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厨子的愤怒
谢大席手里提着菜刀锅铲,应该是刚从村委会回来。
“你都看到什么了?”谢大席问。
“我……我……”王子衡吓得说不出话来。
谢大席叹了口气,良久才道:“也罢,你都看见了,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来,小兄弟,到房里来,我们聊聊天。”
谢大席扛起软绵绵的王子衡,将他丢到客房的床上。关上房门,谢大席拉了张凳子过来,靠近床沿坐下。王子衡惊恐地瘫坐在床上,不明白谢大席想干什么。
“小伙子,我不会害你的!冤有头,债有主,张胜利自己造的孽,就得自己还。”
“张胜利跟你有什么怨?”
谢大席取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开始给王子衡讲起了前因后果。
谢大席二十多岁的时候离开乌撒老家,独自一人来到陈家寨落户。其中因由,他不想说,别人也不知道。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他有一手好厨艺,人也挺热心肠,但不知怎么却从没有成家的打算。
不知不觉,谢大席就在陈家寨混成了个五十好几的老光棍了。
年轻的时候倒不觉得孤单寂寞,年岁一大,便多少生出些漂泊无依的况味来。恰在这时,住得离自己家并不远的黄家四姊妹走进了他的世界。
黄学武是个酒疯子,但凡喝醉酒,老婆儿女都会遭他毒手。最小的黄幺妹出生两年后,他老婆再也受不了,赌气跑了,从此再无音信。
黄学武本就是个没多大出息的男人,这么多年嗜酒,身体早坏了,再加上老婆出走,更是家不像家。
他那两个远嫁他乡的大女儿,如同逃离了魔掌一般,再也不跟家里联系。屋里四个未成年的小娃,靠黄学武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打短工,根本无法养活。
前两年,黄学武出去还能时不时地寄点钱回来,但最近一年多,他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黄家四姊妹就是在这种时候开始跟谢大席频繁走动的。
谢大席一人养一口,又有一技之长傍身,小日子过得还算富足。黄家四姊妹实在饿得没法,就来谢家借吃的。
一开始,四个孩子在谢大席面前都是怯生生的,但一来二去的时间长了,发现谢大席每次都慷慨解囊,两家人便熟络了起来。
谢大席孤身一人,本就觉得孤单,再加上他可怜黄家那四个孩子,所以尽心照顾,换得四个孩子能在他跟前聊补膝下之欢,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那四个孩子也很懂事,每次见到谢大席都是伯伯长伯伯短地叫唤,黄三妹更是经常帮他缝补洗刷,两个外姓人家俨然成了一家人。
昨天中午,黄三妹无精打采地来到他家,说弟弟妹妹们想吃炸洋芋了,特地过来借菜油。其实每次黄家姊妹登门说借,从来都没有还的,但谢大席照样开心地借给他们。
谢大席给黄三妹装好菜油,关心地问她:“你今天怎么好像很不开心啊?”
黄三妹见被问,委屈地哭了起来:“伯伯,我不想读书了!”
“为什么呀?”谢大席赶紧帮她拭去眼泪,“苦是苦一点,但没关系,还有伯伯在,你只要用心读,伯伯能让你上大学,咱们不能自暴自弃啊!”
黄三妹痛快地哭了一场,将班主任张胜利数落她的那番话告知了谢大席。
谢大席听了气愤不已:“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师呢?”
黄三妹说:“伯伯,我长得又丑,人又憨,将来能干什么呀?伯伯,活着好累呀!”
谢大席赶紧劝慰她:“你别乱想啊。人各有各的活法,读不了书,我们还能干别的。你看伯伯我,啥也不懂,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一阵好说歹说,谢大席总算感觉稳住了黄三妹的情绪。他哪里知道,黄三妹早下定决心不活了,而且求死的意念是如此决绝。她担心弟妹们在自己走后无人照顾,所以决定带着他们一起走。
几个弃儿明显是经过商量的,除了五岁的幺妹不懂事,小豪和小杰都同意赴死。
他们对人情冷暖的认知,似乎比成人还深刻,这个世间已经找不到任何能让他们留恋的东西了。
姐弟们合议,死前吃一顿香喷喷的炸洋芋再上路。
从谢大席家借完菜油回来,大的三个孩子忽然觉得对那一锅金灿灿的洋芋提不起半点兴趣,只有年幼的幺妹吃得津津有味。
黄三妹从家中找出父亲留下的百草枯,倒在碗里,自己和小豪小杰先喝了,又哄幺妹喝下,四姊妹足足喝了半碗。
没有人知道姊妹四人喝下毒药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路过黄家门口的乡民发现四个孩子的异常时,孩子们早已断了气。
谢大席赶到事发现场时,痛到无法呼吸。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绝望:我早就发现黄三妹的苗头不太对,怎么就这么大意了呢?
痛过之后,谢大席的心里便只剩下了恨:张胜利,你的口不择言,抹杀掉了一群孩子对人世最后的一丝希望!
你要负责!
王子衡的心在震颤着。他看见谢大席的眼眶里,早已满含泪花。
“所以,你对张胜利下了杀手!”
谢大席点头道:“不错!自打昨晚你们走进寨子,我就有了主意。在黄家收完尸,我故意将你们两个人带来我家,在苦荞茶里下了*,趁你们熟睡的时候,我就将张胜利拖到厨房里宰了!这样的人,怎么为人师表啊?”
“你可以将实情告诉蒋所长啊,为什么一定要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呢?杀人是要偿命的!”
“偿命不偿命,对我这样一个孤老来说,还有意义吗?我痛恨张胜利,我要让他死,而且不得好死!”
“所以你就让恶狗啃噬他的尸体!”
“哈哈,喂狗吃,狗能懂什么?我要让世人都尝尝这种伪善小人的味道。”
“什么意思?”
谢大席神秘地笑道:“怎样,枣泥粉蒸肉好吃吗?”
“你……”王子衡恍然大悟:敢情那酥嫩爽口的枣泥粉蒸肉,就是用张胜利身上的肉做成的!
王子衡两眼眩晕,嘴巴像破损的下水管道,胃里的秽物喷射而出。
他跳下床,冲出房门,在夜色中慌不择路地奔逃。背后是谢大席逐渐远去的狂笑。
也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了什么地方,王子衡发觉自己置身在一片林子里,周围看不到一点灯光。
他想取出手机来照明,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向一棵珙桐树后拖拽;他准备叫唤,又有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老弟,别说话,是我!”背后的人轻声说道。
是田福生!
王子衡回过头,背后有两个人影,从轮廓判断,是一男一女。不消说,那自然就是田福生和高桂云了。
王子衡惊魂未定,又有满肚子疑问,想开口询问田福生,奈何田福生始终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来。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了十来分钟,前方的林子深处,一束微弱的手电光一晃一晃地由远而近,似乎有人正鬼鬼祟祟地钻出来。
来人很快走到了珙桐树前,夜幕中,看不清身形样貌,只是听那走路的节奏好像是个跛子。
田福生此时突然从树后蹿出,一个箭步奔至来人跟前,兜胯一脚,将来人踹翻在地。来人发出一声痛嚎,手电筒甩了出去,倒在地上叫道:“什么人?”
田福生冷笑道:“总算等到你了,陈同海!”
陈同海!就是绑架陈先睿而被通缉的三哥。原来田福生突然离开,是跟此人有关啊。
“你是什么人?老子得罪过你?”陈同海想从地上爬起来,田福生又狠狠两脚踢在他小肚子上,陈同海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
田福生回头道:“老弟,把他的手电筒捡起来照明。你前面开路,一直往东边没人户的地方走。”
“哦。”王子衡依言捡起手电筒,向前领路;田福生揪住陈同海的衣领,一路拖拽着他紧跟王子衡;高桂云走在最后。
王子衡就着手电光略微观察了一下,发现田福生和高桂云都换上了野外运动装,高桂云还背了个黑色背包。这两人身上满是杂草,脸上还有没褪去的春潮。
一直往东走了有五六里地,周围早没了人户。王子衡停下来道:“田哥,这里可以了没有?”
田福生瞧了瞧,道:“再走,越远越好!”
陈同海求饶道:“好汉,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放开我,咱们有事说事嘛!兄弟我真有得罪你的地方,讲出来,我给你磕头认错。”
田福生扇了他两耳光,骂道:“你再多说一个字,老子就拔你一颗牙,鸡蛋粑粑!”
陈同海只好乖乖不说话,任由田福生押着,又踉踉跄跄走了个把小时。田福生没喊停,王子衡也不好止步。翻过一个山头,众人身前横亘着一条大石沟。
陈同海见到石沟,惊叫起来:“好汉,往前走不得了,这里是野牛沟!”
第六十章 野牛沟
田福生停下来,将陈同海掼在地上,问:“野牛沟怎么了?”
陈同海道:“祖辈相传,野牛沟是阴阳界限,活人有去无回。从我记事起,我们寨子跟附近村寨到这里失踪的人不下十来个,真的去不得了,好汉!”
田福生和王子衡看了看眼前的石沟,都觉似曾相识。
“你说清楚,沟对面是什么地方?”田福生问。
“对面是白云山,一年四季雾蒙蒙的,去过的都没回来过。”
田福生和王子衡对望一眼,心照不宣:看样子回到老地方了。
高桂云道:“你们两个挤眉弄眼的干什么呀?”
田福生没理会她,用脚踩住陈同海,冷声道:“陈同海,我现在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回答,有半句假的,我就把你丢到对面去。”
“一定一定,好汉,你尽管问!”陈同海看上去对野牛沟和白云山真的很忌惮。
“一九九五年的腊月二十三,你在思州田家坪是不是拐过一个小男孩儿?”
陈同海想了想,道:“九五年?思州田家坪?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但不是拐骗啊,有买有求,我只不过做个中间人……”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陈同海脸上。
“鸡蛋粑粑,你卖到哪儿去了?”田福生怒不可遏。
陈同海生怕一言不合又挨打,赶紧回答:“卖给了播州一个阴阳先生,在当地名气很大,好像叫什么龙……龙五爷。他没儿没女,膝下只有个叫龙文的小儿徒,三四岁的样子;买到这个男孩儿很高兴,说什么骨骼清奇,是个好料子,当时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龙武!”
田福生懵了!
王子衡听了二人的对话,一头雾水:田哥追问龙飞虎徒弟的来历有什么用意?
“福生!”高桂云同样难以置信,“这龙文龙武兄弟俩,不是让你都弄进去了吗?”
“报应!报应!”田福生的额头上青筋暴露,他紧咬牙关,一脚又一脚地疯狂踹向地上的陈同海,直踹得陈同海口吐鲜血,连声求饶。
田福生抱着最后一丝幻想,问陈同海:“你腿上的伤,是不是就是那次落下的?”
“是是是,当时那娘们儿用竹签子捅穿了我的小腿肚,落下了终身残疾,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田福生扑通跪在地上,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老天,是我自己亲手将儿子送进了监狱!
陈同海伤痕累累,像只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呼吸都显得有些艰难了。
王子衡虽然弄不清楚状况,但瞧陈同海的模样,再折腾下去非死不可,于是准备出言劝阻田福生,以免弄出人命。
恰在此时,野牛沟的一端响起一阵闷雷般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十几秒钟过后,众人只感觉好像有千军万马从沟中奔过,大地都在震动。
王子衡用手机照向野牛沟,大家均被眼前之景骇得目瞪口呆:
野牛沟中,成千上万头青牛从远处狂奔而来,石走沙飞,烟尘弥漫;每头青牛的身上,都骑着一个头戴金属面具、手持长矛的英武战士。
“金……金竹王的府兵……”气若游丝的陈同海面无血色。
田福生冷笑一声,将陈同海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陈同海拼尽最后力气,惊恐地大声质问。
王子衡见状大惊:“田哥,搞不得……”
田福生双手往前用力一推,陈同海早已陷入牛蹄海洋里,惨叫声被雷鸣般的牛队阵势所淹没。
青牛队伍足足花了六七分钟才从沟中穿过,牛身上的战士自始至终未出一声,也没看田福生等人一眼,异常肃穆地消失在野牛沟的另一端。
尘埃落定,眼前的野牛沟底,多出了一具血肉模糊、四肢分散的尸体。
“田哥,你杀人了!”良久,王子衡才回头悠悠地对田福生说道。
“死不足惜!”四个字感觉都是从田福生的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王子衡看着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想问的话又生生吞回了肚子。
高桂云贴近田福生,柔声问:“心里痛快些了吗?”
王子衡瞬间无语:姐姐啊,你相好可是杀了人呢!他需要安慰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这俩人肯定有事瞒着我。
田福生呼呼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高桂云又问:“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田福生缓了口气道:“过了野牛沟,进入白云山,就是我和小王兄弟当天钻出来的时空隧道。现在太晚,不利于行动,等天一亮,我们就直入云海,准备再穿梭一回。”
“可是,你不觉得这地方瘆的慌吗?刚刚那些青牛兵是什么人?会不会再来呀?”高桂云紧紧搂着田福生的臂膀,害怕地问道。
田福生道:“那不是人!我没看错的话,他们的装扮行头,应该是传说中的金竹兵。相传当年汉使奉诏出使滇国和金竹国,将他见到的两国仪仗写入史册,说金竹古国的军士皆戴面具,骑青牛。”
王子衡悚然道:“金竹古国,从史书上消失已有两千年,刚刚看到的这些兵,就是当年的金竹军队?”
“不错!”田福生肯定地点点头,“是人是鬼,我还是分得清的。大家也别怕,阴阳殊途,互不侵犯,除非自己送上门去找死。咱们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等到天亮吧。”
王子衡揣摩着田福生的话,一时间实在想不通他跟陈同海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田家坪,被拐的小孩,龙文龙武兄弟……王子衡浑身一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想起了一个久远的演义故事。
据说当年薛仁贵归家途中,路遇白虎,于是弯弓射之。谁知道那白虎并非真的牲畜,而是他儿子薛丁山乃白虎星君下凡,此时显露真身,竟莫名遭了父亲的毒手。薛丁山大难不死,为王禅老祖所救。若干年后,父子二人与白虎关杨凡作战,薛丁山又一箭误射中薛仁贵,致父亲丢了性命。
中国人讲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哪怕骨肉父子之间,也是要因果循环的。难不成田福生作孽太重,老天爷现报到他儿子身上?
三个人聚在一处,背靠着背,坐等天明。
见田福生的情绪稍有缓和,王子衡忍不住问:“这两天,田哥你们究竟去哪儿了?”
田福生摸了摸下巴,缓缓说出这两天的经历。
第六十一章 冤家路窄
第六十一章 冤家路窄
王子衡抱着陈先睿离开烂尾楼的当晚,田福生将被打晕的小八斤捆了起来。
回到三楼,他对高桂云说:“我可能找到当年的那个人贩子了。”
高桂云一愣:“人贩子?哦,你是说当年抢走你儿子的那个人?”
“不错!”田福生拎上一瓶矿泉水,催促高桂云穿好衣服跟自己一起下去。
两人下到二楼,高桂云盯着眼前被捆得像个粽子的小八斤问:“就是他?”
田福生道:“不是他,但他嘴里有线索,我们现在就拷问拷问他。”言毕,田福生将矿泉水淋在小八斤头上。
小八斤悠悠醒转,睁开眼,望着田福生和高桂云惊问:“你们是什么人?干嘛……”
田福生不容他啰嗦,用钢管打在小八斤的小腿骨上。小八斤发出一声惨叫,生生疼出眼泪来。
“小八斤,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要明白自己的处境!现在我想跟你咨询一些事情,你老实回答就行,撒谎或者说多余的话,我就用钢管招呼你的小腿。打断这只,换另一支;打断了腿,又换手……”
“好了,大哥,别折磨我了,有什么你尽管问!”小八斤咬牙道。
“很好!”田福生给了小八斤一个肯定的眼神,“你把刚刚那个三哥的底细说给我听听,做过的好事坏事,不论大小,我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小八斤面露难色:“大哥,咱们都是道上混的,你这样让我出卖朋友,怕是有点不厚道吧!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有种就面对面解决嘛,为难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算什么本事?”
田福生丝毫不手软,挥手又是一钢管,再次打在小八斤的小腿骨上。小八斤发出杀猪般的嚎叫,骂道:“我草你十八代祖宗!”
一旁的高桂云冷笑道:“姓田的,你这个拷问方式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田福生歪着脑袋:“鸡蛋粑粑,你有更好的办法?”
高桂云抢过钢管,直接砸向小八斤的裤裆。
“姑奶奶,我说,我说!”小八斤疼得在地上打起滚来。
田福生向高桂云竖了个大拇指。
小八斤道:“三哥,他本名陈同海,是羊角乡陈家寨人,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道上的人都称他三哥。我是安家寨的,跟陈家寨是邻居,比别人稍微熟悉他点。我们这些在汤山捞偏门的,虽然跟他接触的机会不多,但都知道他是个独来独往的狠角色,没人不怕。
“三哥具体干过些什么,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都晓得他是派出所的常客。听人说,早些年他专门拐小孩,天南海北地跑,赚了不少钱,但真不真实我就没把握了,毕竟那时候我小,也没参与过。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的一条腿被人给废了,拐卖儿童这事就有些吃不消,不管怎么说,拐人的活儿要没条好腿,迟早得被人追上打个半死。
“回到汤山,他开过赌场,跟人合作过桑拿,但因为德性比较差,每次都跟伙伴闹翻;别人又不敢得罪他,宁愿生意关张,也不再跟他有来往。他一个人瞎琢磨,又琢磨出一条发财的门道,专门哄骗社会上那些不读书的小妹子,将她们带到‘黄都’去卖.淫,据说也赚得盆满钵满。
“三年前,因为全国的大形势,他的皮肉生意受到冲击,总算消停了一些。这几年在县城新街又开了几家麻将馆,主要靠抽水为生,人也低调了很多;但他名声在外,凡是道上人,有什么麻烦摆不平的,往往请他出面,他说了就算,这中间他也收费,总能让他想到赚钱的法子,不佩服都不行。
“但最近这段时间,三哥好像在为钱发愁,连自己的大奔都卖了。
“昨天我在他的麻将馆里打麻将,输了不少钱。散场时,三哥砸给我三千块,说,小八斤,咱俩老乡,我有个发财的买卖找你合作,你干不干?我心想,正缺钱,三哥又是个很吃得开的人,跟他做买卖应该不会吃亏,当时就答应了。
“三哥又说,桌上的三千块算是定金,事情办成了,再补我三万。我当时一听,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但后来知道他要干的事情后,才知道这家伙太他妈抠了,明明五十万的无本买卖,他就分我三万三……”
“行了!”田福生打断小八斤,“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我问你,他的腿被人废掉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八斤思索一会儿,道:“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应该有个二十来年了吧。”
“这么多年,他就没因为拐卖儿童的事栽进去过?按你刚才说的,他是派出所的常客,也就是没怎么蹲过监狱,对不对?要知道国家打拐向来很严厉,只要坐实他任何一个拐卖的案子,不蹲个十年八年是出不来的。”
“还真没有蹲过大牢,你说怪吧!想必这些案子应该都是在汤山以外干的,他人又狡猾,所以没被逮着过。”
田福生瞥了高桂云一眼,意思是:这水还很深呢!
“我再问你,这个陈同海平时都能在哪里找到他?他有多少跟班?”
小八斤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最近他都爱去建国路的西湖水汇洗澡,晚上基本都睡在那儿,据说是瞧上了里面的一个推.油妹子。跟班嘛,基本上没有,他喜欢单干。”
田福生道:“很好,兄弟,咱们合作愉快。我也不为难你了,你自己走吧。”
田福生向高桂云要来头上的发卡,丢在离小八斤三四米远的地上,转身拉着高桂云下楼去了。
两人走出烂尾楼,来到不远处的马路隔离栏。
田福生见隔离栏中花草茂盛,是个隐身的好地方,而烂尾楼又刚好在二人的视线范围内,于是对高桂云道:“宝贝儿,就在这里委屈一下。”
高桂云大为不解:“你什么意思啊?打野.炮就不能挑个好点的地方?”
田福生笑道:“还不明白吗?小八斤跟我玩心眼呢,鸡蛋粑粑!他说的陈同海藏身地八成有假,老子干脆等着他带我去找。我留给他发卡让他自己想办法逃生,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他搞不清楚我们的行藏,他还以为我是怕他呢。等会儿他出来,肯定会去给陈同海通风报信,到时候咱们就跟上他。”
高桂云在田福生胸前捶了一拳:“狗日的,还是那么猴精,我以为你钻.洞都已经钻傻了呢!”
田福生道:“我白天睡得多,现在不困,都凌晨了,你要不要眯会儿?”
“不用,老娘时差都还没倒过来。”
小八斤花了差不多个把小时才把自己解救出来,下了楼,他先是用手机打着电光仔细搜索了烂尾楼一圈,确认没人后,才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走了几步,他想到应该先打个电话给陈同海,赶紧拨号,谁知始终无人接听。
“草!”小八斤骂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田福生轻声道:“跟上!”
高桂云关心地问:“福生,你腿上的伤没事了吧?要不我跟着他,你先回去休息会儿?”
田福生边走边道:“不碍事,我恢复得快!”
小八斤的行进速度很慢,好半天,他才走到新街路的一间福彩店门口。敲了一会儿门,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女子开门走了出来。
“小八斤,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呀?”女子责问。
“三哥在不在?我有急事找他。”小八斤说。
女子道:“三哥睡得正香呢,你现在吵醒他,他非杀了你不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小八斤没心思跟她多说,直接冲进门去。女子见拦他不住,也跟着走了进去。几分钟后,一个瘸腿的男人黑着脸跑出店门,飞身跨上门口停着的一辆掉了一边后视镜的钱江摩托车,准备发动。
田福生躲在远处仔细看了看,基本上确定此人就是刚才的三哥陈同海。
旋即,小八斤也跑了出来,问陈同海:“三哥,是要去教训那对狗男女吗?要不我多叫几个人吧!”
陈同海骂道:“教训你妈呀!那孩子被人放了,我还有好果子吃?你个短命娃儿,没跟人说我的落脚点吧?”
“绝对没有!”小八斤对天发誓。
陈同海发动摩托,嘱咐小八斤道:“我回羊角躲两天,你这阵子最好消停点,出了乱子,我杀你全家!”
第六十二章 九龙化骨水
陈同海驾着摩托绝尘而去。
田福生顿足道:“卧槽!不能让他跑了……”
他刚一迈脚,高桂云一把拽住了他:“你两条火腿晃荡着个锤子,什么时候能追上他?”
“那怎么办?”田福生六神无主。
高桂云攥紧田福生的手,柔声道:“福生,你冷静点。依我分析,他刚刚不是说要回羊角吗?咱们就去羊角堵他呗。”
田福生这才醒悟过来:“是啊,他回羊角,自然是要回陈家寨。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多亏你提醒,我刚刚都乱了方寸了!”
“关心则乱嘛!这样吧,福生,你缓缓神,接下来你听我的,我保证能帮你把这姓陈的杂种揪回来。”
“好,好,都听你安排!”
高桂云道:“眼下离天亮还早,这黑麻麻的干着急也没用,等天亮商铺都开门了,再作计较。”
当下高桂云拉着田福生找到了一家桑拿,两人进去泡了个澡,短暂休息。
天一亮,高桂云又带着田福生去理发。这中间,高桂云离开了理发店一小会儿,回来时竟开着一辆二手吉普,车里还有准备好的衣服和背包,她自己早已换上了一身运动装。
上了车,田福生惊问:“你都哪儿弄来的这些装备?”
“买嘛!”高桂云没好气地笑道,“看样子你这状态还得好好调整。别磨叽了,换衣服,我们去吃早餐。”
田福生换上高桂云买来的运动装,赞了声:“真他妈合身!”又道:“早餐咱就别吃了,抓紧时间去追那姓陈的!”
“好,早餐可以不吃,但你总得回去叫上王子衡吧?”
“鸡蛋粑粑!居然把这小子给忘了,那就赶紧回烂尾楼。”
吉普车驶回烂尾楼,田福生跳下车,嘱咐高桂云就在车上等着,自己接了王子衡马上转来。
田福生迅速冲上三楼,仔细搜了一圈,发现王子衡根本没回来过。
他心急如焚,生怕时间稍有耽搁而错过了陈同海,当下捡起碎水泥块,在地上给王子衡匆匆留下“羊角会合”几个字,便转身走了。
跟高桂云说明了情况,两人开着车径往羊角方向驶去。
四个多小时后,两人通过导航,终于来到了离陈家寨不远的地方。
高桂云停下车,对田福生说:“现在是人家的地盘了,我们不能太冒失。把车隐蔽好,我们步行进寨子,小心打听,见机行事。”
田福生点头称是。
两人见公路上并无行人和车辆,迅速将吉普车开进一处丛林,用树枝杂草把吉普车遮盖起来。
烈日当空。田福生和高桂云都是一身休闲打扮,悠闲地缓缓踱向陈家寨寨口。寨子里的庄稼人此时大都收工转来,准备回家吃午饭。
高桂云拦住一个老乡,谎称自己二人是从县城到乡下散心来的,路过陈家寨,想起有个叫陈同海的朋友就住在此处,于是决定去他家拜访拜访。
老乡看了看田高二人,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是说陈同海还有这样人模人样的朋友?旋即又给二人指了方向,径自去了。
两个人顺着老乡所指的方向,不急不慢地向陈同海家靠近。
沿着石径走了两三百米,高桂云拉着田福生的手停了下来,示意他观察身前一所民居门前的状况。
田福生抬眼望过去,一幢砖瓦小平房门口,停放着一辆钱江摩托,摩托车的后视镜只剩一边,正是陈同海逃离县城时的坐骑。
田福生大喜,正要迈步奔过去,高桂云再次揪住了他。
“你傻呀!准备直接进去抓人?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田福生这才惊醒,点头道:“还是你冷静。鸡蛋粑粑,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桂云观察了平房四周一圈,确定无人注意二人后,指着房子东首猪圈旁的一棵枇杷树道:“上去先猫着,随机应变。”
枇杷树接近两丈高,枝叶繁茂,旁边另有几棵高大的杉树掩映,人若藏在枇杷树上,一时倒也难以被人发现。
两个人迅速爬上了枇杷树,隐蔽好后,静静观察平房内的动静。
房子内依稀听见有一男一女正在对话,男子间或吧唧几声嘴,似乎在吃东西。几分钟后,一个白发老人背着一箩猪草从外边走进平房。
屋子里的男人与进门的老者嘀咕了一阵,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先是听见老者大声呵斥,时不时蹦出几句“败家子”“短命儿”之类的咒骂;继而是吃饭的男子摔锅砸碗,厉声驳斥。片刻之后,老人挥舞扫把将一个汉子赶了出来。
田福生瞧得明白,那被赶出来的汉子正是陈同海。
一个老妇人相跟着跑出来,嗔怪老者:“你让幺儿安生吃顿饭不行?”
老者红着脸道:“要吃去牢里吃,吃一辈子都不要紧,快滚!”说罢又是几扫把,将陈同海撵出院子。
陈同海骂骂咧咧地跑到枇杷树下,等他爹进了房门,才对他老母亲嘱咐道:“妈,我先上山躲两天,你待会儿把我的摩托车推进屋子里,别让人知道我回来过。”
他母亲红着眼点头,说:“我晓得,幺儿!你小心点!”
陈同海一瘸一拐地往后山奔去。
田福生等陈同海的母亲也进了屋,正准备悄悄从树上下来,好跟着陈同海,不料高桂云又拉住了他,在耳边轻声道:“还有人!”
一个五十多岁的驼背老汉,身后牵着牛,正不急不慢地从枇杷树下经过,走到陈同海家院门口停了下来。
树上的田福生和高桂云哪敢惊动来人,只好继续隐身在枝叶间,静等驼背老汉离开。
驼背老汉站在院门口,冲门内叫道:“他大伯,在家不在?”
驼背老汉说话的声音很嘶哑,喉咙红肿,像是有异物卡在里面。
陈同海的父亲迎了出来,对老汉道:“他四叔,进屋坐嘛!”
“不了不了!”驼背老汉摆手道,“我还牵着牲口呢,就在门口说。伍家沟那边有信儿了,虽说都是二婚,人女方家还是要跟你三娃子合合八字才行。他大伯,你赶紧找找,三娃子的定命纸还在不在。”
陈父听老汉说起自家儿子,脸色忽然就不好了,沉着脸道:“四叔,别耽误人家姑娘,这婚咱们不谈了!”说罢转身就往屋里走。
驼背老汉莫名其妙,陈同海的母亲又跑了出来,边跑边叫:“他四叔,别听你大哥胡说。定命纸在我这儿呢,你快拿去!”
陈母跑到驼背老汉跟前,将一张半尺见方的红纸交到老汉手里,笑道:“门口听到你的声音,就晓得是哪样好事情了。他四叔,劳你费心,三娃子的定命纸我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找个稳当的先生看啊!”
老汉接过红纸,那上面写的是陈同海的生辰八字,叫做定命纸。老汉道:“大伯娘,我大哥是吃了枪药了?估计又跟三娃子吵架了吧。娃娃的婚事不是儿戏,即便二婚,也不能不当回事。我看三娃子的摩托车就停在门口,这家伙应该在家吧,问问他,怎么说。”
陈母忙道:“不在家的!不在家的!三娃子走亲戚去了。他四叔,你大哥那德性你还不晓得吗?不张他!伍家的姑娘谈成了,还要好好谢你呢!”
驼背老汉跟陈母在门口好一阵墨迹,树上的田福生恨得牙痒痒。眼看陈同海已经没了踪影,心中真是又气又急。
高桂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心里边同样毛焦火辣。
终于,那驼背老汉说道:“好了,大伯娘,这事我尽心办就是了。等我把牛关进圈里,还得去乡里看看医生,鱼骨头都在喉咙里卡了两三天了,磨人得很。明天,我再去趟伍家沟!”
陈母千恩万谢,送走了驼背老汉。
总算清净了。
田福生和高桂云从枇杷树上溜下来,赶快离开陈家院子,顺着陈同海消失的方向找了一阵,发现根本无从着手寻找陈同海的踪迹。
田福生气急败坏,嘴里不停问候驼背老汉的祖宗。
高桂云在一旁帮腔:“老东西,干脆让鱼骨头卡死算了!”
田福生突然一拍大腿:“有了!”
田福生拽着高桂云的手,掉转头快步去追那个驼背老汉。
高桂云一路上不停问田福生,究竟想到了什么好办法?田福生只是说:“等会儿你就明白了!”
驼背老汉的家与陈同海的家隔得不远。不消片刻,田福生就追上了老汉。
老汉刚将牛关进圈里,听见背后有人对他说话:“老伯,能借您口水喝喝吗?”
他回头一看,见是一对城里人打扮的男女站在身后,笑吟吟地望着他。
这几年城里人多作怪,经常跑到农村来东游西荡,有的搞野炊,有的说采风,还有的只为呼吸两口新鲜空气,老汉早就见怪不怪了。
当下老汉热情地将二人迎进屋里,从水缸中舀来凉水,用土碗匀给二人。他一边忙活,一边不忘吹捧自家的水:“都是井水,又凉快又干净,你们在城里怕是想喝都喝不到!”
田福生和高桂云连声说是,对井水赞不绝口,老汉显得更高兴了。
田福生一眼望到老汉的脖子,假装吃惊道:“老伯,您这喉咙里莫不是卡了鱼刺吧?”
老汉道:“就是啊!都好几天了,一直吞不下去,也抠不出来,喉咙是越来越肿,太难在得很!等到少午阴凉点,我还准备去乡里医院看看呢。”
田福生放下水碗,摆手道:“没必要去医院!去他们那儿,烧钱不说,动不动就开刀打麻药,折腾得几下,人的元气都伤着了,不划算的。”
他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只有老汉一个人在家,牛逼就吹得更凶了:“这样,老伯,我学过几天玄学,也略懂点古代医法,您这小问题,让我治,不打针不吃药,分分钟拿下,也算是回报您的井水!”
农村老人多单纯啊,经田福生一忽悠,老汉立马就答应了。
田福生再舀了一碗水,左手端着碗,右手在碗口上方东指西画,口中念念有词。少顷,田福生将碗递给老汉:“老伯,快喝了它,马上就好!”
老汉依言喝了这碗被田福生施过咒的水,果真感觉喉咙里的鱼骨头被咽下去了,当即又惊又喜,把田福生捧得跟神仙一般。
原来田福生让老汉喝下去的这碗水,可是大有名堂,江湖上称作“九龙化骨水”。施法的人将此水给患者喝下去,管你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都能轻松被它化解。
据说习此法者,一定要将一根斩作九段的筷子和水吞下肚子里去,方能过关出师,故而叫做“九龙化骨水”。
田福生得意地向高桂云抛了个媚眼,趁热打铁:“老伯啊,您跟我说实话,最近几年是不是常有小磕小碰?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没事又要贴服药,没事又得躺几天,倒也不省心。”
老汉一边听,一边猛点头:“对呀对呀!就跟你说的一样呢,身上就没有一块好皮肉了。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大兄弟?”
田福生咂着嘴道:“我瞧您的神色,命里犯小人,眼下虽然没有*烦,但时间长了,只怕会有大祸临头。”
老汉被他吓得面如土灰,一个劲儿央求他赶紧支招化解。他心里已经认定,眼前的这位大兄弟,肯定是高人。
田福生叹了一声,道:“也罢!谁让我今天就遇到您了呢?或许这就是天意!”
他掐指算了算,脸色沉重道:“咦,命里跟您冲犯的,居然是自家亲戚!大伯,您快弄张纸来,把族内亲人的姓名都写上,我帮您断断,看看究竟是谁。”
老汉依言走进里屋,翻箱倒柜找出几张信笺纸、一支铅笔,有些为难地递给田福生:“大兄弟,不好意思啊,我不识字,你看这……”
“没关系,老伯,您念,我写。记住啊,一定得是同族内未出服的亲戚。”
“好好……”
老汉老老实实地按照田福生的要求,念出一长串同族亲人的名字,田福生则装模作样地听写着。
没多久,当老汉念到“陈同海”的名字时,田福生手里的铅笔芯突然断了……
“就是他!”田福生笃定地说道。
一旁的高桂云差点笑喷出来。
老汉浑身像筛糠一般,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太不可思议:“这短命的小斯儿,我就知道他八字克我哩!大兄弟,那往后该怎么办呢?”
田福生道:“也不是没有办法!老伯,您只要能弄到这个人的生辰八字,就有解。”
高桂云这才醒悟:敢情你演了半天,图的不过是人家手里的定命纸。
老汉大喜道:“巧了巧了!我手里刚好有这小斯儿的八字。也是我命不该绝啊,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说着,老汉哆哆嗦嗦地从衣兜中取出陈同海的定命纸,交给田福生。
田福生看了一眼定命纸,心中迅速记下内容,接过来,又是一通手舞足蹈。片刻过后,将定命纸递还给老汉,道:“搞定了!老伯,您只管放心,从今往后高枕无忧,开开心心活个一百岁不成问题。”
老汉感动得眼泪稀里哗啦,握住田福生的手怎么也不愿松开,嘴里全是诚恳的感谢之词。
高桂云憋着笑,也假意上前来不停宽慰老汉,叫他不用客气。
老汉坚持要留二人吃顿饭,还说家中藏的有好酒,今天一醉方休。田福生死活推辞,说还要赶路办紧要差事,才勉强劝住老汉。
临行前,田福生向老汉讨要了香和纸,言称每解一厄,他都要回家设坛答谢神灵。这香跟纸的来源也是有讲究的,非得是被解厄之人供奉的才灵验。
老汉二话没说,慷慨奉送。
两人赶紧走出驼背老汉的家,找到一个隐蔽所在。田福生拾起三块石头,在地上再次磊起“三官问路”的石阵,焚香烧纸后,将陈同海的生辰八字默念三遍,再滴血石上。
未几,石阵上方凭空生出一股凉风,径往后山方向吹去。
田福生拉着高桂云:“快跟着风跑!”
第六十三章 地三仙
个把小时后,两人跟随凉风进入一片密林,离陈家寨早远了。
凉风吹到此处,已然消散,而那陈同海还是不见去向。
田福生察看了一番密林形势,恍然道:“此地常年人迹罕至,缺乏生气,怪不得神力跟到这里,就被这阴森气势冲散了。”
但他也能断定,陈同海基本上就躲在离此不远的地方。
高桂云道:“我看他刚刚那意思,山里应该有个隐蔽的老窝,犯事儿了就去躲一阵。我们现在,一动不如一静,他上山得经过这儿,之后下山还得走这儿,所以……”
“你是说咱们就在这儿守株待兔?”
“就是这个意思。”
“我去!那斯儿要是在这山里呆个一年半载的,咱们也就跟他这样耗着?”
高桂云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望着田福生:“我问你:假如你是陈同海,吃的穿的一样没带,在这鬼林子里能呆多久?饿了怎么办?半夜里冻着了怎么办?”
田福生一拍脑门儿:“对哦!那斯儿上山的时候两手空空,要真饿了冷了,肯定还得悄悄下山到家里去取。咱们就在这儿守着,逮他个正着,谁也惊动不了!小妖精啊,还是你聪明!”
两人就这样在丛林里守了一天两夜,山下发生的事他们也是一概不知。
第二天夜里,憋不住的田福生正跟高桂云野.合,忽听林子深处有了动静。两人慌忙提起裤子,躲在一棵松树下留心观察:只见林子西边,一道手电光正渐渐向二人所在的位置移动过来。
田福生心头一紧:果然被这小妖精说中了,陈同海要下山了!
恰在此时,林子东南方向猛地又窜过来一条人影,还没等田福生反应过来,那人影已慌慌张张地跑到了自己身前。
田福生无暇多想,伸手便将来人抓住,并捂住了他的嘴。
来人惊慌中想打开手机照明,田福生此时已认出是王子衡,忙止住他,轻声劝道:“老弟,别说话,是我!”
之后的事情,王子衡已经很清楚了。
听完田福生遮遮掩掩的陈述,王子衡这才完全明白陈同海与田福生之间的恩怨,忍不住惊呼道:“这么说起来,田哥你不是设计将自己的亲儿子给套进去了么?”
高桂云忙踢了王子衡一脚,示意他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王子衡自知失语,赶紧收声。
田福生苦笑了一声,沉着脸不再说话。
高桂云赶忙转移话题,问王子衡与他们分手后都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老林子里。
王子衡将这两天的经历和盘托出,高桂云听罢,表情夸张地叫道:“妈耶!人肉你都吃过?”
王子衡忍不住胃部又是一阵痉挛。
田福生心烦意乱,道:“早点休息吧,明早进白云山。”
三人不再说话,背靠背聚在一处,酣然入睡。
翌日清晨,田福生和王子衡在高桂云的惊叫声中醒转。两个人同时发问:“怎么了?”王子衡碰到田福生异样的眼神,尴尬地将头扭向一边。
高桂云指了指脚下,惊恐地说道:“蛇……蛇……爬到我脚脖子上来了!”
田福生低头察看,两条乌黑的长蛇刚从高桂云脚边经过,滑过野牛沟,径直向白云山方向爬去。
“是乌梢蛇,没毒的,别担心!”王子衡道。
高桂云突然跳起,叉开腿盘在田福生腰上,叫道:“妈呀,又来了!”
只听悉悉索索一片声响,三个人的身后,竟是成千上万条乌梢蛇齐头并进,都往野牛沟方向而来。
饶是胆大如田福生,面对眼前景象,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别动,别碰,尤其不能踩它们!”田福生如同在下命令。
三个人屏息凝神,蛇群仿佛波涛一般从脚边涌过,竟无一条蛇有攻击三人的意思,都好似赶路一般,急急忙忙地涌入白云山周围浩淼的白雾中。
蛇群足有二十多分钟才爬完。
三人紧绷的神经勉强松弛下来,王子衡张大嘴巴说道:“这么多条老蛇集体出动,是要去打群架,还是去赶场?”
田福生摇头道:“谁知道呢?”
高桂云从田福生身上下来,拍着胸口说:“我的娘啊,刚才骨头都酥了,太肉麻了!”
“肉麻还没完呢!”
高桂云瞪着眼望向田福生和王子衡,两个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后蛇群出现的方向,耳边顿时又响起地皮震动的声音。
“天啦……”高桂云几近崩溃。
数千头黄鼠狼和狐狸从不同方向汇聚而来,跟刚才的乌梢蛇一样,拼了命往白云山方向奔去。所过之处,木石飞溅,骚气熏天。
三个人依旧保持刚才一动不动的姿势,任由黄鼠狼和狐狸从身旁穿过,两不相害。等所有的牲畜都通过了,三个人这才一阵剧烈咳嗽,将吸进鼻孔和口腔的灰屑喷将出来。
“是不是有人在赶山啊?”王子衡问。
“看着不像。”田福生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说道:“黄鼠狼,草狐,老蛇,太巧了吧?”
王子衡问道:“什么太巧?”
田福生解释道:“民间传说,黄鼠狼、草狐和老蛇这三样东西,是最有灵性的动物。地上生灵,均不愿受肉身所限,在生老病死的轮回中沉沦挣扎,往往都爱追求长生不老,羽化登仙,故而道门有修真一途,讲究化炼身心,修成仙体,便能达到与天地同寿的上乘境界。这一过程中不知要渡过多少劫难,方成正果,非大智慧者不敢轻易尝试。人以下,偏这三样东西最是狡黠老练,千百年来,常有此三物修真渡劫之说,也不知道有多少成功,有多少失败,真真假假也一时难辨。听得多了,民间便给它们起了个名字,叫‘地三仙’!”
“呵呵,听起来还是个组合。”王子衡笑道。
田福生白了他一眼:“你还真是没心没肺,经历了这么多离奇事,怎么笑得出来?”
王子衡不再言语。
田福生继续说道:“这三样东西一起出现,规模不同凡响,按照我的猜测,白云山的云雾中一定有古怪。我的意思,咱们都是要进白云山的,这个蹊跷就顺道瞧一瞧:如果跟我们的行动无关,那就当瞧了个热闹;如果有关,嘿嘿,就搞不清楚我们面临的究竟是什么了。”
高桂云听了这话,心中难免打鼓,但想到田福生就在身边,也就心安了许多,当下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王子衡倒没什么好犹豫的。
三人从高桂云的背包中取出剩下的食物分食,匆匆用过餐后,启程进山。
跨过野牛沟,走了两三里,晨曦逐渐被浓雾淹没,能见度不到五米。
三人手牵着手,田福生打头,高桂云居中,王子衡殿后,小心前行。摸索着行进了一个多小时,田福生停了下来。
“啥情况?”
高桂云紧张地问道。
田福生沉声道:“又遇到老朋友了!”
第六十四章 晴空霹雳
王子衡和高桂云一齐走到田福生身边,只见身前的草地上,刚刚如浪涛般涌过来的乌梢蛇、黄鼠狼和狐狸,此刻按种属组成三个阵营盘踞在地上,背向三人,乌压压望不到边际,刚好挡住进入白云山的去路。
乌梢蛇吐着信,黄鼠狼和狐狸由喉咙中发出“欧欧欧”的欢叫,貌似十分兴奋。
这三群畜生在白雾中好像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一动不动地都盯着圆圈中心方向。田福生三人顺着畜生们的目光望过去,雾霭中却什么也看不到。
田福生轻声嘱咐道:“别惊动它们,静观其变就行!”
三个人静默地杵在当地,悄悄观察事态的发展。
又过了盏茶功夫,头顶天空传来几声闷响,三人身在雾中也能明显感觉到天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忽然一道异常炫目的闪电刺入圆圈中心,强光闪耀之际,田福生三人分明看到畜生们围着的乃是一棵十余丈高的巨大枯树。
继而爆起一声巨响,一计霹雳从天而降,直劈向枯树。
让田福生等人目瞪口呆的是,雷电刚接近枯树树梢两三米的距离时,一层巨大的暗红色气流罩凭空生出,紧紧裹住枯树,以雷霆之威竟也不能损害枯树分毫。
气流罩的中间,自枯树体内另又迸射出一道青气,与暗红色的气流罩合二为一,共同抵抗天雷。
枯树周围盘踞的畜生们见状大骇,各自的阵营中立即出现一阵骚动。但见天雷没能伤到枯树,畜生们复又安静下来。
田福生三人面面相觑:眼前景象,简直匪夷所思!王子衡后退两步,说:“此地怕不安全,咱们换个进山方向好了。”
田福生摆摆手,似乎想到些什么,止住王子衡道:“别怕,雷公不是冲我们的,继续看戏就是。”
话音刚落,又是一计焦雷劈将下来,声势比之前大了一倍不止,三人只感觉大地颤抖,胸腔内气血翻涌,耳膜都差点被震破。
这一次,护住枯树的气流罩自顶端裂开一条大口,树梢被雷火击中,燃起熊熊大火。
距离枯树最近的畜生有很多被惊雷吓得肝胆俱裂,立时毙命;剩下来的,一部分落荒而逃,另还有一大部分兀自原地坚守。
三人站在原地,时不时会被逃窜过来的黄鼠狼和狐狸撞个满怀,脚脖子上也常有乌梢蛇急速滑过,一丝丝凉意直达头顶,又窜回心田,说不出的恶心肉麻。
气流罩被击破之后,短时间内竟能自我修复,不消片刻又完好如初,树梢的火焰顷刻间也被气流罩吞灭。留下来的畜生们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阵欢呼。
田福生见状忙招呼王子衡和高桂云:“拐球!快把耳朵捂上,雷公老爷要发飙了!”
三人捂住耳朵,蹲下身子,只感觉眼前一花,第三计天雷倏忽而至。一时间天地变色,白雾如同海浪翻滚,炽热的气浪将三人掀飞数丈开外……
等三个人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时,雾中天地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环视四周,“地三仙”们焦黑的残肢断臂撒了一地,场面惨不忍睹。
幸存下来的畜生无不仓皇而逃,三人目力所及,到处都像是血腥的屠宰场。而那棵枯树,则再次隐没在了白雾之中,结果难料。
田福生喊了一声:“快跟我去看看。”整个人早往枯树方向奔去。
王子衡搀扶着高桂云,快步跟上。
三人很快就奔至枯树边。
好家伙!十多丈高的枯树此时只剩一两米残躯插在地上,四周散落的树干碎屑全都成了焦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田福生用手指向枯树桩的上端,语气中满含得意地说道:“你们快看,雷公老爷往死里弄的,就是这三个主。嗯,基本上跟我的猜想一致!”
枯树桩的顶端是个碗状切口,一片焦黑中,赫然躺着三具皮焦肉烂的动物尸体。
王子衡走近观察,才看清这三具尸体分别是一头肥硕的黄鼠狼、一只小巧的狐狸和一条七八米长的乌梢蛇。
枯树足有十几个成年人合抱粗细,三具尸体在切口内抱作一团,空间显得绰绰有余。
田福生故弄玄虚地对王子衡说道:“兄弟,你再仔细检查检查,看看黄鼠狼和草狐的额头上是否有三撮白毛、老蛇的两眼之间是否有三道白瘤?”
王子衡依言在尸体上翻查了一遍,虽然血肉模糊,但大体情况与田福生说的如出一辙,不由惊叹道:“田哥,快给我们说道说道,怎么回事啊?”
田福生咂了咂嘴,一脸自我陶醉:“这人哪,学问高低看来跟文化水平还是没多大关系!小王兄弟,你看你枉读多年圣贤书,这一路走来,好多东西还不是也要跟我这个半文盲讨教……”
高桂云给了他一计爆栗:“装什么装?有屁快放!”
田福生缓了缓神,悠悠解释道:“刚才那三声惊雷过后,我就想明白了:黄鼠狼、草狐和老蛇是地表上最有灵性的动物,油滑刁钻,比人差不了多少,所以自古以来热衷于修真的生灵,除了人,剩下的就数这三样东西。枯树内部因为年岁的缘故,看样子是中空的,被天雷劈死的主是‘地三仙’中的佼佼者,躲在枯树里面来作掩护修真应该有些年头了。
“修真一途,是门高深的学问,古往今来趋之若鹜者甚多,但真正参透得法的可谓凤毛麟角。时至今日,科学昌明,人们干脆就把修真当成传说甚至迷信了,就连当初师父跟我说起这些时,我都是嗤之以鼻的。谁想到今天,啧啧,不由得老子不信了!”
高桂云满脸不屑:“你们男人就是无聊!只要说到长生不老跟壮阳,就没几个不心动的。”
田福生伸出手指往高桂云额头上点了点:“无知者无畏!”
王子衡正听得入迷,不耐道:“高总你别打岔嘛,让田哥继续说下去。”
田福生接着说道:“据说凡人修真,尚且要历经千辛万苦,方能易筋洗髓羽化登仙,而畜生修真更是困难千倍万倍。为什么呢?
“一来,天道有常,万物等级森严,神仙也好,凡人畜生也罢,应当各守其本各安其分,万不能相互僭越转化,否则就是逆天而行,自然要受天谴。凡人想要修成真仙,只越了一级,惩罚自然轻些,所以凡是自古想得道成仙的人,最后关头都得生场大病;畜生想要修成真仙,那是越了两级,惩罚自然就要重些,你们刚刚看到的雷击就是证明。这一过程,就叫做渡劫了。只要顺利挺过天谴,也就是渡过了劫,修行便告成功。
“二来,修真之最终目标,是成为九霄云顶的不死神仙。任何修真者,没有捷径可走,都得一级一级慢慢跨越。也就是说,人修成仙,只需跨过一道门坎;而畜生想要修成仙,却要先修成人身,再又转化成仙体,等于跨了两道门坎。这中间的艰难繁复,一般人又怎么体会得到?
“不难想象,树中三物还是有了一定道行的。师父曾经说过,皮毛动物修真,道行在身体上会有印证。有道是‘五百年炼精化气,五百年还虚合道,五百年脱胎换骨’,经历三重大关,体内金丹便成,那就离变成人不远了。而每过一关,畜生的额头上就会多出一道白色印记。
“刚才天劫时,我看到枯树有强大气流罩相护,连劈三雷才将修真的畜生扼杀,想必此三物金丹已经炼成,要不然不会有如此深厚的法力与天威相抗。刚刚子衡兄弟的考察结果,足以验证我的猜想。可惜了千年修行啊,最终还是功败垂成!”
王子衡不自禁地鼓起掌来:“精彩!精彩!田哥的这些知识,绝对胜过圣贤书。这么看起来,树洞中的三位老大哥聚在一处,只为今日渡劫,以期结伴升华,来日并肩飞行。想不到天道还是胜了一着,终究老话说得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田福生赞许道:“你这个补充分析可得满分。”
高桂云也上前附和道:“老娘再补充一条:‘地三仙’的孝子贤孙们今日都知道是老祖宗修成真人的最后关头,所以邀约过来加油助威,才有了之前蛇鼠行军的宏大场面,是不是这么说?”
田福生冲高桂云邪魅一笑:“孺子可教。”
第六十五章 老变婆
田福生转而又皱起眉头道:“但还有个问题我没能想明白:刚刚雷劈枯树时,我能感觉到还有一股力量辅助三物抵抗天雷,浑厚绵延,丝毫不弱于这三个畜生。但眼下这树洞内再无他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暗中相助呢?”
田福生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仔细察看树桩。他踅摸了片刻,忽然一击双掌,站起来释然道:“我道是谁呢,竟然忽略了这茬儿!”
“是什么?”
王子衡高桂云异口同声的问道。
田福生指着残破的树桩:“就是它!这枯树虽然被劈得粉身碎骨,但残枝碎屑间还隐隐有生气氤氲,这是千年古木才有的独特精气,又称‘木魂’。时间越长,木魂越盛,即使形体枯萎,其魂也不灭。当遇外力摧残时,出于本能,木魂也会发力维护形体周全。
“刚才那层暗红色气流罩自是来自三仙体内的金丹无疑,而中间那股青气则来自这棵枯树。只是这究竟是棵什么树,我还没瞧明白,竟然能长到这样粗大,想必年头不少了。”
王子衡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枝桠形状,想起昨天谢大席说的话,道:“这叫珙桐,当地人又叫它鸽子花树,据说有千万年历史,能成精也不足为怪。”
田福生恍然道:“那就对了!”
“咦?”王子衡的目光再次转向树桩时,发出一声惊叹。
田福生凑到他身边,问:“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王子衡手指着树洞道:“你们快看,黄鼠狼的尸体哪……哪儿去了?”
树洞内,果然只剩下狐狸和乌梢蛇的尸体,黄鼠狼却已不知去向。
很明显,就在三人刚刚说话的当口,有人在树洞内做了手脚。难道说,在这白云山的茫茫雾海里,还隐藏着第四个人?
正当大伙儿惊惶间,一双毛茸茸的黑手突然从树桩背后伸了出来,刚好搭在树桩的切口边缘上。继而一张诡异的人脸慢慢从树后抬起来。
那是一张满是褶子的老人脸。皮肤黝黑,鼻孔朝天,嘴唇上抹着鲜艳的口红,两颗绿豆般大小的眼珠死死盯着田福生三人。
“老变婆!”
王子衡和高桂云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
作为土生土长的q省人,小时候谁没听长辈们讲过老变婆的故事?
“金山老外公,银山老外婆。爹妈不在家,哪个来管我?门外山转山,屋下河淌河。半夜窗子响,进来老变婆……”
这些从老辈人口中听来的顺口溜,每个q省小孩儿几乎都能倒背如流。
老变婆是q省独有的一种山中妖魔,传闻多是些含冤而死的妇女变化而来,相貌丑陋,性格凶残,专吃小孩。农村中有哪家娃娃调皮捣蛋不听话,只需说一声“老变婆来了”,立即俯首帖耳。
树桩后的老人脸一经出现,王子衡、高桂云的脑海中立时便冒出长辈们所描述的老变婆影像来。
那可是名副其实的童年噩梦,此时真物站在跟前,怎能不怕?倒是田福生好像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老变婆纵身一跃,整个人跳上了树桩,高高在上,对面前三人怒目相向。
她口中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叫声,穿着一身已经破烂得不成形的棕色衣裤,身材短小瘦削,体态佝偻,俨然一副年近半百的农村老太太模样。
三人后退几步,疑惑地望着老变婆,一时弄不清楚她的企图究竟是什么。即使真如传说中所言,她想要扑上来吃人,但此刻己方有三个成年人,实力上还是占优势的。
田福生轻轻扭了一圈脑袋,借机拿眼扫视四周。王子衡顿时明白:他这是在查探周围还有没有老变婆的同伙。
确定老变婆只有眼前一个后,田福生冲她怒斥道:“丑八怪,吃爷爷两锭子!”只见他身形一晃,挥拳便向老变婆打过去。
王子衡和高桂云见状,无不骇异:敌我情况尚不分明,这专吃人的山野精怪,岂是你赤手空拳就敢去招惹的?想要出言阻止,已然晚了。
两个人张大嘴巴的功夫,田福生早已跃上树桩,一双铁拳眼看已掼到老变婆脑门前方半寸处。
那老变婆想来也是嚣张惯了的,根本没料到田福生会主动攻击她。眼见情势不对,她发出“吱哇”一声惊叫,身形奇快地向后腾跃,愣是在电光火石间堪堪躲过田福生的闪电拳击。
老变婆在半空中调转方向,双脚甫一落地便向前方的浓雾中迅速遁去,似乎对田福生惧惮得很,看得王子衡和高桂云大跌眼镜。
田福生回头高兴地叫道:“快跟上快跟上,马上就能回家啦!”话音未落,扭身向老变婆消失的方向急追过去。
王子衡和高桂云一头雾水。但见田福生拼了命往前跑,两人也只好迅速跟上。
王子衡心中暗忖:田福生做事向来沉稳老练,不像是轻浮之人,他这个看似草率的决定背后,莫不是真有什么深意?
疾跑了二十多分钟,两人终于撵上了田福生。田福生已停了下来,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正呼呼喘气。
他驻足的跟前,隐约是一道黑幽幽的巨大石门。
石门在雾中高不见顶,宽约五六丈。浓雾从门口灌进去,里面的光景瞧不分明。
高桂云揪住田福生的耳朵,嗔怪道:“小杂种,一言不合就开跑,想甩掉老娘是不是?老变婆呢?”
“什么老变婆?”田福生很认真地问。
“你不是吧?咱们q省人谁不知道老变婆?”
“你说刚才那丑八怪?鸡蛋粑粑,也就你们这种智商的会相信有什么老变婆!”
原来刚才那东西只不过是只猴子,学名叫做彩面山魈。这种猴子体型较大,拥有一张鬼魅似的面孔,脸部色彩丰富,故得此名。
彩面山魈性格暴躁,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常年生活在人迹罕至的阴冷山涧,数量极少,神出鬼没,异常奸猾,旧时山民一旦遇到,极易遭其毒手。久而久之,民间便编排出一个“老变婆”的妖魔来,实际上是认知有限的结果。
这只彩面山魈应该是经常在白云山一带活动,对附近情况了如指掌。它老早便知道有“三仙”躲在珙桐树中修真,是以时常在周边徘徊,无非是惦记“三仙”体内的金丹,想要不劳而获。
“三仙”渡劫未果,对它来说是天赐良机,所以才有了后面悄悄盗取黄鼠狼尸首的戏码。被王子衡三人发现蹊跷后,它干脆现身出来,想借着平素威名吓退三人,谁知偏偏遇到人憎鬼厌的田福生,根本不吃它那套,强.奸不成反被日,最终溜之大吉。
王子衡和高桂云听了田福生的解释,依旧半信半疑。
田福生恼道:“鸡蛋粑粑!人鬼妖魔,是真是假老子还分不清吗?子衡老弟,你还记得当天我们在洞子里头时碰见的那个神秘人么?百分之百也就是这东西,装神弄鬼,幸亏它跑得快,要不然老子非抽了它的筋不可!”
“可是你没见它还穿着衣服吗?这又该怎么解释?”王子衡据理力争。
田福生急的直跺脚:“我的兄弟啊,这山里死的人还少了?你也听陈同海说了,好些进入白云山的人都没再回去,多半也是死在这丑八怪手里了。随便从哪个死人身上扒套衣服下来穿上,不是很好解释吗?”
高桂云翻着白眼道:“就你能,你怎说都成,行了吧!那接下来是怎么个打算?”
田福生道:“我看见丑八怪刚刚进了石门,它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我们只要跟着它走,准没错!”
三人原地休息片刻,喝了些水,开始进入石门。
一入石门,顿时感觉寒气逼人,三人脚底踩着的已经变成石道。王子衡打开手电筒,在前开路。
白雾灌入门中的量不少,能见度一直很低。
三人小心翼翼地行进了两三百米,浓雾终于散去,再一看周边景象,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大家刚刚一直走在一条宽阔笔直的石桥上,石桥上下四周皆不见石壁石墙,一片漆黑,完全想象不到这门内世界到底有多大。
想想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六条腿怎能不哆嗦?
王子衡停下脚步,颤声道:“田哥,这跟我们之前走出白云山的石洞又不一样啊!”
田福生倒显得很镇定:“条条大路通罗马,那山魈既然走的也是这条桥,相信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是福是祸也要走过了才知道,大家小心点就是。”
王子衡心下底气不足,兀自逡巡不前。田福生不由分说,从背后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大家扭扭捏捏地又走了个把小时,这石桥似乎还不见终点,彩面山魈也始终未见踪影。
电光忽然被一堵高高的石墙挡住,三人驻足一看,哪是什么石墙,只见一块高约两丈的石碑耸立在石桥中央。
洁白的石碑上密密麻麻刻满文字,一半是汉隶,另一半笔画古怪,不似汉字。
“这隶书多半我都不认识,高材生,你来给我们解读解读,看看都记录了些什么。”田福生对王子衡说。
现如今大多数高校中文系学生,像王子衡这样诗文书画均有所涉猎的,少之又少,眼前的汉隶还真难不住他。当下开口朗声读道:
“时维大汉天子河平三年六月戊寅,兵戈既止,四方熙宁。圣天子武运滔滔,体极仁怀。感念苍生癯苦,不咎其往。
“七月辛卯,罪臣金竹蒙的者奉圣天子诏,与嶓冢山元始上真西方幽冥教主赵文和,立鬻身之约,勒石以垂永久。
“夫金竹国者,西荒之蕞尔也。自始祖僰雅蒙公得国,享业三百载。至罪臣蒙故业,构衅四邻,触怒天威,始速祸焉。
“伏唯圣上隆恩,准臣举国移祚于九幽地府,典身鬼帝,掌承生死,赏善罚恶,以赎罪孽,臣不胜感激涕零。
“自即日始,生人或见此碑者,当知地狱无门,回头忏悔。
“金竹国王蒙的者、嶓冢山赵文和胥命。”
另一边的奇怪文字应当是古金竹文,意思想必与汉文无异。
这篇碑文念下来,王子衡冷汗涔涔,田福生汗毛倒竖;唯独高桂云不知所云,哈欠连天。
如碑文所言,这座石桥岂不是连结阴阳二界的通道?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祥预兆愈发强烈。
金竹古国在史书上的记载,终于汉成帝天河年间,其后突然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两千年来,后人甚至连其遗址都不能确定。当年最后一代金竹王蒙的者与王族成员同室操戈,民不堪命,汉庭遣军平乱,蒙的者生死成谜,整个金竹古国也随同消失。
如果眼前石碑上的内容确有其事,那么真相便是:当年的金竹王在兵败之后,汉朝天子命他与西方鬼帝达成协议,以江山性命为质,举国入驻幽冥鬼府,监察西南众生,掌管生死轮回。
碑文的字里行间,处处可见金竹王的不甘与无奈。
王子衡望向田福生,只见他两眉深锁,低头沉吟不语。
高桂云在身后催促道:“你们俩之乎者也的搞了半天,弄清楚一点眉目没有?老娘……”
她在电光照耀下,忽然一眼瞥见石碑背后有个极为眼熟的东西,急忙收声,绕过石碑,大步向前迈了过去。
王子衡田福生都还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等发现异常时,高桂云已经走过了石碑。
“你想死啊!”田福生一声怒吼,大步流星地追了过去,想将高桂云揪回来。王子衡也赶紧上前帮忙。
第六十六章 玲珑地风仪
两人追上高桂云,只见她弯腰蹲在石桥上,用手机照着一样东西正细心观看。
那是一根大约一米长的登山杖,手柄与支杆之间有英文 “leki”字样,质地看上去很不错。
高桂云拾起登山杖,转身对田福生说道:“这东西我认识,是老罗的人每次有大动作时随身必备的器具。”
田福生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疑惑道:“喜欢户外登山探险的人,谁会没根登山杖,你凭什么断定这就是老罗他们的?”
“两点!”高桂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第一,这根登山杖叫‘雷克’,德国品牌,老罗团队的至爱。第二,为了方便办事,老罗团队又对这根登山杖进行过改良。你仔细看杖尖的碳钨钢头,被改成了蹼形,听他们说是为了兼顾什么抓地力跟安全性;还有,他们用的登山杖,全都将滑雪圈取下来不用。”
田福生认真看了看这根登山杖,的确,细节上与高桂云所说的很吻合。
他静默了两分钟,思绪又回到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什么东西能吸引罗静斋亲自回国?他手下的职业盗墓团队又为什么会到过这里?
要知道罗静斋不是龙飞虎,以他的身份地位,寻常墓穴根本不会被他放在眼里。高桂云跟他说过,罗静斋手下有一支非常厉害的职业盗墓团队,手段高超,设备先进。一般情况下,这支队伍基本没有用武之地,除非是罗静斋认准了某样极难得的宝贝。
“对了!”田福生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我就说嘛,罗老亲自上阵,哪会有什么小东西?他肯定是奔着金竹王印来的!”
王子衡和高桂云都是一脸愕然。
田福生自觉话说得有点多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的推理结合经历全都说了出来,反正罗静斋人都死了,也没人会追究他田福生搬弄是非。
那年罗静斋回国,一定是打听到了金竹古国最后消失的确切位置,也就是三人现在所在的白云山。而金竹古国对于罗静斋乃至全世界的文物圈来说,最有吸引力的东西莫过于金竹王印。于是罗静斋动用他的精干团队,并亲自上阵,决心一探金竹古国,将价值连城的王印取出来。
这个盗墓队伍克服重重艰险,不知付出多大代价,最终如愿以偿,罗静斋拿到了金竹王印,并在海外卖了个好价钱。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个小插曲,当年某位队员一时粗心,竟将随身携带的登山杖落在了这里……
但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是,罗静斋从白云山走出来后,胸口就多了个莫名其妙的黑手印,并且最终要了他的性命。
听完田福生的描述,王子衡这才知道罗静斋这个名噪一时的大商人,竟然也是干这些勾当的,惊愕得连连咋舌。转而想到他的悲惨结局,又唏嘘不已。
高桂云也是头一回听到罗静斋胸前黑手印的来历,免不了也伤感起来,一汪秋泓在眼眶内激荡盘旋。
王子衡忽然冒出来一句:“照田哥这样说起来,那石碑上的内容多半是真的喽?”
田福生猛然惊醒,一把拉着高桂云就往回走,王子衡也慌忙后撤。
三人调转头来,哪还有石碑?眼前依旧是一条笔直不见尽头的石桥,桥上空空荡荡,别无他物。
“邪门儿了!”王子衡惊呼。
三人的脚下只有石桥,通向两边的黑暗空间。寂静,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往回走,出石门!”田福生招呼道。
三个人如同在云端行走,心中惴惴不安。
按里程计,三人应该早到了石门边,但是前方依旧漆黑一片,别说石门,就连之前弥漫进来的白雾也无迹可寻了。
田福生忽然提示王子衡和高桂云:“大家把各自的手机拿出来,看看时间有变化没有。”
三个人分别掏出各自的手机察看,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手机屏幕上秒数快速递减,显示的时间正往回倒退,半晌功夫已经退至5月26号。
田福生之所以想起来时间可能正在变化,是因为当天走出鹤壁峰时,那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头疼感又回来了。
田福生道:“错不了,我们再一次进入了时空隧道。现在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只管往前走,寻找出口。”他和王子衡顺便将sim卡装回手机,居然是有信号的!
三人继续前行,忐忑地走了半小时左右,前方不时传来“咔咔”的怪异声响。同时,刺眼的亮光也从对面开始穿透过来。
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石桥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微弱的手电光线被一片明亮的强光覆盖,眼前是一个天圆地方的巨大空间。地面与穹顶的山岩连为一体,非常光滑平整,如同一座包裹严实的石帐篷。
而强光则来自于帐篷穹顶悬挂着的无数水晶球。
石帐篷正中央的地面上,一台五六丈高的巨大黑色机械摆在那里,形制类似于今天的汽车发动机,看不清是何种材质。
机械上方有九个大齿轮分三组排列开来,一半裸露在外,一半隐蔽在机械身中。每隔两三分钟,大齿轮便360度匀速旋转一次,齿轮相互摩擦,发出“咔咔”巨响。
机械的心脏位置,又有九根直径半米左右的大柱子伸进穹顶中的对应圆孔,齿轮每旋转一周,大柱子便跟着伸缩扭摆一次,不知是何原理。
石帐篷与石桥的衔接处,开了一道高五六米的拱门。三人站在拱门前,能感觉到一股热浪从帐篷中涌出来,与之前的刺骨寒意形成鲜明对比。
三人小心翼翼地接近机械,才发现机械与底座、底座与地面之间天然相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而地底仿佛有一股源源不断的动力送上来,推动机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不停运转,室内的炽热感也正是来自机械内部。如此巧夺天工的设计,直让三人瞠目结舌。
田福生特意伸手摸了摸机械的表面,又敲又闻,研究半天,也没搞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高桂云以她女性独有的敏感感官,低头发现了底座贴地树立面上两枚半尺见方的方印,招呼田福生和王子衡观看。
方印似乎是在底座建成后,被人用大力拿着印章直接拍上去的,线条粗细不一,变化自然,全然没有雕琢痕迹。
田福生啧啧称奇道:“整个大机器的质地坚硬无比,这得花多大力气才能盖两个戳儿在上面?子衡你注意看,这个大锅盖中对石料的处理,就他妈跟对待艺术品一般,石面锃光瓦亮,而且见棱见角,尺寸角度都异常规整,这与我们几天前走出来的那条石道应该是出自同一拨能工巧匠之手。鸡蛋粑粑,也不知是些什么无聊人花了这么多水磨工夫。”
王子衡粗略观察了一下石帐篷:地面四方端正,不倾不倚;穹顶由地而上,棱角逐渐圆滑,最终形成半圆球面遮住整个空间,工艺跟精准的计算机画图一般无二。
总之,整个石帐篷里面,无法用常理揣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方印上的文字是小篆,王子衡又有了显摆的机会。
他蹲下身用手电照着,从右往左挨个念道:“元始上真西方幽冥教主敕造玲珑地风仪。”“大汉金竹国王奉旨监造。”
第六十七章 石帐篷
“又是金竹王!”王子衡摇着脑袋道,“两千多年前的仪器,今天都还在运转,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田福生道:“你可千万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古埃及人修建的金字塔,其神奇的防腐功效,时至今日已然能发挥作用;亚历山大灯塔历经一千七百多年依旧灯火长明,若不是地震将它带进了深海,估计也得燃到现在。有很多东西,现代文明不一定强过古代文明。”
王子衡道:“这方面的知识,跟田哥相比我是自愧不如的。但据我的了解,像齿轮这样的机械器件,不是应该近代才有的么?我估计,眼前这个所谓的地风仪,怕是近人所造,然后假借古人之名危言耸听罢了。”
“不不不!”田福生果断地表示否定,“西汉时期发明的指南车,就已经使用了齿轮传动技术,这并不是今人的专利。”
“呃……”王子衡有些语塞了。他本希望田福生能迎合自己的观点,将心中越来越强的惊惧消除下去,但现在看来是不现实的了。
“照你这么说,这地风仪还真就是两千多年前的东西喽?”王子衡不再一味地质疑,大脑反而更清晰,他试图将洞中经历的种种奇遇与这台玲珑地风仪联系起来。
没等田福生答话,高桂云却插进了嘴:“你们说奇不奇怪?室内的高温明明就来自这台破机器,可是我手伸上去一试,嘿,冰凉凉的咧!扯淡了吧!”
田福生说:“我早就发现这个不合常理的地方了。这台玲珑地风仪的材质究竟是什么呢?你说是金属吧,都他妈几千年了,不朽不锈,还不导热。里边热流汹涌,外表却冷若寒冰。鸡蛋粑粑!老子一向引以为傲的眼力劲儿,在这儿可算白瞎了。”
“热流?”王子衡灵光一闪,“田哥,你说这玲珑地风仪源源不断的力量之泉,会不会是地热呢?”
王子衡也来了兴致:“老弟,你不妨说详细点!”
所谓地热,是一种来自于地球内部的热能资源。激烈如火山喷发,舒爽如天然温泉,都是地热溢出地表的征象。现如今,世界各国对地热资源的开发利用已成为风尚,高温地热主要用于发电,而中低温地热则用于采暖、洗浴和医疗等等。
王子衡推测,玲珑地风仪的动力来自地下,整个白云山又终年云雾缭绕,种种迹象表明,白云山的地底之下,一定蕴藏着极为丰富的地热资源。而两千年前的这帮匠人们,正是巧妙利用了这股资源,才搞出个地风仪出来。
“地风仪……地热……诶,可能真如你所说呢!老祖宗们跟我们今天的叫法并不相同,咱们叫地热,没准儿他们那会儿就叫地风!但是将地热转化为能源使用,这却是近几十年来才攻克的技术难关,两千年前小小一个西荒蛮国竟能提前掌握了?”
王子衡小声道:“你别忘了,主持修造这台机器的,还有个西方鬼帝呢!”
田福生吞了口口水,岔开话题:“话又说回来了,造这么个东西究竟想干嘛呢?”
王子衡说:“我有一个设想,提出来你们帮忙分析分析,看看在不在理:玲珑一词,有两重含义。一是指事物精巧细致,二是指心思灵巧,百般机智都发于此。我们在这间石帐篷内看到地风仪似乎庞大无比,但相对于整个白云山来说,它又渺小得多了。而它的作用是什么呢?我觉得它就如同人的心脏。我们从进入鹤壁峰开始,到今天在石桥上经历的一切奇异遭遇,都是拜它所赐!譬如石室升降、藏宝洞被大水吞没、路径一再变幻、石碑莫名消失等等,当然,还可能包括时空穿梭。”
田福生细细品味了一番王子衡的话,点头道:“我懂了,这个大锅盖相当于是个总机房,所有的机关陷阱都出自这台玲珑地风仪。”
他又看了看石帐篷内的构造,继续说道:“受你的启发,我才发现这室内乾坤也大有玄机:大锅盖的造型天圆地方,符合咱们中国人的传统宇宙观;
“顶上的这些水晶球,则象征着日月星辰;
“道教与汉传佛教都倡导光明洁净、不染俗尘,所以石面才弄得这样光滑齐整;
“易理认为: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故而一条笔直石桥伸进来,地风仪上的齿轮和大柱子的数量都是九。
“除了这些我一眼就能看见的,估计其他很多细节地方通通都充满类似的寓意。正如子衡兄弟所说,这里若不是一个贯通天地、窥探阴阳的枢纽所在,哪会有这么多讲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结论逐渐清晰:不管石碑和方印上的文字是否真实,这台玲珑地风仪的原理和威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鬼帝金竹王存不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台机器的设计者到底有何意图?如何才能摆脱它的困扰而回到原来的生活秩序中去?
两人讨论的功夫,地风仪上的齿轮又转动了两回。
“跑题了啊!现在不是你俩搞基的时候,聊那么热乎干嘛?”高桂云发表抗议,“赶紧商量下一步怎么干才是正经。依我看,洞里除了这个烂机机,别的啥也没有,不行咱就调头,去石桥对面找出路。”
王子衡道:“高总,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咱们背后的石桥估计也消失不见了!”
高桂云惊回首,背后的石桥连同拱门果真都不存在了。整座石帐篷密不透风,一条小缝都找不到。
“哎呀,小蘑菇,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啊!”高桂云惊讶之余,对王子衡的推理又表示佩服,所以情不自禁地去他裆上抓了一把。
王子衡迅速跳开,面红过耳。田福生则在一旁嘿嘿坏笑。
高桂云却全然没放在心上,转而又自顾自地担忧道:“妈耶!铜墙铁壁,我们岂不是要困死在这儿了?”
田福生安慰道:“别怕!当年罗老他们都能走出去,我们也一样能出去的。你看好了,地风仪的齿轮再转动一次,这大锅盖内的景象还会发生变化,我们耐心守着就是。”
三个人,六只眼,齐刷刷盯向四周石壁。
没过多久,齿轮再一次转动,大家发现,石壁上出现了四个小黑洞,黑洞迅速扩张,最终变成四个黑幽幽的拱门。
第六十八章 腰斩
四个拱门各自相距十来丈,对称分布,门内犹如隧道,不再有石桥连接出去。
“时间来不及了,赶紧先找个洞钻出去。”高桂云担心几分钟后拱门又再消失,连声催促田福生和王子衡。
田福生也想到无暇思索,跟王子衡说:“没时间选择了,跟小高走吧,咱们相信一回女人的直觉!”王子衡也只能应允。
高桂云随机跨进一道拱门,田福生王子衡紧随其后。
门内隧道的员径与拱门尺寸如一,干燥阴冷。走不过一射之地,高桂云在前面发出一声尖叫,扭头撞进田福生怀里。
大家用电光一照,只见眼前白骨森森,堆满了尸骨。从尸骨身边散落的物件来看,有古人,也有现代人,看样子都是被困死在这里的。
“鸡蛋粑粑!这是死路一条啊,快回头!”田福生掉转头,推着身后的王子衡赶紧回撤。王子衡心中估算:距离下一次齿轮转动不过几十秒的时间了!
三人一阵疾跑,王子衡率先出洞,依旧回到了石帐篷中。
田福生紧跟着也窜了出来,回头冲着拱门内叫道:“小高,搞快点!”
话音未落,齿轮摩擦的“咔咔”声响骤然响起,拱门两旁的石壁正在迅速闭拢,门径瞬间缩小了好几倍。
田福生王子衡的手中都捏了一把冷汗,一齐为跑在后面的高桂云加油呐喊。
高桂云眼看已奔至门口,偏偏就像影视剧中的俗套桥段一样,紧急关头竟然一跤跌倒,上半身倒在门外,下半身倒在门内。
“福生救我!”高桂云花容失色,声调都变得尖锐高亢起来。
田福生和王子衡迅捷地扑上来,一人拉住高桂云的一只手臂,使尽全身力气要将她救出来。
“福生……”凄厉的惨叫声在石帐篷内激越回荡,听得人心惊胆战。
田福生和王子衡的用力一拉,最终只能将高桂云的半截身子拽了回来。那拱门已然完全闭合,看不出一丝半缝,而高桂云的下半截身子也随之封闭在了石壁内。
高桂云被拦腰斩断了!
事发突然,王子衡和田福生都傻了眼,久久缓不过神来。
剧痛让高桂云昏死过去。她脸色苍白,上牙咬破下唇,嘴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面部扭曲,身体抽搐,正在忍受时间最磨人的痛苦,尔后便要在这痛苦中凄然死去……
田福生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全身瑟瑟发抖,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王子衡亦感震惊和悲痛,但看着高桂云那半截血肉模糊、肠穿肚烂的身体,脑海中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明显占了上风。
他想到了侗寨的女鬼,想到了与蒙广平的对话:就连佛道两家所说的地狱里头,也有这种锯解腰斩的刑罚嘛……答案已经很接近了,只差一层纱!
王子衡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走到田福生身边,轻声道:“田哥,高总……高总活不成了,齿轮又要转了……”
的确,时间不容人悲痛。
田福生暗暗自责,早在见了那块石碑后,他就知道这洞内极不寻常,但在主观情感上,他又是极其排斥心中某个概念的,故而一再表现得从容不迫,却没料到最终让高桂云搭上了性命。
如此看来,回避并没有用,即便传闻基本上都已得到了证实,田福生的心中依旧不愿认命。他还要搏,不管对手多么强大。
他跟王子衡对望了一眼,两人似乎心照不宣。
“齿轮一动,务必留心观察墙上的变化,不能再大意了。”田福生不再纠结地上半死不活的高桂云,眼神中满是桀骜。
王子衡点头称是。两人一脸肃穆,气氛从来没有这样庄重过。
“咔咔”
齿轮又动了。两人仔细观看着石壁,这次,有五个小黑洞迅速扩张成了拱门。
“有字!”两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每道拱门的正上方,都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阴暗篆文。田福生走上前挨个用电光照射,王子衡依次读了出来:“水、火、木、金、土。”
田福生低头沉思了片刻,抬头喊道:“走‘水’门!”
王子衡难免疑惑:“你有把握吗?”
“少罗嗦!”田福生头也不回,直接走进了“水”字下面的拱门。
王子衡不敢怠慢,他对阴阳五行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了解得太少,只能选择相信田福生,所以只好跟上他。
还好,进了拱门之后终于没再遇到尸骨,似乎是一道生门。几分钟后,背后又想起了齿轮的转动声,声音已极其微弱。
王子衡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背后的拱门肯定也再次关闭了。
这条隧道不怎么长,很快就到了尽头。
隧道外,水流潺潺,一条将近三十米宽的地下暗河横在二人身前。头顶、两侧宽阔无边,依旧是一个深邃的巨大空间。
暗河的对面,又有一道开在石壁上的拱门正对二人,门内灯光明亮。连接两岸的通道,则是河水中冒出头来的一排圆形石桩。
田福生用手点了点石桩的数量,共有四十九个。
王子衡靠近田福生,问:“你怎么知道走‘水’门没有危险?”
田福生道:“我老早就说了,大锅盖里的一切布置安排都是有玄机的,只是我们没有留意而已。
“第一次出现四个拱门的时候,我们太大意,其实那门上应该也有字,分别是‘地’‘火’‘水’‘风’,这是佛教中所谓的‘四大’;
“第二次出现五道拱门,上面的字你也看到了,是道教中的‘五行’。
“这两个机关并不复杂,‘四大’中的‘水’,喻指菩萨十种善法,‘五行’中的‘水’则是混沌初开之后天地万物之始,这两层意思比较下来,你觉得哪一个拱门才是生门?”
“原来如此!”
“我也是等到后面五道拱门出现后,结合上面的文字,才想明此节的。如果能早一点想到,小高她也不会……算了,走吧!”
田福生一纵身,跳上河中的石桩,王子衡有样学样,两人开始渡河。
第六十九章 时空
王子衡站在石桩上俯瞰脚下的河流,河水浑浊,不能见底。
浊浪翻腾的流水非但不能让人感受到生机,反而无端生出一种死亡般的压迫感。真难想象,前方不知还有多少诡秘莫测的艰难险阻正等着他们。
两个人很快跨过河流,置身于石壁的拱门门口。
门内是一间斗室,跟之前的石帐篷一样,斗室内的亮光也是来自于屋顶悬挂的水晶球,整间斗室四四方方,大约有三四十平米。
斗室正中,放置着一块直径将近三米的圆形石台。圆台上,两个真人大小的石料人形雕塑相向而立。
左边的石像是个粗犷的汉子,全身赤.裸,唯腰间裹以一圈兽皮遮羞,两耳耳垂部分有小蛇穿过,两手又各操一条长蛇,须发戟张,狞眉怒目,整个人呈狂奔姿势。
右边的石像则是一位美貌少女,长发飘飘,霓裳飞扬,背后生有双翅,九彩羽尾代替了双腿,整个人呈凌空飞跃的姿势。
圆台中央,即两尊石像之间,又有一块核桃大小、形状极不规则的黑色石头,悬浮于圆台上方五寸许的空气中,缓缓匀速旋转。
斗室内除了这两尊突兀的雕像以及黑色石头外,再无他物。
两人走进斗室,慢慢靠近圆台观看。这一次,圆台以及雕像上,均没有任何文字或者符号。
田福生盯着石像望了片刻,回头问王子衡:“你看出点什么眉目没有?”
王子衡道:“拿捏不准。我看左边的这个男人,八成是传说中的夸父;右边的这个美女嘛,像……像……哎呀,好多神话人物从我脑海中闪过,女娲啦,九尾狐啦,丹朱啦,很多很多,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个。”
“关键的一位你落下了。”田福生说,“是精卫!”
王子衡恍然道:“对呵!精卫本来就是女儿身,因为命丧大海,故而魂魄化作精卫鸟衔木填海。这个美少女上半身婀娜香艳,下半身羽尾飞扬,再加上一对大翅膀,可不就是精卫吗!”
“夸父追日,精卫填海。老弟,你觉得这两个石雕像有什么特别的寓意?”
“呃!从小听到大的远古神话,平时只作无稽之谈,还真没想过有什么特别的深刻含义。”
“那是因为之前的时间场合都不同于眼下的情况。结合我们进山以来的所见所闻,哥哥我开导开导你:中国人将一天又叫做一日,混吃等死叫做混日子,日就是太阳。那你看,夸父追逐太阳,太阳东升西落,年年如此,从不停歇,这太阳究竟代表什么?”
王子衡思索片刻,猛然醒悟:“是时间!夸父追日追的就是时间!”
“醒水!”田福生继续说,“再看精卫填海。中国人的世界观里,大地之外,只剩无边海洋。精卫就算填到时间尽头,也休想有结果,那么大海又代表什么呢?”
“空间!”
“这回你明白了吧!这两个神话故事往大了说,反映的是先人对时空的探索;往小了说,在白云山里,是在暗示看见雕像的人,为什么我们会碰到时空穿梭的现象。”
王子衡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时空!时空!搞了半天,咱们进入山中经历穿越的秘密原来就在这里啊。”
两人同时望向那块不停旋转着的黑色小石头,心中有了一致的答案:
两尊雕像立在此处,不过是在对中间那块小石头起着解释作用。这块不起眼的石头不知是何来历,但却拥有一种十分神奇的力量,即能让进入白云山的人来一次时空旅行。
近代科学发展至今,不少科学狂人终生致力于时间机器的研究探索。他们结合相对论,认为生活在地球上能够彼此感知的人类,其实是处于同一个平行的光子世界。光子以无法逆转的势头往同一个方向流动,这就是时间。包括人在内的任何物质的速度都无法超越光子,所以我们在时间面前永远都是落伍者和淘汰者,生命才会有始有终。
妄想症科学家们试图发明出一种时光机器,以超过光速来实现扭转时间轴,从而达到任意穿梭时空的目的。黑洞理论、虫洞效应以及引力波等概念的问世,又给他们增强了信心。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折腾,时至今日,时空旅行依旧是人们长久的一个梦。
但此刻,田福生和王子衡眼前的这块小石头,就能轻松实现人们的梦想。
他们两个人不是科学家,对于奇迹背后的原理没功夫也没那个能力去弄懂,只能根据已知的经历去尽量把奇迹解释得更加圆满一些。
q省群山连绵,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再加上独特的喀斯特地貌,使得各个山系内部的溶洞往往彼此相连,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地下洞网。
譬如位于省城的鹤壁峰,与乌蒙地区的白云山,其二者内部的洞穴就是相通的,虽然相隔了几百公里,但因为这块牛逼的小石头,又有玲珑地风仪的配合,所以天涯也就不过咫尺了。
放置石头的人,跟制造玲珑地风仪的人很显然是同一拨。弄了半天玄虚却又丝毫没有掩饰真相的意思,是成心戏耍还是另有深意?
王子衡自我安慰:或许是有人想要告诉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这一简单的道理吧!但转念一想,又觉荒谬。
两人结合小石头的功效,给这间斗室起了个贴切的名字——传送室。
跟之前的强烈好奇心不同,王子衡田福生都没有伸手去碰触那块小黑石。血的教训告诉他们,山内的一切都是刻意安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斗室左右两边的石壁上,各有一条甬道,里面无光,通向未知的暗黑世界。二人仔细观察了一下,周边找不到任何文字提示。
田福生咬着自己的手指头,良久也不知该如何选择。
王子衡道:“干脆这样吧,一人一边,对好时间。二十分钟后,不管前面遇到什么情况都必须回到传送室来会合,将各自所见汇总分析,最终确定路线。”
田福生咂着嘴道:“你这账算的精啊!祸福看天,各担一半风险,总好过两个人一起遭殃。但你就不怕这两条甬道又发生变化吗?”
王子衡脸色微红,对田福生的上半句刻意回避,着力分析他的下半句:“我留意了一下,从我们进来到目前为止,它们都没有什么变化。地风仪好像并没有控制这两条甬道。”
“鸡蛋粑粑!也只能按你说的办了。”
两人将手机拿起来校对时间,一看之下,又傻眼了:时间倒退得太快,时针的跳动速度几乎与秒针一样,转瞬间已到了2016年12月19号。看来,洞中时间的流逝速度远远背离了洞外常识。
“二十分钟肯定是不够了。他娘的,干脆就二十天后吧!”田福生提议,顺手晃了晃手机,“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理,但手机一直都是有信号的。如果情况紧急,记得一定要打电话!”
王子衡应允。
两人计议已定,各自迈步走向两边的甬道。
田福生选择走左边的甬道。甬道内没有灯光,只能用手机照明前行。
路况很好,没多久,他就走出甬道。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数不清的淡蓝色荧光团铺撒在地面上,阴冷昏惑,更增诡异。
先生出身的田福生,头一回感受到了强烈的阴煞之气,充斥在这无边的蓝光世界里。这是进入鹤壁峰和白云山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由得眉头紧锁。
回想起龙飞虎当初的分析,荒原上的荧光应该也是磷火。磷火虽不是很明亮,但好在数量众多,田福生关掉手机光源,目力所及也如同月光照耀下的大地。
既来之,则安之。
田福生深吸一口气,继续迈步往前走。正前方,一座高台的轮廓逐渐清晰。走近观察,见是一座高约四五丈的古代点将台耸立在前。
点将台的两旁各有石阶连通台顶。田福生循着左手边拾级而上,片刻便至台顶。
台顶正中置一张石床,宽大晶莹;而石床上居然摆放着一副崭新的盔甲。
这套盔甲的盔帽如同一个尖底圆钵,朴素小巧;甲身分作两层,里层为柳叶环锁罗圈甲,外层却是通体鲜红的棉布战衣。乍一看,不明就里的人会把它认成满人盔甲,但田福生却清楚:这是一副精良无比的蒙古战甲。
战甲旁边,另配有战靴和马头弯刀,还有一块金灿灿的黄金腰牌。
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熟悉。
田福生此际神绪有些抽离,他鬼使神差地将盔甲穿戴在身上,尺寸、舒适度都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样。
田福生猛一转身,右手拔出弯刀,侧举上天,弯刀在他手中挽出一串银花。随即抬起右腿在地上顿了三脚,嘴里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呼号声,仿佛在召唤着什么人。
整套动作犹如后天经过长期反复操练而形成的条件反射,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霎时间,台下荒原阴风四起,磷火的火焰明灭闪烁,气氛说不出的紧张骇异。
继而又听见山石开裂的“咔啦啦”声响,地面一下子撕裂出若干条大缝。
上百名高大魁梧的探马赤军从地缝中钻出来,一齐围向田福生,向他单膝跪地叩拜,嘴中发出难以听懂的叫喊声。
田福生此时似乎已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两眼放光,威风凛凛。
他正要开口训令,又是一阵旋风横扫过来,荒原上顿时石走沙飞。原本各自聚作一团燃烧的磷火,在疾风之下,火焰反而陡涨,连成一片耀眼的蓝色火海,与旋风互助声势。
赤军战士们不及躲避,被旋风扫中,瞬间纷纷化作齑粉。
这阵风的余威也将田福生推到在地,顿时又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
田福生的脑海中犹如电影胶片迅速拉过,一切原委全然明了。就在他怒不可遏的当口,背后毛孔陡张,一道极为阴寒的力量正压迫而来。
田福生迅速从地上跳起,旋身挥刀向后猛劈,可是力道却如泥牛入海,全消逝在了空气里。但那股阴寒的力量却没有消失,反而分化为无数道细流,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哈哈哈……”田福生红了眼,大吼道:“鬼帝,鬼帝,老子会服你?六百年了,老子没有哪一天怕过你!”
寒流也似乎被他激怒,突然加快攻速,瞬间便将田福生紧紧裹住,田福生手里的马头弯刀也被击飞出去。
他感觉到有无数双隐形的手牢牢抓住自己,每双手皆力大无比,身上仿佛被箍了一层钢丝网,而自己的一身本事都无从施展。
间不容发之际,田福生突然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痛刺激下,元神拔地而起,倏忽间从天灵盖中冲了出来。他打算用这招破釜沉舟的“金蝉脱壳”作最后一搏。
空气中传来一声雄浑的断喝:“冥顽不灵!”
田福生出窍的元神如同遇到了气流漩涡一样,又被生生吸回了身体,整个人被渐渐拖拽上了石床。
田福生在挣扎中打开“天眼”,终于看清折磨自己的对手是何方神圣:
那是一头身高十尺有余的巨大独脚怪兽。其头如牛,鼻孔中穿着一个大铜环;两边胁下各自生出八只长手,皮糙肉厚,尖指犹如鸡爪;腹下仅有一条粗腿立于地上,跳跃行走。
这怪兽通体赤红,没着衣裤,粗重的铜链条裹满全身,两只怒目死死盯住田福生,十六只手全都招呼在田福生身上。
“虚耗!”田福生立马叫出它的名字来。
虚耗本是传说中的地狱恶鬼,凶悍无比,凡人但凡与它遭遇,无疑死路一条。
眼看没什么生路了,田福生的右手突然碰到了裤兜里的手机。
他赶紧解开铠甲的侧口,掏出手机,给王子衡拨打电话——那是最后的希望。时间显示,此时已是2016年6月21日。
“喂。”听筒的那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兄弟,快来救我!”田福生焦急地呼喊着。
“你谁呀?”王子衡如是问。
“这种时候你开什么玩笑?”田福生又急又恼,“快来,从我们刚刚分手的传送室出来,有个大坝子,顺着往前,是个点将台,我被人控制了!”
“不是,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呀?”
“我的小王兄弟,来不及解释了,别逗我行不?赶紧过来……啊……”
虚耗身上的铜链条宛如游走的灵蛇一般,瞬间缠在田福生身上,分作九段,将田福生紧紧捆缚在石床上。
而田福生手中的手机也被虚耗用巨爪摔了出去。
田福生还想开口骂,但是马上他就发现,自己的七窍也被虚耗用铜钱死死堵住了。一根大铜钉从天而降,贯穿他的脑门……
第七十章 炮烙
王子衡走右边的甬道。
走得几分钟,前方传来嘤嘤的啜泣声,听起来像是一个女孩在哭泣。
王子衡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冒起了鸡皮疙瘩: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还会有什么人?
对啦,肯定又是那只死猴子在作怪!
想到此,王子衡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一路进来都不见彩面山魈的踪影,想必是它一直处处领先,提前守在暗处,又想制造点恐怖气氛来捉弄人。
既然彩面山魈在这洞里能够安然无恙,那么此路一定也是生路!王子衡心情大好,往前探着手电,脚下步伐情不自禁地加快了。
啜泣声越发近了,甬道的尽头似乎是一片光亮世界。
走出甬道,挡在身前的是一潭波光粼粼的湖水。湖水四岸皆是旷地,无边无垠。而旷地地面上,无数光团发出淡蓝色的火光,如梦如幻。
湖水中央,一个人影只露出了半截身子在水面上,背对着王子衡,正低头抽泣。
“丑八怪……”王子衡一开口,立即发觉不对劲:那人影轮廓修长苗条,长发披肩,上身穿着白色短袖体恤,绝非刚才所见的彩面山魈。
“你……你是谁?”王子衡全身颤栗,汗毛倒竖。
人影缓缓转过身来,抬眼望向王子衡。四目交接,王子衡发出“妈呀”的大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思玲?!”
人影面容清秀,但脸色显得苍白憔悴,泪眼迷离中更显风情。她正是王子衡的大学恋人宋思玲!
王子衡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思玲,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
宋思玲挥动胳膊,向王子衡招了招手:“子衡,快跟我走吧!我们回去,重新来过!”
“回去?回……回哪儿?我们还能回哪儿?”
宋思玲轻叹一声,道:“你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会有尽头的。别再执着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王子衡疯了一般将身边的东西通通向宋思玲砸了过去,手机、电筒、背包无一幸免。
他边砸便吼叫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我没有错!你快滚,我不想看到你呀……”杂物悉数穿过宋思玲的身体,落进她身后的湖水里面,荡起层层涟漪。
“哎!”宋思玲不再坚持,继续掩面抽泣,整个人慢慢沉入湖底,终于消失不见。
王子衡从她的眼神中,没有发现哀怨和仇恨,有的只是无尽伤感与失落。
直至宋思玲完全消失,王子衡才彻底回过神来。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死寂的湖水,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回去?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她不是人的!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错,没做错……”
他想站起身,忽然感觉有液体滴落在后脖颈上。
他赶忙回头看,只见一头巨大的黑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两眼像是看见骨头一样盯着他,涎水直流。
这黑狗大得有些夸张,体积如同一头老黄牛。长这么大,王子衡从没见过如此巨型的狗,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害怕。
其实这庞然大物并不是狗,它有个名目,唤作祸斗。
祸斗乃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其外形与一般的狗并无二致。相传此物本是火神的助手,只因在人间祸害太甚,受火神点化,专在地狱供职,以赎罪孽。
王子衡并不认得祸斗。当下彼此对视,他一时猜不透祸斗的企图,也不敢妄动,只能屏息凝神,观时待变。
祸斗凝视王子衡片刻,突然向他猛扑过来。
王子衡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祸斗当面扑倒。祸斗两只前爪紧紧按住王子衡的双肩,伸出湿润的大舌头在他脸上一阵狂舔。王子衡惊叫连连,却偏偏无法挣脱。
祸斗舔了一会儿,张开巨口,嗞出两排獠牙,咬住王子衡的肩膀,将他从地上衔起来叼在嘴里,发足往前狂奔。
獠牙刺穿肩胛骨,鲜血直流,疼得王子衡哭爹叫娘。
祸斗绕过湖水,奔了一射之地,前方的旷地上,密密麻麻立着无数铜柱。每一根铜柱破土而出,足有两三人合抱粗细,参天而上,不知长短几何。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几乎所有铜柱上都挂满人体,男女老少不一而足。
每根铜柱下都有一头祸斗蹲在地上,张口对着铜柱喷火。祸斗口中喷出的烈焰源源不断,由外而内进入铜柱内部,一路向上。不消片刻,整根铜柱便变成了滚烫的烟囱,而紧贴在铜柱上的男女们身上开始嗞嗞冒烟,痛苦扭曲,鬼哭狼嚎。
这画面,一如夜宵摊上密密匝匝排列着的烤串。
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烧焦后的油烟味儿,热浪扑面而来。
王子衡心知大事不妙,自己的结果怕也跟这些人差不多,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出。
果然,叼着他的祸斗用力一甩脖子,王子衡凌空飞出,整个人刚好贴向一根铜柱的空缺处。
惊恐中的王子衡出于本能,双手双脚皆往前伸出,企图借四肢之力反弹出去,远离铜柱。谁料铜柱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吸附力,王子衡的身体刚一接近,铜柱便已牢牢将其粘住,越是动弹挣扎,人反而贴得越紧。
“完了!”王子衡万念俱灰。
此时,他身体正面的每一寸都紧贴在铜柱上,中间隔着厚厚的一层焦肉和油脂。而上方被烤之人的肉油正在往下流淌,钻进他的眼耳口鼻之中。
恶心,恐惧,绝望,百感交集,王子衡的心智已完全崩溃。
渐渐地,炽热穿过身前的焦肉和油脂,王子衡的衣裤被慢慢烧穿,钻心的灼烧感渗进每一个毛孔。刚刚因为过度恐惧而飘飞出去的神智在毒辣的烤炙下又被拉了回来,让他发出杀猪般地惨叫。
继而,神经又在逐渐衰弱的痛嚎声中慢慢麻木,自己皮肉烧焦的糊味,还有那嗞嗞冒油的肉麻声响,在他的感官世界里,仿佛都跟自己没有了关系。
这残忍的煎熬过程是漫长的,王子衡真实地感受着自己身前的每一寸肌肤被烧焦,烧透,烧得肠穿肚烂,烧得筋骨松碎……可偏偏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昏不过去也死不掉,每一分痛苦都让他深刻体会着。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是惩罚!
当他感觉自己的皮囊已完全被摧毁之后,王子衡反而轻松的释然了。你也就能这样了,不是吗?如果我连血肉之躯都不在乎了,你还能把我怎样?
这简直是一种极为变态的顿悟!
王子衡狂笑不止,索性伸出双手,用巨大的潜能撑离铜柱,烂熟的胸前肌肤被剥离,黏在铜柱上;接着是腹部、双腿,皮肉都被撕扯开去。他就像被剥了皮的囚徒,终于挣脱了铜柱,重重摔在地上。
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这究竟是求生的**还是永不服输的倔强。王子衡已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是一味地在旷地上往回爬行,嘴中发出嘿嘿的冷笑。
湖面上,两个人影钻了出来。
王子衡焦黑脑袋上的两颗眼珠还没有失效,他认得,钻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侗寨老村长,另一个是大款首。
怎么回事?大款首不是已经死了吗?
老村长穿着黑色侗装,大款首裹着白袍。上岸后,两人将蓑衣和斗笠都搁在地上,向着王子衡的方向齐齐跪地。
“你们是在给我下跪么?嘿嘿!”王子衡心里想道,“是啦,遇到我这样命都不要的主,谁又不怕呢?哈哈!”。
但看到二人根本无视自己,眼睛始终盯着自己身后的方向,又不免有些懊丧。
背后寒气逼人,将铜柱散发出的热浪都盖了下去。
王子衡知道,操控一切的**oss终于登场了!他本想回头看看,但转念一想,你也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我就懒得正眼瞧你了。
老村长和大款首见到来人,纷纷低下脑袋,拼命磕头。
背后一个浑厚的男声开口了:“两位引路使,长话短说吧!”原来**oss会讲黔省官话。
老村长和大款首磕头如捣蒜,就是不说话。
背后那人叹道:“世人的生死富贵,早有定数,容不得肆意更改。杨尊使,你蒙蔽神佛,青山界那石姓儿郎的案子,终究有违天道啊!”
大款首叩首道:“属下欺瞒教主,徇私枉法,甘愿受罚!”原来大款首姓杨,这还是头一回知道。不过他的汉话说得很蹩脚啊!
大款首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牛角刀,递给老村长:“有劳了!”
老村长接过牛角刀,犹豫再三,终于痛下决心,将大款首的舌头从嘴中揪出来,提刀割了下去。大款首始终面容安详,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是条汉子!”王子衡心中暗赞。
待大款首的舌头被完整切割下来,王子衡背后的寒意也消退了。老村长搀扶着满口鲜血的大款首又一连磕了几个头,转身跃入湖水。
王子衡心头一亮:他们这是要回去啊,赶紧跟上。
他迅速往前爬,很快也钻进湖水。
混沌中,他伸出两只手抓住了大款首的脚踝。大款首和老村长似乎已游到了彼岸,正要往上爬。王子衡哪敢轻易放掉救命稻草,只得紧紧攥住大款首的脚脖子。
眼见大款首顺利上岸,自己的手也跟着浮出水面,依稀听到岸上有人惊叫:“什么鬼?”
忽然身后一阵急流,某样东西死死咬住他的残腿,将他用力往后拖拽。而岸上也有人合力拉扯大款首,王子衡终于挣不过,手一撒,被身后的东西又拖进了深水中。
王子衡回头瞧得明白,咬住自己的,又是那条大黑狗。
“随你摔摆!”王子衡咬牙道。
祸斗咬住王子衡,再一次将他拽回幽冥旷地。
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抬头看着头顶黝黑的深空,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头顶,两道长条白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第七十一章 过去
2014年6月18日。早上。
头顶电杠发出的白惨惨亮光,差点亮瞎了王子衡刚刚睁开的蓬松睡眼。他一个激灵竖起身来,浑身大汗。
邵友林蹲在书桌前的凳子上,单手灵敏地操纵着鼠标频繁快进,正专注地看着波多也老师的最新动作大片。听到身后床铺上的动静,他回过头来,问:“怎么了,才子?又做噩梦了?”
王子衡吞了口口水,揉着眼睛说:“草!明明很真实的一个梦,醒来竟一点都想不起了,你说怪不怪!”
“妈蛋!做梦可不都是这样吗?”
王子衡扫视了寝室一圈,发现除了他和邵友林,其他人都不在。
“几点了?早上谁的课?”
“这好像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嘛!”邵友林打趣道,“院长的六朝文学。放心,他老人家不爱点名,你没看我都在有恃无恐的撸管吗?”
王子衡点头道:“汪院长是个好人!”
他穿好衣服溜下床,简单洗漱一番后,准备出去吃个早餐。
出发前,问邵友林要吃点什么,邵友林头也没回:“把门关上,谢谢!”
刚刚吃完早餐,老大赵怀来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天气不错,适合运动!”
“何地?”
“雀友之家。彦博跟晶晶都在,三缺一,速来!”
看来这仨货都提前翘课了。
王子衡一路小跑地奔向堕落街“雀友之家”麻将馆,二楼的包房里,赵怀来三人已等候多时了。
四人坐定,大战开始。
今天的手气还算不错,个把小时不到,王子衡就赢了有小三百。按照惯例,谁赢钱最多,谁就得请客吃饭。王子衡心中盘算,今天中午就请大伙儿来顿片片鱼好了,经济实惠。
手机响起,王子衡一看来电显示,是女友宋思玲打来的。他赶紧跟剩下三人“嘘”了一声,示意大家动静小点。赵怀来等人会意,轻脚轻手地配合着。
果然,宋思玲打电话来是查岗的,问王子衡现在在干嘛。
宋思玲跟王子衡同专业但不同班,王子衡忽悠道:“在学生会,跟几个学长商量欢送晚会的事情。”
宋思玲淡淡“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王子衡放下手机,吐了吐舌头道:“早请示晚汇报,还是羡慕你们这些单身狗。”
刘彦博“呸”了一口:“别装逼!你他妈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牌刚刚洗好,包房门被推开了,宋思玲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两眼直勾勾望向王子衡。
“你们学生会刚换的办公地点啊?不是商量欢送晚会吗?是表演报听*呢还是杠上开花?”
“这个……啊……”王子衡尴尬地搓着手,抬眼向室友们求助。谁知余下三人各自掏出手机,不是聊微信就是看新闻,全都努力憋着笑,不跟他正眼相碰。
宋思玲愤怒地甩门而去。
王子衡赶紧起身去追,冲出门口,一把拉住宋思玲,左摇右晃,软声哀求:“宝贝,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啦!”
宋思玲挣开王子衡的手,冷笑道:“别这么幼稚行吗,王子衡?你心好大啊,都挂了五科的人,再挂一科学位证都拿不到了,怎么好意思腆着个脸还在这儿堕落?你钱多啊?你大姐辛辛苦苦在外边打工挣钱供你上学,每个月就那么五六百块生活费,你装什么款爷打牌赌博?”
“思玲!”
“亏人家还叫你才子,我都不知道你的‘才’体现在哪里!除了每天自恃清高目空一切,我没看到你有哪一样是优秀的!”
“好了,思玲,不要上纲上线,你伤我自尊了啊!”
“你有什么自尊?王子衡,我真是瞎了眼会跟你这种人交往。你回去吧,继续跟你这些狐朋狗友作,我再也不会烦你了。”
宋思玲的嗓门很大,她说的话,包厢里的人全都听见了。
王子衡感觉面子丢得太大,恼羞成怒,用力推了宋思玲一把,咆哮道:“没完没了了是吧?给你脸了是吧?愿好就好,不想好滚蛋!”
宋思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寒心地瞪了王子衡一眼,掉头离开。
赵怀来三人听见外头动静不小,赶紧都出来劝王子衡:“别他妈大男子主义了,赶快追上去哄哄吧。”
“哄个球!”王子衡红着脸道,“老子哪里找不到个媳妇?继续继续,别让她扫了兴致。”
四人回到包房,战火再起。
一连数日,宋思玲都没再打过电话来。
王子衡只当她还在赌气,加上自己的那点小清高,也就不去主动找她。直到院里传开宋思玲正跟传媒学院的“大长腿”过从甚密,王子衡终于坐不住了。
“大长腿”真名徐永浩,传媒学院的风云人物,不仅人长得高大英俊,还多才多艺,学校里的各种大小活动,都能见到他的身影。若说宋思玲和他搞在了一起,可能性还是极高的。
王子衡一向心高气傲,进入大学以来,凭借一点写写画画的才华,在文学院小有名气。后来又追到文学院院花级别的宋思玲做女朋友,更是春风得意。
他本身是深爱宋思玲的,麻将馆吵架之后,虽然彼此一直相互晾着,但他深信,冷静之后一定能重归于好,所以心里并不怎么担忧。
此刻听说她已移情别恋,王子衡心里别提有多堵得慌:我的人生怎能容许背叛?我负你宋思玲可以,你宋思玲负我就绝不可以!
经过打探,他得知宋思玲跟“大长腿”好上的消息一开始是从老三张胜利那里传出来的。于是,王子衡决定先去跟张胜利核实清楚。
张胜利这个人,出了名的“大嘴巴”,有的没的只管一通乱说,从他嘴里出来的东西,真实性存疑。
他找上张胜利时,张胜利正跟隔壁班几个男生胡侃,描摹宋思玲与“大长腿”如何亲密的画面。
王子衡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就给了张胜利两拳:“你狗日的胡诌些什么?”
张胜利被打得气冲霄汉,扑上来就跟王子衡撕扯在一起,一边扭打一边高喊:“你个窝囊废!自己的媳妇儿都看不住,跟我较什么劲?那天我在图书馆亲眼看到他俩抱在一起,哪里胡诌了?”
一架打完,传言也基本上坐实了。
王子衡多次打电话甚至去班上找宋思玲,宋思玲要么不接电话,要么避而不见。
宋思玲确实认真考虑过她跟王子衡之间的情况,麻将馆发生的事让她一度寒心,心里无数次冒出要分手的打算。但想到王子衡这个人虽然轻狂一点,坏毛病挺多,不过本质不坏,真正做起事来也算稳重踏实。两人在一起一年多,情感基础毕竟在,所以就想着趁这次吵架的机会多晾晾他,好让他有个比较大的改观。
徐永浩对她有意确实不假,但都让宋思玲婉拒了,两人保持着一种纯粹的友谊关系。
宋思玲和王子衡冷战的日子里,徐永浩与她相约泡过几天图书馆,什么暧昧的行为都没有,但偏偏被爱搬弄是非的张胜利撞见了,于是才弄得流言四起。
宋思玲生性坦荡,对外面的流言根本没放在心上,刚好也想借这个机会考验一下王子衡,所以干脆听之任之了。
她没想到的是,事情正完全朝着极端的方向在发展。
转眼暑假便到了。宋思玲仍然没有搭理王子衡。
王子衡抓狂了!是分是合总要有个交代吧。他决定追到宋思玲的老家去问个清楚。因为开房的缘故,宋思玲的身份信息他能倒背如流。
这天,王子衡独自一人来到清溪客运站,准备买前往涟江的车票。时间不巧,客车票已售罄。无奈之下,他只好搭载一辆客运站附近的黑车,价钱自然贵了一半不止。
临上车时,他依稀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回头往人群中瞧去,又没看到是谁。他心乱如麻,没心思再搜索,上了车直奔涟江而去。
宋思玲的家在涟江县城城郊的一个小寨子,傍晚时分,王子衡找到了那里。寨子北端的山头,有一座观音阁,进寨的人必经过这里。
这天是农历六月十九,观音菩萨的成道之日,附近几个村寨的人白天都到这里举行了隆重的庆典活动,此时的观音阁刚刚恢复宁静。
王子衡途径观音阁时,喧嚣已退,山上空无一人。
暮色中,远远瞧见一个身影正从山下的寨子里走上来,走近时才看清正是宋思玲。原来宋思玲白天跟着父母来上香时,把钥匙落在了观音阁,此时想起才回来寻找。
这观音阁不过是间十来平米的小庙,平时连个管理员都没有,全靠附近村民们得闲前来照看,阁中只有一尊观音泥塑。
两人沉默地走进阁中。
良久,宋思玲问:“说吧,找我来干什么?”她多想听到王子衡认真忏悔的回答。
王子衡看她仍是一副倨傲的姿态,心中原本示弱的念头一下子被打了下去,无名火蹭的冒了起来:“我就问你,你跟‘大长腿’是不真的好上了?”
宋思玲想不到等来的是这么一句问话,气极反笑:“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王子衡的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
眼前爱人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肚子里仿佛被人塞进去一颗铅球,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自负掩饰下的自卑被唤醒,来得如此强烈。一时间,不甘,屈辱,挫败,像几剂毒药同时洒进胸口。
宋思玲看着他那副要吃人的表情,更觉伤心气恼,当下再也不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的王子衡像疯狗一样扑上来,揪住她的头发,将脑袋拼命砸向观音像的泥足上。
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宋思玲的头血肉模糊。
凛冽的山风吹进来,王子衡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大错已经铸成,该怎么办?冷静下来的王子衡放声痛哭。哭过之后,求生的**催促他赶紧毁尸灭迹。
他看见阁子的墙角有一把平时用来撮垃圾的洋铲,四顾无人,于是提起洋铲跑到阁子外的林子里,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下刨了一个大坑,将宋思玲的尸体掩埋。
然后又回到阁中把血迹处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望着宋思玲的埋尸处出了一会神,抬脚消失在了夜幕中。
宋思玲就这样离奇“失踪”了!
毕业前夕,徐永浩专门拜访了王子衡一次。
徐永浩告诉王子衡,他跟宋思玲之间是清白的。宋思玲失踪了,他很想念她。
他们都很想念她……
2015年5月11日,当大部分应届毕业生还在进行最后的论文答辩时,王子衡幸运地收到了来自省台的offer。一档名为“夜郎奇谭”的栏目垂青于他,正式录用他为栏目编辑。
进入工作岗位的第一天,栏目导演亲自接见了他:“你好,我叫陈同升,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