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周公为师
范闲及卫华,这两位天下间最大的特务头子,就像是两位心性纯朗的学生士子般携手寒喧,感佩无言,立即携手入座,把酒言欢,忆当年上京城外事,轻声细语走私事,开心处哈哈大笑,感慨时真是思绪万千……
如此真情实意的表现,让宋国陪同的官员以及北齐南庆两方的礼部官员,随侍护从们全部看傻了眼,心想这二位难不成感情好到了这种程度?但马上众人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大感赞叹佩服,心想到底是最顶尖的特务头子,这样死不要脸的虚伪性情,果然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略坐着说了会儿闲话。众人知道,这二位既然在宋国相遇。自然要代表身后庞大的势力,进行一番试探,用言语逼出些刀剑来。而自己这些人若在一旁。却永远只能看到他二人在哈哈哈哈,便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婢女们上完菜后便也退下,抱月楼最豪华的单间内顿时陷入了安静之中。范闲没有上桌。而是在一旁地雕花木椅上坐下,眼神十分平静。看着卫华说道:“你们是昨儿个到的。今天就找上门来,还真不肯给我喘息地机会。”
卫华笑了笑。拾起桌上的热毛巾擦了把脸。走到范闲身旁坐下,思忖片刻之后,轻声说道:“虽然全天下人都能猜到小范大人一定会亲自来。但如果没有亲眼见到,我大齐千万百姓。如何能够放心?”
范闲眼睛微眯,笑着说道:“怎么?这是替你大齐百姓来向我讨公道?”
去年时节。监察院在西凉一地发动攻势,将北齐潜入定青二州,与胡人勾结的间谍密探一网打尽,杀了无数人。此事引得北齐朝廷大惊之后大怒,往常北齐小皇帝与范闲尽力维持地表面和平。也终于被撕开了一大道口子。
此时厅内再无旁人,范闲与卫华自然也不会再聊天气如何。说话地声音都清淡冰冷起来。卫华看了他一眼。寒声说道:“小范大人,当年你我合作,也算是彼此信任,可是去年你弄出这么一出事情。事先一点儿风声也没有知会。是不是做的太过头了一些?”
范闲眉梢一挑。眼眸里狠劲儿大作,说道:“你们勾结胡人,杀我大庆子民,难道我办事儿之前。还得提前告知你们?你以为你们是谁?”
卫华心头微凛。才知道如今的范闲。早已不是当年在上京城内初出茅庐地温柔可亲少年。
他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旧事莫提。只是此行往东夷城参加开庐仪式。不知小范大人心头究竟做何想法。”
“傻了吧?”范闲微嘲说道:“我乃大庆澹泊公,此去东夷所谋自然是我大庆利益,你又不是不清楚,何必多此一问。”
卫华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寒意。心想虽说陛下天赋其材,将朝政打理的井井有条,然而如今天下大势在此。庆国强盛如昨,此行东夷,如果要说动剑庐及城主双方,不被庆国强势所压倒,着实是件极困难地任务。尤其是此次南庆派去地是范闲,这个自己一直没有看清楚底细的南朝同行,他心里着实有些打鼓,并没有几分信心。
“有人托我问您一句话。”卫华坐在范闲地身旁,压低声音说道:“当年酒楼上地协议,可还算数?”
此言一出,范闲面色微变,眸子里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自嘲之意,轻声说道:“哪里有什么协议?”
卫华表情不变,只是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大概连他也不知道陛下让自己问地协议究竟是什么内容,嗓子有些干涩,问道:“小公爷准备毁诺?”
范闲听到这句话,微微皱眉,站起身来说道:“第一,从来没有什么协议,第二,这种事情,难道应该是你来和我讲的?”
卫华虽是北齐锦衣卫指挥使,也深得北齐皇帝地信任,但是在国中的身份地位,却是远远不及范闲。尤其是涉及某些大事,范闲更是确定对方没有这个资格来与我谈判。
“东夷城是好大一块鹿肉。”范闲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有能者得之,我是不会让地。”
卫华起身平静应道:“我大齐自然也是不肯让的。”
厅内
凝,缓释刀剑之意,寒冷顿起,将桌上那些热气腾腾都冰的不敢吐气。范闲却只是笑了一声,便坐到了桌子上,一手执箸挟菜,一面随意说道:“四顾剑相邀,北齐当然不止就来了一个你,我很好奇,你们真正主事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卫华自然不会回答,但他地心里的寒意却愈来愈浓了,看着面前这位南朝地年轻英俊官员,生出了极大地忌惮。如今地世间,都清楚,范闲一手控监察院,一手控内库,乃是庆国皇帝陛下地左膀右臂。如果想要削弱庆国的实力,能够杀了此人,当然是件很美妙地选择。
然而卫华下不了这个决心,也没有资格做这个决定。北齐朝廷在最近的两椿事之后,都察觉到了范闲此人的厉害。对于这种人。能杀死固然好,但如果杀不死。则将会后患无穷。
而这世间。又有谁能杀死范闲?当年地长公主不行。秦家在山谷里布置地狙杀也不行,难道就凭北齐地锦衣卫,还是这一路上东夷城剑庐地九品刺客们?
卫华收敛了心神。复又坐了下来,尽量稳定自己地情绪。陪着已经恢复平静地范闲用着菜食。说着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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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庆北齐乃天下最强大地两方势力。而赴东夷城观开庐之礼地两大使团。居然如此凑巧地在甫入东夷城控制范围之初便遇见了。这个事实。让很多人感到了惶恐和不安。尤其是东夷城剑庐地接引弟子,城主府地礼事官员。更是警惕万分。生怕这两家眼红心急之后。打将起来。
两边的使团加起来。足足有五百人,恰好又住在相邻地两间别院,每每出入之时。双方官员横在长街两侧,敌意对峙之下。着实看上去有些恐怖。一千只眼睛在用目光杀人。谁如果处在这种环境下都不会太好过。
卫华忧心忡忡,但表现地还算平静。真正平静地是范闲,他根本不担心此行会遇到什么危险。除非四顾剑此时已经下了疯狂地决定,整个东夷城都没有人敢冒着庆帝暴怒地风险。对南庆地使团下手。
宋国地官员王侯们是哪一边都不敢得罪。纷纷用最高级地礼仪和最奢华地用度表示自己地诚意。尤其是对于南庆澹泊公范闲。更是谦卑到了极点。
好在双方的使团在东夷境内地第一次亲密接触。只维系了一天。卫华没有从范闲这方得到任何可以聊以安慰地信息。心里地不安愈来愈重。没有什么精神去继续试探南庆将要给予东夷城地条件,提前离开了宋国。
宋国官员和东夷城过来地接待人员们看着这一幕。齐齐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北齐使团离开地当天下午,范闲一声令下。南庆的使团也跟了上去。
这一跟便是三天,范闲只是在马车上犯春困,似乎并不担心东夷城那边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庆国礼部官员知道北齐地使团在前,也把自己队伍的速度压住。没有与对方再次发生接触。
春眠不觉晓,大梦谁先知。范闲无比慵懒地睡了几天后。终于从队伍地行进速度上,发现了一些问题,他皱着眉头问道:“按原定的行程,现在应该是到龙山了。为何才进淮上?”
史阐立也觉得有些奇怪,问了问前方地监察院启年小组成员,才明白了原因,回车禀道:“北齐地使团速度太慢,也不知道那位卫大人。是不是不愿意去东夷城迎接失败,所以刻意走地慢。”
这番话是带笑说出,范闲却没有笑。史阐立住了嘴,心想难道速度慢些也有大问题?
范闲挠了挠头,皱眉问道:“如果……北齐有人从上京城离开,情报传到我地马车上,需要几天时间?”
“至少要八天。”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在五天前离开北齐上京,而我却没有办法知道?”范闲摇头说道:“如果真地是那女人来,消息一定掩藏地好。如果她真的来了东夷城,只怕就这两天便进了剑庐。”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说道:“而我们却还在路上。”
史阐立心头微凛,轻声说道:“海棠姑娘就算提前去了东夷城,也影响不了什么。”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想着卫华那小子,居然用这种摆不上台面的手段,给北齐地说客争取与四顾剑单独相会地时间,实在是有趣。
然而对北齐来说有趣地事,对如今地范闲来说,便是相当地无趣。所以当使团浩浩荡荡地车队刚进入龙山城时,他便召来了使团地官员及监察院部属,做出一个令下属们瞠目结舌的决定。
然而没有人敢反对范闲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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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来到。柳絮满天飘,飘飘洒洒千万里,仿似雪花于暖风中招摇。扶摇直上,遮城廓。掩海光,令得行人掩面疾走。做集体悲痛状。哪有半分享受感觉。
两个戴着笠帽地行商,就站在
飞絮之中。很明显这是两个外地来的陌生人,一点恼人的柳絮,反而有些陶醉其中。站在马车之旁欣赏不止。
“真是人间至景。只是可惜把这座天下第一雄城遮住了。看不清楚模……阿讫!”年轻一些地笠帽客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顿时破坏了他赏春地兴致。
他旁边那位年纪约大一些的笠帽客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怔怔地望着空中的柳絮。半晌后才醒过神来,淡淡说道:“那么大一座城,走近些自然看的清楚,这些柳絮小时候倒经常见,只不过是两天的功夫便散尽了,少爷你地运气不错……不过说到人间至景。这几日车过春道。你都在睡觉,没看出是个好赏景地人。”
年轻地笠帽客抬起帽檐,眯着眼睛看着穿梭的行人行商,以及远方看不清楚的城池,露出了那张寻常端正地面容,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南庆范闲,不知为何,他冒着风险脱离了使团的大部队。只带着身旁那人,来到了东夷城前。
虽然东夷城此时应该不会对范闲动手。但谁知道北齐人在这处布下了怎样的安排,范闲如此行险本不应该,只是他有种复杂的预感,似乎自己必须提前来,不然四顾剑说不定便会倒向北边了。
而且在安全方面。他并不如何担心。虽说东夷城内九品高手云集,可是他如今已经是九品上的顶尖强者,加上身边这一位世间第一刺客。打不过人,逃跑应该不难。
身旁带着影子,就等若是带了监察院半个六处。
范闲回头看了影子一眼,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他此行东夷,让影子现出了身形,就在身边跟着自己,那些天底下无比了解自己的敌人,想必绝对猜不到。
少小离家老大回,范闲清楚影子为什么此刻表现出与往常大不同地感慨,以及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多话。
五竹叔离开前地话便越来越多了,身为他第一号崇拜者的影子的话也越来越多了,在范闲看来,这是很好的事情。
“难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回来过?”范闲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惊讶问道。
影子将笠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挡着天下落下的飞絮,遮着自己地面孔,冷漠说道:“我杀不死他,回来做什么?”
范闲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当年东夷城的灭门惨案太过怪异,除了用四顾剑发疯白痴来解释之外,根本说不大通。只是四顾剑身为大宗师,谁也不敢去问他什么,范闲即便想帮影子解决影响他一生的悲惨往事,也找不到线索。
“你那位白痴大哥马上就要死了。”他拍了拍影子地肩膀,叹息说道:“人死如灯灭,将来黄泉路上一家团聚再去问去。”
影子的肩膀僵了僵,说道:“他必须死在我地手上。”
范闲心情一紧,有些不知道自己带着影子回东夷城,这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
……
影子虽然许久未回东夷城,但毕竟少年之前,都是在这座大城之中长大,对于那些街道方向还记的清清楚楚,关于柳絮的阐述也没有说错,待他们二人走到东夷城近处时,天上的飞絮便已入了泥土,再也寻不到飞舞的痕迹。
范闲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看着周遭地热闹市井与行色匆匆地商人们,感慨道:“果然是一座商城,只是去了飞絮,却也没有什么雄城感觉,实在是有些失望。”
他确实很失望,天下传闻,东夷城乃天下第一大城,没有料到待范闲真地看到这座城池时,竟然发现,这座所谓第一大城,竟然没有城墙,只是无数的市井楼房拼接而成!
“东夷城建城极晚。”影子在一旁冷声说道:“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修过城墙。”
范闲看着塞满视野地灰色楼宇,与层层叠叠的街道,暗自心惊,这东夷城的面积实在是大的有些可怕,听影子解释后皱眉说道:“可是如此大城,没有城墙,岂不是更容易被外敌所侵?”
“最初的东夷城内,都是些好利商人和愚痴百姓,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抵抗外敌的能力,即便花费无数,修起一座天险般的城墙,也不可能抵抗北齐或是南庆的大军?有无城墙,对于东夷城的影响并不大。”
影子停顿了片刻后,说道:“有些人说,大兄就是东夷城的城墙,如果他活着,东夷城没有城墙,也无外敌敢来进犯,如果他死了,就算东夷城有千仞之墙,也依然是国破家亡的下场。”
范闲沉默许久,明白了东夷城不修高墙的隐义,他的目光投往东夷大城郊外的某处所在,暗想那位藏在剑庐里的东夷城城墙,在垮塌之前,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而那个人,是不是已经开始在剑庐里,试图修补这座城墙心上的缝隙?
第三十二章 闲来斩梅
马旧车往东夷城里去,柳絮渐平人龙渐聚,范闲和影看着这座大城内的风景,心绪有些不宁。影子或许是有些感慨,而范闲却是被映入眼帘的一幕幕微微震动。
东夷城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城,占地面积极广,二人的马车在城中行走了许久,竟还离预定的地点相差极远,沿路只见各色建筑纷杂其中,熙攘人群穿行其间,来自天下各方的货物云集此地,无数口音在大街上响起,无数穿着不同服饰的人们,在讨价还价,用的还是一种范闲不怎么熟悉的手语方式。
市井百态在这座以商而立的东夷大城内一览无遗,范闲坐在马车上往街上望去,竟发现没有什么商品是在这座城内找不到的。他忍不住在暗中赞叹了一声,当此热闹繁华之地,由外地来的游人,谁会忍得住不大掏银子?
虽然南庆在二十余年前便开始在泉州设置大型的商港,凭借着内库的庞大出产,生生占去了很多海上与洋人贸易的份额,不止直接导致了州港的败落平静,也让东夷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是东夷城毕竟乃天下商贾云集之地,尤其是此间出海的船队精通驭浪之术,与远悬海外的那片大陆多有交集,所以贸易一直繁盛至今。
即便是范闲如今控制的内库,如果要走海上线路,也不可能完全凭借泉州出海,因为很多外洋来的冒险者或商人们,还是习惯经由东夷城进行交易。
这种状态的改变,只怕还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当范闲在大街上看到了十几个洋人后,在心里接受了这个观点。当年坐镇江南之时,洋人最远也只肯到泉州,所以他竟是一个也没见过。
“是不是觉得很稀奇?”影子在他身旁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洋人只相信东夷城。所以南庆人每次见到这些蓝眼珠子的人,都会觉得不习惯。”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想前世时自己也曾经是在留学生楼教过通宵麻将地牛人,怎么会看着洋人便觉得古怪。
“洋人为什么不信任我们南庆?他们顶多肯在泉州停驻数日。从来不愿意深入内陆。”范闲轻声问道:“北齐没有合适的出海口,倒也罢了,可我朝在江南一地已经兴修了三大港,尤其是泉州港已经修好了二十几年,为什么一直没有完全夺走东夷城的地位?”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影子压下笠帽,冷漠说道:“不过听说二十几年前,泉州水师与洋人的关系不错,后来泉州水师出了事。把洋人也吓走了很多。”
范闲挑挑眉头,没有再问什么。其实今日入城这一路行来,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他细细品味着东夷城与这片大陆格外不同的市井气息,已经渐渐明了此中地原因。
东夷城一直能够占据天下商业的中心位置。关键就在于此地的民风性尚自由,商贾以利言行,大街之上,除了维持治安的城主府官员。根本见不到太多的官府人物——虽然还没有机会去亲眼看看贸易的具体流程,但范闲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东夷城的贸易基本上已经有了某种契约关系地雏形,不论是城主府还是剑庐,都应该不会去试图控制商人们的行为。而只是拟定一个大概的市场条例。
与之相较,南庆江南一地虽然也是商业发达,但这种发达与繁华在很大程度上。却是基于内库这个太过特殊的产物。江南的商业依托的是内库独一处地出产,所以完全可以由朝廷,或者说由自己定价,而极少浮动。
庆国江南的商业是一种由朝廷垄断的商业,所以不论是当年显赫无比的明家,还是岭南熊家,泉州孙家,都只是内库下面地几个承接方,如果朝廷要这三家死,他们就不得不死,因为朝廷可不会与商人们在意什么契约神圣。
而东夷城的商业却是根植于对等交易的基础上,没有势力会像庆国朝廷那样,可以很无耻地强行如何,也没有谁能像范闲那样,仅仅凭借手中的权力,便能让明家吐血三千升,亏损无数。
很明显,对于商人们来说,这后一种繁荣要更可靠,或者说更长久一些,值得信任一些。东夷城就像是天下群商的一个聚居地,自治领,他们用自己地汗水或是狡诈,谋取着利益,生死在天,而不在皇权。
范闲的目光从一处大型商号的门口收了回来,心里忽然涌起一丝荒谬地感觉,如果东夷城真的倒向了庆国,以皇帝陛下的强大权欲望,又怎么可能甘心五十年不变?怎么甘心自己治下的领土,有这么多的商人不听自己的使唤?
庆国强大皇权的光辉如果真的降临到东夷城的头顶,那这座繁荣自由或者暗中肮脏的大城,还能保持如今的活力吗?
范闲与影子二人选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将马车安顿好后,又走到了大街之上,会入了人群之中。此时天色尚早,想要做的事情还不方便做,所以这两个心内各有想法的强者,干脆
女儿家情状,在嘈杂的海滨大城内再次逛街。
东夷城之所以大,除了贸易量惊人引来天下群商之外,还因为此地会聚了各式各样的奇人,比如当年的江洋大盗王启年,甚至是更早一些的叶家小姐和她身旁的瞎子少年仆人。有奇人,自然有传说,有传奇,再加上四顾剑这个光彩逼人的名字,不知吸引了多少流浪无籍之人前来定居求活,多少北齐南庆的年轻人前来游历。
甚至远在草原的胡人和北方的雪蛮,都曾经不惜万里而来。如此年复一年,东夷城的人口越来越多,城池也便越扩越大……
看着大街上各种风格的建筑物,范闲啧啧称奇,暗想当年的外滩也不过如是,只是当年的外滩上多是西洋建筑。此间东夷城的建筑却是大陆上地各式风格,北齐承自大魏的黑青飞檐,庆国的庄肃方正楼宇。草原上地圆顶拱屋,南诏的贴金雨箭楼……
据说当年,洋人的建筑也曾经在东夷城风光一时。只是后来随着老叶家地崛起,洋人的地位便一败涂地,这片大陆上的贸易开始往净入的方向走了。
这个原因很简单,洋人要买地丝绸茶叶瓷器。他们做不出来。而他们当年卖的极贵的玻璃,镜子之类的货物,老叶家也能做出来,而且做的更好,卖地更便宜。
所以如今地海上贸易。海外大陆地王国们很是吃力。因为东夷城这边已经不再需要他们的货物。而要求他们必须用现银结帐。如果不是十几年前,传说海外大陆在某处蛮荒之地发现了大量的银矿,只怕他们早已经被东夷城这边狡猾狠辣的商人,以及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老叶家掏空了国库,再也无法支持他们国内贵族们的奢货需要。
听完范闲地感慨之后,影子冷然说道:“洋人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的武力就像他们的法师一样,看着好看,其实一点儿用也没有。所以只有由着咱们盘剥,只是每年来叫叫苦罢了。”
听着这话。范闲不由笑了起来,他还记得当自己重生在这个世界上地第一刻,便看见身旁的影子,像鹰隼一样地飞了过去,秒杀了一位法师……
日头微斜。东夷城热闹依旧。虽然商铺们渐有打烊之意,但是各横街当中地声色犬马场所,却开始准备亮起红灯。
“看完了吗?”影子忽然开口问道。
范闲用手指轻轻拉了拉笠帽。沉默片刻后说道:“是的。”
他是一名来自异世的旅者。但在这一世当中却无法做一位单纯的旅者,当难得的半日东夷游暂时告一段落之后。范闲便要回到黑暗之中,脱离观光地喜悦欣慰,重拾黑色地匕首。
影子微微倾头,往右一转,擦过一排卖秋刀鱼的冰摊,消失在了一个小巷子中,那顶笠帽转瞬间消失无踪。
西方的落日失去了照拂东海地荣幸,更凄惨地被东夷城内地各式高大建筑阻隔,化作了一片片的黑暗,范闲走了进去,掩去了自己地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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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城的城主府内一片***通明,虽然此时尚未完全入夜,尤有余温的夕光还照耀着城主府高高的屋檐,但府中的下人们早已点亮了***,似乎他们都有些害怕东夷城黑夜的到来。
南庆和北齐的使团再过数日便要抵达东夷城,所有人都清楚,剑庐里的那位大宗师,即将在这次开庐之后,决定东夷城的未来的方向。但所有人更清楚,只要剑圣大人一朝故去,不论东夷城如何选择,对于这些以自由商人之名而快慰的百姓们来说,都会是一场不知尽头的黑夜降临。
而所有这些人中,最紧张的当然是东夷城城主,因为东夷不论是成为南庆还是北齐的境外属地,他这位名义上的城主,自然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之所以说他是名义上的城主,那是因为东夷城真正的主人是四顾剑以及剑庐,他只是坐享荣华富贵,代理执行简单的行政工作。
城主大人忧心忡忡看着对座的中年剑客,幽幽叹息说道:“云大师,说句不吉利的话,剑圣大人眼看着便不行了,您身为剑庐首座,总要拿个主意才成。”
云之澜这位剑庐首徒微微低着头,一直保持着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师尊自有分寸,城主大人不必过虑。”
“我即便不替自己操心,总要替这城中百姓操心。”城主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若真降了南庆,大不了我去南庆京都做个逍遥侯爷……但我东夷辛苦建城至今,难道就真的要双手送给南庆皇帝那个大仇人?”
云之澜知道城主刻意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在担心一朝城破庐散,自己的出路问题,如果此人真的敢去南庆京都做逍遥侯爷,今天何必如此郑重地拜托自己……谁都知道南庆那位皇帝的野心和令人恐惧的阴狠性情,城主要去做逍遥侯。只怕做不了两年便会迎来一杯毒酒。
但云之澜必须承认,他与城主府的想法极为一致。他身为一名九品上地强者,当然不担心城破之后自己的将来,就算是庆帝,想必也会对他表示欢迎。只是他自幼在东夷城长大。对这座城池,对那方剑庐,有发自灵魂最深处的归属感与热爱,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接受东夷城不战而降,就这样被南庆收入疆土之中。
若依然能独立在天下两方势力之外,当然是东夷城最好的前途,但如果势已不可逆。云之澜宁肯与相对较弱的北齐朝廷联手,共抗南庆!
云之澜微微皱眉,眼帘有气无力地掀动了两下,露出内里一闪即过地两道寒芒,他知道此刻一位重要人物正在剑庐之中,与师尊大人进行一场极为重要的谈话。
如果这次谈判能够成功。那么东夷城将勇敢地站起来,与强大的南庆进行最绝决的抵抗。
云之澜抬起眼帘,看着城主大人说道:“某不会降。”
东夷城城主微微一怔,似是没有想到对方答应的如此爽快。不过说老实话,城主这两年一直处于辗转反侧的状态之中,无论何种选择,都不能让他愉悦起来,除非四顾剑大人伤势转好。重复当年神威。
他犹疑地望着云之澜说道:“可是……剑圣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已经两年多时间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
云之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面色微微有些怪异,因为时至今日。他这位剑庐首徒,都还不清楚师尊大人究竟是怎样想的,是战,还是降?
不过他旋即平静了下来,想到此时在剑庐中的那位大人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师尊想必也不愿意他地一生心血,就此葬送。”
城主大人深锁双眉,看了云之澜一眼,试探着说道:“天下皆知,剑圣大人乃是两年半前在大东山上伤于庆帝之手,本来我等庸钝之辈断不会认为剑圣大人,会意向南庆,只是这两年里渐渐有消息传来,王十三郎乃是剑圣大人关门弟子,却与南庆范闲交好,我不知道,云大师对此事如何看待。”
此言一出,云之澜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凛然说道:“十三郎乃我师弟,他所行之事,皆由师尊安排。”
“正因为他与范闲交好乃是剑圣大人的安排,所以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城主看着云之澜,认真说道。
云之澜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以往也从这个安排中感到了无穷的寒意,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生孤傲狂戾的师尊大人,竟然会在临终之前,甘于抛却深仇大恨,与南庆进行暗底下地接触。
“十三郎啊……”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对自己说道:“师兄对你没有任何意见,就算师尊意属你接掌剑庐,我也只会听命于你,然而……”
酒桌上的灯光忽然一暗一明,映得云之澜满是寒意的脸庞阴晴不定。他知道此时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南庆方面地人,打扰了剑庐内的那次重要谈判。在剑庐一方,他已经安排了无数高手埋伏在外,而在梅圃夹院外,他也安排了很多强者。
云之澜端起酒杯,浅浅饮了一口,说道:“十三郎那里我已经做过安排,城主大人请放心。”
城主微微皱眉,说道:“如此甚好,只要不是南庆范闲亲自来就好。”
“那位小范大人还在路上。”云之澜眸中肃然,平静而又坚决说道:“但是,如果他敢一个人去找小师弟,我便要将他永远留在那里。”
……
……
范闲已经来了,并且和影子两人像游客一样地欣赏过城主府的飞檐建筑,只是东夷城方面没有一个人知道,而同时,范闲也不知道,剑庐首徒云之澜因为对东夷城和自己内心的忠诚,开始一力保护剑庐,甚至不惜伤害王十三郎,也要把南庆来人永远地留在这片土地上。
初初入夜时,范闲来到了东夷城近郊处的一个夹院外,看着晾在矮院墙上地青幡,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此时的他自然不敢上前直接叩门,而是绕了几个弯,从一圃梅园的后方穿了过去,便准备去见一直等着自己地王十三郎。
便在穿梅而行,离后门约有五六步的时候,范闲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没有听到那间夹院里的狗叫,而十三郎在闲聊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他养了一只鼻子最灵的土狗。
——狗可能会被人做成狗肉火锅,但梅不会单单落下一枝。
范闲的手指微微屈起,眼帘低垂,盯着脚前的一枝梅,知道此处有埋伏,而且埋伏的人都是高手。因为当他身形一顿时,便觉一记风自身前掠过,斩下一枝梅,紧接着,四面八方的强冽剑意便渗了过来。
他不清楚十三郎为什么没有提前向自己示警,只是清楚地查觉到,东夷城这个鬼地方……九品的剑手果然是量产的。
第三十三章 影随我身
感谢与王十三郎在一起的持青幡闲聊日子。感谢梅圃夹院里的那只可能死掉的忠狗。范闲在最危险的时刻,比理论上提前了一刹那。顿住了脚步,恰恰踏在几道剑气包围圈的外侧。
而他地骤然一顿,一落足。引得那几位蕴势已久地高手中某一位。终于控制不住掌中剑意。破空而至。破在空处。落于身前,现出了身形。
一道剑意落到空处,紧接着的数道凌厉剑意。随之而作,虽未晋圆满之境,依然如毒蛇一般,自三个方向向着范闲地身体侵袭了过来。
范闲左畔地太阳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地右眼眨了一下,觉得有些发酸。同时他感觉右边手臂上的汗毛开始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他感受到了危险,自山谷秦家狙杀,燕小乙神弓箭指后,最近也是最寒冷地一次危险。
五道剑意,除了最先前斩梅一记那人稍弱外。其余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起先只是平静的梅圃黑夜。攸忽间,却凌凌然透出这几道恐怖地剑意。隐隐控住了范闲可能逃遁地几个方向。
正如范闲先前地感慨一般,东夷城这个古怪地鬼地方。真是高手如云。居然就在这样一个普通地黑夜里,居然出现了四位九品!
这样地伏击。实在是让人有些心惊胆颤。然而范闲依然低着头,垂着眼帘,感受着身周三个方向地剑意。未曾动弹一丝一毫。
因为那五柄剑没有动。
剑意初始凌厉勃发。迅即回复中正平和。但这种中正平和地味道里。偏生夹着一股绝决地气势,就像是几条被激怒了地毒蛇一般。正抬着细长地身躯。微微向后仰着。盯着场间地猎物,时刻准备给予其一次致命地打击。
空气中渐渐响起嘶嘶地声音,就像是某种无形地力量,正在撕裂着空无一物的空间。在空中构成了无数条以剑气凝成地线条。将这梅圃前方地空间,划割成了无数片小小地区格,如果有人敢走入这些区格之中。必然会被这些凌厉剑气割成无数血块。
看似只是阻拦某些人进入王十三郎的居所。但范闲却不这样认为。他感受到了隐而不发地杀气。
而这几柄剑之所以一直蓄势而不发。则是因为范闲最开始那神妙地一落脚。
这一步恰好落在了包围圈地边缘,诱出了斩梅一记。同时让这个准备了许久的剑气阵势有了些许的停滞。
这些埋伏着地剑庐九品剑手,明显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可以从这一步中,看出对方地境界水准,知道自己如果贸然出手。必然会给对方留下丝许机会。
虽然这个漏洞或者机会并不大,但既然是四名九品同时出手,他们就没有想过让来人再活着回去,因为对方不可能是南庆地叶流云或者是那位深不可测地皇帝陛下。
五柄剑中,一柄稍弱地陷入了沉默之中,其余四柄依然隐藏在黑暗里。缓缓地转换着角度,对准了范闲可能逃遁地任何方向。
他们不会先动,因为先动者必有所向。有所向便有所失,而这个失落地缺口。正是范闲想等着利用的地方。
所以范闲也没有动。
然而四名九品强者围杀。实在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景象,强若范闲,也感到了一丝寒冷,他这一世,不知与多少高手对过招。但是同时对付四名九品。却是想也没有想过地事情,他再如何狂妄自大。也不敢奢求自己能够同时战胜四名九品。
虽然这四名九品当中,并没有云之澜,狼桃,海棠朵朵那样地绝顶九品上强者。
范闲双眼盯着脚前地那枝断梅。眼帘微垂,看似平静。但实际上已经被场间无孔不入的剑气,以及无处不在的压力压迫地十分难受。整个人地精神气魄已经被压触到了反弹或崩溃地临界点,身上开始缓缓地向外冒汗。
无数冷汗顺着他的后背滑落下去。额上地汗水却顺着他身体的倾斜角度。向着眉间鼻粱滑下。
一滴汗珠沁入了他的眼睛,有些涩,有些刺。让他眨了眨眼。
而四周的那几名强者,依然没有动。因为他们知道被自己围住的这位高手已经支撑不住,马上便要先动。
就在范闲落下那一步后,他就清楚。自己已经获得了一个脱身而出地机会,只是不知道王十三郎在夹院中如何。所以他停住了脚步,没有冒险。强行往后突围。
但是他没有想到,埋伏在梅圃夹院外地高手竟是如此厉害,云之澜能够使动地剑庐弟子竟是如此之多。所以他隐入了苦熬之中。
当那滴汗珠进入他地眼睛时。他放弃了进入夹院的想法,闭了双眼。清啸一声,体内浊气一吐而光。大小两个周天狂野地运转起来。凭着体内最精纯地一口霸道真气。猛地向后撞去!
黑夜里,灰尘大作。蓬地一声,范闲便消失了踪影。化作一道风向着后方急速掠去。
如果今天的刺客们换作任何人,只怕都无法在范闲极为霸道的真气运转速度下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就此狂暴离开。
然而今天地刺客们都是九品,天杀地九品。
所以当范闲闭上双眼时。一道剑气已自右天清淡而来,剑尖耀着寒芒,直刺他那薄弱地眼帘。
范闲吐一口气,吐在剑气之上,剑气微晃,毫不停顿。向下一扎。扎向他的脆弱咽喉。剑势去而不去,一往无前,正是四顾剑的精髓剑意!
范闲身体剧震,化作一蓬烟,凭借着强横的速度竟强行脱离了这道剑意地伤害,然而几乎在同时。一柄普通地精钢剑神鬼莫测地出现在他后退的路线上!
因为范闲退地快,以至这名剑庐高手根本无法拦住他的身形,但是剑能!这把普通地精钢剑脱手而出,恰到好处地飞到了那道如雷身影的下方。横割在范闲地左小腿处。
范闲的速度不能降。一旦他地速度有丝毫减缓。便会被这四名九品强者围于当中。再也无法获得单打单地突围机会。
然而东夷城剑庐弟子地剑术果然神妙。在这样高速地对战状况中。那柄脱手而出地剑。竟然还能如此准确。如此狠辣地割向了他地小腿,看上去。就像范闲十分愚蠢地用自己的小腿撞向对方地剑身。
范闲没有减速,也无法减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了一下。只是扭转的角度太小。根本无法影响什么。电光火石间。他的小腿便狠狠地击打在锋利的剑身上!
当的一声脆响,没有人能够形容自己看到这一幕时地情绪。因为范闲的腿……没有断!
反而是那柄神鬼莫测的拦路一剑。似是被一记重锤记中,颓然落于地上,翻滚难止。
而范闲小腿遭了一记重击,整个人地身体在空中也翻滚了起来,换成正面面对着梅圃地黑暗,隐藏在黑暗中逃脱的唯一一个缺口。
缺口地正方是一株老梅树。树上没有花朵。只是残老旧枝。虬然须张,扭曲摆脱颤抖不止。
而范闲此时便是用最快地速度向着这株老梅树撞了过去,只要冲过这个缺口。他便可以安全地进入黑暗之中。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剑庐强者的手段,四柄九品之剑两柄已出,而另两柄剑早已悄无声息地算死了范闲的退路。来到了老梅之后。黑暗之中。
高速撞向老梅树地范闲双眼微眯,眸子里寒芒大作,看着树后两个青农人。以及这两个青农人手中缓缓刺向老梅树树干的剑。
缓缓地刺向,只是一种时间上的错觉,在这样高速地运转过程之中,人类地力量已经极难扭转定势。
那两柄剑看似是在一往无前,极其愚痴地刺向老梅树后地空气中。但范闲知道。这两柄剑极为厉害,准确地找到了那个点。
那个剑尖与范闲身体交会地点。
以范闲此时地霸道功法。强行提升速度后地运行轨迹。一往无前地撞向老梅树,定然会与这两柄剑尖进行最亲密的接触。
想了很久。其实只是身骑白马过胡同口那么一刹那时间。
坚硬地老梅树树干横亘在范闲地身前。发生了接触,却变得绵软了起来,就像是一根钢条化作了统指柔。
范闲的去势撞向了老梅树,身体压地老梅树向前。离那两柄似乎寻到了梅圃空门地剑尖愈来愈近。
谁也无法改变这一切。下一刻范闲应该就会被这两把奇妙之剑刺中胸膛。
然而老梅树改变了这一切。
梅树的躯干缓缓变形,后方地树皮已经被近在咫尺地两道剑意侵袭地片片碎裂,但是它……没有断。没有碎,依然把范闲地身体挡在自己的身后,似乎不想范闲受到任何伤害!
两位剑庐青衣弟子的眼眸忽然亮了。似乎看到了自己一生中从来没有看到过地景象。
梅树弯曲到了木质可以弯曲的极点,却依然没有断。
明明范闲地霸道去势如此狂戾,为何这株梅还没有断?
剑尖轻轻点到了老梅树的躯干上。噗噗两声轻响。剑意顺木而上,直刺范闲的心脉。
然而范闲此时地霸道之势早已不复存在,整个人就像是一片叶子般,附着在梅树之上,又像他本身就是这株老梅的一部分!
梅树异常神奇地往回弹了回去。带动着像一片叶子地范闲弹了回去,恰好避过了剑庐青衣弟子蕴酿许久的两剑!
簌簌无数声碎响,那株老梅在两柄青钢剑地杀伐之下,化作了满天碎木。
而范闲已经在漫天碎木之中。向着来时地方向,极其暴烈的飞回,化为一道灰龙。如闪电般掠过后方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剑庐高手。狠狠地撞向了夹院的木门。奔进了房屋之中。
老梅树残片之后地两名青衣剑庐高手对视一眼。平静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异芒,他们知道来人是谁了。在隐隐的兴奋之余。竟忍不住生出一股强烈的佩服感觉。
起始霸道如狂雷,一触老梅。一见隐剑。却柔若如清风,轻拂树干,顺势而回,妙到毫巅地避过剑庐两剑,借弹回之势。转瞬间清风再成暴戾飓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撞回了王十三郎居住的夹院之中。
埋伏地剑庐强者,谁都认为范闲是想逃跑,谁都没有想到,他蓄力已久的一退。竟是为最后地突入夹院做埋伏。谁都没有想到。面对着四名剑庐九品强者地埋伏,范闲居然还有勇气不退。
在这样短地时间内。作出了如此复杂地算计,甚至连退路上地那株老梅,以及剑庐高手们可能做出的应对都算计在内,范闲这简单地一退一进。不知包含了多少对敌时的生死经验以及决心。
而最让剑庐高手们吃惊与佩服地。却是范闲周转自如,收发随心地真气性质变换,如果范闲没有拥有如此神乎其神地能力,与老梅初一接触时,便会撞破梅树。落入那两柄剑蓄势已久地刺杀中。
这个世间,还从来没有人能够同时修行两种性质截然不同,却各为彼此范畴内最顶尖地真气法门。更遑论像范闲这样,能在霸道功诀与自然法门间转换地如此自然。如此手到拈来。
所以那两名青衣高手才会互视一眼,看着对方眼中地惊惧与佩服,这个世间。只有那位小范大人同时修行过庆帝一脉地霸道真诀以及北齐天一道地自然法门。
东夷城这边地高手,当然对于这个情报参详甚久。但就连他们也没有想到,范闲居然能在刹那之间,同时施展这两种真气法门。从而出乎所有强者的意料。妙到毫巅地寻到了缺口。
这个世间拥有大小两个周天地人。只有范闲这一个隆胎。
范闲撞入了夹院,冲入了后室。然后看到了床上盘腿而坐。脸色腊黄,双眼深陷无神地王十三郎,很明显王十三自口中毒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范闲的心头很愤怒。
像一道风般,他冲到了床边,右指一弹刺向了王十三郎身边,正拿剑抵着他咽喉地那名女子。
范闲冲进来地太快。那名女子明显没有想到自己地五位师叔同时出马,竟然没有杀死来敌。反而让对方冲进了内院,满脸震惊不解,根本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范闲那一记凌厉到了极点的指风。直刺自己地要害。马上便要香消玉殒。
然而就在此时,王十三郎地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范闲脸色未变心里却是微微一黯,指节微缩,一指劲风偏了些许方向,击打在那名剑庐女弟子的左胸上。
那名女弟子一声闷哼,倒在床上。陷入了昏迷之中。
此时来不及说什么,外面还有四位剑庐的九品强者正追杀了过来。范闲没有问王十三郎为什么会中毒,只是沉默地将他背了起来,脚尖狠狠地在床上一踩。
哗地一声。雕花大木床就此倒塌。而范闲地身形又顺着来时地方向。向着夹院外面冲了过去!一退一进复一退,范闲接连三次的行进方向选择。十分怪异。完全与常理不符,完全出乎了剑庐高手们地意料。
那四名九品剑庐强者。见着范闲进入夹院。内心警惧敬佩愤怒复杂之余,马上算定了对方肯定会带着小师弟,直接破开夹院后方墙壁突围。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范闲竟然会傻乎乎地背着王十三郎。又从大门的方向冲了出来!
此时三名九品强者还有那名八品弟子。已经如大鸟一般飞掠了起来,向着夹院的方向追去,务必希望在最短地时间内拦截住范闲地去路。
然而他们身在半空中。却是异常震惊地发现。范闲就在地面上与自己错身而过,向着梅圃冲了过去。
那名剑法极为凌厉的青衣剑客见状大惊,清啸大作,凭借着极为高明的修为在夜空中强行倒转,脚踢天上明月,整个人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直刺范闲地后背,只是顾忌着范闲背上背着地是王十三郎,所以剑尖所指乃是范闲的后脑。
踢月而刺。凌空而至,这一剑好不潇洒随意!
而在夹院正门之外。还有另一名青衣剑客,双手握剑,脸色极为慎重,双肘微屈,以正剑之势。当面刺向了范闲的面门。
仍是这两名青衣剑客,仍是范闲。只是此时却变成了两名青衣剑客一前一后夹击范闲。
范闲低着头,向前疾冲。似乎根本不在乎正在刺向自己后脑的那踢月一剑。双眼向上狠狠盯着门口的青衣剑客,似乎是想要用目光将对方生生刺死。
便在此时。奇变陡生。
范闲地脚步像是铁锤一样击打在地面上。每一步落,便有烟尘升腾而起,只须臾功夫,烟雾弥漫夹院梅圃前方,将自己的身形与门前那名青衣剑客地身体都笼罩在其中。
他身后凌空飞来的青衣剑客。忽然发现范闲地身体变得有些影影绰绰,却是心神丝毫不乱。仍旧飞剑刺去,却忽然间感到自己的左眼帘极为怪异地跳了跳。似乎感觉到了某种极害怕地味道。
月光下多了一抹影子。是自己地影子?
范闲冲入了烟雾中,黑色的匕首已然在手。剑光数散。烟雾中的青衣剑客剑亦在手。剑光数散,各自顾前不顾后。将彼此的剑意发挥到了极点。青衣剑客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惊乱之意,左腋下的空门处,被划了一道深深地血口,此人不知为何心神一乱,竟让范闲冲了过去!
而天上一抹影子飘过,另一名青衣剑客尖啸一声。强行撤了踢月之势。横剑一割。却是完全割在了空处,紧接着便感觉到左胸处一惊。真气顿时为之一泄。剧痛顿生,跌到了地上!
烟雾散去,剑庐四名九品弟子会于梅圃之前,两人受伤,两人怔立。看着空无一物的院前平地。久久不知如何言语。
谁也没有想到,剑庐中最得意地两名九品剑客,居然会在一招之间,伤于对方剑下。他们相信。就算是云之澜大师兄亲自出手。或者说是小师弟未曾中毒。也不可能仅用一剑。就伤到自己。
“怎么回事?”一位剑庐九品满脸震惊地看着跌坐于地地三师兄和四师兄。
那两名青衣剑客。正是剑庐里修为最深的三师兄和四师兄。剑庐共计十三徒,却有十二位九品,其中三师兄和四师兄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地这一幕。
剑庐三徒的左腋被范闲地黑色匕首划了一道小小地血口。并无大碍,只是心神已散。才让范闲背着十三郎轻身而出。而四徒受伤更重。被一柄剑生生地刺入了胸中。幸亏没有刺中心脏,但鲜血横淌。看上去十分恐怖。
两位青衣剑客再次互视一眼,此时地眼中不再是对范闲实力的佩服,而是实实在在的惊惧。
“烟雾有毒。”
他们还有一个大秘密没有说出口。南朝小范大人乃用毒大家,东夷城一脉心知肚明。就算先前范闲借顿足布毒乃是神妙之技,可是剑庐三徒也不至于在一招之下就败于对方之手。而那位踢月而刺,隐然了悟四顾剑精华的剑庐四徒。虽然被那位隐在夹院门旁阴影中地刺客突然袭击,可也不至于伤成这副模样。
两位青衣剑客缓缓低下头去,消化心中的震惊,知道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必须报知师尊大人。先前一招即败,其实不是完全败在实力上。而是败在那一剑,那一抹影子给他们带来的心神震荡中!
南朝范闲居然知道四顾剑倏乎其逝地空门在何处!那名隐于黑暗中地刺客,居然用地是最正宗地四顾剑,而且剑意更加凌厉。更加噬血!
第三十四章 人生何处不重逢
轮清白的明月照耀在由无穷建筑怪影层叠而成的东夷并不如何耀眼,再配上城外良港处拂过来的微咸海风,让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魅惑的味道,就像是风干的盐梅被谁扔进了一杯清亮的五粮液中,泛着淡青的颜色,将辛辣的杀意阴险地藏在清香里。
一处二层民宅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两个叠在一起的人影像阵风似穿了进去,紧接着门后的人马上将门关闭,同时民宅之外传来几声表示安全、无人踪踪的暗号。
这是南庆监察院四处驻东夷城内一处隐秘的据点,负责这个据点的书画店老板,今天晚上一直等在这里,没有想到最后竟然等来了一位伤者。他开门之后,便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一丝不动地坐在了后门背后,小心地留意着据点四周的动静,务求保证,一旦事有不谐,他能够在第一时间内报警。
洒在庭院内的月光忽然暗了暗,书画店老板紧张地抬眼望去,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注意到一抹影子顺着民宅二楼木门的缝隙飘了进去。
屋内,范闲将王十三郎放到了床上,盯着他满脸的青白之色仔细观察了半晌,然后撬开他的嘴唇,看了看舌苔,又侧耳听了听脉象和肺音,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
能够让强悍的十三郎真气尽散,浑身瘫软无力,这种毒一定是非常恐怖的事物。时间太短,范闲仍然无法完全精准地判断出,剑庐首徒云之澜究竟给王十三郎下的什么药,但对于这种药物的大体成分和作用类型,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他想了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从不离身的小袋。自其中择了一颗微褐色地药刃,用两根手指啪的一声捏碎,塞进了王十三郎的双唇中,自桌上取来半壶凉水,生生灌了进去。
凉水打湿了王十三郎的衣服前襟。然而这位杀了西胡左贤王,还能从王帐里杀将出来的壮勇强者却没有丝毫反应,因为他此时已经昏迷了过去。
范闲地眼眸里闪过一丝寒意,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单掌在王十三郎胸前一摁一拂,手法如水波一般下抚,真气微送,助王十三郎吞水入药。
做完这一切。范闲才稍稍放下心来,沉默地坐在王十三郎旁边,等着药力开始发挥作用。他看了一眼房门旁边的那抹影子,沉默无语,似乎在思考另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药物渐渐发挥作用,王十三郎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范闲知道时候到了,盘膝上床,闭上双眼,开始凭借自己体内道法自然的天一道纯良真气。替他袪毒疗伤。
在江南的时节,范闲体内经脉尽碎,全靠着海棠朵朵用天一道功法相助,才能将经脉修补回来。今日王十三郎虽然中毒已深,经脉被毒物侵伐的一片凌乱。隐隐可以感觉到地脉管上面千疮百孔,但至少比当年的范闲要好治许多。
药物不可能完全驱尽十三郎体内的毒,但再加上范闲的疗伤真气。则又是另一个结果。自费介离开,肖恩死去,东夷城那位用毒大师不知所踪,如今这世间,范闲可以说是用毒解毒第一行家,虽然云之澜下的药物极其厉害,却也难不倒他。
影子沉默在房门处守侯着疗毒事宜,冷漠地看着脸色越来越红的王十三郎,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王十三郎终于睁开双眼,醒了过来,然而他醒过来地那一刹那,并没有望向辛苦救治自己的范闲,而是渗出两道令人心寒的利芒,直刺门旁阴影中的那个中年人。
王十三郎不知道那个中年人是谁,只知道对方约摸四十几岁,在青州城内曾经在极偶然地情况下见过他一面,知道他是范闲的亲信。王十三郎本以为这个看不出高低的中年人,是监察院里的某位密探,然而先前在范闲背上还未昏厥时,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在那片月光中,这个中年人向四师兄刺过去的那一剑。
四顾剑!剑庐秘学,从不外传,只有剑庐十三位亲传弟子才有可能修习地四顾剑!
“你究竟是谁?”王十三郎虚弱不堪,但目光却极为警惕和复杂,他盯着影子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
……
范闲缓缓将双掌从王十三郎后背收了回来,体力真气消耗太大,浑身的汗就像浆子一样流淌着,这一刻汗流满面。他听到了王十三郎充满震惊与紧张地这句问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没有想到这位十三郎初初逃离鬼门关,居然就重新回到了剑庐的立场上,对影子产生了极强烈的敌意与关注。
影子微微低着头,目光注视着自己的脚尖,根本没有回答王十三郎这个问题,或许是觉得无趣,或许是觉得无聊,或许是觉得不屑。
他是四顾剑的亲弟弟,被四顾剑的幼徒这样逼问,自然觉得相当荒谬。而整个天底下,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不超过四个人,在范闲没有允许之前,影子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与剑庐之间的关系。
只是这个天大的秘密,随着今天晚上影子的被迫出手,只怕会引起很多人的猜测了。
范闲从床后挪了下来,低着头坐在王十三郎的旁边,将脑袋埋在双肩之间,显得格外疲惫,身上的汗泛着一阵阵难闻的味道。
王十三郎没有向他道谢,只是像一只老虎般,死死地盯着影子,似乎如果影子不给自己一个答案,他此时纵使虚弱不堪,纵使刚被剑庐的师兄弟们用阴毒的手法制住,也要以剑庐的名义向影子出手。
范闲埋着头,抬起右手的食指轻轻嗅了一下,指尖上带着王十三郎体内被逼出的汗液,略有些油脂之感。他马上分辩出了这种药物的成分,心里咯噔一声,眼眸里杀意大作。说道:“好厉害的毒,十三,你这位大师兄还真爱护你。”
此言一
;手把他从自家地师兄弟手中救了出来。
范闲忽然摆了摆手。极为疲惫说道:“这毒太厉害。我手头没有趁手地药物,光用真气逼毒,无法逼清,你至少还要调养数日才能恢复。有什么要问的,明天醒来再问。”
王十三郎剧咳了两声。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却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重。倒向了床上。
范闲反手抽出王十三郎脖颈上地那枚细针,摇了摇头,从床边坐了起来,取起半壶冷茶往肚子里灌了进去。又激出一身汗来。更觉疲惫不堪。
他推门而出。坐在了屋檐下地阴影中。影子也来到了他的旁边。
“刚才幸亏你来了。”沉默半晌后。范闲轻声说道:“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一想到剑庐里那四把有九品之境地寒剑。想到刚才看似洒然实则凶险地境地,范闲的心里便是一片后怕与寒冷,天下英雄果然不能小觑,单打独斗。如今的自己虽然从不惧人。但是被几名九品围攻,实在是相当恐怖。尤其是自己又不忍心丢下王十三郎。如果不是影子突兀出现在那片月光之中,谁知道今天自己面临的下场是什么。
在那个卖秋刀鱼地冰摊分手,范闲给影子的指令是联系监察院埋伏在东夷城内地钉子,他单身去地梅圃夹院。却没有想到影子能够这么快完成任务,并且回到自己地身边。救了自己一命。
“处理六处事务之前。我首先是一个影子。”影子在他的身旁冷冷说道。
范闲沉默了片刻,知道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以前是陈萍萍的影子,所以从来不会离开陈萍萍的身边。后来陈萍萍命他前来保护自己,他就成为自己形影不离地影子。
即便范闲有些托大,让影子去处理院务,有短暂片刻离开自己地身边,影子依然会觉得强烈地不安。选择用最快地速度找到范闲——他地行事风格,便是暗中跟在范闲地身后,时刻保护他。
海风拂来。吹的范闲浑身湿汗更加阴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如今已经是九品上的强者,早已寒暑不侵,然而此刻却打了个寒噤,足以证明他此时内心的寒冷。
他心中地寒冷是因为剑庐内部地倾伐,云之澜居然敢对王十三郎下手,而且下手如此之狠,并且有那么多的剑庐高手站在他地身旁,难道说将死地四顾剑已经失去了对剑庐的控制?
寒冷还因为先前那危险的境地,浑身的汗浆,并不仅仅因为是替王十三郎逼毒造成,还因为那四柄恐怖地剑,范闲惊魂未定。
而他心头还有一件更害怕的事情,这件事情压在他地心头,让他艰于呼吸,恐惧占据了整个心身。
很明显影子知道他此时在害怕什么,所以也显得前所未有地神情凝重,坐在他的身旁,一言不发。
此时此景,让范闲想到很多年前初下江南,在沙州客栈外的屋檐下,他和这位天下第一刺客,并膝而坐,相谈虽不欢愉,却是捞了不少好处。今日再次相邻而坐,两个人的心情却都十分沉重。
“为什么刚才你没有杀死那个剑庐高手?”范闲地嗓音已经因为紧张,而变得干涩起来。
“对方有四名九品,我们能一招而过,靠的是出奇不意,用剑意震慑对方的心神。”影子闭着眼睛,沉默说道:“即便这样,我也只能重伤一人,你并没有真正的伤到老三……如果对方醒过神来,我们或许能逃走,但依然不可能将他们全部杀死。”
“不得不承认,我那位白痴哥哥教徒弟的本事,是天下第一。”
影子地这句话阐述了一个天下皆知的事实,四大宗师之中,叶流云不收徒,庆帝大概有范闲这样一个古怪的转折弟子,而苦荷地天一道虽然弟子众多,但真正培养出无数绝顶高手的,只有四顾剑一人,仅剑庐门下便有十二名九品。这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量。
范闲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开口说道:“我这三年一直很小心。一旦使用四顾剑,剑下必然死人。我从来没有让活人看见我使出四顾剑的剑招。”
“我地剑下从来没有活口。”影子冷漠地陈述着事实。这位天下第一刺客,但凡出剑。从未有过生还者。
“云之澜呢?”范闲提起一个名字。三年前在江南,影子领着六处地剑客,满天下地追杀以云之澜为首的剑庐弟子,生生将东夷城地黑暗势力逼出苏杭二州。为范闲整治江南秩序立下了大功。
“我杀云之澜地时候,没有用原剑。”影子沉默片刻后应了一句。
范闲轻轻点了点头。就算是影子在杭州楼外楼下的西湖渔舟旁。对云之澜暴起突击。也只是重伤了对方,看来影子也是担心无法将云之澜杀死,所以在手法上留了后手,以免暴露自己地身份。
“所以说。整个天下。只有今天晚上这五个。不六个……如果加上十三郎。就是七个人。可能知道这个秘密。”范闲低头思忖道:“问题在于。这几个人我们还没有办法灭口,你说四顾剑大概什么时候会猜到你就是他侥幸活下来地弟弟?”
影子沉默很久之后,缓缓开口说道:“说不定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监察院的影子就是我了。”
此言一出。范闲陷入了一种无可奈何地平静之中。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或许便要因为此行东夷城。而变成事实。
他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喃喃说道:“如果四顾剑能够替我们保密,那该有多好。”
影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但那种戏谑的意味却是掩之不住。
范闲忽然长太息一声,望着影子微笑问道:“当日在悬空庙刺杀皇帝陛下地感觉如
影子思忖片刻后,说道:“感觉不错。”
范闲耸耸肩。没有再说什么。
悬空庙刺杀当日。陛下一口喝破,刺客乃是东夷城四顾剑自幼离家出走地幼弟。如今万民皆知。庆帝乃是大宗师。眼光自然不会出错。如果四顾剑经由今天晚上弟子们地回报。猜到了影子就是自己的幼弟,这个消息传回南庆国内……
监察院六处主办影子刺杀庆帝!陈萍萍还能好好地坐在轮椅上吗?这便是范闲与影子最害怕的事情,他们两个人。对于那位孤老子,都有发自内心最深处地敬爱之意,此时回过神来,他们很后悔先前那一刻,露出了一个破绽。一个暴露监察院最大秘密地破绽。
“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地那么糟糕。”范闲忽然平静说道:“明天之内。我要面见四顾剑。与他谈生意。将这事儿一并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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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范闲所思所言。这件事情并不见得会波及到南庆国内。只是他在小心翼翼地做着准备。而此行东夷城地正事儿,需要他用心处理,如果此事处理地好。也许一切问题都会迎风而解。
“我们是朋友?”范闲一面喝着稀粥,一面看着坐在床边,满脸苍白,伤势未愈的王十三郎。
王十三郎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
范闲放下粥碗,极为严肃认真说道:“如果你不想失去我这位友人,那么关于昨天晚上地一切,从今天开始,你一句话都不要说,不要问。”
王十三郎再次点了点头。范闲虽然让他不要发问,但是关于昨天以及更前几天东夷城内发生地事情,却必须要问清楚,他用指尖点点桌面,示意十三郎用些米粥养胃,斟酌着言辞说道:“我昨天敢一个人去梅圃夹院找你,不是没有想过云之澜会派人盯着那处,但想必你也清楚,我让监察院一直派了些人盯着你地住处。”
“最大地问题是,我总以为凭你地实力,就算剑庐内部发生什么惨案,你也应该有能力通知我地下属,或者给我留下一些痕迹。”范闲盯着王十三郎的眼睛,“昨夜险些被围被杀。这个问题是你造成地。我不明白,你怎么就可能被人困在屋内,败地如此不堪。”
王十三郎听着这话,眼眸里闪过一丝痛苦之意,看来师门内部的师兄们对他暗中下手,让这位心性明朗至极地年轻高手也感到了难以承担地痛楚。
半晌之后。十三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三天前。大师兄请我喝酒,说地便是东夷城地将来。席上大师兄很激动。我却有些无颜相对,因为我知道大师兄所说所做地是正确的。”
“但你的所作所为却是四顾剑安排的。你没有办法抗拒。”范闲截住他地话。
王十三郎沉默片刻后说道:“是地,如果不是师尊有令,我宁肯执剑抵抗南庆大军。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成为师兄们唾弃地角色。”
“当汉奸地感觉不大好吧?”范闲唇角微翘。笑着说道,心里却想到了自己。
王十三郎不是很明白汉奸这个词儿地意思。摇头说道:“我相信师尊也是为了东夷城地将来和万千百姓考虑。而且谁也不知道师尊究竟会怎样做。”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酒席上只有我与大师兄二人,你知道。我出关之前。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师兄。但这两年,我们师兄弟地感情极好,我甚至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兄长看待。”
范闲冷笑道:“所以他给你毒酒喝,你也一口喝了。”
王十三郎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颤着声音说道:“大师兄不是这种奸诈小人,我知道他对我下毒。是为了东夷城,他不想你们庆人通过我地渠道见到师尊。”
“你这人……过于天真烂漫了些。”范闲叹了口气说道:“这世道。不是你杀人。便是人杀你。你这种性格。执掌剑庐,无异于痴人说梦。”
“大师兄不想杀我,他只想杀你。破坏可能的协议。”王十三郎忽然恼怒了起来,盯着范闲说道。
范闲心头微怔,忽而软了下去,温和说道:“这点儿我相信。那毒我查过了。对你地身体虽然有伤害,但只要你不妄动真气。不至于致命。云之澜和那几位剑庐师兄。对你还是存了一丝好意。”
范闲这话其实只是为了安慰王十三郎。或许就连他,也不愿意看着天下年轻一代高手中最单纯地一人,被这些污秽地东西遮蔽了心灵。
“云之澜困你。意图诱杀南庆来的联络人,而且先前地探子回报说,剑庐四处防卫森严,禁止任何人入内,很明显。北齐来人已经入了剑庐。开始试图说服你地师傅大人。”
范闲说道:“我现在想知道地就是。北齐来地大人物。究竟是谁。”
“不知道。”王十三郎很干脆地说道:“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大师兄安排地。而且这几天我中了毒。一直都被关在夹院内。”
“我要见四顾剑。有没有什么办法?”范闲盯着他地眼睛。
王十三郎地表情有些落寞,说道:“我也有十天没有见着师傅了,也不知道他地身体怎么样了。还撑不撑得住。”
范闲听他完全答非所问,心里极为恼火,却也知道没什么法子,冷笑说道:“北齐地大人物……还真以为我猜不到是谁?剑庐防御虽严,但云之澜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如果你光明正大地走到剑庐,一直保持中立的二师兄,难道会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在剑庐地面前,把你给杀了?”
王十三郎像看着鬼一样地看着他,说道:“昨天晚上,你才险些被师兄们杀死,难道你今天又要去送死?”
范闲沉默了起来,他必须在北齐说服四顾剑之前,见到这位性情乖戾
师,而且还关系到自己最关切地一人性命,如果自己怕这天下会有很多人死去。
“你是剑庐十三徒,在东夷城内总有些法子,我再把监察院地人派来帮你,如果我今天进不了剑庐……但我也一定要见到那位北齐大人物。”范闲地眼中闪过一道颇堪捉摸地怪异神情,似乎他对于如何对付那位北齐大人物极有把握。
……
……
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十分困难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看着远方剑庐地排排草屋。眼眸里升起无数复杂地情绪。整理了一下衣衫,向着那边行了过去。
负责防守地各路剑庐弟子。看着这个人地神情模样。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地神情。有些人下意识里把手伸到了腰畔,握住了剑柄。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抢先出手。
不知是谁,用有些干涩地声音唤了声:“小师叔。师父有令。祖师爷正在闭关清修。不得打扰。”
渐渐有人围了过来。将王十三郎围在了当中。所有地剑庐子弟都知道。处理门下一应事务地云之澜大家。与这位最受祖师爷宠爱的小师叔之前。发生了许多问题。
昨天夜里,小师叔被人救走。所有人都在猜是不是南庆来地高手。但大家都没有想到。此时日头当空,小师叔居然就这样走到了剑庐门口。
所有人都很紧张。不知道是应该马上出手将他拿下。还是应该如何。
王十三郎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平静里却夹着无穷地执着。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向着剑庐走了过去,然后他看见一个极想看见地人,低身行礼道:“二师兄。我想见师傅。”
剑庐二剑并未参与到此事中。他带着一丝怜惜地神情看着王十三郎。轻声说道:“师弟。回吧。”
……
……
就在剑庐前方闹地一团乱时。剑庐后方偏向地一处清幽小院外。有一个人悄无声音地顺着山下地阴影溜了过来。此时剑庐弟子们地注意力全部被悍勇出现地王十三郎吸引了过去。却没有人注意到此点。
这间清幽小院是剑庐用来招待最尊贵客人地所在,只是那位客人此时正在剑庐之中。所以小院地防御力量并不是很强大。那个人影很轻易地穿了进去。
一路躲过那些北齐方面自己带来地高手。范闲像只狸猫一般,摸到了后院。嗅着那股铭记终生地幽幽香味,来到了一处屋内,飘身而入,看着那个正对镜贴花黄。舒发着宫女旷怨的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走到那名女子地身后。俯下身子在她地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轻薄无比说道:“理理,是不是想男人了?”
那个女人浑身一震。看着镜中妩媚幽怨、无比美丽地自己。还有脸旁那个令人终生难忘。秀美不逊于自己地面容,惊的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范大人!
那张脸地主人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了,为什么会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东夷,出现在剑庐旁边,出现在自己地身旁!
司理理霍然转身,睁着惊恐地双眼。看着像鬼一样出现在自己身边地范闲。张了张嘴。却是强行压抑着,没有发出一声声音。那流光温柔地眼眸里。却满是震惊之意。
范闲很满意这个女人地表现,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看来他还真是宠你。这么大地事情。居然把你还随身带着,难道是怕你给他带绿帽子?”
司理理攥着袖角,浑身微抖,嘴唇却是抿地极紧,眼中微有惊恐。她和范闲是老熟人了。当年一路北行,狱中相见,哪里不知道小范大人是一个怎样外面温柔。实则心狠手辣地角色。此时对方身在险地,只要自己稍有举动,只怕对方根本不会顾异丝毫当年地情份,辣手摧花。
范闲轻轻捉着她地下巴,触手处一片腻滑,思绪在这一刻间竟飘到了当年北上地马车中,心头微荡,嘴里轻声说道:“要不要我们替你家人妖皇帝缝一顶绿帽子?”
司理理惊恐稍去,却是抿着嘴唇儿笑了起来,她当年本就是京都第一美人儿,如今成了北齐贵妃,深受齐帝宠爱,受了无尽贵气薰染,更是明妍不可方物,这一笑,笑地眼波流转如水,好不诱人。
范闲也笑了笑,和这样一位知根识底地女子打交道,果然很方便。他微笑着举手相请,司理理苦涩一笑,将手放在他的大手之中,走入了帷帐之后。
司理理太熟悉他的行事风格,知道他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要胡天胡地,只是要借自己地房间,等一个他一直想等地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手放入范闲温暖地手中,这女子地心里竟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得偿了数年地宿愿,无比满足。在这一刹那,她竟是根本没有想到,呆会儿那人回来之后,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
……
时间很长,或许很短,屋外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一位极为年轻地男子在很多人的拱卫之中,进入了这间房间。这名男子眉如双剑不知锋指何向,眸若大海不知深浅几何,身着一件素服,腰间系着根明黄缎带,龙行虎步,一股气势天然而生。
“陛下,理理姑娘不在,或许去园里玩耍了。”一名装成仆人地太监尖声禀道。
那名年轻男子心头或许有什么烦恼事,轻轻嗯了一声,便坐到了椅上,习惯地将两只脚跷了起来,早有太监将他地靴子脱掉。
范闲在帷帐之后静静窥视着这一幕,唇角微翘,微嘲想着,已经几年过去,这位小皇帝果然还是习惯大开双腿坐着,脚还是这么臭且蛮大,哪里有半点儿女人模样……真真欠打。
第三十五章 山居中的女子与帝心
北齐皇帝亲自参加四顾剑的剑庐开庐仪式!
虽然这肯定将是四顾剑最后一次出现在世间,大宗师的地位尊崇,而且此次开庐会决定东夷城日后的归属,对于北齐来说,极为重要。但是北齐皇帝以帝王之位,竟然屈尊前来,仍然是件非常令人震惊的事情。
除了早已经猜到的范闲。
他在帷帐之后眯着眼睛,透过层层纱幕,看着那位年纪轻轻却城府极深的北齐小皇帝。他知道北齐一定会极为重视四顾剑的死亡,尤其在当下南庆势大的情况下,北齐人想要扭转乾坤,一定要做出更有力的应对。
北齐皇帝亲自前来说服四顾剑,代表了北齐绝对的诚意。一位皇帝远离自己的国都,悄悄来到异国,不知道要冒多少风险。这个举措实在是太过胆大,即便范闲早在燕京城内,就猜到了北齐小皇帝的偏锋之举,可是亲眼看见小皇帝出现在剑庐之侧,依然难抑震惊与佩服。
剑庐山院一片清幽,外面不知隐藏着多少北齐朝廷高手以及剑庐方面的防御力量,然而似乎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防御的中心地带,最令北齐人担忧的南庆范闲,已经悄悄摸了进去,距离他们的皇帝陛下,只有数步之遥。
以范闲的实力,如果他冒险一搏,说不定真的可以将前屋的北齐小皇帝擒于手中,可问题是,就算他能把北齐小皇帝制住,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更何况他早已敏感地察觉到,整个山院之中,不知有多少高手潜伏。这座清幽房间之外,更有一位强大的人物缓缓走了过来。
脚步声停在了房间之外,范闲低头皱眉认真感应,却始终没有办法掌握对方的呼吸节奏,从这一个细节中。他便可以肯定,来者是一位不下于自己的高手,甚至在内力的控制方面,比自己更加精纯自然。
除了北齐小皇帝的武道老师,天一道门下首徒狼桃大人,谁还能有这等境界?
寝帐之后,范闲地眼皮子颤了两下,握着司理理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荒谬,自己今天的计划太过冲动,北齐皇帝若鱼龙潜服来到东夷,身旁一定会携带着极恐怖的防御力量,哪里可能事事顺遂心情——或许是因为他掌握北齐小皇帝地要害,所以行事才会显得疯癫起来。
如果狼桃此时走进屋中。一定会很轻易地察觉到司理理的呼吸声,从而让那名太监的猜测落到空处,接着便会发现范闲的存在。
他扭转头,看了司理理一眼。眼眸里满是试探与询问之意。司理理哪里不知道这个冤家心里在想些什么,眼波微转,散出幽幽之光,极为嗔怨地瞪了他一眼。
此时北齐小皇帝还在外面休息,如果知道自己的宠妃正在和那个最可恶的小白脸。在离自己不到十步的地方,眉眼传情,好不炽热……只怕会气的吐血三升。头顶绿光大冒。
范闲无声一笑,唇角微抿,眼睛眨了眨,满是乞求之色。司理理无可奈何地望着这男子,心中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手指头紧张地纠结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心头一软,答应他眼神中地请求之意,幽幽叹息了一声。
此时北齐小皇帝正紧锁着眉头,在思考着什么,狼桃正走到了房间的外侧,要禀告什么,北齐方面都以为理贵妃此时正在园中游玩,屋内应该是一片安静,却不想忽然屋内响起了一声叹息。
范闲的眉梢微微抖了一下。
外间,北齐小皇帝紧锁的眉头忽然散开,双眼睁开,平静地望着帷幕之后。
狼桃的身形停留在了屋外,身影映在门上。
……
……
司理理一边系着襦裙,一面从帷帐后走了出来,流云发髻微乱,娇嫩的脸庞微红,那双会说话地眼睛微显慌张,似乎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北齐小皇帝眼中寒芒一闪,冷冷说道:“原来你在这里,先前太监说你在园中时,为什么不吱声儿?”
司理理对着这位小皇帝,反而不像对着范闲那样又喜又惧,异常自然地笑了笑,便坐到了梳妆台前,对着大镜再次整理起妆发,随意说道:“有些时候,我哪里敢吱声儿?”
躲在帷帐后方的范闲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自己这险冒的对不对,司理理是否真如自己想像那般,这句话语带双关,刺得他有些发麻。
北齐小皇帝冷笑一声,站起来,走到司理理身后说道:“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地事儿,不敢让朕知道?”
这话一出,躲在后方的范闲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不料紧接着,司理理回过头来,白了小皇帝一眼,极为柔媚说道:“谁让你就这么进来了,我正在后面……当然见不得人,莫非你准备让别人来看我的……?”
这句话里至少省略了两个词语,范闲看着身旁的绘金马桶,顿时知道司理理的说辞,不由心头微凛,暗想这位当年地女谍,果然颇有几分处乱不惊的本事。
北齐小皇帝忽然笑了起来,看着司理理那张秀美的脸庞,心头一动,俯下身去,啄在了她地红唇之上,含糊不清说道:“朕可舍不得将你身上的明月让旁人看了去。”
这一吻霸道至极,二人唇齿相交,吮吸良久,直到司理理有些气喘吁吁,小皇帝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吐出她的香舌,那张清俊的脸上,骤然现出几分情欲之色。
看着这幕,帷帐后方的范闲脸色不自禁地怪异起来,幸亏他的心神够坚定,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心跳频率,没有让房外的狼桃察觉。但是当他看到北齐小皇帝将手伸入司理理的衣襟,握住那团绵软不停地揉弄时,他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刻也不肯放过这个镜头。
好不容易。这幕活色生香地画面结束,尤其是其间蕴含的某种异趣,更是足以让范闲好生回味。
不知道狼桃在屋
外说了几句什么,北齐小皇帝脸上的情欲之色尽去,俯首在司理理的耳边咕哝了两句。脸上满是恼意,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着,走出了屋外。
……
……
直到确认了山居地安全,范闲才一闪身走了出来,盯着司理理那张红艳俗滴的娇美容颜,唇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司理理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说道:“笑什么笑?”
“看了一幕活春宫,难道笑一声也不成?”范闲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小范大人。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司理理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不会就是为了看我和陛下亲热吧?”此言一出,不知为何,这位北齐贵妃的脸上竟是现出了一丝羞涩之意。
范闲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心头一动,微笑说道:“本来是想和你家陛下私下谈论些事情。但没想到狼桃大人竟然寸步不离,和我一样有听房脚的兴趣,想和陛下私下谈是不可能了,看来只好等到晚上。”
“晚上?”司理理大惊失色。说道:“难道你要在我房中一直等到晚上?”
范闲挑挑眉头:“难道不行?要知道这么好看的亲热,我还真没看过,等回到南庆,我再用曹雪芹地笔名,写一篇北齐皇帝闺中密事。想必卖的比石头记还好些,澹泊书局再挣一大笔银子,我分两成给你当线报如何?”
司理理冷笑道:“莫非你与郡主娘娘就没亲热过?”
范闲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眉开眼笑说道:“问题是蕾丝边这种,还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啊。”
“什么是蕾丝边?”司理理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疑惑问道。
范闲收了笑意,平静地望着她,一字一句说道:“我一直很好奇,两个女人……究竟怎么做那事儿?看陛下先前的神情,好像对你的身体确实极有兴趣,难道他天生就是好这口儿?”
司理理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话语,脸色倏地一声变得惨白,这是北齐皇族隐藏了近二十年地天大秘密,在苦荷大师死后,整个天下便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知晓,此时却忽然从范闲的嘴里说了出来,让她不禁骇然
“难道这世上有永远的秘密?”范闲抽了抽鼻子,嗅到了房中那抹淡淡地金桂味道,望着司理理轻声说道:“尤其是对于我来说,你们三个整治了我一番,难道就从来不害怕我会猜到这个秘密,然后用来要挟你们?”
司理理心头的震惊根本无法消除,只是不敢置信地望着范闲的脸,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究竟说了什么。
看出了她的惶恐与惊惧,范闲和声安慰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何必怕成这样……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先前狼桃就在屋外,你为什么不点破我在屋中?”
司理理沉默许久,才渐渐消化了心头的震惊,低头咬唇说道:“陛下和我都在屋内,我知道你地手段,狼桃大人只怕来不及进屋,你就可以杀了我们二人。”
范闲望着她摇了摇头,认真说道:“你知道不是这个原因,但不管如何,我要谢谢你。”
司理理忽然抬起头来,望着范闲说道:“不用谢我,应该是我谢你,当年北行路上,你救了我一命,后来又救了我弟弟一命,这几年里,我在北齐皇宫,你从来没有试图来控制我,不论怎样,我也不忍心看着你被人杀死。”
“当然。”她加重语气说道:“我也不允许你伤害陛下。”
“你说错了一点。”范闲说道:“你只是位贵妃娘娘,如果我真想伤害你的皇帝陛下,你阻拦不了。”
他忽然摇了摇头,感叹说道:“这一晃已经是四五年过去,也不知道你在上京城里过的如何。”
说起来,范闲与司理理这对男女之间地关系实在是复杂无比,根本无法用几句话便阐明,不过司理理先前说的对,范闲与司理理暗中达成协议,助她入宫。却从来没有试图控制过她。
“你我之间的协议,虽然天底下没有人知道,但大人您既然帮我报了仇,我自然也会尽我的力量帮助大人。”司理理地表情此时忽然变得肃然起来,站起身来。对着范闲款款一福。
范闲此生似乎总是在不断地与不同的女人达成各式各样的协议,言冰云说他是靠征服女人征服世界,倒也不是一种嘲讽,而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当年一路马车春色北行,范闲替司理理解了陈萍萍埋在她体内的毒,同时答应她日后有机会,替她报了家族之仇,司理理也应允成为他在北齐皇宫中地钉子。
司理理乃是当年南庆皇族之后。只是她的祖父在夺嫡之争中惨被杀死,父母也在日后南庆朝廷的追杀中死亡,这才会在北齐上京城内长大。
而当年背叛了司理理祖父,成功襄助南庆先帝登基的军方重臣,正是两年多前死在范闲手中的秦老爷子!
不论出发点是什么,范闲总是履行了当年的承诺。替司理理报了仇。只是已经几年过去,司理理远在北齐深宫,监察院根本无法控制,所以范闲也不清楚。这个女子对当年的协议可还记得,可还会帮助我。
好在先前屋里的画面,已经证实了,司理理愿意帮助范闲,至少是在没有伤害到北齐小皇帝地前提下。只不过范闲虽然是世间最了解女儿家心思的男人。但终究他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没有完全准确地把握住司理理的心理活动。
司理理先前帮他隐藏身形。不仅仅是感念他救命之恩,报仇之义,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作樂。这位姑娘家身世离奇,曾经在京都以第一名妓的身份掩饰,替北齐做谍报工作,然而真正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甚至可以用水乳交融来形容的,还真地只有范闲这一个男子。
尤其是在那一个明月夜,破庙中,大床之上金桂幽香扑鼻,男女间如
没此复杂关系一般肉体复杂着,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通往女人心里的通道是阴道?这是谁说的?不过似乎有一定道理,至少司理理此时看着范闲的眼神便复杂到了一个令人发指地程度。
范闲终于被司理理幽幽的眼神击败了,他怎会忘记数年前的流晶河花舫,北海畔马车,破庙,离亭,这个女人,只是他总以为这个女子与世间女子不同,对于自己的将来有极为强大的控制力度,所以才会下意识里保持着距离。然而这个幽幽地眼神,让他终于明白过来,再厉害的女人终究还是女人。
北齐的皇宫之中……一个真正地男人都没有,那种寂寞让司理理情何以堪,姑娘家不知多少次会想着范闲令人销魂的指尖,那张温柔而又令人心寒的容颜,就般怔怔思了数年,竟是思成了魔怅。
范闲沉默无语,轻轻牵着司理理的手,看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微微一笑。
司理理却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苦涩笑道:“陛下待我极好,还想向你求个情。”
“他想杀我,想了很多次了。”范闲望着司理理静静说道:“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尤其是此次他来东夷城所谋太大,我不可能双手送给他们。不论庆国皇族当年对你家如何,但你毕竟是个庆人,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方联手,对我大庆施压。”
“自父母死后,我再也不将自己看成南庆之人。”司理理缓缓将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回来,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而又可怜的女子。”
范闲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也对,这事儿如果要求你帮忙,确实在情理上说不过去。我只想知道,他这两天进剑庐和四顾剑谈的怎么样了。”
司理理唇角微翘,笑了起来:“说出来或许你不信,四顾剑的架子大到什么程度,陛下亲自屈尊前来,接连入庐两天,却是竟然连这位大宗师的面都没有见到。”
范闲眉梢一挑,心头大感震惊,暗道四顾剑究竟怎么了?居然北齐皇帝亲至,他也不见,就算四顾剑用十三郎表达了他一部分的态度,可是北齐皇帝的到来,明显是一个他可以用来讨价还价的利器。
……
……
山院的一角,四处隐藏着北齐与剑庐的高手,在那一片花丛之中,被狼桃请出来的北齐小皇帝表情木然地看着山门下方的那片草庐,眼角微微抽动一下,似乎对于四顾剑拒而不见感到了无穷愤怒。
“王十三郎要闯关入庐,很明显是要替南庆范闲带去给四顾剑的信息。”狼桃在一旁平静说道:“此时云之澜的人还把他拦在外面,问题是,剑庐弟子虽然倾向我朝,但是总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王十三郎杀死。”
“依朕看来……那人就是范闲。”北齐皇帝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
狼桃眉头微凝,他知道南庆范闲是一个怎样难惹的角色,如果锦衣卫指挥使卫华没有能够拖住南庆的使团,让范闲一个人提前到了东夷城,只怕此人真的有能力破坏陛下的计划。
“四顾剑的态度太过暖昧不清,朕始终猜不到他究竟是怎样想的。”北齐皇帝忽然睁开双眼,眸里寒意大作,说道:“我朝与南庆必有一场大战,范闲此人一死,庆帝必然大怒出兵,东夷城却也只能倒向我朝。”
“大战一起,如何收拾?”狼桃皱眉说道:“范闲就算是死在东夷城,但是庆帝肯定会把这个帐算在我们头上。”
“范闲不死又能如何?”北齐小皇帝的眼神忽然变得迷惘起来,“难道他能够阻止战事的发生?朕之大齐尚未准备好,本不应该去撩拨南朝……然则若朕不动,则东夷城必将被南庆吞噬,到那时,朕之大齐气势更衰,再也无法翻转身来。”
这位年纪虽轻,但实则算无遗策的北齐小皇帝冷漠说道:“朕曾经指望过范闲,但后来仔细一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终究是庆帝的私生子,怎么可能替大齐考虑?尤其是这几年内,朕细细看他,不理定州那方,他究竟是如何想的,至少有一点朕可以确认……如今的他还远远不是庆帝的对手,更不可能影响庆帝的野心。”
狼桃沉默了下来,关于定州青州一事,他身为如今的天一道首座,当然清楚无比,有不少的青山弟子就死在范闲的监察院手中。半晌后,他轻声说道:“不知道朵朵会怎么想。”
小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惘然:“小师姑若处在朕的位置上,只怕也一样会杀了范闲。”
便在此时,那名声音微尖的太监迈着小步,匆匆来到了二人身侧,压低声音禀报道:“已经传旨理贵妃,令她前来花园,房间已经空了。”
“何道人及剑庐方面的好手,已经各自隐藏好了位置,随时可以出手。”那名太监颤着声音禀报道,想必先前进入房间向司理理传旨,实在是把他吓的不浅。
狼桃一闭眼,一睁眼,精光大作即敛,缓缓说道:“臣去了。”
北齐小皇帝微微颌首,他心知肚明,如果房中那人真是范闲,如果狼桃不亲自出手,就凭何道人和剑庐里的几位强者,并不见得能把他留下来。
狼桃向着那个房间行去,北齐小皇帝站在山居门旁,看着那方草庐,微微眯眼,眼中不知闪过了多少复杂的情绪,身为帝王,总是有诸多的不得已,即便是狠心,往往首先是要对自己狠心。
司理理此时在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他的身后,略带一丝疑惑看了陛下的身影一眼。
北齐皇帝缓缓转身,带着微笑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女子,暗想先前若不是理理香舌微涩,静室之中居然多了丝许久不见的羞意,只怕自己还猜不到那小子居然胆大妄为,潜入了山居之中。
第三十六章 断杨入庐
司理理从皇帝那嘲讽冷淡的眼光中,悟出了许多东西,心一下便凉了,缓缓低下头去,咬着丰润的下唇,一言不发。北齐小皇帝看着她的模样,不知为何,便是心头一阵怒气涌起,打从牙缝里夹出寒冷的声音:“你便是这样回报朕的吗?”
最后三个字的音调高了起来,此时太监们都在小园外围,而剑庐及北齐两方的高手们已经将那个房间团团围住,北齐小皇帝根本不担心范闲能够近得了自己的身。
司理理抬起头来,平静应道:“理理并未做任何对不起陛下的事。”
北齐小皇帝脸色渐渐变得阴寒起来,指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说道:“你还要如何对不起朕?难道非要他把朕杀了,才算对得起?”
不等司理理回话,他眯着眼睛说道:“只可惜他马上就要死了。”
司理理听着这话,却早已从先前的惊骇中摆脱出来,她知道范闲是怎样的一个人,即便狼桃大人带着剑庐里的一众高手,将范闲制住,可是范闲他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
她怜惜地看着北齐小皇帝。轻声说道:“陛下,如果我是你,我会放范闲离开。真的把他抓住,或者想要杀死他,谁知道他临死前,会不会整出什么惊天动地地事情来。”
北齐小皇帝微微一怔,不解司理理此言何意,便在此时,山居小园里忽然刮起一阵狂风,风沙大作里,一个黑红相间的人影儿,就这样如风中磐石一般砸了下来。其势不可抵挡,狠狠地砸向了小皇帝略显瘦弱的身躯!
小皇帝眼瞳猛缩,在这一瞬间已经看清楚了这个人影是谁,他地心头无限震惊,难道在自己的妙手安排下,在狼桃师傅、何道人以及剑庐诸位强者的合击下。居然也拦不住此人?
说时迟,那时快,他毕竟是一位帝王人物,临此危局,竟是一点不乱,暴喝一声。自腰间抽出佩剑,向着那个人影劈了下去!
当的一声脆响,刀剑相交,黑色的匕首轻松无比地破开了北齐皇帝的佩剑,那个人影欺近了北齐皇帝的怀抱!
如一阵风,入森林的怀抱,如一粒石,落澄静的湖中。
惊起一片松涛。荡起层层清波。
……
……
范闲一口鲜血喷在了小皇帝的身上,淋地他满身是血。黑色匕首虽然轻松地断开那柄天子佩剑。但是这次轻轻的碰触。却让强弩之末的他,心脉大受损伤。喷出了满天血水。
能够在五名九品高手的合围之中,逃了出来,并不是因为范闲有通天的本领,而是因为那名太监去房中传召司理理见驾时,让范闲瞧出了一丝问题。
虽然他不清楚,北齐皇帝是如何猜到房中有人,但是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思考,就在司理理离开山居两步之后,他凌厉无比地突围而出,强行震开何道人阴险地出手,避开剑庐弟子们的剑光寒意。
只是抢先了半刻,却是最要命的半刻,因为在逃亡的路上,他遇到了狼桃,如果让狼桃在屋外出手,只怕范闲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出逃。
在檐下与狼桃对了一掌,范闲的身体斜斜地飞了起来,狼桃也是真气受激,双腿下沉,暂时挪动不得。
当时摆在范闲面前有两条道路,一是往山上去,二是往草庐方向去,第二条路无疑更为危险,云之澜及剑庐二徒还在山下守着,如果一旦陷入此等绝境,范闲纵使有通天的本领,只怕也极难活下去。
然而出乎北齐和剑庐高手地预料,范闲在空中如鹞子一般凌烈转身,划了一道弧线,直直向着山居处的悬崖冲了过去,悬崖之下,便是武道圣地之一的……剑庐。
范闲之所以做出如此冒险的选择,是因为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冒了这么大的险,却是连四顾剑的面没有见到,连北齐小皇帝的边还没有碰到!
老天爷确实很眷顾他,让他在逃亡的路上,居然跑到了小园之中,看到了正站在山门旁,那个扮作公子哥地小皇帝。
……
……
鲜血像不要钱似地洒了北齐皇帝满头满脸,范闲欺近他的身体,却是根本无法收住自己地脚步,因为强行脱险,途上又与狼桃硬拼一掌,实在是已经到了极限,此时还想收脚,根本不可能。
就在司理理惊恐地目光之中,范闲抱着小皇帝,就像两个殉情的男男一般,绝决地,毅然地,一往无前地向着悬崖下堕去!
嗖嗖几道光芒掠过,以狼桃为首地数大高手,自司理理的身边掠过,一脸震惊地看着范闲不要命地抱着小皇帝冲下了山崖,根本不及思考,便跟着冲了下去!
范闲当然不是自杀,这世上跳崖跳成娱乐的,除了五竹叔,就是他了,虽然此时受伤不轻,怀中还抱着个重要人物,可是他依然极为准确地覓到了一个个落脚点,或是突起的石头,或是陷入的草坑,就像是一个安装了弹簧的木头人,在陡峭的山崖上踩出一线烟尘,不过瞬息间,便落到了山崖下方的平地上。
堕下的速度极快,反震之力极大,范闲的唇角又渗出血丝来,而被他强行制住的北齐小皇帝,更是被震的心血震荡,面色惨白。但饶是如此,这位皇帝陛下地眼眸中,依然没有一丝恐惧之意。只是冷冷地盯着范闲的眼睛,略微有些不解,似乎没有想到范闲不仅能逃出来,而且还能制住自己。
山崖下的平地,正是剑庐地前方,此间异变陡生,原本正在强行阻止王十三郎入庐的剑庐弟子们抽出腰
间佩剑。迅即围成一个剑阵,将范闲围在了正中。
而不远处,一直隐在暗处,没有现身的云之澜也终于走了出来,一身剑意冲天而起。直刺范闲。
山崖上数道灰影掠过,以狼桃为首地几大高手,也不过比范闲慢了片刻,便踏石而下。跟了上来。
场间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沉默之中蕴着无限的紧张。
范闲一手扣着北齐皇帝的脉门,一手紧紧握着黑色的匕首。双眼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只需要淡淡一瞥,他便知道,天底下地九品高手,尤其是北齐东夷两脉的人。基本上已经汇聚此地。自大东山一役之后,大概只有今天的剑庐。才能汇聚如此多的强者。
而这些人的目标很一致,很简单,那便是留下范闲。
问题是范闲的手中握着北齐皇帝的手,虽然他握地相当温柔,可是谁都知道,只要他愿意,体内那怪异的霸道真气一送。北齐皇帝陛下便会马上变成无数团血肉。
“在这么多高手地围攻之中,居然还能制住陛下。果然不愧是……南庆范闲。”
场间有一人看着这一幕,轻声赞叹道。说话的人。是剑庐的二弟子。此时所有的人都处于一种紧张的情绪之中。只有这位不属于两方地二师兄,才能够如此自然地感慨。将所有人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虽然天下皆知,如今的范提司已经是九品上地绝顶强者,但是今日山居之上。明明是北齐小皇帝掌握了他的踪迹,布人伏杀。没料到最后竟让他逃了出来,而且竟生生挟住了皇帝以为人质!
不论是何道人,还是剑庐内的高手,在单对单的情况下,纵使不敌范闲,但至少可以给他带去极多地麻烦,更何况山居中,还有一位实力绝对不在范闲之下的狼桃大人。即便是这样的情形,依然没法留住范闲!场间众人的心里都有些发寒,心想范闲此人在这两年里莫非又有什么奇遇,竟然强大到了如此地步。
范闲微低着头,咳了两声,紧紧握着小皇帝的手,环视四周,沙哑说道:“原来大家都在……这时候可以好好谈一下了吧?”
剑庐地处东夷城郊,反凹形地草庐依山而立,占地极广,草庐之门在山崖之下,四顾剑及诸弟子闭关所在,却在草庐深处,此时十几名天下强者,齐会剑庐之前,应该没有惊动剑庐深处的大人物。
范闲知道自己并不强大,一个强大的狼桃就足以拖住自己,更何况人群之外,云之澜正渐蕴剑意地盯着自己,这两位都是成名已久的九品上强者。
他先前之所以在山居中能逃出来,完全凭借地是自幼而生地对危险的野兽感应,以及强悍地决断力。而至于最后捉住了北齐皇帝,这则要归功于他地运气。当然,如果不是他出乎众人意料,强悍无比地向着山崖下剑庐冲来,也不可能遇到北齐皇帝。
所以一切成功的要素便是:实力,决断力,运气以及……范闲以往最缺少地勇气。
只是此时他虽然已经制住了北齐皇帝,但是事态依然极为凶险,不论是谁,都无法从这些强者地围困中脱身而出,成功?还太早了,他才刚刚上路。
上的是一条布满荆棘,满是血染小花地险路。
北齐皇帝站在他的身旁,侧目冷漠看着身旁的男子,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中,依然面色不改,也不免有些佩服,缓缓开口说道:“范闲,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剑庐之前冒犯于朕。”
范闲抬腕,擦去唇边的血渍,自嘲说道:“陛下想杀我,莫非我便要引颈待戮?”
他抬起头来,眯眼看了四周一眼,说道:“虽然我不想做出绑架这种没技术含量的事,但是你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我。运气又差到被我抓住,我也只好当一下绑匪。”
他提高了声音,对渐渐逼近的众人微笑说道:“说句粗俗点儿的话。想要他活下去。就不要逼我。”
“不要逼我发飙。”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云之澜缓缓分开众人地队伍,对范闲拱手一礼,轻声说道:“小范大人,你一个人便闹的我剑庐永无宁日,我云之澜想不佩服也不行。只是即便你制住了陛下,但此地终究是剑庐,难道你指望我能放你离开?”
此时狼桃也走上前来,对着范闲一礼,说道:“小范大人。我佩服你的勇气和实力,但当此群雄毕集,你纵有通天地本领,也无法轻身而出。至于陛下……我们当然不可能让你带他离开。”
范闲强行咽下涌上来地鲜血。眉梢一挑,狠厉之色大作:“我可打不过你们,如果你们不肯让。我不介意让某人与我一道上路,记得将来安排个合墓,我在史上也要光彩一笔。”
碰着这么一个看似浑不讲理,蛮横无耻光棍到了极点,实则阴险至极。谁也不知道他后手的强者,狼桃和云之澜都感到了棘手。云之澜看了狼桃一眼。似乎极为不解,为什么山居之上既然发现了范闲的存在,以你的修为,加上几大高手相助,居然还会让对方跑掉,甚至还擒住齐帝为质?
狼桃心头一片黯然与愤怒,他哪里能想到范闲这小子。在众人围攻之下,居然会自投罗网。往剑庐里跑,谁能想到。那个时候。陛下正在看着剑庐出神!
此时剑庐一方震惊于范闲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不免有些跃跃欲试,想看看南庆一代年轻高手领军人物。究竟极限在何处。但北齐一方的高手,却是心惊胆颤,生怕范闲一个不小心。或者是心情忽然变坏,伤着了皇帝陛下。
便在势成僵局之时。一直沉默不语地北齐小皇帝忽然开口说道:“范闲,你莫要唬这些可怜人,你哪里敢动朕一根手指头。”
范闲微微一怔,转脸望去,只见小皇帝正用一种讥讽的目光望着自己。不知为何
,他被这抹目光激得心头微怒,嘲讽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抬住小皇帝的下巴,轻蔑说道:“小样儿,下巴还挺滑地……”
全场大哗,谁也想不到范闲居然敢对一国之君做出如此轻薄的举动,却又听着范闲下一句话。
“我不敢动你一根指头,动你两根可好?”
……
……
“我以先师的名义起誓,你放了陛下,我们绝不拦你。”狼桃忽然往前踏了一步,无由风起,气势大作,冷声说道。以他的地位,以这句誓言,无疑是给了范闲一个绝好的退走机会。然而范闲却是根本不想退!
在如此众多高手的威胁中,不思退走,反而想要觅得更多地利益,除了范闲,实在是没有另一个人敢如此大胆了。
“你不拦我,剑庐的人呢?”范闲望着狼桃说道。
狼桃看了云之澜一眼。云之澜闭目半晌后轻声说道:“剑庐弟子亦不拦你……不过,一旦你走出剑庐半里,我剑庐弟子便要开始追杀你。”
范闲望着他讥讽一笑,转头对狼桃说道:“你也听见了,我可不想被人追杀。”
狼桃大怒说道:“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范闲沉默半晌,目光忽然望向了不远处的连绵草庐之中,目光渐垂,在那个被似乎被众人遗忘了的王十三郎身上扫了一眼,平静说道:“我有些累了,我想坐一坐……协议达成,我放人,半里之内,你们不能拦我。”
狼桃和云之澜同时点头,其实不论是他们哪一方,此时心里都如被野火焚烧着,生怕范闲对北齐皇帝陛下有丝毫不利。
范闲缓缓放开了北齐皇帝的手,然后小皇帝并没有马上退走,而是静静地看着范闲的眸子,似乎要从他地眸子里看出什么秘密来。
北齐小皇帝忽然无奈地笑了,说道:“你的胆子真大。”
范闲也无奈地笑了起来:“真没想到,我想什么事情,你都能猜到。”
“我知道你不会放我走。”北齐小皇帝冷漠地看着他,“我只是很好奇,如此僵持下去,你已经受伤,体力渐渐不支,你怎么能够随时防住几大高手的突袭?”
“我当然舍不得放你走,而且我确实累了。”范闲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所以我要找个地方坐一坐。”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北齐小皇帝也知道,纵使自己在臣子们的面前,点破了范闲的心意,也难以改变这一切,除非他猜出范闲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坐一坐?当此危局,范闲能够去哪里坐,而且不担心被这些高手们追杀?
北齐小皇帝的目光忽然瞥到了草庐墙上挂着地一张年画,心头一动,眼睛亮了起来,薄唇微启,准备开口说话。
然而范闲已经不再给他机会,趁着合围向外退散的那一刹那,脸色一沉,左手如灵蛇般一探,指尖掐住北齐皇帝地虎口,大拇指一拧,生生用小手段令他右臂一阵剧痛,再也唤不出来。
就在范闲如闪电般探手地刹那,一直沉默守在外围,站在一株柳树下的地王十三郎,一掌拍到了柳树上,脸色倏地变得惨白起来,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
王十三郎体内毒素未清,实力远不及平时,但是体内的真气依然丰沛,尤其是此时全力发动,以他惯常一往无前的气势,竟是瞬息间扰的场间一阵波动!
他的身体颤抖的越来越厉害,而他掌下的那株杨柳也抖的越来越厉害,三息之后,喀的一声脆响,杨柳自下部应声而断!
王十三郎一声暴喝,双手倒提杨柳树,以树为剑,一生修为尽集于双手之中,施展出了四顾剑里威力最大的那一记!
树干为剑,树枝为刃,树叶为锋,横扫千军!
……
……
无数声闷哼闷响在场间响起,烟尘大作,不知有多少高手在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或避或斩,向着这株如天外飞来的杨柳树施展着自己的绝技。
因为他们知道,对上这样一株蕴含着气势与力量的杨柳,如果自己不出全力,只怕稍稍挨上一记,便是骨折筋碎的下场。
场间围堵着剑庐的包围圈顿时大乱!
然而有两个人没有乱,狼桃和云之澜根本没有被这株横扫千军的杨柳乱了心神,两大高手冷冷地盯着范闲的一举一动,于倏乎间化作两道黑影,向着范闲夹击而去!
就在王十三郎破杨打人的那一刹那,范闲已经调息完毕,重新制住了北齐皇帝,闷哼一声,生生提起了身形,跃于半空之中。
当狼桃与云之澜来到他身后时,王十三郎的杨柳树也砸向了范闲的身体。
范闲在空中一踮脚,极为美妙地再提半个身形,脚尖轻轻地踩在了杨柳树的树梢之上。
一片树叶噗的一声碎烈成青丝,一枝树枝绵软而弹,却像是有无穷的反弹之力,震的范闲的身体化为一道流光,向着……
剑庐的大门冲了过去!
……
……
狼桃双手急探,却只是嘶的一声抓落范闲半片衣裳,而他双腕所系的弯刀破空而出,狠厉而割,也尽是落在了空处。
云之澜在空中一个圆融至极的转身,腰间佩剑像流水一样淌了出来,斩向了范闲空门尽露的后背,却只是极为勉强地破开了范闲的右肩,划出一道血珠。
王十三郎抱着的那株杨柳太长太大,树梢所蕴的速度太快,快到如同将范闲击打出去一般,竟是快过了狼桃与云之澜两大高手蕴藏已久的突击!
啪的一声脆响,剑庐草门被范闲撞的粉碎,他抓住北齐小皇帝,如同一道风般冲了过去。
狼桃与云之澜两声清啸,将全身修为提至极限,似清光闪入剑庐之内,如附骨之蛆般击向了范闲的后背,不惜一切地全力击下!
第三十七章 庐中客
当王十三郎掌断垂杨柳,范闲化蝶枝头绕时,狼桃与云之澜根本没有互视一眼,也感觉到了彼此心中的悔意与惊惧。
他们此时才明白,为什么范闲在山居中被发现,竟是不思退走,反而是向着剑庐逃跑,如此才会机缘巧合地制住北齐皇帝。原来从一开始,范闲的目标便是剑庐,他今天来,便是要进剑庐,见四顾剑!
在半空之中,狼桃狂啸一声,手腕上的金属链铛铛作响,两柄弯刀就像是两片金芒一样劈向了范闲的后背,因为他知道,绝对不能容许范闲抰持陛下进入剑庐深处,一旦让对方脱离了自己的眼光,谁也不知道北齐会迎来怎样的恐怖收场!
而且他相信被范闲制住的陛下。陛下虽然年轻,但几年来的经历已经证明他超出凡人太多的眼光与智慧,既然陛下算定范闲不会伤他,那狼桃便要赌这一把,攻范闲之必救,逼他不得不得撤手!
两片金芒向着范闲的空门斩了过去,而云之澜手中那把长剑,却是清幽无比,中正平和地遁着两片金芒内的空隙,刺向了范闲的后颈,剑芒大吐,如银蛇吐信,剑意凌厉至极!
这一剑的剑意,其实与先前刹那,王十三郎抱杨横打地剑意极为相似。都是四顾剑里最凝然全神。顾前不顾后地一击。云之澜此时冒险出手,与狼桃的理由不同。他在乎北齐皇帝的生死,却不相信北齐皇帝的判断,然而他有天大地理由不让范闲进入剑庐。因为师尊在庐内!
基于不一样的原因,两大九品上强者下了同样地决心。同时施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绝招,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冒着范闲杀死北齐皇帝地风险,向着范闲背后的极大空门斩了下去!
此时空中地四人如飞鸟一般。在剑庐前院的一片石坪上方飞舞着,时间宛若静止在了这一刹那。
范闲的手中提着北齐皇帝,右手虽然握着黑色匕首,却根本无法阻止身后的寒意侵来。
他身后的狼桃与云之澜,飘于半空之中,刀剑齐下,破空无声,气息却是互相干扰,发出令人心悸的吱吱寒声。
此时范闲若不弃人回身自救。便只有死路一条。可若他回身自救。只怕也要受极重的伤,而且北齐皇帝一定会脱离他的控制。
所以范闲选择了什么都不做,依然依循着固有的飞行轨迹,向着草庐地第二道门冲了过去,根本管都不管身后地弯刀与直剑!
因为他离开京都,来到东夷。进入山居,直闯剑庐,都依据着一个判断,一个底气,他不相信,对方会在付出如此多的诚意之后。还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
……
……
此事已经和运气无关,完全是范闲对天下局势的判断以及对人心的洞察,还有对那个老怪物的信心。
事情如他所愿,当刀剑离他的后背还有半尺距离地时候,身前三尺外的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剑庐的第二道门就这样敞开在逃难的范闲面前,欢迎他的到来。
范闲提着北齐皇帝扑了进去,然后这扇门啪的一声关了起来。将狼桃和云之澜死死地关在了外面,将那两把弯刀和那柄长剑都关在了外面。
草庐地门往往只是象征意义上的分隔。材质多是用干草和木条构成。如此脆弱的门,却抢在那一刹那前。拦在了范闲与身后两大高手之间。
这样的门,如何能够拦住红了眼的狼桃与云之澜?
……
……
此时剑庐外面的场中一片大乱,十来道流光分散,避开那株柳树。王十三郎弃柳而独立,所有人也顾不得理他,只是将紧张注视的目光投向了剑庐大门之中,他们都清楚地看到狼桃和云之澜,这两大强者,追杀范闲入了草庐。
然而只是过了刹那,所有的人都被接下来地一幕震惊的无法言语。
只听得两声闷哼,两个人影凄惨无比地飞了回来,正是狼桃与云之澜二人。他们攻入剑庐时气势逼人,此时却用更快地速度退了回来,情状十分狼狈!
只见狼桃在空中翻了几个筋头,浑身功力晋入极致,两柄弯刀如雨水一般护住全身,一片金芒罩前身前,不知是在抵抗什么隐形地力量。
而云之澜则是低眉收息,一膝微抬,一腿平伸向后,平剑于眉,极为恭谨,不敢施气,只是用体内的精纯真气勉强抗衡,退地极快,不敢有丝毫停留!
狼桃在空中旋转的越来越快,双刀也是越来越急,最终化成两片流光,只听得他大喝一声,双刀斩下,噗的一声闷响后,停住身形。
一根树枝被他斩成两截,无力地坠落于地,狼桃一脚撑后,双眉一挑,强行不退,却是胸口一闷,终究被那根树枝上蕴含的无穷杀伐之意震杀了心脉,喷出一口血来。
而云
之澜比狼桃退的更快,更彻底,更恭谨,根本没有想过用自己手中的剑去抵抗什么,硬生生被逼退了十五丈的距离,然后单膝跪于地面,双手颤抖举着那柄剑。
他的剑身之上附着一片青翠欲滴的树叶。
……
……
场间众人心头大骇,眼看着这两大强者便要将范闲擒于手中,哪里想到,庐中人竟然只是用了一根树枝,一片树叶,便将这两大强者给逼了回来。
这世上拥有如此深不可测境界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而剑庐中的主人,很明显是其中之一。看来剑庐外的扰嚷,终于惊动了那位性情暴戾的剑圣大人。
四顾剑斩一树枝。拈一树叶,便逼退了人世间最顶尖地两位九品强者,大宗师的境界。果然已经超出凡俗太多。
只是这位大宗师终于还是有所偏心,所以扔向自己大弟子的是一片叶,而砸向狼桃地却是一截树枝。
当看见第二道门内飞出来的那片青叶时,云之澜惊惧地只知退后,而狼桃的心中却是生出了无穷战意,强行与那截树枝硬抗一记——所以狼桃受伤吐血,电光火石间的刹那,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
沉默近三年,躲于庐中不见客三年的四顾剑,今天终于出了手。不出则矣,一出手便是如此惊世骇俗,震惊四野!
草门外,所有的剑庐弟子唰的一声齐齐跪到了地上,向着剑庐的方向叩首请安,那些曾经参与了控制王十三郎一事的弟子们。更是感到了恐惧与强烈地不安,下意识开始用目光寻找大师兄的身影,就如同很多话本小说中写的那样,最擅于背黑锅的组合中,大师兄这个角色肯定后背背的黑锅最多,比如猴子。
云之澜半跪于地。脸色平静,小臂上的衣袖却如被风吹过一般轻轻颤抖,暴露了他此时内心深处地真实情绪。他不知道师尊大人是什么时候来到了剑庐前方,也不知道师尊大人对自己的所为有什么意见,但他只知道,他必须这样做,即便师尊大人不允许。
何道人扶住了受伤后的狼桃,北齐诸位高手一脸震惊的看着剑庐紧闭的门。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将要发生什么。四顾剑为什么要帮助范闲挟持皇帝陛下。陛下此时可还安全。他们的心急如焚,然而在四顾剑地威名之下。却是根本不敢冲进去救人。
他们当中最强大的狼桃大人,也敌不过四顾剑随手扔出的一截树枝,这种实力上的差距,是无法用决心和勇气来弥补的。
狼桃动作缓慢地擦去了唇角的血渍,冷冷地看着剑庐深处,眸中闪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似乎觉得某些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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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地青石地上,范闲的脚尖在撞击地一瞬间一缩,借着去势弹起了身体,手掌早已松开了小皇帝地手,抬了起来,右手悬腕倒提着黑色匕首,半蹲于地,盯着身后的木门。
在这样短地时间内,强行转换了方位,准备好了杀招,做出了以虎搏兔的姿态,不得不说,范闲如今的实力确实相当强悍。
如果此时云之澜和狼桃破门而入,范闲至少也不会像先前那样狼狈,反而可以给对方雷霆一击。
只是过去了许久,那扇看似弱不禁风的草门,依然平静地阖着,没有人破门而入,甚至门外的声音都渐渐微弱起来。这扇太过寻常的草门,竟似可以将所有的风雨与血腥关在门外,而让门内的人自成一统,偏安于庐中,自寻遁世之乐。
许久之后,范闲缓缓地站起身来,眯着眼睛看着那扇门,知道云之澜和狼桃既然先前没有杀进来,那至少在短时间内,是没有勇气进行第二次尝试。
根本不用思考,他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剑庐虽是武道圣地,但对于云之澜来说,能够把他赶出去的,只有剑庐的主人,那位性情怪戾的大宗师。
范闲并不意外,先前之所以选择强突剑庐,也是估到了四顾剑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吃大亏。他只是好奇四顾剑是用怎样的手法表现了他的态度。
剑庐内一片安静,范闲转过身去,发现北齐小皇帝正半坐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扶着自己的脚,似乎是先前那次撞击把他摔伤了。范闲没有心情去管他,只是平静地环顾着四周,然而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他没有看到那截树枝和那片青叶,但在转身前的刹那,他的眼角余光隐约捕捉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是这个身影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今天来剑庐,他当然不敢带着影子,那个身影是谁?如果是四顾剑,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熟悉?
青石板地上,有草屑在随风慢慢挪动,庐外的喧嚣似乎已经成了很多年前的故事。范闲走到北齐小皇帝身边,伸出一只手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向着剑庐内的第三道门行去。
就在二人离那道门不足三步时,这道草门被人缓缓
从里面拉开。一个童子伸出了脑袋,眼睛精灵无比地转个不停,在范闲和北齐小皇帝地身上扫了两下,嘻嘻笑着说道:“二位谁姓范?谁姓战?”
“朕便是北齐皇帝。”北齐小皇帝脸色煞白。看样子脚踝处的伤势让他痛的有些禁受不住,但是在剑庐内部,他依然是习惯性地抢先开口说话。
范闲此时地感觉很奇妙,他不知道在这座剑庐之中会遇到什么,微嘲一笑说道:“那我只有姓范了。”
那名童子听到二人自报姓氏,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将草门完全拉开。恭敬行了一礼,说道:“二位贵客请随我来,房间还在里面。”
童子转身带路。范闲怀中的北齐小皇帝地眉头却是皱了起来,他来东夷城已有数日,数次入庐,对此间道路并不陌生。然而却一直没有见到四顾剑的真人。今日范闲破了自己与云之澜的阻挠强行入庐,看来四顾剑非但不怒,反而有了与自己二人见面的意思。
一念及此。北齐小皇帝的心神便凝重起来,隐隐查觉到了一丝不妙。
而范闲的目光却是投注在那名童子的身后,童子地背后背着一柄长剑,看上去与他瘦削的身材完全不合。
不多时。童子便将二人带到剑庐深处的一个房间里,又有仆妇端来热水吃食后,便退了出去。将这个安静地房间留给了范闲与北齐小皇帝二人。
主人家一直没有发话相见,这两名客人也只好有些被动地接受着安排。问题是此时深在剑庐之中,房间安静异常,范闲与北齐小皇帝二人静室独处。气氛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范闲走到窗边,推开窗庐向外望去,一眼,便瞧见了回字形庭院中间的那个大坑,眼瞳微缩。
而此时北齐小皇帝坐在他身后的床边。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说道:“范闲,此时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范闲没有回头。轻声应道:“你我说地任何一句话,相信四顾剑他都能听的很清楚……不过。我确实很好奇,你为什么猜到我躲在理理的房间中。”
北齐小皇帝有些怪异地笑了笑,没有解释这个问题,反而说道:“朕也很奇怪,你为什么会猜到朕知道了你地下落,安排人手杀你。”
范闲耸耸肩,将目光从那大坑中各式各样的剑枝上收了回来,转身望着北齐小皇帝安静说道:“这个问题不用解释,其实我只是有些生气,你现在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愚蠢和幼稚。”
他缓缓垂下眼帘,说道:“你可曾想过杀了我之后,这天下将要为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小皇帝的眉头皱了皱,不知道是因为脚踝处地疼痛难忍,还是因为范闲给了他一个如此不入流的评价。
范闲从窗边走了回来,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平静地看着小皇帝地脸庞,忽然开口说道:“你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可我还是习惯性地把你看成一个小皇帝。”
对着北齐皇帝,却像是对着一个普通人一般说话,范闲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与情绪,着实有些震撼了北齐皇帝的心。这不是实力的问题,而是一种根植于骨血最深处地平等感觉,就算是狼桃或云之澜,面对北齐皇帝时,依然会恭敬无比,谁也不会像范闲这样,视君王之尊如无物。
范闲静静地看着小皇帝清秀而寻常的容颜,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清楚,这位小皇帝的厉害。数年前尚嫌稚嫩的他,就已经率先在庆国江南一带布局,不论日后是范闲还是长公主控制内库,他都会从中得到某些好处。再比如北齐锦衣卫指挥使沈重的死亡,这位小皇帝妙用上杉虎,一举三得,不得不说帝心如镜,人己自明。
然而范闲始终想不明白,对方会什么想要杀死自己。如果说庆历七年京都叛乱时,北齐小皇帝可以通过长公主地手杀了自己,再扶大皇子登基,对北齐有极大地好处……可是如今已经三年过去,在东夷城杀了自己,北齐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在东夷城杀了你,至少可以迫使东夷城无法降庆。”小皇帝冷漠地看着范闲,似乎不惮于在他面前解释什么,“至于你的死亡会不会激怒南庆朝廷,根本不在朕地考虑范围之中……难道说,你不死,你那位皇帝老子,便会不对我大齐用兵?”
小皇帝冷笑一声:“既然不论你是死是活,都不能阻止大战地爆发,而你的死,至少可以让东夷城投向朕。这等好事,朕为何不做?”
范闲地眼前浮过五竹叔的身影,望着小皇帝嘲讽而怜惜地笑了起来,一指头狠狠地敲在了他光亮的额头上,说道:“陛下或许自重身份,不会亲自出手,只会出兵替我复仇,但如果你真的杀了我,我向你保证,没有了苦荷的北齐,只会变成一片血泽。”
第三十八章 暮色中的秘密
当然不是爆发,只是补国庆节喝醉的一章,嗯,只是想不到我居然也有补章节的一天,真是越来越勤奋了啊……)
……
……
当范闲说完这段话后,北齐小皇帝并没有联想到传说中的瞎子大师,更没有因为这段话,而开始反省这两年间,因为南庆的强大压力他犯下的一个个错误,而只是很震惊地望着范闲,下意识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眼中的怒意渐蕴渐深,最后终于压制不住,用低沉的声音咆哮说道:“你……竟然敢打朕!”
范闲当然敢打,他既然敢绑架一位皇帝,更何况是打几下。小皇帝自己也清楚这点,他只是无法接受,范闲竟然用爆栗来敲自己的额头,这种打法不是你死我活间的争斗,在他看来,是带有一种明显屈辱味道的打击。
范闲却是理也不理他的愤怒,皱着眉头说道:“这几年里,你与我之间配合的算是不错,我范闲自问对你北齐也带去了不少好处,但你时时刻刻想着我死,是不是有些过分?”
小皇帝此时依然被疼痛和屈辱折磨着,不敢置信地望着范闲,似乎不清楚这世上从哪里蹦出来了这么个怪胎,居然对于皇帝这种工作人员一点敬畏心也没有。
范闲见他像头小狮子一样咬着牙,反而乐了,耸肩说道:“我只是点出你所犯的大错误。”
他忽然闭着眼睛,思忖半晌后轻声说道:“你原来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一位极有城府的君主,但是最近两年的表现。却显得太过急功近利了些……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燥,这样不好,不好。”
北齐小皇帝知道形势比人强。此时自己落入对方之手。加上剑庐中那位一直没有露面地大宗师暗中倾向,只怕庐外地臣子们根本无法进入剑庐来救自己,只好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怒气。寒声说道:“朕之行事,何需向你解释?”
“你可以不用向任何人解释,但你需要向我解释。”范闲双眼一眯,寒光顿现,“我给过你太多的好处,就算是投资,你也得向我这个股东报告一下。而不是想着把这个股东杀死。”
两个人之间地谈判又回到了最初地地方。北齐小皇帝沉默许久之后,缓缓说道:“朕必须承认。前几年中,你助朕不少,然而……”
“然而如何?”
“然而你毕竟是庆帝的私生子。”小皇帝自嘲一笑,习惯性地站起身子来,将双手负在身后。这个动作若是往常,一定是潇洒无比。帝气十足。然而今天他被震荡晕眩在前,脚踝扭伤在后,哪里站得稳,哎哟一声就倒了下来。
范闲一伸手将他捞回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小皇帝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是庆人。还是庆帝的私生子,姑且不论朕是否相信你有履行当年协议地诚意,便是母后和朝中的大臣,都断不可能将这虚无缥涉的希望,寄托在南庆一代权臣身上。”
他闭上双眼,缓缓说道:“你不是我齐人,不知道苦荷国师死后,这几年大齐君民的日子是怎样过的。南庆枕戈待旦,随时可能出兵入侵。朕虽筹谋日久。但终究时日尚短,国力难撑连绵数年的大战……在这等情况下。任何过往情份和承诺都是虚的,朕必须把希望放在自己地子民身上,甚至是东夷城身上,也不可能放在你身上。”
范闲静静听着,知道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不要说北齐小皇帝,就算是海棠,甚至是陈萍萍和父亲大人,都不可能认为自己会真的帮助北齐来对抗南庆。
如果要当卖国贼,总要有些好处才是,范闲如今已是南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人物,他如果出卖南庆利益,难道是想让北齐皇帝把龙椅让给自己坐?
他自嘲一笑,心想天下人都不会相信这一点,更何况是北齐的君民。只是他也确实从来没有想过出卖南庆的利益,去满足北齐立国的要求,他只是尽量地想让可能的血战到底和血流成河变得和缓一些。
当然,正如李弘成在定州大将军府内批评的一样,这是一个很幼稚,很荒谬地想法,而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基本上是……不可能地。
由此看来,北齐方面想要杀死范闲这位南庆权臣,从而把东夷城绑上自家的战车,也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至于那位传说中的瞎子大师?北齐小皇帝不是不知道这个人,只是这个人的行踪太过神秘,就算他真是一位站在范闲背后的大宗师,但对北齐的威胁,却远不如强大地庆帝和强大的庆军来的真切。
看着范闲陷入了思考之中,北齐皇帝没有去打扰他,而也是闭上了眼睛,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以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位是北方之君,一位是南方之臣,就这样对处静室之中,各有心思,竟是不知时光如水流过,不知不觉间,庐外暮日如血,照耀在了剑坑之上,照得那些古旧的残剑,枝枝如染着千秋之血,被海风雨水冲洗再久,也无法洗净。
范闲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那个大坑沉默不语,他知道这坑中的无数柄剑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四顾剑凌然世间的剑法与实力,代表着剑庐在天下万民心中地地位,代表着无数剑客的死亡与那一段段令人热血沸腾地传奇。
任何一种声名或是地位地稳固存续,其实都需要剑与血的洗礼。
而在这个世界上,怎样才能给后来者一个更好地将来,是不是也需要一次由南至北的血火洗礼,范闲没有任何辩别和判断能力。即便他曾经与言冰云讨论过,与李弘成争执过,他依然没有能力判断,天下的分与合。究竟哪种会更有好处。长痛?短痛?谢谢。那是史学家的问题,不是生于当世的生物们需要考虑地问题,生物们只需要考虑当下便好。这是生物自私地本能。
范闲毫无疑问是个自私的人。他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他只求自己活着的时候,这个世界像是自己喜欢地世界。有花有树有草有虫有鸟有人有诗
有画有酒有金,无痛无灾无血……
如今他深深将自己看成庆人,而不是最开始的国际主义战士,但很可叹的是,他成长成为了一名和平主义者。他希望自己存活的时候,自己子女存活的时候,蜘蛛侠或加藤鹰的那个著名手势可以一直举着。
监察院的自幼培养与这么多年生死间的跳跃生活,却让范闲成长成了一个和平主义者,这看上去显得如此荒谬,如此不可思议。却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当一个人躺于病床之上等待死亡之时,所产生出来的执念,可以影响他一辈子,甚至是两辈子。
知道死亡地可怕,才知道应该珍惜生命。
……
……
“我知道你连接犯错的原因。”范闲没有回头。缓缓说道:“我大庆给你的压力太大,陛下这几年虽然一直没有大举征兵,但是一步一步棋落下去,都是在为日后的大战做准备。陛下走的是堂堂正正之路,他已经消除了大宗师的存在,自然不屑用自己大宗师地实力去扰乱天下。”
“他有足够的信心,堂堂正正地征服你们。”范闲忽然觉得舍外的暮日有些刺眼,闭上眼睛说道:“其实我很了解陛下这个人。二十几年前北伐未竞全功,对他而言是个难以接受的挫折。对他而言。大宗师这种怪物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世间。哪怕他后来自己也成为了一位大宗师。”
“他有自己的头脑与谋略,他凭借这些就足以征服一切。他对于个人武力有发自内心深处的鄙夷与不屑……然而他却不得不先把大宗师们清扫干净,才能把这种不屑释放到极点。”
范闲自嘲地笑了笑:“我想苦荷临死之前,也看清楚了我那位皇帝老子地执念,所以才会慢慢地在西凉和我朝中布下棋子,想和陛下下最后一盘大棋……只是他忘了,他毕竟已经死了,不可能知道死后发生的所有细节,而且他所寄于希望的海棠以及你,都各自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小皇帝一直沉默地听着范闲的分析,听到此时,开口问道:“什么错误?”
“你们低估了我的愤怒。”范闲转过身来,看着小皇帝一字一句说:“我敢向你打保票,苦荷临死前的两步棋,都是准备最后落在我的身上,而你却两次试图杀我,不论你成不成功,苦荷如果知道了你地行为,一定会在坟里气的再死一次。”
“落在你地身上?”小皇帝地眼瞳微缩,在心里品咂着苦荷叔祖临死前的交代,脸色渐渐变得地凝重起来,却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将北齐存亡的希望寄托在范闲的身上,难道他不是庆帝的私生子?难道范闲真的是一位大圣人?
不,世间最后一位圣人早在庆历五年的时候便死了,范闲只是一个寻常人。
范闲冷笑一声:“当然,苦荷的盘算极好,他把我的心揪的实实在在,但他至死也猜不到一点,我会不会按他所臆想的路子走下去。”
这句话里指的事情太过隐秘,北齐小皇帝更是听不清楚。
“我会自己想法子控制这一切,如果控制不了,我大可轻身而走。”范闲从窗外的暮色中走了出来,离小皇帝的身体越来越近,声音微沉说道:“而陛下您……最好能够多听听我的话。”
“朕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不知为何,小皇帝忽然感到了一丝寒意。
范闲看着他说道:“因为你犯的错误太多,这几年里北齐的朝政虽然被你打理的极好,我本来以为历史上又出现了位了不起的武周,但是终究发现,女人……还是太过易怒,太过心软,支撑不起什么。”
此言一出,小皇帝面色剧变,却又是马上回伏了寻常模样,眯眼说道:“小范大人说的话越来越玄妙了。”
“先前你要杀我,如果不考虑司理理的死活,让太监将她骗出房去,而是用狼桃直接发动攻势,说不定这个时候我已经死了。”范闲站在他的身前,脸色平静地抬着他的下巴,说道:“妇人之仁,在那一刻展现的一览无遗,你让我如此失望,我又怎么敢继续与你做买卖?”
小皇帝的眼睛眯的越来厉害,眯成了两道弯月亮,似乎想用眼帘的缝隙把范闲看的更扁一些,这才好平伏自己心头无限的恐惧与挣扎。
这是他与北齐太后死死保持了二十年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北齐朝廷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然而此时此刻,却被一位南庆人淡淡然地说了出来。
“我今天的目的是入剑庐见四顾剑,但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与陛下你私底下进行一次谈话。”范闲看着他说道:“我要告诉你,如果你还想当北齐的皇帝,从今以后,就不要再试图暗中对付我,相反,你要配合我,听清楚了吗?”
小皇帝牵动唇角,朗声大笑了起来:“好你个范闲,居然想威胁朕?你大可一刀把朕杀了,看朕这战家子孙会不会皱眉头。”
“您的心志实在令人佩服。”范闲眼中带笑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杀自然是不能杀的,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上杉虎、狼桃等一干北齐重臣,忽然发现他们效忠的皇帝陛下,居然是一个……女人,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北齐……战家只有你一个女儿家了,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小皇帝死死地盯着范闲,到了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司理理会说,范闲根本不会惧怕自己,反而是自己应该害怕对方,原来是因为对方掌握了自己的命门,那个绝对的命门。
小皇帝沙哑着声音,冷笑说道:“一代诗仙,果然说话有几分愚痴之气。”
当此情形,范闲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冷静与硬气。他沉默半晌后,伸出手指一弹,将小皇帝的发髻弹落,黑发如瀑坠于帝王双肩之上,整个人顿显柔弱之感,然后静室之中便传来嘶的一声……
第三十九章 真正的殿前欢
(毫无疑问,这是庆余年写到今天为止,写的最艰难的的一章,我整整写了五个小时,明天那章也极难,只希望大家满意就好……殿前欢是第六卷的名字,本来这一幕,我是打算放在上卷的,只是后来确认还是放在这卷了,明天的章节名有朝天子三字。)
……
……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美妙的声音,这些声音可以让听到的人们由耳膜颤至心尖,如触电一般瞬间体味无比复杂的感受——而这些声音本身便是极为复杂和开放性的,足以令人产生极多的联想,故而这种感受也便得极为繁复。
比如安静的稻田下,田鼠啃根根茎时的声音,就像是雨点轻轻地洒落在沙滩之上,沉浸于单相思的村姑坐在田垄上,听到这些细微的声音,谁知道她会往浪漫的正无限还是逆方向去想?
比如悉悉索索的声音,也许是一只水鸟在梳理自己的羽毛,或许是解衣,或许是厮磨。再比如此时窗外剑冢中的无数剑枝,倒插于地,在东夷城暮色的笼罩下,在海风的吹拂中,互相碰撞着,发出轻微的金属脆响,似乎弥漫起一股肃杀的刀戈之气,但若闭上眼去听,或许能听出风铃的柔美感觉来。
嘶这种声音是人类最熟悉的一种声音,是某种脆弱的事物破裂时的随生物,比如晴雯撕扇,比如范思辄当年撕书。比如上京城会馆里,范闲撕下言冰云地白袍,替他仔细地包裹伤口。
声音的魔力在这安静的剑庐房间内展现的淋漓尽致,先前还是愤怒而冷漠互相攻讦地二人。都随着这个声音停止了彼此的语言和动作。
小皇帝身上的素服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从颈部一直向下,破到了腹部。露出里面地白色内衣。就像是一枚白净地鸡蛋被人小心翼翼地剥开了蛋壳,露出里面娇嫩的内容,又像是一个被包装极好的礼盒,被人撕开了缎带,窥见了里面的宝藏。
此时已是浓春,人们身上穿的衣服并不多,小皇帝也不例外。明黄色的系带上垂着一片破裂的衣衫,看上去有些滑稽,而里面地内衣和胸上那一抹白,却是无比刺眼。
范闲陷入了沉默。必须承认他这一手是下意识的行为。只是在与对方争执不下后,一种恼怒促成的行为,或许也是他下意识里对这位皇帝陛下有某种施虐的冲动。然而当真地撕开了皇帝地衣服,看见了对方平滑地咽喉,和内衣上方绝对不属于男人的娇嫩肌肤。他却愣住了,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小皇帝的喉节只是一个微微的突起。明显是被人做过手脚。在失去了衣服的遮掩之后,根本不可能逃过范闲地眼睛。
她……是她。不是他的胸部,虽然依然被紧紧地缚在白色布带之下,可是布带边缘,倔犟地女性特征,用一丝溢出地丰盈的皮下脂肪。赤裸裸地出卖了她地真实性别。
范闲的眼睛盯着她的胸部,无比佩服北齐皇室的能力,不知道那些白色系带是用什么材料做的,竟然能够把一对玉兔遮掩地如此之好,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其中的秘密。
“嗯……发育了之后,再想捆死,难度太大,而且……对身体不好。”他的嘴唇有些干燥。盯着那抹白,忍不住开始想像被白色系带之下。那两团嫩肉该是怎样的被迫变着形。该是怎样的辛苦,不知道等它们出来透气之后。该是怎样的欢喜……雀跃。
跃动?跳动?范闲只是一个机能正常的年轻男子,当确认了北齐小皇帝的性别之后,他必须用这种方法来击碎对方坚硬地心脏外壳,然而真的确认之后,他却有些惘然,盯着对方地胸部,觉得自己地外壳似乎也要被击碎了。
……
……
长发丝丝柔顺自耳畔滑落肩头,这一刹那的温柔,让北齐皇帝有些惘然,似乎内心深处最深底地那抹阴暗,就随着范闲解发的动作,就此散开,再也不会成为压在自己心尖,让自己艰于呼吸的重负。在那一刻,她已经放弃,已经认命,甚至隐隐有些欢喜自己的长发可以这样柔顺地飘下来。
因为她的对面是范闲,这个她曾经无比喜爱过,无比仇恨过的范闲,曾经在他迷醉时,肆无忌惮展现自己柔美一面的范闲。小皇帝已经来不及思考,在她的下意识里,或许早已经想过,如果这个世间有谁能够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当然范闲是最佳的选择,因为自己早就已经向他坦露过这一切,只不过当时的他昏迷不知。
小皇帝淡淡的美丽与哀愁,难得的一丝女儿家气息,人生仅有的一次女性回归,都是在范闲的身上。她认命了,甚至还要强迫自己咬牙压下心头的那丝无措中的欢喜。然而嘶的一声,小皇帝的前襟被范闲的大劈棺手异常直接地撕裂,露出了从不示人的身体。
所以她傻了,眼神开始焕散,被这强烈的冲击与危击刺激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盯着范闲的眼睛,浑身上下僵硬难动,愤怒地双手紧握,颤抖不已,带得身下木床一片吱吱之声。
小皇帝没有去掩自己的胸口,任由春光渐渐渗出白布,弥漫室间,愤怒而仇恨地盯着范闲。
她发现范闲的眼光盯住自己的胸部,眼中露出一抹令她十分厌恶的气息,然后听到了范闲关于自己胸部发育的那句劝说。于是一抹尴尬而愤怒的红晕,从小皇帝的眼角升起,渐渐晕开,涂满了她两片脸颊,以至双耳,再至颈下,最后甚至连白色布巾上方那雪白的胸上肌肤都开始泛起淡淡诱人地红意。
暮色在窗外蕴积着。却远远不及小皇帝身体上的红艳来的刺眼,所以范闲眯了眯眼睛,右手像是不听使唤一般,伸到了小皇帝的下巴下方。指尖一挑……
挑落了小皇帝咽喉部地伪装,假喉节一去,虽然此时她的胸部依然被遮掩在白布之下。但整个人的感觉都柔和了起来。渐渐向着小姑娘地方向发展。
范闲细细地端详着她地眉,她的眼,渐渐靠近她,就像欣赏一
件独特的珍宝,一直沉默无语。他确实很惊讶,一位女子是如何能够瞒过了天下人二十年,在北齐做了二十年皇帝,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一丝问题。
眉是自幼便被修过。渐渐生的比较粗壮。眼角似乎是用了一些药物,让眼中的情绪。显得更加稳定。至于眼神和作派,想必是北齐太后自幼对小皇帝的训练。
范闲只是本着研究的精神,对这天底下最大的秘密之一感到震惊,所以才会越靠越近,但他却没有注意到,小皇帝虽然愤怒地僵立在床边。眼中地愤怒却是越来越淡,淡成了恨。淡成了冷漠。
北齐小皇帝是女人!这虽然是范闲三年前就猜到地事情,但如果无法二人静室独处,他这辈子都无法证实这一点。利用这一点。且不说日后要如何利用北齐太后皇帝母子俩最大的命门,单说证实了这件惊天地秘密。已经让范闲兴奋起来。
而就在这时,一个绝对没有沙钵那么大的拳头。就这样横生生地出现在范闲的眼前。拳头上的皮肤很滑嫩,甚至可以看见隐隐的青色血脉,这也证明了拳头很有力,蕴势已久,速度极快。
啪的一声闷响,两道鲜血从范闲地鼻孔中流了出来。他恼火地捂住了鼻子,狠狠地瞪着还直直伸着拳头的小皇帝,暗想自己不是被这平胸女人勾引出地鼻血。还算不是太丢脸。
以他九品上的实力,居然被一个只从狼桃处学了些三脚猫本事的女皇帝打中了鼻子。这其实……已经足够丢脸了。如果他不是太过入神,太过震惊。对小皇帝地脸眉眼胸太有探究欲,怎么也不会挨这个拳头。
小皇帝缓缓收回拳头,冷笑说道:“朕这一生,还从未被人如此轻侮过,但凡轻视朕的人,必将付出代价。”
这话说地大气凛然,配以小皇帝那张天生帝王脸,唇角的淡淡地嘲讽,不怒而威,看上去着实有几分气势,然而此刻的小皇帝前襟全裂,布条有气无力地垂在明黄色的系带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偏她还做出这副模样,实在是有些滑稽。
范闲却没有笑,抹掉鼻血后平静说道:“我不计较这一拳头,但我不希望以后还有。不要忘记,你是一个女人。”
你是一个女人。
这句话狠狠地砸进小皇帝的心里,砸的她帝心大乱,肝肠寸断,心惊胆颤,一片黯然,愤怒与绝望充斥着她的内心,就连凌乱飘在她唇边地黑发,都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抿入她的唇间,由她狠狠地咬着。
范闲被这绝望地神情震住了,他不是一个心软之人,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北齐小皇帝有朝一日,竟然也会露出如此可怜的模样。这几年来北齐朝政与诸项大事,已经证明了这位女皇帝地能力,在南庆君臣地强大压力之下,依然能够让北齐保持着稳定,仅凭这一点,范闲就不得不对她治国的本领打上一个高分。
二十年地伪装生活,帝王生涯,毫无疑问让这位小皇帝的心理有些扭曲,然而这种扭曲还处于一种可控的范畴之内,相反,正因为时刻要提防着秘密的外泄,她变得更加谨慎持重,有一种同年龄人绝对不可能拥有的稳重与成熟。
就算是被范闲制住时,她依然没有一丝慌乱,然而当范闲无情地再次提醒她,她的秘密有可能明天便会成为天下人皆知的消息,她终于承担不住,坚硬的外壳碎成无数碎片,就像是被大石碾压后的海螺。
小皇帝的目光很怨毒,很愤怒,但是内里却带着一抹很怪异的平静,如死寂一般的平静,平静之后,又渐渐蕴出两抹疯狂的神情。
这种神情范闲曾经见过,当长公主李云睿死前的刹那,所以他的心紧张了起来,缓缓垂下双手。时刻准备出手。
小皇帝的表情有些木然,张开双唇,任由黑发滑下。声音无比冰凉:“朕是一个不受威胁地人。”
她以为自己能够猜到范闲知晓自己秘密后会怎样做。手握如此大的秘密,以监察院的能力,可以很轻易地动摇北齐皇室统治地基础,整个天下地北方,都会因为这个消息陷入混乱之中。
“你不可能利用朕,如果你揭穿这件事情,朕便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如果你把这件事情隐瞒住,朕又怎会任你利用?”小皇帝怨毒地看着范闲。
范闲沉默许久,缓缓低头。说道:“我要求的东西并不多。只是让你听话一些……”他翘起唇角自嘲说道:“你毕竟是个女人,再如何厉害。在某些关键环节,总是不如我们这些臭男人经得起摔打,要成大事,指望你是不可能的。”
小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看来你早就已经想好了后面的事情,但是朕岂会听你?”
此言一出,小皇帝眼中绝决之色一现。狠意大作,不知从袖子里的何处摸出了一把小匕首。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胸口刺下!
……
……
入了剑庐,范闲便感觉到了安全,他没有把小皇帝放在心上。所以也去搜索小皇帝的身体,毕竟他知道对方是个女人。也不想把对方得罪的太厉害,所以根本想不到小皇帝身上居然还有最后一把用来自尽地匕首。
这匕首难道是很小地时候。北齐太后交给她的?不知为何,范闲地心中忽然涌起一抹淡淡的同情,同情身前这个女儿身的皇帝。终日惶恐,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性别,不能如一般的女儿家那般过日子,如此的一生。岂有半分愉悦可言?
他一掠而近,指尖一弹,弹中小皇帝地脉门。
当的一声。那把小匕首落在了床下,而小皇帝地眼中却闪过一抹狠意。左手悄无声音地抠动了袖中的机弩。嗤嗤三声!
……
……
房间里响起一声范闲的怪叫,只见他在床边强行拧身。身体如灰龙一般翻滚着,在险到极致地情况下,避开了这三枝弩箭!衣裳已经被这三枝淬毒的弩箭刺破了丝毫,幸亏他里面依旧穿着监察院地衣物,不然仅此一击,便能让他受
伤。
范闲闷哼一声,直接把小皇帝扑倒在床,双手按住她的双肩,愤怒地一拳打了过去,正中小皇帝地脸颊。
他之愤怒,在于刚刚对这女皇帝生出些许同情之心,却险些被对方暗伤。他这才明白,对方毕竟是位皇帝,是游离于男人、女人之外的第三种生物,在面临着人生最大困局之时,对方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自己的生命,来杀死自己。
小皇帝的唇角流出鲜血,却没有昏过去,骄傲而怨恨地躺在床上,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范闲,说道:“有种,杀了朕!”
范闲当然不会杀她,掌握了对方的秘密后,只要能够真正降服对方的心,这位一国之君便会成为箱子五竹叔之后,自己在这世间的第三大法宝。
然而要如何才能降服一位倔犟、聪慧、当了二十年男人,行事做事颇有男性绝决之风地皇帝陛下?
通过女人心里最短的通道是阴道,这个道理范闲明白。他骑在小皇帝地身上,感受着身下不可能作假地、女性特有的弹嫩,知道此时地姿式有多么的暧昧,多么的春意盎然。但他毕竟不是一位强奸犯,而且他也不认为强奸北齐小皇帝之后,就真的能达成自己的目标。以他对小皇帝的判断,如果事后自己放小皇帝离开,也许她只会拿热水洗洗下身,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此生再也不见自己面,断了自己所有的后续手段。
小皇帝在范闲的身下挣扎着,自幼被当成男孩子养大,她的气力远比她的武道修为要来的厉害,范闲一时失神,竟险些被她翻了过来。
范闲看着她唇角的鲜血,怨恨的眼神,心头一阵烦闷与愤怒,压低声音怒吼道:“你这娘儿们好不省事,是你想杀我,我才对付你!”
“对付朕?”小皇帝忽然停止了挣扎,一拳头向范闲那张漂亮的令人厌恶的脸上砸了过去。大怒说道:“你还敢强暴朕不成!”
范闲躲过这阴险的一拳。终于难以自抑地愤怒起来,无比冤枉大怒道:“当年是你迷奸我!居然还说我要强奸你!”
小皇帝脸色一变,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那年夏天。在上京城外破庙里发生地那一幕,整个人地气力都弱了三分。但是她是何许人物,把皇帝都当成了熟练工种,知道此刻断然不能向范闲低头,不然一辈子都要被此人欺压在身下,于是愤力低头向范闲的下颌撞去,意图翻身做主人。
小皇帝听到那年夏天这四个字之后,就像疯了一般。无比疯狂地向范闲发起了进攻,咬。扭,拧。捶,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身躯里,是从哪里来地这么疯狂的气势和无穷无尽地力量。范闲并不想杀她,一时间竟被整的狼狈不堪。手臂上被隔着衣服咬了几个红印,也被咬出了怒火来,单掌向她的身体上拍去。就像是打范思辙屁股一样。
或许偷窥剑庐闹剧的诸位看官会问。小范大人为何不将小皇帝打昏?
其实道理很简单,昏了的人总是想醒的,不让小皇帝屈服,范闲便是白冒了这么多险。
还有一个不能宣诸于口的原因便是,其实和一位女皇帝如孩童般打架,耳鬓厮磨。衣物交缠,四肢互绞,感觉……就像西湖内地水,一荡一荡,渐渐荡至船上,或是床上,以及上面的人们心中。
二人在床上进行着贴身技地较量,正是所谓柔道。看过柔道的人们都清楚,必备地一招便是拉衣服。然而再结实的衣服也有被拉开的一天。
所以最后小皇帝那抹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白布终于断了。发出了这个幽暗房间内第二次撕裂地声音。
范闲此时被她骑在身上,眼帘里尽是一片雪丘茫茫。他的眼神茫茫,心想对方不止是女人,还是一位很伟大的女人。
……
……
雪上有红梅,戏雪地这一对男女都累了,小皇帝衣衫不整地骑坐在范闲地身上,摁住他的双手,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酥胸半露,全部落在范闲的眼中,而此时的情形,更像是小皇帝在强奸范闲。
小皇帝额角的黑色长发已经被汗打湿,贴在一处,配着她地直眉,格外有一种清丽的感觉。世间人都敬她为帝,从不敢正眼去看,即便去看,也不可能看出别的感觉,但此刻在范闲的心中,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女人,所以看这一幕,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觉,一个强势之中带着柔弱的女人,一个有皇帝身份的女人,一个永远不甘心被人骑在身下地女人,就这样与自己紧紧相依着,进行着最亲密的接触。
小皇帝骑在范闲地身上,没有感觉到范闲忽然陷入了安静,快没有力气了,她不知道自己地将来,北齐的将来是什么,绝望充斥着她地内心,二十年里的过往总总,让她无比的疲惫,她很想就此躺下,然而北齐皇帝的身份,却让她无法躺下休息。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有些无奈地眨了眨眼。随着这一眨眼,几滴汗珠顺着黑色的长发滑落,滴在范闲的下巴上,就像是一滴油进入火堆,燃起了范闲心头的火。
“庙里就是这个姿式?”范闲沙哑着声音,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和微微弹动的那片雪丘。
小皇帝握着他的双手,无力地低着头,心中生出无穷的悲哀,不甘与愤怒,她忽然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范闲的眼睛,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当年庙中的那一幕,还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决定在帝王生涯的中途,由着自己去决定某一件事情,哪怕是很疯狂荒谬的一件事情。
她低下头,用那双薄薄的嘴唇堵住了范闲的唇,然后用力地咬了下去,鲜血就像是花朵一般,漫延在二人之间。小皇帝忽然想到了自己初潮的时候,也曾经像此时此刻一般,充满了彷徨,期待,害怕,兴奋……绝望。
第四十章
双唇一接,天雷地火一动,风雨大作,二人便如草原上的幼兽一般啃咬起来,并没有太多温柔的妩媚之意,有的只是恨意中挟杂的几丝刺激意味。尤其是那唇间的血在二人的舌尖荡漾着,有些咸,有些湿,有些咸湿。
这不是亲热或是逗引,而是纯粹的争斗,男人和女人间的战争。唇舌在战争中起的作用,往往走的苏秦或张仪的路子,没有人想到过,连亲吻也可以吻出血来,吐舌如兰也可以如此倔犟,弹动,挣扎,强压,于方寸间幻化出无穷的象征意义。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唇齿间的软香形状,凶恶而又香艳地展现着斗争的过程,直让人舌根生痛,生津,生出渐渐蕴积的春意来。
李敖说过,男人一见女人。除了一个地方硬。其它的地方全都软了。范闲虽然是一个心志坚毅之人。在这等香艳的攻击下,很自然地被小皇帝骑在了身上。他不甘心,意图反抗。双手用力地击打着对方地臀部,那平日里隐在龙袍下地娇嫩所在。却让人忍不住想问他一声,这是在打人,还是在调情?
静室之外地暮色越来越暗,里面的温度却是越来越高,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战斗与亲近的双重气息,气息混杂,配合着淡淡地香汗味道。时不时响起的闷哼轻嗯,格外令人心旌摇荡,荡不胜荡。
不知是谁咬了谁地舌。一声痛呼,不知是谁揉碎了谁的月儿,一声轻嗯,不知是谁散了谁的长发,散于雪白的肌肤之上,不知是谁环着谁的腰。引来恼怒的低声怒骂与更加激烈的厮磨。
范闲唇角出现了一道血口子。他望着伏在身上地小皇帝。看着她的香肩玉胸和那眼中倔犟而不肯服输的眼神,闷哼一声,翻过身来。将她压倒在床上,压在她地身上,狠狠地盯着她。
小皇帝没有丝毫示弱,狠狠地反盯回去。又是一口咬在了范闲的肩膀上,一拳头打了过去,腰肢用力,想要弹起,想重新夺回主动的控制权。
这一弹,格外销魂,范闲的脸色终于变了,剑庐大木床上吱吱作响。他重重地压住小皇帝的双肩,不停喘息着望着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想从她地眼睛里看出一些比较实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东西。
很可惜,在小皇帝地眼中他看到了许多,比如仇恨,比如幽怨,比如绝望,比如解脱,比如……浓浓的情欲与淡淡的迷惘,可就是没有看到一丝计算与其它地东西。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往往便是这样,当发现对方已然先陷了进去,自己往往也会跟着跳下去。感受着身下不停挣动的娇嫩身躯,身下曲线起伏,抵着胸脯的那两团绵软,微凉而裹挟着粒粒汗珠地肌肤,尤其是身下紧紧相依所能感受到的形状与弹嫩,让范闲眼眸里的平静也在片刻之后,化作了一道轻烟,随着小皇帝在他耳边吃力的轻声一嗯,飞到了九天之上,再也控制不住什么。
他的手从她的肩滑落下来,轻轻握住,她的上半身抬起,嘴唇自他的耳畔滑落至他地肩,狠狠咬下。
他吃痛了,所以用力了,让掌中的事物变形了。她吃痛了,难受了,感受怪异了,所以颤抖了,下意识里抱住了他地身躯,困难地挺着上半身,贴着他,感受着对方地心跳以及自己不争气的心跳,还有那抹陌生而复杂地刺激感觉。
安静的房间内,没有别的声音,只有心跳,喘息,衣衫厮磨,间或响起几道拳风,两声痛呼。
动静越来越大,木床已经快要禁受不住这等折磨,吱吱的响声越来越清楚,似乎随时便要散架。它很疑惑,上面那一对男女究竟在折腾什么,做,就好好做吧,人生不过短短七十载,何必争这朝夕?
可是那对男女争的便是这朝夕,他们彼此伤害着,彼此疼爱着,彼此亵弄着,彼此疏离而又拉近距离,感受到对方烫的死人的体温,心悸地倏然离开,却又不舍。
汗水滴落在薄被之上,淡淡地浮在两个人的身上,似已被室内极炽的气氛烘蒸而起,变成了薄薄的雾气,掩住了内里正交缠在一起的这对男女。
无声无息的战斗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衣衫如雪,早已融化在这三春景中,两个回归到蛮荒时代的人,喘息着,怔怔地互相看着,贴在一起,最终小皇帝还是翻身做了主人,坐在了范闲的小腹之上。她双手摁在范闲匀称坚硬的胸膛之上,黑发垂落,半遮胸前雪丘,呼吸不匀犹自沉声说道:
“朕要在上面。”
二人之间一片泥泞,汗水顺着黑发垂下,滴落在范闲的胸膛之上,滴在小皇帝的手上。范闲看着身上的这个女子,感受到下方的异动,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却强行保持着心神,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小皇帝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习惯了做为一个男儿郎,而不是女娇娥,所以即便在这样一个春意盎然的时刻。她依然要在上面。身为帝王。永远只能骑人而不能被人骑。她必须在上面。
范闲不在乎这个,他是一个现代人,他知道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知道什么是相对论,被人骑和骑人
,其实都是一个模样。他只是必须在那一刻发生之前,知道对方地姓名。要和自己合为一体地必须是一个有名有姓的女人。自己地女人,而不仅仅是一位女皇帝。因为皇帝只是一个代号,而姓名却代表了更多的东西。
此时的北齐小皇帝上半身一片赤裸,下半身地衣衫堆积,极勉强地遮住了腰臀处的春光,却遮不住内里的火热与泥泞碰触,她地眼中已经少了最先前的绝望幽怨,有地只是好胜以及对陌生事物的强烈好奇。还有一位帝王习惯性的发号施令。
暗室安静至此时,二人已经不知折腾了多久。伤害了多久,亲近了多久。却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两句对话之后,房中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些极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听到范闲问自己的姓名,小皇帝任由黑色如瀑长发在他的英俊面容上扫弄着。伸出指尖,有些迷惘地滑过对方像画儿一样地眉眼,沙着声音说道:“你此时可以叫朕豆豆。”
“战豆豆?”
范闲的心中只来得及反问了一句,便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她轻轻摆动着腰臀,在他地小腹上缓缓坐了下去。这一坐。她的眉梢全数皱了起来,似乎极为吃痛。
山路狭窄,虽已遍布泥泞,却更显行路之难,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范闲地胸膛起伏,双手下意识里顺着她那诱人的腰窝滑下,轻轻地放在衣衫深处的两团丰软上。轻轻捏弄,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她轻咬下唇。微感吃痛,却是一刻不肯松开压住范闲双肩的玉手,强硬甚至有些霸道地缓缓移动着身体,火辣里地痛楚,让她的面容显得格外认真,就像一位君王在征服世间一切的困难阻厄。
这一幕,看得范闲一脸动容,甚至有些迷惘,双手下意识里开始拂弄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冰雪渐化,长风破浪,渐济沧海,二人缓缓地合在了一处,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因疼痛而颤抖,因迷醉而颤抖,因终于浮入那女子心尖的一抹羞而颤抖。
时日渐过,暮色渐没,床上男女倏乎其上,倏乎其下,虽沉默而倔犟,虽香艳而拧拗,无一人肯认输,无一人愿低头。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床之上,君臣间早已乱了。
正是:芳径曾扫苦客醉,蓬门二度为君开,桃花尽净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场战争最后结束的时候,还是范闲成功地回到了上面,他不知与这个倔犟的女人做了多少次较量,最终才成功地趁着对方浑身酥软地时刻,夺回了主动的控制权。这一场战争极为疯狂,极为粗暴,范闲喘息地伏在她的身上,余光瞧着自己肩上的伤口,发现被身下的女子咬的血肉模糊,不由一阵心悸。
低头望去,只见怀中玉人儿早已不是平日高高在上的帝王模样,两颊晕如霞飞,眼神迷离,薄唇微启,吐气如兰,十分疲惫,和一般的女子有什么两样?唯一有些刺眼地,便是她雪白胸脯之上的青青印记,范闲心里咯噔一声,暗想自己先前怎么这般粗暴?
男子在得偿所愿暴发之后,便会从禽兽变成虚伪地圣人,会愿意点一根烟抽,看一张报纸,但肯定会马上从怀中女人地纠缠中脱离开来。范闲也不例外,但他轻轻抱着小皇帝的赤裸身躯,却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幕其实早在四年前就发生过,只不过那时地范闲根本人事不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今日的感受却是真真切切,让他的心头不禁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个长发披肩的女子是北齐的皇帝,一国之君,此时却像只小兔子一样缩在自己的怀中。
小皇帝累了,闭着双眼,并不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着,应该没有睡着,却是抱着范闲的腰,不肯放手,唇角微微翘起,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看着这幕,范闲应该自豪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到了一阵寒冷,因为他想起了上个人生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
就是那部所有人都爱的《当莎莉遇见哈利》,梅格瑞安最终一边哭一边流鼻涕地与比利克里斯托,这个十来年的好友上了床,然后最后也是如此翘着大大的嘴,满足的叹息——就像是一只受了孕的母螳螂,准备等会儿去享用公螳螂这道大餐。
今天范闲和小皇帝两个人的上床故事,其实也是这样莫名其妙而又理所当然,她也哭了,在先前的某一刹那。
所以范闲感到了害怕,他害怕自己成为一只公螳螂。
便在这个时候,小皇帝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没有拿起薄被遮住自己赤裸的身躯,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袒露在范闲的身前,就像此地依然是她的国土,范闲是她的臣子。
她沉默半晌之后,忽然充满复杂情绪地看了范闲一眼,微笑说道:“朕是你的女人了。”
范闲不知此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听着这些话依然觉得无比别扭,朕要在上面,朕是你的女人了,朕……朕……真是一个让人无比头痛的字眼。
小皇帝坐起身来,很自然地当着范闲的面梳笼了头发,双眼看着窗外的夜色,一字一句说道:“朕可以向你保证,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当然,朕不会要求你不去找旁的女人,但是,你应该明白……朕既然成了你的女人,朕的国度,也便是你的国度,你要多用些心才是。”
暗室里没有灯光,剑庐里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似乎这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黑暗中,范闲听着这几句冰冷的话语,皱眉冷冷转过脸去,不料却看见了小皇帝……不,战豆豆眼角滑落下来的那滴泪水。
第四十一章 梳头
(再也不写这种文字了,太累,当然,若仅要香艳流畅,我应该能写的更好,问题在于,我不能那样写,我主要是想控制整个过程,不出一不该出的字眼,然而难度太大,不过我尽力了,想必大家也看的出来。至于真有同好细节者,大家看江山和遗秘就好,那才是专家啊……
……
……
不多不少,只是一珠泪,范闲看着这幕,忍不住摇了摇头,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在身旁摸索片刻,从衣服里搜出一条丝巾,凑到小皇帝的脸边。轻轻地沾了沾。
小皇帝一怔,马上用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回复了平静,赤裸的双臂轻松地滑入素白的衣饰中,一头黑发散落双肩,面色平静,再无媚意,配着那对淡然的眸子,反而生出几分上京城独有的古意来。
她静静地望着范闲,直到把他望到有些发毛后,才缓声说道:“替朕梳头。”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过身去,将光滑的颈,单薄的背,乌黑的长发,对着范闲的眼,不知从何处摸了一把苍山木梳,替到了范闲的手中。
在这个世上,但凡女子出嫁后的第二天清晨,总会有很复杂的梳头仪式,富贵人家自然有嬷嬷或是有身份仆妇主理,若是贫寒人家,则是由婆婆亲自替媳妇儿梳头。
而北齐小皇帝这一生大约是没有出嫁的可能。身为一个女子。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在这样深沉地夜里。她想让范闲替她梳头。
范闲接过梳子。缓慢地开始移动手臂。任由间距极为合适地木齿在那乌黑地头发间滑动。小皇帝地黑发渐渐平伏整齐。范闲地心以及她地心也渐渐被梳理地清楚起来。
范闲会绣花。会梳头。是闺阁当中一好汉,不一时。便替小皇帝梳了一个明显与黄花闺女不一样。又不是成熟妇人地发式。借着窗外透过来的淡淡月光。小皇帝对着镜子看了半晌。似乎很是满意范闲地手艺。
梳头地过程中。二人一言不发。各自在心中沉思。似乎一时间都不清楚。接下来应该怎样处理彼此之间地局面。半晌后。范闲打破沉默。开口问道:“为什么是我?”
这一句问地不是今日。不是国事。不是小皇帝最后如酒醉一般说出地那句话,而只是指向了数年前地那个夏天。夏天里地那个小庙。北齐皇族战家传至这一代。除了几位公主之外。便只有这一位女扮男装地小皇帝。人口丁零。如果想要长久地延续北齐皇族血脉,小皇帝当然需要一个自己地孩子。
哪怕是冒下大险。她也要生一个自己地孩子。所以在几年前地那个夏夜。海棠朵朵。才会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把范闲迷倒在那座庙内。
范闲只是想确认一点。为什么战豆豆这个小皇帝。要选择自己成为借种的对象。成为一个种马。或许在有些人看来显得比较屈辱。但范闲没有这种自觉。因为他这一世地母亲似乎在很多年前就做过相似地事情。而且要成为种马。自然说明这匹马地血统极佳。能力极强。也算是另一种形式地被承认?
小皇帝沉默地坐在他地身前。久久没有回话。忽然开口中说道:“你的头发也乱了。朕替你梳梳。”
范闲没有拒绝。将梳子递了过去。安静地坐在床边。小皇帝半跪在床上。用膝盖困难地行到范闲地身后。开始替他梳头。
此时小皇帝地姿式很乖巧。就这样跪在范闲地身后。微微依贴着。真地很像一个小媳妇儿。
只是她地手确实不怎么巧。从生出来就开始当皇帝地人。确实配得上四体不勤这个评语。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更何况是梳头这种技术工种。
木梳艰涩地范闲黑色长发上滑动着。时不时纠结在一处。扯得范闲微微皱眉。但他没有出声提醒。只是一味沉默。他替小皇帝梳头。是要梳理她初始恩爱之后微乱地心,安慰她想要嫁为人妇地奢望。而小皇帝替他梳头。则是想表现地更像一个正常地妻子。
小皇帝跪在他地身后。认真而无能地梳着头。眼光却微微垂下。落在了范闲手边地床沿,那处有几枚细针依次紧紧排列。耀着不一样地光芒。有地有毒。有地没有毒。
先前厮磨亲热之时。她已经注意到范闲很小心地从头发里取出了这几样事物。
此时看不到范闲地脸。只看着范闲地后背。小皇帝地神情松驰了许多。能够不被范闲看见自己地神情。是件让她感到很安心地事。就在这么一刹那。小皇帝地眼中涌出一抹淡淡地情意与痴迷。虽然马上便变成了一片平静。可依然暴露了她内心深处对这个年轻男子地真情实意。
范闲不理解地也正是这点。为什么选择自己。难道小皇帝真地会喜欢自己?
“你地血统很好。”小皇帝微低着头。三络刘海儿就这样轻轻垂荡在她地额前。“既然总是要生孩子。朕当然希望替孩子找一个不错地父亲。”
“我地血统有什么好地?”范闲感受到梳子在自己地头上停了下来。缓缓说道:“我身上流着庆国皇族地血脉。难道你甘心让这样一个孩子成为北齐日后的统治者。”
小皇帝微微一怔。有些生涩地重新开始移动梳齿。轻声说道:“那个时候,朵朵、理理以及朕。并不知道你是庆帝地私生子。”
“那你究竟是看中了我什么?”范闲微涩一笑。缓缓低着头。借着那皎洁而狡黠地月光。看着自己腰身旁小皇帝光滑地腿,从白色地衣裳下伸了出来。他地身后很温暖。很软。感受很好。
小皇帝叹了口气。一边梳头一边说道:“这事儿总是瞒不过你。若朕说。朕是瞧上了天脉者地血统。也说不过去。”
“当然说不过去。”范闲平静回答道:“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我地母亲大人姓叶。”
小皇帝沉默许久。忽然开口说道:“你已经有几年没有写石头记了。”
“嗯。”范闲一阵恍惚。似乎想到了双方关
系极融洽的那两年里。自己在京都每写一章。便会用监察院地快马送至北齐上京城。送到这位小皇帝地手中。
这个世上第一个瞧出石头记是自己写的人。便是海棠朵朵以及这位小皇帝。夜宫里地那声曹公,可是把范闲吓的不轻,只是那个时候。他总以为这位小皇帝只是性向有些骇人,却真不敢想像,龙袍之下地身躯竟是一个迷人地女子。
“朕曾经对你说过,朕喜欢半闲斋诗话。”小皇帝微翘嘴唇,平静说道。
范闲又嗯了一声。
“然后你长地还不差。”
“性情也算是干脆,不是一般腐儒士子模样。”
小皇帝淡淡说了几句话。却让范闲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知道对方是借这三句话,表达某种意思,许久之后。他开口说道:“你喜欢我。”
小皇帝思忖良久后。点了点头。却不理会这个动作范闲地后脑勺能不能看到。
范闲忽然苦笑了起来。说道:“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朕允许你此时得意片刻。”小皇帝地脸沉了下来。看模样,似乎恨不得再去咬他两口。
……
……
“你在皇宫里说地那句话。朕记得很清楚,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朕只是一直不敢相信。你言中所谓天下。究竟是真的天下,还只是你庆国的天下。”小皇帝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似乎是想给范闲一个解释。为什么她会如此不惜代价地对付范闲。
范闲接受这个解释,因为他已经想过许久。自己根本不可能取信于北齐朝野。没有人会相信庆帝地私生子,真是一位国际主义者,尤其是像小皇帝这样聪慧而厉害的人物。
他忽然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两个人靠的近极。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与呼出的灼热气息。他看着她地眉眼间地青涩,忽然心头一动,想到她其实还只是一个小姑娘罢了。
“你是个蠢货。”范闲说的话很直接,“既然很多年前你就准备在我身上投资,那就一定得继续投下去,我下午的时候说过,苦荷如果知道你现在地做法,肯定会再气死一次。”
小皇帝地脸色变了。变得肃然起来,微微有些动怒。
范闲却根本不管这些。冷漠开口说道:“你是我地女人。从此刻开始,放弃你那些不切实际地幻想。不要试图操控我。更不要尝试着用杀死我地方式,来扰乱天底下一切的布局。以后你所需要做地事情,就是配合我。”
小皇帝的眼睛亮了起来,不是喜悦而是愤怒,从出生至今,她从未遇见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而且说的如此自然。
“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但终究只是个女人。”不知为何,范闲忽然想到最后死在太平别院地长公主,声音略温和了一些,“你和太后演了这么多年戏,成功地骗了长公主,骗了我,甚至骗了陛下,以为你北齐朝廷内部有问题,害得我还真以为长亭古道边地话有什么大意义。”
他自嘲一笑说道:“我为此付出了太多心力,所以不允许你破坏这一切。”
“朕不是一个受威胁的人。”小皇帝地脸色冷漠了起来,以为范闲又要回到最初那个议题。
“我从来不会威胁自己地女人。”范闲忽然伸手,轻轻挑弄着她额头地三络刘海儿,温柔说道:“只是我的女人必须听我地话。”
先前小皇帝从沉醉中醒来,第一句话便是直刺范闲地内心——朕的国度便是你的国度——如果是一般的人,处于范闲此时的位置,只怕要头痛地要死,然而他不一样,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自己地所作所为与这世间众人的理念相距甚远,他有这种心理准备。
然而既然是自己的国度,当然必须要由自己控制,哪怕是北齐皇帝。也必须臣服于自己的意志之下。征服一国之君。这似乎是一个永远也办不到地事情,但是征服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喜欢自己地女子,哪怕她的心志再如何坚毅。力量再如何强大。仍然可以寻到一丝机会。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就是一个征服与被征服地过程。范闲只希望自己既然与她有了这一段露水姻缘。她能够变得更女性化一些。
只是事态的发展似乎有些脱离了范闲地控制。小皇帝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疲惫和渲泄后地依赖感觉,有地只是跃跃欲试和不甘。范闲微感紧张地看着她地眼睛。不知道她接下来会怎样做。
“你是朕地男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听我地话?”小皇帝眼中微含笑意,看着范闲平静说道。
不等范闲开口,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凑到他地耳边说道:“要不然朕与你再打一架,谁赢了就听谁的?”
气息炽热而诱人。二人此时抱在一处。彼此间无一丝缝隙,骤闻此语,范闲心头一荡。暗想妖精打架这种事情谁怕谁来着?
这对年轻男女。小皇帝是初尝男女滋味。加之她心性坚强。根本不为痛楚所惧。只是一味地好奇与欢喜。而范闲却是因为她地身份,以及她骨子里藏着地那抹倔劲儿所引。各自觉得这种挑战十分刺激,便如干柴烈火一相逢,彼此饥渴于彼此的身体。
胡天胡地,竟也要寻个国家大事地由头。实在是有些无耻。小皇帝眸中难得一媚。范闲手中一紧,便又厮杀在一处。
……
……
临近海滨的剑庐。天亮地极早。还只是早更天。便有淡淡地晨光洒入了草庐之中。大床被下的两人悠悠醒来,都疲惫的有些睁不开眼睛。小皇帝疲惫欢愉到了极点。缩在范闲地怀中补眠,昨夜一场疯狂,完美地补足了战豆豆同学这些年地精神缺憾,让她终于发现做一个女人似乎也是件幸福地事情,只是却也榨干了她体内地所有精力。
很明显获得最后胜利地范闲更累。他睁开眼帘,看着头顶的房檐,心中忽然生出极为荒谬地感觉,征服这种事情,原来
最后果然落到了床弟之事上,那年言冰云嘲讽他的话语,在此时此刻,真真成了现实。
如果小言公子看见这一幕,知道了其中的详情,只怕会惊地从监察院的楼上跳下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地挥棒走天下?范闲自嘲想着,低头看着怀中两颊微红地女人,昨夜疯狂如斯,这女皇帝最后终于是被自己敲碎了所有的掩饰外壳,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地女人。至于此中范闲的辛苦,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的瞳中忽然闪过一抹异色,掀被而起,胡乱披了件衣裳,走到了门口。
小皇帝醒了过来,有些迷糊,有些愕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脚步声行至门口,传来那名小剑童恭敬的声音。范闲应了一句,等他离开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端回了一大盆热水及各式点心,还有一些漱洗用的工具。
看着这一幕,小皇帝半坐于床,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疯狂之后是清醒,她终于明白自己昨夜做了些什么,而这又代表了什么,最关键的问题是,这个地方不是北齐的皇宫,也不是传说中范闲重兵布防的太平别院,而是一个相对比较陌生的地方。
剑庐。
……
……
以范闲的境界,当然不虞有人偷听,所以昨夜小皇帝在放纵自己人生之时,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然而那名剑童的到来,以及这一大盆热水,却让小皇帝清楚地记起,这座剑庐里住的不是别人,而一位大宗师。
剑庐虽大,门院虽深,可是昨夜疯狂之时总有声音,四顾剑虽然重伤将死,可是既然对方能够轻松逼退狼桃和云之澜,想必修为仍在,要听清楚这间房内发生了什么,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北齐皇帝是个女人,这个秘密被范闲知晓也便罢了,毕竟他是小皇帝的第一个以及第二个或许将是此生唯一一个男人,可是如果让别的人知晓,小皇帝不知道自己身败名裂之后。还会有怎样更可怕的下场。
这样地强烈冲击之下,她的脸只是变得凝重而不是惨白,已经是殊为不异。极为强悍。
范闲没有去看她的脸色,微笑端着热水来到床边,开始替她擦洗,因为他知道她此时行动有些不便。
经此一夜,二人间地距离早已近至负数,不止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在那些短暂的间歇期内,两位剑庐的客人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做,除了梳头。牵手,抠掌心股心之外,便只有聊天。
聊彼此离奇而怪异的人生,与世上一切人都不一样的童年,怎样男扮女装,怎样男生女相。怎样欺世盗名,怎样高坐龙椅,怎样洗澡,怎样抄诗,诸如此类……
小皇帝与范闲之间是平等的,他们很认真地研讨彼此的人生。看看彼此有什么事情做地不是很妥当,从对方的智慧中寻找能够补足的机会。
一夜过去,二人并未白头,却已如故,未许白头,却已定心,除了男女身体间的厮磨外,更有一种精神上的互通和慰籍。和分外刺激的挑战感觉,荡漾在二人心头。
小皇帝扯起薄被掩住自己胸前春光。盯着范闲。压低声音大怒说道:“四顾剑知道了怎么办?朕……朕……说过多次……让你……让你……轻些!”
听着这话,放下水盆正在喝茶润嗓地范闲险些一口喷了出来。他走到床边。轻轻捉着她的下颌抚弄,和声说道:“老家伙马上就死了,就算他猜到什么,咱们死不承认,有什么好怕的?”
此情此景,何其怪异,小皇帝冷冷地拍下他的手掌,说道:“若朕的身份被人曝露出去,你也知道,会出多大的祸事。”
范闲沉默了起来,他知道如果北齐皇帝是女儿身地消息传了出来,只怕天下必将大乱,南庆根本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借机出兵。
“说过很多次,你要相信我,配合我,以后的事情都交给我处理。”他把双手放在小皇帝赤裸的双肩上,微微下压,用一种诚恳而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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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庐之外的高手们已经熬了一整夜,火把渐渐熄灭。狼桃等一干北齐高手冷冷地盯着剑庐的门,不知道陛下在里面究竟怎么样了,会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如果不是担心范闲或者是四顾剑发狂,狼桃根本不可能耐着性子等着庐外,而早就领着众人冲了进去。
四顾剑已经表示了态度,剑庐的弟子们当然不敢冲进去,但他们的心里也是震惊无比,不知道这漫长地一夜中,庐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外面人们的耐心也是越来越差。云之澜沉默看着狼桃地眼神,知道如果剑庐方面再不给一个交代,对方马上便要再次冲庐,而过不了几天,只怕北齐方面地大军也要进入东夷。
“家师既然表明了态度,自然不会让陛下受丝毫损伤……哪怕是和范闲一处,家师也定不会允许南庆人在他的眼底,对皇帝陛下有丝毫不敬。”
云之澜沉声说道。
狼桃地心情略放松了一些,以四顾剑的宗师地位,以东夷城的局势,对方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皇帝陛下被人屈辱,毕竟此次开庐是四顾剑主动发出的邀请。
……
……
狼桃不再担心皇帝陛下的安全,却根本没有想到,一夜的时间里,皇帝陛下已经被人欺负成了个……女人!四顾剑这个老怪物,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范闲把北齐小皇帝杀死,可是如果北齐小皇帝和范闲自己愿意打上一架,乱上一场,这位大宗师也没有什么法子。
不仅仅是没有法子,当范闲在晨光之中进入剑庐最深处的那个房间,第一次看见这位大宗师时,他很明显地从这位大宗师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古怪的笑意。
第四十二章 剑庐里的坑
古怪的笑意一闪即没,惊愕却是在这位大宗师的眼中一直浮现着,依理而论,堂堂宗师,这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便是东山倾覆于前,只怕也不会让他的眼皮子眨一下,但这惊愕却是如此的清楚。
范闲一直看着四顾剑的眼睛,所以很准确地把握到这位大人物的内心想法,暗自苦笑之余,不自禁地也生出了几分得意来。
之所以他一直看着四顾剑的眼睛,是因为四顾剑此时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看了。
这位身材矮小的老人,坐在轮椅之上,左半边脸骨尽碎,深深地陷了下去,左边的手臂也断了,袖筒空空随风轻摆,虽然阔大的麻衣遮住了他的身躯,不知道里面的伤势如何,但想来也是格外令人惊心动魄。
这是范闲此生第一次见到四顾剑,见到这位天底下最强悍的人,守护东夷城数十年的剑圣大人。
在他的想像中,这位极于剑的宗师级人物,就算不是飘然若仙,至少也要有几分脱尘之感,然而怎么也没有料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四顾剑,竟然是这副模样。
很凄惨,很可怜,只有那双眼睛布满了天生的戾横意味与不屈于天的剑意,所以范闲便只好盯着他的眼睛,生怕有所失礼。
此时房间中的气氛很微妙,面对着神话中的人物,范闲本应该表现的更激动兴奋一些,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兴奋不起来。或许是因为知道对方再过些日子便要死了,或许是因为他自幼与五竹叔一道生活,或许是因为他地父母都是不下于大宗师的超级牛人。
剑童将轮椅推到了晨光之下。淡淡的光芒将四顾剑脸上恐怖地伤口照耀的清清楚楚。剑童很安份地退了出去,还是四顾剑率先打破了沉默,盯了范闲半晌后,嘶哑着声音叹息道:“佩服,佩服。”
这位大宗师自幼有白痴之名,剑道大成之后,纵横于天地之间,从未有任何屈腰之念,刺天洞地,好不嚣张。便是在大东山之上,被庆帝与叶流云合击惨伤,依然是那般的倔狠,纵情哭笑,不肯低头。
他是天底下最强的人,要让他对某个人感到佩服。基本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当他对范闲连道佩服之时,范闲的脸忍不住红了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
范闲清楚这句佩服说的是什么,对方不佩服庆帝,不佩服叶流云。却佩服自己,自然是因为昨天夜里传出的那些声音。
“客气了,客气了。”他咳了起来,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半转了身子。
晨光打了下来,将这老少二人的身体都笼罩在了里面。范闲很自然很习惯地站在了轮椅地旁侧,微微凝眉感受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了怪怪的感觉。
椅上的这个可怜的矮瘦伤者。就是传说中霸道无双,杀人如麻的四顾剑?
阳光穿透四顾剑的眉。莹莹地散出白光。就像是眉毛忽然变白了一般。范闲怔怔地盯着那处,看着对方尚是完好地半边脸。忽然发现这位大宗师的年龄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般老。
三年前,范闲逃离大东山的时候,只有叶流云一人乘于舟上,不论是苦荷还是四顾剑,他都没有碰到,当然,如果那时候他碰到了的话,只怕后来也无法逃回京都。所以他并不清楚,当时的山上发生了什么,没有看到一剑光寒独玉峰,斩尽虎卫,血漫山径地凄厉景象。
但这不影响他对四顾剑隐隐的惧意,因为他知道这位大宗师也着实有几分疯狂之意,能够杀死一百名虎卫的人,自然可以轻松杀死自己。
范闲以往没有和四顾剑见过面,但他对这位大宗师一点都不陌生,因为自他入京都之后,东夷城剑庐便成为了监察院、长公主甚至是庆国朝廷以至陛下,最喜欢拿来背黑锅的角色,反正这位大宗师不出剑庐,也只好由着庆国的无耻人们泼脏水。
因为长公主的缘由,范闲领军的监察院与东夷城的剑庐,在那些年里进行着殊死地厮杀,从牛栏街一役开始,彼此之间都以对方为敌,各出手段,只到最后范闲下了江南,用影子出力,才生生把云之澜一拔人赶了回去。
不过范闲很清楚,这是因为四顾剑一直不屑对付自己的关系,如果对方真地想杀自己,或许自己很多年前就死了。
而在这之后,范闲成功地继承了内库,四顾剑在此刻表现地格外像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而不是徒有超强武力地白痴。四顾剑放下了过往的恩怨,派来了最疼爱的关门弟子王十三郎,向范闲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所以范闲很熟悉四顾剑,或者说,他自以为很熟悉四顾剑,可是今天见着面了,才发现,原来对方对于自己仍然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深不可测,不知性情的可怕的陌生人。
剑庐内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正从轮椅上的伤者身上散发出来,令范闲有些艰于呼吸。
“当年我不杀你,不是因为瞧不起你。”四顾剑忽然嘶着声音嘲笑说道:“不杀你的原因很简单,只不过你自己不清楚。”
四顾剑一开口,弥漫庭间的压迫感稍弱了些,范闲心头一松,赶紧说道:“请指教。”
“你妈姓叶,这个原因不是很清楚吗?”四顾剑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没有想到范闲会如此愚蠢,有些恼火地骂了一句。
……
……
范闲耸耸肩,还真的有些想不明白这个原因
,不过今天深入剑庐,不是要与四顾剑叙旧来着,而是要谈一谈东夷城的将来。天下的将来。
有资格谈论天下的人物,已经渐渐变得少了,苦荷已经死了。叶流云真地遁了,大东山一事后,死了很多人。今日的剑庐内,有北齐皇帝,有范闲,有四顾剑,他们都是有资格坐而论天下的人物。
“我相信,您已经看了我让十三郎带回来地策划书。”
策划书是一个很新鲜的名词,庆历四年的时候,范闲曾经让范思辙写过一份策划书。用来开詹泊书局。然后今年他自己也写了一份,送给了四顾剑,想说服这位性情怪戾的大宗师,接受自己的提议。
“我没有看。”四顾剑很无所谓地说道。
此言一出,范闲心头如遭重击,不知道对方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自己辛辛苦苦拟出的条程,本以为至少能够打动对方一丝,可是如果对方看都不看一眼,这又从何谈起?
“南庆的使团还没到,你急什么急?”四顾剑嘲讽地望着他。
范闲沉默了下来,忽然开口说道:“去年在信中。我曾向您禀报过,我有把握控制住北齐,如果您信任我,我也可以让东夷城的独立性有最大程度地保存。”
四顾剑静静地望着他,扭曲下陷的恐怖脸颊衬着那双平静地眸子,显得格外清幽,但清幽之中偏夹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之意。
“那小子居然是个女的,我真没想到。所以我先前说佩服你,可是如果说。就凭这一点。你就要说服我,你有能力控制整个全局。似乎还差了一些。”四顾剑沙着声音,嘲讽说道:“你那爹,可不是一般人,如果你不能让他满意,怎么唬弄的过去?”
庆帝要求的自然是将东夷城吞入疆域之内,四顾剑也清楚在自己死后,东夷城及周边小诸侯国,再也无法自保,只有等着被吞掉的命运,可是眼下既然有北齐出来横生一道,东夷城一脉,当然要待价而沽,希望能够尽量保存自己。
这本身便是两个完全不同地方向,又要让皇帝老子满意,还要四顾剑满意,对于范闲来说,几乎是个难以完成的任务。正所谓,顺了哥情失嫂意,楼里姑娘左右逢源,也难以玩到如此境界。
现在的关键还是四顾剑,只要他点头了,一切都好说。范闲在心里这般想着,很自然地推着轮椅,在剑冢四周的黄土道上开始行走,推着重伤难愈的四顾剑开始晒太阳。
四顾剑闭着眼睛,享受着阳光照拂在身上,忽然开口说道:“你推轮椅倒推的蛮熟手,比那些童子好,要不然这几个月你就留下来照顾我?”
范闲笑了笑,应道:“照顾您这几个月倒也无妨,只是那些东西,您总得看看,东夷城千万百姓都看着您,等着您,您总得有些想法才是。”
“至于推轮椅,我在京都就推惯了。”
“噢,想起来,那条老黑狗地腿早就断了。”四顾剑忽然叹息道:“这二十年间,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其实就是搞错了目标,我一直把你们皇帝当成最大的目标,却没有想过,如果一开始就把陈萍萍杀了,或许眼下你们皇帝也不至于嚣张到这种程度。”
很平淡的话语里藏着很强大的信心,似乎像监察院院长这种恐怖的人物,四顾剑要杀便能杀似的。
不知为何,剑冢四周海风微顿,随着四顾剑话语中地剑意凝然难动,范闲的心被狠狠地刺中,脸色变得惨白起来,这才感受到大宗师地真实境界,一念一动,四周地环境竟也随之而生感应,杀意大起,难以承荷。
他的双手用力地摁在轮椅地背上,强行支撑着,极为困难地说道:“以您的修为,如果专心去杀陈院长,他自然不可能活太久,可问题是,您杀了他,叶流云自然要来杀你东夷城的人。”
他艰难地呼吸了片刻后缓缓说道:“就算你家的人都死光了,可是你还有徒弟,东夷城还有城主府……剑圣大人,正如陛下所言,大宗师这种怪物,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世间。你们既然出现了,那也就无法胡乱出手了,只是个维系平衡的死物。”
“嗯,有道理。”四顾剑低着头说道。
范闲继续艰难笑着说道:“有时候很替天下百姓感到庆幸,不论是苦荷大师。还是您,心头总还有系挂的东西,比如北齐。比如东夷城,如果您真是一位按喜好来行事的白痴,却又有大宗师地力量,只怕整个天下都会乱起来。”
“当然。”他加重语气说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会妄想说服您什么。”
四顾剑沉默许久后,忽然开口说道:“昨天夜里,你带给我很多震惊,原来你所谓底牌,就在那小皇帝的身上,我承认。你有和我谈判地资格,我也承认,我确实在乎东夷城的将来……这或许是一种习惯,一种哪怕死了也要带入土下的习惯,我习惯了保护这座城里的子民。”
他回过头,沙哑着声音说道:“所以你只要让我满意。我也会让你满意的。”
“名义上的归顺,驻军,五十年不变。”范闲的心脏跳的快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异常迅速地抛出了几个字眼儿,这些词汇在青州的时候。就已经和王十三郎说过,今天只是在四顾剑地面前重复一遍。
“驻军?”四顾剑哈哈笑了起来,笑声显得格外尖锐,刺的范闲的双眼一阵剧痛,再如何用真气护体,都无法抵挡。
他的脸色惨白,闷哼一声,骂道:“你又不会杀
我。这般折磨我是什么意思?”
四顾剑听着这话不由一怔,耸肩说道:“只是习惯性地笑两声。和折磨有什么关系?”
……
……
“北齐皇帝居然是个女人。啧啧。”四顾剑似乎根本没有把范闲的提议听入耳中,依然还是沉浸在这个事实当中。似乎很是高兴于在自己死之前,终于知道了某个秘密。
范闲终于发现这位大宗师的性情地古怪,转瞬间想到战豆豆此时还在房中补眠,想到昨夜这位大宗师难不成是听了一夜的墙脚,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他下意识去看四顾剑的眼睛下方,是不是有深深的黑眼圈,有没有长鸡眼。恰在此时,四顾剑也望了过来,看着范闲眼睛上的青眼圈,皱眉说道:“就算是个女皇帝,几年才弄一次,也得悠着点儿,你要纵欲而亡,我便是想答应你,也答应不成。”
此话一出,范闲大窘之余,却是灵光一现,听清楚了最后那句话,嘴唇微颤,不知该如何接话。
晨光渐盛,将轮椅的影子映在了剑冢之中,就像被穿在了那无数把剑上,看上去煞是可怜。范闲静静看着那处地影子,忽然想到入剑庐时,被狼桃和云之澜追杀,曾经在二门之后看到的熟悉身影。
当时他甚至以为是那人来了,但此时看着剑冢中的影子,才知晓自己的猜测出了问题,当时出现在二门之后的,正是四顾剑本人,只是没有想到他坐在轮椅上的感觉,和陈萍萍竟是如此相似。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四顾剑冷冷说道:“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能动你。”
然而范闲却没有丝毫安全的感觉,静静地看着四顾剑,在心中快速地分析着,忽然开口说道:“没有人能,不代表没有人敢。云之澜敢软禁十三郎,敢和齐人私下交易,敢当着你地面追杀我……”
他的心中已然震惊不已,虽然四顾剑轻描淡写地便将云之澜和狼桃逐出庐去,震慑全场,但是以他对大宗师境界地了解,四顾剑本不需要出现在二门之后,当时地那次出手,只证明了一点事实,四顾剑如今的实力,早已不如全盛之时。
“我现在无法出庐,因为没有人敢推着我走。”四顾剑地眼神变得有些怪异,又一次猜中了范闲心中的念头,“你那老爹和叶流云把我伤的太重,本来我是一个早就该死了的人,侥幸活到现在,可是却已经动不得了,只有坐在这该死的轮椅上,就算我想杀人,可是我已经跑不动了……嗯,那些想被我杀的人,只要离我远些,我也没什么法子。”
范闲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黯然,这样一位大宗师,到最后竟落到了如此田地,自封于剑庐之中不得出。
“当然,没有人敢来试一下。”四顾剑闭着眼睛说道:“你只要在我身边,依然就是安全的。”
范闲忽然开口说道:“你还能活多少天?”
四顾剑猛地睁开双眼,似乎被这个大胆的问题激怒了,目光如天剑一般直刺范闲的内心深最处。
范闲双眼一阵刺痛,赶紧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四顾剑幽幽说道:“大约还有百天之期。”
范闲睁开了眼睛,有些不敢再去看这个喜怒难以自抑的大宗师。
四顾剑怔怔地望着脚下的深坑,望着坑中那些迎风摇摆的剑枝,侧耳听着钉钉当当的脆响,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在想这一世当中无数的华丽片段,无数次的出剑,无数次的胜利,想着那些死在自己剑下的人,表情渐渐变得黯然起来。
他这一生只败过一次,在大东山之上,然而便败的如此彻底,以至于如今不得不和一个晚辈,在这剑坑之旁,进行着如此令他感到屈辱的谈话。
“我曾经靠手中的剑,控制着东夷城和周遭的无数诸侯小国。”四顾剑忽然冷漠开口说道:“但到了生命最后一段时间,才发现,原来我能控制的,依然只有这座草庐和这个坑。”
范闲低头深深一礼,知道对方终于下定决心了,说道:“这一拜,替庆国军民以及东夷城的百姓,拜谢剑圣大人慈悲。”
“不用谢我。”四顾剑忽然自嘲笑了起来,说道:“如果南庆来人不是你,我是断然不肯答应的。”
范闲笑了笑,心想北齐小皇帝千里迢迢而来,你都避而不见,说明心里早已经有了成算,为何还要这般说法?如今的局势注定了,如果四顾剑想要东夷城免于兵刀之灾,便只有这一条道路。
四顾剑看着身旁这个愉快的年轻人,心情也有些怪异,他必须承认,这小子虽然实力比较差劲,但是运气确实不错,居然能用一晚上的时间,便把最大的问题——北齐的压力——解决了一大半。他心里又笑了起来,心想这个年轻人,还是不知道自己的态度为什么一直要摆在他那里。
四顾剑很想看到最后那一刻破题时,范闲大怒的神情是什么模样,只是……那时候他或许已经死了吧?他有些黯然地想着,然后转过头来,望着范闲说道:“你要相信我,如果不是你,哪怕是你的皇帝老子亲自来跪求我,我也不会答应你们南庆的条件。”
范闲不解。
四顾剑低下了头,怪异地笑了起来,说道:“叶轻眉的户籍还一直在东夷城里,说起来,你至少算半个东夷人,只是看来,你一直不知道这点。”
第四十三章 老家伙
你妈贵姓?我妈姓叶。
在来东夷城之前,范闲早就料到,在这座城池里,肯定会遇见和当年老叶家有关的人或事或过往。因为他知道的很清楚,母亲叶轻眉在来到这个世间后,第一个落脚点便是东夷城。
十六岁那年的夜里,五竹叔曾经第一次对他讲述了有关于叶轻眉的一切,这个失忆症患者所记得的一切。叶家的产业发端便是在东夷城,在天下攫取的第一笔财富也是在东夷城,只是后来不知道基于什么考虑,叶轻眉最终选择了当时并不如何强大的南庆,或者说是选择了如今异常强大的皇帝陛下。
叶轻眉离开了东夷城,不知道后来还回去过没有,但是范闲清楚,这座大城对于她一定很重要,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四顾剑居然会在此时忽然提及往事,并且用了这样一个别扭而粗劣的借口。
“免了免了。”范闲看了四顾剑一眼,苦笑说道:“您想说什么,我很清楚,只不过她是她,我是我。”
“能割裂开吗?难道你母亲就愿意看着她曾经为之奋斗过的东夷城,变成与南庆任何一郡没有两样的东西?”四顾剑耻笑道:“做人不能忘本,你是她的儿子,你也就是个东夷人。”
范闲一挑眉头,干脆在轮椅边的空地上坐了下来。两条腿悬在剑冢中,空荡荡一甩一甩着,冷笑说道:“大东山上的事情。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总还是知道一些细节。您曾经对五绣叔说地话,我也听说了。”
“想让我当东夷城城主?”范闲扭过头来看了四顾剑一眼,微讽说道:“就凭我半个东夷人的身份?难道您在剑庐里躲了这么久,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应对?不要忘记,我终究是个南庆人,我和陛下间的关系已经注定了模样。不要指望用一个城主地身份,就能挑动陛下地疑心,逼得我和他决裂。”
他一挥手臂,平静说道:“没有这个可能。”
“当然。东夷城的城主我也是不会当的。”
……
……
四顾剑冷漠说道:“你这么怕死,当然怕你那皇帝老子杀死你。我从来没有指望过你敢接手东夷城,我只不过提醒你一句话,你不需要先天就为南庆人的利益考虑,我只是安你的心,就算你多替东夷城想一想,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替东夷城百姓考虑的足够多了。”范闲寸步不让。“先前说过的那几个词,难道您以为。除了我之外,谁会放弃如此多的利益?谁会冒着陛下盛怒地危险,去说服他接受这些条件?”
“仅仅这样就够了?”四顾剑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或者说,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你母亲当年究竟是怎样死的?”
……
……
剑庐深处。大坑里无数把剑在一瞬间同时激荡起来,发出呜呜地悲鸣之声,不停颤抖,似乎下一刻便要齐齐断了。范闲悬于剑冢之中的双腿,也在这一刹那停止了摆动。他的眉心渐现凝重之色,眸子里泛着股说不清楚味道的情绪。
四周没有任何人,以四顾剑的境界。自然也不担心有人会偷听,可是范闲依然觉得自己的心开始紧缩起来。一抽一抽地,有些难以抗拒的疼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有些不正常地白色。轻声说道:“或者说,您有什么可以说服人的意见?”
“没有。”四顾剑冷漠开口说道:“我只是用猜的。像你妈那种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庆国皇后那种猪头,或者是太后那个老婊子就能害死你妈,你妈就不是你妈了。”
“就这样?”
“苦荷也是用猜的,陈萍萍也是用猜的,我凭什么不能猜一下?”
范闲地嘴唇微微抖动,轻声说道:“猜测这种东西……还是不要拿出来说的好,会死人的。”
“是吗?”四顾剑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里夹着无穷无尽的恶毒与嘲讽,“怕死怕成你这个样子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范闲知道对方鄙夷地是什么,面色不变说道:“能够轻轻松松杀死自己全家,这种人,本来就不多见。”
四顾剑的脸色变了,瞳子里生出一股横戾之色,似乎随时可能出手将范闲杀死,一股撕裂人心的剑意,又开始在天地间弥漫。然而范闲这一次却像是没有丝毫感觉,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做便做了,难道还怕人说不成?”
“至于我?我地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他皱紧了眉头,有些无奈叹息道:“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这些大人物,老怪物,究竟是怎样想地
,为甚么就一定要把我推到陛下的对立面,难道说,你们真地认为我有能力对抗他?最关键地是,难道你们就真的认为,我愿意……去反抗他?”
他看着四顾剑怒意未平地双眸,摇头说道:“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我的父亲,所以我很不理解你们这些人的想法。”
“父亲?”四顾剑将身体缩在轮椅之上,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归了鞘的利剑,再也没有任何光彩,“真要急了眼,爹啊妈的,都是可以杀一杀的。”
范闲心头微凛,苦笑摇头,心想和这个大白痴讨论人情伦理这种事情,实在是很没有必要。
关于叶轻眉的真实死亡原因,在京都叛乱最关键的时刻,长公主临死之前,便曾经向范闲点过一笔,而且陈萍萍有意无意间的行为。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只不过陈萍萍不曾言明,范尚书也没有言明。这两位当年亲历此事的老战友在怀疑彼此很多年之后,终于将目光对准了某一个人物。
他们却不愿意把这件事情,明明确确地告诉范闲。除了四顾剑这种天不怕地不怕。一心想看着南庆出大问题地老怪物,没有人仅仅因为猜测,就想试图把范闲引上一条不能返回的绝路。
“你马上就要死了,不要指望死之前还能看到我南庆内乱。”范闲微微用力点点头。似乎是想说服四顾剑,又是想说服自己,“接受我的诚意,然后安安稳稳地等死吧,东夷城地万千子民。我会替你好好看护。”
四顾剑冷漠直视前方许久,才开口说道:“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走上这贼老天安排好的道路。”
“我就是……要逆天亚!”范闲大笑着说道,却笑的咳了起来,咳地满脸通红,狼狈不堪。
四顾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范闲被这眼光激的怒了起来。咬着寒声说道:“不管是苦荷。还是你,似乎死之前,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这本身难道不是很荒谬的一件事情?这不是天意,只是你们这些大人物自私地念头。”
“自私?”四顾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个老光头死之前做了什么。”
范闲耸耸肩。说道:“他把最得意的二弟子派到京都。替陈萍萍续命,看样子,他是指望着陈萍萍成为我南庆内乱的因子。”
“哈哈哈哈……”四顾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骂道:“这个死光头。原来是这么想的。看模样,他指望着庆帝和陈萍萍大闹一场,你夹在中间难以当人,再逼着你发疯……嗯,你小子的判断不错。他和我一样,都把希望放在你地身上。只是……”
四顾剑扭扭脖子。不屑说道:“苦荷太蠢。这种事情直接逼你就好,何必还要过陈萍萍一道手。那条老黑狗对庆国皇帝的忠心,苦荷估计差了。”
“拜托,我就在你地面前,你就直接说要逼我造反,是不是显得无趣了一些?”范闲一面叹息,一面指着身前这个大大的土坑,指着里面被风吹雨淋后显得格外古旧的剑,说道:“我明明知道前面是一个坑,难道我还要往里面跳?”
四顾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缩着身子说道:“其实不管你认不认可自己是个东夷人,我对于这座城里的愚蠢百姓们都不会太担心。不要忘了,宁姑娘可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夷人,你们那位大皇子,总不能说也像你一样,不承认自己地身世。”
范闲耸耸肩,知道他说地是对的,陛下如今仅剩下三个儿子,其中成年的两个与东夷城都有太多的瓜葛牵绊,南庆真要发兵来攻,确实麻烦不少。
“最关键的问题是,人生一世,有很多坑,你明知道就在身前,可是迫于无奈,还是只有睁着眼睛跳下去。”
四顾剑瘪着嘴,单臂指向剑坑的深处,整个人浑杂着一股死亡地老人气息和难以抵抗地压迫之意,幽幽说道:“三年前,我就对之澜说过,明知道眼前这是一个大坑,可我还是要跳下去。”
这说的是大东山之事,不论是苦荷还是四顾剑,在动身前往刺帝之前,都曾经考虑过无数次,都曾经怀疑过这是一个大坑,只是时不我待,时势逼人,两位大宗师不得不跳,然后摔的极为凄惨。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等使团到后,该做地事情总还是要做完,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来操心,所以说……我们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谈一些比较开心的事情?”
……
……
“开心?”四顾剑忽然很恼火地骂了起来,“老子马上就要死了,已经两年多没有出过这间破庐子,怎么开心得起来?”
“噢,您真可怜,一身修为虽在,却是行动不便,不敢随意出庐,竟被自己的大徒弟逼得枯坐数载。”范闲嘲笑说道:
当年魏灵王生生被自己地儿子饿死在离宫之中,如果云之澜也来这一手,你这位大宗师,未免也死的太难看了些。”
“我可不是魏灵王那种废物。”四顾剑的眼窝深陷。泛着寒寒地光,“我只是不愿意出去,和之澜有什么关系。”
“坐轮椅晒太阳。确实有些老而将死的可怜感觉,不过你总得习惯一下。”范闲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即便是将死地大宗师,如果要出庐,谁敢拦他,谁能拦他?
“嗯,有道理。”四顾剑忽然低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今天阳光不错,要不然你推我出去走走?”
范闲怔在当场,心想剑庐外面不知道有多少高手正在对自己虎视眈眈。即便四顾剑发话护住自己,可是在东夷城内走走?这个难度未免也太大了些。
“北齐皇帝陛下还在庐内。”他低头轻声说道。
“那不是你的女人吗?大家一起逛。”四顾剑咳了两声,唤来童子,去房间中请出北齐小皇帝。不多时,已经穿好了身上衣衫的小皇帝从剑冢的对面缓缓行了过来,隔着老远。便瞧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四顾剑,以及很没有礼貌坐在剑冢旁的范闲。
昨夜的衣衫或许早撕破了,剑庐准备的不错,小皇帝战豆豆今日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衣裳,看上去没有丝毫媚感,有的只是偏于柔弱地儒生气息。
来到二人身侧。小皇帝微微一笑,沉声说道:“剑圣大人的面,果然很难见。”
四顾剑微偏着头,极为无礼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挥手将那名童子赶的远远的,许久之后,才唇角微翘,望着北齐皇帝轻声说道:“见过皇帝陛下。”
“剑圣大人客气。”小皇帝的目光根本没有看坐在自己身上的范闲一眼。这等养气功夫,着实是世间第一流人物。
然而平静地外表。却被四顾剑很轻松地打破了。这位大宗师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笑望着北齐皇帝。嘶着声音说道:“我这种老怪物没什么好见的,只是一个女皇帝。倒是千年以来第一个,能够亲眼见到陛下,我很高兴。”
此言一出,北齐小皇帝的脸色顿时变了,恼怒而阴寒地狠狠盯着范闲,范闲却是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四顾剑望着小皇帝微笑说道:“一,我已经知道陛下是一位女子。二,我已经快要死了,不会多嘴到四处去说,我是一个喜欢把糖果放在自己盒子里,不与人分享的怪人。”
四顾剑没有去看脸色变幻不停的小皇帝,继续轻声说道:“三,正因为我快要死了,所以我们之间地说话可以直接一些,先前我正在劝范闲造反,不知道陛下对这个提议有没有兴趣。”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微微的恐惧和不安,平静说道:“朕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如果小范大人造反失败,大可以来我北齐过日子。”
“我也是这般想的,不管是当城主还是当男皇后,想来都比当庆帝的奴才要舒服……只不过他不肯答应。”
范闲坐在剑冢旁的坑边,说道:“书生造反,十年不成,难道你们不知道我是天底下最出名的书生。”
“是啊。”四顾剑怪异地笑了起来,望着小皇帝说道:“所以我们打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去城里海边踏踏青,不知道皇帝陛下有没有兴趣。”
“我能说没有吗?”小皇帝微怒说道。
范闲在下面应了一声:“当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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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顾剑是东夷城的神,而神人之间不管是主动或是被动,总是要保持距离的,所以很明显,这位坐在轮椅上地大宗师,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来随意地看过街景了,整个人显得比较兴奋。
范闲和小皇帝二人此时在轮椅之后缓缓行走,间或对视一眼,却没说话。他们其实心中很震惊于,三人就这样轻轻松松地离开了剑庐,而没有让剑庐和北齐的高手发现任何踪迹。
就算是四顾剑,能做到这一点,仍然让范闲感到震惊。行走于东夷城地街巷之中,范闲能够清楚地感应到,没有人在跟踪自己。当然,以四顾剑地境界,如果有人跟踪超过片刻,只怕马上变会被轮椅上的无根剑意,劈成无数血团。
三人来到了城郊地一株大树之下,树冠伸展极广,青色遮天蔽日,便在此间休息,躲躲炽烈的日头。
四顾剑低着头,看着轮椅旁边的黄土泥以及树根处的缝隙,忽然开口说道:“几十年前,我就是在这棵树下,第一次看见你妈和五竹这个死瞎子。只不过我忘了那时候是在看蚂蚁搬家,还是在看虫子堆粪球。”
第四十四章 好大一棵树
深春时节,各式树木都在伸展着腰枝,吐露着青叶。东夷城邻近海畔,湿润的海风日夜吹拂,更是让此间的春天来的比别处更早更疾一些,春意的藏蕴时期也更久一些。
城郊的这株大青树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树干挺拔而无刺天之意,无数万片融融青叶在树冠处拢成一个大伞盖,显得格外美丽,格外慈悲,挡住了天空中的那轮日头,洒下一片阴影,遮蔽着进城出城的人们。
这棵树太大了,阴影的范围甚至足有几亩地,有很多行人都在树下休息。树下是那些突出土面的虬节根丫,就如同粗壮的龙身一般,沉稳实在,四顾剑范闲小皇帝三人便是在这些树根旁暂歇,这个奇怪的组合,并没有引来路人们侧目,大约是因为东夷城内一直有许多奇人异士的缘故。
范闲坐在树根之上,感受着臀下的阴凉,他不知道自己身后这棵大树是什么种类,也懒得去探根寻底,只是低头去树根里寻找蚂蚁或是搬粪球的屎克螂,却没有什么发现。
“那时候她多大?”
“五六岁?七八岁?”四顾剑坐在轮椅上,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似乎因为年代的久远,而让他的记忆力变得有些模糊,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道:“反正就是一个小姑娘。”
“那时候你多大?”
“应该是十几岁?”四顾剑挠挠脑袋,说道:“你知道我脑子一向不大好使,这种复杂的问题总是记不住。”
“我可不认为自己的年龄是什么复杂的问题。”
“天才在某些方面,总是与众人不同的。”四顾剑很明显不在乎范闲的讽刺,冷笑说道。
“天才地另一面就是白痴。”范闲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当然。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小时候是个白痴。”
四顾剑没有说什么,只是和范闲的眼光会在一处。试乎想从树根旁地缝隙中,寻找到一些当年的影子。
小皇帝战豆豆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老一少二人大发痴气,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三人行至此处,一路倒还平静,以世俗里的道理论,小皇帝的身份自然是最尊贵地,但很明显,不论是四顾剑还是范闲。都不怎么在乎这个。
四顾剑和范闲似乎找蚂蚁找起了兴致。一直停留在青青大树之下,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小皇帝微微皱眉,想着剑庐外的臣子只怕还在担心自己。加上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担心这老少二人会不会将自己的命门透露出去,心中微感忧虑,轻声说道:“叶小姐已经不在了。你们在这里再看三年。也不可能指望她重新活过来。”
这句话似乎在陈述一件事情,却又有些诛心之念,小皇帝的智谋与反应速度,在此刻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剑庐里。四顾剑只是略略提了一句劝说范闲造反之事,便被她抓到了某些隐约地线索,在此处试着点了一句。
此言一出,四顾剑和范闲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看地她心里有些发慌。范闲耸耸肩说道:“我只是觉得蚂蚁比人有意思些。”
四顾剑望着范闲,赞叹说道:“当年你妈陪我找蚂蚁的时候,有人这么问我们。她也是这么回答的。”
随着四顾剑有些愉悦地叙述。范闲笑了笑。眼前似乎浮现出很多年前的那个画面。
一个流着鼻涕的白痴。蹲在大青树之下,观看蚂蚁搬家打架。说不定还会解开腰间的系带,在蚂蚁窝上撒一泡尿。四周经过地行人,东夷城内地居民,都知道这个大白痴的身份,从他的身边经过时,眼中都带着怜惜与厌恶的神情,却没有人肯上前陪他说话。
然后一个瞎子少年仆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儿地手,从远方来到了东夷城,来到了这棵大青树之下,发现了这个正神情专注以至于根本不在乎旁边发生什么的……白痴。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好奇地蹲在这个白痴的身边,问他:“你在看什么呢?”
白痴很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在看蚂蚁。”
小女孩儿喔了一声,然后也开始陪他看蚂蚁,一直看了很久,然后旁边终于有人看不过去,提醒那位少年仆人,这个白痴是城中某位大人物家地少爷,只不过是个傻子,不要让你家地小姐和他一起犯傻。
小女孩儿听到这句话后,也不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有时候,蚂蚁比人要有意思多了。”
很明显,这句话里面隐含的意思,要比这个小小身躯所呈现的年龄成熟太多。然而树下地行人市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们只是觉得这不知是谁家地小姐,竟生地这般好看,这般干净,就像是画里走出来地仙女儿一样,居然和城主家最出名的白痴蹲在一起,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然后那个小姑娘招了招手,一直冷地像块冰一样的瞎子少年仆人,也蹲到了两个人的身边,虽然他并不想蹲,但是蹲和站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既然她喜欢让自己蹲,那便蹲吧。
……
……
“那时候我们刚好也是三个人。”四顾剑在继续他的回忆,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脸颊,沙哑说道:“就看了半天的蚂蚁打架,然后我请他们去我家做客。”
“你家?”
“我那死老爹是以前东夷城的城主,你不知道?”
“噢,听说过,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你那死老爹早就死在你的剑下,我一时没有想起来。”
“城主府很大,很豪华。”四顾剑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但我住的地方像狗窝,因为我是个白痴。死老爹最讨厌我,而且我的妈只是个丫环。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这种类似的小说,我看过很多了。”范闲点点头,人敢去议论四顾剑地过去。但不代表监察院对这方面没有研究。他对于四顾剑的身世早就有了一个清楚地了解,知道当年的白痴在城主府内过着怎样倍受凌辱轻视的日子,只不过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四顾剑的亲生母亲是个丫环,那个丫环只怕很多很多年前就死了。
“你妈和五竹。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认识地朋友。”四顾剑忽然很严肃说道:“虽然我住地地方很糟糕。甚至连杯茶都端不出来,但是他们没有瞧不起我,还是跟我去了。”
“或许因为我当时是白痴的关系。所以我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问题。但很明显,城主府里很多人认为这有问题。不可能接受两个来路不明的人住进府中,尤其是和白痴少爷住在一起。所以几天之后。叶子和五竹就离开了城主府。我也无所谓,反正白天,我都是要出门看蚂蚁的。顺路也就去她们两个租的屋子玩耍一番。”
“我是真地第一次知道。您曾经和母亲、五竹叔,有过这样一段来往。”
四顾剑挤着眉头,冷声说道:“难道五竹从来没有对你提过当年东夷城地事情?”
“没有。”范闲坐在树根之上,拿了根细木枝。无意识地挑弄着泥土。应道:“叔叔后来记性变得差了许多。”
“噢。五绣这小子,居然记性会变差?”四顾剑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岂不是和我当年的白痴模样差不多。”
范闲瞪了他一眼。旋即苦笑着摇摇头。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和五竹叔……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困扰了他十几年地一件事情。虽然隐约能猜到一点,而且在上京城外的西山绝壁中。肖恩临死前也提到过一些,可是肖恩老人临死前地叙述。只是说明了母亲的来历,却没有提到五竹叔。
在肖恩地叙述中,当年他与苦荷二人千里苦熬。进入神庙地外围。然后看见了叶轻眉。他们二人救了叶轻眉出庙,却在半途之中失散。那时候的叶轻眉仅仅四岁,距离东夷城内,四顾剑看见她的时候,还有两年甚至更长一段时间。
在这一段时间内,叶轻眉在做什么?五竹叔是怎样来到她地身边?
肖恩地回忆里,曾经提到过,叶轻眉似乎深深忧虑庙中的某人,心中有些放不下,所以才会绝然离开,那个人……是五竹叔吗?
……
……
听到范闲的问话,四顾剑忽然变得极为安静起来,半晌之后才幽幽说道:“那个时候的我,自然不可能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但后来自然慢慢就知道了。”
他微微转头,用那双深不见底地幽静眼眸盯着范闲,说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五竹是从哪里出来地人?”
范闲低下了头,沉默了许久,五竹叔是个怪物,五竹叔不会变老,五绣叔不会内功,五竹叔很好,很强大,所以五竹叔……他苦笑了一声,说道:“就算五竹叔是从神庙出来地,可是我母亲呢?”
“废话,瞎子都是神庙里的使者,你妈是他主子,当然是神庙里地仙女,不然就凭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世上整出这么多事儿来?”四顾剑很烦燥地骂了出来,似乎觉得范闲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多余。
然而范闲却没有自觉多余地念头,他苦笑想着,母亲叶轻眉,很明显和自己一样,拥有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地灵魂,和神庙又能有什么样地关系?
范闲和四顾剑说的带劲,回忆地唏嘘,声音却是自然地束在一处,根本没有影响到大树下面的任何人。然而北齐小皇帝一直站在二人身侧,静静地听着这一切,听得她脸色渐渐惨白起来,袖中地双手颤抖起来。
她没有想到,在这棵大树下,自己竟然能够听到如此令人惊心魂魄的秘密。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范闲这样一个年轻人,却从现世之初,便拥有了世人难以企及的自信甚至是狂妄。他敢对一位人间地帝王如此不屑,敢与四顾剑这样地大宗师平席而座。敢大言不惭地妄论天下,试图将所有地事情控制在他地手中。
小皇帝知道范闲的母亲是叶轻眉,也隐约知道他地身后有一位瞎子大师,但直到今天。她才知晓。原来当年地那位叶家小姐和那位瞎子大师,竟然和神庙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神庙是什么?是浮于九天云上,冷漠地注视着人世间疾苦,却根本不会有丝毫动容的神祇,是超出凡俗地意志。是传说中大地地守护者。然而没有人知道神庙在哪里。神庙是什么,除了苦荷大师曾经亲眼见过神庙之外。
苦荷于庙前磕头三日,便成就一身大宗师本领。大青树下,叶家小姐偶遇四顾剑。四顾剑便从当年流鼻涕的大龄白痴变成了剑法天下无双的一代强者,再比如庆国那位皇帝陛下……
小皇帝短短的睫毛难以自抑地抖动着。从大魏开始一直至今。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想亲眼见到神庙地模样,想从虚无缥渺中寻求到天道地影子。当年的大魏皇帝。不正是为了长生不老。才派出数千人的队伍,北上寻庙吗?
原来范闲地身后,竟然有神庙的影子。北齐小皇帝看了范闲地侧影一眼,心中无比震惊。无比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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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后来的事情。我应该知道一些了。母亲大人在东夷城生活了几年之后,开始经商。这便有了后来地叶家。以及如今地南庆内库。”
“任何事情的发展。都不会这样简单。”四顾剑抬起他仅存的一只手臂。竖起了一根手指,“就算叶轻眉是神仙。她也没有办法,在没有任何帮助地情况下做到当年地一切。她需要有人帮助。”
闲皱了皱眉头。看着四顾剑说道:“你?”
“就是我。”四顾剑冷漠说道:“我虽然是个白痴,但毕竟是城主府里的少爷。只要我控制了城主府。叶家的商号。自然可以在东夷城内畅行不二。”
“明白了。”范闲低下头,说道:“大青树下地偶遇。并不见得是偶遇,换一种说法。她当年进入东夷城之前,就已经知道城内地情况,所以她才选中了你。”
“不对。偶遇就是偶遇。”四顾剑冷漠说道:“至少我是坚持这么认为。如果她是要寻找合作者。比我更好地人有太多,她脑子里地东西。足以吸引无数的财富,而瞎子地存在,可以保证她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真正地敌人。”
“在经商之前地那几年里,你们究竟在做什么?”范闲没有争执这个问题。
“我在继续看蚂蚁,然后练剑,然后有一天,费介那老毒物来了。”四顾剑打了个呵欠,似乎长时间地回忆着实有些让他费神。
“噢,师傅说过,他这辈子最光彩的事情,就是把东夷城内地一个白痴治成了一位大宗师。”范闲笑了起来。
四顾剑耻笑道:“我只不过是脑子里想事情容易想迂,又不是真的白痴,变成大宗师这种怪物,和费介有什么关系?”
范闲眉眼含笑,微笑说道:“那自然是和我妈有关系了。”
四顾剑沉默片刻,也笑了起来:“你妈能把天一道地功法传给苦荷,当然就能传套剑法给我……不过,我这个人是个天才,你妈那套剑法没什么用,真正有用地,是我后来自己参悟的。”
“嗯,您似乎比我想像地还要自恋一些。”范闲耸耸肩,不过知道这位大宗师说地是实话,就算四顾剑诀是叶轻眉当年从神庙偷出来地功诀之一,可是以凡人之姿,却能修成宗师之境,非大天才,大毅力,大运气,不足成之。
“天才的含义有很多种。”四顾剑地眼皮子耷拉着,似乎随时都可能闭上,再也无法睁开,“你妈曾经说过,我的天才就在于专注和冷漠。”
“一个能够看蚂蚁搬了十年家地人,不是随便都能找到的。”四顾剑沙哑说道:“一个用细木枝一只一只,戮死了几万只蚂蚁的白痴,更不容易找到,我的运气不错,碰见你妈和五竹,你妈地运气也不错,在东夷城碰见了我。”
范闲久久不能言语,暗自品味着这句话,心想数十年前,大陆之上风起云涌,不知涌现了多少天才绝艺的人物,如苦荷般大毅力者,如四顾剑般大痴者,如陛下般能忍者,都在那时节出现,然后叶轻眉带着五绣叔从神庙里逃了出来,碰见了这些人物。
不论境界,不论幸运,单论才能与意志,如今这个世间,还没有人能够和当年这些还没有成为大宗师的强者们相提并论。海棠不行,她师傅敢吃人肉,范闲不行,他地皇帝老子可以忍受经脉尽碎地无上痛楚和绝望,王十三郎也不行,他地剑圣师尊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儿。当代的年轻人各有缺陷,各有不及,这种差距,不知道要用多少年地时间,多少坎坷,才能弥补,然后才能碰触到天人之际的那层纸,最终跃过,成为一位真正的大宗师。
“一切都是缘分啊。”范闲看着四顾剑叹息道。
四顾剑用一种怪异的神情看着范闲,开口说道:“你想学吗?你想学就说啊。”
范闲心头一凛,知道这位剑圣此时开口准备传自己什么,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苦笑,轻声说道:“我想您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已经会了。”
四顾剑冷漠说道:“我说的是真正的四顾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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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心头一震,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关键还是在于人,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始终还是及不上你们这一代,当然,这种差距或许会慢慢缩小,可是就算你把神庙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到我的面前,我练不会怎么办?”
他的心中有无限感触,母亲当年从神庙偷出来的那些功诀,看样子是分别传给了这几位大宗师,除了叶流云的流云散手,有些不清楚来由之外,其它的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证明。
在神庙之外,苦荷付出了重伤的代价,救出了当时年仅四岁的叶轻眉,然后从叶轻眉的手中获取了代价,正是如今天天一道的无上法门。
四顾剑的剑法虽然是他自己以绝佳的灵气、痴气自行参悟而出,可是很明显,如果没有大青树下的偶遇,白痴终究还是个白痴,不得激发,如何跃层而晋?
至于一直跟随范闲身边的黄色小册子,上册乃霸道,下册乃王道,一随二十年,如今的他自然明白,这是母亲当年留给皇帝老子,然后皇帝老子不知怎样通过五竹的手,留给了自己。
正是霸道功诀,让范闲的心中有一股挫败感,他怎样也无法进入到王道的境界。而他也学会了天一道的真气法门,也没有什么质的帮助,就算四顾剑今日真的有所谓真的四顾剑传给自己,可是又有什么帮助呢?
叶轻眉散落在这个世上的遗泽,都已经渐渐被范闲拾了回来,再多一件,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
“叶轻眉当年在东夷城内生长成为一棵参天青树,而我就是靠着手中的剑,获取了在东夷城内的地位,成为她这棵大树旁捉虫的伙伴。”四顾剑微闭着双眼,轻声说道:“练不会就要继续练,一棵树要成长起来,哪里是这么容易的。”
范闲笑了笑,走到参天青树之下,轻轻拍了拍树干,说道:“我不怕贪多嚼不烂,既然你一定让我学,那我也就勉强学一下吧。”
第四十五章 一眼瞬间
闲站在大青树下,一手抚腰,一手轻拍树干,嘴里说里透着笑意,这副模样要多无耻,便有多无耻,整个人浑身上下似乎被划了很多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写着一个大大的贱字。
正所谓贱格。这位南庆来的年轻人,当着四顾剑的面,说话行事不止犯嫌,甚至开始犯贱起来。
一直在旁边沉默听着二人对话,在心里消化着震惊,意图捕捉机会的北齐小皇帝,看着这一幕再也忍不住了,望着范闲叹息说道:“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范闲回头望了她一眼,自嘲一笑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学了天一道,你也应该知道我会霸道功诀,如果我再学了四顾剑,虽说艺多不压身,但我总觉得我会成为一个怪物,而且说不定抹杀了将来的一切可能性……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从来不认为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无缘无故的恨。”
他转向轮椅上的四顾剑,轻声说道:“您还是没有放弃心中的想法,难道老家伙们死之前,一定要给我的皇帝老子培养出一个对手来?”
四顾剑满脸冷漠,开口说道:“你们三个人当中,我以前最不看好你,但是没想到这两年多时间里,你变了很多,进步了很多,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范闲微低着头应道:“生死之事经历多了,总是会有所感慨的。”
他清楚四顾剑所指的三人分别是自己,海棠和王十三郎,三位最有可能接近大宗师境界的年轻人。他想了想后。接着说道:“十三应该学过,不过他都不能体悟其中真义,更何况我。”
四顾剑没有说话,反而是北齐小皇帝微微笑了起来,对范闲说道:“如果你真地不想学。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你?”范闲哈哈笑了起来,说道:“陛下还真是行事大异常人。”
小皇帝抿着薄唇一笑接道:“剑圣大人只不过是想在死后,多给庆帝找些麻烦,你总是他的私生子。只怕终究狠不下这个心来,传给我,似乎更直接一些。”
听着这话,便是连四顾剑也忍不住嘶声笑了起来。说道:“想不到世上的有趣人是越来越多了。”
“好了,闲事不须提。”范闲很认真地站在四顾剑的身后,双手轻轻扶着轮椅的后背,说道:“既然要学。就得抓紧时间,我是不是要去沐浴斋戒几天?”
四顾剑地脸色有些怪异。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剑是用来杀人的,你就算洗一百天,可最后身上还是要染血。何必去洗?”
范闲摇了摇头。说道:“您既然想教我。总得有个先生的模样。”
“剑诀这个东西,你应该从他那里学的差不多了。”四顾剑微眯着眼睛,冷漠说道:“剑就是一个死物,握着它地是手。不论你从哪个方向刺出去,斩下去,穷极变化。也不可能超出万种之数……终究空间只有这么大。”
范闲沉默而认真地倾听着,小皇帝在一旁也紧紧闭着眼睛。不肯放过四顾剑的每一个字,就算她的境界不足以令她听懂太多,可是强行记下来。北齐朝廷中总还是有许多天才绝代的高手。比如此时远在草原之上地海棠。
“一把剑怎样刺出去可以杀死人?这是剑法的问题。而剑法的变化总是有穷尽之时。千万年以降,不知多少前贤高人在其间下过苦功。正所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再怎样的变化,其实早就已经被人推断出来。”
“所以剑诀从来不是最重要地环节。”四顾剑仅存的那只手臂,平静地放在轮椅地扶手上,缓缓抚摩着,就像在抚摩一把古剑的剑柄,“当你感受到某种境界的时候,就应该明白,杀人之利剑需要你考虑的,不是怎样去杀人,而是你……应该杀人。”
似乎是很玄妙地语句,但偏生范闲就听明白了。五竹曾经对范闲谈过所谓实势二字,实便是人体内地真气修为层次,势却包含了太多,比如气势比如具体地手法,剑法毫无疑问要被归纳在势之一字当中,而四顾剑此时所说的,却已经超出了实势二字的范畴。
“是心念,是意志,当你的实势已至巅峰之时,需要突破地,便是心念与意志。”
四顾剑冷漠开口说着,然后抬头向着头顶的大青树望去,一眼瞬间,两眸剑意凛然,直刺天际。大青树内的无数鸟虫敏感地感受到了充斥于天地间地杀意,凄惶地逃离,发出无数声鸟鸣虫叫,十分凄厉,鸟儿们化作无数黑点,从深广的青色树冠里飞了出去,直奔天穹之下地云中,直欲离此地越远越好。
四顾剑的声音越来越低。
“人不是神,他的肉身便是容器,终究是有极限处。真气地修练,实境地增加,到了某个阶段,某个肉身经脉无法容纳地阶段,便会停止。”
“如果再强行修练提升,只可能让经脉尽断,成为一个废人,当然,沧海之上再升一尺,已经到了九品上的境界,再想提升,本身也是件极困难地事情。”
四顾剑的眼睛依然静静地望着青色的树冠,范闲和小皇帝在一旁安静听着,场间的气氛有些怪异。小皇帝不是武道强者,所以有些听不明白,然而范闲却是马上捕捉到了其中的真义——不论是狼桃,云之澜,还是自己,如今都已经迈入了九品上的境界,然而却是再也无法提升修为,便是因为他们已经到达了人体的极限,再如何苦修,也只能将自己保持在这种境界之中。
“实便是罐中的水,势便是洒水的方式。”四顾剑悠悠说道:“一罐水,永远无法滋润万倾良田,这便是所谓极限。如果你不能突破势的范畴,便永远只能一瓢一瓢地洒水,小家子气是改不了地。学再多的手法剑诀,根源却只有那么多,你当然体会不到。大江决堤时的感觉。”
“所以关键的还是体内的真气。”范闲下意识里接。想到了皇帝陛下体内如东海般深不可测的王道真
“境界之间总是保持着平衡与互相地制约……实固然是最重要地事物。但如果你不能掌握一种方法,将体内的实释放出去,你就不可能拥有超出凡俗的实。”
“就像一条大江如果决堤,如果你不能控制江水的流向。这玄妙地上天。肯定不会赐予你一条大江。”四顾剑讥讽一笑,说道:“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会让一个人随便死翘翘。”
“这说法太唯心,而且我忽然发现。虽然您培养了天下底最多地强者,但要说到教学生的水平,其实和五竹叔也差不多。”范闲叹了一口气,心想四顾剑说地这些话,都很有道理,只不过是废话罢了。没有一种驾御体内真气的法门。人体内地自我限制。当然不会任由真气无限制地膨胀,可是如果不能让真气向上提升。超过那个临界点,又不可能掌握到那种玄妙的法门。
真的是废话,而且是一个在逻辑上说不通的命题。
“因为体内的真气已经不是人体所能承纳的程度。已经脱离了人世间地范畴,所以相应地。操控这种真气地法门,也不应该是人类所具有的东西。”四顾剑将目光从头顶收了回来,望着范闲冷漠说道:“这是很自然地道理。”
“那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你要先找到一个不属于人世间的法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四顾剑将目光收了回来。大青树上的风也停了。树叶轻轻摇摆。那些没有来得及逃离大树地幼鸟和虫儿陷入了沉默。有着一股死里逃生的喜悦。
“也正是我先前说过地心念与意志。”
四顾剑看着范闲的双眼,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能体悟多少,能领悟几许。缓缓说道:“超凡脱俗的实力,必须通过超凡脱俗地方式。才能够出现在这个世间。你要忘记你曾经学过地一切,小手段,大劈棺。四顾剑。霸道法门。天一道地法门……你要忘记这一切能够捕捉到痕迹地法门。”
“但凡有痕迹,必有道理可循。然而大宗师境界的实势,委实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四顾剑双眼里地瞳孔渐渐缩了起来,看着范闲厉声说道:“你要忘了你是一个人!要忘了你有手有脚,要忘了你身上的毛发,骨中地酸痛,不要试图用任何身体可以控制的方式,来安抚你体内的真气。”
“只有心念和意志,才能抛却肉身地限制。”四顾剑地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却像是无数钟声响彻范闲地心头,“脱了衣服去。”
……
……
脱了衣服去,范闲的心头如遭雷击,汗水忽然渗出了他地身体,将他身上的衣衫全数打湿。他对这句话很熟悉,因为这是五经《宿语录》中的一段,苦荷大师的师祖根尘大师悟道之时,曾经喝道:人之身体,便是汗衫,只有脱了,方才大道!
在澹州的悬崖上,霸道功诀修行至最关键的那一刻,五竹叔一棍砸向他的脑心,也是喝出了这句。
没有想到,今时今日,竟又在四顾剑的的口中听到了这句话。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也在向范闲证明,这句话的深深意味,仿佛间,似乎向他展示了一个神秘而不可测,又极富魅力的全新境界。
四顾剑这位大宗师,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开口,平静而沉默地坐在大青树之下。
范闲身上尽是冷汗,隐约间知道自己明白了一些什么,但实际上却是什么也不明白,他知道四顾剑说的是真的,是对的,只是这种法门却太过虚无缥渺,根本无迹可寻,最关键的是,如此唯心的说法,与他自幼修行的霸道功诀,完全是两个方向,无人身以为桥梁,难道仅凭心意,便能影响这实实在在的世间?
人之存于世,与万物相异者何处?便在心意二字,人乃万物之灵,能言能思,能观花开而喜,观花落而悲,观月圆月缺,却生天地永恒沧桑之感,观潮起潮落,生人生无常之落寞。
首于黄土的老人们,也知道皮影戏的愉悦,奴随潘郎宵宿久……便是本能的快感,却也能经由脱离了本能或物质的方式,影响人的心思。奸恶无双的权臣,却也可以枯座静斋半日,写一幅中堂,得意良久,把自己感动的涕泪直下。
没有哪种生物比人类更复杂,只有人才能拥有如此丰富的情感与不可一时或忘的心意。天地冷漠,观众生死灭,却只有人,能反观天地,心意隐隐与之相通。
范闲身上的汗水渐渐干了,他知道那种境界是怎样的令人心折,但他更知道,这种境界,不是想达到便能达到的。他沙哑着声音问道:“真正的四顾剑,可以不用剑……你怎样教我?”
“法门不传二耳,非不愿传,实不能传。”四顾剑打破沉默,冷漠说道:“你今日跟我在东夷城内闲逛,我只能让你看,至于你能体会多少,那就全凭你的造化了。”
范闲诚恳一礼,说道:“愿为您带路。”
小皇帝在二人身旁闭着眼睛,眼皮急颤,看样子是在试图将这老少二人今天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全部记下来。
四顾剑却也不理会这两个年轻人心里在想些什么,示意范闲推着自己的轮椅,离开大青树,向着繁华的东夷城内行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当四顾剑抬头望天的那一瞬,大青树下的行人旅客们早已惊惧地向四周散去,此时树下一片静寂,只有淡淡阴影,笼罩着树下的土地。
哗的一声,海风吹拂而过,大青树之下骤然一片青叶飞散,不知落下多少片叶来,露出了两方空洞,可以看见湛蓝的天空,就像是有一尊神祇的目光,曾在某时,淡淡向着天上扫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