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家中变化
今年回家跟去年不同，只有李亚东一个人，田磊肯定是要等邱虹放假之后一起回家的，临近年边，他一个人背着两大包行囊，踏上了归途。
这样的日子旅客注定不多，李亚东旁边的位置甚至都没人坐，这让他难得有机会在火车上舒展四肢，一个人霸占了整张长条座，人靠在临窗的车壁上，双手环胸，一路闭目养神。
对面坐着两位打扮时髦的妇人，烫着花卷头，这种后面剪齐的大波卷，是这个年代国内最流行的发型，比宫羽那种国外引进的大波浪卷发，更符合国人当下的审美，特别是那“招手式”的硬刘海，相信日后很多人都在妈妈或丈母娘年轻时的相片里见到过。
她们虽然一样带着股女性特有的八卦劲儿，但谈论的话题就相对高端一些，不再是油盐酱醋、家长里短，而是旅游风景、娱乐明星。
这大概是新中国成立后，国内最先富起来的一批家庭主妇，已经开始结伴出游了，从言语中不难听出，应该是刚从京城旅游完回来。
俩人有多能聊，李亚东实在无法形容，他睁着眼睛的时候俩人在聊，一觉睡醒了俩人在聊，天黑了俩人在聊，天亮俩人还在聊，此刻的心情只能用一句江城话来形容我信了你的邪！
“诶，我说，上次在酒店里看的那电视剧还记得不？”
“你说西游记？”
“是啊，觉得怎么样？”
“好啊，太好看了，回去我肯定天天看。”
“你也觉得好看啊，我也是，那里面的和尚可真俊俏！”
李亚东正在闭目养神，两位姐姐大概以为他睡着了，说话也没个顾忌。
“是啊，我家那口子要有人家一半就好了……”
李亚东真不是故意偷听，可还是给逗乐了，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弧度，幸好两位姐姐没发现。
八六版的西游记影响力有多大自不用提，于一九八六年元旦开播，一共才二十五级，中央电视台却重播了三千多次，可谓真正的家喻户晓。
里面各路主演也因此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六小龄童损失最大，虽然他扮演的孙猴子是当之无愧的人气第一，但由于被猴毛覆盖了大半张脸，以至于即便真人走在街上，也不见得有人会认识，八戒和沙僧也一样，都属于为艺术献身的类型。获利最大的自然就是唐三藏的扮演者，迟重瑞，因为本身长得细皮嫩肉，再加上旁边时常有三只精怪衬托着，一时间成为万千女性的梦中男神。
李亚东这时就很想回了一句啊，“两位姐姐就别想了，真要想的话起码先挣个上亿身家，因为你们的唐僧哥哥其实是个俗人。”
同一班次的火车，与去年同样的时间抵达江城，在火车站旁的小餐馆里吃了碗热干面后，李亚东就马不停蹄的坐上了长途巴士。
依旧是临近天黑时回到他们的县城，一年不见，小县城还是原来的样子，似乎半点变化没有，不像三十年后，几个月不回乡就基本找不着路，中国城市建设虽然处于高速发展之中，但目前仅局限于一二线城市，像他们这样的小县城，至少还要沉寂二十年。
今年的运气显然没去年好，没有遇到开拖拉机的二狗子，不过李亚东也不急，背着行礼走了几分钟，来到张春喜的烤鸭店。
“小东！”
张春喜怀里系着一条白围裙，手里拿着一把大菜刀，正站在柜台后面招呼着生意，看见李亚东那会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离过年还有好一阵儿呢，大学时间这么自由的吗，想啥时候回就啥时候回，要知道他们以前高中住校的时候，想出个门都难呐。
“哟，亚东回了！”
蔡小惠也在，看见李亚东时有多殷勤就不提了，当初如果不是这孩子帮衬一把，她们家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
“今晚不许走，到家里吃饭，我这就回去，弄几个大菜。”
说着，就开始解围裙。
张春喜见李亚东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嘿嘿一笑，“中半年买了房子，跟我小姨家一起，隔得不远。”
“可以啊，春喜同志！”李亚东瞬间了然，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得了吧，就是人家住旧的房子，哪比得上你们老李家的三层大楼房？”
听他这么一说后，李亚东更是归心似箭，年前他走的时候，家里的房子还没盖好，现在肯定已经住进去了，就想马上回去看看，于是赶紧把蔡小惠给拉住。
“姨，别忙活了，都不是外人，我还能跟你客气不成，今天不行，刚下车想回家里看看，过几天你就算不提，我都要去参观一下你们的新宅子。”
“这孩子，每次来都这么急赶急赶的……”
蔡小惠一脸无奈，垮着脸道：“那可说好了，过几天一定得来。”
“必须的。”
“接着！”张春喜留都懒得留，一起玩到大的发小，什么脾性一清二楚，直接一串钥匙扔了过去。
这家伙某些方面倒是遗传了他老子的基因，一辆一脚踹骑了一年还跟新的一样，停在马路边上也不见什么灰尘，显然经常清洗。
“走了……”李亚东把行礼绑在后座上，一脚踹下去，摩托车轰轰直响，油门一提，扬长而去。
在乡下农村里，一脚踹有时候比小轿车还好使，基本没有不能走的路，一溜烟的回到村里时，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李老幺回来了！”
也不知道哪家孩子嚎了一嗓子，然后整个小山村就沸腾了。
李亚东这次倒没有多作停留，逢人就招呼起来，“叔啊，去家里坐……”
“婶儿啊，去家里坐……”
沿着黄泥巴土路一直开到后山，到家门口前停下，母亲胡秀英听到动静后，手里操着菜刀就冲了出来，约莫正在做饭。
“小东啊，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光她没想到，乡亲们也都没有想到，恰好这时，三嫂刘金菊顶着大肚子摸到了门边，李亚东能告诉他娘，因为这里面装了一个带把货吗？
他不算重男轻女，主要还是农村人的老传统，家里至少要有一个传宗接代的，老李家人丁本就不兴旺，再加上他上辈子无儿无女，就指着这么一个带把货，弄不重视吗？
很多事情已经养成了习惯。
“娘，今年学业不算忙，留在学校里也没什么事，就提前回来了。”他也只能这样说道。
“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年没见，胡秀英心里能不想念？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也就看他回来的时间不对，怕出了什么事。
“小叔子好像又壮了……”刘金菊呵呵笑道。
“三嫂，你现在大着个肚子，平时可得注意咯，一个人尽量别走动，我带了些补品，待会给你拿出来……”李亚东一边从摩托车上卸行礼，一边扭过头来笑着回话。
刘金菊眼前一亮，笑得更灿烂了，“又让小叔子花冤枉钱了。”
自从肚子大了后，她在这个家的待遇明显不同了，就连婆婆都会处处让着她，顿顿都是好吃好喝的，她现在倒是巴不得不要这么早生。
等到李亚东把行礼收拾进屋后，一大波乡亲们也都赶到了。
于是二话不说，从包里摸出两包大重九，这次没买阿诗玛，寻思着给大家换换口味，又摸出一包大白兔，还有瓜子、果仁什么的，在这方面，李老幺做人向来研究。
“亚东呀，怎么今年还没带媳妇儿回来？”
李亚东任他们痞，反正已经习惯了。
一直忙活到天黑，众人才意犹未尽的散去。
胡秀英正在厨房里张罗着晚饭，儿子回来了，可不得多加几个菜？刘金菊坐在堂屋的靠背椅上，不停抚摸着肚子，都能顶两三个大西瓜了，自然不太好受。
而这时，李亚东才有时间参观起新楼房。
这房子是按他的想法砌的，其实结构大致都了解，三层三大间，一楼稍大一些，后面独立出来一间厨房，清一色的水泥地面，墙壁上全都刷了白漆，亮亮堂堂的，干净整洁，唯一让人看着不顺眼的就是家具，这也是他没参入的一件事情，果然没办好，多少也置办了一些，但大多还是以前老房子里的家具，八成是他娘舍不得扔。
楼上楼下逛了一圈后，总体来说达到了他早前的预期，但家具必须得换，床板什么的吱吱呀呀的都不好睡了，这件事情他接下来会亲自操办。
回到一楼堂屋里，瞅着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不由望向三嫂问道：“我三哥他们都在鸭厂吗，一个都不回来？”
刘金菊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李亚东赶紧走了出来。
借着屋子里透出来的光亮，能看清是一行俩人，蹬车的是个男人，坐在后座的是个女人。
车子刚一停下，女人就从后座上跳下，向着屋里飞奔而来，这女人自然就是李冬梅了，她早就从乡亲们那里得知弟弟回来了，激动得小心肝都快跳出来了。
男人目送她走到家门口，正准备要走，却哪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诶，你等等。”
这人李亚东并不陌生，正是那个叫黄国栋的年轻木匠，他当初还有意撮合，想不到还真好上了，都敢光明正大的送人回家，而且如果李亚东没猜错的话，他胯下的那辆自行车还是自己买的，看着模样是准备骑回家，然后明天早上再来接吗？
“啊？”黄国栋楞了一下，扭过头来，他跟李冬梅的事情虽然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毕竟还没摆上台面，主要李家老太太还没点头，把人送到门口已经算是出格的了，进门那是想都不敢想。
“一起吃个饭吧，刚好找你有点事。”
黄国栋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他现在约莫也知道，李家老太太最疼自己的小儿子，刚好这位“小舅哥”似乎对他印象不错，去年还提点过他，心里顿时一喜，道：“好！”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丰收在望
堂屋里，黄国栋没敢上椅子，坐在靠近门口的小马扎上惴惴不安，李冬梅给他倒了杯水，瞅着刘金菊坐在旁边，也不好意思端起来。
李亚东跑进厨房烧火，一边还跟他娘搭着话。
“娘，四姐这个情况，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胡秀英叹了口气，道：“我是随她的，就像你说的，以后要过日子的可是她，只要她自己相中了就行。”
想想也是，如果他娘反对，黄国栋敢光明正大的蹬着他们家的自行车，送他四姐回家？
“大哥？”几乎不用想，李亚东就猜到了原因，能让他娘都拿不定注意的因素，八成来自于他大哥。
胡秀英点头道：“你大哥说这小伙子家境不算好，真要嫁过去冬梅肯定要受苦，所以这件事情不能太急，得先观察观察，起码人品要好才敢拍这个板，说是两头总得占一头。”
“原来是这样啊……”李亚东听罢，不禁长出口气，这事做得还真没毛病，倒是他有些操之过急了。
又问道：“那观察应该有一阵儿吧，就没什么说法？”
“我是觉得还行呀，人也挺勤的，冬梅不是车子骑得不好吗，都摔了好几次，人家小伙子但凡有空就来接送她，上次你桂枝婶儿生病了，我一大早抽空过去看了下，回来堆门口的柴火都被人劈好了，后来听冬梅说也是他干的。你大哥月初回来说再看看，也只有等过年的时候看他怎么说了。”
胡秀英说到这里顿了顿，不禁埋怨起来，“你说这事情给闹的吧，冬梅都多大了，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快坏上你二姐了。”
李亚东一听，心里算是有了底，知道这事一准没跑，笑着回道：“娘，那不一样，年代不同了，现在不是在搞计划生育吗，国家提倡晚生晚育，这事你听大哥的，没错！”
饭桌上因为多了个外人，所以气氛有些冷淡，李亚东就开始主动起来，回房拎出一瓶茅台，笑着说道：“黄哥，走两盅？”
他就寻思着反正迟早也得叫，谁让他四姐喜欢呢，就算是个乞丐，他也得叫声姐夫哥啊。
可黄国栋听罢，却是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胡秀英，见她没反应后，赶紧回道：“听……听你的。”
刘金菊稍微意外，诧异的看了一眼小叔子，李冬梅则赶紧低下头，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心想弟弟回来就是好。
“娘，你喝点不？”
胡秀英摆手道：“算了，你俩喝吧。”
李亚东倒也不勉强，从条台上找来两只酒盅斟满，递了一杯过去，黄国栋赶紧起身双手接过。
俩人慢悠悠了走了两个后，李亚东笑着问道：“黄哥，年底忙吗？”
“现在还好，不是还没到正年边嘛。”黄国栋呵呵一笑，不知怎的，对面这人明明比他要小，也一直和颜悦色的，但他总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那刚好……”说着，李亚东便将自家要置办一套新家具的事情说了出来。
黄国栋脸上一喜，这无疑是件好事啊，钱不钱他倒无所谓，真要给，他也不敢接啊，就寻思着好好的表现一下，正准备应下来时，却不想胡秀英突然开了口。
“小东啊，干嘛浪费这个钱，不是都还能用吗？”
“娘，这不叫浪费，老话说的好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刚都看过了，床板吱呀呀的响，几口柜子也都被老鼠啃了，放在新楼房里你觉得合适吗，再说了，三嫂还挺着个大肚子呢，万一床塌了有个好歹怎么办，当务之急，首先得给她换张新床。”
他这么一说，胡秀英还真不敢反对，天大地大，也没她三儿媳妇肚子里的娃大，老李家的带把货，指不定就这一趟了，二分之一的概率，希望还是挺大的。
刘金菊笑着不说话，心里有多乐呵自不用提，她嫁到老李家也有好几年了，啥时候有过这样的待遇，全家都得围着她转。此时就在心里祈祷着，希望肚子的小家伙争气点，多根把，那以后她在老李家的地位肯定不一样。
“黄哥，你看成吗？”
“成成……我明天就过来。”黄国栋赶紧回话，其实他最近刚接了两个活，决定都推掉，这次他不打算赚钱了，就寻思着把活干得漂漂亮亮的，看能不能赚个媳妇儿回去。
吃过饭后，黄国栋准备抹黑骑车回家，李亚东看他喝了酒，特地找来手电筒和胶布，帮他在自行车前做了个简易的探路灯，这黑灯瞎火的，万一翻沟里去了可不好，农村里这样闹出人命的事情屡见不鲜，他爹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第二天一早，黄国栋果然背着工具袋子，一大早就赶了过来，农村自然不缺木头，山上看中了那颗树随便砍就行，反正这年头也没人管。
而李亚东吃过早饭后，就骑着一脚踹，载着李冬梅，前往了江中村。
昨晚他大致听四姐讲过，说是鸭厂现在弄得有模有样，虽然没有达到他期望的一千只规模，但七八百只鸭子还是有的，所以一大早就想过去看看。
俩人来到江中村后，倒是没急着去鸭厂，先去他大舅胡德才家坐了一会儿，他大舅不抽烟，但喝酒，李亚东特地拎了一瓶茅台过来，主要这玩意儿他也没带几瓶，实在不怎么好带，否则肯定得拎两瓶过来。
随后来到鸭厂，这一片果然与去年鸟不生蛋的模样有了明显变化。
两排红砖黑瓦房横在那里，李亚东亲自设计的，自然不陌生，旁边又起一间平房，一联三间，住人用的，沿着鸭厂外围，一直延伸到江里，很大一块区域都用铁丝网给罩了起来，这不在李亚东的设计范围之内，八成是在养殖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问题，例如鸭子喜欢乱跑之类的，所以特地弄的。江边还停靠着两艘小木船，如今想想大概也是必要设施，不然鸭子在江里跑太远了，可就不好赶回来。
鸭厂里没有工人，就自家的几个人，李亚东的三哥、二姐、二姐夫，包括两位表哥，外加一个四姐，总共六个人，也能操持得过来。
李亚东回家他们还都不知道，听到一脚踹的声音，跑出来一看后，一个个兴奋不已。
“小东，怎么今年这么早回来？”
“哎呀，小东，来来，可想死姐了，过来让姐好好看看……”
他们在打量自己的时候，李亚东同样也在打量他们，大家看起来都比一年之前清瘦了不少，特别是他二姐，原本算半个胖子，现在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姑娘时代，漂亮是漂亮了，但看着总感觉不习惯。
所以鸭厂的情况绝不像他四姐说得那样一切都好，这帮亲人李亚东都很了解，几乎没人有过饲养经验，比较起来甚至还不如他娘胡秀英，至少还养出过几只大肥猪，而如今却能将七八百只鸭子养得有模有样，这期间到底吃了多少苦，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辛苦了，各位。”李亚东瞅着他二姐李春兰的苗条模样，眼睛一下就红了。
“不辛苦，不辛苦，有啥好辛苦的……”李春兰拉着他的手，把他引到屋里，笑呵呵的说道：“小东啊，你是不知道，现在鸭厂一天能捡好几百个蛋，卖掉后都能抵饲料钱了，咱们从小鸭苗开始养，每只鸭子养起了好几斤肉，那可都是赚的……”
一帮人坐在凳子上好好的聊了聊，基本都是他们在说，李亚东在听，就是这一年之中鸭厂里发生的事情。
譬如刚开始的时候鸭子老不归巢，有时候跑到江中间去了，他三哥和表哥几人，还得游泳下去赶，后面学聪明了，弄了两艘木船。
再譬如夏天太热，有一次雨天的时候，怕鸭舍进水，把门窗都给关了起来，结果鸭子一下子热死了好几十只。
这样的事情多不胜数，他们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当笑话在讲，但李亚东却能设身处地的代入其中，体会到他们的不易。
总之，这一年大家是真的吃了苦，要知道他二姐的易胖体质，以前种田打土体重都一个劲儿的在长，而这一年时间下来，至少甩掉了二十斤肉，其中辛酸可想而知。
“各位，最难的一年大家已经熬过来了。”
临近中午，到了吃饭的点，李亚东也算听完了工作汇报，开始做总结，“明年就舒坦了，大家现在都是养鸭的老手，明年鸭厂这边你们只负责管理和指导，不用干活，鸭子咱们雇人养。”
“啥？”李春兰一听脑袋直接摆起了花，辛辛苦苦照料大的鸭子，让别人去养，她才不乐意呢，有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
李亚军也诧异道：“小东，我们养得好好的，干嘛要雇人养，雇人养不得给别人钱呀？”
“是啊，亚东，这钱我们自己节约下来不好吗，干嘛非得给别人赚？”大表哥胡文也很不解。
李亚东扫视过在场众人，见他二姐夫、二表哥，包括四姐虽然没说话，但从表情中能看出也有同样的疑虑后，不由呵呵一笑，“因为你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接下来要开始准备赚钱了。”
“啥？终于要赚钱了？”众人一听，皆是精神一震。
他们现在的情况，算是守着一堆宝贝，却不能换钱，因为李亚东很早之前就交代过，鸭子一只都不能卖，也不知道多少牲口贩子找上门过，看着白花花的钞票从指缝中溜走的那种感觉，实在太磨人了。
“是的。”李亚东点头道：“我之所以提前回来，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把摊子铺好，这样一来，大家明年就可以轻轻松松的赚钱。”
“那太好了！”
众人大喜，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辛苦了整整一年，付出了整整一年，可算熬出头了。
这比他们想象中的还快了很多，有种地里的庄稼马上就要丰收的感觉，能不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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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品鸭脖
开鸭厂，养鸭子，那只是在打根基，并非李亚东的真正目的，怎样把产品卖出去，并且卖出一个好价钱，那才是商人的终极目标。
如今后勤保障已经充足，至少供应他们小县城是绰绰有余的，他便开始筹划接下来的事情，这是一份家族事业，有利有弊，受限于自己在家族之中的地位，他不想过分参入，只想替家人铺好路，至于未来能走多远，生意能做多大，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而首先，他得让大家尝到一点甜头，以便激发出他们的热情。
距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李亚东决定将这段时间好好利用起来，于是第二天，便带着他三哥来到县里。
“小东啊，咱们就算要开店，一家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要弄三家，能顾得过来吗？”
俩人坐在一脚踹上，沿街打量，寻找合适的铺子，李亚军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
“放心吧，哥，我这种模式不太一样，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轻松的很，而且也不是开三家店，是两家，另外再随便找个地方，弄成作坊。”
“作坊？”李亚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不是跟春喜他们一样吗，在店里现做现卖？”
“当然不是。”李亚东哈哈一笑，那样做生意也忒没效率了，小打小闹可以，想要发展壮大，难上加难，也就是所谓的传统零售模式。
而他要做的，则是新零售模式，类似于麦当劳、肯德基，他要为家人铺出一条康庄大道，如果这样还走不下去，那他也没撤了。
这个年代找店面远比日后轻松，沿街的民房底层，几乎全是闲置的，即便住了人，只要有人愿意租，主人家八成也会让出来，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优中选优。
晃悠了一上午，两家店面基本就敲定下来，一家在县里最繁华的商业街上，斜对门就是百货公司。另一家则在学校扎堆的后街上，附近的小学、初中、高中加起来，能有五六所的样子，都是极好的位置，根本无需担心人流。
房租也非常划算，商业街的铺子稍贵些，每月租金十块钱，而后街的铺子每月只需八块钱。于是李亚东二话不说，两间铺子全部一次性签了五年合同，并预先支付了一年的租金，白纸黑字，签名画押。
中午在马路牙子边的面馆里吃了碗面条后，俩人接着找场地做作坊，原本李亚东是打算随便选个地方的，不过想了想，县城距离家里不算近，以后大家在这边做买卖，总归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于是干脆决定买个宅子。
这跟租房不同，这年头的房屋买卖还不是很流行，也没有什么平台资源可供选择，想起张春喜那家伙刚买了房子，总归打听过一些，手头上应该有些资源，于是便找了过去。
“哟，小东，军哥，你俩咋一起晃悠上来了，吃了没，要不就着吃点？”
来到烤鸭店时，一帮人正围着小餐桌吃饭，张春喜的哥嫂都在，包括蔡小惠两口子也在。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两荤两素，生活水平相当不错，算是提前步入了小康社会。
“别客气，你们吃吧，我们吃了过来的……”
大家都挺热情，硬拉着上桌，李亚东好容易推辞掉，接着便道明了来意。
“我日啊，小东你丫的，还买房啊！”
张春喜一听，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狗日的，想一出是一出啊，家里不是刚盖了新楼房吗，还买，钱是大水淌来的吗，还让不让人活了。
“滚一边去，我卖房子是有用处的……”
对他李亚东可没什么好脾气，骂咧了几句后，又扭过头对其他人解释道：“家里不是弄个鸭厂嘛，养了一年的鸭子也该出栏了，就寻思着把买卖给做起来。”
这事在场众人都知道，而且李亚东很早之前就说过，两家生意没有冲突，所以大家也并不在意，蔡小惠于是就问，“亚东啊，你那些鸭子准备弄什么？”
“弄什么……”李亚东脑子里一转，随口回道：“弄一品鸭脖。”
别问他为什么突然想出这几个字，他也不知道，就是挺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估计是被前世的什么精武啊、绝味啊、久味啊，这些字眼给影响到了，大家的名头都挺牛气，那他也来个牛气点的。
“一品鸭脖？”众人面面相觑，包括李亚军也一样。
“专门卖鸭脖子？”
李亚东呵呵一笑，“当然不是，鸭身上的东西全都卖，不过跟烤鸭不一样，最大的区别就是烤鸭趁热才好吃，而我准备做的这个一品鸭脖，算是凉食。”
“吃凉的？这大冷天的……”众人不由一阵无语，能有人会买吗。
李亚军也是微微蹙眉，这事就连他也是才知道，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提醒了一句，“小东啊，你可要想清楚。”
南方人本就没有吃凉菜的习惯，更别提在冬天，大家巴不得天天吃火炉子才好呢。
“放心吧，哥，我有分寸。”
“那就好。”李亚军点点头，他虽然同样感觉这事不太靠谱，但还是选择毫无保留的相信弟弟。
李亚东却半点不担心，怕个蛋蛋呀，已经有人做了先驱者，证明这事能行，还有啥好怕的？
当然，冬天的鸭脖子生意根本不及夏天，这是毋庸置疑的。
“房子好说啊，上次看过几个地方，你要买的话，我就带你去看看。”
张春喜手上果然有资源，于是等他吃完饭后，李亚东便骑着一脚踹，载着他和三哥俩人，按他指引的方向行驶过去。
他说的三处房子，李亚东都去看了一下，都还不错，这年头敢拿出来卖的，至少不是泥瓦房，因为土地不值钱呀。最后选了一处带院子的小平房，也是一联三大间的格局，原主人据说要去省城投亲戚，估摸着也是去做买卖，让张春喜这个有经验的人跟他谈了谈，最后价格敲定在一千两百块，算是正常行情。
晚上肯定回不去了，上次已经推脱过，这次实在没撤，晚上六点钟，烤鸭店准时关门，一帮人步行来到张家的新宅子。
一幢两层楼房，他们家毕竟人多，张会计也辞了工作，现在都搬到了县里，没有两层楼根本住不下，前面也带了个院子，听张春喜说花了整整两千大洋。
蔡小惠提前回来打了招呼，所以大家到的时候，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对于李亚东，两家人是发自肺腑的感激，他们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全仗人家传授的手艺，满满的一桌子菜，鸡鸭鱼肉样样都有，丰盛得不得了，提出来的酒也是好酒，市面上不太好买的黄鹤楼。中国十三大名酒之一，84-85两年，蝉联“中国名酒”称号第四位。
大家实在太热情，不喝都不行，张会计是个酒菩萨，从没见倒过的那种，再加上李家俩兄弟人单势孤，最后全喝晕了，再骑车回去肯定不安全，晚上就干脆在张家睡了。
第二天一早俩人回了家，在家里休息一天后，接着继续忙活，没办法，时间紧迫，再拖下去工商局都要关门了，得赶紧把执照什么的都办下来，户名是用的李亚军的。
前前后后忙活了三五天，一套个体户的手续总算办妥，但拿到手没这么快，红包塞了一两百，没办法，不塞都不行，社会风气已经是这个鸟样了。不然别说三五天，三五个月都不见得给你办下来。
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是黑暗。
店面那边，李亚东在县里的木匠铺子订了两个柜台，镶玻璃面的那种，原本想交给黄国栋来做，但看他实在太忙，现在基本吃住都在老李家，根本不用人使唤，一个人每天从早忙到晚，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老李家里里外外的木头疙瘩全部换个新样。
腊月二十，临近过年没几天，李亚东置办好了县城宅子里的家伙什儿，在江中村那边找了一辆拖拉机，从鸭厂抓了五十只鸭子过来，又把他二姐和三哥喊上，准备手把手的教他们制作一品鸭脖。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完全停不下来
李亚东所谓的一品鸭脖，其实就是按照精武鸭脖的做法，工序不算多复杂，只要知道所需材料，是个人都会做。
有人就会问啊，既然这么简单，那我不能自己做吗，为什么还要买？
当然，你可以。
但你撑死尝试一次，之后就不会再做了，因为不划算。
费心费力的拿家里的小锅弄出两盘鸭脖子，最后一算成本，还不如直接去街上买，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生意之所以称之为生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形成了规模。
位于县城东南方的一座宅子里。
李亚东将一只已经钳好毛的赤条鸭子，放在厨房里的原木砧板上，一旁的李亚军和李春兰俩人，细心观摩着。
“第一道工序是初加工，先把鸭子清理干净……”李亚东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磨得锋利的铁皮刀，开始剖鸭肚子。
“鸭子全身都是宝，几乎每个部分都能制作出美味，包括内脏里面的鸭肝、鸭胗、鸭肠，都是好东西，取出来洗干净，放在一旁备用。”
做完这道工序后，李亚东从旁边的橱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堆材料。
“第二道工序是腌制，作用有两点，一是去腥，二是入味。”
说着，李亚东取出一只搪瓷盘，把冲洗干净的鸭子以及内脏，全部放了进去，开始加入备好的姜片、葱段、精盐以及料酒，最后还拿起一包白色粉末，示意道：“这玩意儿叫硝盐，可别跟食盐搞混了，腌制鸭子的时候，这东西是关键，它是一种生色剂，加在肉制品里可以让肉质变得鲜红，口感也会更加鲜美。”
李亚军挠着脑壳说道：“这东西真是第一次听说，作用好像还挺大。”
“那可不……”李亚东笑着回道：“有它没它，做出来的鸭子完全是两种品相。”
“诶，小东，你怎么懂这么多做饭的事情？”李春兰不解道。
李亚东讪讪一笑，“书上看的。”
“哦……”
这句话几乎是一句万金油，从读书人嘴里说出来特别适用，用来糊弄平头老百姓，一糊弄一个准。
“不过食盐和硝盐的份量要掌握好，少一点可以，但不能多，因为接下来要腌制十二个小时。”
“这么久？”两人瞠目结舌，那岂不是要搞到晚上。
“放心吧，我昨天在市场上买了只鸭子，这道工序已经提前做好了……”说着，李亚东从橱柜里又端出一个搪瓷盆。
“然后是第三道工序，氽水。”
说着，李亚东把腌制好的鸭子从搪瓷盆里取出，放在旁边的水槽里冲洗。这时不用他吩咐，李春兰已经开始往煤炉子上的铁锅中上水。
等了一会儿后，水沸了，李亚东便把洗净的鸭子以及内脏都放了进去。
“氽一下就好了，不用太久，完事后就开始蜕皮。”
“啥？鸭皮不要？”李春兰眸子一瞪，那可是最含油的东西，香得很呐，让她扔了她可舍不得。
“姐，放心吧，鸭皮我有另外的办法处理，浪费不了。”李亚东呵呵一笑，精武鸭脖的选料里确实不包含鸭皮，因为日后的人们会嫌鸭皮太过肥腻，而且从经营者的角度来讲，太过肥腻的东西也不适合卖给顾客，很简单的道理，吃多了会腻，影响销量。
不过李亚东有的是办法让它变成一道美味，最简单的操作就是过油一炸，有多香脆自不用提。
“哦。”听他这么一说后，李春兰才松了口气。
“氽过水的鸭子很好去皮，姐，要不你来弄？”李亚东完全没有秀刀工的想法，也害怕太过娴熟的刀法收不住，干脆找人代劳。
李春兰自然当仁不让，说起厨房的活计，在场三人肯定数她最拿手。
“小心点，别戳破了肉，不然影响品相。”
“好。”李春兰小心翼翼的拿着刀去皮，时间虽然花得久了点，但好歹收获了一只光嫩的去皮鸭。
“接下来就是制作卤料……”
说着，李亚东又开始翻箱倒柜，提出了整整一竹篮子材料。
“这么多？”
李亚军一看眼睛都花了，这是做饭吗，平常家里炒菜放点油，放点盐，顶多再放点酱油味精，做出来的味道也挺好的，那要是这么多料放下去，得做出来个什么味儿啊，简直不敢想象。
别说是他，就连李春兰眼睛都直了，因为这篮子里的材料，好多认都不认识。
李亚东显然知道这个情况，要知道搜刮齐这些材料，他可是狠下了一番功夫，县里的菜市场、农贸市场几乎都跑遍了，有两样材料还是从药店里找到的，于是笑着说道：“姐，眼生吧，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呐……这个叫作丁香，这个叫作豆蔻，而这两样叫作大小茴香，还有这个叫排草，这个叫砂仁，这个叫……”
“诶，你慢点！”李春兰急了，实在是脑子不够用啊。
“额……”
结果光是教会二姐和三哥认识这堆材料，李亚东就花了半个多小时。
“把它们先泡一会儿，等下再用……”
说着，李亚东又提起一小袋红曲米，倒入已经洗净的铁锅中，加入少许水，然后解释道：“弄红曲米也是为了上色用，把水煮开，然后颜色出来就好了，米渣不要，只留水。”
“那多浪费啊。”李春兰蹙眉道。
李亚东苦笑，“那没办法，姐你要真舍不得，就留着自己吃。”
“哦。”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卤鸭子。”
把煤炉子上的大铁锅洗净烧干后，李亚东就开始往里倒入上好的花生油，待到油温三成热时，再放入干辣椒、花椒、姜片和葱段爆香，然后将刚才做好的红米水倒进去，再把泡好的一堆卤料用纱布包起，一并放入。
这还不算完，他还从柜子里取出一根大骨头，也扔了进去。这玩意儿不值钱，特别是在这个年代，去菜场买肉问商贩要基本会给，但拿来吊汤却最好不过。
“等水烧开，再小火慢熬两个小时。”李亚东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电子表，看了下时间。
三人唠着嗑，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此时整个厨房都是满满的香气，不吹牛的说，随便进来一个人待两分钟，保准肚子会饿，就算刚吃饱饭了也一样，因为实在是太香了。
“就这汤水煮出来的肉，不好吃才怪呢！”李亚军抹了把口水说道。
李亚东呵呵一笑，“最后一步了，把鸭子分部位处理好，再放进卤汁里煮。当然，先煮再切也行，怎么顺手怎么来。”
“我来。”李春兰抄起菜刀后，扭过头来说道：“小东，你跟我说怎么切。”
“到时咱们卖的时候各个部位的价格都一样，所以要分仔细，鸭头是鸭头，鸭掌是鸭掌，鸭脖子是鸭脖子……最后余下的就是鸭架子。”
“哦，我知道了。”李春兰手起刀落，几下就把一只鸭子给五马分尸了。
李亚军将鸭块和内脏什么的，一股脑儿的倒进锅中的卤汁里后，还不忘强调一句，“煮个十分钟就行，然后再收火闷个二十分钟，万千别煮太久，不然就没了嚼劲。”
俩人频频点头。
半个小时的煎熬等待后，当锅盖揭开的那一刻，李亚军迫不及待的就想下手，结果被李亚东制止住，“哥，等会儿吧，这玩意儿吃热的没意思。”
“还有这个道理？”李亚军百思不得其解，这大冷天的不吃热的，吃凉的，怎么都想不通啊，难道味道还真不一样。
“那要不你先尝一个也可以。”
“好。”李亚军迫不及待，从锅里捞起一只大鸭腿，也不怕烫，一口咬下去后，那股浓郁的香味顿时散开，整个人情不自禁的眯起眼睛，“真香啊！”
“给我也尝尝。”李春兰原本还想再等等，被他这么一弄，还哪里忍得住，就着他拿在手上的鸭腿，狠狠地一口咬下，鸭肉刚一入嘴，眼珠子就瞪了起来，“这……也太好吃了吧！”
粗茶淡饭吃惯了的人，这辈子哪里尝过这样精心烹制的美味，嘴巴里不再是单调的酸、甜、苦、辣、咸中的某一种、或是两种口感，就感觉整个口腔中充斥着无数种层次鲜明的口感，每一种都让人欲罢不能。
李亚东开始把卤好的鸭子用竹筛子装起，然后放在通风的案台上晾，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后，望向二姐和三哥说道：“要不你们再尝尝？”
俩人早就等不及了，挺有默契的一人拿起一根鸭翅膀，塞进了嘴里。
入口时是一阵冰凉，砸吧砸吧好像还没什么味儿，远不如刚才冒热气的时候香，直到一口咬下去后，内敛的辛辣滋味才开始绽放，萦绕在舌尖上久久不能散去，不肖三两口，每人一根鸭翅就吃完了。
“啧……这冷的吃起来滋味还真有些不一样。”李亚军笑着说道。
“感觉哪种好？”李亚东笑着问。
“不好说，之前就觉得好吃，现在突然有点想喝酒了。”
“那就对了。”李亚东哈哈一笑。
“不行不行，实在太好吃了，我还要再来一块，就感觉嘴巴里麻麻辣辣的，吃了还想吃。”
李亚东望着二姐唆着嘴巴的模样，不禁有些乐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由打趣道：“是不是有种停不下来的感觉？”
“对对对！”李春兰忙不迭的点头，“就这意思，完全不想停啊，就想一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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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店铺开业
腊月二十四，小年。
往常的这个日子，老李家必定红红火火，孩子们都往回跑，可今年不一样，因为县里的两家店铺，会在今天开业。
所以一切喜庆事宜，都得安排在晚上。
好在李亚东心疼他娘，留下四姐作伴，再加上他大哥一家肯定会回去，倒也不至于让老人家感到孤寂。
选在这个档口开业也是李亚东思索再三的决定，主要还是想蹭一波市场热度，因为此时老百姓们都在抓紧置办年货，没吃过的新奇东西，肯定比平时的接受度更高，说白了就是所谓的商机，稍纵即逝。
卤鸭的手艺确实算不上难，李春兰和李亚军两人实验了两天，耗费了七八只鸭子后，已经达到出师标准。
李亚东在指导他们的同时，自己也没闲着，骑着一脚踹四处奔走，三两天时间，便将前期工作准备妥当。
江中村鸭厂那边，就近雇了四位村民，由他大表哥胡文负责，其他人都被他调往了县里。
两间店铺反正也无需装修，这年头的人们不在乎这个，玻璃橱柜已经搬进了屋子，弄了两块牌匾往门头上一挂，就等着随时开业。
商业街的店铺由他二表哥胡勇负责，而后街的店铺则有他二姐夫赵大成负责，都没什么重活，就是坐在柜台后面收收钱，一个人足以应付。
而他二姐和三哥，主要负责作坊这边的事情，基本也就早上那一阵，忙活完了还可以去店里帮忙，所以别看摊子铺得很大，四个人手完全足够，各自分工明确，不会感觉太累，起码比在鸭厂工作时要轻松不好。
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作坊里就开始忙碌起来。
赵大成和胡勇一人准备了一辆自行车，后座上绑好了竹筐子，里面还用干净的尼龙纸垫了一层，开始将凌晨时分刚做好的卤鸭，往里面放，两个竹筐装好后，再用一层尼龙纸裹好，防止灰尘进去。
“姐夫，勇哥，那你们先去开门吧，不要急，按我说的步骤来，到地方先下货，把卤味分开放进玻璃柜里摆好，有空了再把店铺卫生搞一下，等着客人上门就行。”
原本李亚东是可以跟着去的，他骑着一脚踹，就算两边跑都来得及，但他没有。该说的也都说了，不算什么复杂事情，寻思着还是让俩人自己来，这样才能尽快上手。
“好……”
“放心吧小东，多大点事。”
俩人状态明显不同，胡勇自信满满，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而赵大成还是有点忐忑，连说话的声音里透着股紧张。
“姐夫，没事的，凡事都有第一回，干干也就会了。”李亚东鼓励道，真心没觉得这事有多难，也存了磨练一下他二姐夫的想法，人太老实可不算什么好事。
“额额……我晓得了。”
两人走了后，李春兰杵在院子外面站了一会儿，李亚东知道她有些担心，不禁安慰道：“姐，放心吧，姐夫能搞定，他也就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有点紧张而已，再说我等下还要过去呢，你早上三点钟就起来了，赶快去睡一会儿吧。”
听他这么一说后，李春兰倒是心安不少，也就点头回了房。
李亚东倒是没熬夜，所以精神好的很，等了两个钟头，快到早上八点的时候，才骑着一脚踹出了作坊。
因为距离商业街比较近，所以就先来到这里，二表哥胡勇正哼着小曲拿着个鸡毛掸子这里打打哪里打打，看起来心情不错。
“哟，小东来了，我还以为上了客人呢。”他听到脚步声，赶紧回头，等看清来人后，不由笑了。
“没那么快，这会儿应该才吃完饭，逛街的人还没出来呢。”李亚东同样呵呵一笑，然后就开始打量起玻璃柜台，发现里面的卤鸭都按种类摆放整齐后，就知道这间铺子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即便这样，他还是在这里坐了一会儿，约莫九点钟左右，街上的行人明显多了，不时有路过的人对着铺子指指点点。
“一品鸭脖，干什么玩意儿的，卖鸭脖子？”一个穿着绿布袄子、双手背在身后的大爷，站在门口稍稍驻足了一会儿，就走了进来。
李亚东坐在屋子最里面，一动不动，他二表哥胡勇坐在前面的柜台后面，瞧见有人走近后，立马站了起来，“哟，大爷，挺早啊，要不要尝尝这新鲜出炉的一品鸭脖？”
李亚东忍不住的笑了笑，他二表哥性格外向，放到商业街这边驻店，无疑最合适不过。
“诶，原来这里什么都有啊，我还以为就卖鸭脖子呢。”大爷杵在玻璃柜台前望了望，不由说道。
“那是，凡是鸭身上的宝贝，我这店里都有，你老看来点什么？”胡勇笑呵呵的回话。
大爷没搭话，用手摸了下冷冰冰的柜台后，不由问道：“冷的？”
“大爷，这你就外行了吧，我们这一品鸭头冷的才好吃。”
大爷微微眯眼，显然不信。
这时，胡勇就拿出了杀手锏，这也是李亚东教的，一种新食品打入市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给客户免费品尝。当然，免费品尝的东西肯定没好货，而他的套路就是本该舍弃的鸭皮。
“来，大爷，小店今天刚开业，让你免费尝一口，不好吃你扭头就走，绝不二话。”
“哟，挺硬气的呀。”大爷倒是乐了，接过他递来的一块酥脆的鸭皮，直接塞进了嘴里，砸吧砸吧了两下后，眼前不由一亮。
胡勇趁机说道：“大爷，不怕告诉你，就这鸭皮还是柜里最便宜的，味道也是最次的。”
“哦？”大爷这时就在想啊，这玩意儿香脆香脆的，挺适合下酒，捎点回家晚上能好好的喝两盅，于是瞅了瞅柜台上贴着的价目表后，就开始掏钱，“确实挺够味儿的，来，刚才那个鸭皮和这个鸭脖子，一样称二两。”
“得嘞，你老稍等。”
店里的第一笔生意就这样做成了，李亚东算是看出来了，他二表哥天生就是个生意料，只是过去没逮着机会而已。
这间店铺算是稳了，李亚东打了声招呼后，就骑着一脚踹赶往了后街。
来到门前时，吓了一跳，店里居然站满了人，要知道后街可远没有商业街繁华，那边生意都还没爆棚呢，这边应该不至于才对。
走进去一看，才发现他二姐夫出了昏招，人家要尝啥他就拿啥，有些人还尝了好几样。
赶紧冲进柜台里面，偷偷的掐了他一把。
“呀，小东，你可算来了！”赵大成看见他时，差点没喜极而泣。
李亚东这时才发现，他脸上居然全是汗，心里不禁暗叹一声，自己还是异想天开了，有些人大概天生就不适合抛头露脸的工作。
不过总算也做成了几笔买卖，大概也就是这几笔买卖，把他给搞懵了。
果然，赵大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指着柜台前的几位大妈说道：“她们三个一人买了半斤鸭脖子，说是要尝尝别的，待会儿还要买，我就……”
他的话虽然没说完，但李亚东基本已经了然，几位大妈肯定是看掌柜的老实，存了不吃白不吃的想法，很正常的事情，贪小便宜的心态人人都有。
“没事，你休息会儿，我来。”李亚东示意无碍后，就开始应付起几位难缠的大妈。
“几位阿姨觉得怎么样，味道还行吗？”他笑呵呵的问道。
“行啊，挺好的，那什么，小伙子，鸭腿我们还没尝呢，你要不拿三个鸭腿给我们尝尝，比较比较，再看添点啥。”
“几位阿姨说笑了是不，刚才尝了那么几样，难道还没品出味儿吗，我们这玻璃柜里的东西，除了鸭皮工序不同，其他都是一锅卤水煮出来的，也就口感不同，味道其实都一样，鸭皮你们尝过吗，要不我拿点给你们尝尝？”
李亚东用屁股想都知道鸭皮她们肯定尝过，因为鸭皮是他唯一说过可以给客户免费品尝的东西，以他二姐夫赵大成的尿性，怕是见人上门，第一时间就端了出来。
之所以这样说，其实就是变着花样拒绝，毕竟是开店做买卖，寻思着长远生意，跟以前在镇上卖烤鸭的野路子不同，就算心里再怎么不乐意，说话也要委婉一些。
果不其然，三位大妈一听，虽然有些不太高兴，但也生不起来气。要是李亚东刚才直接拒绝，以她们的脸皮厚度，八成张嘴就是一句“你这小伙子也太抠了”，甚至于借题发挥一下，要求直接退货，最后一分钱没花，倒是白吃了一顿。
三位大妈闷不吭声的走了，但经过她们这一闹后，好处也是有的，有热闹看的地方总是不乏人，此时店里就聚集不少人。
聚众效应有时候并不容易达到，这么好的机会李亚东自然不会错过，这时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从柜台里取出一盘酥脆的鸭皮，吆喝了一句，“小店今天开业，各位可以免费尝个鲜，觉得味道还行的，不妨称个几两回家备着，这大过年的，待客桌上也是一盘顶好的下酒菜，年前卖不了几天，错过了可就得等年后咯。”
鸭皮总归也是肉，有免费的肉吃哪有人能拒绝，更别提还是油炸的好东西，一帮人争先恐后的要尝试。
他们中真能做成的买卖肯定是少数，这一点李亚东很清楚，倒也不介意，目的就是为了把场子给弄热。
热了，气氛到了，生意就到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那是国家
一品鸭脖的味道自不用提，销售的难度主要在于价格有些小贵，不过赶在这个档口开业，很大程度上平衡了这种落差。
就像一位穿着“富强”水泥厂工装的大叔说的，“辛辛苦苦的忙活了一年，图个啥，不就是图能过个喜庆年，弄点好吃好喝的吗？”
他也确实不含糊，称走了一斤鸭腿、半斤鸭脖，还有半斤鸭翅。
这无疑是一记活生生的广告，帮了李亚东大忙，现场的生意一下就爆了，之前就说过，这年头的消费观念粗鄙而直接，大家一看水泥厂的一个搬运工都这么舍得，哪里愿意被比下去，搞得好像谁吃不起一样。
到最后，眼见玻璃柜台里的东西越来越少，有些人都急了，手里攥着钱就往李亚东怀里塞，生怕今天这一口没吃上。
“大家别慌，一个个的来，这样吧，货不多了，一个人限定二两，多了不卖，也好让后面的同志都尝个鲜，实在没吃过瘾的，等明天请赶早。”
场子彻底热了，李亚东也只好这么办，谁都不好得罪，今天准备的鸭子确实不多，一是存了试试水的想法，二是打算早点卖完，回家过小年。
临近中午的时候，所有商品就一售而空，连块鸭皮都没剩下，一个吃货大国的购买力，在这个年代就显露无疑。
“姐夫，你拿着钱匣子先回去吧，我去勇哥那里看看。”
“额，好好……”赵大成连连点头，是真被小舅子的能力给折服了，这么乱的场子都被他弄得有条不紊，要换自己只怕东南西北都找不到。
李亚东骑着一脚踹前往商业街的路上想了想，有心历练一下他二姐夫，看来还是有些操之过急，这份工作他明显无法胜任，只好考虑明天让他三哥过来接手，让二姐夫先回作坊里帮忙。
来到商业街的店铺时，好家伙，一样是里三层外三层，这条街上的人流原本就多，火起来也在意料之中，胡勇虽然有些疲于应付，但总算没有乱了分寸。
“小东，赶紧的，过来搭把手。”
李亚东笑呵呵的走进柜台里帮忙，这也是头一天，相信有了今天的经验后，接下来他二表哥就会得心应手许多，总之这家旺铺交给他来打理，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正午饭的点，这边的生意也就做完了，店铺关了门后，俩人就各自骑着交通工具返回作坊。
李春兰已经烧好饭菜，一帮人一边吃一边聊，都是高兴得紧，后悔今天没有多备点货，不然还可以再卖一阵。
李亚东倒是无所谓，笑着说道：“赚钱也不在一时嘛，今天有了经验，明天就大概知道要备多少货了，我们赶紧吃，吃完好回家过年。”
“是啊，回家过年咯！”众人哈哈大笑。
一行五人，两辆自行车，一辆摩托车，足够用了。胡勇独自骑一辆自行车，赵大成骑着另一辆载着李春兰，李亚东就骑着一脚踹载着他三哥，口袋里都塞满了钱，欢欢喜喜的回家过年。
胡勇回了江中村，李春兰已经习惯了小年在娘家过，大年在婆家过，所以李亚东为了与他们一道，特地放缓了速度，等到四人回到村里时，老李家的新楼房外面已经坐满了人，除了过来唠嗑的乡亲们外，李亚民一家三口也都在。
“挑什么日子开业不好，非得挑今天这个时候。”李亚民坐在靠背椅上，手里捧着一个搪瓷盆，没好气的瞥几个弟妹一眼。
搞养殖的事情他虽然是赞同的，但开铺子的事情就在他的意料之外，如今的态度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就觉得大过年不着家，不合规矩。
李亚东三个老爷们儿讪讪一笑，没敢说话，唯有李春兰撇撇嘴道：“大哥，我们也没落下什么呀，以往过小年的时候，白天不也就是坐在院子里聊聊天嘛，吃团圆饭还得等到晚上。而且你知道就这半天时间，我们赚了多少吗？”
“多少？”李亚民下意识的问道。
“二十……”李春兰呵呵一笑，还补充了一句，“这可是小东抛去成本后，算出来的纯利润。”
李亚民“哦”了一下，倒也不显意外，鸭厂那边他是去过的，知道规模不小，毕竟这么多人在忙活呢，二十块钱六个人一摊，一天能赚三块多，确实算份不错的营生。再说不赚这么多也不行，如今为了搞鸭厂，几个弟妹家里的田地全匀给别人种了。
见他表情如此平静，李春兰不由楞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后，拍着脑门说道：“看我这嘴笨的，说话也说不利索，是一个人二十块。”
“啥？！”
李亚民吓一跳，不光是他，就连旁边的乡亲们，都吓的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你们五个人，就忙活一上午，一个人纯赚了二十块？”
“那倒没有，小东没要，就我们四个人分了。”
“我的乖乖，那也不得了啊，一上午赚八十块，你们老李家这是集体要发了啊！”乡亲们瞠目结舌。
“怎么能赚怎么多，你们到底干嘛了？”李亚民情不自禁的蹙起眉头，他今天回来的时候，从四妹那里得知一些情况，说是在县里开了店，卖鸭子，他还以为就卖活蹦乱跳的鸭子呢。
“哥，是这样的……”李亚东觉得这件事情必须由他来解释。
好半晌后，李亚民听完还是有点不敢置信，问道：“就用卤水煮一下，能赚这么多钱，你们可万千别坑人呀！”
还不等李亚东接话，站在旁边的老实人赵大成连连摆手，慌忙道：“没没没……大舅哥，真没坑人，人家都抢着要，小东后来还限定一人只准买二两，不然真不够卖。”
李春兰更是没好气道：“大哥，说什么话呢，我们能是那样的人吗，小东说的卤水可不是平常家里用的卤水，那里面加了二十几种佐料呢，那个叫秘方，他从书上学的，我们这里没人会。”
“哦……”李亚民被她说得一脸迷糊，几个弟妹的脾性都清楚，知道自己有点口无遮拦，也就是关心则乱。
半天时间赚二十块啊，顶他一个月的工资，正经钱真的有这么好赚？
现场沉默了少许，看大人的话题好像终于聊完了后，一旁已经等了老半天的李婷婷，笑嘻嘻的凑到李亚东跟前，拽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小叔叔……”
李亚东哪里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笑着拍了拍她的脑门，“好了，知道了……”
说着，就带着她进了屋。
这次李亚东给她置办了一身行头，从头到脚，包括发卡都没落下，他当然没有这么细心，也挑不来这样的小姑娘装饰，都是临回家之前和苏薇一起逛街，她帮忙选的。
李婷婷高兴坏了，火急火燎的就要换上，被她妈没好气的喝止住了，说是等过大年的时候再穿，小丫头一脸悻悻。
临近天黑的时候，唠嗑的乡亲们都走了，女人们基本都在厨房里张罗着晚饭，李亚东看他大哥一个人坐在门口，就走了出去，哥弟俩好好的聊了聊。
“小东刚才跟你说什么了？”等李亚东走了后，陈月娥凑到丈夫跟前，不由问道。
李亚民看了她一眼，回道：“就说现在开了铺子，鸭厂也在搞，没什么人能主事，想让我过去帮忙。”
“那你怎么说的？”
“当然是拒绝了，我哪有那个空啊，棉花公司里还这么多事。”李亚民很理所当然的回道。
却哪知一向温婉的妻子，突然发了飙，“棉花公司，就知道守着你的破棉花公司，家里盖了新楼房，一层楼空在这里让你回来住，你不住，现在一天能赚几十块的工作让你去做，你也不去，李亚民，你到底想干嘛，婷婷越来越大，跟我们挤在一个小单间里，你觉得合适吗，而且明年就要上高中了，棉花公司每月发你的那点工资够干嘛的，你就压根不替我们娘俩想想吗？”
“我……”李亚民一下被她给骂懵了，俩人结婚十几年，这还是头一次。
“这些事情你不都找人打听过吗，说是搞养殖，搞个体户都是合法的，那为什么脑子就转不过弯来呢，放着家里这么好的营生不做，非得拼死拼活的去给别人卖工，最后还落不到……”
“那不是别人！”
李亚民挥手将她打断，情不自禁的蹙了蹙眉，沉声道：“那是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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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李二宝
一九八六年的春节，对于老李家来说，注定是一个别样的新年，以至于想在家里吃个发财饭，都是一种奢望。
不过好在，大家非但不揪心，反而兴奋不已。
腊月二十八这天，刘金菊突然感觉不适，李亚东特地找来二狗子帮忙，用拖拉机将她送到县城人民医院，一家人也都跟了过来。
好巧不巧的是，正好大年三十这天，孩子要生了。
这样的日子，即便是医院里都静悄悄的，医生也头痛不已，这孩子一出生就不忘折腾一把，要说白天也就算了，非得赶在晚上，还是八点钟的黄金档。
医院三楼，妇产科。
一名临时被医院召回的医生，还有几名值班护士，皆是一脸悻悻。
但没办法，病房里的孕妇已经大汗淋漓，不能再等。
“行了，都别垮着个脸，动起来，准备开始接生。”好在这位“付”姓医生，还算有点职业道德。
老李家的一帮人从病房里被赶了出来，杵在外面的走廊上惴惴不安，趁着医务人员们还在旁边的屋子里做准备的时候，李亚东一个人摸了过去。
“诶，干什么呢，这里是消毒室，闲杂人等不能进来！”
本来心情就算不上好，突然发现病人家属这么不守规矩，几名医务人员更是火冒三丈。
“误会误会……”李亚东讪讪一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上前一人递了一个，“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了各位过年，纯属一点小心意，祝大家新年快乐。”
发完红包后，也不逗留，直接离开了。
手里拿到红包，一帮医务人员的心情总算舒畅了一些，有人还开玩笑的说道：“总算懂点人情世故。”
“摸着还挺厚实的，估计不少。”
“拉倒吧，乡下来的，肯定都是毛票子。”
“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付医生，还是你先拆吧，你不拆，我们那好意思拆？”
医院是有明文规定的，不能收受红包，可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几名小护士自然是朝现场唯一的医生看齐。
付医生知道她们的顾忌，笑了笑，也没拒绝，反正大家都看见了。再说了，这大过年放着家里的团圆饭不吃，特地跑过来替他们接生孩子，收个红包又怎么了，法律还不外乎人情呢。
于是顺手就把红包拆开，两根手指夹进去，往出一抽……
“嘶……”现场几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里面抽出来的全是崭新的大团结，足有一小沓。
就连付医生都有点楞住了，想他从医十五年，还是头次收到这么大的红包，下意识的数了数，整整十张大团结！
“一百块啊，这也太大方吧？”
“真是从乡下来的？”
几名小护士面面相觑，望着付医生手里的钞票，艳羡不止。
付医生心情大好，顺势将钱装回红包，然后揣进了裤兜里，望着她们说道：“你们不是也有吗？”
“对呀！”
几名小护士嘿嘿一笑，这是才想起她们手上也拿着红包。要知道通常情况下，她们是没有的，这样的好事情，一年到头顶多碰上三两次。
“那要不……我也拆开看看？”一名小护士迫不及待。
付医生呵呵一笑，“拆呗，不是你们让我先拆的吗？”
“看这情况，我估计里面能有十块！”旁边的一名护士凑过来说道。
那名准备拆红包的小护士一听，顿时心花怒放，如果真有十块，今晚干通宵都值了。
随着她慢慢撕开红包，现场几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她是用倒的方法，开了封后，右手捏住红包两侧，反过来，往出一倒……
“天呐！”围在边上的几人全懵了。
“也是大团结？”就连付医生都稍显意外。
“一，二，三……”拿着红包的小护士激动不已，脸都红了，情不自禁的就开始数起来，“七，八！”
“八十块！”她惊呼不止。
“不会搞错了吧……”其他几名小护士都有点不敢置信，要知道她们的工资并不高，跟医生比起来差的不是一丁半点，一个月也就二十块左右。
八十块钱是什么概念？
四个月工资啊！
这时已经都忍不住了，纷纷拆开手里的红包，结果倒出来一看后，有点被吓到的意思。
因为全是八十块！
“乡下来的人……都这么有钱了？”
“好了，干活吧，收了这么大的红包，事情可得办仔细了，千万别处什么岔子。”
这事还用得着付医生交代吗？
几名小护士连连点头。
一帮医务人员再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态度可谓天壤之别，望着走廊上站着的病人家属们，还不忘笑着点头示意。
弄得老李家几人有点受宠若惊，唯有李亚东淡然一笑。
这个年代的几百块自然不少，但他不在乎，他可不想这些医务人员带着情绪去给他三嫂接生，某些事情已经出现偏差，连他都无法知晓结果，他要的是万无一失，确保母子平安。
为此，花再多钱都值得。
等待的时间无疑是煎熬的，特别是病房里还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那声音就像一把锤子，每一下都狠狠地敲在老李家众人的心头上。
胡秀英已经闭起眼睛，嘴里直念叨着“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
孩子他爸李亚军就更别提了，渡着步子在廊道里来回走，根本停不下来。
“小东，有烟不？”他突然走过来问道。
李亚东倒也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重九，递上一根，还掏出火柴来替他点燃。
好在李亚军也知道医院里是不能抽烟的，走到一旁趴在窗台上，把整个上半身探到外面。他平时是不抽烟的，只是此时如果不找点事情做，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过来人李亚民两口子明显就淡定许多，想当初陈月娥生李婷婷的时候，还是在家里生的呢，直接村里找的媒婆，那才叫凶险，现在送到大医院，又有专业医生在场，有啥好紧张的。他娘胡秀英也就是不懂这之间的区别。
煎熬了整整一个多小时，里面的喊叫声突然停了，紧接着传来一阵嘹亮的哭声，在场几人皆是激动不已。
“哭得这么响，八成是个小子！”陈月娥笑着说道。
一帮人刚聚到门口，房门就被推开，付医生带着白口罩走了出来，隔着口罩说道：“恭喜诸位，是个大胖小子，七斤二两。”
“真的呀！”胡秀英一听这话，整个心都化了。老李家的大胖孙子哟，总算是着地了！
李亚军这么硬朗的一个爷们儿，也是红着眼睛，喜极而泣。
外面天气实在太冷，廊道里还有风，孩子不好抱出来，一群人也不好一窝蜂的钻进病房，只能一个接一个的进去打量。
欢声笑语充斥在整个妇产科，每个人都激动到不行。
临近晚上十点的时候，一帮人还没吃饭，怎么说也是大年三十，胡秀英就说道：“你们去弄点吃的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那怎么行，娘，你去吃饭，我来守着。”李亚军当然不同意了。
毕竟是孩子的爸爸，众人也没有跟他拗，于是留他在这里，其他人一起下了楼，前往县里的院子。
这地方胡秀英，包括李亚民一家子都是第一次来，实在没想到他们老李家如今在县里也有一幢宅子。
厨房里李亚东早就备好了菜食，自从腊月二十八把他三嫂送进医院后，他就料定有这么一茬，只是没想到会是今晚。
胡秀英带着李冬梅和陈月娥俩人，忙着张罗晚饭，先炖了一锅黑鱼汤，下了一碗肉丝面，用保温盒装好，让李亚东骑着一脚踹送往医院后，这才开始做年三十的发财饭。
原本这顿饭应该是早上就吃过的，一直等到现在，等开席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不过饭桌上的气氛却是好到不行。
酒过三巡，众人开始讨论给小娃娃起名字的事情，李亚民说道：“娘，今天既然是除夕夜，干脆就叫李夕怎么样？”
胡秀英一晚上都没合拢过嘴，笑着念叨起来，“李夕，李夕……嗯，不错！”
其他人也都觉得挺好的，唯有李亚东挠着脑壳说道：“我觉得不好，虽说是除夕夜生的吧，但这‘夕’字单独拎出来，是代表太阳落山的意思，不吉利。”
“哦？”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后，倒也发现不太合适。
这时，李亚民就笑呵呵的说道：“得，让咱们家最有学问的人，给想一个。”
众人一脸期待。
却哪知李亚东踌躇了老半天，最后蹦出来一个“李二宝”。
没办法，土是土了点，可关键，上辈子他侄子就叫这名啊。
这出生日期已经跑偏了，人也不知道会不会长偏，就寻思着好歹留点念想，名字就别整偏了吧。
果然李二宝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大家脑袋都摆起了花。
李亚东决定争取一把，笑着说道：“大家看啊，这小子上面还有个婷婷，是不是排行老二？至于这个宝字嘛，自然是宝贝的意思，二宝，二宝，多顺口，还吉利。”
大家试着喊了几遍，还别说，真是那么回事儿。
最终讨论了一下，又想了一个“李家宝”，还有一个“李家星”，加上这个“李二宝”，三个名字里面选，明天交给他爸爸来定夺。
李亚东心想啊，大侄子呀，小叔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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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四姐出嫁
这世间的有些事情真的很奇妙，要说“李家宝”和“李家星”这两个名字都还算不错，但李亚军偏偏就选了“李二宝”。
问他原因，说不上来。
潜台词大概就是：我是他爹，就选这名，咋的？
李亚东依稀记得这名字上辈子是一个算命先生给取的，不管怎么样吧，好歹替给他保住了。
不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吗，老李家这个新年是打定了主意要来个双喜临门，大年初三刘金菊出了院，好多亲戚都来探望，外加拜年。
黄国栋这个机灵的家伙也来了，李亚民当场松了口，说是让他选个日子下聘礼。
这家伙高兴坏了，完全等不了，初四实在不吉利，于是煎熬了一整天，初五一大早，就把家里养了一年的大肥猪赶来了。
他父母自然也到了，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两家长辈坐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中午又把老太公给请来了，翻开老黄历一看，你说巧不巧，初八就是黄大吉日，错过再等一年。
进度实在有点快，不过日子赶上了也没撤，农村人就信这个，再加上胡秀英也确实着急，寻思着反正也要嫁，那就嫁吧！
老李家现在肯定不差钱，给四姑娘的嫁妆钱，胡秀英老早就存好了，倒是把老黄家给折腾得够呛。
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啊！
下午，一帮长辈们还在堂屋里商量着细节，黄国栋愁眉苦脸的溜到屋后的小土丘上，不停的叹着气。
他之前火急火燎的，只是为了先把婚事订下来，怕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但实在没想到结婚的日子安排得这么紧，原本打算这事成了后，就回去打张新床，再打几个柜子，把屋里的家伙什儿给换一换，等日子到了，有个新气象，好高高兴兴的迎娶媳妇儿过门。
可现在只剩下两天时间，你让他怎么弄？
愁死个人呐，老李家似乎并不介意，但他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实在不想亏待了冬梅。
“你家住的是什么房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问话，黄国栋吓一跳，回头一看，发现是小舅子，正一脸严肃的望着他。
“土……土砖屋。”他赶紧低下头去，红着脸回道。
“那可不行，我姐得住楼房。”
“我……”黄国栋咬着牙道：“我肯定让她住楼房，接下来我就拼了命的赚钱，给她盖大楼房，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我不想看到我姐过一天的苦日子。”
“这……”黄国栋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难道他想吗，可家里的条件现在就这样。
“拿着……”这时，李亚东从宽大的羽绒服里摸出一个黑布袋子，递了过去，“算是我私人给我姐的嫁妆，顺便说一句，对我姐好，如果哪天我发现你对她不好，相信我，你会后悔一辈子。”
这不是威胁，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一旦结合，便无法更改，话虽然不中听，但他必须得说。
“我肯定会对她好的！”
李亚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留下袋子后，转身离开。
黄国栋一直目送他走进屋里，才将手里的黑布袋子扯开一看，然后整个人吓得一哆嗦，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原本已经很高看李家，可此刻望着布袋子里静静躺着的五摞大团结，才知道依然低估了。
那个小舅子，他越发看不透了，随手拿出这么大一笔巨款，居然只说私人给的嫁妆，那他到底富有到什么程度？
这时黄国栋倒毫不怀疑他的话，如果他将来真敢对李冬梅不好，根本无需别人出马，单是一个小舅子，就能让他死去活来。
幸好，他肯定不会，他疼都来不及呢。
……
李亚东寻思得买个拖拉机，有个拖拉机就是方便，刚好鸭厂那边也用得着，因为得时不时的朝县里送鸭子，初七这天，他跟二狗子交换了交通工具，把张春喜的一脚踹留给了他，自己则开着他的拖拉机去县里拖嫁妆，同行的还有李亚军和赵大成。
对于他为什么拖拉机都开得这么溜的事情，李亚军和赵大成俩人问都懒得问，大学生嘛，啥东西不会？
三人来到县里后，就直奔百货公司，早上出门时，胡秀英拿出了压箱底的三百块钱，还颇为豪爽的交代了一句“就尽这些钱买”，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四姑娘置办一套好嫁妆。
李亚东知道这件事是他娘的一个心愿，也就接了过来。难不成他还能苦着他娘？早就给了他三哥一千两百块，交代每个月给他娘一百，刚好够用一年。
不过，李亚东估计她娘就算拿到手，最后也是压了箱底。
他倒是希望他娘大手大脚一些，奈何多年养成的勤俭持家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结果这三百块钱李亚东就买了一套沙发椅，三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逛商场的客人都给看迷了，不知道这是县里的那位领导要办喜事，百货商场像他家开的一样，可劲儿的往外搬，整整装了一拖拉机，而且码得老高。
一路从县里开回村子，但凡路上遇见的人，必定要驻足好好打量一番，眼里止不住的艳羡。
而初八这天，就更不得了。
李亚东特地从乡里请了伙夫班，摆流水席，宴开三十桌，村里每家每户都到了，炮仗放个不停，隔着几个村子的人都被惊动了，四处打听这是哪户人家办喜事，过去的地主老财都不敢这么玩啊。
如果李亚东知道了他们的想法，肯定会回一句，“败家吗？我乐意！”
老李家兄妹五人，他最小，如今头顶上就一个没成家的姐姐，刚好赶上了他不差钱的时候，不铺张浪费一把，他都感觉对不起人。
他为人处事是很低调，但却不能亏了他姐。
为这事就算被人调查一把，他也认了！
三十桌流水席，数不清的炮仗，其实都不算什么，等到下午，特地赶来凑热闹的外村人，才知道这个村里听说出了位大学生的老李家，有多富有。
宴席刚撤下，门口的戏台子就搭了起来，县里文化宫的戏班子，大过年的，硬是用钱砸了过来，耍棍棒，唱大戏，要多热闹有多热闹，李亚东还安排张春喜时不时的提着糖果出去，见人就撒。
李春兰就坐在屋子里感慨万千，直说结婚结早了，应该等着弟弟发达了之后再说。
找遍整个县城，都找不出比这更热闹的嫁女儿的喜庆事了。
李冬梅有多幸福自不用提，换上了弟弟亲自为他挑选的大红新娘装，坐在闺房里，等着新郎官来接亲。
“娘，你怎么也不哭哭？”她瞅着她娘乐呵呵的坐在边上，不由撇嘴问道。
“不哭了……”胡秀英叹着气道：“现在想通了，儿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好事，哭哭啼啼的不好。”
“就是！”
一旁的李春兰没好气道：“想当年我结婚那会儿，要是有今天这场面，我走出去都得大笑三声，有啥好哭的？你看看这十里八乡的，有谁出嫁能比得上你，三十桌流水席呀，炮仗放了一上午都没停过，现在外面又唱起了大戏，镇上都有人赶过来凑热闹，你就知足吧你。”
李冬梅被她这么一说，心里更开心了，那能怎么办？谁让她有个好弟弟呢！
下午三点半，新郎带着接亲队伍进了村子。
众人得知消息，赶紧跑上去要喜糖，一看也是不得了啊，过去老话讲接新娘子得用轿子抬，居然真弄了辆小轿子，后面还跟着锣鼓队，一行足有二十几人，全都带着大红花，喜庆得不得了。
胡秀英虽然嘴上说不哭，但女儿真被抱上轿子后，还是哭得个稀里哗啦，李亚东几人赶紧在旁边安慰。
养了二十几年的亲闺女，马上就成别家人了，真能舍得才怪！
“冬梅啊，过去之后要好好孝敬爹娘，做个好儿媳妇。”
李冬梅原本真没想过自己会哭，但见她娘这个样子，哪里忍得住？坐在轿子里，掀开红帘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连罩在头上的红盖头都浸湿一大片。
“知道了，娘……”她哽咽着声音回道。
胡秀英更是哭哑了嗓子不停嘱咐，“平时要是没事，就常回来看看，别让娘念想。”
“我会的，娘。”
“国栋经常在外面做工，家里可能顾忌不到太多，凡事要多体谅。”
“嗯，我晓得了，娘……”
时候已经不早了，家里还等着开席，黄国栋却丝毫不敢催促，直到同行的二叔，过来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后，才敢小声开口道：“那个……娘，家里订好了时辰开席，您看……”
“走吧，走吧。”胡秀英抹了把眼泪后，挥手道。
“那大舅哥，二姐，三舅哥，小舅哥……我们就先出发了。”
李亚民等人都被气氛所感染，面色显得有些沉重，点头示意了一下，算是回应了他，唯有李亚东红着眼睛，开了一句口，道：“姐夫，记住我说的话。”
黄国栋重重的点点头后，回道：“我肯定记得，记一辈子！”
“起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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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死了
李二宝正在小窝床里酣睡，李亚东想逗逗他都没辙，小家伙一天至少要睡十七八个小时，他娘顿顿鸡鸭鱼肉，母乳也足，身上的肉蹭蹭往上涨，看起来就跟小猪一样。
“二宝啊，在家里可别惹奶奶生气，否则小叔过年回来一准揍你。”他趴在窝床边说道。
一旁的刘金菊抿嘴一笑，“小叔子又说胡话了吧，这才多大点的孩子，等你下年回来能不能走路都不知道，哪里气得着娘。”
李亚东笑了笑，看了她一眼后，没回话。
三嫂生了个大胖小子后，在家里的地位水涨船高，他娘都要让着几分，有四个字叫作“得寸进尺”，放在她身上特别适用，他很清晰的记得，这之后有段时间他娘没少怄气。
她刚遭了大罪，眼下还在坐月子，有些话李亚东不好直说，不过三哥那边他肯定要好好嘱咐一下，总之他娘受半分委屈都不行。
今天的春节，因为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且一直连着没断，所以感觉时间过得异常的快，转眼间就有点年过月尽的意思。
县里的店铺，初九重新开张，他二哥和二姐夫换个岗，他坐镇观察与指导了两天，基本已经上了正规，没有太大问题。
想要买辆拖拉机，他二哥舍不得，说是联系好一个长久师傅，要价不贵，李亚东也就随他去，反正钱已经给他了。
鸭厂那边还要继续发展并扩大规模，虽然有四名雇工，但他大表哥胡文一个人坐镇，感觉还是势单力薄了点，正月初十他四姐回门，李亚东就跟黄国栋提了一句，让他们两口子去鸭厂帮忙，四姐是有经验的，做做管理，也不会太累，黄国栋说要考虑一下，大概是舍不得放下木匠手艺，不过李亚东感觉他最后还是会去的，因为做木匠赚不到那么多钱。
家里的事情算是处理得七七八八，李亚东也要准备启程回京，今年再旷课就有些不太像话，毕竟年前已经提早回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件事情要做。
正月十二这天，他骑着一脚踹来到棉花公司。
小宿舍里，大哥依旧不在，怕是又去车间忙活了，只有大嫂和侄女俩人。
以前还不觉得，再次过来这边，望着不足二十平的小房间，还被一堆杂物挤得满满当当，李亚东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大哥的脾气太犟了。是认准一条道，一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
如今家里的五个兄弟姐妹，就数他们一家子过得最差。
如果可以，李亚东并不介意直接一袋子钱提过来，可关键，他大哥不是四姐，李亚东敢用人头担保，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不但落不到好，反而会被臭骂一顿。
大哥毕竟有大哥的骄傲。
“小东啊，怎么过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一点准备都没有，你坐坐，我去买只鸡，中午给你做最爱吃的土豆烧鸡。”陈月娥望着略显杂乱的房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她不是一个邋遢的女人，只是有时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地方就这么大，十几年储备下来的东西总归不少，能拾掇出来下脚的地方，她已经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
李亚东没说土豆烧鸡已经不是他最爱吃的菜，很多东西潜移默化中都在改变，口味在变，年龄在变，思想也在变，而这个老李家的长房，也该变变样了。
“大嫂，别忙活了，过年油腻的东西吃太多，其实也没什么胃口……”
李亚东将陈月娥拉扯住，示意李婷婷不要分心，乖乖趴在窗台前写作业后，俩人坐在床沿边搭起话。
“小东啊，其实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一片好心啊，可你大哥那头倔驴，认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为这事我还跟他吵了一架，结果你看……”陈月娥叹着气道，心里有些生气，但谈不上难受。
她男人倔是倔了点，但一身正气也是常人比不了的，当初看上他不就是因为这一点吗，所以现在又有什么好怨的呢？
李亚东听罢，不禁微微蹙眉，这件事情他还真不知道，原本今天过来就是想让大嫂做做大哥的工作，可谁曾想工作早已做过，可惜没能成功。
俩人沉默了少许，谁都没有说话。
好半晌后，李亚东突然大腿一拍，道：“有了！”
“有什么？难道你有办法让你大哥辞掉棉花公司的工作？”陈月娥摇了摇头，显然不信。
“不。”李亚东摆手道：“让他先干着吧，我想他总有一天会想通的，我说的不是他，而是你。”
“我？”陈月娥不明所以。
“对呀，大嫂！”李亚东笑着说道：“你不是还没工作吗？”
一听这话后，陈月娥情不自禁的眼前一亮，她其实一直想找份工作，如果能就近最好，只因文化程度太低，事业编制实在不好安排，饶是丈夫是厂里的小领导都没辙，弄不好还会被人说走后门，再加上女儿是走读生，毕竟不远，还要多花钱，平常一日三餐都得在家里吃，她也无暇分身。
但如果是在自己家里捞个营生，这些问题就好解决了，一家人嘛，很多事情都好商量。
“好注意啊！”她忍不住的笑了笑。
“是啊……”李亚东也笑了，真想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大嫂要参加工作，这事他大哥没理由使绊子。
只要他们家有人进了家族企业，还能少得了钱吗？
说句不好听的，做企业有亏有赚，画张大饼，就算亏了，李亚东贴也会贴给他们呀。这钱是劳动所得，拿到手里总不会感觉烫吧？
“那……就这么定了？待会儿老李回来吃饭，我跟他说道说道？”陈月娥脸上透着股小兴奋，心里打定了主意，这事不行也得行，女儿马上就要上高中，用钱的地方多了去。
“好。”李亚东笑着点头。
陈月娥心情大好，拉都拉不住，硬是跑去菜场买了一只老母鸡回来。
临近中午饭点，李亚民双手背在身后，低着个头走上宿舍楼，老远的就嗅到了味儿，知道这顿有口福了。
“陈月娥同志，不容易啊，铁公鸡拔毛，总算舍得改善一下伙食了……”
他刚从门口走进，陈月娥就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你才铁公鸡呢！”
“哦，我就说嘛，原本是小东来了。”李亚民哈哈一笑。
等到饭菜上了桌后，陈月娥酝酿了小会儿，便把事情说了出来，完了后，还不忘打上一剂预防针。
“我可不管，事情就这样定了，你不同意我也得去，婷婷这边我都跟她说好了，她自己也说那边伙食肯定比家里好，又离得近，愿意去。至于你，等我攥够工资给你买辆自行车，反正就中午一顿，你愿意过去吃就骑过去，不愿意就在食堂里解决。”
“没得商量？”
“没！”
“哦，那你去吧……”李亚民牵强一笑，不是尴尬，而是愧疚。
对于妻子和女儿，心里真的愧疚无比，跟着自己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他有自己的信仰与坚持不假，却不能要求家人同样去崇尚他的信仰，那是搞个人主义路线，是不对的。
李亚东和陈月娥相视一望，都显得有些小意外，虽然料定这件事情最后能成，但也没想到会这么轻松。
毫无疑问，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之后，李亚民的思想如果说一点变化没有，那也是假的。
搞定了这件事情之后，李亚东的心情可谓畅快无比，下午特地带着大嫂去了一趟作坊，跟二姐他们打了声招呼。
李春兰也是高兴得紧，不知道那个老顽固大哥怎么就突然开窍了，舍得放媳妇出来跟着他们一起干。不过不管怎样，反正是好事。
正月十三这天，李亚东再也不好拖，一大早就告别的母亲，踏上了返京的旅途。
一家人大半都在县里，一同前往车站给他送行，来来回回了好几趟，大家也都习惯了，没有哭哭啼啼，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送走了长途大巴。
绿皮火车“库器库器”的行驶，一路向北，慢是真慢，好在李亚东的心情大好，倒也没感觉到煎熬。
回家之前宫羽特地交代过，回京的时候给她打电话，明显是打算过来接车。李亚东当时心思已经飞回了家，拒绝几句未果后，也就随口答应下来，下了火车才突然想起。
打不打？
最终决定还是打吧，不然宫大小姐指不定要发飙，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实在犯不着。
京城火车站外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等了半个多小时后，那辆红色的波罗乃兹终于出现了。
不过李亚东一看到宫羽的时候，就愣住了，黑帽子，黑大衣，黑手套，黑皮鞋，里面还穿着黑毛衣，要不要搞得这么酷，像只乌鸦……呃，可能说黑天鹅更恰当一些。
“李亚东。”
“啊？”宫羽下车之后也没个笑脸，甚至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事情有点反常，李亚东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我曾爷爷，走了……”
“什么？！”
李亚东大惊失色，这种事情不可能拿来开玩笑，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回家一个礼拜之后。”宫羽红着眼睛回道。
李亚东赶紧扔下手上的行礼，跑到她跟前，继续追问，“不是说感冒吗，怎么可能？”
“呼吸道感染，并发症……”
“嗡！”
李亚东脑子里一下就懵了，望着两行清泪从她白皙的面颊上滑落，直接呆立当场。
好半晌后，口中喃喃自语，“死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宫家有请
在自然法则面前，人类总是这么脆弱。
宫老爷子确实死了，就埋葬在万安公墓，李亚东没有先回家，而是让宫羽驱车将他送到这里。
这老头活了九十三岁，按理说应该算是寿终正寝，可一个大活人，突然说没就没了，还是让人颇为感慨。
“老爷子，没什么准备，刚下火车，顺路买了瓶牛栏山，五粮液和茅台实在没找到，您老先凑合着喝，等下回再捎上……”
他念念叨叨的，将一瓶牛栏山开了盖后，缓缓倒在坟前，撒出一个半圆。
宫羽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早已哭成一个泪人，心中十分自责，当初老爷子开玩笑的说，之所以会感冒，是因为酒没喝到位，她还真记在了心上，一直有种是她害死了曾爷爷的想法。
天知道这一个月来，她留下了多少公升的眼泪。
悔不该当初，没有让他喝酒，如今也算是触景生情。
宫家在国外的几代人，早前也都回来参加了葬礼，不过现在基本已经走了，唯有宫羽的父母留了下来，京城的祖宅是老宫家的根，即便大多子孙都在外海，也不可能丢掉，总得有人驻守，而他们身为长房孙子辈，自然责无旁贷。
这也是长辈们一致讨论的结果，不容拒绝，也不让他们白忙活，老爷子生前的遗产，全部留给了他们，余下的子孙都没份儿。
祭拜完宫老爷子后，宫羽驱车将李亚东送回了四合院，院门是开着的，不过这次宫羽没有下车，甚至连看都没向里面看一眼，因为实在没心情。
“节哀顺变吧，相信老爷子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你这样，想开点，生老病死，天理循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知道了，你进吧。”宫羽红着眼睛回了一句后，就缓缓踩下油门离开了。
而这时，苏薇也来到了门口，她看出李亚东脸色算不上好，不由问道：“怎么了？”
李亚东叹了口气，道：“她家老人去世了。”
“额……”
原本李亚东的心情是很好的，只是经过了这件事情之后，干起什么来都感觉没劲，正好阳光和煦，就把枣树底下的太师椅，摆到了荷塘边上，坐在那里一个人发着呆。
苏薇早来了两天，趁着学校还没开学，就过来帮他把压了灰的屋子打扫了一遍，还把过完冬的被套都给洗了，晾晒在院子里的竹竿上，挂成一排。
“坐了几天火车应该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
李亚东本想拒绝，实在没什么胃口，可回头一看，发现她手里拎着一块老腊肉，牵强的笑了笑，“怎么，这还没过门就偷摸着往家里拿东西，也不怕丈母娘打断腿？”
“谁……谁是你丈母娘了？”苏薇俏脸一红，没好气的刮了他一眼。
“青椒炒腊肉？”
“管。”
有个女人在家里就是不一样，李亚东感觉自己真快变成李大少了，香喷喷的青椒炒腊肉很快就端了出来，苏薇还特地拎了张小茶几过来，就摆在他跟前。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形容他当下的处境最合适不过。
“渴不？”
“有点。”
“我给你拿瓶水。”
这样的媳妇儿上哪找去，进了门后，就别想跑！李亚东恶狠狠的想着。
“诶，这是啥？”以为她会倒杯水来，结果发现是瓶饮料。
“鲜桔饮啊，昨天一位姓朱的大哥送过来的，整整一箱呢，说是你知道的，我就收了下来。”
“哦，朱大哥……”
苏薇要不说，这事他都快忘了，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脑子里捋了半天，才想起名字是叫朱云富，不然下次见面要是搞错了人家名字，那可就尴尬了，他当初还把人弄出血了呢。
饮料瓶是开好的，可见苏薇做事有多细心，咕噜咕噜的灌了几口后，砸吧砸吧了两下嘴巴，味道只能算一般，同是桔子汽水，比起北冰洋来要差了一截，能喝出加了不少添加剂的感觉。
“给你吧，太甜了，我不太喜欢喝饮料。”说着，李亚东就将灌了一口的鲜桔饮递了过去。
苏薇接过，望着他嘴对嘴喝过的瓶嘴，不由楞了一下，但还是拿到嘴边抿了一口，然后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这个细节李亚东没有留意，夹起一块老腊肉尝了一下，差点没给死，“这么咸？你是不是没有泡，还是说加了盐？”
“没加盐呀，这东西还用泡？”苏薇不明所以，“我妈说直接用水洗干净就好了。”
李亚东猛地一拍脑门，才想起苏姑娘是赣北人，靠近豫省的地方，那里的人是以馒头为主食的，也不兴吃什么腌制的东西，不由问道：“我就想知道这块老腊肉是怎么来的？”
“亲戚从外面带回来的，家里人说吃不惯，我妈见我没吃过，又听我说可以在一个朋友家里开火，就让我提来了。”
“朋友？”
“啊？”
“苏姑娘，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咱们好歹也是一个屋子里睡过觉的人，朋友二字……未免也太生分了吧？”
苏薇的脸瞬间就红了，伸出小粉拳锤在他胸口上，“去死……”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个年代的姑娘脸皮实在太薄，逗一下可以，玩崩了可就不好，李亚东适时地投降。
“下回记住了，腊肉这东西是用纯盐腌制的，吃的时候要用温水泡一泡，不然能死人。”
苏薇点头后，不由问道：“真的很咸？”
李亚东也不说话，直接把筷子递了过去。
苏薇接过后，低下头去，夹起一块尝了尝，瞬间就吐了出来，“天呐，这么咸？”
“你以为呢。”
“那你还吃？”
“这不是你做的吗，死也得吃啊。”
苏薇心里一暖，把菜端了起来，“不行，别吃了，万一吃出个好歹来……倒掉，我再重新给你做。”
“诶，苏姑娘，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大气了？”李亚东笑着说道：“算了吧，别浪费了，大老远的带过来的，把肉挑出来放锅里用水煮一下，然后再捞起来重新切点辣椒炒一炒就行了。”
“是喔！”
苏薇心里一喜，还真是个办法，不然这么一大盘肉倒掉，她还真心舍不得，就怕不倒放那里，趁自己不在的时候，这家伙又会偷摸着吃掉。
与苏姑娘的温馨日常，总感觉十分短暂，第二天学校开了学，她也就不会再天天过来，她有自己的奋斗目标，立志要以优异的成绩从北大毕业，这是好事，李亚东没理由也没道理去阻碍。
对于自己将来的另一半，他虽然有信心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同时，也不希望她成日无所事事，就想着怎么花钱，这样的经历李亚东有过，绝不是什么好事，还是支持她有自己的事业，无论大小。
回京之后，学校里报了个道，然后正常上课，隔三差五的还会去公司逛逛，总体来说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李亚东正在看新闻联播，一则快讯中提到，商都殷墟里近期有重大发现，这让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实在是隔得太久，他几乎都快忘记了，如果不是这则新闻，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他还有一件东西放在宫家大宅里呢，就是从冯大明那里买来的老子骑牛罐。
当初为了从宫老头那里借钱，好去海蓝倒车，抵押给他的，然后还答应让他品玩一年，而现在一年时间早就过了，他只是一直忘记去拿，俩人当初还签了协议，被他夹在了一本《啄木鸟》的杂志里面。
那只罐子李亚东肯定是要拿回来的，开玩笑，国宝啊，算是他目前最珍贵的物品，没大气到可以拱手相送的程度。
只是考虑到现在这个档口，李亚东又显得有些犹豫，总感觉宫老头尸骨未寒，突然登门要东西，有些不妥。
“那就再等一阵儿吧。”他这样打算着。
却不想，他没去宫家，宫家人反而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宫羽一大早就摸了过来。
“我爸妈说……让你去家里吃个饭。”
“啊？”李亚东呆立当场，心想我跟你父母也不认识啊，这是什么套路。
“你要不去就算了。”宫羽说罢，正准备离开。
“诶，你等等。”李亚东赶紧招手。
这姑娘最近眼见着都消瘦了一圈，他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她添堵。
不就是吃顿饭嘛，又不是刀山火海，去了能怎样，他们还能吃了自己不成？
“干嘛？”
“走啊！”
宫羽“哦”了一下，转过身去，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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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对方还是长辈，李亚东也不好空手，路过五道口的百货公司时，让宫羽停了一下，买了几样水果拎了过去。
宫家大宅，约莫是听到动静，还不等俩人下车，保姆小花就打开了院门。
这倒是令李亚东稍显意外，以为宫老头走后，小花应该会被辞退掉，如此看来，宫羽的父母八成也是养尊处优的主。
从门口走进，一个穿着旗袍样式红袄子的贵妇人，恰好从屋内走出，看到李亚东时，不禁上下打量起来，眼神**，令人感觉相当不舒服。
此人毫无疑问就是宫羽的母亲了，五十左右的年纪，珠光宝气，只是皮肤略显松弛，看得出来年轻时也颇有几分姿色，李亚东赶紧喊人，“阿姨好。”
“哦……好。”她下意识的笑了笑，显得十分牵强。
刚才的一番打量下来，着实没发现这个年轻人有什么特别之处。相貌平平，衣着老土，跟她国色天香的女儿站在一起，一点也不搭配。
跟加拿大的那个亨利比起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也不知道女儿哪根筋不对，居然看上这样的土包子。
“老头子，人来了，你不出来看看？”
“哦？来了。”屋里传来一个声音，不大会儿功夫，就有一个穿着缎子面料的黑色对襟褂的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手里还拿着一副黑框眼镜，身材微胖，眉宇间带有几分凌厉，估摸刚才正在看书之类的。
“叔叔好。”
他却是没有马上答话，眼神稍显含蓄的审视了李亚东一遍，第一印象如何，并未从表情中流露出来，过了一会儿后，才说道：“嗯，进来坐吧。”
李亚东算是看出来了，这其实就是见家长的意思，只是这对家长似乎不怎么好沟通。宫羽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后，借故开了溜，帮小花做饭去了。
堂屋里。
三人围坐在一张雕刻有精美云腾的红木圆桌旁，宫父率先开了口，“是姓‘李’对吧，那我就叫你小李了。”
“好。”李亚东不卑不亢的点点头。
“小李，实不相瞒，今天之所以会约你过来见一面，其实是我家老太爷弥留之际曾提到过一句，有意撮合你和我们家小羽，不知道你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宫父倒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进入主题，身上带有浓重的商人色彩，与为官者截然相反，注重时间与效率。
“这个……”
李亚东之前还在想呢，宫家父母怎么会知道他的存在，起先以为是宫羽说的，但想了想又觉得以她如今的状态、包括现在的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主动提及此事才对，如今总算知道了原因，虽说有些不厚道，但还是在心里啐骂了宫老头一句，真是做鬼也不放过他啊。
也有些感叹这老头的眼力真是狠呐，怎么就看出他与众不同了？要知道自从重生以来，特地是在京城里，他的行为处事已经足够低调了。
“你还不乐意？”哪知他这一踌躇，宫母却是眉头一挑，显得有些生气。因为在她看来，这小子能攀上她家女儿，简直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
“没没没……”李亚东连连摆手，就算要拒绝，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得顾忌宫羽的感受，若非如此，今天也不会过来，“只是……”
他原本想说“只是暂时不打算考虑这个问题”，也算一种委婉的拒绝，但不伤人，宫母就不说，相信以宫父所表现出来的睿智，不难领悟。却不想宫母出声将他打断，牢牢的掌控着主动权。
“听说你是从农村来的？”
“是的。”
“家里有几口人？”
“六口，五个兄弟姐妹，加上一个老母亲。”
“除了你这个大学生外，其他几兄妹都干嘛，种田？”
“……”李亚东微微蹙眉，他自打一进门，就能感觉到宫母对他的不友善，实在不明何故，而这种如同审问犯人的对话方式，也令他十分不爽。
此刻他甚至能从宫母的眸子里，看出不加掩饰的鄙视之意，身上透着股身为老京城人，或是说身为海归华侨的浓厚优越感。但碍于宫羽的面子，他还是忍了，依旧不卑不亢的应着话。
旁边的宫父不动声色，宫母不停询问，直到将老李家的祖宗八代都打听个遍。
原本已经延伸到京城，开始询问五道口公司的事情，问他占了几成股份，幸好宫羽这时走了进来，说是饭菜做好了，可以开席。
饭菜是丰盛的，但李亚东有些年月没有体会到这种食之无味的感觉。
“爸，你不喝点酒？”之前的事情宫羽不知，注定也体会不到这份尴尬，就见平时每日要小酌两杯的父亲，今天居然酒都不拿出来，不禁微微蹙眉。
“算了，不喝了，今天嗓子眼不舒服。”宫父淡笑着回道。
李亚东心想：怕不是嗓子眼不舒服，而是看我这个人不舒服吧。
他毕竟不是表面看起来的稚嫩小子，如何看不出这一家子由谁做主。宫父就典型的幕后boss类型，而宫母则是马前卒，一个妇人嘛，就算言语上有什么不妥之处，几句话就能圆回来，无伤大雅。
“李亚东，要不我俩喝点？”
天知道这么有心计的一对父母，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个单纯的女儿，她似乎半点没有察觉，“哦”了一声后，笑呵呵的问道。
“算了吧，长辈都没喝，我们两个小辈喝，不合适。”李亚东讪讪一笑。
“哦。”宫羽一脸悻悻的闭上嘴巴，倒也没从他的脸色发现任何不对。
实在是桌上的三个人都太能装了。
“小李，我听说你在学校里处了个对象是吧？”许久不曾问话的宫父，猛不丁的来了一句。
李亚东诧异的抬了头来，这家伙知道的比他想象的还多，也真是够能忍的，直到现在才问出来。
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宫羽也知道，点头道：“是的。”
“这么说，你是一脚踏两船？”宫母插话。
“说什么呢，妈！”宫羽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有些事情是父母问起时，她告知的。也表达过对于李亚东的好感，以及并不在乎他现在有一个对象的想法，谁让她是后来者呢。
对于宝贝女儿，宫母却不敢拿出之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讪讪一笑，道：“好了，好了，算妈说错话了……”
这时，宫父又说道：“小李，你应该清楚老太爷在我们宫家的地位，可以说一言九鼎，既然是他的临终遗言之一，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也乐意撮合。”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
李亚东笑了笑，没说话，心想我怎么没看出你们乐意撮合的意思。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国之大器
“我有个建议，既然我们家小羽也对你有好感，要不你俩就先处处看，成与不成，等以后再说，而在这之前，你还得先把学校那边的事情处……”
“不好意思，叔叔，这个建议我不能接受！”
还不等他说完，李亚东就直接拒绝了，开什么玩笑，你说处就处，你说分就分啊，你算老几？真以为我死皮赖脸的要往你们老宫家这颗大树上爬？
“哦？”宫父终于蹙了蹙眉，这是双方今天照面之后，脸上第一次露出不满的情绪。
“爸，干嘛呢？”宫羽娇嗔道，显然没料到父亲说话会这么直接。
“小羽，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宫父叹着气道：“他对你根本就没那意思。”
宫羽听罢，身体微微一颤。
李亚东就坐她旁边，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同样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宫……小羽，你听我说，你是个好姑娘，是我配不上你，我……”
“好了，不用再说了！”
宫母“啪”的一下放下手中的筷子，虽然还没起身赶人，但态度已经摆在了那里。
她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了，也不知道女儿怎么想的，放着加拿大的洋帅哥不要，看上这个土包子。那个亨利多好，仪表堂堂，出身豪门，而且一片痴心，已经不止一次提出要来中国，都被女儿给拒绝了。
老爷子也是的，什么眼神嘛！
李亚东要是知道她心里所想，大概也就能明白今天为什么屡次遭挫，很有自知之明的站起身来，望向宫羽说道：“我走了。”
打了声招呼后，正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想起一件事，脚步微顿，不由扭过头来说道：“哦，对了，叔叔，我有件东西之前放在宫老爷子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想今天顺便带回去。”
宫父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问，“什么东西？”
“一只罐子，上面绘有老子骑牛图。”
“哦？”宫父心头猛地一震，脸上还是不留痕迹的问道：“那罐子是你的？”
“是的。”
“可有证据？”
李亚东情不自禁的蹙眉，不过还是回道：“有，早前借给老爷子把玩时，有过一纸协议，其上还有他的亲笔签名。”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等你把协议拿过来再说吧。”
李亚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道：“好。”
等到他走出院子后，宫羽直接发了飙！
她就算再没脑子，也知道事情不对，父母的脾性，李亚东的脾性，她都是清楚的，直接把手里的饭碗砸在地上，放声大哭道：“你们之前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哎呀，小羽，我跟你爸也是为你好啊……”宫母适时地走过来抱住她，安慰道：“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点他家里的事情，这样也不算过分吧，嘿，你是不知道呀，那小子居然还有点不赖烦……”
“谁让你问这些的！”
宫羽却不领情，眼泪婆娑的大吼道：“不是说好就带过来见一面，了解一下他的为人吗，我跟他又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你们干嘛非要逼他！”
“这孩子，都见家长了，哪有不问个仔细的……”
“好了！”
宫父略显烦躁的挥手将她们打断，呵斥道：“哭哭啼啼的，连饭碗也砸了，成何体统，我宫长青的女儿难道还嫁不出去了吗，那小子看不上你，是他的损失！”
说罢，拂袖而去，直接回了书房。
宫羽何尝不知道父母是为她好，但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李亚东，不了解这个男人多有魅力，他虽然出身贫寒，看起来平淡无奇，穿着也十分老土，但跟他接触时间长了后，你就会发现，这个男人心里装个整个世界。
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如此着迷。
外表光鲜、衣着华丽的年轻小伙子，宫羽见得多了，然而胸有沟壑、且懂得隐忍的，却是少之又少，从未有哪个男人，能让她有这样怦然心动的感觉。
他就像武侠小说中隐世不出的绝代高手，似乎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待风云际会之时，必将逐鹿天下，傲视群雄。
“小羽，那小子刚才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他确实配不上你。”
宫母还在试图做通女儿的思想工作。
“那个……亨利昨天又发电报来了，你看人家小伙子对你多好，从大学追到现在，人又帅气，家庭又好，换一般姑娘早就嫁了……”
“谁愿嫁谁嫁，反正我不嫁！”
哪知宫羽根本不听她讲，直接出声打断，头一扭，也回了房。
“诶，你……”
东厢房的书屋里。
宫长青正面沉如水的站在一张紫檀木制成的书桌旁，而书桌之上，除了日常摆放着的文房四宝外，还多一只造型古朴的大罐子。
如果李亚东此时在场，就知道这正是他的那只老子骑牛罐。
但宫长青的目光却不在罐子上，而是在手里捧着一本小册子上。
这册子，是老爷子生前留下来的，是他耗费心血遍访友人、查阅无数典籍，对这只罐子所做出的研究，洋洋洒洒几千字，内容冗长，宫长青虽然懂些收藏门道，但还是看得模棱两可，唯有册子最后一页上书写的八个大字，令他一目了然。
“国之大器，稀世之珍！”
这就是老爷子对这只罐子作出的最终评定。
宫长青是继承了老爷子遗产的，很清楚老爷子在接近一个世纪的岁月里，收藏了多少奇珍异宝。
他为什么会放弃国外的优越生活，甚至连名下的产业都半送半卖给了其他兄弟，甘愿留在京城？真的是迫于长辈压力？开玩笑，脚长他身上，他愿意去哪里，谁又管得着，退一万步说，他女儿不还在京城里吗？
归其原因，还是因为这笔家产。
他早就找人问过，那些瓶瓶罐罐，玉器玛瑙，或许如今在国内还不算值钱，但拿到国外，哪怕是香港那边，随便拿出一件，就能卖个上万、几万，乃至十几万。
老爷子生前有这样的嗜好，所有藏品都做过私人评定，每件藏品都有一本小册子，但即便是在一只他颇为重视、特地封箱储藏好的钧窑双耳罐上，都未出现过这样的评价。
那段评语仅为：钧窑精品，不可多得。
而这与“国之大器，稀世之珍”这八个字，差距有多大，是个人大概都能体会得到。
“老头子，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那小子看不上你，是他的损失’，难不成你还真想让小羽跟他处对象啊？”这时，宫母走了进来，见面就问。
宫长青看了她一眼后，叹着气道：“那小子不是简单角色，没你想的那么差。”
“哦？”宫母微微挑眉，并非不信，她对丈夫的眼光从来不怀疑，只是不解。
“小羽应该跟你说过吧，他今年多大？”
宫母点头，想了想后，回道：“好像才21岁。”
“那不就对了，你刚才咄咄逼人，他却一忍再忍，不卑不亢，能在这个年纪就能表现出这份心性与从容的，确实算得上是可造之材。”
宫母蹙了蹙眉，回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行，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再说了，小羽的追求者哪一个又没能耐了？”
她说完，心里还给自己加了一句：就算自己没能耐，家里有能耐也一样啊。
“行了，这件事情就先别讨论了，妾有情郎无意，说破了天也没用……”宫长青摆手道：“去把我的相机拿来，我要拍张照片。”
“哦。”宫母正准备走，突然想起什么，又扭头望向书桌上的罐子，不由问道：“这不会就是那小子说的罐子吧，还真够大的，能值不少钱吧？”
“不好说，先拍张照片发到香港那边问问。”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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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国产饮料之死局
ps：请各位不要胡乱猜测接下来的情节，就算心里是那样想的，也不要说出来嘛。要真像某些书友在评论里写的，我自己都毒发身亡了。(*￣￣)
第二天上午，正好没课，李亚东把当初和宫老头签的协议揣在口袋里，打算去宫家抱回罐子，以免夜长梦多。
可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一个人。
“诶，朱大哥……”
“老弟啊，总算见到人了，你这回家过个年过得还真久，上次开了门，以为你回了，进来一看发现只有一个姑娘在……”
李亚东笑着挠了挠脑袋，“那是我同学，看我没回，过来帮忙搞搞卫生。对了，朱大哥，谢谢你的饮料，还拎这多过来……”
“没事。”朱云富笑着摆手，好在没有在男女关系的话题上过多纠缠，问道：“喝过没，感觉咋样？”
“这个……”李亚东显得不好意思的回道：“还行吧。”
朱云富听罢，脸上的笑容一黯，倒也挺有自知之明，道：“那就是不好咯。”
“诶，朱大哥，来，进来坐。你看我这脑子，咋能让你站在门口说话……”李亚东适时地岔开了这么尴尬的话题，赶紧把他请进院子。
他说屋子里冷，就坐在外面晒晒太阳，还特地给他倒了杯绿茶端出来。
“老弟啊，今天不忙吧，要没事咱哥俩唠唠？”
李亚东还能说啥，笑着回道：“不忙，朱大哥你有啥事就说。”
看得出他肯定有什么事情，不然不可能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大上午，特地跑过来唠嗑。
果不其然，朱云富讪讪一笑，道：“老弟啊，想找个对口的高级知识份子，真心不容易，老哥遇到一点困难，想找你帮忙解解惑。”
李亚东笑了笑，这家伙搞得他像算命的一样，不过也没推辞，搬了条板凳在他旁边坐下，回道：“朱大哥，啥困难你说来听听，能帮得上忙的，我肯定不推辞。”
“还不是因为产品的事情。”
朱云富苦着脸说道：“就你喝的那个鲜桔饮，我们厂的产品，过年销量本应该涨的，结果还比去年同期下滑了一大截。你说这产品也没变啊，咋就突然卖不动了呢，我一直关注着这个月的出货清单，销量还在继续下滑，你说这可怎么办呐，厂里还有上千张嘴巴等着吃饭呢，就靠这玩意儿撑着。”
“产品没变，突然卖不动……”李亚东捕捉到他的问题后，随口回道：“那很简单，肯定是市场变了。”
“哎呀！”
朱云富猛地一拍大腿，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啧啧不止，“我就说了嘛，找你一准顶事，牛人啊，一针见血，一下子就戳中了要害！”
李亚东笑了笑，被他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多简单的道理，放日后随便一个销售员都能捋得清的关系，偏偏这年代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问道：“是不是有什么新产品进入市场了？”
“可不是！”朱云富瞪着眼珠子回道：“原本一个北冰洋都快搞死我们了，也就捞点他们的剩饭残羹吃吃，结果去年年边上，又冒出什么可口可乐，雀巢咖啡，全是洋产品，还不进友谊商店，你说这让我们还怎么活？”
不进友谊商店，也就意味着不用外汇卷就能买到，以这个年代的人们对于洋产品的稀奇劲儿，那一准百货商店里一摆出来，就是脱销的。
也难怪对国产饮料冲击这么大，若是北冰洋那样的老大哥也就算了，味道毕竟还行，价格上也占着优势，总不至于立马饿死，只可惜鲜桔饮还没达到那个级量。
社会在发展，经济在增长，人民越来越有钱，也越发追求产品品质，以前在百货商店里，差两分钱选择北冰洋还是鲜桔饮的犹豫场景，现在也渐渐的变得不再那么容易瞅见。
在这样的情况下，鲜桔饮不死才怪。
实际上它也确实死了，包括北冰洋也死的，只是老大哥底气足，在2011年又复活了。
李亚东其实很想说一句“这才哪到哪儿啊，接下来中国的饮料品牌，几乎要被可口可乐全部灭光”，只是实在不想打击他，问道：“降价的方式试过吗，把产品档次彻底拉开，干脆走低端路线，薄利多销？”
“试过啊！”朱云富欲哭无泪，道：“也不能再降了，一是上面不允许，二是再降厂里肯定要亏损，上千张嘴巴吃什么啊？”
他们的产品有多少利润这一点，李亚东还真不清楚，就知道饮料三厂是个大厂，职工上千人，还真是不太好养活。
“那……有没想过开发新产品，弄一款更好的产品，把鲜桔饮替代掉？”
“谈何容易啊！”朱云富叹着气道：“我们其实一直在尝试开发新品种，甚至还弄了几种样品投放到市场上试了试，可……唉，甭提了，钱花了不少，一点作用不起，群众根本不买账。”
“那就难办了。”李亚东毕竟不是神，市场的竞争压力扑面而来，你又拿不出好的商品，单靠商业运作也是枉然，毕竟成功的商业运作还是要建立在好的产品基础之上的，可鲜桔饮他是喝过的，实在生不出什么信心。
你要问他味道如何，小时候一毛钱一袋的汽水，大多数人总应该喝过吧，比那个桔子味儿稍微浓郁一点，仅此而已。
这事估计天神下凡也没撤。
“难道真没办法？”朱云富看出了他的表情，心里顿时拔凉拔凉，认为专门搞经济研究的人如果对这事都没撤，那他们工厂岂不是真要等死。
他丢了厂长职位不要紧啊，以他的资历，再加上人大代表的身份，这里没得干，政府也肯定会给他重新分配个差事，可下面的上千职工该怎么办，哪个厂子一下能接纳这么多人，现在到处都在搞改革，大家还巴不得往外清呢。
“……”李亚东不由一阵无语，这家伙也太相信他了吧，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大二学生而已。
不过他心里其实也明白，这事即便找到那些所谓的专家也没用，他们真要有那本事，国企就不会存在破产问题了。如果李亚东的记忆没错，中国国企第一个破产的案例就发生在一九八六年，好像是东北那旮旯的一个工厂，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倒成一片。
“老弟啊，你可得多动动脑子，争取帮老哥想个好法子，眼下这个情况其实就跟八国联军那会儿一样一样的，都被洋鬼子打到家门口了，咱们得誓死反击啊！”
这比如……
从某种程度上讲，其实也不能算错，倒还真激起了李亚东一股子的愤青劲儿，示意他先别激动后，道：“你让我想想……”
朱云富果真不说话了，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生怕打扰到他。
李亚东眯起眼睛，杵着下巴，大脑中是真的在高速运转，思考着怎样在这一局死棋里，觅得一线生机。
这是个大问题，单说饮料行业好了，上辈子就没人能参透，如果他能想通，找出办法，对于整个国产饮料行业来说，将是一次绝地重生。
甚至对于其他行业而言，都拥有启迪作用。
这一想，就是整整一上午。
临近饭点时，朱云富还特地回家了一趟，他家离得近，就隔着七道门，让他媳妇下了碗肉丝面，里面还打了两个鸡蛋，端了过来。
“老弟，要不先趁热吃了，面泡了就不劲道，吃完再想？”
“哦……”李亚东的脑细胞也不知道熬死了几个亿，下意识的从他手里接过大海碗，然后眼睛盯着院子里的大枣树一眨不眨，无意识的撬动筷子往嘴里扒着面，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样。
面吃到一小半时，突然猛地从椅子上站起，结果一碗面汤全撒了，弄得满身都是，“我那个去……”
旁边的朱云富吓了一跳，蹭的一下站起来，赶紧给他拍打，“咋了，这是？”
李亚东嘿嘿一笑，把手里的空碗交给他，向着屋子里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道：“等着啊，朱大哥，想到一个法子了，换身衣服出来跟你讲。”
“啥？想到了！”
朱云福眼珠子一瞪，差点没跳起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解局之策——健力宝
李亚东换衣服花了七八分钟，主要身上沾得也是，还用毛巾拭擦了一下，朱云富就感觉自己仿佛等了七八年一样。
“可算好了……”
等到李亚东换了身行头从屋里走出后，险些喜极而泣，直接就冲了过去。
“诶诶，朱大哥，别激动嘛，来，坐坐，这个法子成与不成，我还得先问你一件事情呢。”
“好好，你说……”朱云富在原先的字背靠椅上坐下后，面向他，倾着身子，一副随便你问的模样。
“你跟上面关系怎么样？”说着，李亚东还伸手指了指天。
幸好朱云富没以为他指的是神仙，思忖片刻后，回道：“那得看多上面。”
李亚东笑了笑，道：“自然是越上面越好。”
他跟朱云富算不上知根知底，但用屁股想都知道，饮料三厂的厂长，岂会是不一般人？这个“三”其实就能说明了很多问题，至少能肯定一点，他深得某些领导的器重，否则不会将上千号人的大厂、整个京城的知名企业，交给他来管理。
“我是人大代表……”
“哦？”李亚东大喜，还不等他说完，就拍手道：“那就好办多了。”
可别小看了人大代表，看似好像没什么实权，但也是能直达天听的人物，上面的人想要了解民生，除了亲自下基层外，更多的时候还得听他们这些人做汇报，而且人大代表也有提议案，和质询案的权利。
“但……太高的领导层，我可接触不到，也就每年开人大会议的时候，能远远的望见几个。”他倒是说了句实话。
“没关系……”李亚东笑着摆手，“只要有这个身份，办起事情来就简单多了，起码你本身就有提意见的权利嘛。”
“老弟啊，那你说的法子是？”朱云富还是没搞懂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工厂经营不善，就去找领导诉苦，找领导帮忙？
别说他没那个脸呐，这也不合规矩啊。
李亚东却是岔开了这个话题，问道：“朱大哥，你听说过健力宝这个品牌吗？”
“当然听过，南方的一个饮料品牌嘛，八四年转播奥运会的时候火起来的，听说现在在南方销量好的很，街头巷尾都是，不比咱们北方这边的北冰洋差。”朱云富点头道。
他好歹也是专注于做饮料的人，平时肯定会时刻留意饮料市场的一举一动，而健力宝自从八四年洛杉矶奥运会上收获了满满的赞誉后，国内外很多人还认为，那届奥运会中国之所以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的功劳，因此将它誉为“中国魔水”，如今这个牌子家里有台电视机的人基本都知道，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喝过吗？”李亚东笑着问道。
“你还别说，真喝过，这牌子虽然没有大规模进入北方市场，但在京城有那么几个地方其实还是有卖的，只是一般人不知道而已。”
“哦？”李亚东小小的诧异了一把，心说：我就是不知道的那一拨人啊。
要知道早就去拖几箱回来了，即便他其实并不喜欢喝饮料。但那喝的是饮料吗，那喝的是情怀好吗？可远比日后某小白酒，弄一些文绉绉的广告词，其实产品一塌糊涂，拿来充情怀好得多。
“你提健力宝干嘛？”朱云富不明所以。
“我先问你，你喝过感觉怎么样，好喝吗？”
“……好喝呀！”饶是朱云富都不得不承认，他们的鲜桔饮跟人家的健力宝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可关键好喝是好喝啊，但那毕竟是人家厂的，跟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啊。
“你刚才说的那几个地方，健力宝卖得好吗？”忽然想到什么，李亚东不由问道。
“这个……”朱云富挠了挠壳后，笑着回道：“老弟啊，实不相瞒，就那个几个地方好像货也不多，这我还真没怎么留意，你也知道我得看整个大市场，它就那么几瓶，对我们没啥影响。”
李亚东点点头，倒也不显例外，这个年代的地方保护色彩是非常浓厚的，健力宝能在南方畅销，却不代表就能在北方畅销，首先根本不让你大规模的进，你还怎么去卖？
朱云富忽然想到什么，瞪着眼珠子问道：“我说老弟，你该不会是想打健力宝的注意吧？”
他说完这话后，还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有些东西是羡慕不来的，就好像他羡慕北冰洋一样，离得这么近他想偷点师都没撤，更别提远在千里之外的健力宝。
可哪知，李亚东却嘿嘿一笑，道：“还真被你说中了，我就是要打健力宝的主意！”
他之前思来想去，把可口可乐这个巨无霸往头上一摆，中国饮料行业这一盘棋，在这个国内科技与海外相差甚远的年代，似乎怎么下都是一个死，饶是临安的老宗同志，之后都是从保健品突围，此时大概还在走街串巷的帮老妈推销花粉口服液，如同他这样的大有人在，大家其实都清楚饮料这个快消品行业的暴利，但泰山压卵，只能另谋出路，这也直接或间接的导致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末的这段时间里，中国的保健品市场大紫大红，种类繁多，良莠不齐。
而在饮料行业里，在这个年代，只有一个品牌一枝独秀，敢以稚柔之臂，撼轩辕重击，那就是健力宝！
它不仅在“两乐”的打压之下完好无损，还越战越勇，如同一匹脱了缰的黑马一样，止都止不住。于九十年代初，成功杀入美国市场，并摆在了联合国安理会光可鉴人的圆桌上。
所以，在这个年代能够拯救饮料三厂，或是说拯救整个中国饮料行业的只有健力宝，再无他想。
“啊？”朱云富瞬间懵逼，这话要是他们厂里的哪位职工提出来的，他非得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骂，什么破主意嘛。
“不是啊，老弟，你这想法是好，可关键，人家能把饮料配方给咱们用？”
李亚东嘿嘿一笑，这个问题算是问到正点上了，经纬兄是肯定是不会给的，这一点用屁股想都知道。
但是，他说的话能算数吗？
可别忘了健力宝是怎么倒台的。
再加上李亚东也没打算问他们要配方啊，那不实际，别说经纬兄不肯，三水政府也不会答应。
“朱大哥，免费给配方这种事情就不用想了，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朱云富讪讪一笑，心想：我压根就没想好吗，还以为你在想呢。
“朱大哥，我再问你一件事，你的目标是不是只要工厂盈利就行？”
“对呀！”朱云富狠狠地点头道：“只有工厂赚钱了，才能按时按量的完成国家赋税，才能给职工发放工资，我也才算功德圆满，没有辜负党和国家对我的信任。”
“那也就是说，为了这一目标，你可以付出一切？”
“一切？”朱云富猛地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正色道：“是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他说得这么正式，李亚东着实被感动了一把，这样的厂长上哪里找去？若非不敢跟国家抢资源，真想顺势来一嗓子“要不你以后跟着我干吧”，讪讪一笑，道：“那个……朱大哥，别整得这么严肃嘛，没有那么夸张，你的生命你自己留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只是想说，假如我的计划成功了，你们厂可能会有些改变，包括你这个厂长，可能也会损失一些权力之类的。”
“哦，你说这个啊，只要厂子盈利，那有什么关系？”朱云富哈哈一笑，毫不在意。
李亚东也笑了笑，也就给他解释一下，怕他想岔了，以为要让他去抛头颅撒热血之类的。的确，对于一个连生命都愿意献给集体的人，损失点个人利益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不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结，正色道：“那行，朱大哥，情况我大概知道了。这样吧，你给我一些时间，我写一封商业计划书，然后你将它交给你能接触到的、并且是中央层面的、最好是分管国家经济或是国企改革的最高领导手上，我有七成把握他会同意我的方案，这样一来，你们厂子就有救了。”
“真的？”朱云富心头一喜，不过转瞬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啥计划能有这么大的魔力，能让中央层面的领导，看过后直接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通过？
要知道他们每次开人大会议，辛苦几个月整理出来的建议，能有百分之十的概率被采纳，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上面的领导可都不是庸人，一个个眼光比鹰隼还准。
“放心吧，朱大哥，我的计划书写出来你可以先看，如果觉得行不通，当场撕掉。”李亚东呵呵一笑。
朱云富情不自禁的眼前一亮，这话算是给了他打了一剂强心针，心里的顾忌也瞬间放下。
再说了，除了这个法子可以姑且一试外，他现在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武林盟主
李亚东其实上下学都要经过乐康斋，他也知道宫羽现在的心情，肯定很不好，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进去。
最终思忖良久，还是选择了默默离开。
“既然注定无法承诺什么，又何必去招惹？”他这样想着，心里也就释怀了。
昨天被朱云富给耽误了，对于这位老大哥，李亚东实在没撤。是他先把人家撞倒了，弄破了手，然后人家还拎了一箱饮料给他。就这样的一个情况，真要有事找上门，换你，你好意思拒绝？
心里惦记着老子骑牛罐，所以今天一下课，他就来到了草帽胡同，连二八大杠都扔在了一帆公司，怕待会儿不好把罐子抱回去。
抬手敲门，不大会儿，门就开了。
“诶，李先生，你今天怎么来了？”小花站在院子里面，院门只开了一条缝隙，探出个脑袋问道。
李亚东笑了笑，显得有些牵强，要换过去宫老头还在的时候，他上宫家大宅时，可绝对不是这样的待遇。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人走茶凉啊！
“哦，我找宫叔叔有点事。”
“那你可来晚了，早上接了个电话，火急火燎的就收拾行李去了南方，说是至少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
“哦？”李亚东忍不住的蹙了蹙眉，又问道：“那宫阿姨呢？”
“他俩一起去的。”小花显得不好意思的说道：“小姐也去了饭店里，夫人临走时交待，不让别人进来，你看……”
“了解。”李亚东倒也没想让她为难，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正准备离开时，忽然想到什么，脚步微顿，“对了，小花，他们两口子走的时候，都带了什么行礼，有没有什么瓶瓶罐罐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就带了一只黑色的皮箱子，他们自己收拾的。”
“哦？多大的皮箱子？”
小花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下，“就这么大的。”
李亚东看得清楚，知道是自己多想了，也就平常装衣服的箱子，肯定装不下老子骑牛罐。
不是说他心里黑暗，有点忧患意识总归没错，而且宫家两口子赶在这个时间点离京，难免让人浮想翩翩。
上次接触过后，大概也就知道，俩人都带有浓厚的商人习性，万一见财起意，将他的罐子抱去卖了，再想追回来可就难了。
离开宫家后，来到五道口，在一帆公司里坐了坐。
经理办公室。
田磊一边泡着功夫茶，一边说道：“东哥，有件事情我想了想，还是得跟你知会一声，虽然目前没惹出什么乱子，但继续下去怕不是什么好事。”
“哦？”李亚东诧异道：“什么事啊？”
“关于小飞的，他什么性子你最清楚，过去没什么钱的时候，就已经是胡同口里的一霸，现在有钱了就更不得了，为人又讲义气，眼下整个五道口周边的闲散青年，几乎全部为他马首是瞻，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要放出一句话，方圆十公里都得抖上三抖，你说这样下去能不出问题，政府严打巴不得就找这样的刺头。”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当他是兄弟，才跟你说这些话。”
李亚东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思忖道：“倒还真是个问题，得，那就不坐了，之前过来看他在公司里，那我过去找他聊聊。”
“行。”田磊点头后，起身送了他一下。
风顺公司，经理办公室。
“东哥，喝什么茶，红茶，绿茶，还是普洱？”
蒋腾飞梳着油光蹭亮的大背头，穿着一件黑色翻领毛皮衣，铜制的拉链没拉上，这么冷的天，敞着个口子，里面就穿了一件花衬衫，上面三颗扣子还没扣，露出结实的胸肌。这也就是没遇到拍电影的，否则拉去演二流子都不带化妆的。
“哎呀，飞哥，这种小事情哪用得着您亲自来，您坐，我来弄。”
李亚东赶紧上前从他手中夺过茶杯，然后自己从柜台上的茶叶筒里捻起一撮绿茶，放了进去，提起暖水瓶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笑呵呵的说道：“来，飞哥，喝茶，小心烫。”
蒋腾飞像个傻子一样的呆立当场，嘴角不停抽搐，还忍不住的往后退去，一边退，一边说，“不是啊，东哥，不带这样玩的，我要做错了什么你就说，不行的话你甩我两耳刮子也可以，你这样搞……我有点怂啊。”
“哟，真稀罕！”李亚东瞪大眼珠子问：“叱咤江湖，一句话扔出去，整个五道口都得抖三抖的飞哥，居然也能怂？”
“……”
蒋腾飞显得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壳，讪讪笑道：“东哥，那得看人呐，我蒋腾飞就算有天大的能耐，在你面前，那也得怂啊，谁让你是我哥呢。”
说着，还一脸谄媚的凑了上来，这么彪悍的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吊着李亚东的胳膊撒起娇。
“滚犊子！”
还别说，李亚东就吃这一套，抬起一脚，给他踹边上去了。
“嘿嘿……”
这家伙瞬间乐了，觉得自己有点犯贱，东哥要真是像刚才那样对他，还真适应不了，没事踹他几脚，反而感觉心里舒坦。
“坐！”破了功后，李亚东也懒得跟他打马虎眼，手指着墙壁一侧的沙发椅，呵斥道。
“额……”蒋腾飞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规规矩矩的在他手指的位置上坐好，一动也不敢动，知道东哥要开始训话了。
这事平常就算搁他老子身上，其实都挺难实现的，但正如他之前所讲的那样，还就犯李亚东的怵，至于这种观念到底是怎样形成的，说来话长，但总结起来就两个字佩服。
是打心眼里佩服！
东哥的大度，东哥的睿智，东哥的狠辣，他可全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这辈子从没有佩服过任何人，东哥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而一个人只要对某人钦佩异常，自然而然的就会发自肺腑的尊敬，唯命是从。
“听说现在五道口周边的小年轻全听你的，你已经成了武林盟主了？”
蒋腾飞讪讪一笑，道：“什么武林盟主啊，东哥，你就别膈应我了，就是平时喜欢喝点小酒，结交几个朋友，兄弟们抬爱罢了。”
李亚东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后，说道：“这句话如果是真心的，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那我问你，假如你今天落难了，一分钱没有，你觉得还会有多少人继续抬爱你？”
“这……”
蒋腾飞其实不笨，只是不爱动脑子罢了，这时，大概已经明白了东哥今天突然发飙的原因，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的回道：“东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没那么傻，什么人能交心，什么人只能喝喝酒，心里其实都清楚，我爸从小铁棍子打折了好几根，总归没白打。我就寻思着什么吧，多个朋友多条路，你放心，我不会带着他们去做什么祸害乡里的事情，真要做，也不会等今天，他们要什么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绝不姑息，被我知道直接打断腿！”
他一番话说得真诚，李亚东听过后，确实意外了一把，实在没想到这小子表面看起来浑，可脑子里一点不浑。
如今回头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想当初在草帽胡同，也不见他祸害左右邻里啊，倒是一直维护着胡同里的安宁，不让三教九流潜进来，只是不走寻常路罢了，用的是以暴制暴的法子。
其实这小子的品性真不坏。
“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不过，算我瞎操心了。”
李亚东笑了笑，也不打算多说什么，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不忘补充一句，“但也希望你说到做到，不然真走上了那条暗道，等着你的只有铁笼子。”
“知道了，东哥。”
蒋腾飞重重地点了点头，一直将他送到公司门外，还目送着他离开。
今天虽然被莫名其妙的训了一把，但心里还是十分感激的。
不拿你当兄弟，谁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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