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环庆
就听账外一声轻咳,帘子掀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瞥了一眼几案上粗劣的地形图,那年轻人说道:“你就是家梁?”
巢谷赶紧跪拜:“小人家梁,叩见大白高国国主。”
谅祚笑道:“怎么看出来的?”
巢谷赔笑道:“帐外负瞻和看守军士一直没有出声询问,自然是国主亲临了。”
谅祚拿起桌上的腰带观瞧,嘴里说道:“你们两人的争执我都听见了,家先生,甚有见识。”
巢谷连称不敢,说道:“我也是为了大军安危考虑。”
谅祚说道:“这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说完拿腰带对折起来,一指几案上石门峡口的位置:“狮子搏兔,也当用全力,大军自是要上前线的。既然先生如此看重这里,便请先生召集熟蛮,镇守此处如何?”
巢谷大喜拜倒:“多谢国主信任,家梁定然鞠躬尽瘁!”
反倒是梁屹多埋有些不忿:“兀卒……”
谅祚挥手制止了他:“家先生句句忠言,你怎么不听呢?就算不听,也可以转告于我,由我决断嘛!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说完转身对扶起巢谷,软语谆谆:“汉人有一句谚语,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我虽然年轻,也不是听不进谏言之人。”
“先生新附,不急于建立事功,却处处为夏国着想。你受上司之托奔波千里送银之事,我也听说了。急人之难忠人之事,果然是敦厚之人。”
“因此我信得过先生,那里便交付与你了。”
巢谷感激涕零,再次拜倒:“家梁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兀卒这份信任!”
……
渭州城,四通商号,王韶送来了一张单子。
与西夏人的交易非常复杂,是四通商号特备的货品,并没有出现在渭州的榷市的账册之上。
严格说起来,这是走私。走私的前台人物是程三,中间人是王韶,下家是巢谷。
幕后大黑手,自然就是苏油了。
王韶的代号是唐四郎,渭州地下黑市上有一项传言,陕西有个遮奢人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但是谁都没见过这人。
所有交易,都是通过消息进行,只要你放出你想要什么货的消息,自然就会有人找上门来,同你完成交易。
种谊拿着一张货单冲了进来:“小鼠哥,这次的货单里有象骨镇纸!”
苏辐对外是四通商号的财务管勾,其实还担任这渭州听风阁的主事。
接到王韶送来的单子,看了单子上的日期,然后开始从书架上寻书。
《诗经》《尚书》《易》《礼记》《春秋》,单子上的交割日期是九号,那就是《礼记》了。
单子上第一项,金丝簪五十支。合计蜀钞三百二十一贯文。
翻到第五页,“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
第二十一个字,“谅”。
苏辐在白纸上写下这个字,顿时更加认真起来。
第三项,暗花红锦缂丝衣领三十四件。合计蜀钞一百零一贯文。
找到了,“作淫声,异服,奇技,奇器以疑众,杀。”
又在纸上写下一个“作”字,苏辐的心顿时砰砰乱跳,大情报!
这是苏油和巢谷商定的沟通方式,这样的沟通方式很多,这只是其中一项。
以几项不惹人注意的小商品作为标识,这样的交割单,表示含有情报信息。
交割单上,以日期确定五本书,五日一个循环,逢单日则数双数行货品,逢双日则数单数行货品。
商品数表示页号,价格尾数表示字的位置。
渭州的商品非常多,价格有零有整,那些零头,巢谷作为图干部的利益分配出去,最后到西夏人那里还是整数,谁也看不出什么来。
两人还约定,以永春露作为消息传递的结束,永春露之后的,就是无效信息了。
很快消息出来了,“谅祚,天都山,军七万”。
苏油如今已经常驻镇戎军,和种诂呆在一起,地图和沙盘,已经转移到了镇戎军白虎堂厅上。
消息送到时,苏油和种诂正在研究渭州形势,打开字条看了,苏油将消息递给种诂:“天字一号细作传来的消息。”
种诂打开一看:“天字第一号,到底谁啊?”
苏油拿手指头捅了捅天上:“知他身份的,除了我,还有个颖王,你确定想知道?”
种诂立刻摆手:“别别别!不想知道!”
然后才说起正事儿:“结合蕃部送来的情报,渭州是西夏人的主攻方向无疑。”
苏油问道:“那个李文钊可用?”
种诂摇头:“别想多了,他可是对西夏最死忠的那种人,不过他忠于自己的族群,不是忠于王室。”
苏油喟然道:“惭愧,人家才是历史的先行者啊……”
种诂摇头:“目无君上,乱臣贼子!”
苏油无语:“火烧眉毛了,改时间再说这个……那就上报薛公,告诉他渭州是敌军主力所在,可以命五郎适时出击,在环庆对梁永能部实施反击!”
“通知囤安,控鹤,泸州,夔州四部,开始按预定计划展开行动,侦骑放到固原外百里,必须抵达石门峡口外围。”
“确定主力在此,我们便无需再等待,先行出兵。镇戎军和泸,夔,控鹤三部,先行抢夺和巩固九羊,定川,高平,三川诸寨,层层狙击敌军。”
“囤安军,一人双骑,在石门峡口外三十里谷中,先打一场伏击,吃掉西夏前锋一部,激怒谅祚来攻!”
种诂对苏油佩服不已,但是又有些担心:“明润,我军主动出击,会不会惹来朝堂非议?”
苏油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种诂起身行礼:“末将遵命!”
苏油翻起白眼:“好你个种大郎,其实这就是你的想法吧?非得要从我嘴里说出来,你再来个遵命。”
种诂嘿嘿笑道:“我就是个武人措大,朝廷责怪下来,先有探花这样的大个顶着……诶明润我跟你说,这种感觉真好!要是朝廷的以文制武都是你这样的,这制度,军爷我也认了!”
苏油说道:“等到军队部署完毕,通知老薛,渭州城中即刻实施军管。”
“下蕃军前年才服了军役,暂时不能动。”说完将指挥棒往沙盘上一扔:“大计划你清楚,从现在起,你就是主将,渭州所有军力,归你调度。”
“八郎跟我去囤安寨,我们目前只负责管理后勤,之后负责镇守寨子。其余的,交给你了!”
种诂抱拳:“渭帅放心,末将定然不辱使命!”
……
战争的车轮一旦运转起来,很多事情就不再以人力意志为转移了。
环州和庆州,薛向还是祭出了老办法,在寨堡外挖出壕沟,坚决不出战,抗击着梁永能的一波波冲击。
双方将领的智慧,不时爆发出亮点。
梁永能不是善辈,刚刚出兵,环州熟羌,协助防守大顺城的思顺就举族出降,给环庆防守战带来极大的危机。
不是事先安排好的,苏油信都不信。
为了缓解大顺城危机,薛向动用了商州新送到的铁蒺藜,将之连夜撒在梁永能大军准备度过的那段河道水下。
梁永能命骑兵渡水时,多被蒺藜所绊,军士皆惊呼有神。
蔡挺则宣言思顺将复归,整修了思顺在大顺城的官舍,出兵西向,作出接应思顺返回的姿态。
梁永能果然因此怀疑思顺,将其毒死,放弃大顺城,转攻柔远寨。
转军过程中,副使张玉趁夜袭营,给了西夏军不小的打击。
柔远城地势狭小,处境险恶,然而薛向早就料到那里才是梁永能真正的主攻方向,安排在那里的是种家最好战的老五——种谔。
种谔命近边熟户入保清野,遍挖壕沟,命各寨不得迎战,摆出一副弱鸡的模样。
然后在壕沟中埋伏了一支弩队。
大战三日后,梁永能受不了了,弱鸡怎么能坚持这么久?
于是亲自上阵督战,结果差点被埋伏的强弩直接做掉。
最后双方手段使尽,都奈何不得对方,环庆态势进入相持阶段。
第四百零六章 外快
“为什么我不能去?!”石薇生平第一次对着苏油发火。
石薇在渭州乡间影响颇大,如今带着工作队发动乡勇,保证后勤运输,收集物资,转移人员和财产,组织外围乡里互保。
听说苏油要去囤安寨,石薇便闹着要跟去。
苏油耐心解释道:“薇儿别任性,工作队的动员能力,少了你起码降低五成,打战打的就是后勤,你负责最重要的一环,怎么能跟我一起去?”
石薇说道:“我不放心你,谁保护你?”
苏油说道:“我又不上阵,比玉奴还乖,哪里需要保护?而且如今我们的军力,比刚出来时又自不同。囤安寨防守严密,外围还有诸多堡寨,谅祚能不能敲破乌龟壳还两说呢。”
石薇噗嗤一声笑了,但是笑过还是有些不开心,最后逼得苏油拿出了杀手锏——薇儿啊,你都没有编制呢。
这是实话,人家阿囤弥是将军,虽然是羁縻的,但是也是编制。
阿囤弥接口:“编制多简单,我辟薇儿做幕僚,当我的中郎将!”
苏油翻着白眼:“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你们俩就老实待在后方!连元贞小鼠他们都一样,想出力,哪里不能出力?!”
石薇将包包取下来:“那你戴上这个。”
苏油又给石薇挂了回去:“傻丫头,我又不上阵,这个真没用;等到敌人都杀到我面前了,这个也扛不住啊,还是你留着吧。”
石薇到底还是听话:“那你小心。”
苏油点点头:“你也是。”
八月十五,治平元年中秋,苏油带着囤安军和控鹤军进驻了囤安寨。
接着,木叶蛮在阿囤炽火的带领下抢占了最远的九羊寨。
乞第龙山,田守忠,阿囤烈,带领泸州蛮和囤安军,整装待发,准备西夏斥候被清理后,摸向石门峡……
石门峡到镇戎军之间的山川草原,成了宋夏两军侦骑比拼高下的场所。
王文郁带着两个军士,一人三马,在松林中缓缓前进。
他的马上只有两囊箭,一张弓,还有一把工兵铲。
剩下两匹马上,是干粮,备用弓箭,帐篷和刀枪。
苏油仿夏军军制在斥候中进行改革,以三人为一“抄”,作为最小作战单位。
和别的斥候小队负责侦查不同,王文郁是另一种斥候,专门负责剿灭对方斥候的斥候。
王文郁觉得自己有些飘,三个人,三百支箭,什么时候老子这么有钱了啊……
王文郁觉得自己很缺钱,比起囤安军跟控鹤军那帮子杀才,自家新妇还在卖葫芦鸡,太掉面儿了。
甩手给新妇一个存折,然后一句我打仗你管账,他也想这样干,可是跟随小恩公的时间太短,底子太薄。
所以他背着媳妇报名加入了非常危险的斥候,就是为了这份比一般军职多太多的补贴。
这一抄三人中,一个是囤安军夷人龙多,一个是陕西本土乡弓手祈大胜。
这三个人是奇葩组合,囤安寨里崇尚跋山涉水短兵相接,不少士兵拿到长刀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护手去掉,换成一个和刀柄一样粗细的铜环,表示不格不挡以命搏命。
苏油虽然三令五申一再严命,无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二林长刀是能够拆装的,士兵们平时将护手做成皮带上的装饰,知道要来检查,临时将护手换上去,检查队一走,继续如故。
躲在后面发箭施弩,囤安军表示那是控鹤军的事情,我们不屑为之。
龙多是个例外,这娃手臂很长,比例异于常人,被郭隆发现后,说是好苗子重点培养,平日里在控鹤军里的日子比在二林部还长,如今已经练得手臂都已经畸形了。
知道王文郁能左右开弓,便屁颠屁颠地跟来想学左手箭。
祈大胜则是老兵,额头上刺着字。
斥候也需要本地人带路,因此苏油便招纳了一批老乡勇作为向导。
苏油的部下,那待遇太丰厚了,正军中都有不少人想过来,种诂还和苏油大吵了一场,最后决定只用退役老军,而且经过考核弓马娴熟的那种。
祈大胜的弓不咋地,不过马术精良,本身就是兽医出身,因为治好了阿囤弥的马,被吸收入军中,也是属于底子薄那种,跟着王文郁出来挣外快的。
不过一入草原,祈大胜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首先他将自己这一抄的九匹马,换了蹄铁,就是厚薄不均新旧不一的那种。
王文郁搞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制式蹄铁要弄成这样,祈大胜悄悄告诉王文郁,西夏人的马蹄铁就是这德性,因此他们弄成这样,便可以伪装成西夏人的踪迹,不会被西夏斥候给坠上。
然后自己还可以跟踪这样的蹄印,找到西夏斥候,接下来就由王大郎和龙多表演神箭了,他负责追西夏人的马,然后回来割耳朵。
探花郎一匹马奖三十贯,一个人才五贯,马比人贵多了。
越是深入北方,风险越大,收获却越是丰厚。
三人坠上了一支小队,已经跟踪了五日了。
眼看踪迹即将出松林,三人下马,让龙多看守,王文郁和祈大胜两人摸到松林边探看。
山坡下是一片草场,秋草正盛,远处三里外一道蜿蜒的溪流,水边灌木丛里有一道炊烟。
王文郁从怀里摸出一个铜筒,扯开来朝山下观望。
祈大胜在一边热:“大郎,给我也瞅瞅。”
王文郁将望远镜丢给他:“可惜这玩意儿说是奖励,直娘贼的又不能卖钱,听说值好几百贯呢!狗屁的奖励!”
祈大胜拿望远镜瞅着山下:“装!你特娘的就装!听说整个镇戎军就小隐君手里有一个,探花郎的奖赏可真是大方。”
说完将望远镜偏了一点方向:“好使,真好使!不对啊……”
王文郁问道:“怎么不对?”
祈大胜说道:“怎么光见烟跟马,不见人?”
王文郁说道:“要不我下去探探?”
祈大胜说道:“大郎你趴下来,横着趴我前边。”
王文郁依言趴下:“老祈你干啥?”
祈大胜将望远镜放在王文郁屁股上,一边观察下方形势,嘴里一边喃喃说道:“这下稳了。不着急……当斥候,最需要的就是耐心……我们不着急,有了这好东西……慢慢看……总要给他看出蹊跷来……诶!你看着不就来了!”
王文郁扭头看着山下:“你都看着啥了?”
祈大胜继续喃喃自语:“找到一个了,草里边蹲着呢……继续找啊……狗日的给咱们下套呢……一,二,三……大郎我们撤吧……”
“啥?”王文郁说道:“我们可是跟了五天!”
祈大胜眼睛还粘在目镜上:“惹不起……有三抄九个人呢……这是故意烧烟,等着人上钩……大郎你来看吧,都在那烟南边百步的草丛里边猫着呢。”
王文郁将望远镜接过来观察了一下:“真贼!这是给老子们下套!”
祈大胜说道:“九打三,不对,应该算打二,我跟你们比不算兵……大郎,干不过的,撤吧。”
第四百零七章 三打九
两人退回林子,王文郁有些丧气:“多娃,撤!下头是陷阱,九个人等着打咱哥仨牙祭呢!”
龙多听两人讲完形势,连连摆手:“别呀……他们虽然人多,可不知道已经被我们看破,这笔生意我觉得可以做啊!”
王文郁本来也舍不得几天的辛苦,一听顿时大喜,抽出匕首在地上画了个粗略的地图,又摆了几块石头表示炊烟和埋伏的人,对龙多招手:“说来听听!”
龙多接过匕首,对着伏击圈最外围的两个石子:“一会儿王大哥你就骑马摸过去,摸到他们伏击圈的外围,干掉这最外面的两个。”
“你是两石八斗的强弓,加上我们的箭好,只有我们射他们,没有他们射我们的份是吧?”
“接下来他们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徒步冲锋,一条是回去取马,然后回来追击王大哥。”
“要是徒步冲锋那就是送死,王大哥可以放他们的风筝。因此多半还是要回去取马,那样的话王大哥你可以追上去,争取再干掉一两个。”
“注意保持距离,等他们开始追击,你便将他们往松林这边引。”
“这里,一会儿你在山上看着,我和祈老哥摸下去拉几条拦马的藤索。”
“你回来的时候,在这里记得跑之字避开绳子,等到追兵被绊倒,我们三人一起发动,先做掉还在马上的,剩下的就好收拾了。”
王文郁觉得这法子完全可行:“老祈,干不干?”
祈大胜拍了龙多脑袋一巴掌:“这他娘就是个猴精!绳子没带够,走,去林子深处割藤子去!”
王文郁在松林边上用望远镜监视下方动静,祈大胜和龙多割好了藤,又砍了些树枝做钉子,摸去山腰设置绊马索去了。
前前后后弄了一个多时辰,日头已经偏西。
估摸着下边快要失去耐心了,王文郁才挑了最好一匹马,备了两囊长箭,出了松林,慢慢朝山下行去。
一步三停,故意骑得非常谨慎,但是还是渐渐挨近了伏击圈。
走到伏击圈外八十步的位置,王文郁勒马停下,取下同州硬弓,抽出长箭搭上,故作迟疑地检查周围。
突然,王文郁轻舒猿臂,满引长弓,撒手释弦,长箭入电光一般没入前方一处草丛。
接着又是连珠三箭,两处草丛中几乎同时发出惨呼之声。
动作太快了,因为王文郁的箭囊,是经过苏油改装的制式箭囊。
箭囊体积很小,箭头插入并不深,只是靠多层皮革的挤压力量,可以将箭牢牢夹住在箭囊里,即使骑马狂奔都非常稳当,而且取箭只需要拔出小小一段距离。
别小看这节约出来的短短几十厘米的长度,这就涉及到大动作和小动作的问题,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这是后世蒙古人纵横天下的装备——挤压式箭囊。
伏击圈里的人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由得大吃一惊,计谋被识破,当然要做出反应,其中两人站起来胡乱射击企图阻击王文郁,剩下五人转身狂奔,准备去水边取马。
王文郁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西夏人的弓力弱,这么远只能进行抛射,完全没什么准头,基本构不成威胁。
等到五个西夏人带着马一起杀回来的时候,他们那两位同伴的马已经用不上了。
一个胸口中箭,一个脖子被射了个对穿。
转眼西夏人追近到一百五十步,王文郁拨马就朝山坡上跑去。
九个人伏击一个人,转眼损失了小一半,西夏人当然狂怒,嘴里发出古怪的呐喊声,散开成扇形,对王文郁狂追不舍。
快到坡顶松林的时候,王文郁折出两个之字,转眼就又被西夏人追近到百步之内。
两支羽箭从王文郁身边飞过,一支钉到了前边的松树上,一支没入了松林。
然而这已经是西夏人最后的攻击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狂喜,接着就一头扎进了陷阱,王文郁接着就听见身后战马的嘶鸣声,追兵惊惶的呼叫声,重物狠狠的撞击声,惨呼声,混乱地交织成一片。
两棵大松树背后,羽箭飞出,两个侥幸躲过绊马索,尚自惊魂未定的西夏人,正好迎上了好整以暇射过来的两箭。
两个完美的靶子跌落马下后,局面到此完全翻转,王文郁勒转码头,向摔得七荤八素的剩下三人迎了上去。
一个被压在马下无法还没来得及从马蹬中脱出脚来,便被王文郁一箭结果了性命,剩下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是摔断了脊椎折了脖子,就是被摔得昏迷了过去。
剩下一人依旧悍勇,知道自己无法幸免,仍然拔出长刀,狂呼着向王文郁发起冲击。
王文郁懒得与他纠缠,抬手就是一箭,和松林里再次射出的两箭一起飞向了那人。
最后一名西夏汉子终于倒下了,大腿,胸口,左眼同时中箭,一支弹飞,两支箭羽继续微微颤动。
林子里的两人跑了出来,龙多一边跑一边喊:“你们俩怎么回事儿?这时候该抓活的呀!”
王文郁和祈大胜不由得面面相觑,靠,三打九这么紧张,最后完全忘了留手这茬了!
祈大胜上手在龙多后脑勺上就来了一巴掌:“狗日的眉山脑子就是转得快!”
龙多嚷嚷:“我是二林的,不是眉山的!说了多少次你们总是记不住!”
这把收获颇丰,三个人干掉九个西夏斥候。
和王文郁三人组一样,西夏人也将补给藏在了一处隐秘所在,那里肯定还有九匹马,不少物资。
最后一个倒下的西夏人估计是什长之类,祈大胜的一箭被崩飞,是这人衣服里边套着一件板甲。
板甲下方有个握手一样的瘊子,祈大胜对王文郁说道:“大郎,这就是瘊子甲了吧?”
王文郁敲了敲板甲,丢给龙多:“穿上。”
龙多丢给祈大胜:“我们二林部有冲压的,我嫌累赘,再说遇到王大哥这样的弓手,一样没用。”
王文郁眼睛都瞪大了:“你小子不早说?!回去穿上,然后给我和老祈一人弄一副!你还是童子鸡,命最要紧!”
龙多又在那什长身上翻出来一个香囊,是汉人的绣法:“呸!不知道祸害了哪家姑娘!”
王文郁摇头:“不是,你看他的内衣,这汉子有个汉人婆娘。”
将香囊塞进汉子内衣,拍了拍龙多的肩膀:“将军器收拢一下,这东西就算了,有了这个,死得也有个念想。”
三人将尸体拖入松林之中,割下耳朵,又沿着小溪上行了一段,找到另外九匹马,重新摆开警戒队形,向渭州方向行去。
快到下午,一支马队迎面过来,为首之人正是田守忠:“哈?!王大郎?!这把可算是发了啊!前头情况咋样?”
王文郁拱手:“参见将军,前方三十里,都被我们料理干净了,五十里外方有些小蚂蚱。我还要回去缴令,不耽误将军行军了。”
田守忠笑道:“你可悠着点,别回家后新妇不让你上床,活活憋死。”
王文郁反骂道:“俺家娘子温柔贤淑,不似你们夷人婆娘那么跋扈泼辣!”
田守忠哈哈大笑:“好!有种,这话我记下,改天禀告在藜将军!”
第四百零八章 折锐
天都山大营。
宋军的动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谁都没有料到,宋人竟然有胆子主动出击到镇戎军以北近百里。
巢谷曾经建议过的石门峡口,地理位置一下子凸显了出来,梁屹多埋手指军图:“兀卒,宋人的目标,肯定是这里!”
梁格嵬说道:“石门峡过于逼促,过得石门峡后,大军才能展开。如果这里被宋军守住,我们的进军就有大麻烦。”
嵬名浪遇焦急地说道:“兀卒,事不宜迟,老臣这就带精锐突行,抢在宋军之前拿下石门!”
梁格嵬当然要抢功:“兀卒,这事儿交给我!”
谅祚凝神看着军图,腮帮子上的肌肉一鼓一鼓:“宋人竟然敢主动出击?梁都管,立刻带骑军出发,不但要守稳石门,还要打掉宋军的嚣张气焰!”
说完对嵬名浪遇说道:“皇叔乃我朝重臣,身份贵重,岂可率轻军冒险?头阵还是交给马军前锋吧。就是事情这节骨眼上,让人难受啊……”
的确难受,西夏人野战的战法,从大战略来说,基本采用围点打援。
从战术上来说,一般先利用机动优势,围住一部宋军,派奴隶军和仆从军上前,消耗掉敌方大量的矢石,接着铁鹞子冲破防守阵势,驱逐宋军到绝地,最后抓紧时间吃掉,再转头消灭援军。
或者先用次要兵力防止被围宋军突围,收拾完援军再回来吃掉。
嵬名浪遇提出另一种可能:“兀卒,我们能否走三川口旧路?”
梁格嵬反对:“三川口旧路有侥幸因素,如果当年朱观不入笼洛川,之后任福不入好水川,两人倚赖六盘山防守,我军战果不会如此之大。”
谅祚点头:“当年景宗是以攻为守,宋将骄横,故而被引入陷阱;如今态势已然反转,此次宋兵前出,也有几分当年战事的味道。”
“宋军二十年经营,六盘山西线,堡寨纵横,已然不同于当年。苏明润也不是当年徒知悍勇的宋将,狡黠怯懦,必然诱不出来的。”
嵬名浪遇也无奈点头:“那就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稍微改一下发军先后。”
谅祚终于下了决心:“对,轻骑先发,抢夺石门,后军三日之内,必须拔寨,如有迁延,斩!”
……
梁格嵬率领六千轻骑,气势汹汹地扑向石门。
一人三马,狂飙百里,黎明时分终于穿过了石门峡。
正要招呼部队歇马安营,就见前面烟尘大起,地平线上出现了约莫三千人的骑兵部队。
梁格嵬抽出青锋剑:“杀!”
六千骑兵从梁格嵬身侧冲出:“杀!”
来人正是田守忠,一看这情形,拨马便回:“撤!”
西夏骑兵追出了十里,不过这批宋军与以往不同,他们也有马。
先前百里狂奔,所以很快西夏骑兵的马便乏力了,速度越来越慢。
梁格嵬见状,鸣金让自己的队伍回来。
然而就在这时,三千宋军饶了一个大圈,又转了回来。
现在轮到田守忠嚣张了,抽出治平骑刀,前指冲锋:“为了铜鼓!冲啊!”
三千木叶蛮顿时如同打了鸡血:“杀!”
西夏人毕竟久经战阵,一名老将拨马,与一千疲敝骑兵抵挡田守忠的攻势,剩下的西夏军集结成阵,继续向峡口驰去。
梁格嵬的心在滴血,他知道那断后的一千骑兵完了。
然而气势已颓,如今的要务,是守住石门峡不失,虽然脸色铁青,也不得不回军防守。
高速行进的宋军很快咬上了断后的西夏人,骑军突入,刀光曜日。
双方人马狠狠撞击到一起,接着就是刀光血光惨呼不绝,无数人马翻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清一色的骑刀挥舞,相比西夏人的战刀,骨朵,铁锏……各种五花八门长短不一的武器,威力是不言而喻的。
一名西夏骑军刚刚掉转马头,就见到明晃晃的骑刀朝自己劈来。
伸出铁锏抵挡,“铛”的一声,火星四溅,战马转眼冲了过去。
第二柄骑刀再至,这次西夏军士已然备好了应手,准备拨偏刀锋,然后让对手自己撞到自己的锏头上。
宋军的骑战,动作僵化,还是不够看!
然而又是“铛”的一声过后,铁锏竟然断作了两截!
还是错马而过,但是这次刀光在西夏人身侧一没,然后带着一溜血光闪出。
西夏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侧的巨大口子,不甘地跌落马下。
“好器械!”这是他最后的想法。
仅仅一波冲击,仓促疲惫的西夏人就被削掉了四分之一。
那名老将将头盔掷下:“死战!不能让宋人冲过去!跑起来!跑起来!”
如果从天空俯瞰,地面上就如同两只短蛇在搏斗,不过一大一小,一快一慢,相互想咬着对方的尾巴。
最后小蛇筋疲力尽了,只好蜷缩起来,被外围的大蛇越削越小。
老将脸上身上都是血污,手上的青锋剑已经断了一截,如今只剩下五十来人。
马已经不能骑了,众人围成一个圆阵,做最后的抵抗。
这一幕,与当年的好水川如出一辙。
老将白发散乱,状若疯虎:“宋将!可敢与老夫独战?”
“老憨包!”田守忠一撇嘴,再次举起骑刀:“为了铜鼓,弟兄们冲啊!”
梁格嵬在峡口高处,眼看着千夫长被宋军纵马撞倒,踏过,再无声息。
前方偌大的修罗场,在残阳下是那么的血腥与苍凉。
两千宋军嚣张地在自己前方组成防御阵型,距离正好可以实现一次冲锋,嚣张跋扈,似乎料定自己不敢出战。
剩下的那些,则开始打扫战场,救助受伤的战友,收拢失散的马匹,最后整支队伍朝南方缓缓退去,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留给他的,是草原上一千西夏骑军的尸体。
梁格嵬手脚冰凉,但是如今的他顾不上担心前锋折锐的罪过,赶紧组织安营扎寨,同时派出斥候进行侦测。
一夜的疯狂搭建和担惊受怕,黎明时分,一个粗糙的营寨勉强在石门峡口建立了起来。
晨雾消散,阳光重新出现在地平线上,但是斥候一个也没有回来。
那帮宋军没有退走!他们就在前方不远!
很快就有宋军出现,马后边拖着昨夜被俘虏的斥候,似乎在炫耀一般,从大营前方驰行而过。
这支军队,不同于六谷蕃人,也不同于宋地汉人,他们得势的时候,嚣张,闹腾,狂妄,残忍。
就像是一群披着皮甲骑着马的猴子,不是一般的讨厌。
一名骑兵手里举着一支长长的竹竿,竹竿削尖的梢头上,插着昨日覆没的老千夫长的人头。
骑军将人头插在了西夏营寨的前方,还是一次冲锋能够抵达的尽头。
俘虏们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很快,一名俘虏被拖倒了。
一名骑兵嚣张的狂笑着奔至,一刀切断了拖着他的绳子。
拖人的骑兵顿时破口大骂,拔出骑刀掉头。
然而刚刚那名骑兵却毫不理会,狂笑着看俘虏翻身起来奔逃,然后策马赶上,恰恰在另一名骑兵赶到之前,将俘虏一刀砍倒。
结束了这场残忍的游戏,两名骑兵互相咒骂着,分开朝其他拖人的骑兵奔去,用同样的方法料理他们身后的俘虏。
梁格嵬在营寨上看得目眦几裂,手指在前方木头上已经抓出血来。
大白高国的勇士,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屈辱!
第四百零九章 尖厉獠牙
手下蹒跚着过来请战,但是梁格嵬冷硬地拒绝了,狂奔百里,然后咬着牙立寨,如今的五千人,已经是强弩之末。
一千人的损失,还承受得住,要是丢了石门峡,那才是打乱了兀卒的大计。
梁格嵬心里盘踞着很多的疑问,这次遭遇的宋军,与以往从气质,战法,方方面面都有了很多不同。
比如宋人的三千骑军,难道真的是仅仅比自己慢了一步?
昨天就是在这判断上吃了大亏,以为对方与自己一般长途奔袭,结果从对方的战力来看,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再比如昨夜的斥候,竟然一个都没有回来,这说明他们一出自己视线,就扎进了对手的大圈套里边。宋军取得这么大的战果,竟然不见好就收?
还有那种挑衅的方式,这是西夏人才有的行为,听说这么干,宋军将领是要被文官们弹劾的,他们怎么敢这么干?
不过梁格嵬并不害怕迎战,只需将人马修养两天,等到兀卒到来,他会第一个冲出去,让对面那些嚣张的猴子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有人仓皇来报:“席豫萨童出战了!”
梁格嵬大怒:“敢违我将令!”
席豫萨童是梁格嵬骑军副将,昨日战没的老将席豫弘期的长子。
西夏全民皆兵,就连妇女都有“健妇营”,被称作“麻魁”。
正因为全民皆兵,因此其组织也常以部族为群体。军令,有时候挡不住血脉亲情的呼唤。
一匹黑马当先,区区五百人,成一个锥字形,朝着刺着人头的竹竿处奔去。
挑衅的宋军猥琐至极,见到寨中出来一支小队伍,立刻砍倒剩余的俘虏,拔起竹竿奔逃。
席豫萨童仰天痛啸:“无耻宋狗!”
等追出五里,前方的景象让席豫萨童瞳孔急剧收缩。
两千骑军已经严阵以待,阵前,高高立着族长的头颅!
席豫萨童抽出长刀:“席豫部的耻辱,只能用鲜血来洗刷!死战!”
身边的武士一起抽出兵器:“死战!死战!死战!”
梁格嵬听见远方地平线下传来隐约悲怆的呐喊,不由得狠狠一拳砸在寨墙上:“再有不遵军令者,立斩!只等兀卒大军到来,我自会带着你们,去给死去的勇士们复仇!”
所有人都不再言语,只静静地在城头守候,希望会有奇迹的发生。
然而直到夜幕重新降临,席豫部,也没有一人一马回来。
一天半以后,谅祚大军离石门堡尚有十五里,梁格嵬便领着五千轻骑,冲出寨门,向南面杀去。
所有轻骑,宁愿迎上宋军的刀口,也不愿承受兀卒的震怒。
战马两天时间还调整不过来,五千骑军都是备用的单骑。
南下三十里,副将一指天空:“都管你看!”
天空中,几只不详的秃鹫在盘旋。
拨马来到一处谷口,便见到前方几百赤身裸体的尸首,横七竖八地摆成了一个圆圈,两根竹竿高高挑在正中,两颗怒目犹张的人头,一白发,一黑发,并立在那里。
梁格嵬鼻翼一下子就张大了,胸口不断起伏,眼珠赤红地说道:“去将两位勇士的头颅取下,送回大营和尸身一起妥葬!”
副将应命上前,小心绕过尸首,将竹竿拔了起来。
然后就听见“轰隆”一声震荡山谷的巨响,梁格嵬只见到一团烟尘将副将高高抛起,然后撕扯成数段!
战马惊嘶不已,有的掉头往来路狂奔,有的向两侧山坡冲去,有的直接腿一软摔倒在地,屎尿横流。
梁格嵬的战马狂跳甩头,几乎将他颠下马来,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两侧山谷亮起了两支大旗。
不少的骑兵还处于恍惚状态,任由胯下马带着自己东奔西突,山上两支队伍蜂拥而下。
泸州蛮,囤安军!
山地步兵居高临下,混乱骑兵仓皇接敌,失去了速度的优势,骑兵也就是大一些的靶子而已。
梁格嵬抽出长剑,高喊道:“撤!快撤出去!重新集结回来冲杀他们!”
前锋数百人开始向来时的谷口冲去,刚奔行了数十步,一连串的爆炸声响了起来。
一团团黄土翻涌起来,接着在一瞬间变成巨大的烟尘气浪,一下子将骑兵的身影淹没,接着无数的碎瓷片,还有铅丸,连同残肢,断臂,马腿,皮甲和鞍具上的零碎,从烟尘中飞速射出,抛向四周。
烈焰地狱一般的场景,吓得骑兵们都忘记了控制马匹,更多的战马纷纷转头,向着南边谷口奔去。
埋伏在山道两侧,身着迷彩,负责挂弦的工程小组,恨恨地吐着唾沫:“想跑,没那么容易!”
梁格嵬被一枚崩散的马辔铜环击中了额头,顿时鲜血淋漓,眼前一片模糊。
但是他毕竟是一方主将,知道南边是宋军主力所在,绝对去不得,勉强扫视了一下战场态势,举剑一指东面山坡,狂呼道:“下马!结阵!向东面冲锋!抢占山头!等待兀卒来碾碎他们!”
如今已是黄昏,这样西夏军队背对阳光,没有日光晃眼,也能将对手看得更加的清晰。
可以说是梁格嵬并没与什么指挥上的致命失误,只可惜被一系列从来没有遭遇过的新式武器打懵了。
战争的真谛,永远都是以局部性的以多打少为胜机,积小胜为大胜。
因此当西夏人以密集阵型向囤安军发起决死冲锋时,梁格嵬仍然没有犯错。
然而败局在这一刻,已然注定。
囤安军前排军士都是大力猛士,他们身着藤甲,左手是轻巧的二林特色的藤盾,右手是恐怖的苗刀。
然而更恐怖的打击,来自后方。
第一批上百枚带着木柄的白色瓷瓶高高抛起,然后朝西夏人密集阵型的中心落下。
有先有后,喜欢搏命为乐的囤安军老兵们,早已掌握了让震天雷发挥最大杀伤的技巧。
空炸!
大多数震天雷在地面炸响,少部分,则在西夏人的头顶上空爆炸。
“轰隆!”“轰隆!”“轰隆!”
碎瓷片和铅丸组成了一张恐怖的射线交织的立体巨网,将几百平米的区域变成了鲜血的舞场!
凄厉的嚎叫和惨呼声响起,刚刚鼓起斗志的西夏军队,立刻被弹幕清理出一片无人站立的空白地带!
西夏人崩溃了,前方的人疯狂冲锋,他们希望杀进敌阵,希望在进入混战之后能够避免这种无法抗衡的打击。
后方的人开始疯狂回撤,希望能躲开对方居高临下的投掷范围。
尚未接敌,便被硬生生截成了两段!
梁格嵬一直处于中军位置,在西夏军局面最混乱的时候,主帅却失去了指挥能力。
囤安军是冷酷无情的杀戮机器,刀盾手开始冲击,迎上了已经自知无幸的西夏前军。
四尺长的细秀刀锋,有的在山坡上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有的则如长矛般直进,不少西夏军士在中刀的那刻才反应过来,对手的兵刃,比自己长了尺许!
居高临下,刀长一尺,士气旺盛对军心混乱,配合有度对各自为战,以逸待劳的有生力量对连战连败的疲惫之师……
还有一点,脚蹬钉靴的囤安军的军士们,抓地极稳,常常两人互撞之后,西夏人狼狈跌倒,囤安军士却稳如泰山,接着就是趁对手重心失衡,居高临下一刀劈至!
这是一支比西夏步跋子更胜一筹的山地军队,战心坚决,装备精良,武艺高强,如今第一次对西夏人露出了尖利獠牙!
第四百一十章 弹劾来了
另一侧山坡之下,一个狂猛如巨灵一般的武士,迎上了散乱的西夏后军。
冷锻钢的板甲,让他丝毫不用顾忌那些砍向胸前的兵器,左手是一把可刺可啄可砍的战斧,右手则是一柄扇叶巨大的叶锤。
一名西夏武士横刀砍在武士胸前,带起一溜火星,紧跟着就被一叶锤砸到脸上,顿时脸上如同多了三张可怕的巨大嘴巴,飞跌到三步之外。
后方保持锥形的泸州蛮高举长刀狠狠劈下:“龙山!”
更后方,更多的夷人用腰力蛮横地挥出苗刀:“威武!”
西夏后军的乱流,就如同撞上一块巨大的礁崖,除了碎成泡沫,完全不能得以寸进!
两次冲击失败之后,礁岩开始向着乱流反压过去。
巨灵武士迈着大步,狂呼直进,所有企图阻拦的西夏人,都在战斧和叶锤的打击下死于非命。
突进!突进!突进!
“龙山!”“威武!”
“龙山!”“威武!”
西夏人虽然拼死抵抗,还是被压回到了原点,填实了刚刚被炸出的那片空白。
第二轮恐怖的打击再次降临,见到空中落下的白色瓷瓶,西夏人完全混乱了,就像饿狼扑进鸡圈之后的那些雏鸡,恨不得能飞出这片可怕的区域。
然而能逃离的,只是边缘地带的少数,第二轮地狱般的洗礼后,西夏人彻底放羊了。
只恨爹妈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在包围圈子里像无头苍蝇一样胡乱冲突,除了虚耗自己的体力,完全不知道该奔向何方。
不少机灵一些,或者已经听天由命的,直接跪倒在血泊残肢当中,任凭命运的处置。
绝望的情绪是会传染的,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很快,除了躺在地上已经失去,或者还在垂死挣扎的那些,所有西夏人都跪在了地上,双手抱在脑后,惊恐地看着面前目光冰冷的夷人。
梁格嵬身上被单片划伤了十多处伤口,胳膊上,腿上,都是鲜血,嘴巴里也在不断吐出血沫。
一位黑盔黑甲,戴着黑铁面具的将领,来到了他的身前。
将领的皮甲上反射着暗红色的亮光,也不知道是血迹还是夕阳。
梁格嵬神情已经有些恍惚:“狄天使……”
将领将面具取下来,露出和当年狄青一样年轻俊秀的面容,不过额上少了两行金印:“囤安军,阿囤烈。”
全歼!
……
大宋,汴京城。
大殿如今非常的亮堂,和以往阴暗的气息完全不同,完全当得起正大光明四个字。
这得益于玻璃工坊的产出,大块的明瓦和玻璃,让这一切变得简简单单。
太后懿旨,大玻璃和明瓦一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安装于太学。
然后是明堂,崇政大殿,以及中书和三司。
至于皇家,除了最受宠的颖王,太后给他的新款私人马车上安装了几扇,别的都还轮不上。
这是皇室的恩典,年轻的士子们顿时觉得自己备受重视,除了努力读书报效,就是提起笔写文章,一篇篇《太学赋》《明堂赋》出炉,歌颂太后和皇室的仁德。
然而歌功颂德不是台谏的风格,司马光和吕诲的弹章,终于送到了赵曙的面前。
“臣,司马光,吕诲,弹劾陕西四路都转运使薛向,枢密副都承旨,权知渭州军州事苏油!”
赵曙也不是糊涂蛋,更多的时候,装糊涂而已:“陕西战事已起,现在弹劾帅臣,不大妥当吧?”
司马光更是聪明人,他要的就是这个不大妥当。
挑这个时机弹劾,其实很有讲究。
既让台谏完成了任务,挣得一个弹劾不避权幸的名声,又让苏油和薛向不会因此受到更替,影响陕西大局。
两全其美。
然而司马光的弹章,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打脸先从大佬打起,首先便说皇帝的处置失当:“陛下,《周书》称文王之德,所谓‘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
“诸侯傲恨不宾,则讨诛之;顺从柔服,则保全之。不避强,不陵弱,此王者所以为政于天下也。”
“去年高宜引谅祚使节入京,言语轻肆,傲其使者,侮其国主。臣当时上言,请治宜罪,朝廷却忽略此事,不以为意,使夏使怨怼归国。”
“去年谅祚招引亡命,点集兵马,窥边伺境,攻围堡塞,驱胁熟户八十馀族,杀掠弓箭手约数千人,悖逆如此,而朝廷却遣使赍诏抚谕。”
“彼顺从则侮之,彼傲恨则畏之,文王所以令诸侯,难道是这样的吗?!”
赵曙也有些无语,这事儿我们不是说好的翻篇了吗?
这时候首辅只有出来挡枪:“西夏跋扈,非止一日,谅祚所谓宾服,也只是表象。”
“一边派使节求《九经》,《唐书》;一边耀武边境,抄掠熟户。蛮夷狼枭之性,难以理喻之。
“故而大谏所言文王威德,未可用之于谅祚。”
“倒是苏明润看得透彻,他说谅祚所图,无非就一个‘利’字,这才是西夏人看似反复无常行为后面的动机!”
“如此说来,怨怼也好,软求也好,耀兵威逼也好,其实都是一个利益问题。大谏所言高宜轻肆也失当,朝廷抚谕也失当,并没用抓住问题的本质。”
“问题的本质,用苏明润的话说:如果西夏人不得大宋之利,即使文王周公复生当世,他们也能在鸡蛋里边挑出骨头来!跟着他们的节奏走,先自输了一半!”
司马光只好搁置争议:“方今救边之急,宜若奉漏瓮沃焦釜,犹恐不及,岂可外示闲暇而养成大患!苏油帅渭,一味求取声名,只顾治理民生,空博爱民之心,却荒嘻军政,至有此败!”
富弼坚决不同意:“臣,力保薛向,苏油,并无过失。不但非败,且有功勋!”
“司马大谏和吕御史所奏,乃风闻不实!苏油帅渭不过大半年,镇戎,保安,绥德诸军,甲器精良,饮食得当。商州胄案,凤翔司竹监,总计供应弓弩箭矢四百余万支,治平骑刀六千口,朝廷没有调运一文赋税。”
“商州知州高士林,凤翔推官苏轼,刘几权,均认为苏油参与之功不可没。”
“渭州,自备新式牛皮骑鞍三千五百副,毛衣,毛裤,手套,给养诸物无算!”
“除了军器,还有军马。狼渡马场,如今有马两万匹,均为四尺六寸以上,比大宋各地司监的最低标准,高出四寸!”
“这些,难道不是军事?”
司马光出列:“陛下,苏油的奏报,是否可信,尚待商榷。大半年时间,积累如此多的牛马羊群,有宋百年,西事诸帅臣,谁做到过?臣想问的是,要真有奏报上这么多牲畜,他苏明润是如何养活的?”
富弼说道:“苏油上报了青储和干储之法,在泾原广种牧草,对牛羊实行去势棚养,吸引商屯。今年渭州免税,收入未知,但是据镇戎军奏报,所收军粮,足支四年之用。”
韩琦也说道:“还未给陛下道喜,秦凤路常平司奏报,李元昊寇陕二十年来,常平仓,今年第一次满了!”
司马光说道:“这条不论,那龙驹一事,引来西夏人责问,苏油能无过?”
韩琦甩着白胡子耍赖:“那龙驹自行来的,我倒是觉得苏油的奏报有道理。伏羲氏时,有龙马从黄河出现,背负“河图”;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神驹纵然出身西域,也知皇宋清明,故而来投,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司马光冷笑道:“这种话相公也说得出口?那如何又还回去了呢?”
韩琦不以为意:“这不是为了消弭边祸吗?这件事情上,我们有理有据,不贪不隐。大谏,何必求全责备?”
第四百一十一章 最大赢家
司马光正色道:“那边祸消弭了吗?龙驹一事尚未平息,苏明润又擅自出击,激怒了西夏君主。”
”这件事情我大宋也站在理上?”
“还有他苏明润在渭州,搞得军政势同水火,同种诂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将帅不和,还如何打战?”
富弼继续辩驳:“主动出击,我认为正是其高明之处!”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既然探知西夏人的主攻方向,那完全可以预先布置起来,用苏明润的话说,这叫积极防守。”
“难道坐等谅祚万事具备,再优哉游哉地杀到渭州城门之下,我宋军方能做出反应?”
“具体效果如何,从前日石门峡,水洛川两战,已经得到证实。”
“根据苏油的奏报,保泰军司骑军指挥席豫弘期,骑曹参军事,中郎席豫萨童战没!保泰军司监军,天都山行营都监梁格嵬受伤被俘!四部歼敌六千,缴获马匹五千有奇,辎重无算。此等大功,岂能无视?!”
“将帅有歧见,这本就是常态。苏油与种诂虽然不和,但是两人皆知相争乃是为国,丝毫没有影响正事。”
“在军事给养,军资准备上,苏油从来都是从优从快。我看不光种大郎可称‘小隐君’,苏明润,同样有古君子之风。”
司马光继续表示怀疑:“然据薛向所奏,西夏梁永能寇环庆,乃为偏师。其主力由谅祚亲自带领,攻伐渭州。如果苏明润真的决胜千里,所战皆捷,因何在所谓大捷之后,连失灵平,九羊,定川,高平,三川五寨,被谅祚逼回了六盘山一线?”
司马光脸上渐露厉色:“如今我方仅剩固原,囤安,陇关三处。陇关一破,渭州再无屏藩!要是让谅祚七万大军突进关中,陕西立时糜烂!诸公,还不警惕吗?”
韩琦立刻纠正:“只有五万五千,谅祚之前损失六千精锐,之后连下五寨,看似气势汹汹,其实攻守交换,也是惨胜。根据渭州奏报,其在争夺五寨的过程中,人马损耗不下万人。”
富弼也摇头道:“兵者,诡道也。大谏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其实细究战局就会发现,灵平寨,谅祚三日而破;而九羊,就用了五日;之后定川十五日,高平二十日,三川之失,则弥时近月!”
欧阳修时任枢密副使,也拱手说道:“陛下,昨夜臣与富公商议良久,苏明润连失五寨,却不奏报启用下蕃军,也不向薛向蔡挺求援,且公文之中,每言夏人重创,而不涉麾下,这是……”
富弼拱手道:“陛下,臣等估计……此乃坚壁清野,诱敌深入之计!然苏明润高明之处在于,先是做出与谅祚争夺石门峡口的态势,打乱谅祚的部署节奏,只得派轻骑突进,最终落入陷阱。”
“这不光是杀敌之功,关键在于得到一百五十里的缓冲地带,诱敌的行为,可以在这一带完成,而我大宋无需承担清野的损失。”
“无论如何,苏油的大计划正在渐渐构成!”
“如今战局已然明朗,我军,就是要以陇关为底线,以囤安寨,固原城为犄角,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
司马光怒道:“局势已然危如累卵,诸公尚自为其掩饰乎?!”
富弼徐徐说道:“大谏,敢问苏明润今春所言的计划,哪一条没有实现?”
司马光顿时语塞。
富弼这才说道:“今年畿内、宋、亳、陈、许、汝、蔡、唐、颍、曹、濮、济、单、濠、泗、庐、寿、楚、杭、宣、洪、鄂、施、光化、高邮……诸军州大水。”
“如非苏油实现了他的承诺,如今谅祚只怕已经杀入了关中!而朝廷决无力西顾!”
“陛下,苏明润赴任之前,与臣有过深谈。认为君上如非太祖之才,最忌遥制帅臣。”
“制敌之机,稍纵即逝,虽然苏明润连失五寨,可谅祚估计也到了极限。局势翻转的关键,或者便在指日之间。”
“五寨本就不是宋军所有,而是苏明润在谅祚动手之前强抢到手的,如今还回去,局面也不过回到开局之初而已。”
“不过和寻常的开局之初不同的是,以往西夏人抵达渭州之时,正是士气最盛,军力最强的时候。可此次,却已是强弩之末!”
“臣作为枢密使,对此战敢说极有信心!”
韩琦补充道:“要说过失,苏明润的确过失不小,当年治夔时就是这脾气,奏报过于简略,且不及时。臣定然加以训斥,今后一日一报不得迁延!”
赵曙也不是省油的灯,眼珠子一转:“成败利钝,三千里外的确难以及时知道。帅臣戎机倥惚,一时没有来得及……这不算什么,朕容得下。”
“不过为了让大家不用如此担心,我们就得想办法……”
“这样,供备库副使李若愚,升泾原路权驻泊兵马钤辖,专管勾本路屯田事宜,兼权管勾秦凤路蕃部公事,渭州驻答。”
“枢密相公记得令体测蕃情,治其诉讼公事。”
“及有赏罚,则与苏油商议,许用乘驿奏事,大事即刻以闻。”
“如此既与帅臣分忧解劳,又令枢府及时得通消息,几个内官,我还是招呼得住的。”
靠!所有人都不由得面面相觑,两方唇枪舌剑吵得热闹,结果官家这一把神操作,成了最大赢家!
监军,终于派出去了!
就没一个不是人精!
……
“就没一个不是人精!”苏油在囤安寨上骂骂咧咧。
苏油面临的局势,既没有司马光估计的那么差,也没有富弼估计的那么好。
自己一直以为自己主导这战场,一边坚壁清野,在逐步抵抗撤退的途中组织熟户回渭州,一边利用诸堡寨,严重削弱了谅祚的实力。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谅祚也在利用这种局面。
之前削弱的,其实主要是嵬名浪遇的实力。
就在昨日,谅祚以三川寨作战不力为由,成功剥夺了嵬名浪遇这皇叔的军权,送去了沙洲编管。
然后派梁屹多埋用少许兵力牵制种诂,自己集中全力切断两军联络,疯狂攻打囤安寨。
苏油在阿囤烈诸人回到囤安寨后,自己便想着去种大那边督战,种家人不配合朝廷作战计划,不听从朝廷号令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单骑入蕃寨的事情,几代种家人身上都曾上演,自己的命都可以放弃,更别说朝廷的军队了。
结果铁鹞子一次冲锋,便将囤安寨和镇戎军隔断,苏油正好行至半途,要不是跑得快,自己差点成了马蹄下的肉泥!
回到寨中,苏油惊魂未定:“我靠那就是西夏铁鹞子?真特么吓人!”
第四百一十二章 老张与王二
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了,战壕内老张正在招呼自己手下十来号大汉小伙子吃饭。
战壕设计得非常独特,一米七,高过了如今多数人的身高。
每隔数步,有一架木梯,木梯数量是人数的三分之一。
三人一组,一人负责射击,两人在下边挂弦递弩。
这个位置是一处阵地拐角突出部,能控制二百七十度的范围,还能同周围的突出部位形成交叉射击。
如果从天空俯视,囤安寨就如同一个圆,边上无数类似扑克桃心图案突出部位。
在囤安寨的周围,一圈圈的战壕同样如此,如同一朵多层多瓣的巨大雪花。
这本应该是在明代《守围全书》中才有的设计,与西方的棱堡有异曲同工之妙。
王二是渭州乡勇,对老张讨好地说道:“张叔,明天对阵,让我也过过手瘾呗!”
老张正坐在一架梯子上,用勺子和铁皮饭盒吃饭,想了想从背囊里摸出来两节香肠:“北方厨子做饭味道淡,这是我们家乡的味道,愣是没舍得吃。”
“战打到现在,是死是活就这一哆嗦了,大家分分,总不至于还背回渭州去。”
众人笑嘻嘻地接过来,也懒得切,一人咬下一节吐到碗里慢慢吃,然后传给下一位。
一圈下来,两截香肠愣是还剩下大半截,老张骂道:“留着供灶神呢?!怎么还这么抠搜?!”
说完自己也咬下一截吐饭盒里,将剩下的夹给王二:“你们几个小的分了。”
然后才说道:“放心,大家都有机会,小王你也别着急,鹤胫弩看似好使,其实瞄准参数背起来可花功夫了。”
王二说道:“哎呀张叔,自打渭州城出来,一来一回两三百里一个多月,参数表我早都背熟了。”
老张讶异道:“你认得字?”
王二笑道:“读过几年小学。”
边上一位正在刨羊肉汤泡饭的老兵喜道:“那太好了!我的天渭州当兵的里头要找一个认字的可真难!”
老张说道:“那明天你在我边上露个头,先见见血腥,然后辨识一下树桩。”
“我跟你讲,阵地前那些看似砍掉的树桩子,露出地面的大石头,其实都是有讲究的……倒是这梯子不够用……”
王二抽出匕首,在梯子边上挖了一个小坑:“明天张叔你让我一点位置,我只需在梯子上搭一只脚,另一只踩在这坑里就行了。”
老张乐得不行,伸手在王二头顶一拍:“他娘的还真是哪哪儿都有机灵鬼!这就是被夏狗耽误了的好苗子!”
……
兀卒行营,谅祚正和诸将商议军机。
谅祚拿鞭子敲着桌面上粗糙的军图:“今日宋人疯了吗?不下十万支箭!苏探花这是没打过战?这样能消耗几日?”
梁屹多埋说道:“兀卒,家梁先生一再嘱咐,苏明润奸诈异常,一定要小心。”
“他说对付苏明润的法子也简单,就是只要事有反常,便判定其有阴谋就行。”
谅祚撇了撇嘴:“家先生过于小心了,数战以来,苏明润不过尔尔,就两个字——箭多!”
说完又取过几上几支弩箭做了对比:“一模一样,宋朝的工艺实在是精湛。这弩矢我们是否能可用?”
强弩都指挥摇头:“兀卒,这弩箭实在是太短,不合我军所用。”
说完也递上一枚箭头:“箭头固然犀利,但是都是特别设计的,要想用上,箭杆上还需要下功夫,仓促之间,也无法完成。”
谅祚将弩矢扔到桌上:“还是要收集起来,等回到兴庆府,交给汉人工坊想办法,别人能造,我们为什么不能造?!”
强弩都指挥点头称是。
谅祚又问:“梁格嵬和席豫部轻骑如何覆没的,还是没有探听清楚?”
军师参军拱手:“禀兀卒,战场离石门峡三十里,据军士所说,宋军一部先是趁我军疲敝,立足未稳之际,诱杀了老将席豫弘期,其后用老将军的人头,再次诱杀了席豫部。”
“梁都监忍耐了两日,稳守石门,直到兀卒率大军即将抵达之际,方才畏罪出击……其后,其后便没有了消息。”
“直到前日,方知梁都监在水洛川全军覆没,力竭被俘。”
谅祚勃然大怒,一鞭将军图抽得稀烂:“梁格嵬无能!数千轻骑,竟然无一得脱?对手难道是神魔降世不成?!”
军事参军顶着谅祚的震怒,小心地说道:“这件事极为反常,事后宋军将战场打扫得极为干净。”
“不少黄土,有翻动后填埋的痕迹,在那些地方附近,我们找到了一些瓷片,还有铅丸。”
“这些瓷片极为特殊,坚实细密,洁白如玉,兀卒你看。”
谅祚看罢:“这是宋朝的玉瓷。在兴庆府,一套玉瓷器价值十匹好马。碎了挺可惜,不过应该不是军器。”
说完拿起铅丸:“这么小,能伤人?”
军事参军说道:“我们也试过……”
“结果呢?”
“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一名工匠的孩童,用自制的小弓拿去打鸟,说是合手……”
谅祚摇头:“宋军的东西,真是五花八门,难道这玉瓷便是诱饵?梁格嵬因为贪婪,才中了宋军的埋伏?如果是犀利军器,我们攻打三川寨的时候,宋军应该不会不用。”
军事参军点头:“三川寨皇叔用了一个月时间方才拿下,死伤近万,惨烈非常,想必对方也是如此。”
“如果是合用军器,想来以宋军的胆小,不该不用才是。”
谅祚冷笑道:“皇叔毕竟老了,临去是还畏敌如虎,说是宋军不容轻视……”
“换成我的人,三川寨还不是一鼓而下?这些老将军,一个个拥兵自重保留实力,不与我们一心,发配沙洲,罪有应得!”
帐内众人一起施礼:“兀卒明见!”
谅祚问道:“偷门的人手,可准备好了?”
梁屹多埋赶紧施礼:“准备好了,今晚三更,与寨内蕃人里应外合!”
……
十一月的三更,也不是那么好过。
王二身上裹着老张的毡毯,正自呼呼大睡。
他是乡勇,装备自然不如正军,更别提与囤安军相比了。
老张说他有毛衣,不怕冷,硬是将毡毯给了王二。
突然,阵地上传来一阵犬吠,然后叫成了一片。
王二身上挨了两脚,模糊中起身,已经听见阵地上传出一阵阵尖利的口哨声,老张已经戴好头盔上了梯子。
本来黑漆漆的囤安寨西门,红光闪耀,无数人影晃动。
“袭营!”王二一下子惊醒了。
老张沉声说道:“上弦,备箭!”
城头上高高抛起无数的火球,其中一枚落在地上后,周围出现了人影。
老张咬牙:“送菜的来了!”
一扣扳机,短矢飞了出去。
随着这一箭,无数的火球也调整了方向,将刚刚那处位置照得明如白昼。
黑暗中无数箭矢飞出,对面火光里的人影纷纷倒下,惨呼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二担忧地看着寨门的方向,老张怒喝道:“递弩!身后的事情别理会!”
“哦!”王二这才反应过来,将上好弦弩递给老张。
一位老兵一边放箭,一边开解王二的紧张情绪:“怕啥?囤安控鹤,那是夜战的祖宗!夜袭我们?想瞎了心了都!”
夜射科目,是控鹤军特有的招牌,果然,一通箭雨过后,阵地前方安静了,只有点点火光还在闪烁。
王二这才扭头看城门,不知什么时候,火已经熄灭,喧嚣也转成安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老张从梯子上下来,对王二说道:“这还是少爷想出来的法子,每年有一个月,囤安军和控鹤军是自由夜袭演练时期。”
“军中分为无数的小队,又时大有时小。”
“只要一个小队端掉另一个小队,被端的那个就要给赢的那个洗一个月的内裤擦一个月的鞋。”
“输了他娘的不丢人,洗内裤擦鞋才膈应!因此人人都挖空心思想法子坑人,又要挖空心思不被人坑,全特娘的精成猴了!”
“这点动静,小场面,睡觉!”
第四百一十三章 劝降
初冬的朝阳照在雪白的黄土原上,打霜了。
阳光使白霜化为层层雾气,一点点升腾。
这景象挺美,让少有见到平地的老张也不由得呆住了。
这里风大,太阳一出风就来了,雾气很快便被吹散,迷幻的风景转眼变成了修罗场。
阵地前方,横七竖八倒满了尸体,身着皮甲,制式统一,一看就是精锐。
老张喃喃地说道:“直娘贼的……下这么大的本钱……”
送饭的小子来了,挑着担子:“张叔,王哥!来吃饭了!”
老张从梯子上下来:“小鸭蛋,今天吃啥?对了,昨晚城里边是咋回事儿?”
小鸭蛋系着个麻布围裙,熟练地往伸到面前的饭盒里边添粥,然后从挑篮里边拿出大包子,给军士们分发:“听说是蕃人造反,想烧城门放西夏人进寨,都被探花郎拿下了。”
老张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美食:“土包子!”
小鸭蛋不服了:“这可是羊肉香葱馅的大馒头!过年都吃不上的好东西!”
老张哈哈笑道:“我是说那些蕃人,眉山人一走进城门就能闻到,那些树干抹了水玻璃的,烧得起来才见鬼了!”
……
没有鬼,不过有大巫,有益西威舍。
两万熟蕃,战战兢兢地跪在校场上,身子匍匐。
几位蕃人首领脸色苍白,在军事厅前大呼:“太守,熟屈部的事情,与我等无干啊!”
苏油从厅中出来,还在揉眼睛:“哎哟,这是干什么?”
当先一位老蕃人大呼道:“熟屈部的事情,跟我等没关系,我们都不知道啊!”
苏油赶紧搀扶起几位首领:“起来都起来,我也没说与你们有关,各位让部众都散了,我们几个进厅中说话。”
几位首领你看我我看你,却是不敢。
苏油叹了口气:“也罢,我们就太阳底下说亮话。”
说完对着众人说道:“事情已经清楚了,熟屈部虽然是蕃人,但是部族中有个人才,在西夏铁鹞子中担任一部指挥,叫熟屈则鸠。”
“熟屈部之前就受西夏人之托,来往边境贸易,大战打响前,又替西夏人带路,潜伏,内应,意图对我军不利,这些我们早就清楚。”
说完对众人扫了一眼:“不过老首领,你说你们一点不知情,这话就过了,连我都知晓了,你会不知道?”
老蕃人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我……我们是真不知情……”
苏油微微一笑:“真不知也罢,假不知也罢,不是你们犯事,虽然同情本族人,我也不怪你们……”
老蕃人一下站了起来:“我这就去砍了熟屈鸣的狗头,以示忠心!”
苏油拦住:“这不行,你要是杀了熟屈部头人,这冤家就结大了。那边自有军法队料理。”
“熟屈部和你们不一样,哼哼,和我们生意做得倒是挺大,可钱都不存在四通钱庄,明明有方便的法子却不用,宁愿每次都搬来搬去,老人家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老蕃人说道:“因为他就是党项人的内应走狗!我们不一样,我们的钱在四通存得多!”
苏油笑了:“正是!因此他们和你们是有区别的,而我对你们的忠诚,从来没有怀疑过。”
“你们也是我的子民,同汉人一样,我自然一碗水端平。你们在青唐,横山的盐田,此战若胜,我们一定夺回来交还给你们。我还可以给你们保证,帮助你们提高产量。”
“至于羊毛和其余产品,我同样向你们保证,与屯田畜牧的汉人一样的价格,渭州蕃汉一家,绝不厚此薄彼。”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老人家,你说是不是?”
老蕃人再次匍匐在地,亲吻过苏油的靴子,舞袖唱了起来:“益西威舍,行走于世间的光明。你的智慧,深邃如北海;你的仁慈,温暖如春风;你的公平,如同阳光和山泉,无论贫贱富贵,都能得到你的滋养……”
苏油笑着打断道:“马屁就不用拍了。这一切也有个前提,你们要心向大宋,要和西夏人斗!这一场大战,耽误了多少生意?眼看入冬了,牛羊会一天比一天瘦,要卖出好价钱,又得等到明天春绿了。”
“起来吧,我也不是什么光明的智者,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等有一天我去你寨子做客的时候,你能像对待远来的后生那样,用木碗盛一碗奶茶给我,就很好。”
老蕃人恭敬地说道:“你就是益西威舍,你是有佛菩萨庇佑的人,不然为何昨夜熟屈部内应放火,却点不燃松木寨门?”
“益西威舍有大威能,这下我们不怕了,你肯定会引来水的对不对?”
苏油笑了:“对!之前所以不着急引水,是因为两个大坑的蓄水还能供数日之需。”
“现在熟屈部已经将消息传递了出去,夏主肯定以为我们缺水,因此会围而不打。”
“我的推断也是对的,你们也经受住了考验,值得信任。”
“大家抓紧这几天空闲,将城防打造得扎扎实实的,保证安全。此战之后,我们再打回老家去,夺回我们的盐田和草场。”
老蕃人起身:“益西威舍,刚刚你说要公平,那如果我们参战,得了战功,是否也有奖赏?”
苏油说道:“军功处明码标价,一个首级五贯,一个俘虏十贯,要是你能将谅祚抓到,一个节度使跑不了!”
几个首领顿时激动了起来:“益西威舍,那我们也要参战!”
苏油正色说道:“要参战,就要按军法行事,我不要不听指挥的军队。十七禁五十四斩,一旦干犯,连我都不能身免。”
“你们要公平,须知公平除了利益之外,同样还有责任。汉人,夷人,蕃人,都要一视相同,敢不敢领受?”
“敢!”
“好!那大家养足精神,保养武器,等候命令吧!”
蕃人们开心地离去了,种谊过来:“老师,西夏人送来文书,要派使节前来。”
苏油哭笑不得:“说得这么客气,这是知道我们缺水,前来劝降的吧?”
种谊说道:“那见不见?”
苏油说道:“见!当然要见!”
……
使者正是梁屹多埋,苏油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研究手里的玉瓷茶碗。
苏油见到:“老朋友到了,都管倒是好兴致。”
梁屹多埋赞叹道:“行军打仗,还带着如此精美的玉瓷,太守才真是雅人。”
苏油没好气:“要不是你家主上,我们之间也不是不能做朋友,唉。”
梁屹多埋说道:“现在也可以做朋友啊,渭州知州,对明润来说,太屈才了。”
“兀卒说了,你与他年纪相仿,如果归夏,不妨师事于你,称明润为帝师。”
“同时比照辽制,封你为南院大王,夏境内所有汉人,都归明润管辖。”
苏油笑了:“张元,吴昊,助贵国景宗立国,其功不亚汉之良,平。如今墓墟安在?后人安在?”
第四百一十四章 接战
梁屹多埋也是言谈便给:“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景宗之时,诸事草创,故有未如意者;于今夏国已然壮大,制度多立。有功者赏之,有劳者慰之。景洵累试不第,一旦投夏,便为太子中允,今上即位,立获大用,前后不过数年。”
“这就是贵朝富公的道路。明润,你本探花华选,然在大宋所任,可受重视?”
“留京则是工坊杂务,外放则是边鄙蛮荒。再看我大夏,屹多埋如此贪虐无能,也为一路都管;我那堂叔,公子一笑擒之,却也是重职在身。公子如有意,权位必在堂叔和屹多埋之上。”
苏油叹了口气:“梁兄说笑了,苏油自幼孤贫,非皇宋育我于襁褓,官家拨我于泥涂,岂有今日?苏油一生,为大宋尽瘁而已。”
“皇宋纵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它是一个孤童老妪都能得养的国度,是一个物产丰饶文化丰赡的国度。梁兄,我爱书如命,要是入了西夏,想读书了,怎么办?”
梁屹多埋看了看手里的玉瓷盖碗:“公子养尊处优,饮食器用皆是精到,我大夏的确没有这些东西。”
“不过公子,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囤安寨转眼翻覆,你已经为大宋尽力了,又何必继续坚持呢?”
苏油说道:“哦?我囤安寨,士马精强,器甲锋固,粮储滋足,寨堡坚良,何谓转眼翻覆?”
梁屹多埋将茶一饮而尽:“公子这雪芽茶真是极品,再来一杯。”
苏油微笑道:“你是想说,我囤安寨缺水?”
梁屹多埋笑道:“昨日寨中之乱,不就是一个预演吗?公子手段高明,却也有数人越墙逃出,让我军获知实情。”
“兀卒不放心,特命屹多埋前来探视,今日我所见的,是城中两口大池里边,那些本为防止下毒而投的鱼,背鳍可都要露出水面了。”
苏油眉毛一扬:“你还是细作?夏主不怕我把你斩了?!”
梁屹多埋浑然不惧,得意地笑道:“世间岂有斩使节的苏探花乎?明润,我是真心为了你好,既然已经走投无路,降了吧。”
苏油将玉瓷盖碗擦拭干净,取来一个盒子装了,似乎非常的不舍:“这还是我幼年时在眉山的发明,瓷质坚实如玉,好东西啊……梁兄,大宋君臣政治,固然俱有不如意处,但这个国家,这些百姓,这些产物,真的好……”
“梁兄,苏油束发受教,于义理早就想得明白,非张元,吴昊,景洵,家梁那些累试不第之徒可比。”
“我蜀学理工认为,有一种高贵的东西,它远远超过个人生命的存在。”
“它区别于蒙昧和野蛮,使人有别于禽兽,给了人一双心灵的眼睛。”
“它是器用,语言,文字,知识,风俗,信仰,家族,宗教,法律,国家等等的总和,是人开启智识之后,为了适应和认知这个世界,从内心思维层面创造积累出来的精神财富。”
“这个东西,我蜀学管它叫——文明。”
“华夏文明,已然传演数千年,一代代人薪尽火传,不断思考,实践,丰富,完善,虽历经劫难,却顽强延续。”
“任何致力维护,巩固,发展它的人,无论汉夷,苏油一视同仁,认可他是苏油的朋友。”
“任何企图伤害,破坏,消灭它的人,无论在西夏,在辽国,甚至在大宋,在朝堂,都是苏油不共戴天的敌人。”
“至于个人的荣辱高低,利害得失,甚至生存或者死亡……对不起我很忙,想不到那里去。”
“因此我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成为文明的殉道者。”
“贵朝席豫弘期,席豫萨童,皆忠烈之辈。”
“田守忠已被我斥责,两位将军人头,亦用香料封函,一会儿便请梁兄带回去。”
“令叔梁格嵬,误陷重围,身被十余创犹力战不屈,直到昏迷被俘。”
“梁兄放心,油已经料理妥当,命送令叔后方医治。至于是否得返,已经不是你我能够安排的了……不过苏油保证,令叔在我部,不会受到任何虐待。”
“贵朝尽多忠贞勇烈之士,我大宋承继华夏衣冠,岂可独无?”
“西事艰疲,皇宋养士百年,岂可没有一二死事文臣?”
“故今日请自油始。这套茶具,便请梁兄带回,算是你我相交一场的念想。”
“清楚了里边苏油所一心维系的东西,梁兄便知道苏油之心,不可或转。”
即便是敌人,梁屹多埋不由得肃然起敬,懵懂地觉得,自己先前一番游说之辞,对苏油这种人来说,实在是过于低级了。
起身对苏油施了一礼:“世无明润,当少几分颜色,然今日各为其主,屹多埋无话可说。”
苏油也起身还礼:“无妨,也请梁兄奉劝夏主,退兵不争为上,休要以为苏油轻易,否则后果难料。”
梁屹多埋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出来,明润还能如何翻盘。”
苏油笑道:“要是一日之后,会有一场淋漓的暴雨呢?要是之后每三日都有一场暴雨,让囤安寨池塘每每添满呢?”
梁屹多埋大惊:“我是游牧之族,敢说熟知天候,后日如何可能会有雨?!还每三日一次?!”
苏油微微一笑:“不信无妨,到时候梁兄自会知晓。走吧,我送你出寨。”
梁屹多埋出了囤安寨,行出老远,不由自主地转头。
一名手下说道:“大宋探花郎的风采和气度,实在是令人折服。”
梁屹多埋叹道:“如果他是夏人,我纵然坠镫持鞭,也要相随,可惜啊……”
苏油在城墙上对梁屹多埋挥手,种谊站在一边:“老师,刚刚在幕后,你那番言语我都听见了,老师的胸襟,实在是令人佩服和感动。”
苏油眯着眼看着梁屹多埋朝三里外的大营行去:“是啊,连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呢……”
种谊:“……”
次日西夏人果然没有进攻,然而第三日,苏油所说的暴雨之日,天空依然万里无云。
似乎受到好天气的鼓舞,西夏大营动了,无数黑压压的大军列阵,簇拥着一骑俊逸的白马出来,正是照夜白。
马上之人就是西夏国主谅祚,只见他金甲银盔,举剑向囤安寨一指,西夏大军顿时齐声呐喊,朝寨前压来。
马匹不能跨越层层壕沟,西夏军冲近之后,纷纷下马,徒步冲向外围。
步跋子当先冲锋,大军后续紧跟!
这支军队由山地蕃人组成,和二林部囤安军类似,悍不畏死,战法彪悍。
不过步跋子没有重甲,对上能力透重铠的鹤胫弩,同样损失惨重。
七十步,一般弓手,临敌也不过三发,纵然控鹤军经过精良的训练,采用了三段射法,在黑压压的敌军面前,也最多五发而已,难以抵挡。
抵挡不过就撤,囤安军射过五轮,收割了大量尸体后,开始沿着交通壕后撤到第二条战壕后面,被巨大损失刺激得怒火熊熊的西夏人,纷纷跳入战壕,找寻宋军接战。
然后就坑了,囤安军后撤的时候还带走了梯子,下得来,上不去。
交通壕设计巧妙,就好像一棵树,从细细的树根一样的小交通壕集合成树干那样的大交通壕,便于撤退。
所谓的大,那也只是相对的,只要守住交通壕的出口,西夏人的兵力便施展不开,战事顿时陷入停顿。
囤安军的苗刀,在战壕里边也同样不能施展,不过他们却有另外一款神器——工兵铲。
阿囤烈是军事天才,控鹤军的土工作业相当犀利,阿囤烈看到了好处,立刻有样学样。
几处通道口,被阿囤烈派乞第龙山率领藤甲步兵挡住,将工兵铲当做短柄斩马刀用,当者披靡。
第四百一十五章 战壕
王二跟着老张抬着梯子懵懵懂懂的狂奔后撤,西夏军士在他们身后追击。
刚跑到一处光亮开阔处,就听得身后几声惨叫,王二一扭头,就见身后竟然有一处巨大的藏兵槽,一队藤甲战士左手持藤盾,右手工兵铲狂舞,转眼将追击的西夏人砍翻在地。
脚步声响起,更多西夏人和更多的藤甲步兵在通道口聚集起来,顿时血肉横飞,场面惨烈。
藤甲轻便非常,经过多次油浸,对付箭矢或有不逮,但是对付刀剑,特有的坚韧和弹性却非常得力。
因为诸葛大丞相火烧藤甲兵的故事太过于印象深刻,苏油命眉山生产者们在其表面涂上玻璃水,还做了喷砂处理。
但是乞第龙山的藤甲步兵防护再厉害,在西夏人以命搏命的疯狂下也有了损失,局面开始有些不利。
王二一把拽住梯子:“张叔!别跑了!”
老张头也不回:“撤!撤回寨子里同他们干!”
王二不挪步:“叔,你看一眼后边啊!”
老张扭头骂道:“你这娃……我去!
王二将梯子往通道边一靠:“叔!上梯子,我给你上弦,射死那帮狗日的!”
老张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弩拉开,人还没蹬上梯子站稳,弩矢就发射了出去。
一名宋军甲士正被两个西夏人扑倒在地,一名西夏人扔掉手中的战刀,抽出腰里的匕首就要向战士的脖子扎去。
然后就听噗的一声,一支短矢插入西夏人的右眼,直没到箭羽。
重甲战士将身一翻,操起工兵铲将另一西夏人砍翻,喊了一声:“谢了兄弟!”又向正和同伴缠斗的同袍那边扑去。
老张呸了一声:“你该叫叔!”
接过王二递上来的鹤胫弩,又是一发射了出去。
王二在老张身边喊道:“叔,我们人少,弩箭要救急,别见人就射!”
老张端着弩瞄准前方,嘴里喊道:“就你狗日的机灵,知道了!”
话没说完,却又是一箭射了出去。
王二朝左右高喊:“控鹤军!还击啊!”
这下子提醒了老张:“大家跟我喊!控鹤军,还击!帮夷人兄弟扛住!”
藤甲步兵也跟着喊起来:“控鹤军,还击!”
控鹤军,还击!
无数撤退中的控鹤军听到呼叫,也停下了脚步。
阿囤烈的习惯是永远与控鹤军一起行动,控鹤囤安二军,那真是十多年战斗下来的交情,两军中不少军士都是连襟,妻舅的关系。
血浓于水,越来越多的控鹤军停下脚步,有样学样,开始在囤安甲步身后重新组织反击。
有了弩矢压制,通道很快得到控制,西夏人堆积起来的尸体几乎堵住了出口。
不过西夏人也不傻,杀入战壕的军士只见下去,不见出来,谁都能判断出战壕内的战事不利。
好在他们有泼喜军。
西夏是双峰骆驼的重要产地,而泼喜军正是一支骆驼背上的劲旅。
他们的骑射装备,是装载在骆驼背上的小型抛石机——旋风炮。
两军阵前,高大敦实的双峰驼背立着一架架扭力抛石机,把鞍袋里拳头大小的石头不断的射击出去,飞临的弹雨,曾是宋军害怕到骨子里的噩梦。
“纵石如拳”,就是宋史对他们的注解。
不过如今他们的旋风炮完全派不上用场,因为敌人都在战壕里,只能听见喊杀,却看不到目标。
然而,他们同时还是一支工程师部队,随军装备里还有大量的木料,可以组装成笨重巨大的投石机,发射巨大的石头笼子,摧毁敌方城头的防守设施。
很快这些木材便派上了用场,在壕沟上搭建起一道道临时木桥。
木桥架好,更多夏军能够从从地面越过壕沟,战壕顿时失去优势。
这战就没法继续了,老张他们掩护着藤甲战士,最终全部撤回寨中。
寨门打开,又是一大群举着巨大滕盾的军士冲了出来,挡住夏人的矢石,将部队接应回去。
寨门上的千斤闸轰隆隆落下,城上的箭雨结束了西夏人的进攻。
此战整整进行了一天,从黎明战至黄昏,西夏人成功占领了囤安寨外围所有壕沟,将苏油彻底困死在了寨内。
不过损失也是巨大的,精锐的步跋子损失三成,其余军队损失近五千。
这一战损失的都是西夏精锐,最后一道战壕,离囤安寨尚有百步,正好是鹤胫弩的打击范围。
谅祚对作战成果还算满意,可对于囤安寨缺水的判断,终于产生了动摇。
要不是梁屹多埋灵机一动反应及时,临时征用了因壕沟注定无法使用的巨型投石机,搭建成跨越壕沟的桥梁,战局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还很难说。
如此顽强的抵抗,哪里有一点因缺水而带来的焦躁不安?分明是比西夏军队还要凶暴强横斗志顽强的生命收割机!
谅祚不知道苏油是怎么鼓舞士气的,难道真是用暴雨将至的骗局来维持?
为了试探寨子中人守城的决心,谅祚连夜组织了一次试探性攻城,冒着城上的箭雨,堆积柴薪放了一把火,损失数百军士后,也终于明白了熟屈部的憋屈。
囤安寨的松木城墙,直娘贼的点不着!
……
囤安寨的火光,即使远在镇戎军的种诂,也能在城头清晰看见。
姚兕和乞第龙山,如今是过命的交情。
在苏油眼中,两个单身西班牙斗牛犬而已,找媳妇都有难度,却已经大言不惭地商量着结儿女亲家了!
姚兕担忧地看着远处的红光:“知军,儿郎们渴战啊,鞍马军器,都是苏明润喂出来的,要真不救,不怕被陕西父老戳脊梁骨?”
种诂紧咬着后牙槽:“才数日而已,客军未疲。”
姚兕说道:“从囤安军消息断绝之后,我便绝了饮水,两日才过,便受不住了。”
种诂看了一眼姚兕:“能傻到像你这样……也罢,这也是苏明润念破嘴皮的知行合一,实践出真知了。”
姚兕说道:“不是,知军你想,我一个措大都忍不了两日,他苏明润一介文弱书生,能受得住这个?”
说完又疯狂暗示:“苏明润可是我朝探花,要是有失,你我的项上人头……朝廷韩相公当政,这老头杀起武人来,手可黑得要命……”
种诂又白了他一眼:“你是担心女儿还没出生就成寡妇吧?”
姚兕怒了:“为什么不能是儿子?!女儿怎么能打仗?怎么给他爷爷报仇?!他乞第龙山才生女儿!必须生女儿!”
种诂懒得理他这点怨念:“苏明润的死命令,白日里不见到三股狼烟,夜中不见到七星孔明灯,不可出击,否则就算胜了,他也一样要杀将!”
姚兕脱口而出:“苏明润?他不能吧……”
种诂第三次给了他白眼,这回都懒得说话了。
姚兕这才反应过来:“当我没说,这娃手底下如今也是两万条人命打底……”
种诂这才继续开口:“终于明白了?”
“渭州城一年来花团锦簇,是个人都眼红。从谅祚找蕃人代理,同渭州进行交易那一刻起,便已经将饵吞下;囤兵天都山,就已经落入陷阱;过了石门峡,战局便几乎已经注定!”
“这就是一个口袋阵,谅祚要入渭州,只能从口袋的边缘破起,过了石门峡后,就只剩下这条路。”
“囤安寨,镇戎军,两个犄角,只能二选一,否则便有后路之忧。”
“他苏明润成天摆出一副弱鸡模样,连我看着都想欺负两把,在谅祚眼里,就跟渭州的学宫馒头一般,皮薄馅大油水多,不咬他咬谁?”
“这样想没错,可是真这样做,那就完了。”
“夏军每一步,都被苏明润明里暗里安排得明明白白。我家八郎跟了他,眼界,学识,待人接物,哪一样不是大进?”
“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对别人狠,不算什么本事儿。”
“可把自己做饵,对自己能狠的人,连老子都害怕!”
“你还替他担心?卖了你只怕还帮着数钱呢!”
第四百一十六章 神迹
姚兕到底还是不放心,种诂回去高卧后,他还守在城头,向西方囤安寨方向张望。
迷迷糊糊靠着城墙睡去,却黎明之时,被风中传来的隐隐欢呼猛然惊醒。
“怎么回事儿?”姚兕抓住一个军士问道。
军士看向十数里外的囤安寨:“不知道,听不真切,似乎是那边传来的!”
……
西夏阵营,谅祚正在给军士们鼓气:“去年的今天,我派遣使节庆贺宋朝国主登基,可他们怎么做的?!”
“拒绝我们纳贡的名马,拒绝给我们书籍,羞辱我们的使节,将之逐出国境!”
“这样的耻辱,我无法忍受!你们,能够忍受吗?”
西夏军士们抽刀向天挥舞:“不能!不能!不能!”
谅祚说道:“今年,渭州对蕃人开放榷市,唯独将我大夏排除在外;七月,细作窥探天都行营,盗走我的龙驹;九月,骑军进逼天都山,几乎抢占了石门峡!我想问,我的勇士们怎么了?!你们的血勇还在吗?!”
无数西夏战士眼含热泪,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死战!死战!死战!”
谅祚抽出宝剑,指着囤安寨:“打破它,后面就是渭州!那里的钱谷,女人,牛马,美酒,丝绸,多不胜数!”
“宋廷颠倒无计,派一个幸进少年担任高官要职,除了箭矢犀利,其余一无可取!”
“囤安寨被围困了数日,寨中水源早已断绝,但是一场大雨,说不定就能起死回生。”
“为了抵达这里,我们耗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无数生命的代价!”
“我的勇士们,你们要与苍天争夺时间!让宋廷看到我们的力量与顽强!让他们知道,羞辱我们的代价!”
“先登者,赏牛五十,羊五百,金五十,官一军指挥!”
“斩获苏明润者,赏牛五百,羊千口,金三百,官州节度使!”
“先入渭州者,即为渭州之主!”
勇士们顿时欢呼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囤安寨里传来更加激烈的欢呼声:“益西威舍!益西威舍!”
……
囤安寨中,苏油刚刚进行完一场大型迷信活动。
十多名熟屈部大小头领被军法处置,苏油说这是祭祀泾河龙王。
然后命工程部的人踩动水车,将水池中仅剩的一点水灌入两口深井之中。
待到水满到井口,工程小组推上风车的离合,就见两眼深井之中,清泉自动地汩汩冒了出来。
两口池塘,水平面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上涨。
在教场观摩处决叛徒的蕃人,被这一幕惊得跪满了一地,老首领激动得振臂高呼:“这是神迹!益西威舍!天神护佑!”
蕃人们齐齐高呼:“益西威舍!益西威舍!”
苏油身着五品朝服,站在点将台上,迎着初升的朝阳,逼格满满:“夏人要战!那便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所有军士,乡勇,边户,熟蕃,这一刻齐身怒吼,杀气干云。
……
最残酷的攻城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城头之上,一门门弩炮,架设在松垮的牛皮和绳网背后,士兵们咯吱咯吱地摇动转盘拉动弩臂,然后将坚实的瓷弹安放到位。
乡勇也被组织起来,救护队,运输队,部分熟练的弓手,被临时发放了鹤胫弩,补充到弩兵队伍之中。
蕃人们一边保护牛羊,战马,避免它们受惊,一边打磨甲兵,兴奋地准备出城作战。
他们现在是对苏油最忠心的一群人,因为益西威舍的身后,是诸天的神灵!
谁也不傻,渭州城外的战壕,立刻就被西夏人利用了起来,他们从周围山上伐来木头,盖在壕沟上面,既是前进的平台和桥梁,又是战壕的掩护,军士们可以通过下方的坑道,到战壕的尽头,离囤安寨仅仅百步的地方集结。
鼓声在西夏中军隆隆敲响,大量的辎重兵抬着横梯越过木桥,冲向寨墙。
墙上的弩炮和鹤胫弩开始射击,一枚瓷弹扫过奋进中的小队,顿时血雨纷飞,筋断骨折,梯毁人亡。
更多的人则是带着弩箭倒在了进军途中,然而辎重兵们的亡命突进,还是让不少梯子搭上了寨墙。
无数西夏勇士呐喊着从坑道出口出翻了出来,蚂蚁一般涌向有限的几部梯子。
然而,梯子这东西只能安放在平面上,雪花棱堡的设计,注定了登上梯子的勇士,将迎接来自二百七十度范围的残酷射击!
而且棱堡的设计孔设计还是多层的,整个城墙从上到下,还有无数通道和藏兵洞,弩手们躲在里边,让攀爬的西夏士兵尝尽了苦头。
西夏人也立即反应过来,寨墙中有孔道!就像白蚁窝那般,坚固程度堪忧!
梁屹多埋立刻调整战术,强弩手压上,压制城头火力,掩护主力攻城;
泼喜军骑着骆驼紧跟其后,发射石弹,企图摧毁部分城墙。
然而居高临下的巨型弩炮,打击得西夏人面无人色,强弩军除了压制住城头的弩手外,对堡寨藏兵坑中的宋军毫无办法。
每一面弩炮的前方,还立着巨大的藤编弧形挡板,几枚侥幸越过绳网和浇湿的生牛皮阻拦的石弹,打击到弩炮上的时候,也被藤板独有的弹性和设计弹向两侧。
泼喜军的射程尚短,十数骑果敢的勇士,驱使着骆驼越过平台,冲到寨门近处,企图利用机动优势移动射击。
然而,中空寨墙的坚固程度,远超夏人想象。
玻璃水,后世工程抢险用的土壤固化剂,早就被苏油通过预埋的竹管送入寨墙内部,此刻的囤安寨,坚如金石。
他们更不知道的是,二林部的第一代弩炮手,是在船上玩弩炮的。
从那以后,打击移动靶,或者在移动中打固定靶,一直是他们的一项实战科目。
加上身边理工小组的帮助,很快就让冒失的泼喜军尝到了厉害。
五斤的瓷弹,携裹着巨大的动能,即使大象都扛不住。
一匹骆驼险之又险地躲过两枚瓷弹,就被第三枚瓷弹击中头部,令人毛骨悚然的撞击声响过之后,巨大的骆驼头颅化为血雾,无数头骨,牙齿四散飞溅。
骆驼变成了一只无头的怪物轰然倒地,带血的瓷弹继续飞行了一段距离,撞到木头平台后再次弹起,扫过一匹骆驼下方,打断它的两条腿,最后撞入弩手群中,强行闯出了一条血肉通道。
后方的鼓声敲得越发激烈,更多的战士无视空中飞舞的两白一红的制式箭羽,无视身边不断倒下的同僚,忘我地拖着梯子,冲向寨墙,然后横咬着钢刀,像暴雨来临前的蚂蚁一般,疯狂地向城头攀爬。
景象惨烈异常,无数士兵惨呼着中箭,然后跌落到寨墙根,又被同伴们踩着,向梯子攀登。
人命在这一刻,卑贱得不如蝼蚁。
渐渐的,立在寨墙上的梯子越来越多,攀附在梯子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锅锅金汤泼下,即将抵达墙顶的人顿时被烫得松开双手捂着头脸,本能让他忘记了位置的危险,惨呼着从空中跌落地面。
一支支巨大的木磙,浸透了水以增加重量,从城墙上落下,沿着梯子一路下滚,所过之处非死即伤。
城头上的乡勇们,疯狂地合力搅动绞盘,将数百斤磙收回到磙车上,喊着号子推向下一部梯子。
剩下的小组用挠钩收起梯子。不少人在肾上腺的旺盛分泌下过于忘我,暴露出身体,被空中交织的羽箭射中。
救护队冲上去将他们拖上担架,送往城下。
第四百一十七章 表面上的不利
后方的西夏人也在忙,几日停战的日子里,宋军忙着巩固城防,他们则忙着伐木。
西夏人的驼马很多,如今将无数的原木拖来,战壕上方的覆盖空间越来越宽。
在弩炮攻击范围的后方,战壕上方原木搭建出的平台上,数架巨大的木质结构开始搭建,巨大的底座,预示着那将是一件恐怖的攻城武器。
阿囤烈指着那几处位置:“大巫!那是什么?要不要派小队出去毁掉?”
苏油在忙着统计个小组送来的数据,抬头一看:“我去!这玩意儿西夏人都弄出来了?这是巨型投石机!”
阿囤烈说道:“那我让乞第去放火!”
苏油将望远镜丢给阿囤烈:“慌什么,这玩意儿不是一两天能弄好的,你先用望远镜好好看看,看看边上是不是有指导工程的人员,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和党项人明显不是一族的那种。”
“看好那些人,等我们反击的时候,这帮人就是重点,通知全军,一定要给我抓活的!一个顶五个俘虏的赏格!”
阿囤烈讶异道:“这么值钱?”
苏油说道:“这么大的投石机,里边的工学力学技巧不是一丝半点,不会就让他们教,不丢脸!”
说完又有些担心:“大巫这命就交给你了,你到底能守住不?”
阿囤烈冷笑道:“你这寨子比对付木叶蛮那个黑心百倍!再说不是还有震天雷吗?我现在只怕西夏人跑得太快!”
苏油看着城下远处西夏人给战壕盖木头盖子,摸着下巴说道:“震天雷西夏人似乎还不知情,那就最好了,我们能隐瞒多久是多久。”
“我们的弩箭犀利,西夏人就利用战壕躲避箭雨,聪明啊……嗯,搞不好有机会再坑他们一波……”
说完站起身来:“我估计过不了几天,西夏人就要撤退了,你这边得提防他们最后的疯狂。我先去和蕃人们打招呼,别阴沟里边翻了船才好。”
阿囤烈颇为讶异:“大巫,你怎么知道西夏人要撤退了?”
苏油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阿烈,到了你这个层次,要更地多从战略方面考虑问题。”
……
惨烈的攻防继续了三日,几架恐怖的大型机械逐渐成型。
寨子中抛掷出去的石弹,被西夏人收集起来,和四处采集的巨石一起放入竹筐,变成更大的弹丸,一个估摸着得有三十斤。
壕沟逐渐被原木盖上,西夏人的进攻时越来越方便。
城头上的弩箭逐渐稀疏,石弹也越来越少,一切似乎在朝着对西夏人有利的方向发展。
不过苏油不这么认为,经过连日的大战,苏油每晚都召集参战军士们开诸葛亮会,成员从阿囤烈这样的高级将领,到各级指挥,节级,最后到普通的士兵。
理工小组深入队伍,对军器,战法,行动操典,甚至医疗,饮食,进行全方面深入的意见采集,以期下一次的改良。
城防战,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讨论中,越发的高效,不如开始那般,一股脑儿的乱射乱扔了。
因此看似矢石渐渐稀疏,其实效率并没有怎么降低。
囤安控鹤两军,十多年都是这样积累下来的,起步虽然艰难,但是如今已经渐渐显现出巨大的优势。
几乎所有先进技术,都是从为战争服务开始的。
西夏人地面上的部队,明显大量减少,这是理工观察小组的报告,他们早就掌握了西夏人在挖掘地道,藏兵地下的痕迹。
再过一两天,就是梭哈的最后时刻。
……
渭州城,李若愚心急如焚。
他是内官,原为供备库副使、带御器械,是皇帝的贴身保镖。
虽然是太监,却也是武艺高强,战策精熟。
如今外放一路权驻泊兵马钤辖,兼权管勾秦凤路蕃部公事,另外还要负责一部屯田厢军。
在京中听大佬们胡吹苏明润如何神机妙算智亚诸葛,可是到了渭州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苏探花,被西夏人围在了囤安寨里!
种大质明明拥兵在十数里外的镇戎军,却借口敌人防守甚严,只肯做小小的试探,坚决不出兵相救!
渭州城的文官,蔡确死守着小苏太守临去时的命令,安抚好渭州,管理好后勤,军事不得插手!
几个推官,他们恨不得苏油死在外头才好!
薛向和蔡挺,一个去了环州,一个去了庆州!
渭州对面才是夏军主力!谅祚就在那里!这帮人到底懂不懂军事?他们都在搞什么?!
想着临出宫时的那番场景,李若愚不由得一个哆嗦。
知道自己要来渭州,太后特意召见。
其实也没说什么,只说小苏探花本来在夔州好好的,是自己临时起意召他回京,本指望着让他享福两年娶房媳妇呢,结果遇到夏使无礼一事儿,一下子给支应到渭州去了。
如今西事紧急,太后是个慈心的,就惦记这不能让眉山猴子没了下场,这媳妇还没娶上不是?
后宫中波澜诡谲,是一个吃人都不往外吐骨头的地方,太后的闲话看似没啥,可她的身边,还坐着皇后,颖王。
这就是皇室的意志,至少是两宫和储君的意志!
不能让苏油没了下场!这是底线!
还有一个小姑娘,穿着素净,在一边安静站着,还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脸上自信沉着的神采,与宫中侍候人的宫女迥然不同。
说句僭越的话,好些一二品的诰命,公主,在两宫和储君的面前,都没她那份从容。
这位就是负责皇室小孩教育的小苏先生?
李若愚一下子明白了!
一个慈善彩票,卷了十六万贯,然后玻璃作坊,火柴作坊开得风生水起。
福田院,育慈院,汴京城鳏寡孤独,皆有得养。
冬日一到,扛雪的萝卜,菘菜,一波波的上市。
有钱人家忙着开地窖,没钱的忙着腌腌菜。
加上灶台上的豆芽,官庄上的韭黄……
只要端起饭碗,就能见到皇家的恩德。
今年的大水灾,皇宋慈善总会一次反哺朝廷三十万贯,用于专项救济灾民,就连首辅和参政,都上表称颂。
要是御史们敢掰扯什么收揽人心,明窗净几的房子里,吃饱了太学馒头的太学生们,就敢捧着书本上门,来来来,国朝华选们,替我们讲讲什么叫天心即民心!
太后不止一次念叨,仁宗皇帝几十年的苦都白吃了,光节流怎么行,开源才是正经路子。
如今的太后,皇后,整个皇室,在大宋其它地方不知道,在汴京城,那是声誉日隆。
尧天舜日!
在大家都受益的情况下,太后手一挥,挑了两处皇庄,建玻璃大棚,种反季节蔬菜!
顾惜官家和宗室们的身体,又没花朝廷一文通宝,种点绿菜怎么了?!
皇庄的主管是几名内官,主持此事的是一位寡老太,御史们再敢掰扯什么阴阳不谐,叫他们来寡妇老太太跟前说说,是不是要把老身这最大的阴阳不谐搬出宫去!
李若愚终于明白皇室为何对苏油如此上心了,这一切,谁带来的?!
第四百一十八章 义勇
宫中也有派系,内朝的斗争比外朝更加的残酷。
颖王爷是谁?不是太子的太子,这事情办好了,就是今后数十年的安稳。
因此李若愚如今是真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的探花郎小祖宗咧,你怎么就跑去前线,还被人围了哟?!
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哪些人可以用?下蕃军?那是要经过薛向蔡挺两位都转运使的;
按察司巡检司?那是要经过渭州行政班子那些死脑筋的,而且人数不多……
自己手底下倒是有一支大军,可直娘贼的乃是厢军废材,屯田种地那是一把好手……
囤安寨据说还缺水!天老爷这一转眼就是十来天过去了,真真是要了亲命了喔……
李若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踱步,就见一个小厮扑了进来:“将爷不好了!措大们反了!”
李若愚不惊反怒:“寄食厢军?好不容易到了能吃饱饭的地界,他们反倒不想活了?!”
唰的一声从墙上拔出明晃晃的长剑:“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还敢造反?将爷我会会他们去!”
这个称呼是李若愚为自己量身定制的,自打除了京就让手下们必须这么叫,这样显得威武。
小厮赶紧说道:“不是厢军措大,是……是渭州措大……”
李若愚立刻转头,将长剑插回鞘内:“这怎么说起来着……本土的乡亲,有诉求该去找蔡确那老东西啊,怎么跑我驻泊司衙门来了?”
想到蔡确那不是东西的东西,李若愚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官场上的琉璃猴子,简直就是磨芯轴儿投胎。
自己去找他向囤安寨派援军,被他推得滴溜乱转,一百个李若愚加起来都不是一个蔡确的对手!
待本将爷料理了这桩,再好好给你上回眼药!
李若愚也是胆子大的,想来也是,能替官家飞身挡刀的肉盾,胆子不大还行?
大步走出厅来,未语先笑:“呵呵呵渭州的乡亲们啦,是有何冤屈要诉与本官啦?尽管道来,蔡通判不与你们做主,本官替你们告到官家那里去……呃?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见到门外黑压压的人群,李若愚不由得心里打突,早知道这么多人,老子还出来顶这锅干啥?
什么破小厮,就是没京中的机灵劲,回头打二十大板!
眼前的人群都是精壮汉子,手脚粗大,一看就是干惯了力气活的粗人。
不少人额头上刺着金印,没人说话,光在那里一站,气势都非常吓人。
所有人都带着兵器,不少背着自制的长弓,长箭,大拇指上还戴着扳指,这些是开得两石半以上强弓的硬手。
长短兵器都有,有的还有两柄,腰里一把三尺横刀,手里一柄光刀柄就四尺来长——这是朴刀,官府禁长枪之后的民间改良兵器。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太好了,还是位胖将爷!我们就拥戴他为主!”
一时间,项羽立熊心当傀儡,萧何曹参立刘三那措大当靶子,本朝太祖黄袍加身……诸多典故在李若愚心里边翻腾了一遍:“等下!我是中使内官!”
拥立我是没有未来的!
一个老头喊道:“那就更好了!!”
我日!啊不是我不能……李若愚都要疯了,你们这么不挑食的吗?
就见那老头喊道:“如此我们更无嫌疑!就这位中使大人了!”
不是造反?李若愚瞬间觉得所有力气回到了身上,官威立马抖了起来:“好好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老头热切地说道:“将爷!带我们去就小苏探花吧!”
“啊?”李若愚一愣,然后喜出望外:“真哒?!”
“真的!我们就差个领头的了,将爷你最好!”
一声将爷把李若愚叫得那个舒坦,这都没教过啊?想了想说道:“行军打仗你们会吗?”
一个汉子拱手说道:“回将爷的话,小人五年前,乃渭州乡弓手队率,杀过不少夏狗的!”
有一个汉子拱手:“小人做过渭州延边巡检都头。”
接着越来越多:“小人五乡弓箭社社首……”
“小人曾任料界斥候,熟悉道路……”
“小人曾任步军指挥……”
“小人曾任环庆马铺节级……”
“俺们是坨坨部的!拖了最后一批羊毛过来!欺负益西威舍就是欺负天菩萨!就是欺负俺们的金刚不动佛,黑财神赞布绿那布!”
“小老头是二十年前,从好水川杀出来的活人……咳咳咳咳……”
李若愚一脑门子黑线:“这个就不用显摆了,几位少年是怎么回事儿?还是襕衫士子,你们也当过兵?”
士子们彬彬有礼上前拜见:“禀将爷,学生囤安军军事推官,抚远大将军幕府掌印书记阿囤元贞……”
“学生渭州转运使司计房通事,军事观察推官苏辐……”
“学生商州胄案勾管器械事,渭州勾管军器房公事石鍮……”
“学生陕西路转运使司知机密事,阖门使王厚……”
李若愚都傻了,特么这几个娃报出来的官职,有的都够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一下子反应过来,不由得哭笑不得:“你们……你们还是想推我出来当傀儡……”
阿囤元贞不管不顾,一把拉住李若愚的手腕:“姐姐!将爷他同意了!”
一个艳丽的妇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囤安军副钤辖,在藜将军阿囤弥,见过将爷!”
说完又拉出身后一个略微羞涩,背着书包的少女:“这位是我的中郎将,石武烈王之后石薇,苏探花的未婚娘子。”
说完手按剑柄:“将爷,就等你号令了,去啊,还是去啊?”
李若愚一拍大腿:“去!当然得去!且待本将披挂起来!”
阿囤弥转身:“将爷同意了,那就各自回家,准备半月军粮,明日辰时城北集合,领马!”
石薇赶紧补充道:“十六以上,四十以下,其余的……我替小油哥哥多谢大家了……”
人群哄然散去,只剩下阿囤弥等几人。
阿囤元贞说道:“姐姐,那我们也去了。”
阿囤弥眉毛一挑:“从现在起,实行军法,重新见礼。”
阿囤元贞和一群小子单膝跪倒:“是!谨遵将军号令!”
阿囤弥一摆手:“去吧!”
李若愚羡慕坏了:“本将手底下要是有这样的兵……”
阿囤弥拱手道:“将爷,末将也该去准备。唐突了。”
李若愚赶紧还礼:“去吧去吧,我得跟着好好学学……”
……
连月鏖战,俘获的马匹不少,狼渡原的驻守蕃夷将马匹赶到城北,苏小鼠打开四通商号仓库,一水儿崭新的牛皮鞍鞯,藤甲,制式长箭,用四轮马车拉到校场。
辰时未到,乡勇们以乡为单位云集过来。人数竟然聚拢上万!
渭州民风彪悍,听得让大家养上猪羊,吃上白面的小苏探花,急人之难,菩萨转世的石小娘子未婚夫婿,被夏狗困在了囤安寨,立即闻风而动。
又不是没有和夏狗们干过战,官府不救,老子们自己去救!
除了农人,还有商人,各家商号的四轮马车也纷纷赶来,我们打不了战,跑运输可还行,步兵全部上车,商号的伙计运你们过去,不劳大家辛苦!
有了车辆,不会骑马的乡勇们找到充分理由了,这下我们也能上了!
兵器不够怎么办?就见渭州工坊的工人们跑了过来:“我们连夜用钢条磨尖,枣木棍子打个深孔怼上,这就是刺枪,管够!然后……队伍能加我们一个百人队不?”
那干粮也不够啊?
有有有,程三和董非跳了出来,伸手朝北方一指:“只要带够蜀钞,一路向北,沿村购买,还省了转运之劳了。”
好吧,阿囤弥完全没有理由拒绝,于是原计划五千骑军的队伍,这下又多了五千步军。
技能优长的组成亲军,弓马娴熟的组成斥候,然后分出前中后军,出发!
李若愚带着百十来人的亲卫也到了,见到这样的阵仗,不由得赞叹:“军容鼎盛啊……”
阿囤弥见李若愚的马实在太差:“将爷,招呼手下们换马吧。”
李若愚眉开眼笑:“是是是,汴京过来的马真没法看。”
诸事根本不劳李若愚操心,因为队伍骨干非常健全。
阿囤弥任都指挥使,石薇任栩卫中郎将,阿囤元贞任军师中郎将,小鼠奉车参军,管后勤粮秣运输兼掌书记,石鍮任军械勾管,料理军中器械机械。
至于李若愚,有个合适得不能再合适的差遣——监军。
Ps:推书了……如果有个系统可以快穿汉末和现实,你最想带什么?老周首先想到的就是套子……
嗯,钢丝套子,天天吃野味,套到老虎还有奖励……
书名:《我在三国有套房》。
第四百一十九章 水火交逼
除了核心成员,渭州乡勇的军事素质相当可靠,至少比大宋各路厢军厉害多了。
指挥,节级,什,伍,斥候队,都是乡勇自行选举声威颇重的汉子担任,每人还配了一个工作队成员,负责解释军令,监督执行。
工作队成员平日里深入田间地头,帮渭州各乡获得了大丰收,平日里还要负责指导生产,宣讲政策,乡间零售,疾病救治,照顾老弱,以及物资收集和调度。
渭州千年来就没有经历过这么细致的管理方式,加之去年洗劫之后,豪强地主被西夏人清扫了一大片,死的死逃的逃,工作队作为小苏探花的代表,自然而然就替代了乡绅的位置。
都是热忱明理的热血青少年,不但成为了乡民的主心骨,还成为了乡亲们的宠物。
热情推动效率,李若愚骑在新换的大马上:“谁说我大宋军事不振来着?这民心渴用,军心渴战啊……”
“监军你想太多了吧?”阿囤元贞一瓢冷水就泼了过去:“换一个官试试?看乡亲们还去不去救?”
李若愚:“……”
路过乡村,先期到达的工作队成员,已经组织好物资,在路边等着了。
辎重队留在了后方,组织运输,其余人继续前进。
冯里正不住地拱手:“儿郎们,一定要把小苏探花救回来啊……那是我渭州的福气啊……可不能叫夏狗给祸祸了……多拿俩鸡蛋,还有卤牛肉!吃了才有力气跟夏狗们干!”
这支由士,农,工,商,蕃,夷组成的奇怪队伍,其行军速度还非常的快,一日六十里轻轻松松,只用了一日,便进抵陇关。
陇关守将是种诂手下,一见这生力军都吓着了,这都没有军报啊!
阿囤元贞上前:“渭州义勇,前出囤安寨救援,请守将开关放行!”
守将觉得贼不靠谱,可是一验关防引信,特娘样样都是真的!
连最新款式的监军都在里头,高配!
赶紧放行。
……
囤安寨,寨外尸积如山,西夏人还在忘我进攻。
寨子弩箭和石弹似乎无穷无尽,用郭隆的话说,谅祚小儿敢拿命来填,老子们就敢收!
西夏人已经意识到不对了,他们都被这卑鄙奸险的苏探花骗了。
之前一切的一切,交易,佯攻突进,逐渐回撤,粗糙的松木城墙,缺水,主帅怯懦,乡勇不力……都是假的,都是欺骗,就是骗西夏人来强攻囤安寨!
看似软弱的柿子,里边竟然是一个实心铁核!
如今的西夏人,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巨型工程车眼看要完成,谅祚不信,什么土城墙能抵挡住三十斤的石弹的砸击!
梁屹多埋进帐:“兀卒,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谅祚用拳头顶在眉间,闭着眼睛搓揉:“怎么?快没粮了?”
梁屹多埋有些无奈:“兀卒,我们已经攻伐三个月了。”
谅祚叹气道:“不拿下囤安寨,这把就亏了啊……苏明润,小看他了。屹多埋,你说景宗在此,他会怎么做?”
梁屹多埋说道:“攻城本非我夏军所长,若景宗在此……兀卒,如今骨干未失,景宗可能会诈败,将宋军从寨子中吸引出来,然后利用骑军在野外歼灭之!”
这时候,帐外又进来两个人,一位红头发绿眼睛,一位棕色头发蓝色眼睛,头上包着头巾,身上是长到膝盖的褂子,下身是宽松的白色长裤。
两人给谅祚深鞠一躬,其中一位说道:“年轻英俊的汗王,你要的大攻城机已经造好了,随时可以投入进攻。”
谅祚说道:“来自西方的学者,你们的知识让我惊叹,库罗,艾尔普,请问你们的大投石机,能够击垮宋人的寨子吗?”
库罗再次鞠躬:“宋军的首领,非常伟大,他建立的城堡,还有战壕,让人以为欧几里得的灵魂来到了东方。”
艾尔普也跟着说道:“不管是空中还是地面,都充满了让人仰慕的几何美感。不过非常惋惜的是,以松木为架构的城堡,不管其数学原理是多么的精妙,都无法抵挡大投石机的攻击。”
谅祚说道:“有劳两位学者,你们下去休息吧。”
两人施礼下去后,谅祚对梁屹多埋问道:“地道挖得差不多了吧?那明日辰时,我们开始进攻。”
……
苏油在指导厨子们煮羊肉:“羊肉要剔得净,切得小,煮得烂。营养多在汤里,然后汤和肉分装。”
“这样能保证饮食营养,分配均匀,吃得更快。我们麻烦一点,士兵就方便一点。对了,盐不妨稍重一些,如此不会乏力。”
见到种谊过来,苏油问道:“地道挖得如何了?”
种谊反问:“我们的还是他们的?”
苏油没好气:“两边的!”
种谊说道:“他们停工了,监听小组用大缸监听动静,估计明天就要挖通。”
苏油笑道:“那好,那我们明天起早一点,吃得饱饱的,辰时,送西夏人一个大礼!”
……
傍晚,渭州乡勇在离战场十里地的一道山谷中过夜。
黄土高原沟壑纵横,这地方是一位老乡放羊的时候发现的,离囤安寨只有薄薄一道梁子,却非常隐蔽。
阿囤弥严禁用火,因此大家都就着凉水吃干粮。
斥候回来了:“禀告将军,监军,夏狗就在梁子背后,属下没敢过于靠近!”
阿囤弥说道:“知道了,元贞,安排好警戒,顺便在山梁上堆放柴薪,明日辰时太阳一出来,我们便烧起狼烟,告诉明润我们到了!”
这一夜特别的安静,三方人马都害怕发出一丁点声响和亮光,全在紧锣密鼓的布置。
铁鹞子除了是重骑兵,下马换甲,一样能当重步兵使。
因为身强力壮杀伐凶狠,故而常常担任着攻坚的狠角色,先登的城池上,经常是他们和步跋子的身影。
连日攻防,囤安寨的箭雨日见稀疏,有了带顶战壕的掩护,西夏人的损失小了很多,不过从地下通道出来再进攻,变成了无形的添油战术,战果没有丝毫进展。
如今到了好钢要用到刀刃上的时候,大投石机造成,谅祚决定对囤安寨发起最后最强大的一击。
就算失败,一样可以安然远遁,夏军也从不以撤退为耻。
铁鹞子三千人,共分十队,隈才浪罗、细母屈勿是其中两名队率,如今他们就连同自己的属下们,躲在臭气熏天的坑道内。
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跋山涉水纵掠如飞的步跋子,谅祚将自己的一半精锐,都压在了此次进攻上。
头顶木头缝隙里透出星光,隈才浪罗直起身子,尽量将鼻孔抬高,呼吸着相对清新的空气。
渐渐的,天色从漆黑转为深蓝,起风了。
风来自地面,很细微,很轻,连狐皮领子上的细毛都难以吹动。
可是一转眼,小风就变成了大风,沿着通道迎面涌来,和它一起到来的,还有一种奇怪的挥发性气息和通道前方传来的恐怖绝望的惊呼!
水!好多好多的水!转眼壕沟变成了水渠,而且越涨越高。
紧跟着,凉风变成了热风,无数向出口涌去的人被更多的人拥堵了回来,似乎前边有什么比淹死更可怕的怪兽一般。
再一转眼,风变成了炽热的红色火光,拥挤的坑道内,一条火龙直窜过来,将前方恐怖挣扎的军士变成了一支支自动挥舞的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