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童年
我,栾菊杰,1958年7月14日,出生在南京市一个工人阶级家庭。
我的家很大,不是住的房子很大,是人很多的大,是父母亲加上兄弟姐妹总共九个人的大家庭。
因为是大家庭,所以我们的家很小,一家九口人得生活在单位分配的屋舍里,但也就是因为这样子,我们全家人的感情异常的好。
只是在那个刚经历过大跃进和三年自然灾害的年代,我们的生活仅仅依靠着父母一个月80多人民币的工资养活。
在这样的家庭生活条件下,可想而知我们的童年注定过得比一般的孩子苦,记得从那个年代里,南京人总是说“新老大,旧老二,破破烂烂给老三”,更何况我们家不是只有三个姐妹,而是个有着七个孩子的大家庭,所以不仅仅过得苦,更是是穿的差,至于玩具这种奢侈品,那更是别去想了。
我的母亲是一个玻璃厂工人,在她身上有所有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吃苦耐劳又持家。那时候因为家中孩子多,没有钱送孩子去幼儿园,母亲特地去找领导要求把大家最不喜欢的工作时间安排给她,那是每天凌晨三点到早晨七点的大夜班啊!为什么她这么要求呢?因为这样既可以完成工作还可以顾家照顾我们兄弟姐妹,印象里好像母亲做这样的工作几乎是做到了我们七个孩子长大为止。
我的父亲原来是一名军人,在部队里还是个体育爱好者。我们都好佩服他,记得小时候父亲能用一辆自行车把我们七个孩子都载在车上,那强健的体魄,把这样高难度的杂技做得轻松又自如。后来父亲转业当工人,陪我们的时间就更多了。
在七个孩子中我排老二,那时候南京人还有另一个个顺口溜“大呆子,二猴子,三尖子”,就这样被套上标签,所有人都说我皮,其实我从小到大都算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只是我打小就不爱玩女孩子的游戏:跳皮筋、踢毽子,盖房子;我喜欢跟男孩子一起爬树、爬城墙、爬墙头、打弹弓、打四角、拍洋画、斗蛐蛐、捉迷藏等等。应该说在那个时候男孩子玩的东西没有一样是我不喜欢不玩的,而且还玩的比大部分男孩子都好,现在总结一下,应该是因为我比较好胜又喜欢竞技,尤其是在跟男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要是不决出胜负我还不玩呢。而且我还赢多输少,现在想起每当我把赢来的战利品拿回家的时候那心里的激动可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只是每次激动之余,我都要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藏在家里的床底下或者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战利品总是会被母亲发现,她也不是刻意要找我的战利品,只是她太过于勤劳又爱清洁,所以每次战利品都会在打扫中被发现并且收缴,然后被无情的被扔掉,再接下来就是对我的一顿打,还有更狠的就是让我跪搓衣板。说真的,这样的戏码不知道这辈子上映过多少次,惩罚我不知道受了多少次,只是我是痛过就忘,忘了又做,反反复复,父母总说我那里像个女孩子,真是屡教不改、死不要脸。
其实我会这样,应该也是时代的影响,因为我的童年基本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时代度过的。那个时候我的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是懵懵懂懂,但是每天不用刻板地读书学习,看看大人们搞运动非常热闹,还是挺开心的。后来随着文化大革命结束,恢复了正常的学校生活,而我也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了解了女孩子应有的生活态度,于是我那些孩子气的爱好陆陆续续的在我小学毕业以前都戒掉了,在小学的后三年一改以前的散漫作风,开始努力学习,开始积极参加学校里的各项活动,并且无私的为班级团体付出,特别是从小受母亲的影响最深的亮点,喜欢勤奋与干净,这两个特质在那时候表露无疑,在上学的每一天我都是第一个到学校,并且把教室打扫干净;后来因为这样的无私奉献受到了老师跟同学的赞扬,之后又被选为班干部“生活委员”。
后来在小学的日子里,同学们与我的的关系都很好,班主任蔡老师也非常的喜欢我,但是我还是有一点让蔡老师特别头疼的事,就是我经常旷课,而我的旷课呢,还不是自己和其他孩子们跑出去玩,那是个当时大家也都觉得哭笑不得的原因,那就是我的母亲太爱干净了,三天两头打扫家里,还不是简单的打扫,是动不动就把家具搬到屋外进行全面大扫除的情况;我为了让上晚班的母亲能有多点休息时间,就主动留下来帮助打扫,所以旷课。旷课为了在家里打扫卫生一事,蔡老师不止一次的到家里跟母亲谈心,妈妈也总是阻止我,但依然故我是我的座右铭。
在小学的最后一年,记得班上的女同学基本上都已经发育和来例假了,而我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只是又瘦又高,同学们因此给我取名外号“大洋马”。但也因为体格的优势和性格像男孩子,学校的各项体育活动我都比一般女生积极地参加,并且成为了同学们中的绝对优胜者。
说心理话,以前的人真的很单纯,知道的东西太少,这不是说我们幼稚,而是确实那个年代的人太简单,知识面太窄,于是做什么事情都只是知道积极拼搏地奋斗。我从小性格开朗又好胜,体育真是我的一个好的选择,参加运动比赛不用说,那都是最积极的,比艰苦地面对学习文化课程积极的多。
第一次体育老师在学校里选拔队员参加区里的中小学生田径运动会,当时高瘦的我,一眼就被老师相中,让我参加女孩跳高比赛。训练了没多久,我参加了人生中第一次正规田径比赛,我竟然意外地获得了小学生女子组的跳高冠军。接下来又代表区队参加全市的中小学生运动会。从校队到区队,我真的感觉到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名伟大的运动员似的,好神气,所有的同学都是用着崇拜的眼神仰视着我。从校队到区队这段时间又经历了一些加强训练,于是那年在我参加市中小学生运动会的时候,我又刷新自己的记录以1.20米的成绩获得了小学生组女子的跳高第一名。
这1.20米的成绩完全改变了我的一生!
第二章 第一个梦想
1972年,全市中小学生运动会结束以后,我就被市公园路体校田径队段正明教练选到了体校队,这时我就开始每天放学以后到体校进行业余田径训练。
虽说我们家有六姐妹,一兄弟,但爸爸从不重男轻女,当我成为一名市业余体校田径运动员后,我的父亲还变得特别关心我,他为了能让我跳高成绩有提高,当时还直接把家门口的一块空地修成水泥地,好让我有时间多练习。
我的运动生涯可以说父亲是影响我最深的一个人,除了帮我增加训练场所外,还说我太瘦了,体力不足,所以才会跳过杆从后从没法稳稳的站起,于是每天给我加了两个鸡蛋,要我的体能能增强,愿我能跳的更高。
其实那时候的经济环境不好,我们这一大家的经济条件就更不用谈了,当时的素菜供应也比较紧张,小时候爸爸妈妈上夜班,为了买菜,我几乎每天早上去菜市场排队买菜,那时候一个队伍买菜上限是两角钱的青菜,如果想买几种不同的蔬菜,就得排几条不同的队;买荤菜也是一样,年复一年,直到70年代中才有好转,那时候和现在比起来日子真的过得好辛苦,但又好开心,因为每天看到全家人都能吃到自己排队买来的新鲜蔬菜而高兴,真的是一种纯粹简单的幸福。
父亲转业当工人以后,节假日他还常去打猎、钓鱼,由于有当过兵的经验,所以他可是个中好手,于是我们开始常常能有野味打牙祭,肥美的长江河鱼更是不在话下,只是毕竟父亲只有一双手,而我们是七张正在长大的嘴,还有青春期永远喂不饱的胃,所以要把我们都喂足喂胖那还是比较困难的,而且有时候为了补贴家用,我们会选择把野味或者鱼获上街卖掉,所以也就仅仅止于打牙祭了;或许有些人会觉得摆摊这些事情挺没面子,但是我们兄弟姐妹却乐在其中,因为不是谁都能和父亲一起享受打猎的乐趣和有摆摊的经验;其实更好玩的是我们还去捡过煤渣,总是玩的脏兮兮的,比较惨的是回家就得挨爱干净的母亲一顿揍。
回想起来那段生活真是属于无忧无虑而且开心富足啊,当然,那是指心灵上的富足。
因为我的童年经历与别的孩子不一样,于是我更懂得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生存、什么是乐、什么是苦,这大抵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道理吧。在那段每天去市体校训练的时间里,每次来回的公交车票要一角钱,为了省下这一角钱,基本我都是走路来回,然后在车站捡别人丢下的车票到体校报销。在体校的训练,每天都有两角钱的补助费,训练结束还可以领四个油球,或者四个桃酥,总之每次训练完以后我都会把补助的东西带回家,给妹妹弟弟吃,基本上他们每天最开心的时刻,就是等着我带好吃的给他们;然后每个月领到训练补助就是第一时间回到家交给父母,那时候,能够这样为父母分担家里的事情让我感到无比的光荣。
在体校里,我很快就进入了初中部,由于我从小就能吃苦,所以到体校训练从不偷懒,只是比别人瘦弱的体格一直没有办法弥补。待了将近两年后,羽毛球的选拔教练来选队员,可能是我身材修长,又是左撇子的原因,教练选中了我。我很很开心,因为其实田径是一项枯燥的运动,虽说我不怕苦也不怕累,但枯燥是挺折磨人的,所以感觉当时可以换训练项目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从市公园路体校转到市中山东路体校练羽毛球,这是我人生的又一个转折,因为那个时候正赶上知识青年下乡,我在家排老二,按规定老大不下乡,老二是一定要下乡的。虽然当时的形势是如此,但我有个目标,就是刻苦训练争取好的成绩,力争到部队当体育兵,应该说那不仅仅是我的目标,还是我当时的完美梦想,于是“下乡插队”这件事就和我算是完美的错过了。
在羽毛球队,我的训练是很顺利的,可能是我有田径训练的扎实体能基础,再加上对技巧性运动的理解能力较突出,于是进队不久后参加省比赛就获得了第六名。
就在这个时间段开始,每次放学以后到体校训练,总有两个人奇怪的人跟着我,后来还开始跟我聊天,聊体育项目,聊训练,并且开始跟我聊击剑,后来更夸张的是当我每天走进体校的大门,他们都会躲在大门背后,然后拉住我劝说我去练击剑不要再打羽毛球了。
当时击剑这个词对我来说太陌生了,我甚至不懂击剑还是一项体育竞赛项目,所以也没太在意;可是当后来我知道了那两个跟着我的人就是击剑项目的教练,我开始感觉害怕,因为身边没有人懂击剑,听人描述击剑就好像是“鬼打架”,我搞不懂击剑是什么,也不想搞懂,我更不想改练击剑,甚至我开始恐惧,因为我经历过也听说过太多被调换项目的事。当时我的心里总是在呐喊“天啊!让我顺利朝我的梦想前进吧!让我当一名羽毛球的体育兵吧!”
第三章 我爱北京**
勘误:此前章节叙述栾菊杰住的房子是单位分配的。在此更正,房屋是栾菊杰的父亲自己一砖一瓦垒起来的。
以下正文继续:
后来才知道,这两个的击剑教练一个叫白崇钧,一个叫荣卓浮。
其实我挺佩服他们的,因为在说服不了我的情况下,他们开始放大招了,什么大招呢?
死缠烂打!
他们在做我的思想工作无法达到目的的情况下,竟然直接找了羽毛球队的教练商量,软磨硬泡;时间一久了,竟然真的得到了羽毛球队教练的支持!!
天啊!羽毛球队教练竟然开始一起和他们来游说我!!!
但是我依旧没有答应!!!!
更绝的是他们看这样的做法我依然不为所动,竟然找到了我家,找到了我父亲商量换训练项目这件事!!!!!
我的梦想是羽毛球队的体育兵啊!!!!!!
他们这招真的很绝!而且是致命的绝!
因为父亲是一家之主,有威严,而且他讲究原则,会为我们考虑,所以一般来说父亲的话,我们是一定会听的。
记得当时父亲跟我说:“人家白教练都找到家里来了,那是觉得你是苗子,你适合这项运动;你有什么理由不练击剑,你说你不会,他们这不是来带领你入队要教你嘛,哪有生下来什么都会的呢?”
父亲这一番话,我当时觉得我是死定了,我没有选择了。
于是,我的第一个梦想就这么直接被众人扼杀直至幻灭了。
击剑这项本应该与我无缘的运动就这样在我的百般不情愿下和我开始了一辈子的纠缠。
1974年初,不喜欢击剑又不甘心改练击剑的我正式进入了击剑的市体校队。
对于击剑,我是没有兴趣的,那个训练追求极致的精神是完全无法和练田径以及羽毛球相比;田径,我知道我专注训练,我就能超越自己,我就能跳的更高;羽毛球,我知道我练得好,比赛打得好,我可以去当体育兵,进军区队伍。
击剑,我真的不知道我在练什么,头一个月,对于击剑来说彻底是个门外汉的我,经常搞得白教练哭笑不得,因为每学习一个动作,我为了好记,就会给这个动作起一个外号,就像是在玩一样,很不认真;把教练气得半死,可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我心想“这是您自己死皮赖脸拉我来练剑的,活该!击剑对我来说就是鬼打架啊!”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我自然练得不好,因为练得不认真还总是胡说八道。
当然,这段时间也没少被白教练打过,但是我依然是愉悦的,因为叛逆期的我找到了发泄以及回击这些打击我第一个梦想的人的方法。
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实面对就是“必须练但是自己又不喜欢,想放弃又怕回家被父亲骂,而且放弃回学校又怕被同侪嘲笑”。
我的这种阿q精神一直持续着,支撑着我在没有选择下的情况一直硬着头皮练下去。
后来转机出现了,白教练找我谈话了。
“栾菊杰啊,只要你好好的练习,我就让你代表省队参加北京全国击剑锦标赛。”他语重心长的说。
“天啊!我要去北京了!”
读小学第一天就学习了《我爱北京**》!
文革的时候天天学习的伟大领袖***说话的城门楼!
天啊!北京!
天啊!**!
我要来看你们了!
北京这个城市在我心里一直是伟大的,这真的像梦一样,我虽然在城市长大,但是除了坐公交以外,太远的地方都没去过。要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就能去北京该多好啊!
天啊!我爱死击剑了!
有了目标我的训练就变得自觉多了,训练变得不仅仅是刻苦而已,我恨不得能像岳飞一样把刻苦训练四个字刺在背上,以铭我志!
其实那时候在击剑队里,也是有阻力的,后来一回想,真是感激白教练力荐我的参赛资格,因为当时队里比我早练击剑的女孩有好几个,其中有两个还是资格比较久的老队员,我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比赛经验和成绩的击剑初生儿,就是个雏鸟;于是当白教练说让我当正式队员时,那些女队员开始闹情绪,甚至认为我们有阴谋,于是为了代表资格的这件事他们拉着我去白教练那要问个明白,最后白教练把省里的文件给大家看了,木已成舟,我确实是名单上的正式队员,此事才作罢。
当时白教练说的一句话,我记得好清楚。
“我们搞的是阳谋,而不是阴谋”。
日子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至今还历历在目。
也就是那一天起,我觉得我应该为支持我的人负责,我应该长大了,不应该只是为了到北京、到**奋斗;那天,所有人对我的用心良苦我深深体会到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三个多月的苦练,第一次到北京参加全国比赛的我就获得了个人亚军,并协助江苏队拿到团体冠军,那时候我也才知道这比赛还是当时即将来到的第八届亚运会的击剑赛事选拔赛。
虽然首战告捷,但是很妙的是我得到的都不是什么赞扬声,而是什么左手优势,碰运气碰上的,除了敢打什么技术都没有的评价。
确实那时候我年轻又是新手,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应该就是我的写照,至于大家说什么我都认,我都听,我也不往心里去,也不生气,因为能去北京我就已经够高兴的了,哪还管别人说了什么。
在比赛结束后的日子里,我没有获得奖牌的骄傲,我只是个初到北京的开心大孩子,我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最重要的是我去了魂牵梦萦的**、***纪念堂!
“我爱死北京**了!”
还有那趟到北京,爸爸妈妈借钱凑钱给了我二十人民币让我带着,那时候二十元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那可是我们九个人一个月的四分之一生活费啊!在那个布票、粮票的年代,少的就是钞票啊!我精打细算买了好多南京买不到的东西,买了好几双海绵人字拖,和好多南京没有的糖!
北京,那一趟我真是满载而归!
第四章 成长
在结束愉快丰收的北京之旅回到南京的第二天,我就去学校上学了(南京市第十九中学),一进校门就看到墙上贴着大红底的白字横幅“祝贺我校学生栾菊杰荣获全国击剑锦标赛个人亚军”,一时间我成了全校乃至附近学校间无人不知的名人。
那时候江苏省队还没有击剑专业队,所以我当时还是属于业余击剑运动员,但已经开始享受省级运动员的待遇,这对我乃至全家人是多么大的鼓舞振奋啊!
我衷心地谢谢白教练的选择,白教练苦口婆心的劝说,白教练的逼迫,白教练的打骂,白教练的这一切对待我的方式和态度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也改变了人们对我的看法。
北京一仗之后,我真的长大了,我也真的开始喜欢击剑了。
当时有人开始说我有击剑天赋,我自己的感觉是只有惯用左手这件事才是天赋,其他的都是后天努力造就的,因此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第一次全国比赛大家说我获胜的原因是运气这件事情转变过来,把运气变成实力,就算外界再多的流言蜚语,那也只是被我拿来增强训练斗志的催化剂。
可以说从1974年4月开始我对击剑的执着认真、勤奋训练是一天都没有放松过的,我当时就是认为后天的努力是更重要的。
当时全国击剑锦标赛分为上下半年两大赛事,回到南京以后我就开始积极地投入下半年锦标赛的准备训练中,尤其这下半年的全国锦标赛还是在南京举办的,我必须努力为江苏省队在家门口的比赛添光增彩!
我真的庆幸那是个思想单纯的年代,那时候因为我年轻,比赛经验比较差,但也因为如此所以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家说什么议论,我根本不当回事,反倒是大家对我的议论激发了我训练的积极性,白教练规定的训练计划我都加倍完成,尤其是身体素质训练我都是加入到男队员中去训练的。特别是长跑练习,我从不偷懒,有时候还跑在男队员前面。记得当时女队员里有些人就特别嫉妒我,说我是假积极,根本就不是一块击剑的材料。我当时听到这些话反而不生气,而是更加拼命的训练。
这还不止,其实每天早晨在家人还没有起床的时候,我就早早的爬起来用后院的板凳当哑铃练,拿树枝当击剑刺;说真的,训练和念书一样都不可能废寝忘食的,但是我基本除了寝食这两件事以外,都是在做击剑训练。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这样的坚持刻苦训练下,最后在下半年全国锦标赛,经过一天三轮的循环淘汰赛后,我以前六名打进了决赛。
当时我很忐忑,因为其实进入决赛的除了我以外其余五个都是当时国家队的集训队员,也就是我和他们实际上是省队与国家队的区别啊!
但是我好兴奋,因为比赛在南京,是在家门口的比赛,是身边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比赛!
父亲则是比我更高兴,天天属于打鸡血的亢奋状态,总是不停地告诉我对我的要求是“比赛只能赢不能输”。我很感激父亲的支持与鼓励,因为在那段众说纷纭的时间段里,他完全不在乎流言蜚语,专心鼓励着我和做好我的后勤工作,让我把训练搞好,把比赛打好。
那天全国锦标赛淘汰赛结束,决赛要到晚上七点才开始。
白教练要我回去休息,父亲也说让我睡一觉,晚上好打决赛。
可是那天我真的好兴奋,一点也不觉得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我开始担心这样熬着会影响晚上决赛。
后来一个比较要好的队友告诉我说,她睡不着的时候都是吃安眠药,而且是经常吃,药劲就一下下,最适合治疗短暂休息障碍的。
单纯的我一听,让她赶紧给我一些,但是她说她没有了。
这时候我着急起来,因为我从来没吃过安眠药,也不知道去哪里买。
于是她特别好心就带我去医务室要了安眠药。当时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理由要的,只记得她拿到八粒,说是让我全部吃掉。由于我从来没有吃过,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当时拿着药说实话还会很紧张的,想了想就只吃了六粒。
大概半个小时候没有反应还是很兴奋。
一个小时后我从似睡非睡从半昏迷的状态里醒过来,整个人感觉一点劲都没有。此时距离决赛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我迷迷糊糊地移动到赛场去,我从准备活动到决赛的每一分钟都感觉自己像在云上飘,踏步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握剑始终握不紧。
当时教练的话也像是在遥远的对岸向我的喊声一样,我听不到,我听不清楚,我听不进去。
我记得决赛的场面很盛大,很隆重,但是那里的每一张脸都是扭曲的,都像是在嘲笑我一样,我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站在赛场上人人指指点点。
可想而知,这次的比赛我以惨败告终,赛后教练说什么,大家说什么,父亲说什么我真的完全都不记得了。安眠药的作用,让我觉得我当时就像随时随地都可以昏死过去一样。
也不知道大家对我的批评指责结束了没,我什么也没管,直接跑到运动员休息室倒头就睡死过去了,后来别人告诉我,我睡得真的像死人一样麻木。
大约是第二天的下午四点,敲门声把我闹醒了,我脑子里全是昨天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
当我起床开门的那一刻,看到的是我父亲那副严肃的面孔,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样。
父亲第一句话就说你睡死一天了,接着就问昨天白天的比赛打得不是又猛又狠嘛,怎么到了晚上决赛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你这是怎么了?
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招了下午吃了六颗安眠药,这一说父亲气坏了,他说“光脑壳上落苍蝇,明摆着你都看不出来?!”。随后他愤怒的离开了。
父亲就是这个个性,他这一怒终于让我清醒过来,同时也开始意会到等待我回家的将是什么结果。说心里话,那时候我真的好怕面对我的父亲还有白教练,还有所有寄托于我的人。
但是怕归怕,我还是得面对这一切,闭门思过了两天后,我硬着头皮回到了家里。
可是情景完全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没想到父亲是非常温和耐心的问起那天循环赛以后到晚上决赛之间发生的事情,他不但没有再向我发火,反而是告诫我人世间的险恶,对我说我长大了,要面对的是社会,虽然不是看每个人都是人性本恶,但也要做好自我保护。
这一次比赛的事情对我的教训是刻骨铭心的。
从那以后至今几十年过去了,我再没有吃过一次安眠药;当然好命的是,我后来也没有怎么失眠过。
感觉上,经历过这次事件之后,我才真的算是成长了,不再调皮,不再天真,开始思考自我的要求。
于是我对训练开始更积极努力刻苦;别人说的流言蜚语和挖苦我的话,我都是嗤之以鼻,专心专注在努力地训练上。
当时我的重点就只有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喜欢的击剑练好,打好比赛,取得好成绩,不再愧对支持我的人,尤其是父亲和白教练。
我的生活恢复平常,每天早早起床到家后院锻炼身体,学校学习后到体校练剑。
不一样的只是我的训练量增加了,跑圈增多了,重量训练增重了;我当时又高又瘦体重只有八十多斤,但我承受的运动量甚至比男队员还要大,以至于后来队友给我取了个好玩的外号“虾子皮铁姑娘”。
体校待了一年多,江苏省体委正式恢复成立了“江苏省击剑队”,我是其中首批队员被选拔进南京体院省体工队击剑队当队员,当时还是试训一年然后才转进省队正式队员,进省队不久应该是同年底,我就被选为国家队的集训队员。
国家队一待就是十三年,直到1988年退役为止。
第五章 新教练
中国的体育训练制度,基本上分为四层,第一层是最早接触体育训练时候的启蒙,第二层是分类分项之后的专项启蒙,在体校之前的训练大抵就是在这两个阶层,在教育上也基本上属于中学以前的水平;第三层是省体育队,教育上属于体育学院,也就是大专或本科水平;最后一层才是国家队,与教育无关,获取的是体育项目的运动员称谓。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离开了体校的我也就离开了我击剑的启蒙恩师白教练。
进省队以后我的第一任教练是庄杏娣,曾听说她是白教练的学生,但不八卦的我到现在也没有去验证这件事。
当时我的心里是非常崇拜庄教练的,因为我第一次去北京参加全国锦标赛就是败在她的手下,她当时是第一,我是第二。所以她做我的教练,我心里真是非常高兴。
可是这种高兴的心情在开始训练以后却一天比一天少了,不是她教的不好,而是她的管理太严格了,严格到我觉得她是把“女人家特有的婆婆妈妈”带到体育队的训练里来!
再来就是她的“铁面无私”,任何事情只要她有理,她绝对不会给面子,而且骂人的功力绝对是旷古烁今。
但是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彼此之间的慢慢了解,庄教练的苦口婆心终于让我深有体会,不再觉得厌烦,因为他那种对专业的执着与认真刻苦感染了我,我又变得佩服和喜欢她;庄教练有一点对我的教诲我印象很深,就是要当好运动员一定要“好胜并且要能吃苦”,我一直坚守这两个原则,到现在也是。
我从事过很多运动,庄教练是我唯一的一名女教练员,虽然她指导我的时间不长,但是在短短的几年当中,她对我的帮助,对我的严格,对我的影响时非常重大的。因为在那个年代,在我那个年龄段,对一个即将发育成熟的女孩子来说,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
虽然庄教练的严厉我不爱,她的苦口婆心我不喜欢,但我内心还是服她的,因为她以身作则,对专业的忘我精神尤其让人感动。
进省队以后我的成绩也开始稳扎稳打的向上走,技能水平也扎实的逐步提高,越来越少听到以前别人总说的“栾菊杰打比赛就是最靠运气了”,取而代之的都是“那是个有优势难对付的全方位选手”,我的心里真是为此感到无比雀跃。
进省队不久后,我就被选上进了国家队集训;当时的训练是在上海体育宫,那时的击剑国家队没有固定训练基地,所以训练总是打游击,没有固定地方。
自从进了国家队以后,我对击剑的认识才打开新的篇章,而且突飞猛进,因为无论从击剑的历史、击剑的科学技术理论,所有击剑方面的知识对我来说都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有完全不同的认识,要知道那个年代的信息资讯还是很少的,以前所有训练以苦练为首,科学的训练方法也是很少获得的;记得我以前在在省队每天仅有的三大任务“吃、睡、练”,除此以外什么都跟我无关。
感激国家队的组建,感激所有帮助我的人让我进了国家队学习与训练,因为进了国家队以后让我完全不同了,击剑的历史、击剑的科学技术理论,所有击剑方面的知识的学习让我的技术水平提高的飞快。
1977年在锦州全国击剑锦标赛上,我获得了个人冠军。
第六章 来自世界的歧视
其实1977年是我第一次出国到波兰要参加世界青年锦标赛,当时还不是直接去的波兰,而是先到罗马尼亚整备;可是由于政治上的原因,在罗马尼亚我们接到通知,波兰不能去了,于是我们只好无功而返,打道回府。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1978年4月底,我有幸又作为中国青年击剑队的一员代表参加在西班牙马德里举行的世界青年锦标赛,这是我第二次出国,我心想上一次无功而返,这次一定要扬眉吐气!
这次世界青年锦标赛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世界青年锦标赛有年龄限制,20岁!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世界青年锦标赛!那年我20周岁!为了这一次比赛我不知道加时加点多练习了多少,包括节假日我都没有休息而是在备战训练!
到了西班牙我是非常地兴奋的,兴奋地不是来到欧洲这古老的美丽城市,而是我马上要进入国际赛场了!我有信心载誉而归,因为我是有备而来的!
我们是比赛的前一天到达马德里,到了下榻的旅店安顿好行李之后,为了尽快地适应比赛环境,我们立即就到比赛场地进行赛前训练了。
一到场地我就开始兴奋了,看到国际舞台的兴奋,看到壮观场地的兴奋,而且还第一次见识到了击剑决战“高台”,以前都只是听说和从影像资料中看到而已!
于是兴奋中带点紧张的情绪,我的心情马上是全神贯注的投入到场地适应比赛中去了。
那时候我特别想找外国人一起练习,管他是那个国家的,只要是白皮肤,蓝眼睛我就找她们就打。但是那时候我对世界击剑的状况可谓是一知半解,我还一句外文都不会说,更不要说认识哪个国家的运动员,也不知道各个国家运动员的水平高低,好难办啊。
还有一开始我特别怕碰到厉害的外国选手,想想要是一下子输惨了,那不是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吗!而且也害怕别人看不中国选手不跟我练习;之后想了想要不先找弱点的外国选手好了,于是就开始观察各国选手,当时我判断水平高低就是从他们的实战姿势开始,觉得姿势四平八稳的就是代表水平不高;观察了一会,我就鼓起勇气上前邀请了一位白人选手跟我练习,但是当她把头转过来看我一眼后,竟然是用一种非常看不起的眼光望着我,然后肩膀一耸就离开了!
天啊!这明摆着是看不起我嘛!难道击剑真的像数据显示的一样是白种人占据绝对优势的运动吗?!那一刻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但是这伤害并没有打击我,反而激起我的逆反心态,我心想外国人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们呢。于是我直接找了咱们自己队伍里的男子花剑队员一起练习,还很自负地怂恿了队友一起跑到高台上去练习;在高台上过了一把瘾,心里痛快极了。
结束场地适应训练返回旅店的途中,我还和队友们以及随行官员议论外国人看不起我们的事,结果得到的信息竟然是“在击剑这个竞赛项目里,他们这些欧美白种人不仅仅看不起中国人,只要是非白种人,他们都看不起!”
打从那一刻起,我心中要在这次比赛中打败他们的想法就更强烈了!
“哼!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我想明天该让他们这些趾高气昂的白种人知道现实情况了。
当天洗完澡吃完饭,大家都还在努力倒时差,而我却几乎没有什么时差反应,好好地睡了一觉;队友们都说我适应能力强,其实我只是个心里没有负担包袱的人,所以不会让事情影响我的休息品质。
唯一让我最惦记的,是外国人对我们的不尊重,这点不仅仅伤害了我们的民族荣誉感,还深深地打击了我的自尊。
我当时就发誓,我一定要好好地休息准备接下来的比赛,要赢取好成绩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中国人求胜的运动精神!
第七章 扬眉剑出鞘
1978年西班牙马德里的击剑世界青年锦标赛是三轮循环淘汰制。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因为我表现出的赛前态度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无惧,许多人都觉得我太不低调了,包括在适应场地训练的时候上了高台去练习的事情。
所有人都来苦口婆心的劝我应该谨小慎微的面对比赛,包括庄杏娣教练,但是我依然保持这样的自我状态一直到比赛开始。
结果这样的心态反映到现实是我顺利的通过了循环赛晋级到半决赛,并且在半决赛又以优异的成绩闯进了决赛。
这结果完全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我竟然成了中国及亚洲唯一一名进入决赛的选手。记得当时现场翻译告诉我:“小栾,你知道吗?你是八十八年来第一个打破欧洲人垄断击剑决赛圈的亚洲人!”
当时所有的亚洲选手与群众们都是热血沸腾,众人都把骄傲的眼光投到我的身上,那来自大家灼热的期盼眼神把我的战斗精神激发到将近最高点。
其实在击剑这个世界舞台上我做梦也没想到我能在第一次参加世界级比赛就能进入决赛,我当时的心情我也是好兴奋,庄杏娣教练和翻译一直让我快点休息,晚上好有力气打好决赛,但是我没有感觉累,更没有睡意,估计也是兴奋地吧。
我告诉大家我什么都不想,我没有心理负担,面对决赛的压力就是我的动力,我就想着晚上的决赛目标是金牌!我当时真的觉得自己有这种野心与能力!
大家见状似乎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候翻译说了一句:“有野心好!”因为有了这句话,所有人不管是不是透过此看到了我的信心,或是觉得不应该增加我的心里负担,就都没有再多说什么,有的都是加油和打气。
决赛规则是前六名打循环赛,取积分算成绩。
我第一场比赛对阵的是苏联选手扎加列娃。
记得那个年代我们出国比赛前都要进行出国前的行程礼仪以及赛前教育,印象最深的是每一位领导讲话都是强调当时苏联的击剑运动水平是比较高的,苏联这个国家是战斗民族,遇到苏联的好战型选手一定要敢打敢拼,要打出中国人的志气来,千万不能在气势上败下阵来,因为苏联选手绝对不会有久攻不下而狂躁出击漏出破绽的行为,要是对阵他们保持没有气势的防守战斗一定会大涨他们的气势,他们会紧紧咬住你进攻直到你败下阵来。
本着这种指导精神,我那时候就发誓我在比赛中遇到苏联选手一定要死命的进攻,就算打不过他们也要有咬着他们同归于尽的想法战斗!
于是,和扎加列娃的战斗,一直是激烈地你来我往,互不示弱。
我和扎加列娃第二个交锋开始,我一个大弓步进攻她,她一个反攻过来,结果她的前弓步脚踩中了我的前弓步脚,并且由于双方的速度很快,力量也很大,她的剑扭曲到钢铁的韧性极限而断了,因为挥剑出击惯性的原因,断剑的后半部分刺到了我持剑的手臂,并且急速地抽回。
由于当时双方出剑收剑的速度太快了,所以我当时完全没有感觉自己受伤了,只是膀子上有点麻木的感觉。
因为对手的剑断了,于是现场比赛暂停了一会,在她换好新的剑之后比赛又继续开始了,最后我是5:4战胜了扎加列娃的。
下场以后,当我把击剑服和脱下来检查伤口时,才发现竟然是左手臂被刺穿了!
为什么之前没什么出血,那是因为断剑刺穿了手臂之后,急速地抽了出来,一个剑孔是推刺出去的肌肉又被断剑抽回的力量回拉堵住,一个剑孔则是直接在抽出的时候将肌肉连带翻了出来堵住伤口,所以两个两个伤口都被堵住,才会血流的不多,只有一些在击剑服和手套里。
当我和所有人看到我的手背被刺穿,都很震惊!对我来说更是晴天霹雳,因为按照大会规则规定,有意外受伤超过十分钟进行医护的,会被取消比赛资格。
当时翻译问我感觉怎么样,能不能再继续比赛,我微微一笑说这伤势好像针扎的一样疼,但是无妨,我要继续比赛!我不想放弃!我已经胜利一场了!我不想做最后一名!我不要放弃!我不用马上看医生!我要坚持要打完决赛!因为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是包含中国人在内所有亚洲人的击剑精神!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估计是伤口发炎了,我被击穿的手臂越来越疼,越来越不听使唤。
接下来的四场比赛,我听到场下的教练和队员们最多的叫喊是:“小栾,控制好你的剑尖!”
诚然,那不是我控制不好,而是我的手臂根本是控制不住,我当时的情况只能说是努力在坚持拼搏而已,直到后来是疼痛的劲过了,伤口感到麻木,我才又重拾比赛的自我秩序;只是随后又发生了器材故障,有一场比赛由于器材的原因被罚了四分告负。
最终我以三胜二负算小分获得了该届赛事的亚军。
这个成绩打破了全世界设立击剑体育竞赛以后欧洲人垄断击剑比赛决赛圈的地位,我不仅仅为中国争光了,而且也为全亚洲争了光!
我很激动,非常激动!尤其是当五星红旗第一次在国际剑坛上升起的时候!
但是我真的好累!我完全都提不起劲,我的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我全身就像散架一样,我真的好累!
第八章 危机
颁奖完毕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随即就被救护车送到了马德里一家医院。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当时陪着我的有翻译以及西班牙击剑协会主席。
到医院的路是我一辈子坐车觉得最漫长的一次,因为我的心里非常恐惧,害怕这样的贯穿伤会终结我的击剑之路,它可是才开始啊!
一到医院急诊室候诊区,医生让我换上一套医院的服装,脚上再套上一个鞋套,然后就把我带进手术室里,里面还有两个医生和一个护士正在一起看着我的资料。
其他人只能在手术室外候着,满心害怕和无助的我跟翻译交错的眼神随着手术室门的关闭被无情地切断了。
一开始医生示意让我躺在床上,并由护士协助把我的上衣袖子脱掉。
然后一个医生拿着消毒水帮我消毒,另一个医生拿着一把特别长的特殊剪刀从我的左手手臂的洞上直刺进去,直到穿过整只手臂,从另外一个伤口穿出。
我吓死了,而且疼得我撕心裂肺!
我完全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以为他们要剪开贯穿的伤口,我想问他们治疗的程序,还有这伤势会有什么后遗症,但是就我的破英文完全无法和他们沟通,更不要提他们说的都是西班牙文了。
于是我只能强忍着痛,咬牙切齿的忍着,当时痛的牙龈都快咬碎,眼泪则是刷刷地完全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几分钟让我觉得就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而且心里一直在想“为什么外伤治疗不给我打麻药?!”
后来才知道其实医生那样做是为我的伤口消毒、清理淤血,并检查肌腱与血管是否有损伤,如有损伤当时估计就只能切开进行修复手术。
还好我非常幸运,伤势并没有损及血管与肌腱。
很快地医生们结束上述的治疗,并由护士给我注射了破伤风针剂,还有唯一让我舒心的是终于注射了麻醉针剂,难熬的锥心疼痛终于变缓,我的心情也慢慢地趋于平静。
最后医生们开始清理肌肉内嵌与外翻的两个不同伤口,清理坏死肉后开始进行缝合。
缝的针数不多,我记得好清楚,总共就五针。
缝合结束以后,医院也没有要求住院观察,只是让我在观察室里待了一会,就让我们离开了。
回到下榻的旅店时,好多人在大厅里,不仅仅是咱们国家队的领队、教练和队友们,还有好多其他国家队的领队和教练也都在,大堂里好热闹,完全不像是已经深夜的欧洲。
虽然我听不懂除了中文以外的问候,但是从大家关切的眼神与嘘寒问暖中,我可以感觉到,大家不仅仅是关心我的伤势,还充满着对受伤英雄的敬佩,特别是苏联队的领队。
我觉得好温暖,这就是我热爱的事业,我的击剑,我的队友与对手们。
那一夜,我彻夜无眠。哈!我并不是激动的睡不着,而是麻药过后痛的无法入睡。
第二天有的剑种还在比赛,我为了分散我自己对疼痛的注意力,早早的就去了赛场。
当我走进赛场时,翻译拿着一份当地报纸给我看并告诉我“小栾,你知道吗?马德里很多报纸都在报道你获胜的消息!这是中国人的骄傲啊!”。
此时我的激情才算是真正被调动起来,并且让我忘记了伤痛。
看着击剑比赛的场地,回忆起昨天的胜利,升起的五星红旗!我真的感到作为一名中国选手有多自豪!
所有比赛结束,亚洲击剑协会还赠送给我一个大银盘,上面写着“送给本届最杰出最勇敢的人。”
我那时候就暗自发誓,我一定要在这个事业上继续努力!我一定要让五星红旗在这击剑的世界舞台中央升起!
当我们回到北京时,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的名字不仅仅是在世界击剑界响起,连在国内都是受到高度赞扬。
国内所有的媒体、报章杂志都在报导我在受伤的情况下打败了对手,拿到世界青年锦标赛的亚军,并且终结了欧洲人垄断剑坛决赛圈多年的地位,还说我改写了中国及亚洲击剑史,甚至为世界击剑史打开了新的篇章!
特别让我感动的是党和国家还发起了号召“全国要有成千上万的青年栾菊杰”的活动!
随后是理由老师撰写的报告文学《扬眉剑出鞘》引起的轰动;文字的清楚描写,把我这次参加比赛的具体细节完整地呈现在国人面前,兴起全国对体育文学以及体育精神的追捧热潮!
再来是四川峨眉电影制片厂制作的电影《剑魂》的横空出世,让一切狂热达到巅峰!
当时其实片方考虑让我本人原型出演,但是我为了养伤希望能尽早恢复训练,所以婉拒了。
也就是说,当时我并没有因为取得这样的成绩和声名大噪而自满,我就是觉得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好的;运动员参加比赛争取胜利,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是我的个性追求促使我得到的;这些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依然是我,这不是说谦虚话,是一切确实如此。
只是受伤后,我的手不能持剑练习,医生说大概要有半年的时间恢复。
这是当时我心里最大的痛处,因为世界青年锦标赛的得奖已经成为我的一个动力,让我开始站在一个新的起点,我的目标是要冲向世界最高击剑舞台并夺取奥运金牌。
但是行动上我并没有犹豫,也没有因为手不能练习而怠惰,我开始加强腿部以及其他身体素质训练。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小便带血,我赶紧去到医院检查,结果检查过后医生告诉我得的是“急性肾盂肾炎”。
这是种由致病微生物引起的肾盂和肾实质炎症,我当时想大概是马德里的受伤引起的吧!
医生告诫我,若无复杂因素存在,通过使用有效的抗菌药物,加上好的休息,会痊愈的,所以要求我必须停止训练,要不久病不愈会转成“慢性肾炎”。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病听起来好可怕,我也知道医生不是吓唬我,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我三岁的时候就曾得过“急性肾炎”,总是听父母说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这件事对我的打击非常大,因为此时我的梦想和抱负才开始实践!我的目标还未能达成啊!
如今回忆起当时我自己的意念,连我自己都惊叹!
坚强如我,这打击对我只是短暂的,当时我并没有持续的自怨自艾,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我不能放弃!我必须要坚持!
得病是现实,不能说我一点都不怕,但我坚信只要我每天坚持吃药、打针,一定能好转!
训练,我也得坚持,不能虎头蛇尾!
但是半年过去了,完全没想到的是,我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严重了!
第九章 病魔与我
尿血对我来说变得更加频繁了,省人民医院我几乎是三天两头跑。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而且检查报告出来以后,医生对我说的话更是晴天霹雳“的肾负荷已经到极限了,这病俗称好听点是富贵病,其实就是说连简单的劳动都不可以!更不要说你还想着要运动训练了!”
也就是在医生的认知范畴里,已经对我的运动生涯宣判了死刑!
可是我把这个秘密,一直埋在心里,因为我要参加世界锦标赛和亚运会!
我继续训练,也坚持着治疗,只是把病情影藏在我的坚强里!
直到那年八月去德国参加世界锦标赛。
到了那里以后,可能是我一直在训练加上旅途劳顿,开始出现新的症状,不仅仅是尿血而已,还开始出现尿痛、尿急而且尿不出的现象!
我痛的无法入眠,在厕所一待就是个把小时,我只能自己在厕所里默默地流泪!
但是比赛还是要继续的,记得第二天是三轮循环赛,我必须打进前24名才能晋级下一轮的半决赛。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击剑世界锦标赛(成人组,之前是世界青年锦标赛),进入半决赛以后需要到场地一侧进行尿检。
当医生拿着我的检体,当即说了一个医学名词“unter den augen ”,当时翻译告诉我这是“满视野”的意思,意思就是我的炎症非常严重,已经达到肉眼观察即可判断的程度。
医生当时的诊断就是我的肾有问题,于是医生建议由他们带我到当地的医院进行检查;但是因为次日我还要参加比赛,所以没能成行;最后医生开了一些药给我,然后我们就离开了。
但是回到选手下榻酒店后,我并没有服药,不是我被病痛折磨的不够或者是症状好转了,而是因为领队警告我不能吃,我问领队为什么,他说怕会有人陷害。
当时确实是很紧张地气氛,因为这是我拿到世界青年锦标赛银牌之后参加的第一个国际大赛,心里也有所顾忌,所以就听了领队的话,那一天就一直是咬着牙熬着。
在完全没有医疗支持改善我当时的突发症状下,接下来的比赛里,我毫不意外地被淘汰了!
我的比赛结束后,因为当时现场比赛还在继续,所以并没有安排回下榻的酒店休息,那时候我已经有十多个小时没有解手了,不是没有尿意,而是完全无法排尿。
那种痛苦没有亲身体会真的让人难以想象,虽然大家都劝我不要急,让我在侧场慢慢等,可我真是又急又痛,只能用哭来发泄减轻我的痛苦。
无奈下大会把我送到一家当地医院,结果最终给我的药跟前一天的一模一样,所以领队还是坚持不让我吃。
后来一直熬到回到南京的第二天,我赶紧到省人民医院检查治疗,并且带着德国带回来的药给医生看,医生说这种药确实是治疗肾脏病的,而且还可以帮助排尿,还惊讶为什么我一直忍着没吃呢?!同时也惊叹道世锦赛那几天我到底是怎么熬过去的。
说心里话,当时我心里真是哭笑不得。
因为这样的延误治疗,我的肾病的更严重了,我的脸和肢体开始明显地浮肿;于是江苏省体育队领导不得不采取措施,决定采纳医院的意见让我即刻开始住院治疗。
在住院治疗的这段时间里,病情开始有所好转,但医生还是那么一句话“这种病只有你停止体育运动才会完全好转,短期间的治疗是无法根治的。”
但是我怎么可能停止击剑事业呢?!
虽然我被这病魔折磨的体无完肤,心情也极度低落,但我的信念还是坚定的!
最后在我再三要求下,我出院了,并且被安排换了传统中医的治疗方式。
当时体院领导一直对我的病情都十分的关心和重视,特地找了省中医学院的老院长周云翔医生为我看病;周院长那时候已经退休,所以每次都是去他家看诊,由周院长亲自诊疗并且开药方以及调整药方;除此以外,还有很多好心的朋友,给我介绍偏方,于是那时我一天开始喝两次中药,而且无论多难喝我都忍着咽下,心里总是想着良药苦口嘛,要坚持!也就是说只要能对我的病症有缓和或减轻的中药方,我就一定按时加量的尝试。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身边飘了十年的中药熬煮味道!
无论我走到哪个训练基地,或者是去到哪个国家比赛,我都随身带着一个小电炉,每天熬中药!
饭能断,中药药汤不能停!
另外还有一项就是施打肾盂针,也是伴随我走了十年的历程!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个不是有钱就什么都能买到的年代里,体院的领导还做了一件事让我特别感动,就是为了能帮助我利尿,想尽了各种办法,特别在省里申请特批一年四季让我能领到西瓜吃,这是我至今无法忘怀的。
第十章 坚持
德国的世锦赛以后是1978年的亚运会,中间大概有四个月的间隔时间,这四个月我就是每天吃中药打针训练睡觉修养,最多再加一项每周去抽血查肾功能,好在肾功能指数没有变差。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最后顽强的拼搏,我在亚运会上获得了个人跟团体两项金牌,当时得到了一个新称号“亚洲第一剑”。
这届亚运会的夺冠应该说是让我更辉煌更出名了,我不是在沾沾自喜,是因为开始体会到什么是人红是非多了。
因为从那之后大家审视我的标准完全不一样了,之后我只要参赛然后有败局,就被大家认为是我的骄傲造成的。
那时候我的压力其实真的很大,病痛的压力、医疗的压力、比赛成绩如果不好社会舆论的压力以及其他种种体育队伍里的期待压力,每一项都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我开始体会到做名人的难,还有要做一个永远不败的人更难。
好像也就在这一年里,这些风雨开始让我变得更成熟了,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发生,也不是自己单纯片面的追求那么简单了,这个发现算是我人生中另外一个重大转折点。
本来我只认为追求成绩只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外界怎么评论我,只要一如既往的做好就行了。其实不然,事情的发生往往不是自己想象的简单,因为你有成绩大家的眼睛总是看着你的,虽然我没任何的改变,有些方面还比以往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训练依然的刻苦认真,但大家觉得我是应该的,也就是做好什么都是应该的,不然就是我骄傲了。
有一段时间里,我真的认为还是没有成绩的好,因为这样被要求着做人态度真的太难了。
记得我们那个时候是上、下午训练,晚上一般都是民主生活会。几乎每天的民主生活会我都会受到批评,批评的目的是提醒我,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
其实我知道大家这样对我是为我好,可是在成绩的自我要求面前我真的没有骄傲,而且我一直在做的更好。
说心里话,那个时候我真的希望从早到晚都训练,因为每天只要一想到晚上开会,我的心里真是恨得要死。
无奈啊!民主生活会总是一直持续着!
那时候我只能用其他方式劝解自己,我总劝解自己说他们会那么对我批评可能是他们没有成绩罢了,我随他们说去吧,只要我保持沉默,大概就认为我谦虚了吧。
其实那时候我只有一个想法!
“人活的真累”!
现在想起那时候,好在我的个性是非常开朗,凡事都逆来顺受的人,什么名声荣誉骄傲等等对我来说从不会对我下一步要做什么产生任何影响。
我就是我。
只是我身患的是肾病,只要不是彻底的休息,就算按时服药打针,也只是能控制着我的病情而已。
所以这段期间的训练比赛,其实我越发严重了,全身浮肿、双肾下垂,而且腰酸的厉害,这几个症状在一起基本上就是让我无法入眠。
这时队领导开始非常注重这个问题,他们竟然夸张到组织了一个看管我的小组,小组轮班制看管我不让我训练,还不让我参加比赛。
这两项都不让我做以后,大家能想得出来我会急成什么样子的。
于是当队医和队友们晚上睡觉以后,我开始爬起来训练,当时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不是我有思想和觉悟,也不是我不顾身体,只是我有一种信念,只要我加倍努力训练好像就能实现什么似的。
没多久,我半夜起来训练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我直接被送回家休息。
可是回家以后,我依然半夜起来训练,甚至还拉着小妹栾红卫一起帮忙打掩护和陪我训练。
但也是没多久,这事情就被父母发现了,父母基本没有什么犹豫就把我送回队里。
说到这里大家或许会认为我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对自己的病情一点都不重视,其实不然,我是非常地害怕的,我也知道这种病想治疗好没有别的选择,就是彻底退下来,好好休息好好治疗。可是如果只有这样选择,我是做不到顺从它的。
因为我认为“人生只有一条路,从生致死;死对我来讲就是睡着一样,我不想在家里当个懦弱的人睡着,我要光荣的死在战役上!”
我用我的精神和意念说服了领导们,从此以后我对自己的肾病不再理会,不再让任何人用肾病来叫我停训,然后开始吃药训练实在不行就住院,出院后又开始训练。
很多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批评我没心没肺地继续训练;但我依然故我,因为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的情况和想法,不了解我的人我也不用去多解释什么,我内心充满着一种对击剑比赛的执念......
我要拿到奥运冠军!
第十一章
生活真得很有意思,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一封信,打开来一看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再往下一看竟然是一封“情书”。m.www.uu234.netwww.uu234.net于是我觉得又好笑,又紧张。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一个比我大几岁的队友写的。我当时觉得好难为情,于是我跑去厕所他撕了,用水冲走了。第一封也是第一次“求爱信”,我就这样处理了。
我这个人对自己要求一向很严格,20岁那年对我的人生来说是比较辉煌难忘的一年。报告文学“扬眉剑出鞘”之后“剑魂”电影的播出,应该说是栾菊杰这个名字在中国大地掀起了一阵风潮。但是这个时刻我认为我非常的冷静,真是全国人民给我的一种荣誉。我深深知道全国人民的希望是我再创佳绩。
于是我暗下决心,战胜伤病。战胜自己。我心中的目标是“不拿世锦赛前六名不谈恋爱,不拿世界冠军不结婚”。
有了目标有了方向,从那一刻起我训练的比以往还要刻苦。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成绩随之在世界剑坛冉冉升起了。
俗话说树大招风,一个瘦弱的中国女子竟然在世界击剑舞台上举起,这真的让欧洲人怕,让欧洲人嫉妒。于是摆在我面前的并不是,战胜伤病,战胜自己。还要战胜裁判,因为我们那时候比赛太受人欺负了。几乎每场比赛都要受到裁判的误判反判。这真的是我们无能为力的。因此我下决心练好基本功,要以绝对实力打得裁判心服口服。
人有了只用信念,这种追求是不会放弃的。
对我而言,若是一次比赛被裁判误判或者反判输掉了,我只认为自己的本领没过硬,因为我没能打击单灯。于是大赛以后我会反反复复的去练,去跟教练讨论。
虽然训练是枯燥的,训练是艰苦的。但比赛更是残酷的,尤其是我们击剑这个欧洲人的传统项目,更不会因为我们来改变的。所以我们想要拿一个好成绩就难上加难。这时对我来讲,战胜伤病,战胜自己不是当下,当下是要战胜勇气,战胜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