤颤巍巍的接过了腰牌和告身,红木腰牌和告身上的文字他不认得,不过自己张世强三个字见得多了,倒也熟悉。
这个提拔升小旗,看来确实无疑,张世强连声谢都没有说出口,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腰牌,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王通看着心里也颇为难受,摆摆手说道:
“张大哥,再去采买点店里用的材料,顺便把店里诸人的春节奖励买下,再过几日就买不到了,快去吧!”
听到这话,张世强动作僵硬的转过身去,王通始终没有站起,既然施恩于自己的亲近之人,那就必须要做出威严的姿态来,要不然会让自己的亲近之人忘记了分寸,反倒不感激自己的恩惠。
但张世强的震撼未免太大了些,此时王通看来,不过是个小旗的位置而已,何必这么激动万分。
心境不同,所看东西的角度也不同,王通现在和从前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了。
张世强动作僵硬的向门外走去,才走了几步却猛然转身,扑通一声的跪在地上,砰砰砰,连续磕了十几个头。
如果说这是为了感谢这个小旗的职位,那未免也太过了,王通挠了挠头,琢磨刚才自己摆的架子是不是太过了,让自己这个亲近人恭谨成这个样子。刚要安慰几句,却看到那张世强涕泪交流的抬起头来,喊道:
“王兄弟,王大人,小的对不起大人一家,小人惭愧,小人该杀啊!”
王通伸手拍拍额头,何至于如此,这小旗职位犯得着这般哭嚎吗?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张大哥,这就过了……”
“小人真该天打雷劈啊,当初跟着太爷一起去澳门,太爷那么照顾小的,小人回来却鬼祟蒙住了心肠,跟旁人说什么太爷在澳门带回来几千两银子,却不分给弟兄们,这忘恩负义的混账话才给大人招来了谋夺家财的大祸,小人做了这样的事,大人却还这样对小人,小人惭愧,小人有罪啊!!”
说完又趴在地上嚎哭起来,咋一说“太爷”二字,王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是说自己的老爹,用手拍拍额头,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不过这也难免,虽说是自己的父亲,可王力在澳门收取了不少的孝敬,回来之后却不给上官打点,不给同僚下属分润,即便是张世强这个老实人也会心有怨言,更不要说那些心怀叵测之辈。
不过也没什么怪罪的,王力的死是因为体弱多病,没有人出手加害,至于谋夺家产的事情,恐怕王力就算分润打点,以刘新勇和赵国栋那等豺狼小人,早晚还是会对自己这个势单力薄,没什么依靠的孤儿下手。
看张世强遇见自己前的落魄模样,恐怕这件事上也没有落什么便宜,却在自己这边受了不少恩惠,想必心中悔恨自责。
心事在心中憋着总归是个祸害,今日能把这件事说出来,总归去了一块心结,这也是好事。而且从创业时候,张世强就和自己在一起,尽心用力也有功劳苦劳,总要笼络的好,王通稍迟疑了下,上前把人搀扶了起来,粗声呵斥道:
“张大哥,这算什么事,你不说,其他几个跟着去的而不会说吗,这般自责又有什么用。”
“太爷的事情是小人多嘴先说,昏了头本想着占点便宜,却没想到自己遭了报应,被安排了闲差,没想到王大人却这般厚待小的。”
王通哭笑不得又去搀扶一把,安慰说道:
“张大哥,快起来,现在咱们是一家人,你这样子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没想到这话说出,张世强竟然挣脱了开来,狠狠的磕下去,当即额头见血,张世强斩钉截铁的说道:
“从今日起不敢和大人称兄弟……”
这么不知道好歹,王通心中大怒,却听到那张世强继续说道:
“小人这条命今后就是大人的,小人愿做大人的奴才,做牛做马,为大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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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筹办
临近春节,王通这宅院却没什么笑声,两拨五大三粗的男人在这里嚎啕大哭,让店里吃饭的宦官和禁卫将校,以及左邻右舍都是奇怪非常。
店里的马寡妇和马三标几个亲信人也都纳闷,可王通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不能进去,也就按捺下好奇心。
等张世强和王通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有心人却发现张世强的态度比从前更加恭敬许多,要说从前他对王通的态度还有兄长对小弟的意思,如今则变成了奴仆对主人的模样。
但大家也都觉得司空平常,态度有变化不假,难道平时张世强不是听王通的指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对王通来说,去了心结的张世强这时候才真算是被收为己用,成为了实实在在的自己人。
天色将黑,有些宦官就嘻嘻哈哈的和伙计们打招呼,说是接下来的日子就不能过来这边吃饭,宫中的活计不能离开一步。
王通也和马寡妇说,美味馆伙计里面,要是家在城外的就给他们提前发了年节的钱财肉食,让他们早些回家过年。
不管客人还是伙计都在离店的时候,宦官邹义却穿着袍服赶到了美味馆,上次来他穿着的是便装,这次则穿着当差时候的袍服,彪纹团领红袍。
美味馆宦官进出不少,王通偶尔也上前闲谈,知道些典故段子,十二监的宦官,除了司礼监和御马监之外,掌管一监者被称为太监,而副手则为少监,外面叫的含混,都一改叫做太监。
少监地位也是极高,类似于六部中的侍郎,主持监内的实务运转,这彪纹团领红袍,正是少监的服号。
邹义说过自己是内官监当差,十二监之中,司礼监为内廷中枢,代天子批红,御马监则为内廷枢密,掌禁兵皇庄,但内官监在各监之中历史最久,明太祖成祖时候乃是内廷第一的机构。官方的排序,内官监在十二监排名第二,能在这里做个少监,可见邹义在内廷的地位之高。
这次邹义不是一个人来,随同一起的还有三名穿着青袍褐袍的中年人,看着却不像是内廷的宦官。
此时的邹义又和昨晚那温和客气的态度不同,颇为矜持威严,他一进美味馆,还在店中吃饭的宦官都忙不迭的跪下行礼,一时间乱成一团,邹义摆摆手,领着人和王通一同去往后面的宅院。
“王大人,这三位师傅都是内廷直殿监和御用监使唤的,算是咱们大明数得着的营造巧匠,大人不是要准备些东西吗,尽管吩咐这三位就是,一切往好了修建,不必担心银钱,内库拨款。”
邹义说的平常,王通却是心里感叹了下,莫要小瞧古人,白日说的准备,太监张诚立刻就派了营造过来,显然是猜到了一二。
介绍的话说完,邹义就把那三个营造打发了出去,郑重其事的问王通说道:
“义父那边让我问你,长高之事可真有把握。”
事到如今难道还能说是赌不成,王通心里说了句,面色却沉稳异常,做个考虑的姿态,迟疑下方说道:
“八成把握总是有的!”
王通在考虑的时候,一向是从容沉静的邹义颇为紧张的盯着他,听到这个回答,却明显松了口气,沉声说道:
“有这么大的把握已经足够,莫非王兄弟有什么秘方?”
“秘方不敢说,但有些心得而已……”
王通也不想把这个事情神秘化,搞得太玄虚,很有可能无法收场,那反倒是引火上身,何苦来哉。
几句话对答,邹义的神情总算放松下来,甚至开起了王通的玩笑,说道:
“宫内宫外的有心人把你查了个底掉,不少人都说你不是王通,也不是十三岁,而是在什么时候被人掉了包,可一层层的查过来,却查不出破绽,这就只能说王兄弟你有宿慧,上辈子带来的脑筋主意,也是天赐啊!”
王通心中凛然,自己的表现尽力收敛,尽量融合于这个时代,可还是被人感觉出不对劲,今后一定要注意才是。
好在邹义很快就转换了话题,这次说的就很轻松,开口说道:
“张公公不明白王兄弟想干什么,可琢磨着总不能在这饭馆和宅园里面操办,这才派了营造过来,这计划如何,还要请王兄弟和咱家讲讲,咱家也好和义父大人交待。”
没什么可隐瞒的,王通略一沉吟,无非是以美味馆为前门,后面整出来十亩左右的空地,垫土压实,做出跑道,用木头和竹子做出锻炼身体的各种器材,以及建设一个宽敞的大厅,在雨雪时候在其中练习。
“恩,王兄弟这法子倒像是御马监那些人平日打熬身体的手段,应该有效果,喊营造进来他们是内行。”
王通说的无非是当年学校运动场和健身场所的古代版本,但这其中自然有他的道理在,不是什么神怪玄虚的东西。
听了这个的邹义心里更有底气,那三名青衣营造已经被喊了进来,王通简略的复述一遍,这三个人到底是行家,一人直接在桌上将纸张铺开,一人手持细笔墨线,开始勾勒草图,还有一人则径自出门。
等按照王通的规制画完草图,出门的那位营造也走了回来,王通和邹义上前看那草图,清晰明确,正好是王通设想的模样。
出门的那位营造在边上陈述说道:
“王大人,邹公公,方才小人出门走走看看,十亩地在这边算上街道人家,差不多要动最少六十户。”
他低头看了下草图,又继续说道:
“虽说此时和正月还未开化,不过这校场倒也简单,碎石一层,石灰一层,沙土一层,层叠几次,那石磙碾压结实也就可以,器械什么的御用监的匠户三日就可以准备完全,那大屋花费些功夫,但看了王大人美味馆的设置,十日内也能操办完毕。”
邹义听得连连点头,事情办的顺利,一切设置完全,等皇帝来到之后,就越容易让他喜欢上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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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稳妥当先(求收藏推荐)
说了那么多
王通在边上却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这些房屋大多是有住户的,大过年的,仓促间能办的完?”
他以为这搬家是个麻烦,却没想到邹义摆摆手,满不当回事情的说道:
“有什么办不完的,明日行个文,调差役和兵丁过来,人搬走了拆了就是,谁还敢说个不字。”
说完之后,又和那三名营造挥挥手,让他们回去详细准备,王通开始松了口气,觉得这事情能够顺利解决,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等那三名营造出门之后,才猛地想起来不妥在何处。
邹义所说的不就是拆迁吗,看起来这还是要强拆的架势,数九寒冬,临近年关,让人搬离祖宅本就是为难的事情,何况是这个强拆,而且这事情要做出来,受害的似乎不光是这些住户。
这一刻王通突然想到很多,修建校场拆迁住户,并且花费的是公款,这和他前世经手的某些项目太像了。
此类项目,利润丰厚,但风险也同样是不小,那时候无非是生意场,可这个时代却牵扯到了皇室,不光是生意,而且还有政治的因素。
牵扯到政治因素,那就要小心谨慎,不能行错一步,走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风险……
邹义本来还有话要和王通讲,可王通突然的沉默让他有点糊涂,邹义的性格阴柔,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站起来抱拳就要告辞。
“邹大哥留步!”
王通开口叫住,又是沉吟了下,缓声开口说道:
“邹大哥,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都已经兄弟相称,王兄弟有话直说,何必这么吞吞吐吐。”
“邹大哥,自从皇上来了美味馆,冯公公、张阁老也都来这边看过,寻常人不知道,可京师的有心人眼睛盯着此处的一定众多。”
邹义点点头,这些不过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事情,王通陈述出来也没什么所谓,王通继续说道:
“盯着这边的人,有的想我们好,有的想咱们坏,如此时节让民户搬迁,怨声载道不说,万一被人抓住了把柄,说你我兄弟借机敛财生事,朝臣们鼓噪参奏,那就麻烦了,甚至这还不算,来往这里的宦官不知道有多少,消息传进宫去,甚至传到太后那边,对在下的欣赏想必无存……”
话说的诛心实在,邹义吸了口气,又是坐了下来,王通还有些话没有说完,如果真到那一步,不光积攒的运气消失,恐怕还有大祸临头。
“先前邹大哥说一切都是宫里内库的银子,这基建营造的差事油水最为丰厚,想必这上下其手的机会也不少吧!”
说到这里,就算沉静的邹义也是双眼一瞪,想要发怒,王通话却未停:
“咱们的运气太好,又太过顺利,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我们犯错,小弟冒昧说一句,这银子碰都不能去碰。”
“不拆的话,难道让皇上在你这小宅院里,那岂不更是笑话?”
“邹大哥,虽说大冷天大过年的,可要是银子给的足了,又有官威压着,那几十户人家谁会不愿意搬,您不是也说过吗?反正是宫内出钱,不必节省,多给百姓些,他们得了便宜自然不会有怨言,又能便利的把校场建起来,这有什么不好?”
王通拿出了当年说服上级支持他的本事,阐明利害关系,细细说来,邹义情绪波动,到最后却是盯着王通看。
等他说完,邹义双手轻轻拍了下,微笑着说道:
“为兄我回去还真是要再查查兄弟你的底细,十四岁年纪居然有这般的心机见识,考虑的这般全面,若不是有人冒名顶替,那恐怕就是天赋宿慧的天才了。”
这话实际上是个奉承,双方哈哈笑了起来,邹义点点头,开口说道:
“王兄弟说的是老成之言,那咱家今晚就回宫里和张公公复命,义父还等着回话呢!”
双方有说了几句细节,邹义站起来抱拳告辞,然后出门离开,他的态度又有了改编,邹义开始看王通,不过是个聪明的孩子,后来看是个沉稳值得结纳的同伴,现在看,则是见识气度和自己差不多,甚至有所超过的英杰,要礼敬对待。
且不提王通那边的忙碌和准备,就在这一天当晚,万历皇帝的生母,慈圣皇太后李氏在自己的小宅院之中,详细听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的禀报,王通和邹义所说的一切话语,都被丝毫不落的告知了太后。
“多跑动跑动,身子壮实些也是好的,先帝的身子就弱……”
李氏的评价却说动了自己的心事,忍不住掏出帕子擦拭了下眼角,张诚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气氛,有些尴尬的束手站在那边。
“母后,不要哭,还有皇兄和儿臣陪您。”
在李氏边上不远处,一个孩童奶声奶气的安稳说道,这孩子眉目之间和万历颇为相似,可身材瘦削,长得颇为俊秀,穿着一身小号的藩王袍服,正坐在椅子上看书。
听到这孩童的天真安慰,李氏忍不住破涕为笑,慈爱的看了他一眼,笑着夸道:
“镠儿真乖,娘亲不哭。”
慈圣皇太后调整了下情绪,对站在那里恭谨低头的张诚淡淡说道:
“知道顾着天家的名声,顾着百姓的利害,明白少惹是非,考虑事情有这么全面,也不枉哀家看中了他……那个内官监的邹义,知道事事上报,这就是好的,就安排他和王通一起筹办,做了几年,转到司礼监做个随堂当差。”
“谢太后娘娘的恩赏。”
司礼监掌印一人,提督一人,秉笔一人,随堂四五人,其他监的能进司礼监做个随堂,等同于外朝的官员入阁做大学士,可是了不起的提升。
张诚谢过之后,又是说道:
“那王通说,要召选一百名十三岁到十四岁的良家男童,陪着皇上一同操练,这事……太后娘娘您看?”
“和些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在一起多活动活动也好,把今日这些事,都和冯保还有张先生那边讲讲,问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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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内阁
“太岳兄,你即为帝师,就不该让天子如此的胡闹,居然在皇城之外弄什么,什么武馆!”
临近年关,内阁的聚议也是最后一次,接下来除了每日留下一名大学士当值之外,就不在办理公务。
往年这个时候,几位内阁成员坐在这边闲聊谈笑,不提公务,轻松自在,可在万历四年的腊月二十七这天,却并非这般。
外面伺候的文吏各个噤若寒蝉,也有那心性灵活的想要上前听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争吵,谁想到大学士们安排了家人在外面挡着,谁靠近就要狠狠责罚。
昨日里王通的各项规程从皇帝的伴当太监张诚那边送了出来,掌印太监冯保那边还好,这东西到了内阁这边立刻就炸了锅。
此时的内阁不光是大学士,有两位尚书也赶了过来,刚才厉声指责的,就是礼部尚书万士和。
礼部名义上为六部第一,担任尚书的大臣资格都很老,而且礼部所管,这尚书往往是士林名望,儒学的名家。
万士和就是京师出名的道学先生,以风骨刚硬著称,他现在就站在那里逼视着坐在上首的一人。
那人浓密的大胡子,面无表情的坐在主位,太岳就是当朝太师,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号,王通的计划书很简单,说为了让皇帝全身心的锻炼在其中,请宫里把护卫的工作尽可能做到暗处,同时做好保密。
为了掩人耳目,皇帝练习的地方对外则称之为武馆,名字比较俗气,唤作虎威武馆,的确是京师中最为普通的名号。
保密归保密,在太后的示意下,王通的计划被传给了京师中所有身份足够知道这件事的人,人数不超过一百人。
当然,坐在这里的人,都在这百人之列。
“正德天子在皇城之外设豹房,嘉靖朝天子又在西苑炼丹修道,皇上十四岁的年纪,居然在皇城外设了个武馆,真真荒唐之极,每日被奸佞小人诱骗去做那荒唐无稽的举动,朝廷怎么办,这天下又怎么办!”
“思翁,当今圣明天子,怎么会有那么不堪的局面,再说,皇上不过是下午去活动活动身体,上午还要上朝议事,还要听张阁老的讲课,又怎么会沉溺在小道之中呢,思翁未免过虑了。”
一名坐在张居正右首的中年人看局面尴尬连忙出声解释了几句,万士和字思节,他资格老年纪大,年纪小点身份差些的称呼为思翁。
劝说的中年人身上也是大红袍服,看来也是内阁大学士之一,刚说句话,礼部尚书万士和还没开口,白发苍苍的吏部尚书王国光却开口了,他指着这中年人喝道:
“申瑶泉,你身为阁臣,难道不知道劝谏圣上,难道你这大学士的职位,就只是让你在内阁抄录誊写吗?”
内阁大学士申时行号瑶泉,是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忠实党徒,人称“内阁书办”,比喻他从无自己的主张,事事听从张居正。
被王国光这么一说,申时行的脸猛地涨红,一直沉默的张居正这才开口说道:
“诸公,何必说的如此,皇上不过是寻处地方打熬下身体,往小了说,让身体壮健,往大了说,也是修习武事……”
“荒谬,整日被些舞枪弄棒的武夫围着,大了会变成什么摸样,太岳兄,天家无小事啊,皇上这时候的喜好,过几年可就要影响国策,不能不认真仔细,我等愿意联名上奏,劝谏天子。”
张居正摇摇头,沉声说道:
“有宫外良家子弟陪着演练,总比整日在宫内与阉人为伴要好,先帝龙体不健,英年早衰,想让皇上身体健壮些,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良家子,只会操持武事的良家子,我看和那些阉人也没什么分别!!”
听到是太后的意思,礼部尚书万士和冷哼了一声,可反驳的言语中却不提及此事对错了,什么事可以讲风骨,什么不能讲,他们心中可是有数,太后的意思,那就是司礼监、内阁以及宫内的贵人们达成了一致,再去体现风骨,那滔天大祸也就来了。
张居正似乎不太想多说话,边上一名大学士笑着站起说道:
“诸公也不必如此激愤,百名良家子弟,大家家中年龄差不多的孩子都可以送进去,从小和皇上是个玩伴,对将来也大有益处啊!
“张四维,你要愿意尽可以让你家子弟去,书香门第的孩子做这样的卑贱事,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吏部尚书王国光冷哼着站起,与礼部尚书万士和一同拂袖而去,张四维尴尬的笑笑,转头望向首辅张居正。
等到这两个人走出房门,方才被辱骂的申时行立刻转向端坐的张居正,恼怒急切的说道:
“阁老,这……”
张居正笑着摆摆手,淡然说道:
“京师瞒不住什么事情,陛下在宫外那劳什子武馆操练,早晚要传扬开,万士和与王国光士林名望,清流的领袖,若是不做这番姿态来,也担心今后被人斥骂。”
“若没有阁老,万士和和王国光早就致仕闲居,今日间……”
申时行不忿,继续说话,不过说了一半就看到张居正的脸色变化,立刻不敢多言,张居正叹了口气,起身说道:
“把能拟票报进宫里的,都尽快的安排整理下,不要耽误了工夫,内外都要过年的。”
边上的张四维凑趣笑着说道:
“下官记得前朝和嘉靖朝的时候,每到年关左近,阁老们就愁着国库的亏空怎么去和司礼监销合,可阁老执政以来,府库充盈,户部昨日报上的文书,国库今年差不多结余八十五万两银子,这年好过不少啊!”
这话说的是实情,可也是颂扬张居正的掌控有方,内阁诸人一时间都说了几句,内阁首辅张居正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过了会,正在翻看文告的张居正突然出声说道:
“又有御史参劾王国光任用私人,败坏吏治,这次就不要压下了,递送到司礼监去处置吧。”
众人一愣,申时行脸上却露出喜色,连忙躬身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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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李文远
腊月二十九这日,圈定那些地方的人家已经开始搬迁了,虽说这时候真不是搬家的好时节,可却没有什么人有怨言。
每家给的补偿银子差不多是房价加上搬迁费用的三倍,而且没有一点的克扣,这笔钱足可以让人找到租住的房子过个好年,然后拿着多出来的钱做个小生意什么的。
更别说这还是皇家办的差事,银子给的足了,有这么大来头,谁还有什么不愿意的,都是乐呵呵的搬家。
来这边主持这些事的就是邹义,他上午过来的时候,满脸笑容的对王通说,自己因为这么快就把拆迁的事情办妥,并且其中没有麻烦和波折,被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点名褒奖,认为忠心有能,是可造之材。
基本上在宫内得了这个评语,那进司礼监做个随堂太监,或者在其他监司衙门做个首领太监,最起码也能有这般前程了。
能有这样的好处,都是王通在那天恳切细致的建议,邹义越发不敢小看王通,谈话交往再没有什么教育讲述的态度,而诚恳的平辈论交。
“若没有兄弟的一席话,怕是动手一拆,回宫就要获罪,训斥挨板子都算运气好,今后诸事,还要请王兄弟多多指教才是!”
邹义在内宅无人时候,起身抱拳诚恳的说道,王通笑着回答:
“你我兄弟二人这么客气就生分了,今后哥哥还要在这里主持,还要请邹大哥多多照顾才是。”
邹义正要进一步说话,内宅正门响动,有一人粗声在外喊道:
“王大人,东西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王通连忙笑着告辞,说自己有急事要办,今日就怠慢了,邹义自然不会说什么,两个人一同出门,看着王通和两名伙计还有一辆装满东西的马车朝着南边而去。
邹义禁不住纳闷,这大过年的,又有着“武馆”的筹建,带着人和东西出去干什么呢?
美味馆有一辆大车,赶车养马的活计都是马三标来做,这次的两个伙计也有他一个,马三标和王通的关系比那单纯的主仆关系又要亲近不少,加上马三标的粗豪性子,一路上说个不停:
“王大人,三标从前也就是年底能吃肉喝酒,自从回来跟着你,每天都吃的嘴里流油,日子舒服的很。”
边上的伙计外号小石头,听了这个直接嗤笑道:
“老爷,三哥吃肉可真不少,红烧肉一人一顿能吃四碗,昨日让灶上给他拌点菜心,说吃的油腻,要刮刮油!”
“就你小子话多,你吃的少吗,哪次不是你来我这边抢!”
一帮人嘻嘻哈哈的,腊月二十六之后店里的人就开始回家过年,留在店里的王通也不亏待,不少材料都拿出来用掉,随便伙计们吃。
马三标扯扯手上的缰绳,收了笑容却有些感慨的说道:
“不是王兄弟你,那里过得上这样的日子,俺娘苦了半辈子的人,俺回来之后,这些日子笑的时候比俺爹死后这些年笑的都多,人也胖了点,三标是个粗人,啥也不懂,可王兄弟……不……王大人对俺家这么好,让三标干啥也行啊!”
王通笑笑,马寡妇母子二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给他们的恩惠尽管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他们却已经是滔天之恩,自然感怀深重,心中这么想,口中却说道:
“三标,不要谢我,对马婶多尽尽孝心,这比什么都强。”
话音未落,目的地却已经到了,一破破烂烂的宅院出现在眼前,皇城之南都是平民百姓的住处。
平民百姓之中富裕小康的毕竟是少数,南街算是难得的整装地方,有几十家商户撑着场面,走出南街之后,明显能看到街道边上建筑的破败和陈旧。
让马车停下,王通走到那宅院门前拍门,不多时就有人出来应门,却是个**岁的男孩,黑黑瘦瘦的。
尽管瘦小,衣服也破旧,但紧身打扮手里拿着根木棍,瞪着王通说道:
“俺爹说,今年的账还不了了,明年结了饷银就给,俺们李家说话算话!!”
豆丁一样的小孩子,说话却这般的硬气,听在大家耳中却只觉得可爱和好笑,马三标绷不住,笑出声来。
那小孩被人一笑顿时火大,从门里一下子蹦出来,拿着棍子指着马三标喝道:
“笑什么,再笑小爷一棍子打翻了你!”
还真比说,这小豆丁的架势摆的颇有样子,可马三标一粗豪大汉又怎么会怕这个,反倒觉得更有意思,笑的声音更大。
小豆丁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大喝一声,向前跳过去,按说小孩子的打闹不痛不痒,不过更增笑谈。
可这孩子手中的棍子却不是乱挥,居然直接借着力量朝着马三标的大腿根戳了过去,尽管力量不会太大,可要是戳中,剧痛不说,怕是直接就要歪倒在地。
不过马三标也不含糊,看着不好,居然直接向后跳了起来,一下站到了大车上,小孩子身手出色,马三标则是矫健,这恐怕一是天生,一是牧马时候的锻炼。
那豆丁手中棍子一翻就要甩过去,这时候却听到院子中一声怒喝:
“虎头你个混账犊子,不好好练武又去那里疯了。”
这喝声不大,却让那豆丁的动作立刻僵住,方才还脾气暴躁的孩子好像见猫的老鼠一般,冲着王通三人瞪了眼,低声喝道:
“快走快走,要不小爷下次就拿刀出来了。”
然后飞快的跑回院子,王通三个彼此看看,哈哈的笑出声来,王通笑着说道:
“这孩子怕是练过,打的很有章法……”
马三标撇撇嘴,直接坐在大车上,随便的说道:
“会把式有个毛用,有个王兄弟和俺这般的好身板才啥都不怕……”
对这话,王通不置可否,笑着转向宅院,扬声喊道:
“李文远兄弟可在家吗,王通求见!!”
宅院中安静了下,有人匆匆向院门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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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好身手
“哟!这不是王大人嘛,本想着元宵节之后才去拜见,怎么大人亲自上门来!”
李文远穿着一身黑布的短襟,跛着脚把王通等人迎了进来,和孙大海、张世强感激涕零毕恭毕敬不同,他的表情颇为淡定。
但小旗见总旗,也不需跪下磕头,抱拳的礼节已经算规矩,李文远却也不倨傲而对,一切中规中矩。
“都是自己兄弟,李大哥这就客气了,看着过年了,给李大哥和手下的兄弟们送些年节的礼物,巡捕缉查这块的差事清苦,年未必好过!”
对待这个李文远,王通可没有耍什么心机威风,一切实在客气,听他姿态放的这么低,李文远表情不那么淡淡,王通回头招呼一声,马三标和那石头直接打开门,从大车上向里面开始搬东西。
冻结实的猪肉,杀好的羊,鸡鸭米面,都被堆在了门边上的空地上,李文远看了几眼,脸上缓和了许多,正要说话,那个黑瘦的小孩子从身后探出头来,盯着王通,好奇的问道:
“爹,这就是那个比我大两岁的总旗吗?”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之间有些古怪的气氛终于是绷不住了,李文远回头拍了下孩子的脑门,呵斥道:
“没大没小的,大人说话,不要乱插嘴!”
那小孩做了个鬼脸,却朝着马三标他们跑了过去,李文远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说道:
“大人,这是我儿子虎头,他娘去的早,一直是我在管教着,结果没规矩的很,大人莫要见笑。”
王通看出来对方的不自然,笑了笑敞开说道:
“先前我让张兄弟来找李大哥,说要拜李大哥为师学武,谁想到居然提拔了总旗,一时间也有点尴尬。”
李文远没想到王通说的这般实在,用手抹了把脸,也嘿嘿的笑起来,这么一来,双方关系却拉近了许多。
“兄弟要了巡捕缉查这块差事,那日田百户门前李大哥凭良心说话,兄弟觉得咱们是一路人,这才请田百户调大哥过来,兄弟我也是个直爽人,咱们一起办差,肯定心里痛快。而且这技击的本事还要和大哥学呢!”
句句称呼大哥,话说的都是那李文远爱听的,不管王通年纪大小,终究是他上司,李文远后退一步,抱拳说道:
“总旗大人这么看重在下,今后自当效命。”
王通连忙抱拳回礼,刚要说那些年货继续套套近乎,李文远却几步走到墙边,那边倚着几根木棒,拿起一根丢给王通,自己也拿着一根,直接说道“
“王兄弟你死去的爹曾跟我讲过,说你喜欢拳脚,也给请了几个师傅教授,来来来,打过来,试试你的底子!”
他这称呼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王通也不在乎,接过木棒在手里转了几个圈,从前都以打熬身体为主,请了几个武馆的师傅教导,王通也没和什么人实战过,但架势摆的还算端正,今日正好试试怎样。
看到这边要开打,马三标、李虎头还有那伙计都放下手头活计,跑过来看热闹。
王通拿着木棍,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在那里端着,双方才走了两步,李文远猛地抢前两步,他腿脚不利索,动作踉跄,可却很快,王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抢到了跟前。
这差不多是王通第一次看到古代的技击,还没反应过来,手中震动,木棍已经被砸脱了手,李文远手中的木棍已经抵到了他的咽喉间。
不过是瞬间,王通感觉喉头一凉,尽管穿的严实,但这一刻突然浑身彻骨冰寒,如果真是白刃,不,就算是木棍,李文远仍然可以杀了他。
看着自己爹赢了,李虎头在边上大声鼓掌喝彩,李文远看着王通呆滞的模样却摇摇头,把自己手中的木棍丢给王通,然后又捡起了一根木棍。
这可是真本事,方才的交手没什么花哨动作,一碰一格,自己的木棍就被对方打飞,要害被抵住,完全落败。
王通心中很是兴奋,这李文远尽管跛脚可手底功夫不含糊,自己把他拉拢到手下,完全值得。
第二次接过木棍,本想小心防御,却听到那李文远吆喝道:
“攻过来,不要留手!!”
王通也没什么犹豫,手中的木棍双手抡起,向前横扫,李文远轻松的侧身闪过,王通顺势把棍棒收回,在手里舞了一圈,举起劈下。
也就是刚刚发力,李文远手中的木棍猛地向前一刺,正好点在王通腰腹之间,力量用的不大,可王通正好在发力的过程,胸腹之间又极为脆弱,顿时是剧痛,一口气没有上来,丢下棍子捂着肚子就蹲了下去,半天站不起来。
马三标一看王通连吃两次亏,这次又是捂着肚子蹲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转身就把刚才被打飞的那根棍子捡了起来,大声骂着直冲过来。
“没大没小的混账东西,居然敢下手这么狠,不知道这是你上司吗?”
马三标的动作很快,步伐也大,吼叫间已经到了跟前,手中的木棍直劈而下,同样的动作,他可比王通快许多,力量更大。
李文远愣了下,随即笑了笑,举起棍子一挡一撤,把马三标手上的木棍猛地带向一边,马三标冲的太猛,被这么顺势一带,脚步顿时踉跄,李文远上前两步,手中棍子斜着上撩,目标正是胸口。
马三标的确没有练过,可身体素质太好,居然能在踉跄中调整步伐,加力猛冲,丢下木棍,大张开双臂要来搂李文远的腰,他也吃准了对方腿脚不好,移动不便,而且动作做出,收不回器械。
没想到李文远手臂翻转,木棍呼啸着从上撩变成了下劈,正抽在马三标的背上,整个人直接被打趴下。
王通捂着肚子站起,马三标也挣扎着要继续上去动手,王通连忙喝住,转身钦佩的说道:
“李大哥好身手,今后要和大哥多多请教了。”
这话还是请李文远当老师的意思,李文远却看着王通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你这个年纪,力气和身子骨都练得不错,不过动作却不知道练了什么,硬邦邦的,今后练武充其量也就是个防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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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过年了
王通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个说法,过了会才想明白,现代学校的体育项目多少都能追溯到近现代的军事训练中去,进一步说,这些项目大多是为了西式热兵器时代而预备的,对于武术技击来说,的确有些不同源。
换句话说,基础打错了。
看着王通呆住,李文远还以为对方失望,也觉得自己说话太直,转移话题指着边上怒目而视的马三标说道:
“倒是这莽汉,别看年纪大了,倒是好底子,可以练出个模样来。”
马三标能骑马,又有这么好的身体素质,刚才冲过来帮忙动手,这样的人能练好了一样有帮助,王通直起身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李大哥好好教导三标。”
马三标气哼哼的要拒绝,王通笑着回头说道:
“要是你学得好,我给你补进锦衣亲军,让三标你也吃一份皇粮。”
能进锦衣卫吃皇粮,这条件让马三标眼睛一亮,没怎么犹豫就走到李文远的跟前跪下,李文远没想到王通居然这么顺杆爬,可门口对着的大批年货,对方又是自己上司,这面子无论如何也不能驳了。
上下有别,王通自然不能正式的拜自己下属做师傅,不过每日间晚上也要来李文远这边练习。
把这些事情交待完,王通笑着对李文远说道:
“李大哥,这也快要中午,不如把小旗的兄弟们全都喊过来,一来认认人,二来把年货什么的分分!”
一直在边上和马三标大眼瞪小眼的李虎头听到王通这话,笑嘻嘻的凑过来说道:
“王大人,门口这些东西都是给我爹这个小旗的吗?”
这个当然,王通点点头,那李虎头马上就拍着巴掌大声叫好,兴奋之极的对李文远说道:
“爹,这些东西都是咱家的了!”
听到这话的王通一愣,看向李文远,李文远同样用诧异的眼神看着王通,反问说道:
“莫非王大人不知道,卑职手下没有一人,是个光杆。”
在南街这样的地方,大家都愿意去当值收钱,巡捕缉查这等又辛苦又没有油水的差事谁也不愿意接。
李文远是太子少保、蓟镇总兵戚继光荐举过来的人,不是锦衣亲军子弟,在这里是个外来户,自然没有好差事给他,同样的没好处的外来户也没有下面的人愿意跟,都找关系托门子调到其他小旗手下。
“没人怎么做事!?”
“一个人做,咱们锦衣亲军还有个自己掏钱请帮闲的成规,偏生老李没钱,也只能这么挨着。”
李文远没好气的抱怨了下,他有了残疾,不做这个清苦的差事,那就连个谋生的手段都没有,也只能在这边苦熬。
军饷也发不足,在米店杂货铺子什么地方的欠了不少钱,年关每天都有人来逼债,这才有了王通进门时候的那一幕,这么说来,还多亏是王通上门,要不然这年都不好过了。
不过对于王通来说,他本来以为手下能有二十几个人,没想到李文远这边只有一个,恐怕要自己花银子去雇佣人丁做事,说这话的时候,李文远也有点忐忑,也担心王通觉得吃亏。
王通脸上的笑容却更浓了几分,越是困难的手下越容易彻底的收服人心,李文远这么好的身手,只要自己施予恩惠,肯定会感恩戴德。
“既然如此,这些年货就都是李大哥的了,陪着虎头好好过个年,年后来我这边报到当值,到时候咱们再商量商量。”
那边的李虎头兴高采烈的搬着年货,小孩子无忧无虑的,旁人也跟着高兴,李虎头不过十岁,比王通小三岁而已,可王通看这李虎头就好像大人看小孩一样,看了几眼,却想起了一件事,转头问李文远道:
“李大哥,你在戚大帅身边当差,可训练过兵马吗?”
“自然训过,当时大帅身边的卫队,都是作为兵样子,定期派到下面各营督训的。”
王通拍了下手,兴奋的说道:
“如此正好,等春节后,还要请李大哥去做个教习,有百余个孩子等着一块练呢!”
武馆正在筹建,这教习的事情正让王通头疼……
腊月二十九的天黑时分,王通给回家过年的伙计们每人封了五百文的红包,一个人二十斤猪肉,算是答谢。
这答谢让店里的伙计和佣工都是笑的合不拢嘴,东家也太大方了,家里还埋怨着自己不回去帮忙置办年货,把这钱和肉拿回去,看他们还说嘴。
张世强、马寡妇一家年底得到的分红更加丰厚,每人五十两银子,这笔钱要不在京师里带着,去乡下置办些田地也可以做个小地主了。
说起来,给李文远那边送去的年货差不多也有五十两了,王通也没什么心疼的,对这等有本事的人,下点本钱招揽总没有坏处。
不过李文远那么多东西春节那天却没吃上,因为他们父子二人也被招呼到了王通家中,和马寡妇一家守岁过年。
李虎头这个孩子高兴极了,可能这些年过年都是冷冷清清,这一年做了新衣服,有鱼有肉不说,还一大堆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有人陪着放鞭炮,又是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包饺子,新年有个年的摸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位叫王通的王大人明明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却一副大人模样,也不陪着自己玩,没意思的紧。
几个人在一起吃菜喝酒的时候,王通也被马三标起哄架着喝了一杯,毕竟是个孩子的身体,酒意上头也有些晕乎,他笑着说道:
“这次拆了住户没有拆商铺,咱们的美味馆又扩大了两倍的地方,等过了年,武馆开起来,咱们南街的人流会翻倍的上涨,生意肯定要比现在还要红火,各位怕是没什么闲工夫休息了,但发财也是板上钉钉。”
年底公司聚会致辞,都是这一套调调,王通说的顺溜,周围的人都听得喜上眉梢,齐齐的举杯喝彩。
马上就要进入万历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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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初一的哭声
来到这个时代以来第一次喝酒,尽管喝的少,年前这几个月遇到了太多事,劳心劳力,年夜饭吃过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格外踏实,醒来时候天已经大亮,马寡妇把屋子已经打扫过,连招待拜年客人的茶水和零食都给他预备好。
在床上裹着棉被呼呼大睡的王通对这一切都懵懂不知,他太累了,也太缺睡眠,在这样紧张的心态下,只有酒精能让他暂时放松下来。
一阵凄厉的哭声惊醒了王通,他整个身体从床上弹起来,已经把枕头下面的匕首拿了出来。
起来的时候就只听见鞭炮和界面上儿童的欢笑声了,难道是幻觉,王通晃晃脑袋,心想今后酒还是不要沾的好,毕竟自己要步步小心,酒后误事可会引起大麻烦,杀身之祸也不夸张。
王通喝完桌子上已经冰凉的茶水,起身洗漱,屋子里的炉灶上放置着蒸笼,打开之后,看到里面热着昨晚剩下的饭菜,马婶还真是操心,王通心里感觉到颇为温暖,刚要吃点东西,就听到外面有人叫门。
出去一开门,却是孙大海和手下的弟兄,各个穿着新衣服,脸上喜气洋洋的,一见王通应门,就没口子的“恭喜发财”“新年大吉”“步步高升”的乱叫。
孙大海这人实在直爽,他手下的穷哥们也是差不多的脾气,他们一来,宅院中的气氛顿时好了不少。
“大人,俺老爹老娘过年乐的合不拢嘴,俺兄弟吃肉吃的打嗝都冒油,周围几个小旗的孙子还笑话我们来您这当差,这下子眼睛都红的跟个兔子一样!!”
孙大海嗓门大得很,说完这话之后,跟着他一起来的几个人都在那里哈哈大笑,得意的很。
让进屋中坐下,孙大海等人兴高采烈,说的就是拿了年货之后,爹娘妻儿的高兴,邻里街坊的羡慕。
王通含笑听了几句,插嘴说道:
“正月初八兄弟几位可就要来上值了,你也能看到后面沸反盈天的在拆房平整,街面上乱的很,要有人来看着!”
“大人且放心,刚才属下几个大概把周围看了一圈,咱们百户管辖的这块也就是纵横四五条街的样子,咱们十个弟兄分成五队,各管一边,交叉着巡视就足够。”
听到孙大海的回答,王通禁不住点点头,本以为划到自己手下之后还要培训调教,没想到孙大海知道做事,这可算意外之喜。
锦衣卫的世代军户再怎么不堪,多少也有传统,维持治安之类的营生也算驾轻就熟,反倒是王通接触太少,根本不熟。
那边孙大海又说了南街这边没什么小胡同,大道较多,只要把住各个路口,灵醒点看着,总归不会出乱子。王通又开口说道:
“话说在前头,咱们兄弟的差事是维持治安,巡捕缉查,缺钱缺东西尽管和我讲,但要是和民户商家勒索,可不要怪我不讲规矩!”
听王通说的郑重,孙大海等人齐齐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抱拳躬身答应,坐下之后有个人嬉皮笑脸的说道:
“街面上收的三瓜俩枣一年下来也不比大人给的年货多,谁还去捡那个小便宜,那不是丢驴抓狗。”
话说的诙谐,众人哄堂大笑,王通也跟着笑起来,办事要钱,有了这美味馆的进项,一切事情方便太多,没钱发饷你让下面的人去守清规戒律也不可能,王通则是喂饱了再讲规矩,效果大好。
气氛轻松起来,王通自嘲说道:
“也不知怎地,今早睡醒前恍惚听见一哭声,醒来则无,看来兄弟这年纪不能喝酒,喝了就迷糊幻觉。”
本以为说完了其他人会笑着凑趣,没想到屋中安静了下,王通愕然抬头,孙大海迟疑着说道:
“大人,兄弟们来的时候,的确半路上听到了哭声。”
“这条街吗?”
“就是这条街,距离大人这边不远……”
世人最讲究这过年的欢笑和气,天大的事情都要等年过去再说,初一又是彼此拜年,更不能在外人那边丢了面子。
即便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那哭声,可哭声中的凄厉却让人印象深刻,南街这边又都是生活富裕小康的人家,大过年的闹出这个动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把绣春刀挂在腰上,王通起身向外走去,孙大海等人愣了下,连忙跟上,孙大海有点惶恐的跟上解释说道:
“当时急着给大人拜年,又以为是别人家的私事,没有去管。”
王通摆摆手,边走边说道:
“我也是多心,去看看才知道。”
一出门,穿这身新衣的马三标正好走进,刚要开口拜年,看到这帮人的神态又把话吞了回去,王通直接吩咐说道:
“三标,拿上家伙跟我一起过去。”
马三标是很喜欢热闹的一人,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官司事情,他兴冲冲的去王通家宅院中拎了把劈柴的斧头,快步跟了过去。
向南走了二十多步,又向东一拐,进了个胡同,这胡同实际上是两个店面之间的通道,王通在胡同口也愣了下,这不是南货店赵掌柜住的宅院吗?
他转头确认问道:
“是这里吗?”
“没错,当时大家还骂了句晦气,看着是个胡同,也就没有去理会。”
王通越发觉得不对,这时候却想起来年前来这边借纸笔的时候,赵掌柜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当时觉得奇怪,现在却是个不祥之兆了。
快步走进胡同,赵掌柜家的大门紧闭,没看到什么对联,也没有贴着福字,在孙大海边上的一个人低声疑问说道:
“大过年的,怎么这门前和店铺那边连鞭炮纸都看不到……”
春节正月燃放鞭炮,红色的碎屑一般在正月初七之前不会打扫,也有个喜庆留财的意思在,不过看这赵掌柜门前店前的摸样,干干净净冷冷清清,丝毫没有一点过年的样子,按说家里死了老人才会如此,可在南街上王通和这赵掌柜还算相熟,没听说他家中遭过这样的难。
稍一迟疑,王通上前就去拍门,边拍边大声吆喝说道:
“赵老哥,赵老哥,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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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满门血
大声喊了几次,门拍打的震天响,可里面一丝动静也无,王通皱眉看看门,越觉得不对,回头对孙大海等人说道:
“两个人翻进去开门!”
这些人巴不得有个机会可以在王通面前表现,听到这个命令,选出两个身手灵活的,每个人都由两个人托着,直接举过了墙头。
不多时,门闩抽*动,大门从内打开,王通领人涌了进去,屋子的门也是紧闭,王通上前拍打了几下同样是紧闭,王通抽出腰间的匕,把窗口剜出一个小洞,趴过去一看,浑身猛地抖了下,随即转身对马三标喝道:
“三标,把门劈开!”
马三标的力气可不含糊,连劈几下,门直接就是被砸开。
门一开,门外围着的锦衣卫门都齐齐向后退了步,在房梁上吊着一个妇人,舌头伸的老长,已经失去生命力的双眼直视着门口,下面有个翻倒的凳子,显然是上吊自杀的。
方才王通在窗洞上看到的就是一双悬空的脚,一个吊死的人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冲击可当真不小。
王通迅反应过来,惊呼道:
“嫂子,你们几个快去把人放下来,其他人跟着我进去看看!”
这是赵掌柜的老婆,王通从前见过多次,没想到过个春节居然阴阳两隔,孙大海等人都是把腰刀抽了出来,跟着王通冲了下去,南货店是这南街上数一数二的大商行,赵掌柜居住的这宅院也颇为体面,正厅厢房都很齐全。
一帮人涌进去,刚要分开寻找,跑在最前面的一个锦衣卫突然尖叫了一声,猛地朝着边上一跳。
本就紧张的众人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孙大海更觉得丢人刚要喝斥,就听那锦衣卫喊道:
“这边坐着个小孩子。”
这边才喊,那边把人扶下来的几个锦衣卫也七嘴八舌的嚷起来:
“大人,这婆姨身子都僵了,人死透了!”
王通的性子里尽管有好勇斗狠的一面,可面对这种暴死的尸体,心中有点惴惴,听到那边喊,却想起了赵掌柜的独子赵金亮,那是赵掌柜快四十岁才得的孩子,今年才刚刚七岁,很活泼可爱的摸样,千万不要也出什么事情。
他快步走到那偏房的门口,也禁不住吓了一跳,赵金亮穿着小棉袄坐在偏房门内,满脸都是凝结的血迹。
粉雕玉琢的一个小男孩满脸是血坐在那里,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甚至看不出死活,任谁突然见到都要吓一跳。
“小亮!!小亮!!你怎么了!”
王通喊了两声,坐在那里的赵金亮缓缓抬起头,看到王通关切的面孔后,木然的说道:
“原来是王叔叔……”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动作僵硬好像木偶,这动作证明赵金亮还活着,可这动作却一点生气也无,更让人担心。
“小亮,你家出什么事情了!!”
赵金亮缓慢的抬起手指着王通的背后,木然说道:
“王叔叔,我爹在那里!”
这小孩子的动作让王通感觉到背上寒气直冒,这时候身后的锦衣卫也喊了出来,王通转头一看,就在对面的卧房门口,也看到一个人在那里挂着,正是赵掌柜。
马三标也是认识这赵掌柜的,节日之中看到这般凄惨的景象也有些不知所措,孙大海领着几个人又把赵掌柜放了下来。
“大人,这人都已经僵了,差不多挂了半夜,没得救。“
孙大海到王通身边低声的说道,王通的手一直在抖,听到孙大海说话,连忙深吸了口气,沉声的说道:
“先把门守住,去找顺天府的捕快和衙役过来。”
锦衣卫尽管可以维持治安协助缉查,但如果没有命令,是没有资格对民间的罪案定罪处置,还要地方官府来做。
已经有出来逛街的闲人在宅院门口探头探脑的看热闹了,孙大海点头刚要去安排,却看到依旧呆坐在那里的赵金亮,又是低声问道:
“大人,这孩子等下交给顺天府的差役?”
王通犹豫了下,还是摇摇头,走上前把赵金亮抱了起来,叹口气说道:
“我先带着孩子回去吧,问话查证什么的,让捕快衙役们去找我吧!”
这等儿童若没有亲眷接回,在官府呆几天之后十有**是被卖出去,反倒是糟践了孩子,还是带回去自己照顾的好。
前面锦衣卫大声的驱散闲人,王通抱着浑身僵硬冰冷的赵金亮向外走,赵掌柜老婆的尸体就摆在门边,赵金亮探头看了看,淡淡的说道:
“哦,原来我娘也死了。”
然后又不出声,这等不带一丝人气的话语让王通心里抽了下,抱得又是紧了些,走到门外,王通对孙大海等人说道:
“耽误兄弟们过年了,等事了,我请大家吃酒!!”
众人哄笑,孙大海更是拍着胸脯说道:
“大人哪里话,不过是份内事,按照规矩,咱们兄弟在正月之后还要请大人吃酒呢!”
这边留下人处理,王通和马三标沉着脸向家中走去,路上人已经多了不少,可看到王通怀中那满脸是血的孩子,都连忙闪开。
“让马婶烧点水,把这个孩子身上的血擦擦,我那边还有几套小时候的旧衣服,拿来给他换上。”
到了门口王通把孩子交给了马三标,先回到自己的屋中换衣服,现在他身份也不同,多少也会有客人上门拜访,沾了不少血迹的衣服可并不合适。
春节带来的喜庆已经烟消云散,王通换上衣服,心里始终觉得沉甸甸的不舒服,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身家富裕的赵掌柜夫妇撇下幼子,在除夕夜晚上吊自尽。
还真是巧,换完衣服,邹义就领着两个人登门拜访,南街上一切如常,可靠着王通住宅这边的后一侧却忙碌的沸反盈天,实际上在圈定的那片地方,搬家拆迁还有谋划营造的人过年都没有休息,毕竟是宫内交办的任务。
王通当初的心思就是要保留南街这只下金蛋的鸡,然后通过这个武馆吸引来大量的人流,到时候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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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忠于本职
邹义身上穿着个灰色暗红边的员外袍,上面沾着灰尘,还没有个过年的样子,一进门就笑着调侃王通:
“王兄弟倒是清闲,你看看哥哥我,给宫里的贵人和祖宗们请安之后,连口热饭都没得吃,这就赶过来盯着了,做点你们美味馆拿手的饭菜,也给哥哥我垫垫肚子。”
邹义这么沉静的人如此放得开,一来是心情好,二来也是和王通熟悉,熟不拘礼。看跟着邹义一起来的两个人都低眉顺眼,应该是随从低品宦官,也不必在意。
在年前马寡妇和店里的佣工就替孤身一人的王通准备好食品,主要是天冷也不怕腐坏,要吃的时候在锅里热热就可以,何况马寡妇每顿饭都会叫马三标过来叫,要一起吃热闹。
实际上也不用王通自己忙碌,那两个随从跟进来问明白了,就开始操持忙活起来,王通则是去陪着邹义。
邹义为人精明,看人也是细致入微,能看出来王通满腹心事,坐下之后闲谈几句,邹义就问到了这上面。
对这人王通自然知无不言,一五一十的叙述完毕,末了有些忧心的说道:
“小弟我刚接了这个巡捕缉查的差事,南街这边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查个水落石出。”
邹义一直听的仔细,脸色却始终没什么变化,等王通说完他犹豫了片刻才沉声说道:
“你我自家兄弟,为兄有些话也不避讳,此时兄弟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这武馆操办好,这关系着你将来的荣华富贵,巡捕缉查,大家心里都明白,那不过是锦衣亲军人太多,找个事情做,民间的办案定罪还要顺天府来管,这大过年的就已经死了两个,还不知道牵扯了多少麻烦,还是不要管了。”
到了内官监少监的位置上,也不知道见过经历过多少波澜诡谲之事,在这样的公务和政治方面,就算王通两个人生的经验加起来也比不过他,而且以邹义这等城府,能这么不遮掩的和王通说出这番话,也算掏心窝的实在话了。
王通坐在那里神色变幻,这武馆是为了亲近皇帝建造的,又有宫内权势太监的参与,自己这辈子是否活的精彩,是否荣华富贵可以说都关系在这个上面。
赵掌柜家那个惨案,单看这生的时间和凄厉的程度就知道不简单,牵扯进去,有百害而无一益。
应该放弃吗?王通脑海中又浮现出赵金亮那呆滞木然的表情,只觉得心里一抽,本来那赵家和和美美,到底是什么样的禽兽让他们家家破人亡,王通沉吟一会,缓缓站起来,沉声对邹义说道:
“邹大哥,你方才所说的都是为小弟好,小弟铭记在心,不过家父也曾教导,若是今后当差做事,该是自己做的事情一定要不打折扣的完成,小弟在南街巡捕缉查,赵家的惨案就出在南街,这件案子小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苦主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说完,抱拳对坐在面前的邹义说道:
“邹大哥不要见怪,您先稍坐,小弟我去苦主那边问问详情。”
王通平素表现的一直颇为老练,明白官场的进退道理,知道如何讨好如何避嫌,邹义却没想到王通居然说出这番凛然的话来。
他先愣了愣,随即笑着端起了饭碗说道:
“你先去忙,我吃饱了替你关上门就走。”
方才自己所做的毕竟有些失礼,王通带着歉意点点头,大步走出门去。
那两名热饭伺候的下人这时候才闪进屋里来,一人望着王通的背影撇了撇嘴,对邹义说道:
“拿腔拿调的,他以为他是谁啊?”
邹义似笑非笑的看了这人一眼,夹了筷子皮冻进嘴中,咽下之后才悠然说道:
“你懂什么,这才是做大事的……”
在上司面前最好的表现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王通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但既然有了巡捕缉查,维护治安的职责,不管有什么麻烦也要去查个究竟,这就是王通前世最受欣赏的一点——忠于职守。
只有这么做,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赵家,也更对得起自己。
马家的宅院可比王通家窄小太多,门也是敞开,王通径直走了进去,进了堂屋,却看见马寡妇正在那里擦拭眼泪,边上的马三标脸色也不好看,桌子上摆着小半碗饺子,带血的衣服也摆在一旁。
看来那赵金亮是换了衣服也吃了点东西,一见到王通进来,马婆子擦了擦眼角,涩声说道:
“这孩子好命苦,才这么小……”
说着说着就哽咽的说不下去,天不怕地不怕的马三标也变得有些郁闷,沉声说道:
“刚才那睡了,那小孩子居然还客气的说谢谢。“
王通也有点愕然,这不是很正常,不过马上有反应了过来,一个亲眼看见爹娘死亡的孩子居然这个表现,这分明是极大的不正常。
马婆子见得事多,起身把碗捡起,担心的说道:
“这孩子伤心太大,要是再不出哭出来,怕是脑子就要出毛病,天可怜见,大过年的,谁丧尽天良就做出这样的……“
话说了一半,就听到里屋中传来惊恐之极的尖叫,屋中人都猛的一惊,王通和马三标立刻朝着屋内冲去。
就在方才还镇定安静的赵金亮惶恐的躲在火炕角落里,浑身蜷缩成一团,看到王通冲进来,立刻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哭喊着:
“……爹死了,娘也死了……娘不要杀我…….”
话语断断续续不成章法,不过王通也松了口气,迭遭大难,小孩子脆弱的精神很难接受的了,如果这种极度悲伤的情绪不能宣泄出来的话,恐怕真要落个疯傻得病症,现在这大哭大喊,反倒是好事。
王通连忙上去安慰,尽管他不比那赵金亮大几岁,可实际上却是个成年人的心态,那里安慰的好,几句话之后那赵金亮的哭声更大,更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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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并非处处威风
等到马寡妇进来的时候,这小孩子已经是哭晕了过去,马寡妇过来人,拿着热手巾给那赵金亮擦拭了下,然后盖上被子。
接下赵金亮醒来就哭,哭累了就睡,始终没有什么问话的机会。
等了一个时辰左右,王通把这孩子交给马寡妇照管,自己走出门外,南街本来过年冷清了不少,可今日的祸事又让这地方热闹起来。
许多闲人围在那南货铺子边上的胡同口张望,王通想要进去还费了些力气,胡同里面孙大海带来的人不停的怒骂吆喝,阻止闲人们继续向前凑。
王通挤进去之后,冷声说道:
“在胡同口划出一条线来,过线的用刀鞘给我砸回去!”
这命令可是痛快,正焦躁的几个锦衣卫齐齐答应了声,解下绣春刀带着刀鞘就砸了过去,痛呼一片,拥挤的人群顿时后退了不少。
孙大海正在门口张望,看到王通急忙跑过来说道:
“大人,顺天府的捕快已经来了,快进去说话吧!”
说话的时候,孙大海和几个同伴对视了眼,都点点头,王通自认识他们以来的所作所为还有方才下的命令,莫名的让他们心中有了个认识,跟着这样的上司做事,不会吃亏,也不会受气。
大步走进了赵家的宅院,在院子里用桌椅面板随便搭了两个台子,已经僵直的两具尸体摆在上面,都找了块布盖着。
堂屋的门大开着,在外面就能看见两个高帽皂袍的捕快坐在里面闲聊,王通有些诧异的问道:
“这就看完了吗?”
“半个时辰前就来了,在院子屋子里走了一圈,看了看尸,就进屋闲聊了。”
“查出什么来了吗?”
王通觉得颇为别扭,这事情办的颇为不顺畅,难道不是衙役来了查检之后,然后和自己通报案情的结果吗?
孙大海摇摇头,王通莫名的有点火气,直接走进了那屋子,两个过来查案的捕快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正坐在那里谈笑,桌子上还摆着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小吃食,没有穿飞鱼服的王通进来,他们一看是个半大孩子的摸样,顿时不耐烦的摆手驱赶道:
“还封着院子那,滚出去,滚出去!”
“两位大哥,这可是我们总旗大人!”
孙大海在身后说了句,那两个捕快听说这半大孩子居然就是总旗,明显惊讶了下,不过敬意什么的也有限的很,勉勉强强的起身抱拳打个招呼,就又坐了下来。
孙大海那介绍看起来丝毫作用也没起,这两个捕快对总旗这个职位也没有什么敬重,王通有点纳闷了,锦衣卫不应该是威风显赫,横着走路的吗,小捕快居然都这么怠慢。
不过查案要紧,这些小事情倒也无妨,王通拱拱手,出声问道:
“请问二位,这案子可有什么着落?”
对王通的问话,两名捕快都慢悠悠的抬起了头,左边那位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我说这位兄弟,今日是大年初一啊,好好的年不过,你把我们兄弟从衙门里面叫出来,家里爹娘都埋怨的很,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王通愕然,怎么给自己脸色看了,但公务要紧,还是抱拳说道:
“案子生的突然,没有考虑那么多,到时候一定请各位喝茶吃酒,不过现在两位是不是查出了什么,能否通报一下。”
两个捕快齐齐冷笑了一声,右边那个站起来说道:
“顺天府办案,也就五城兵马司的有权知会,锦衣亲军那都是办大案,下诏狱的,这种小事怎么会让你们劳心,兄弟们先告辞了。”
这两个人居然就这么扬长而去,王通心中气急,而且这两个人的态度似曾相识,那一世去某些公职机构办理业务,工作人员打官腔似乎也是这摸样,而且这样的官腔往往代表着要办的事没有结果。
王通顿时急了,刚想追出去喝问,却被孙大海用力扯了几下,转头却看见孙大海苦笑着问他道:
“大人,你是不是觉得心里憋气,想着这小小的顺天府衙役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句句还都说到了王通的心里,王通压下怒气,转头看着孙大海……
“……咱们锦衣亲军是威风,可那是在外办差,京师咱们弟兄上万,人一多也就不值钱了……混得好的不是没有,可大多都是吃军饷的苦哈哈,在府衙的差役尽管不吃皇粮,可偌大个京城,不过三百人,偏生管的事情多,权大,锦衣亲军兄弟们的家眷也被他们管着,得罪不起啊……要是没公差,咱们百户大人在顺天府连个七品下的小吏都见不到…….大人你说说,那些衙役谁还理会咱们…...”
孙大海的口才一般,颠三倒四的说了半天,但这意思却表达明白了,王通用手拍拍脑门。
锦衣卫威风凛凛,天下人都惧怕三分的感觉实在太深入人心,自己这个身在局中的都看不明白
可那两个顺天府的衙役要认真办案倒也罢了,看那模样,王通心里可是有数的很,分明就不准备理会。
自己想要管这一摊子的事情,可锦衣卫除了直属镇抚司的两个千户之外,其他的不过是普通兵丁,根本不懂这查案的套路,自己这边倒是有十几个汉子,可能干些什么,怕是什么也干不了。
头疼了半天,王通对孙大海无奈的说道:
“大海,让弟兄们去这宅院的周围挨家问问,看看谁这两天听到什么不对的,见到什么不对的,再安排人在街上每户人家都走走问问,谁知道什么,都要详细的问下来。”
孙大海点点头,才走出门,就被王通扬声喊住:
“大海,兄弟们每人加一两辛苦银子,这过年的,不要惊动了住户!”
每人一两,差不多一个多月的饷银,孙大海和屋外听到这话的锦衣卫都是精神一振,大人出手还真是大方,王通那不要扰民的吩咐,众人也都是响亮的应了声。才走出一步,又被王通喊住:
“你们去找几个会写字的,跟着一起,我这边也给工钱,把你们去问的这些话都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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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三阳
孙大海等人都有点迷糊,不过还是领命离开,王通也是揉揉额头,倒是抱着一腔热血来做这个,可这侦缉查案还真要专业的人士,自己刚才吩咐那些,不过是一些从影视小说上模仿的手段罢了。
围着看热闹的人不少,可一看锦衣卫过来查问,顿时轰然一声做了鸟兽散,看热闹还行,真要牵扯进去谁也不愿意。
站在死了两个人的屋子里,炉中生的火都熄灭了,屋中寒气逼人,尽管阳光已经照射进来,可依旧阴森森的。
王通不愿意在这里多呆,环视了一圈就要离开,不过这一看却觉得有点不对,屋中空空荡荡的,没什么装饰。
赵掌柜在南货店里有自己的股份,收入不低,以他这样的人家,屋中大瓷花瓶,青花的瓷盆,还有铜锡的器皿肯定不少,但这堂屋却空空荡荡,不必比别人家,王通家没去澳门之前过得还不如赵掌柜家富裕,可王通家那时候的摆设就比赵家此时可要齐整丰富太多。
王通皱着眉头走进了赵家的卧房,直接打开那些箱笼,翻了一遍,现里面的衣服没有一件皮货,也没有什么新的衣服。
这样的人家,过冬的皮衣裘衣多少会有几件,不光是保暖,这也是个体面,赵掌柜这种迎来送往的中上商家更要顾着这个面子,但为什么装衣服的箱笼中这么寒伧。
回过身要出门的时候却看到,在卧室的角落里摆着一张香案,香案上供着一尊铜佛,在佛前的香炉中残香还在冒烟。
信奉神佛,这倒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马寡妇家里也拜菩萨,可这尊铜佛却和寻常的佛像不太一样,王通瞥了一眼之后又仔细打量了几下。
佛像是背后有佛光,盘膝坐莲,拈花诵经,可这尊铜像看似佛的摸样,也是盘膝在莲花座上,却是双手高举,在胸腹处有一个小太阳,举起的双手各托着一个小太阳。
王通盯着这铜佛看了半天,前世今生的记忆中搜寻了一遍,也没有认出这到底是那尊佛那尊神。
如今京师之中也有不少红教黄教的喇嘛,莫非这是密宗供着的?王通晃晃头,不去想他。
以王通纯粹外行人的观察,能看到这么多不对的地方已经可以说是常挥,环视几圈,越觉得此处阴气森森,诡异莫名,连忙走出屋门。
方才这胡同处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等到锦衣卫的兵卒出去询问的时候,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街道上的人都远远避开此处,唯恐惹事上身。
这样的场景倒是古今相同,想当年王通还当过这事不关己的角色,对此也只能苦笑,事情也只能安排到这个地步了。
王通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原本以为可以让顺天府的捕快配合,自己干净利索的解决这个案件,没想到却变成这样的局面。
时间快要中午,看着孙大海他们还在街上忙碌,王通索性回去喊了马寡妇和马三标一起,把美味馆中剩下的材料拿出来开始做饭。
马家母子二人在那里忙碌,王通坐在堂屋中,听着一个个回来的人禀报,街面上没打听出什么消息,但左邻右舍却问出了点什么,好像这个赵掌柜自从腊月的时候就不太对劲,魂不守舍的模样。
而且有人还看见赵掌柜的婆娘偷偷摸摸的拿着家里的东西去当铺,而且家里偶尔有些不对劲的人进出。
昨日大年三十,也有人看到赵掌柜夫妻二人,若是这么说的话,赵家的这惨案差不多就是晚上生的。
不过赵家的位置也是特别,南货店的仓库和店面正好把赵家住处包裹起来,即便有什么动静的话周围的邻居也听不见。
回来人之后就过去帮马寡妇做饭,马寡妇匆匆忙忙的回到自己家中,那边还有个赵金亮要照顾。
这午饭尽管仓促,可也是有鱼有肉,王通招呼众人坐下吃饭,孙大海等人客气了声就埋头吃起来,孙大海吃了几口,抬头闷声说道:
“南街这边的住户比牛栏街那边的有钱多了,可做事说话太不爽利,吞吞吐吐的。”
周围的人都出声应和了几句,王通笑着摇摇头,解释说道:
“百姓看到我们这身衣服已经怕了,那还能把话说的利索……”
正说话间,这饭馆的门帘子一挑,却是邹义走了进来,看到满屋子的人倒也不客气,直接说道:
“早饭在你这吃了,午饭也一并解决吧,现在回宫,御膳房那帮人全顾着皇上和各宫的贵人,肯定拿冷饭剩菜的给咱家应付,还不如你这热汤热水的舒服。”
这等亲近人来蹭饭,自然没有推出去的道理,王通笑着安排马三标把饭菜给邹义还有他的两个随从端上来。
一看这人是个宫里的公公,又和王通言语亲近,孙大海等人都小心了许多,在那里闷头吃饭,邹义倒是轻松自在,不时的闲谈几句。
邹义这样的人精,没说几句就看出来王通闷闷不乐,少不得要问上几句,邹义是个明白人,王通把事情说完,也想听听对方的意见。
听到王通在顺天府的捕快面前吃瘪,邹义哈哈大笑,筷子都掉到桌上,王通被笑得摸不到头脑,孙大海、马三标等人则偷偷的瞪眼,心里不忿。
笑了会,邹义重新拿了双筷子,指着王通笑着调侃道:
“王大人,你这恪守本职的心思是没错的,可这办事的法子未免太笨了,怎么说呢,就好像一个家里有金山银山的富户,却在愁找不到铜钱花。”
王通除了懵懂之外,也没什么恼怒,对方这么说,应该是想要帮忙指点了,连忙顺着问话说到:
“邹公公可有什么办法?”
在外人面前两个人自然不能兄弟相称,邹义看到王通沉着的表情,微微点头,嘉许对方的从容自若,笑着说道:
“王大人如今你是何等身份,还对顺天府的小小差役头疼,事情可不是这样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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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能威风就要威风
“那邹公公说该如何办呢?”
邹义笑了笑,抬手招呼道:
“小蔡,拿着咱家的帖子,去顺天府衙门一趟,就说南街这边有案子,捕快们来了查过,什么也不说就走了,让人琢磨着其中是不是有猫腻,快去快回吧!”
他两个随从中一人连忙跑过来,接过邹义的名帖,转身出了门,案子查到这个程度,王通这边也没什么法子进行下去了。
索性是掏出一锭银子给了孙大海,让他们自己分配,回家过年,孙大海一行人倒是兴高采烈,来拜年一次没曾想还拿了压岁钱,又和大人拉近了关系,倒是两得,各个站起来谢了王通离开南街。
嘱咐了明天要再过来一人,王通倒是有点想念张世强,张世强腊月三十那天出城回家,说是要去通州祭祖洒扫,估计要初七才能回。
孙大海一帮人不是不做事,也不是不用心,不过王通用起来,还真不如张世强那样得心应手。
“大人可在?李文远带着虎头给您拜年来了!”
这边人才走,美味馆外面却有人扬声喊道,王通连忙把人招呼了进来,却是李文远父子二人,又是客气一番。
李文远和邹义毕竟不熟,坐在这边也不太合适,寒暄几句,王通就安排马三标把人领到他家里去招待,晚上一起吃饭。
美味馆中就剩下王通、邹义以及他的随从三个人,邹义的那随从拿着水烧开了,沏茶送上,然后又是躲了出去。
“王兄弟,想要做事这是正途,但也不要做的太过小气。”
等人出去之后,邹义端起茶水吹了吹,沉声建议,王通愣了愣,连忙抱拳站起,客气的请教道:
“邹大哥,小弟的确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请兄长多多指教!”
“皇城和京师内,知道你和皇上亲近的人不过百人而已,你要是出去用这层关系招摇,那的确不妥当,宫内也会不高兴,可兄弟你如果太过小心,事事按照个总旗身份去做,那宫内也会不高兴!”
这话说的王通一下子愣了,邹义放下茶杯,含笑指着挂在店内的那个窄幅,朗声说道:
“有冯公公的这幅字在,你要不在京师横行,那就是丢了冯公公的脸面,冯公公乃是内官之,你也就是丢了皇家大内的脸面。”
商业职场和这官场政治之间虽有相似之处,可也有很大的不同,王通肃然倾听,邹义说完这句,轻松的说道:
“为兄猜想,王兄弟这边不想只当个弄臣,还要做出事来给内外看看,这打算没错,不过也记得一件事,上面看你做事,只会问你做的如何,不会问你如何去做,且放宽心大胆去做吧!”
这番话说完,王通站在那里呆愣了半响,反应过来之后,抱拳深深一揖,感激的说道:
“多亏邹大哥点拨,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兄长的恩义!”
邹义这番话实际上是打破了王通心中的一个死结,让他明白,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规律,自己在这个时代就要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律来办事,而不能被从前的经验套住,行事也束手束脚。
“张公公和咱家对王兄弟可是下了重注,将来自然要等王兄弟报答的,到时候还要跟你客气呢!”
这话说的直接,却让王通更加明白,张诚和邹义这么不讲规矩的帮自己,点明自己,就是为了更好的拉拢。
不讲规矩的忙帮得越多,紧急忌讳的事情自己知道的越多,那和张诚、邹义的关系也就越近,现在已经在一条船上了。
王通也不多说,只是郑重一揖。
东城的顺天府衙门这一天也是冷清异常,除了留下几个当值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回家过年去了。
府丞陈致中正在二堂喝着小酒,身边放着两个炭火盆,暖烘烘的十分舒服,家里的二房做的酱肉条十分入味,酒又是从保定送来的高粱烧,委实是惬意非常。
寻常知府不过是四品五品的职级,可这顺天府因为管理京师,知府称之为府尹,乃是正三品的职衔。
看着品级高,可最为受气,这天子脚下,宫内宫外,内阁六部,谁会把这么个三品官放在眼中。
偏偏这京师之地和别处不同,放在他处芝麻大个事情在这京师就成了天大的麻烦,各方面都要来挑你的不是,还要作揖磕头满脸赔笑的听着,受气包,没什么油水官场之中有个顺口溜,唤作:
“三世不行善,罚来顺天府。”
但正三品的府尹受气,府内排名第二位的正四品府丞却不同了,一来不用去和外面的头头脑脑打交道,二来负责顺天府内的庶务,大事小情的都要插手。
官员勋贵宫内的太监自然得罪不起,可京师还有几十万上百万的平民百姓,进进出出的天下众人,多少商户买卖,这里面油水实在是丰厚异常
这些油水层层分配,府丞拿的却是最大头,府尹没有做长的,每一任都焦头烂额打通关节要调离,根本不管下面。
反倒是下面的府丞、治中、通判做的长久,府丞陈致中已经做了整整八年,京师稍微有些见识的土著,都知道这陈致中陈府丞才是顺天府管事的,说话有用的人。
通州的高粱烧是烈酒,陈致中喝的已经有些醺醺然,思绪也渐渐飘了起来,万历四年进账不少,是把春风楼那个红牌娶回来做第四房呢,还是在河间府置办个庄子,自己婆娘的弟弟几次来信,说如今在苏州或者松江置办个织丝绸或者棉布的作坊,一台织机每年得的红利抵得上几亩水浇地。
不过这大舅子不能信,京师和江南相隔千里,保不齐这不地道的混账就把银子就吞到自己腰包去了,可到手这么多银子,怎么花呢?
热气烘着,美酒好肉,陈致中眼皮打架,就要趴到桌子上去打盹,
“府尊老爷,府尊老爷!!!”
突然从前面传来了衙役的叫喊,陈致中猛地一顿,头重重的磕在桌子上,酒顿时清醒了一半,摸摸脑门怒喝道:
“大过年的穷喊什么,嚎丧嘛!!!”
“府尊,府尊,内官监的左少监邹义邹公公派人递帖子过来……”
“噗通”一声,顺天府丞陈致中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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