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铁路
所谓的大工业对手工业形成挤压,那是华夏特有的半封建半殖民内卷型社会的特征,形成的原因不仅仅是大工业崛起造成的,还有很多复杂的成因。
比如劳动力成本低下,被倾销的封闭型市场,产品需求不旺盛,外来势力残酷掠夺等一系列综合因素。
而在西方,统治者又缺乏“仁爱”这种统治观念,没钱看病的死完就好了这种想法,直到千年后都不缺市场。
现在的大宋不存在这些问题,就看周边小国偷大宋的铜钱都上瘾,就该知道跟晚清那种连货币都要用墨西哥鹰洋的情况,是完全两回事。
至于说玻璃销售去西域,会不会冲击到黑汗天方的琉璃产业,苏油现在大宋的心都操不过来,会管那个?
中国历史上大工业对手工业的冲击有个大背景,就是外国用他们的技术,形成对中国的财富掠夺。
放到大宋,这就叫肉烂了在锅里,这和新中国改革开放后蓬勃发展各项产业才是一个性质。
而且苏油很注意这方面,发展的是煤铁、化工、贵金属、毛呢、棉布、肉类、大牲畜;而消耗这些的,是基建、军方、大宋富庶的内地、以及向周边出口。
包括货币出口。
苏油现在只管大局,他现在抓的基本是军政协调,官民关系,廉政,以及教育。
不光要教育百姓,还要教育官员。
为此苏油举办了一个政府官员的速成班,除了朝廷送过来的选官,还有当地现在在任的官员。
反正朝廷现在没在三路收两税,新得西夏,前几年也要求“无为而治”,地方官员们有时间轮流来兴州接受培训。
现在的地方政府,主要事务就是司法、行政、税收、教育、礼制、防兵防盗。
但是光这样明显太粗糙,到后来渐渐完善,职能明确,才开始有了相关的专业书籍。
比如宋朝的《洗冤录》,清朝的《宝鉴洗冤录》、《刑钱指掌》、《福惠全书》等,都是有关刑侦、法医、听讼之类书。
比如《钱谷大要》这类有关征税的书籍。
清朝封疆大吏刚毅任云南按察使时,命人编纂了一部《官场必读》,将各项公文,分类编纂,遍赠僚属,以资辅佐;
汪龙庄曾经当过十四个官员的师爷,自己也当过知县,官场经验极为丰富,写了一本《学治臆说》,被称为是知县教科书。
而苏油的治政经验也非常的丰富了,之前在交趾就办过培训班,并且也出了一本教科书,指导州级以下官员管理政务,叫《时务宜要》。
这是一本官场大百科全书,包括法令推行,州县大事,各曹的责任,追限,如何安抚百姓,听取民情,如何监督下属,甚至公文格式,各事对应的上峰衙门,如何呈递等,就是一本《当官指南》。
除了管理,本书还重点讲了如何培养地方民风、教育,如何兴农田水利,如何因地制宜发展工商,甚至还指出新兴产业对地方发展的重要性。
比如“五小工业”模式。
也就是小钢铁、小煤矿、小机械、小水泥、小化工,以及这些产业的落地,是如何推动地方兴盛的。
这书在大宋引发了一种奇怪现象,可贞堂虽然一版再版,但是官场上愣是见不着。
官员们都在私下流传授受,嘴上不要不要,心里好香好香。
晚上在被窝里边偷偷翻,但是你在任何一个官员的书房都看不到。
这也是大宋的风气,你看这个,摆这个,你就是热中官位,就是想谋求加官进爵,就是……不谦退淡泊,不光风霁月,不那么……君子。
不过苏油也没管,很多东西偷偷流传效果比公开出版还要好。
这是他后世得来的经验,嗯,比如……
比如《子不语》。想偏了的,自己留言检讨,接受批评。
但是这套做派在如交趾、宁夏这样的地方暂时还用不着,因为这些地方的人,想法还没有复杂到这么假的程度。
夏人的官很糟糕,别说夏国,辽国都是,就连涉及国计的军器,铁冶,都是部落承包责任制。
因此才被巢谷钻了大空子。
语言对三路路级以上高官不是问题,但是以下的县令、知州,就有些麻烦了。
苏油厚颜无耻地给这些人,推荐了一款爆款——眉山师爷。
师爷的源流,出自周王之官——“幕人”。
《周礼·天官冢宰第一》:“幕人掌帷、幕、幄、帟、绶之事。凡朝觐、会同、军旅、田役、祭祀,共其帷、幕、幄、帟、绶。”
他们能够为幕主出谋划策,参与机要;起草文稿,代拟奏疏;处理案卷,裁行批复;奉命出使,联络官场。
干的其实就是“代理州官县令”的职务,因此深得官员倚重。
又因为身份特殊,故府内衙役、仆从将之作为老爷的朋友来看待。
其中以刑名、钱谷二席最重,称其为“师爷”。
官员则称其为“幕友”,师爷则称官员为“东翁”。
比如晁补之、秦观、苏元贞,都曾经是苏油在杭州时的“幕友”,而苏油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有一个“师爷”一直没变,那个人是张麒。
其实这个制度不好,但那是相对于现代,在如今这行政管理粗放到令人发指的原夏国地区,堪称跨时代的巨大进步。
可不嘛,宋朝跨越到了清朝……整整八百年间……不过话说回来,那八百年间,制度是进步还是倒退又得另说。
除了抓官员培训,还有教育。
苏油在各州都设立了小学,但是义务教育这种逆天的良政,却还不敢施行。
只能规定,除了条件好的孩子可以不读外,凡是进校读书的孩子,家长会得到很多招工,用人方面的优待。
工厂里,同样要开辟扫盲班,一样有晋升,薪酬之类的相应鼓励政策。
在行政管理方面,苏油基本已经分派妥当,有过目不忘的判官晁补之;有熟悉蕃夷,商务,佛学的宁夏路转运使苏元贞;以及执行力比蔡京还猛的幕府掌书记毕仲游,加上战略大师种诂、章楶……现在他自己就成了万金油。
如今是春播时节,重点是种地,还有水利工程。
莱山一号的丰收,油菜的丰收,让兴州农人的收成高了三分之一,有了素油,将黍米换成小麦油菜来耕作的积极性更高了。
宁夏三路种植的春小麦,如今麦苗已经成长了两个月,整个兴州河谷平原,全是一副荠麦青青的景象。
朝廷的各路厢军也陆续开到了,苏油将之编为建设兵团,大体分作三部,懂文字的做工人,不懂文字的,三十五以上的做农人,剩下的修路。
蒸汽机已然开发成功,火车,需要提上议事日程了。
如果不是水运,拉煤走陆路,一百里价格翻一倍。
中国最苦逼的地方,就是本土煤产区在河套两侧,而工业发达地区,现在在蜀中、郑州、两浙。
后世近现代工业首先出现在英国,其主要原因就是煤铁、工商、航海几乎全部集中在一处,具备得天独厚的发展条件。
好在现在苏油拿下了南海,那边丰富的资源可以通过海运送往两浙。
但是这又出现了发展不均衡的问题。
西北也算是得天独厚,问题是中原王朝对西北的控制不足,技术人才,人口素质等储备也不足。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通西北黄河与中原水系连接通道。
最容易的地方,就是兰州到秦州,连通黄河和渭水。
不过一里铁路需要三万斤钢材,兰州到秦州六百里,就算苏油能将一斤钢材的价格压到两百文,光铁轨的成本,都需要三百六十万贯。
还不算无数的桥梁涵洞!
世界第一条铁路,建于十九世纪的伦敦,全长五十里不到,而铁路正式成熟期是四十年后,大都市地铁的建成。
而那个时候英国的产能,已经是每年生铁产量七百万吨、粗钢产量三百万吨,煤接近两亿吨。
因此大宋目前只能在有限的几个地方修建铁路。
比如经济最发达地区——汴京到陈留;
大铁冶地区——南海铁州到冶州港口;
以及重要战略地区——蜀中支援陕西的简易铁路。
好在西北有一处地方,也有这样的条件,那就是银丰监到兰州的五十里。
修铁路,拉贵金属和枪炮!
至于其它的几条,目前能把沥青公路修好就不错了。
ps:推书,《女帝背后的男人》
两个时空的职场男和女帝,每隔一天,互换一次身体的故事……
本书又名《你用我的身体都干了什么?》《你的职场,不,是你的帝国》《真不是我泡的你们》《把狗栓起来撑死》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兵制
三月,各条道路开始正式施工,而苏油则拉着沈括和张天师,一头扎进银丰监。
银丰监就是后世白银市,有了氯法冶金和湿法炼铜,这里的金银铜产出丰厚。
这里的技术条件也是最好的,大宋西北的枪炮弹药研发基地就在这里。
这是一个不差钱的单位。
标准轨道、凸形铁轨、与之相配的铸铁轮子、第五代蒸汽机,都已经产生,火车头的研发,其实只差临门一脚。
沈括和苏油干得很起劲,不过小天师却有些不耐烦:“敦煌那里道藏整理不重要?你为何非要用蒸汽机拉货?还是在陆路上拉?宁夏这么多马匹不能用吗?”
苏油说道:“马匹受天气影响大啊,还有成本也高,不准反对,现在我正在和赵宗佑关扑,他要将蒸汽机搬到夔州型上,用来安全度过赤道无风带,我要造出能够在地上用蒸汽机跑的火车,目标是能够运载四十吨的货物,一天完成一百五十里的来回。而运输成本就是一些煤和水。”
沈括说道:“南海那边已经用上了铁路,现在我们对功率计量、铁轨粘力,牵引粘力,粘着重量都有了一定的研究,船用型蒸汽机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程度,我们这次的设计,就是要将船用蒸汽机体积缩小一些,效率提高一些,然后搬到路上来,难度不算太大。”
然后拿出一张图纸:“国公将大致的模型都画好了。”
张象中将图纸接过来:“这是何方妖孽?怎么还有一张脸?”
苏油不由得老脸一红:“那脸是扁罐调皮给加上去的。”
根本不是,这特么是苏油根据汤玛士小火车画的!
后世的蜀中,犍为县城西二十公里处,有一个好玩的体验项目——嘉阳小火车。
芭石铁路全长二十公里,轨距七百六十二毫米,隧洞六座,弧线一百零九段,最大坡度36‰,有“工业革命的活化石”之称。
那上面跑着的小火车头,跟动画片《汤玛士小火车》里边的火车头很像,吸引了无数游客带着小朋友前去体验。
苏油也去过,油菜花开的季节里,小火车在菜花地里穿梭的景象,的确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车站里边还有火车头参观项目,当时他去的时候,正好有个小朋友的夏令营,夏令营还请了成都铁路局的退休工程师当讲解员。
于是当老工程师给小朋友们讲解蒸汽火车的构造和运行原理的时候,苏油也兴致盎然地在旁边趁听。
这个火车头,就是根据那个画出来的。
不过他也只能画出一个大的雏形。
但是光这个大雏形,在沈括的眼里这幅图就是无价之宝。
比如横卧式锅炉,具备高大的烟囱,从大烟囱就能够大致看出来锅炉的耗煤。
这就说明锅炉是石富发明的那种多管式锅炉,烟囱与燃烧室形成负压,通过热量气体对横卧式锅炉加热。
锅炉上面还有个突起的箱装物体,很明显那就是蒸汽净化干燥装置,然后火车头行走部的结构在下部,说明还有一根蒸汽管到连通到火车头的底部,驱动气缸。
行走部分也有无数的亮点,比如从连杆部分就能够看出来,其中两对明显是主动轮,而主动轮前面的小轮明显是起导向作用,而后边的几对从动轮,则是其分担压力,还有转弯帮助作用。
整个部分比油井提油机复杂,但是其实比纺织机简单,总体还是将气缸轴的水平运动转为圆周运动。
不过因为巨大了很多,提供的驱动力更大,同样有很大的设计难度。
但是工作原理已经明确了,大的构造也已经出来了,剩下的都是细节设计的问题。
理工是辅助设计的模型,很多设计和运算可以提前,做出图纸。
苏油抽选银丰监的理工人才,组成了“蒸汽动力火车头兴趣学会”,一共有三四十人,都是精英。
与此同时,兰州铁厂开始制造钢轨。
三月,苏油开始再次巡视各州,尤其是丝路五州、张掖城、武威城、贺兰堡、乌喇海城、黑山堡。
城堡是钢筋水泥与砖石混成结构,因为配置了高精度的炮兵,护城河离城堡很远,足有三里。
护城河与城堡之间,是用于耕作的麦地,麦地上有环绕星形城堡的水泥预制板件的沟渠,这些沟渠,战时还可以成为战壕和交通壕。
大城是山台形,不仅仅靠最外围的城墙防守,城内的布置,更像是依山而建的多层的生日蛋糕。
炮兵在顶部,能够得到最好的保护和最远的射程。
这样的城池相当恐怖,城里城外都有水源,良田,工坊,城中有巨大的粮仓,草库,武库,营房。
五原城和九原城更加巨大,二种在五原,直接将两河包夹之地打造成了一个巨大的保障基地。
除了汉唐故渠以外,还有七条河渠的规划,根据当地农人的经验,分消冰水、桃花水、四月水、伏水、秋水、冬水进行灌溉。
其中伏水肥沃,灌溉效果最好,秋水次之,春水最差。
冬水清澈,则用以冲刷渠道,进行清淤。
引水渠口因地制宜。
位于上游的渠口,因河水位较高,为避免直接迎进冰溜,只引“倒漾水”;
位于下游的渠口,则需如都江堰那样,加设引水坝;
而中间的渠口,设于凹岸下游即可。
这些河渠如果全部修成,理论上能够得到耕地、牧地、林地九千万亩,也就是九十万顷,相当于两个两浙路!
当然这只是面积,实际产出因为轮作,当年可耕地亩只与两浙路相当,再加上适合耕种的时长、以及产量,其实只有两浙路的一半不到。
然而这里同样不可替代,因为这里,产马!
自故汉凌阳渠修复之后,渠西种麦,渠东牧马,如今已然开拓出耕地万顷。
当苏油巡视到这里的时候,三万新军精锐正在训练合成。
苏油带来了第二批货品,还有农具,军器。
种谊看过河滩上搬运的热闹场景,对苏油说道:“国公,我陪你巡视巡视这里的新军?”
苏油笑道:“军务就不用了,我就是来验收城池,送给养,另外看看你们屯田和牧马的进展的,现在有多少母驹怀上了?”
“那我带国公逛逛。”种谊一夹马腹,当先带路:“等到明年,我们能得八千之数。”
苏油也打马跟上:“这里太辛苦,给将士们伙食要开好,即使比照战时供给,我三路支撑你们是没问题的。”
种谊说道:“训练我自会抓紧,但将士久不经战的话,必定会有所懈怠。”
苏油想了想:“王相公的置将法,只解决了一部分的问题,属于头痛医头。”
“让将领在地方上,从招募到成军全权负责,稍不注意,就会重演末唐的局面。”
“反倒是太祖之制,虽然也有问题,但是我觉得对新军反而更加合适。”
“所谓将不知兵,是兵的本身素质,各地相差过大。”
“如果都如新军这样,具有统一的指挥、统一的制度、统一的编制、统一的纪律和统一的训练。让每个将领,不管接手哪支军队,其战力都相差不大,这个问题,还存在吗?”
“而所谓的兵不知将,同样是这个问题,如果将领都经过皇家军事学院培训,具有相同的背景,相同的学养,在指挥,组织、计划、纪律方面,都采用相同的管理方式。让所有的将士,都在统一协调的制度下被管理,被晋升,那兵们哪里还需要‘知将’?服从命令坚决完成作战任务不就是了?”
种谊点头:“这段时间一直在抓协同,其实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白灾
苏油说道:“想打仗,不是没有机会,青唐董毡病重,阿里骨屡次持金令给众酋长施加压力,想将他们的亲眷都集中到青唐城,其实是软禁起来,此举引起了酋长们的极大不满。”
“去年我朝在沙兰大开榷市,丝路五州的贸易,让商贾们得到了极大的优惠。今年的茶市,丝茶销售量超出了我的预期。道路也平坦,大军还为其提供沿途保护,青唐的繁华,已经成了过去了。”
“青唐如今人心浮动,收入断绝,在外还有的董毡嫡子蔺逋比,旧臣温溪心,只要董毡一死,我大宋就是扶重耳入晋的秦穆公。”
种谊撇了撇嘴:“李姥姥拿稳了凉州,与熙河鼎足而三,青唐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完了。那功劳,留给他立就好。”
“哎哟小八心大了啊……”苏油笑了,拍了拍种谊的肩膀:“饭要一口口的吃,人家好歹是兄弟之邦呢。”
“不过那边也不是没有动静,朝廷邸报看了吗?黄龙府女直附辽。还有鞑靼五部进献名马,就是上月的事情。”
种谊说道:“三月进马?苛剥太甚了吧?”
苏油说道:“八郎你要知道,宋辽都是大国,大国永远不会被别人打败。他们……只能是自己打败自己。”
种谊摇头:“辽国再这样下去,很快便会出乱子……”
两人跨过一个草坡,骏马来到了水边,种谊一指北方巨大的河流:“老师,这里就是乌加河。”
苏油看着望不到边的河面:“壮观。”
种谊说道:“桃花汛前,这里河面宽连六里,河床上满布沙洲、岔流,还有许多旋流,俗称‘破河’。”
“等到六月,又会成为一片汪洋。这一段河道,极不稳定,常向南北迁移,因此造成许多死河筒,形如牛轭,又叫牛轭湖。”
“沿河一带,我准备密植沙柳、梭梭,作为屏障,以免冬季封冻后,从北面过来的麻烦。”
苏油说道:“防守是一方面,关键是斥候小组,骑兵,情报,望哨,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要坚决灭敌于国境之外。”
“北面黑山威福军司,六百里都是原夏国之地,那一带的军事行动,我大宋有足够正当理由,事到临头需放胆,明白吗?”
种谊点头:“老师你放心。”
“哪怕是私下,以后也不能这样叫。”苏油又拍了拍种谊的肩膀,笑道:“大宋最忌惮这个,何况你我文武有别,而你又代理过军事学院,现在更是统军的大将。”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沿着河渠朝二人驻马之处狂奔而来:“益西威舍,活佛请你速返大陷谷!”
苏油才走到顺化渡,便收到了消息,元丰六年,夏四月,丙午朔,辽境大雪,平地丈余,马死者十之六七。
整个黄龙府以北都遭了灾,宁夏三路北面的阻卜、白鞑靼,为了躲避雪灾,大量南下,已经进入宋境,向贺兰山通道大陷谷聚集。
仁多保忠紧急召集部众,三万人守护摊粮城,三万人扼控大陷谷,同时向兴州紧急求援。
孙能收到情报吓了一大跳,亲自带领控鹤军出克夷门接应苏油。
当苏油抵达双塔寺的时候,听仁多保忠说红衣大和尚已经去了鞑靼人部落当中。
苏油看了一圈,却发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熟人:“呼图?你在这里干什么?”
仁多保忠说道:“便是呼图赶来报的信。”
苏油问道:“他们人到哪里了?”
呼图说:“我是在娄播贝海遇到的他们。”
娄播贝海就是摊粮城北面三百里的那个大盐池,苏油也不再多问:“走吧,去看看。”
呼图赶紧说道:“我与白鞑头人蒙根图拉克相熟,益西威舍带上我吧。”
苏油点头:“倒是的确需要一个译官,走吧。”
来到谷口,仁多保忠的三万人已经集结在了这里,修齐了寨墙,挡住了北方。
蕃人就是这样,部族中三丁或者四丁就能抽出一兵,而且立马就能打,调兵成本和中原农耕之族完全不一样,十丁一兵算好的。
苏油给孙能一个眼色,孙能一挥手,五支斥候骑兵一人三马,朝北方奔去。紧跟着一千骑兵分作三队前出,也缓缓向北而去。
剩下两千人分别占领两侧高地,战士们开始挖掩体,设炮位,转眼就绪。
仁多保忠也不是蠢人,死跟着苏油一言不发,任由一百新军战士连苏油带自己被保护起来,颇有降臣的自觉。
不一会儿,一队斥候带着三个人奔了回来,其中一个是中年红衣和尚,还有两个健壮的鞑靼汉子。
呼图在苏油身边低声说道:“右边的那个,就是蒙根图拉克。左边的应该是阻卜部的。”
三人奔到近前,红衣和尚下得马来:“益西威舍,活佛留在了两个部落当中,让我带他们来见你。”
两人跪下,蒙根图拉克伸出双手哭喊到:“益西威舍,长生天在四月降下了白灾这样恐怖的灾难,活佛说只有光明智慧的上师才能拯救我们,益西威舍,救救我们吧!”
现在的鞑靼人还远没有到八十年后那种横扫世界的强悍,现在的鞑靼人,是辽国,西夏,黑汗,甚至回鹘都敢踩一脚的对象。
大部分的鞑靼鞑靼部落都成为辽人的藩属,以求能得到庇佑,但是辽人对他们其实也是非常苛刻的。
苏油摇头叹息:“繁育羔群的三月,你们还要向辽人贡马,你们不珍惜长生天给你们的恩赐在前,长生天才会降下惩罚。”
蒙根图拉克哭道:“那不是我们愿意的,是辽人逼迫我们的!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要来勒索我们最好的种马,不信你问呼图兄弟。”
苏油问道:“蒙根图拉克,你的来意并不坦诚,我的斥候告诉我,你所谓的部族,全是男人,并没有妇人与孩童,你这是要考验我的智慧吗?”
蒙根图拉克一愣,真要说话,苏油立刻说道:“蒙你称呼我一声益西威舍,我现在需要你的诚实,告诉我,你们部族的妇人与孩童在哪里?还有,告诉我,你带领部族南下的本意。”
“如果你不能诚实,那对不起,你就不是一个值得我尊敬的客人,我也不会帮助你。”
蒙根图拉克看了另外一个鞑靼人一眼,那个鞑靼人一狠心:“尊敬的益西威舍,我是阻卜部首领苏日哲的长子吉达。我们的部众现在是我父亲在率领,妇人和孩童都在娄播贝北面的戈壁里。”
“我们南下,本来是想要抢夺一些粮食和羊羔的,是活佛阻止了我们,说夏国可汗的五十万大军都被益西威舍消灭了,你是宽厚与仁慈的上师,如果需要帮助,用诚心说话,比用刀剑说话好一万倍。”
苏油这才下马来扶起两人:“白灾降临,部落中首先失去的就是羔群;严寒和饥饿,首先倒下的就是妇人与孩子,没了孩子和羔群,部落就没有了未来。”
“你们遭受了灾难,还要越过大漠,我想问你们还有多少人?先说妇人和孩子。”
吉达说道:“我们还有五万,白鞑有三万。男丁过了娄播贝的,一共也有五万左右。”
苏油说道:“我现在就送两百辆大车的食物给你们,会动用我的四百军士,我要求你们向我保证,先让部落中的妇人和孩子吃上,然后才轮到你们。”
“然后你们全体过来,刀剑可以自带,弓箭全部放到大车里,让生病者和体弱者坐车来见我,等你们到了这里,我们再商量怎么帮助你们的事情,好不好?”
吉达和蒙根图拉克感激地亲吻了苏油的靴面:“活佛说的是对的,益西威舍的仁慈,能够化解四月的冰雪,我们这就赶回去。”
苏油转头:“仁多,开摊粮城,拉两百车粮食,不,面粉,拉两百车面粉过去,那玩意儿更好加工也容易吸收。”
仁多保忠点头去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选择
两日之后,大陷谷北面行来了一支巨大的队伍,除了羸弱的人马,还有瘦弱的牛羊。
除了大宋商队的马车,还有鞑靼人自己的粗制马车,妇人和孩子们坐在车上,有的还抱着羊羔。
羊羔,才是部族的未来。
这两天苏油也没有闲着,大陷谷口已经摆开了一大溜的大锅,里边煮着肉汤,面糊。
还有热水和药汤。
受赵顼这灾星的拖累,大宋对救灾已经经验丰富,颇具章法。
见到吉多坚赞,苏油赶紧迎上去:“大和尚,你是活佛,今后坐镇双塔寺就好,这种事情派个弟子去不就行了?”
吉多坚赞合什行礼:“益西威舍此番救助十数万生灵,功德无量。”
苏油摇头:“这才刚开始,最多算是应了急,这位就是阻卜的苏日哲头人吧?”
苏日哲匍匐在地:“长生天到底没有抛弃它的孩子,它指示我们顺着大雁飞行的方向走出风雪。”
“阻卜、白鞑两族,遵从长生天的意愿,今后就是格日勒图最忠诚的部众。”
啥意思?苏油没明白,不过赶紧将老人扶了起来:“忠诚在太饿和太饱的时候,与酒醉之后的话语一般没有效力。对你们提供帮助,只是出于人都应有怜悯之心,而你们的忠诚,也不是商品,哪怕它最贵的商品还珍贵。”
“如果我说我帮不了你们,忠诚是否就消失了?”
苏日哲顿时露出了惊恐之色。
苏油牵着他的手:“老人家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长久的互惠,比单纯的效忠,更加的可靠。”
“难道你们对辽人不忠诚吗?可他们为何要夺走你们种马,引来长生天的降罚呢?”
“我们汉人里有一个圣哲说过,如果君主对待百姓,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那他的百姓,就会待他如同自己的父母;”
“可如果他对待自己的百姓如同对待强盗,那他的百姓也会对待他如同仇敌。”
“两百车的粮食,只够你带领着你的部族走到这里,我其实并没有帮到你们太多,因此对于你们的忠诚,我现在受之有愧。”
“接下来,我们应该一起好好讨论如何度过这场灾难,甚至让两个部族,比受灾前还要繁荣。”
“做到了这一点后,我才敢替陛下,替大宋,感谢你们的忠诚。”
苏日哲这才明白,感激涕零地说道:“格日勒图已经救了我们的命,苏日哲也不敢再过分的要求……”
苏油摇头:“救命不是让你们苟延残喘等死,而是要给你们一个未来……走吧,我们去双塔寺好好商议商议。”
到了双塔寺,大家坐定,苏油给苏日哲上了一壶奶茶:“先喝点,既然已经到了大宋,大宋就不会不管你们的死活,这一点,首先请头人放心。”
听苏日哲讲起这场灾难,苏油才知道,游牧民族虽然强悍,但是很多时候他们发动战争,不如说是为了活命的赌博。
这次白灾,可得够大辽喝一壶的。
听苏日哲说,周边的多数部落都向辽国那边去了,毕竟游牧民族,更认以游牧起家,看似更强大的大辽作为宗主。
他们一开始也是,但是这条路是凶险的,因为路上所有人,都被严寒和饥饿变成了盗匪和恶狼。
阻卜和白鞑相邻,大宋的商品,主要就是通过白鞑流入漠北大草原,因此苏日哲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好兄弟抱团。
而白鞑本身也不好过,蒙根图拉克的父亲,也就是白鞑的族长额尔德木图已然病重,陷入昏迷。
当苏日哲带领着两族,走到一处叫那都海的地方的时候,额尔德木图突然苏醒了过来,用手指着天上的大雁:“跟着盲目的人群,只会见到傲慢和风雪;跟着聪明的大雁,才能找到温暖的春天。”
“往南方走,我的老朋友。那里有宫殿一般壮伟的寺庙,有佛祖吉祥的经音,还有智慧通彻如盐湖一样的格日勒图。”
“带着我们的部族,到南方去,到南方去!”
说完这些,额尔德木图就去世了。
额尔德木图,鞑靼语里就是“有才学”的意思,可是南方有大漠阻拦,这个决断并不好下。
就在这时,一块石碑引起了苏日哲的注意,上面写着一些古怪神奇的文字。
苏日哲命大家寻找,很快,又在南边发现了一块。
就这样,大家靠着寻找石碑,找到了从戈壁穿越过来的道路,一步步走出了大漠,抵达了盐海。
苏油摸了摸鼻子,这特么就是商队偷偷埋下的路碑,竟然被人家鞑靼人给破解了。
只好说道:“那是我让人埋下的,今后商队……”
苏日哲大惊:“格日勒图知道我们会有这场灾难?提前给我们布下了穿越大漠的指引?”
感激涕零地伏下身子,手舞足蹈地唱起来:“智慧光明的格日勒图,风雪在你的身前都只能停下脚步,你的睿智如同娄播贝的盐湖,不但洞彻清明,还是巨大的财富……”
苏油一点都听不懂,经过呼图翻译才连连摇头,赶紧将苏日哲扶起来:“老人家,我们的圣哲说过,一个睿智的人,应该像长生天经行不息那样,永远不要停下让自己更加完美的脚步;也应该像我们脚下的大地那样,能承载一切,培养自己深厚宽宏的品德。”
“长生天,只会帮助那些永远努力,永远不放弃的人。”
“所以你们要自己救自己。”
苏日哲恭敬地说道:“格日勒图,我们应当如何做?”
苏油说道:“你们有体力,能劳动,你们现在只是失去了牛羊,但是没有失去双手和双脚。你们完全可以通过劳动,将失去的牛羊赚回来,而且是更多,更好的牛羊。”
“现在河西路在采矿,我希望你们能加入到其中去,部族的男人,去帮助我们运输矿藏;女人和孩子,去帮助删丹的牧场繁育牧群。”
“男人的报酬,是每天三顿饭,每个月,矿主会给你们两百文铜钱的积蓄;女人和孩子的报酬,是所负责牧群的十分之一。”
“这个时间是一年半,等到灾难过去,新生的羊羔变成强壮种羊的时候,你们就可以返回草原了。”
“那个时候,男人可以用积蓄换成你们需要的物品,女人和孩子带上你们的收获。你们可以重新开始你们的新生活。”
苏日哲问道:“男人和女人,必须分开?”
苏油说道:“也可以不分开,但是我担心如果那样的话,你们最后会贪恋宋朝的生活,不愿意再回到草原上去。”
“现在宋朝有政策,如果你们愿意成为大宋的子民,一丁给两百亩牧田,用于耕作和放牧。”
“这些土地,会成为小家庭的私产,除了为朝廷纳税,任何人都不再是其他人的附庸。”
“但是游牧的生活是不行的,因为那样会走到别人的地上去,干扰到别人的生活,自家的牛羊,也会吃掉别人的牧草。”
苏日哲有些不解:“牧草不是长生天送给我们的吗?”
苏油笑道:“你们草原上的牧草是,我们这里,牧草是自己种出来的,所以才要划明地界。”
“删丹马场倒跟你们草原一样,不过那里是属于国家,属于大宋皇帝陛下的巨大马场,因此那里能够容纳下你们原有的生活方式。”
“但是不能对皇帝陛下的仁慈得寸进尺,军马场也容纳不下你们所有的人口,因此男人做工,女人和孩子放牧,是最好的,也是能帮助到最多人的选择。”
“对了,每隔六天,你们会有一天的相聚时间。”
“这两种方式,你们都可以选择,最好和大家商议一下。要是选择一丁两百亩草场的生活方式,你们以后就会成为宋人,纳入大宋的编户管理,不能在随意移动。你们需要耕作好自己的土地,照顾好自己的的家庭,为国家服役纳税,这就是宋人的生活方式。”
“要是选择继续过牧民的生活,以后要回到漠北大草原,那就男女分开,坚持一年半,最后带着积蓄的财物和牛羊,重新回到故乡。”
“不管你们选择哪种,我都会安排。因为长生天让你们来到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不是吗?”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安置
“你们能够发现指引,来到这里,是你们的幸运,你们是被长生天眷顾的宠儿。”
“就我个人的意愿,是希望你们最终能够回去,到时候我会派遣商队和僧团,跟着你们一同回去,为你们带去物质的繁华和佛祖的慈悲。”
“你们会成为草原上的先行者,将来或者会改变更多的人。”
“去吧,我等你们商议的结果。”
苏日哲又匍匐着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苏油才转身对红衣大和尚有些不满地说道:“行走在大地上的活佛很多吗?你的任务是培养出更多的行者,而不是自己去充当行者。”
红衣大和尚莞尔一笑,合什道:“和尚也是人,要化解鞑靼人的灾难,同时还要化解他们可能带给党项人,宋人的灾难,和尚觉得必须去。”
“算了,反正说什么你也不会听的。”苏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管他们选择什么,你这寺里的僧徒,也得借我几十个,负责教诲他们,以及两方的沟通,现在的宁夏需要的是安定。”
“如果他们中间有聪明的孩子,挑选一批进小学,我教他们学写汉字,说汉话。”
很快苏日哲带着蒙根图拉克和吉达回来了,说两部愿意接受格日勒图的意见,他们选择男女分治,六日一聚的方式。
双方商议妥当,苏油命新军将士给他们登记,取汉名,造册,检查身体,编组,带着他们前往肃州。
元丰六年四月五日,朝廷接到三路都转运司奏报,辽境初夏大雪,阻卜、白鞑两部十三万人越过大漠叩关。
转运司救治灾伤,采用男女分治之策,安置在了甘州。
男人采矿,妇孺放牧,正好弥补甘州马监和矿监人手不足的问题。
蔡确对苏油的处置感到非常头痛,甘州离漠北太远了,沿途要经过兴州、应理关、兰州、凉州。
为何要绕这么远?其目的是什么?
苏油说得很清楚,两部人马会沿着大漠和长城北面一路向甘州进发,沿途州军携带物资,出长城负责接应工作,其实也是一场三路对待南下游牧民族军事集团的应急演练。
两部人马在甘州接受安置,重要原因就是那里在巢谷和刘昌祚两路大军的防范之下,不担心其会有过度的举动。
而且甘州现在是大力建设的地方,修路、开矿、发展牧场,正好以工代赈,不劳地方费太大的力气。
等到一年半以后,还有多少人愿意回去都两说,估计会有很大一部分,化作宋民。
蔡确纠结了很久,有朝廷的利益,又有让苏油惹祸的根苗,而且局面如果出现问题,也非不能控制,最终选择了同意。
但是两部人马的到来,在外交上还有麻烦。
因为阻卜和白鞑,理论上是辽国的附属。
现在他们跑到大宋来了,是对辽国的背叛。
不过辽国现在应付国内大量部族的东进南下已经焦头烂额,耶律洪基为了让沿海富庶的州郡输粮去上京,甚至开出了三千石便可入官的赏格。
大量的南方商贾因此进入了辽朝官场,其中不少都是宋人,啊不,海外商人唐四郎的亲密小伙伴。
而苏油也留了足够的余地,声明此次救助纯属人道主义援助,这部分鞑靼人是临时安置,等到灾难过去,他们会重新返回草原。
辽国现在根本没法救助他们,只好让他们自生自灭,现在找到了活路,总不能再让宋人将他们送回来饿死吧?
很合理,很有人情味儿,很益西威舍。
四月,辛未,辽以知兴中府事邢熙年为汉人行宫都部署;以汉人行宫都部署王绩为南院枢密副使。以耶律阿苏为契丹行宫都部署,以耶律慎思为北院枢密使。组成了“救灾中枢”。
庚午,耶律洪基接受了这几位臣子的建议,默认了宋国收容阻卜、白鞑两部的行动,同时命诸路检校脱户,罪至死者,尽原之。
……
这次雪灾对宁夏三路也不是没有影响,不过麦苗和稻苗已经深壮,受到影响最大的是棉花苗,需要补种。
除此之外基本上就没啥了。
这次雪灾也给苏油敲响了警钟,苏油要求各地今年秋熟之后,要开始尝试冬麦的种植方式。
冬麦如今被称作“宿麦”,莱山一号抗寒抗旱,经过一冬的生长,根系会变得非常发达,对来春应付倒春寒是非常有利的。
水稻没啥办法了,只能今后在秧床上覆盖魔芋胶膜,将育秧期提前并延长,让稻苗足够强壮。
好在魔芋在陕西已经广泛种植,甘宁也非常适合其生长,否则要从南边运胶膜过来,费用都够苏油喝上一壶的。
是月,大宋中书舍人,曾巩卒。
曾巩文字上的成就就不用多说了,政治上虽然一直不得意,却也是引导王安石步入朝堂的第一人。
他与王安石本来是好朋友,王安石声誉未振时,是曾巩一力导之于欧阳修。
而等到王安石得志后,曾巩却与他发生了巨大的分歧。
赵顼想要弥补二人的关系,尝问曾巩:“安石何如人?”
曾巩对曰:“安石文学行义不减扬雄,但是因为有些吝啬,故不及。”
赵顼很奇怪:“安石素轻富贵,从来不把钱财看在眼里,怎么会吝啬呢?”
曾巩回答:“臣所谓吝者,谓其勇于有为,而吝于改过耳。”
曾布如今是苏油的手下,他是曾巩同父异母的弟弟,苏油封了三百两银子,写了挽词,让曾布带给曾巩的后人,算是一份意思。
六月,乙巳朔,诏御史台六察各置御史一员。
癸丑,以礼部尚书黄履为御史中丞。
黄履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为王珪和蔡确鸣不平,因为这俩货常因为小过失被罚金,于是上书:“大臣罪在可议,黜之可也,可恕,释之可也,岂可罚以示辱哉?”
但是在政务上,黄履却又给了两人一次打击,当时的新制度,侍郎以下不许独对,黄履上书:“陛下博访庶政,虽远外微官,犹令独对,顾于侍从乃弗得邪?”
御史翟忠言外戚事,引得赵顼发怒,诘所自来。
黄履再次反对:“御史以言为职,非有所闻,则无以言。今乃究其自来,则人将惩之,台谏不复有闻矣。”
同样的人,还有原大理寺少卿,现刑部郎中韩晋卿。
赵顼曾经内降公事给大理寺,对一起案件,要求从重处罚。
只有大理寺少卿韩晋卿持平核实之后,认为那件案子没有从重情节,于是“无所上下”,没有屈从于赵顼的压力。
“帝知其才,尚书省建,擢刑部郎中”。
刑部需要对重案,也就是全国判罪为大辟的那些案子进行最终裁定,蔡确以为太麻烦,认为送给刑部的案子,如果地方裁定为大辟,最后被刑部推翻的那些,地方法司主官要承担罪责,夺职。
韩晋卿依旧不同意,认为如果这样做的话,以后天下就再没有司法官敢判大辟之刑了。
于是上书赵顼:“听断求实,朝廷之心也。今谳而获戾,后不来矣。”
有官员想要讨好赵顼,欲令天下庶狱,悉从奏决,韩晋卿没有从赵顼太累这方面来阻止,而是上书赵顼:“法在天下,而可疑、可矜者上请,此祖宗制也。今四海一家,欲械系待朝命,恐罪人之死于狱多于伏辜者矣。”
同时重申苏油曾经说过的“特赦条件”,认为赵顼的决断,只应在案件“可疑、可矜”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作为律法的最后保障,而绝不能滥用。
关于这两人的建议,赵顼“皆从之”。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富弼逝世
苏油收到邸报非常高兴,对沈括说道:“陛下将黄履、韩晋卿放到这两个位置上,可谓得人也。”
沈括戴着一顶蓝布工作帽,身穿蓝布工装,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擦汗的白毛巾,白手套上都是黑油污,活脱脱一个新中国国营大厂技术工人的形象:“国公是在讽刺我吗?堂堂一路转运使,在这里调试机械?”
苏油将邸报收起来:“岂敢岂敢,存中这是能者多劳……对了话又得说回来,我要你们弄动力机车,你们现在却只将蒸汽机放到车架子上,两者之间互不关联,还敢给我送喜报叫我来看,这是当我好糊弄?”
摆在厂房中的这个机械,咋看上去非常像火车头,蒸汽动力部分非常接近,不过小了很多,但是轮子却没有和锅炉相连接的驱动杆,让苏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换句话说,这就是将一台蒸汽机放到了大车上,结果还是由马拖着跑,这玩意儿,有啥用?
沈括说道:“兴趣小组将国公的方案作了修改,他们认为运输问题现在不重要,发明一台能够走到田间地头,各处工地的动力源,更加重要。”
嘶……靠!有道理啊!太……太特么有道理了!
“多少马力?”
“现在还只有三马力。”
苏油的兴趣彻底上来了,围着这奇怪的机器转着圈儿的观赏。
这东西,就是一台可以随意移动,不吃草料,不挑气候,可以永远不休息的铁骆驼!
“好!”苏油表示这个方案比自己的蒸汽机车头更有实用价值:“好好好!应该给你们记功!”
沈括翻着白眼:“现在不说我们不务正业了?”
苏油摸了摸鼻子:“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们不务正业?我最多说了这东西偏离了我最初的设计方向而已。”
“不过车头你们还是要抓紧,铁轨现在已经在铺设了,用来跑马拉列车,钢轨的成本明显太高,到时候搞不好又要被弹劾,说我浪费陛下的内帑。”
沈括觉得好笑:“这些内帑,不都是国公给挣的?”
“哎呀你个沈存中!”苏油赶紧制止:“胡说八道!就算你能挣,也不等于你就可以乱花!”
“这么大人了这道理都不明白?!到底还是还没学会做官!”
……
戊寅,辽主知庶人浚之冤,悔恨无及,追谥为昭怀太子,以礼改葬玉峰山。
同一日,兰州银丰监,大宋第一台可移式蒸汽动力机械——锅驼机正式试车成功。
这名字,是蒸汽动力火车头兴趣学会全体参与者集体投票的结果。
它是锅炉,功率相当于一骆驼,简称锅驼机,很理工。
这东西太有用了,拖到河边就能抽水,拖到工地就能碎石,拖到油田就能钻洞,拖到城边就能搅拌水泥……
有了这东西,刚好可以解决大种植业带来的收获困难,可以直接驱动脱粒、碾米、榨油、锯木、脱棉、食品加工……可以临时性的带动各种工作机械。
为了适应地形,在苏油的建议下,将车轮加宽,还用上了地丁胶轮胎,适应的范围就更加广泛了。
于是苏油又成了了一个兴趣小组——锅驼机配套机械研发小组。
对这个小组感兴趣的人明显比对火车头感兴趣的人多得多,而且也容易出成绩,主要解决新式动力机械和现有机械的传动部分就可以了。
既然大家积极性这么高,苏油干脆向沈括追加了拨款,经过几个月的攻关改良,机械大了不少,功率达到了六马力。
为了进一步刺激大家的积极性,苏油还给四通内部发了订单邀请,很快,巢谷、王中正、王厚都回信要求添置。
不过还提出了设计要求,巢谷是要开矿,王中正是要修理军器,碎石铺路,王厚是要给棉花脱粒。
苏油则要求立即开始设计火车行走部,六马力锅驼机怎么都能拖一列车厢了,赶紧和行走部连接起来看看,先搞个汤玛士小火车出来玩玩。
七月,乙卯,祔孝惠、孝章、淑德、章怀皇后于庙。
丙辰,孙固到底引疾求去成功,罢为观文殿学士、知河阳。
以同知枢密院韩缜知枢密院,户部尚书安焘同知枢密院。
八月,丙申,守司徒、开府仪同三司、韩国公富弼卒,谥文忠,年八十。
临死之前,富弼怀不能已,上疏论治道之要。
上疏之后,觉得还有话没有说完,又条陈时政之失,以待上问,手封以付其子绍庭。
及卒,绍庭上之。
其大旨总结起来大约三条,第一条就今日上自辅臣,下及庶士,畏祸图利,习成弊风,忠词谠论,无复上达。
提出如果事一出于上,则下莫任其责。
小人因得以为奸,事成则下得窃其利,事不成则君独当其咎。
要求赵顼明确职责,鼓励议论,总揽大局,分权分任。
第二条,是宫闱之臣,委之方面。在外则挟权怙宠,陵轹上下。入侍则宠禄既过,易起祸乱。
要求加强对中官的管理,如果不经选拔考核,不得授任。
这一点,已经是士大夫对皇帝的妥协,皇帝委任中官,现在看来已经势不可挡,富弼要求将他们纳入官僚体系的考核制度,不能出现不在制度监督下的官僚群体。
第三条,兴利之臣,亏损国体,为上敛怨。至于榷河舟之载,擅路粪之利,急于敛取,道路嗟怨,此非上所以与民之意。
要求天下各路效法宁夏三路良政,以民生为重,以聚敛为轻,不要重蕃而轻汉。
说起来苏油也是“兴利之臣”,富弼的条陈,是要求赵顼和天下官员“生财有道”,要采用苏油的发展模式。
临死之时,无一语及于私;家居一纪,斯须未尝忘朝廷。
北宋的大臣里边,苏油最佩服的,范仲淹第一,富弼第二。
范仲淹第一,差不多是共识。富弼这个第二,就有不少感情因素在里边了。
北宋群臣,基本上都不懂妥协,懂妥协的,基本名声都很差。
既懂妥协有懂斗争,还有好名声的,除了富弼,没有啥人了。
韩琦过于刚烈,王安石一掷不回,司马光坚决不合作。
富弼则是为了这个国家,宁愿忍受这些委屈。
没有和韩琦彻底破裂,没有和王安石坚决不合作,在自己的履任上,一直努力完成自己的职责,哪怕是自己的建议经常被当政者弃如敝履,哪怕那些履历和能力不如者,一次次超越自己,站在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如果富弼有翻手为云的能力,他其实就是另一个苏油。
因此富弼对苏油格外的看重和爱护,苏油对老头也格外的感恩和欣赏。
我会把你遭受的这些委屈,写到我的日记里,今后会让世人看到,可以为明润平反。
只这一句话,就能让苏油感激老头一辈子。
富弼的死后荣光,无需苏油再去装点,赵顼览奏之后,震惊痛悼,辍朝三日,追赠太尉,亲自撰写祭文祭奠。
时人评价:“今辅诩之臣,抱忠义之深者,莫如富弼。”
秋,江、淮等路发运司岁漕谷六百二十万,副使蒋之奇领漕事,以是月至京师,入觐。
又是一年大丰收。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蒸汽机车
八月,辛卯,蒲宗孟罢。
先是宰执同对,帝有无人才之叹,宗孟曰:“人才半为司马光邪说所坏。”
帝不语,直视宗孟久之。
宗孟惧甚,无以为容。
帝复曰:“蒲宗孟乃不取司马光邪?未论别事,其辞枢密副使,朕自即位以来,唯见此一人。他人虽迫之使去,亦不肯矣。”
又因泛论古今人物,宗孟盛称扬雄之贤,帝作色曰:“扬雄剧秦美新,不佳也。”
罢朝,王安礼戏宗孟曰:“扬雄为公坐累。”
至是御史论其荒于酒色,及缮治府舍过制,遂守本官,知汝州。
复以王安礼入朝,为尚书左丞;吏部尚书李清臣为尚书右丞。
原尚书右丞蔡京,出知成都府。
这是一道不容蔡京异议的任命,也是蔡确的饮鸩止渴。
小蔡飞刀实在是太厉害了,简直防不胜防,冷不丁的就要中招,搞得蔡确有些烦躁。
邢恕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成都啊,蜀中是苏油的发迹之地,也是他的老巢所在。
蔡京是苏油的走狗,现在让走狗去给主人看家,狗子难道还敢拒绝?
蔡确一拍大腿,绝妙啊!
蔡京履历有短板,那就是外任经验不足——这娃没做过外路一把手。
所以丢他到成都去,这就不是打压,是锻炼,是完善履历,是为下一步提拔做准备。
当过尚书右丞,这就相当于做过以前末位的参政,再去成都府一任,混个“懂经济”的标签,回到汴京,就是户部尚书左丞,门下侍郎的最佳人选。
当年张方平就是这样的路子。
蔡京拿到这道任命也很高兴,苏油给他的信里说,去年丝路打通,今年西域客商完成了初期的试探,尝到了甜头,接下来会商路大兴。
蜀中的货品,这就有了新的外销渠道,蜀中经济还要抬头。
还有移民,明年苏油会搞技术移民,继续吸引人才,需要有人在蜀中配合。
多方有利,这生意做得。
不过蔡京还是上书赵顼,说朝廷的任命当然不容推辞,但是将我调到蜀中,是不是朝中重臣以为我平时说话太多了啊?
无过外任,朝廷总得给个说法才行啊。
临出门还丢了蔡确最后一飞刀,还捞了个端明殿学士的头衔,是赵顼以为他受了委屈,特意安排的。
在丰收的元丰六年里,用两个字可以形容宁夏三路,就跟屁颠屁颠去成都赴任的蔡京一样——血赚。
锅驼机的使用,最方便的就是沙州的五千顷棉田。
棉花收到田边,直接用锅驼机带动脱棉机,将棉籽和棉纱脱开,做成粗棉包装车拉走,剩下的棉籽留着榨油做肥皂,工作量比以前少了很多。
熟麦也是,巢谷命族人直接在田边脱粒,秸秆一把火就烧了肥田。
收到巢谷的来信,苏油心疼得直跳,对已经来兴州入学,今天被带出来观看麦收的巢国栋说道:“你爹可真败家,以前在蜀中,稻草都是农家一年灶房里的燃料。”
巢国栋却得意洋洋:“我们都烧煤的。”
说完从怀里摸出一把粗糙的匕首:“我们金工实习课做的,干爹,这个送你。”
苏油接过来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还是干儿子好啊,亲儿子只知道顾着他妈……哎哟!”
巢国栋赶紧掏包包:“怎么就割到手了!干爹我这里有白药!”
“没事儿……呃还是包一下吧……好了,走,干爹带你去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银丰监,沈括看见苏油包得像印度使臣脑袋一样的大拇指头:“手怎么了?”
苏油不搭理他:“车呢?你这个宁夏路转运使可真好玩,活都是晁补之和梁屹多埋他们在干,你在这里赚四通的供奉补贴。”
四通供奉分了级别,像沈括这种本身就是皇家理工学院物理院士身份的,挂职薪水是一个月二百五十贯。
这就跟蔡京刚丢掉的尚书右丞差不多了。
因此沈括收入颇高,对官场都不再那么热中:“我还是喜欢搞学术。”
“朝中还有人认为工匠之技,不是学术。”苏油撇嘴:“不过技术来钱,多点外快寄回家也好,花钱买平安嘛。”
沈括的老婆是续弦,淮南转运副使张刍见他可怜,将自己女儿嫁给了他。
张刍是沈括的恩师,又是沈括在扬州时的顶头上司,对他非常器重和关怀。
沈括对这师长上峰加岳父,那是异常尊敬。
结果有了老婆更可怜,这张氏的暴悍程度,跟苏格拉底的老婆有一拼。两公母打架,曾经连皮带肉揪下过沈括的胡子。
还经常对沈括实施“夏楚”。
《礼记·学记》:“夏、楚二物,收其威也。”郑玄注:“夏,稻也;楚,荆也。二者所以扑挞犯礼者。”
这是学宫里边用来惩罚不守规矩学生的东西,也是家长打小孩的东西,跟蜀中的黄荆棍儿差不多。
张氏拿它来打老公,苏油收到信的时候都差点笑崩了,小七哥你看看人家沈存中的老婆,打老公都是守着礼的哈哈哈哈哈……
更奇怪的是,沈大科学家似乎有受虐体质,来到宁夏后,还常常对张氏怀念,写信嘘寒问暖,连嫡子被后妻欺负都不放在心上。
还是苏油收到刘嗣的信件,将沈括的儿子沈冲送到皇家理工学院学习,之后又给他在皇宋银行安排了个差事,家产全部放弃,留给张氏的亲子,这事儿才算完。
听到苏油调笑,沈括就老脸一红:“张氏以豆蔻之年下嫁与老夫,我对她是敬重。”
苏油笑道:“治病得治根,沈冲就是她的心病,强放一块儿只会大家别扭,先分开一段时间再说吧。”
“我让薇儿去看过你家夫人,说是肝气上炎情志不舒,除了服药调理,还传了一套功法,慢慢来吧。”
苏油比大苏好的一点,就是他调笑归调笑,但是调笑过后会贴心地帮你解决问题,常常让别人哭笑不得。
沈括现在就哭笑不得,只好顾左右而言它:“正事儿这么多聊啥家事,去看大机器吧……”
大宋如今最大的理工成就,无可争议的应该是杭州型战列舰和炼钢大平炉。
其次应该是造船的蒸汽曲板机。
第三是船坞使用的龙门吊车。
现在仓库里边这个玩意儿,只能排到第四。
但是个头已然不容小觑。
当然,比后世苏油熟悉的嘉阳小火车,都还要小很多。
精密铸铁的铁轮,有半人的高度,蒸汽锅炉长度三米,受工艺限制,采用的是铜内胆。
锅炉内部是一百三十根过火铜管,均匀地分布在筒状锅炉内,用来加热缸体中的水。
水缸也是铜的,因为黄铜具有更好的密封性能。
受到苏油快速热水器的启发,沈括创造性地将锅炉内的直管改成了弯管,同时将更多的弯管布置在锅炉火箱的周围,构成水冷壁,过热器和省煤器,大大提高了热利用效率。
同时为了得到更大的驱动压强,锅炉外部还包覆了隔热层、然后用铆接铸铁壳包上加强。
蒸汽包也是黄铜的,让机车看上去如同一个黑大个戴着一个漂亮的黄铜帽子。
这个帽子里边,还设计了水气分离装置,经过这些改进之后,这个蒸汽机能够产生八个大气压的压强,给气缸提供强劲的动力。
苏油不知道的是,这个参数,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行星号火车头,因为行星号火车头的发明者没有他这么土豪,人家考虑了制作成本。
在技术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史蒂芬森父子已经哭晕在厕所。
当然火车本身的自重也增加了,但是火车的原理是克服铁轨摩擦力,这点增加的自重,比起得到的优良动力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相比后世的巨无霸火车头,这点重量才哪儿到哪儿?
巢国栋看着眼前这钢铁黄铜制造的“庞然大物”,心中已然充满了敬畏。
ps:推书《在群里拉家常的皇帝们》。本书是历史皇帝和名臣名将们在一个世界建立聊天群掐架的文,偏喜感轻松,有喜欢这种风格的书友可以去看看。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不信就是蠢
整个银丰监周围,已经修建起了一条周长十公里的试验铁路,看着铮亮的铁轨,苏油就知道沈括已经不知道在这轨道上跑了多少圈了,今天这老头就是跟自己显摆来着。
车头后面还挂接了一列水煤车厢,再往后是十节木质车厢,车厢有两个厢车车厢那么大,按照一节厢车满载一千五百斤粗略估计,这列火车能够拉三万斤也就是十五吨的货物。
车厢简陋得一逼,就连车头都没有遮掩的地方,全敞篷。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在苏油的心里,还是实验性质。
几个兴趣小组的成员在给锅炉加煤,保持气压。
苏油看了简陋的车体:“我们坐哪儿?”
沈括有些诧异:“为啥要坐?我们都是站着的。”
苏油就抬头看着天空,喃喃地嘀咕:“不愧是一群工科狗啊,纯的……”
机车房里有几个小马扎,估计是维修换零件用的,苏油将它们捡起来丢到低矮的车厢里,爬进去坐好:“开车吧。”
“好嘞!”车头上一个精神的小伙等沈括和巢国栋都爬了进去,开心地答应一声,拉动蒸汽调节阀,在巨大的呼啸声里,蒸汽灌进了气缸。
终于,火车开始有了轻微的动静,慢慢地向前驶去。
这对习惯骑马的巢国栋来说,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火车冒着烟和蒸汽,轰隆轰隆地开动了起来。
苏油突然发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尼玛原来工科狗们站着有站着的道理,太颠屁股了!
现在他只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停地抖动,不得不咬紧牙齿,免得咬着舌头。
坚持!自己摆好的小马扎,含着泪也得把它坐完……
两个骑手拿着红旗,挥舞着冲到了火车的前面,沿着铁轨开路。
苏油大声喊道:“他他他们!俩俩俩在在!干干啥?!”
沈括大声回答:“没没没事儿!俩俩在!清清道!不不不让!人人上!铁铁轨!”
苏油决定不问了,这家伙抖得,说话都结巴。
火车越来越快,绕着厂区划起了圆圈。
坐了一会儿苏油终于妥协了,还是决定站起来,工科狗们是对的,现在这车,站着比坐着好受。
他一站起来,小马扎立刻就拥有了自己的灵魂,欢快地朝着车厢的另一头蹦跳过去。
苏油用痴呆的眼神目送着小马扎远去,最后撞到车厢另一头,倒了。
呼,总算是没成马扎精……
这个车头造价三万贯,还是成本价,够在汴京城购置三套大宅院儿,在河西,足值三万亩地。
因此沈括用的煤很好,烟气倒是不大。
应该说除了细节,设计还是很成功的。
火车转了五圈才停下来,苏油大致估计了一下,空载的时候,大约也就跑了半个时辰。
一小时五十公里的速度!
操作员关闭了蒸汽阀,拉下手刹,制动铸铁抱瓦抱住钢轴,利用摩擦力开始给列车制动。
大量的富余蒸汽从排气管里冒出来,将整个车体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列车员的技术已经操练出来了,利用惯性将车稳稳地停在了车库里。
苏油从车上跳下来:“驾驶得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列车员咧嘴一笑,黑脸上露出两排白牙:“报告先生,我叫黄巍!”
苏油拍着他的肩膀:“下来先洗把脸,你这样下次再遇到,我还是不认识!”
食堂吃饭的时候,苏油将兴趣小组的人全都叫了过来给他们打气:“这一把我们赢了!二十一节度那里走了弯路,他们在岸上设计好了船用蒸汽机,结果因为太沉,上海务最大的龙门吊都吊不到杭州型里边去!”
所有小组成员都是哈哈大笑。
“还有船体设计,要给蒸汽机腾出底舱的空间,也是大麻烦。”
“不过我们不管他们,我们赢了!”
兴趣小组的人全都欢呼了起来。
等到大家都尽兴了,苏油才说道:“但是我要给几点建议。”
“首先就是舒适性,机车要加装弹簧,减小震动;车厢最好封闭起来,免得受下雨之类的影响;车头要安装排障装置,减小出轨事故发生的可能性。”
“尤其是防震,这东西会用来运弹药,炸了了不得!”
“还有车厢,也要设制动装置,安排制动员。”
“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有一条从兰州连通到洛阳的铁路,延长东西大动脉,相当于将汴渠修到了兰州!”
一片安静,预料中的欢呼没有发生,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怎么了?”
沈括干咳了一声:“国公,我们经过勘察,要将铁路从兰州修到凤翔府,中间会遇到铁路爬不上去的坡道五十多处,除非……挖隧道。”
“呃……这个……没关系,我们先修通银丰监到兰州的五十里,至于陇西,凤翔,甚至洛阳,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成功的!”
“还有一点值得大家开心的,就是我们的这个项目研发,带动了很多的副产品,比如蒸汽机功率的大提升,设计的大改进,传动装置的大完善!还有,如今在几处大屯田大工矿使用的锅驼机,都是了不起的大成就!我们的钱,没有白花!”
“来,我以羊汤带酒,敬各位功臣一杯!饮胜!”
“饮胜!”
元丰六年九月,苏油上奏赵顼,银丰监设计出了第一列蒸汽动力火车,造价三万贯,配合铁路,可以一日千里,一次运送货物八万斤。
现在银丰监到兰州的铁路即将贯通,银丰监的金银铜,可以源源不断运往兰州,转输汴梁。
不过铁路和火车造价高昂,铁路如今在平地铺设,一里就接近一万贯,不过好在陈留到汴梁的铁路已经存在,路基完善,一里只需要五千贯的改造成本。
将那条铁路改造出来,汴京也受益匪浅。
在搞火车头的过程中,理工兴趣学会同时还搞出了新式锅炉、锅驼机两大重要发明,现在将图纸献上,请陛下命皇家理工学院设立专项小组,继续改进。
赵顼收到奏报和一箱技术图纸看得眼晕,将陈昭明叫入宫中,这个这个,嗯……真哒?
陈昭明看过图纸后肯定地说是真的,还说没有跟陛下道喜,上海务船用蒸汽机也研发出成果了,比这个还大。
唯一的缺点就是因为太重无法直接吊装到船体内,现在二十一节度正在重新建造新船,这一次关扑,终究是国公赢了。
赵顼问那苏明润提出改造陈留到开封的铁路,可不可行?
陈昭明想了一下说当然可行,但是我记得国公说过,很遗憾所有工技的发展,大多都是先应用于战争的。
蒸汽机车的出现到底怎样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是不是,这个,将军机处的几位元老叫来问问?
赵顼立即起身:“叫什么叫,电报在军事上的用途,此次平夏战事之中,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数千里外的军情,尽在目前,了如指掌。走,移驾军机处,我亲自去问。”
来到军机处,郭逵等人正在讨论辽国和宁夏的局势。
辽国短时间内无能为,但是宁夏的局面却有些麻烦。
主要是周围部落小国太多,大宋军力较少,当地的兵员又有些不敢用,几个老将也是操碎了心。
见到赵顼过来,郭逵带着几位老将参见。
军机处原先主事的几位文官,尽数升迁,现在这里主事的文官,是中书舍人蔡卞,和曾经当任过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刚从河南府调回来的韩绛。
军机处的地位,经过这一次的任命彻底确认了下来,经过苏油履任和平定夏国的参赞之功,现在的提举军机处一职,在赵顼心目中,和宰相具有相同的地位。
军机处的主要职能,经过苏油的运作之后,已经成为一个联系帝国政、军、财三方面,对综合国力具备全局性的考量,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国家军事战略,为皇帝制定远期、中期、近期战略规划,对未来的国家防御、进取,对军事技术、军事战术、军队建设、军团部署、将领选拔等提供建议的部门。
这就是帝国统帅部的概念,唯一的区别就是最高统帅永远是赵顼,军机处的功能就是保障以皇帝名义制定的的军事决策,具备最大的正确性。
听闻大宋研发出了这样的机械,几个老帅首先就是大惊。
这是真的?
不过蜀国公和陈学士的口碑那是一等一的,他们说是真的,你就算觉得一万个匪夷所思,也最好相信是真的。
不然就是你学问不精,你不懂,你蠢。
就算那些不质疑他们的人其实也同样不懂,但是只要你敢质疑,那些和你一样不懂的人,就敢用看白痴一样的优越眼神看着你。
因为你不是蠢在不懂这些学问上,你是蠢在竟然敢质疑蜀国公,陈学士这一点上。
我们虽然也不懂,但是我们相信国公和陈学士,最后事实会证明,我们就是要比你聪明这么一丢丢!
诶?!就是这么特么没有天理。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无双国士
不待细问,陈昭明立即给几位老帅指出铁路的缺点,比如线路固定,不能爬山。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让郭逵大为恼怒:“国公这是掉钱眼里边去了吗?只看到从银丰监往兰州倒腾金银的好处,看不到这神器在军事上有多大的作用?!”
赵顼举手制止了郭逵,倒腾金银你知道对国家有多重要吗?没有金银,能有你说的这神器?这路太贵了,一万贯一里呢!
韩绛的军事才能其实也一般,他呆在这里的最大作用就是联络各个部门,获取军机处想要的情报。
见赵顼脸色不好,韩绛赶紧说道:“郭帅你先别急嘛,我们不说这路修多长怎么修,先说说看,作用在哪里?”
郭逵立刻说道:“速度!”
说完将指挥棒朝地图上一指:“从洛阳到胶州,一千六百里,两日可至!这条线上的所有军队,可以集中调用!”
“为何骑可胜步?就是速度快,能利用速度的差异,集中兵力以点破面,以多打少。”
“有了这条路,无论敌人进攻这条路上的哪一点,他面对的都是这条线上的全部兵力,五十万大军!”
“这条路,就是我皇宋的命脉,就算河北被破,大敌长驱,汴京也一样安若磐石,再无城下之盟!”
陈昭明赶紧提醒:“一列火车十节车厢,载重也不过八万斤而已……”
“那就多来几列!五十列,就是两万人!”
“两万新军,可以在任何时候投入这条线上的任何一个战场,会是什么局面?!”
郭逵又拿指挥棒指向线上一个节点:“有了这条路,我可以一日之内,投送两万新军到大名,再奔赴太原、真定、河间,相比以往,节省了多少时间?”
“搞!”赵顼顿时下定决心:“一千六百万贯!值得!”
经过郭逵一解说,所有人都明白了这项发明,在军事上是多么的重要。
光拉粮食拉军器都有大用!
……
苏油这几天很高兴,连骑马都是飘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工业革命萌芽的迷梦里不可自拔。
直到收到汴京的一封电报,要求将铁路人才,机车兴趣小组,所有资料图纸,详细实验数据,连同沈括这个宁夏路转运使都被召回朝担任工部侍郎之后,苏油才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郭逵还通过军机处发来了一封十六个字的电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浓浓的嘲讽。
苏油是真没往那方面想,后世淮海战役,也没见那边利用铁路打出什么花儿来。
所以他的心目中铁路,一直就是经济命脉,而不是军事命脉。
等到收到郭逵的电报和朝廷的密令,苏油才反应过来,靠,真的也,原来可以这样玩!
郭逵的电报里还有一分抱怨的意味,意思是说国公爷到底是文官,考虑事情的方向,和我们丘八终究不是一路的。
但是正因为苏油是文官,因此对于这条干线的规模有清晰的认识。
这是相当于隋炀帝开运河那样的大工程,沿途的涵洞,桥梁,就是克服不完的难题。
一座滦河铁路桥,清末造价就是三十万两白银,虽然那时的火车跟现在不是一回事儿,但是那时候的钢材价格,工程造价也同样不是一回事儿!
于是他赶紧给朝廷打报告,要求慎重,先期进行线路考察,这可能是几十年的大工程。
结果他完全多虑了,现在的朝中,有的是明白人。
陈昭明就明确指出,蒸汽火车头是新事物,前期只做两件事,一是勘测线路,二是试验和完善机车的可靠性。
首先就是在汴京到陈留的六十里,以及银丰监到八番镇的五十里,先搞起来,进行技术积累和摸索。
第二步,就是在如今铁路条件最好的地区,也就是汴京——郑州——洛阳四百里之间,修通第一段铁路。
这段路在黄河南岸平原之上,一马平川,道路基础最好,市镇最多,位置最重要,财力最充裕。
郑州又是工业大基地,一切条件都具备。
有了这四百里,嵩阳兵工厂的武器可以源源不断支援两地,三处重镇之间的兵力可以自由调配,大宋就有了保底的底牌。
整个计划分作三年完成,之后才是陈留到徐州,洛阳到京兆。
等到苏油看完这个计划,都不由得暗呼。
精彩,漂亮!
现在大宋的知识分子,还不是后世晚清那种内卷了千年之后的知识分子,他们的思想开始开拓的,发散的,积极的。
救国之道,他们一直在努力尝试,也敢于尝试。
哪怕是王安石那种饮鸩止渴的方法,他们都硬着头皮搞了十年。
现在有了更好的方法,他们压根就不会向满清政府官僚们那样,对新技术新产业大加反对和忌惮恐慌,连很多荒谬的理由都敢提出来。
现在的宋人,尚新奇。
苏油第一次到大相国寺,就发现古玩的价格还不如自己利用回收的蜜蜡粉熔炼成的香蜜娃娃。
吴道子手绘的四副门板,当年价值不过一百贯,现在就悬挂在苏家家庙。
而那时候最早熟的瓜茄,汴京城数十贯钱一对!
因此他们对新技术的探索和追求,是不遗余力的。
只不过之前不得法而已。
即使这样的野蛮生长,华夏的海运、梯田、圩田、钻井、印刷、纺织、瓷器、桥梁、商贸……也是在这一时期得到了巨大发展。
宋人欠缺的,从来不是尝试、接受和研究的勇气,他们的问题,是浅尝辄止,政策翻覆,知错难改,积重难返。
当然,还有已经发展到巅峰的骑兵战法的影响,从“一汉敌五胡”到“满万不可敌”这种军事实力上的颠覆性反转,让开拓屡屡受挫。
所以苏油在银丰监狗狗祟祟地搞法,其实是有些小瞧了人家古人。
至此苏油幡然悔悟,毫无保留地将兴趣小组全部送去了郑州,那里将依托嵩阳兵工厂、军器监和郑州理工学院的技术力量,以陈昭明为总设计师,沈括为副总设计师,石富为总工程师,成立大宋铁路局。
同时,郑州机械厂、徐州机械厂、兰州机械厂,开始设计生产五代高压锅炉、锅驼机。
九月,京东东路转运副使苏元贞,改任宁夏路转运使,接替沈括的位置。
苏元贞的履历绝对够,而且对于治理蕃夷地区,可以说是大宋有经验的第二人。
而且这道任命,也体现出了赵顼对苏油的绝对信任,压制了苏颂和晁补之被贬之后的一些对苏油不利的朝堂风议。
可是当苏元贞在静州见到也是来兴州述职的巢谷的时候,风度翩翩的无咎公子,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
苏元贞和巢谷是很熟悉的,从当年在二林部还是小破孩的时候,巢谷就是苏油的护卫。
后来在眉山学宫学习的时候,巢谷投军,作为韩存宝部下南下平叛,在眉州修整过一段时间,大家还去仙井监围熊猎虎来着。
听说巢谷死在了西夏,被送回眉山安葬,苏元贞还让姐姐给眉山送去一百两白银,留给巢谷的族人。
现在这死了二十年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让苏元贞吓了个半死。
但是苏元贞现在也是人才,一转眼便明白了过来,巢大哥这是深入敌营二十年,做到了敌人的枢密副使外加军器总监外加一方军阀!
以前很多匪夷所思的地方,一下子就想通了。
为何青唐在关键时刻没有统一,木征势力被拉去了西夏,在王韶取熙河的时候也没有发挥作用;
为何熙河反复之时,曾经卖力拉拢青唐的夏国,军队却又迟迟未到;
为何大宋进取西夏之前,夏国铁鹞子会突然横扫漠北,让梁氏失去了北方部族的支持;
为何梁乙埋会决策颠倒,导致夏国一支重要的精锐战力,始终没能投放到宋夏战场……
之前一直以为梁氏天夺其魄,大宋运气逆天,每每运作在关键的节点上。
如今看来,原来一切都是人为的操纵。
苏元贞的心神稳定了下来,对着巢谷深鞠一躬:“先生在上,真乃我朝无双国士也!”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填平
巢谷见到故人,也是眼睛湿润:“无咎多誉了,巢谷学问不精,难列朝堂。只是以无用之身,为国家尽一份心力而已。”
苏油赶紧左右观望,见从人部众都离得远远的,这才低声说道:“巢先生的身份,到现在都不能泄露,无咎你可给我收着点。走吧,大家去纺织厂叙话。”
巢谷无奈地对苏元贞说道:“无咎你看,只有我大宋堂堂蜀国公,才能将大义事业,办得就跟亏心事一样鬼祟。”
苏油赶紧解释:“巢大哥你别闹,这是为了三路和平过渡。”
巢谷大笑:“不知道龙山长在天之灵,见到当年作《陌上少年行》的好儿郎,变成现在这般模样,会不会气得动用戒尺,哈哈哈哈……”
“哎呀才说了小声点……”
巢谷不搭理他,一扬手中的鲸须马鞭:“元贞我们再来次比赛,看谁先到兴州城门!”
纺织厂大澡堂,三人泡在池子里,苏油说道:“现在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苏元贞对这神奇操作实在是太好奇了,忍不住就要问东问西。
苏油和巢谷懒洋洋地泡在水里,巢谷回答,苏油补充,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苏元贞明白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夏国枢密副使,知机密事,整个西夏密谍的扛把子,竟然是大宋埋伏二十年的间谍!
夏国不亡,天理何在?
不过巢谷过来却不是跟苏元贞聊自己的丰功伟绩的,他在张掖故城,也招揽了不少南下避难的阻卜部,也有十数万人。
这些人也被安置到了肃州和甘州,变成了屯田、开矿和修路的力量。
巢谷是过来要兵的,七百新军守张掖,力量薄弱了一点,按照巢谷的思路,还得增加重骑兵,起码得要当年五千铁鹞子那种,不然还是被动防守。
苏油对巢谷说道:“五千铁鹞子,需要配以一万轻骑,巢大哥你可以准备了。等到王君万、种珍的六千新军抵达张掖,你就可以武装起来。”
“加上童贯和姚麟,我西北便有三万多的军力,其中新军九千,重骑五千,轻骑两万,够用了吧?”
巢谷说道:“我还要跟你要个人。”
“谁?”
“陈季常。”
苏油有些奇怪:“他现在是汉水商路上的黑老大,你要他干嘛?”
巢谷笑道:“你不知道沙州城外,西域诸国在黑吃黑大打出手吗?叫季常来,给他们整顿整顿风气。”
如今于阗到沙州一线,是黄头回鹘的势力范围,因为丝路重开,导致盗匪猖獗。
大宋如今连漠北很多部落都是靠巢谷的秘密警察担任治安,沙州外的千里丝路,的确是鞭长莫及。
苏油想了想:“也是,如今汉水不需要黑社会了,让陈季常到沙州来坐镇地下海关,倒算是人尽其才。”
巢谷说道:“只要他来,军器我给他敞开供应,他不是一直闹着要做班定远吗?现在就是机会。”
苏油说道:“班定远的老婆是疏勒人,当年副使李邑是个怂包,不敢出使,投诉班超拥爱妻,抱爱子,无内顾心,逼得班超休了爱妻。”
“好在章帝还算英明,处置了李邑。”
“不过季常大哥的老婆可是河东狮子,就不知道他还敢不敢来。”
巢谷贼笑道:“你说我写一封信去刺激他一下,就说当年故旧没死,先投夏做了枢密副使,又屈节做了大宋河西节度。”
“如今富贵有余,想起当年金兰之义,请他过来共享荣华。他会不会提剑来取我项上人头?”
苏油笑道:“那他指定星夜兼程!不过你可得小心,季常大哥也不好惹。”
巢谷笑道:“怕他不来!好歹哥哥我忝掌过夏国知机密事,只要他出得陕西,便入我彀中也!”
苏油点头:“嗯,光这样不好玩,最好在他出发之后,我们将他妻儿也赚过来,安顿好。”
“等他最嚣张跋扈的时候,咱们放出河东狮子,吓不死他!”
巢谷捧腹大笑:“妙极!”
苏元贞看着两个鬼祟商议细节的不良中年:“巢大哥,当年你不是这样的……”
巢谷大手一摆,不以为意:“嗨!无咎你不知道,巢大哥要还如当年那样,可活不到今天!”
……
十月,戊子,吏部尚书曾孝宽言孟轲未加爵命,请封孟轲为邹国公。
孟子加爵命,是“民本”思想,在大宋获得了普遍承认的标志。
诏从之。
庚子,尚书省成。帝幸尚书省,召六曹长贰以下,询以职事,因诫敕焉。
十一月,宁夏三路开始准备年报。
去年奏报的十件大事儿,除了道路,基本完成,宁夏三路官员培训分配已然结束,宁夏二十六州的行政架构建设完毕。
赖陛下以宽和为政,三路欣欣向荣,共颂皇恩。
三路人口再次增扩,如今已然完成户籍统计,共计编户一百二十万户,四百三十万人。另有河西五州流动人口十三万人,安置阻卜、白鞑两部二十多万人。
现在三路总人口,逼近五百万,已经与陕西数路相当。
三路今年没有灾荒,解决了灌溉问题后,粮食、瓜果、牧草、棉花、油菜,再次丰收。
三路在甘州、摊粮城、夏州、五原、九原,设立常平仓,收储官田粮食。
为了防止谷贱伤农,还以七十文一斗从民间收购。
经过两个月的紧张收进,三路目前已经收储了足供两年的粮食,请朝廷制置各地常平仓使管理。
三路产铁两千五百万斤,煤六千万斤,铜三百万斤,银六十万斤,金三万两。
删丹马场,开始向渭州狼渡马场转场牲畜,其中马十万匹,牛三十万头,骡四万匹,骆驼三千匹。
三路今年供应内地棉布五万匹,毛呢十万匹。
沙州海关,兰州榷场,计得税四百万贯。
支出方面,前期规划的几条道路,已经改造大半,其中沥青得到大量应用,最重要的沙兰线,已然贯通。
银丰监到兰州的铁路已然修建完毕。
沙、甘、肃、凉、兰五州,张掖、武威、五原、九原四城,贺兰堡、乌喇海城、黑山堡,应理关,已然修建完毕。
文化方面,各州州学、小学,均已修建完毕,配备教师,共计招募学生五万人。
除敦煌文献,张掖、武威故城遗址,又发现了秦、汉两朝简书。
敕建大双塔寺,已然修竣,红衣大和尚召集僧众四百人,正在翻译敦煌蕃书。
河西儒家纷纷出世,臣请于三路试明年科举,允许举人赴京参加礼部试。
最后,如今三路人心已经凝聚,臣请效大宋内地,开驰宵禁,正月里举办花灯、庙会、夜市,让三路百姓,和大宋内地百姓一样,感受到新年的愉悦!
奏报送达,再次惊掉一地眼球,点石成金苏明润,果然名不虚传!
宁夏三路,啥时候成金窝窝了?要是这样的话,为何李元昊的时候,夏国人民这么苦逼?!
蔡确上奏,请求派遣使臣,前去三路,学习蜀国公的先进经验。
此议被赵顼驳回,这样是对三路官员的极大不信任,需要问什么,中书下旨,令尚书省转给三路都转运司,上奏以闻便是。
同时令户部左曹、内藏库,上三路纳进金银白玉等项以闻。
令陕西四路,上纳进三路牛羊马数以闻。
最后数目呈递上来,朝中大哗!
蜀国公竟然还为皇帝打了遮掩——平夏战争中,赵顼花掉的六百万贯,已经被苏油偷偷给填平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大赦
另外赵顼为了赏赐参战蕃骑,硬着头皮从他们手里买下来的土地,都成了优质资产!
三路有钱了,开始慢慢从赵顼手里以一亩一贯半的价格买回,然后量丁授亩给老百姓!
这是赤裸裸的利益输送!赤裸裸的行贿!行贿者是蜀国公,受贿者是皇帝!
赵顼去年的收益就已经填平了买地的窟窿,今年还以百分之五十的溢价售出,里外里算下来,一贯钱净赚了一贯半!
这事情被户部捅出来,群臣们顿时闹开了。
皇帝你竟然赚了这么多钱!你怎么能赚这么多钱!你怎么忍心赚天下这么多钱?!
赵顼都委屈坏了,这尼玛还有没有天理了?
去年发给战胜士卒赏赐的时候,是你们口口声声说国家财政拿不出钱来;
然后蜀国公提议用宁夏土地补贴军士,又是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不得。
说什么陕西青唐的蕃军是客军,是要回家乡的,给宁夏土地作为赏赐是有问题的,是必然会招致军士们不满滴!
最后逼得朕没办法,被蜀国公赖着将那些地卖给我,从我内藏库生生抠走了一千万贯!
当时你们为什么不闹?也没见有谁掏出家底帮助国家度过困难啊?
现在三路兴旺起来了,地价涨了,你们倒埋怨上我了?
那好,现在那些地才刚开始卖,有的是,谁想要就把钱给我,我卖给你们行不行?!
官员们一下就不闹了,陛下那是你应得的,谁知道翻年三路地价会上涨呢?呵呵呵呵合理收入合理收入……
心底里却暗翻白眼,尼玛我们闹是因为也想要从三路都转运司那里分一杯羹,现在你无耻到要亲自当甲方,这契约就不好签了。
这不是等于告诉皇帝我们平时贪污了多少,并且主动送上证据吗?!
这个皇帝越来越不好糊弄,这个朝廷,也越来越不好玩了呢……
但是这事儿皇帝没有瑕疵,当时被苏油逼着当地主,现在赵顼就是名正言顺的甲方。
这次纷争传到三路,苏油在《宁夏日报》上刊载了经过后,立马打开了这些田的销路。
三地老百姓连续两年收入可观,加之免税,都有了积蓄,对大宋官家,是非常感激的。
听说官家被群臣逼迫,说他拿地太多,非仁君所为,有兼并之嫌的时候,老百姓们纷纷掏出积蓄跟转运司买田,要为官家洗地。
这效果却是苏油没有预料到的,他的本意只是要给赵顼立一个仁德的Flag而已,没想到如今的老百姓思想是这么的淳朴,一下子搞得三路都转运司年底了还忙不过来。
元丰六年十一月发生在宁夏三路的“买田报君”事件,的确令人啼笑皆非,但是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
就是经过苏油两年的努力,彻底地抓稳了人心。
至于朝堂,在摆平了群臣,确定了蜀国公的奏报没有瑕疵,确认了大宋陛下是天命所归为国发财后,终于重新回到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毕竟该准备过年了。
今年是连续第二个丰收,大宋一下子变得富足无比,就连苦逼多年的河北,在河北转运使、措置河北籴便吴雍的奏章里,都这样写道:“见管人粮、马料总千一百七十六万石,奇赢相补,可支六年。”
“河北十七州边防大计,仓廪充实,虽因藉丰年,实以吏能干职。”
“同措置王子渊,在职九年,悉心公家,望考察成效,以劝才吏。”
赵顼大乐,诏赐王子渊紫章服。
十一月,一系列装点太平的庆典开始。
癸卯,加上仁宗谥曰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
英宗谥曰体乾应历隆功盛德宪文肃武睿神富孝皇帝。
甲辰,朝献景灵宫。
乙巳,朝太庙。
丙午,祀昊天上帝于圆丘,以太祖配,始罢合祭天地。
还,御宣德门,大赦。
……
收到朝堂命令的苏油都傻眼了,你要搞庆典随便搞,大赦你妈呀大赦,不知道三路主要务工人员就是战俘吗?!
明明定好的三年刑期劳动改造,重大立功表现可以提前,这才两年怎么就大赦了?!
而且三路这可是整整二十万人,分散在各个矿场。
这可难坏苏油了。
别的都好说,炼钢炉是不能停工的,炼钢炉不能停,那就煤矿和铁矿也不能停。
包图铁厂不用管,那里都是厢军,换成战俘怕是直接投辽了。
甘州铁厂也不用管,那里有巢谷坐镇,巢谷在夏人里边威信极高,理论上他是现存原夏国最高军事首领,战俘们都算是他曾经的部下,就算释放后也留得住。
兰州铁厂得管,那里的矿藏都是战俘在开,一旦释放只怕就散了。
想到手下还有阻卜白鞑二部,苏油心里好歹有点底。
这个月,辽过同样进封梁王延禧为燕国王,大赦。
以南院宣徽使萧谟噶为南府宰相,以三司使王经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
王经在保州苏州,有重大经济利益,是唐四郎的大买办,大宋花了大力气,终于将他拱到了这么重要的位置。
辽国朝堂,被鸽派完全把控。
当然也不能说人家王经就是大宋的走狗、间谍,但他是整个辽国沿海州郡宋辽贸易受益群体的总代言人,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十一月二十日,苏油、李济、巢谷、梁屹多埋、以及八上姓族长来到了兰州铁矿。
苏油让李宪将战俘百夫长以上全部集中起来,准备宣读赵顼的诏令。
战俘们看到八姓族长都激动无比,羌人重贵种,这些人以前都是他们仰望的人物。
而现在这些人,围着一位三十多的大宋官员,很明显,这位就是益西威舍了。
苏油让李宪整顿好秩序,这才说道:“皇帝陛下隆恩,大赦天下,宽恕了你们的罪行。”
此语一出,数百战俘都欢呼了起来。
上姓族长们赶紧出面申斥。
等到这些人都安静了下来,苏油才说道:“但是三路大变,你们出去之后,能不能适应这个变化,适应现在三路的生活,我有些担忧。”
“今天是来宣讲我们的政策,三路已经没有奴隶,你们今天经过陛下大赦后,便已经成了大宋的编民。”
“什么叫编民?就是替国家完成役务,税务之后,完全自由的人。”
“这些你们要慢慢学习,今天我们只说三路编民的待遇。”
“愿意耕地放牧的,一丁授田百亩,十年免农税。”
战俘们不由得又惊又喜,人群再次骚动了起来。
苏油却又说道:“别高兴得太早,因为你们是战俘,曾经对大宋犯下过罪行,因此不再授亩之列,这些土地,须得花钱来买。”
战俘们顿时又气馁了。
“我也知道你们买不起,陛下也知道你们买不起,因此我请了巢先生,李公,梁公,以及八姓族长集体商议了一番,觉得可以这样。”
“如果家里有亲人的,可以回去看看,有丁口的那就更好,估计现在田土已经到手了。如果该分却没有分到,你们可以直接来都转运使敲鸣冤鼓,我第一时间受理。”
“这些平日里思想教员应该已经告诉你们了,不过我估计你们中大多数人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压根不信。”
“不信没关系,现在你们就有机会去看看,你们虽然对大宋犯下了罪过,大宋是不是没有连累你们的家属、子女,是不是一视同仁。”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出路
“我们接着讨论你们的出路,如果有一技之长,觉得自己还能作战的,巢先生如今需要招选精锐,大家可以报名参加选拔。”
“如果厌倦了战争,不想打打杀杀,本身也无牵无挂,愿意留在矿上的,我们欢迎。”
“从今天起,你们就会成为矿上工人,一日三餐照旧,唯一不同,是矿上会给你们一份工钱,一日两百文起,多劳者多得。”
“当然你们做的工也得对得起这份报酬,否则主家解约,我也帮不了你。”
一日两百文,一个月就是六贯,干一年下来,差不多就能有些积蓄了。
“如果有家室,但是没有别丁口,也没有积蓄,但是还是不愿意做工,只愿意种地的,也有办法。”
“梁氏侵占了大量的土地,现在已经归于陛下,如果你们愿意种地又没钱买,陛下的这些地,可以给你们种。亩收租两分五,同时享受陛下给宁夏三路的优待,免除赋税直到八年之后。”
“八年之后,估计各位都已经有了不少身家,到时候可以优先购下你们一直耕作的地,我向陛下求了个政策,就是地价不涨。到时候依旧按照今年价格,一贯半一亩,卖给你们。”
“如果你们愿意将这个赎买的日期提前,早日享受连两分五租子都不用交的几年好时光,我只会更高兴。”
“如果你说我种地不会,只会放牧怎么办?也可以,草地朝廷给的是一丁两百亩的限额,不过周围都是别人的私产,你们不能越境,只能在这两百亩地上养牲畜。”
“不过这得换一种养法,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教你们。”
“同样的,这些草场,也需要你们赎买,不能赎买之前,依旧算是租赁。”
“就是这样,工、农、兵、牧,四门生计,任你们选择。回去告诉大家,好好想想,想好之后寻找自己以前的头领做保人,大家上户,签约。”
三日之后,统计结果让苏油大喜过望,兰州战俘,大多都是李宪在天都山一带抓获的,这些人大多都是仆从奴隶军,是仁多零丁的弃子,真正的精锐当时都被仁多零丁带着去旱海埋伏去了。
这帮人觉得矿上挺好,除了少部分家在西夏的愿意回去之外,剩下的听说能变成编民,成为工人还有工钱拿,都高兴坏了。
这让苏油在出行的时候,时不时就有奴隶过来匍匐行吻靴之礼,搞得负责保卫的程岳烦不胜烦。
反倒是李宪对此颇为腹诽,现在三路矿藏,基础股本是一千五百贯,其中五百贯是政府的,一千贯是皇宋银行贷款给四通的。
无论是皇宋银行还是四通商行,赵顼代表的宗室都占了大头,再加上红利再投,现在一年半下来资产膨胀了一倍多,这个股份构成相当的复杂。
总之这些都是赵顼拿大头,李宪就觉得自己这条狗没给陛下看好产业,就是失职了,应当惩罚。
知道工人问题暂时不算大之后,苏油才放下了心,去银丰监再次考察火车的进展。
这几个月的技改,让火车加上了汽笛,弹簧,车头设置了玻璃车厢,另外还挂了南海马拉轨道车时的那种客用包厢。
五十里的距离,火车满载时,控制在了半个时辰,为了安全,速度减低了一半。
兰州北岸八番街,现在繁华得要命,厂区的人们,挺喜欢搭火车过来玩。
仿佛一夜之间,那里就变成了一个小汴京。
准确的说,更像是唐长安。
各路商贾纷至沓来,很多胡商在这里建立起了商号,他们对四通营造的两层联排大别墅非常感兴趣。
八番街是用水泥地砖铺就的,如今分了九个坊,中间的那个,就是金融中心。
皇宋银行西北分行、河西市易司、四通商会、各行行会、钞引市、金银市、珠宝行、绸缎庄、酒庄、玻璃庄、瓷器庄、香药行、皮毛行……全部都是在皇宋银行存款高达十万贯以上的大豪商。
住在这里的人,享受这最豪华的生活,过着最舒坦的日子,这里几乎看不到铜钱和小面值的钞票,流行的是金币、银币和支票。
别墅有仆役行专门培训的仆役和管家,可以为胡商们尽快适应大宋的生活,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只要你有钱,拎着个包就能入住,自然会有服侍的人为你量体裁衣,送来丰美的食物,只有你想不到的周道,没有他们做不到的贴心。
这完全是一个后世的高档别墅区,除了照明还用着煤油喷灯,与后世高档别墅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瓷砖铺设的走廊,院中的草坪、喷泉,水泥梁柱砖石房,锅炉循环地暖,现代化的盥洗室,地下排污系统,大玻璃窗户……
这里有最好的音乐,最好的美酒,最豪华的马车,最漂亮的女孩……
每天在这里周转的货物,如同一个带着巨大漩涡的湖泊,然后分出几条小河,一条流向沙州,通往西域;一条流向京兆,通往汴京;一条流向兴州,通往草原。
每天这里都流传着无数的消息,无数关于财富的故事,在这里发生。
如今这里已经形成了一个三万户,十四万人的大镇,而这个大镇的外围,还聚集了五万户的中小商人,还包括了豪商们的货栈、客庄、车马院。
黄河上的第二座大浮桥——静州铁浮桥也已修造完毕,兴州、静州、灵州、鸣沙、韦州、萧关、宁夏城、渭州的道路已然全线打通,方便快捷。
交通的便利,还带来了秦凤路、永兴军路、河东路的兴盛与繁华。
与丝路蓬勃兴盛形成巨大对比的,就是青唐的猛然萧条!
十一月,太白昼现,大宋收到高丽送来的国书。
他们接连死了两个国王。
先是七月十八日,高丽国王王徽薨于开京重光殿,死后庙号文宗,谥号仁孝,太子三韩国公王勋权知国事。
王徽在世的时候,一直努力与大宋修好,据说他曾梦见北宋都城开封,“备见城邑宫阙之盛,觉而慕之。”
乃作诗《上元夜梦至汴京观灯》以纪其事:“宿业因缘近契丹,一年朝贡几多般。忽蒙舜日龙轮召,便侍尧天佛会观。灯焰似莲丹阙迥,月华如水泄云寒。移身幸入华胥境,可惜终宵漏滴残。”
太子王勋当了三十年的储君,终于坐上了王位,结果本来就身体有恙,又因为父王服丧期间悲伤过度加剧了病情,结果在十月二十三日,薨逝于文宗丧次。
庙号顺宗,谥号宣惠,年仅三十七岁。
在病重时,王勋加封胞弟王运为太师兼中书令,食实封一千户,被视为立王运为接班人的信号。
十一天后,顺宗薨逝,遗诏传位于王运。王运乃穿上衮冕,在宣政殿即位受贺,成了新的高丽国王。
王运登基后,立刻加封鸡林公,傅贤妃的夫君,已经更名为王熙的王颙守太保,加封义天为祐世僧统。
同时谋划效仿大宋,设立陪都,其实是想要另立政治中心,作为王室从权臣手中抢夺政权的必要手段。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金刚崖
十一月,青唐城,金刚崖寺。
西藏佛教的历史可以分为两个时期。从莲花生将佛教带入西藏,经松赞干布后一系列的吐蕃君主的推崇,大约有三百多年时间,佛法昌隆,这段时间,称为“前弘期”。
到唐武宗时期,和汉地一样,吐蕃佛教与王权、世俗、本土宗教的冲突变得不可调和。
吐蕃赞普达玛开始灭佛,寺院被关,佛经被焚,佛像被毁,僧人或被逼还俗,或弃佛归本,或迫其打猎。
这种从根基上催毁佛教的灭绝行为,对传播不久、根基不深的西藏佛法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因为他灭佛,佛教徒认为他是牛魔王下界,因此在他的名字前加了一个牛字,就变成了朗达玛。
这样的镇压是空前绝后的,从松赞干布时代开始传入西藏的佛教,经过三百来年的经营所形成的西藏佛教,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从此西藏经历了大约一百多年的无佛教时代。
到宋代初年,才有鲁梅等往西康学佛法,回藏重集僧伽,弘扬佛教。
西康就是如今雅安二林松潘一带,红衣大和尚,活佛吉多坚赞的故乡。
此后西藏佛教再未中断。对前弘期而言,这个新时代的佛教,名为“西藏后弘期佛教”。
后弘期佛教重入西藏地区,主要是通过两条线路。
一条是以印度僧人阿底峡尊者为代表,从印度传入。这一路,被称为“上路弘法”。
这一条路,保留了浓厚的西藏原生佛教色彩,复兴了莲花生传入,结合西藏苯教色彩的密教,所以也被称为“新密”。
而另一条,是朗达玛灭佛之时,僧人玛尔释迦牟尼、藏饶赛等三人在拉萨西南巴丘帕里的山间修行,一日忽见有个身着袈裟的僧人行猎,寻问之下,方知灭佛事件。
于是三人带着佛经,取道西域于阗,辗转逃到青海尖扎、化隆一带继续修行,晚年收穆斯萨巴为徒,并以三僧之名为徒命名,称作“释迦格哇饶赛”。
释迦格哇饶赛继承三位先师的遗志,潜心研习教理,大力弘扬佛法,跟随其出家者日渐增多。
宋初,桑耶寺主持希坚赞出资,送鲁梅楚臣喜饶、洛敦多吉旺共十人到青海西宁一带学法取经。
鲁梅等人到青海后师从释迦格哇饶赛学习佛教经典,并受比丘戒。
在此期间,诸人轮番前往西康,在这个时代,毫无疑问地受到二林地区集佛、巫、儒于一体的“祖庙学术”的影响。
这些人学成返藏后,大规模建寺、渡僧、传教,并将他们的师长释迦格哇饶赛尊称为“喇勒·贡巴饶赛”。
同时继续不断派出僧众前往二林取经,深受汉地佛学影响,更接近大乘佛教和禅宗,被称为“下路弘法”。
这一派更重视戒律,仪轨,法度,其所传戒律传承,亦称“下路律统”。
喇勒·贡巴饶赛晚年到达青唐城西北的金刚崖寺修行,直至圆寂。后人就在那里筑寺庙,供奉喇勒·贡巴饶赛及他的三位师长,以及参加他的比丘戒仪式的另外两位汉族和尚的塑像。
这个寺庙对青唐乃至吐蕃有巨大的影响,二林祖庙对这里大力输出文化,赠与了金刚崖寺大量的经卷、文籍,使这里成为了一个以金刚崖寺为核心的佛教学校,下路弘传的祖地。
如今该地的主持是益西央,是吐蕃禅宗的传承人。
吐蕃禅宗创始人物是摩诃衍,弟子是虚空藏,虚空藏的弟子,就是益西央。
益西央和二林部白愔,也就是范先生的弟子,阿囤弥的老公,以及当时在二林祖庙一同学习佛法,如今的宁夏活佛吉多坚赞,渊源都是极深。
这些其实就是当年苏油随手布下的一些闲棋,但是到了二十年后的今天,这些闲棋开始自发地产生出作用。
二林部如今富得流油,因此金刚崖寺有二林源源不断输送过来的“养僧钱”,不像上路弘传那般需要七人供一僧,与世俗的矛盾轻得多。
也正因为如此,对吐蕃和青唐的百姓来说,金刚崖寺就是一个只给予不苛索的地方,其影响力在这个时空里,比上路新密,更加具有向心力。
青唐贸易之路断绝之后,百姓的日子变得更加难过,僧俗矛盾一下子变得凸显了出来,选择信奉下路律统的人就更多了。
董毡已经死了,乔氏和阿里骨今日是过来请益西央入宫,为董毡举行葬礼的。
还不敢发丧,乔氏已经以董毡的名义,传令青唐各部,让他们携带家属前来拜谒,准备软禁这些头人,以其妻子为威胁,胁迫他们承认阿里骨为青唐之主。
但是这个压力是非常大的,对外,青唐如今能够控制的地区,仅仅剩下了青唐城、湟州、廓州、积石州四州之地。
兰州被大宋拿下后,熙、河、兰铁三角相互呼应,固若金汤,青唐再无可乘之机。
而兰州之西,湟州之东,还盘踞着蔺逋比和温溪心的势力,不断蚕食壮大。
人是要吃饭的,丝路重要节点的卓啰城,背靠兰州,前接河西丝路,蕃人都知道那里现在有饭吃。
温溪心投宋之心,如今非常坚定,听闻文彦博致仕返归西京,特意上书朝廷,今年给朝廷进献五匹名马,其中一匹叫做“满川花”,因仰慕文公为人,希望朝廷能够将之转送给文公。
这是一次因为个人魅力而带来的外交事件,赵顼大悦,下旨抚慰温溪心,命画家李公麟绘《五马图》。
不但准了温溪心所请,还特意给文彦博下了一道诏书:“敕彦博。惟我宗臣,名震夷落,狼心乌舌,知献厥诚。朕以张奂拒羌之献,不如旅獒昭德之致。已敕边吏答赐所直,其马今以赐卿,至可领也。”
这次平夏战役,青唐也有功劳,但是因为阿里骨部将半路返回,因此阿里骨、青宜结鬼章、笃乔阿公,只得防御使之职。
然而温溪心和蔺逋比,却因为全程参与,以平天都,输粮秣,拱卫兰州到凉州、应理关两线粮道、打造牛皮浑脱,让大军从水路突袭,三日得平兴庆的功绩,后来居上,蔺逋比成了宁塞郡公,温溪心成了内殿崇班、西头供奉使、邈川节度留后。
级别上远比阿里骨一系为高。
这叫“协济军威,事功可纪”,有功那就必赏,堂堂大宋,从来都是这么讲道理。
阿里骨残暴,好刑杀,以野蛮约束手众,金刚崖寺前膜拜的百姓见到阿里骨的旗帜过来,远远的就逃开了。
阿里骨扶乔氏下马,皱着眉说道:“母亲,这里聚集的人太多了。”
乔氏不以为意:“这些都不过是牛羊而已,你要关心的,是狐狸和虎狼。”
阿里骨的儿子瞎征手按刀柄:“青唐现在的虎狼太多了,父亲可不能跟庙里的益西央一样。”
这个名字刺激的阿里骨眼睛一眯,益西是光明的意思,现在兴州还有一个人,名字里也有这个。
冷冷扫了瞎征一眼:“你就是因为这样,杀掉你的叔父?”
瞎征,性嗜杀,部曲睽贰。
青唐大酋心牟钦毡有下属想要叛乱,因为忌惮瞎征的季父,阿里骨远宗兄弟苏南党征雄勇多智,于是诬其谋逆。
瞎征不能断定自己的叔父是否牵涉到其中,解决方法很简单,就是突然起兵杀掉自己叔父,尽诛其部属。
但是手尾又没有处理干净,苏南党征的小儿子篯罗结逃了出去,投奔了另一个大酋,父亲的结拜兄弟溪巴温。
溪巴温大怒,让侄儿与自己的长子杓拶率军据守溪哥城,不再听从阿里骨的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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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佛会
溪巴温的老巢在积石,后世盛产保安刀的地方,夏国对青唐还存在影响力的时候,家梁也曾经被夏国遥封为积石军节度使,做西夏的拉拢工作。
溪巴温在那一带很有影响力,“河南诸羌多归之”,从瞎征杀叔父的事件里,溪巴温敏锐地见到了青唐的虚弱,不再给阿里骨提供军器。
所以瞎征杀叔事件带来的余波很大,让阿里骨非常被动。见到瞎征还不悔改,不由得将冰冷的眼神看向了他。
瞎征被父亲的眼神吓到,赶紧低垂下眼帘,伸手扶住了乔氏。
阿里骨的弟弟南纳支赶紧劝道:“寺庙之前,别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了,赶紧进去礼敬大师吧。”
四人走到寺庙里,就见很多僧人和工匠手里拿着长方形的木片,正在刻版。
整个寺庙当中,除了香烟,都是木材的香气。
青唐的官方文字是吐蕃文,从唃厮啰开始,青唐和宋朝政府的往来文字都是吐蕃文,被称为“蕃书”。
见到几人行来,益西央放下手中的刻刀和木板,上来给四人行礼。
乔氏还礼之后,对益西央说道:“大师怎么还亲自刻版了?交给下边的人做不就很好?”
益西央合什道:“师兄从双塔寺送来了西州佛窟发现的吐蕃文经卷,怕不有千卷之多,不过翻写的载体过于古怪,且不易保存,老僧只好发动寺僧和工匠们,大家一起动手,争取早日留下印模。”
“嗯?是怎么个古怪法?”阿里骨很警惕,河西已经属于大宋,从那边过来的文字不能掉以轻心。
益西央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带着四人来到桌边:“就是这样。”
经文写在一种光滑透明的薄板上,非瓷非玉,反倒和皮革有些类似,益西央将之翻过来,铺上一张麻纸,夹到架子上,蘸了朱墨对着日光,便能够根据底下胶板上的字迹描摹。
描摹完之后,在经板上刷上薄胶水,命徒弟过来取下誊好的经文,一人牵着誊写的经文两角,小心地将之粘到木板上,说道:“这样就可以开始刻了。”
阿里骨心中松了口气:“如此倒是方便。能够让古卷在金刚崖寺得以保留,这是青唐的大事,我捐五百斤酥油,两百匹绢帛,给寺内添用,包裹经书。”
益西央赶紧合什感谢。
又闲话了几句,乔氏说道:“夫君身体还没有大好,虽然大师繁忙,但是我还是想求肯大师,为夫君举行一场祈福大会。”
益西央说道:“既然夫人有此心,老僧自当尽心,就用此次从师兄那里得来的敦煌经文。”
乔氏看着益西央的眼睛:“也不光光是祈福,这同时还是一门佛会,我想大师出面,召集青唐各部酋长,亲属、子女,都前来听经,大师觉得如何?”
益西央抬起头:“夫人都想召集哪些部族?”
乔氏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说道:“心牟钦毡,温溪心,溪巴温,鲁尊,结药密,阿星、李叱腊钦、诃诺、朱古、陇遇赞、抹征。”
这些都是青唐的大酋长,心牟钦毡的部族在青海湖畔,一直对董毡有异心,瞎征杀苏南党征,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他。
温溪心不用说了,盘踞邈川门户,摆明了想要投宋,还奉蔺逋比为主,有点挟太子以令诸侯的意思,背后还有大宋撑腰。
溪巴温的根据地是南部积石城,青唐四个大城之一,却收留了苏南党征的儿子独篯罗结。
结药密的部族在河州上游,同样心怀叵测。
鲁尊是廓州城守,和溪巴温是同盟,共同盘踞黄河以南地区。
这几个人都是阿里骨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人,至于其余的酋长,多是摇摆,谁势力大就依附于谁。
益西央心中震惊,青唐这是要出大事儿。
乔氏问道:“如何?”
益西央不敢再有任何犹豫,以阿里骨的残暴,他要是敢不答应,金刚崖寺数百僧徒信众,只怕全部活不过今天。
赶紧合什躬身:“既然夫人有此盛情,老僧岂有不欢喜之理,这就给诸路酋长们去信,召他们齐赴青唐城,如何?”
乔氏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过来,微笑道:“如此甚好,大师相召,想必他们也是心喜的。”
但是事情的变化远出益西央所料,不但信件要被阿里骨看着他写,看着他封好,盖好金刚崖寺的火印之后,传信的工作阿里骨也没有让益西央派人,而是用自己的人。
很快,出去采买的僧众也回来了,说是王子的卫兵守在寺门外,有什么需要都是他们接手,寺内的人全部不得外出。
益西央叹了口气,合什道:“不出去就不出去吧,希望佛祖能够保佑这片土地,这些纷争的孩子,都是他的信徒。”
弟子阿令京给益西央碰上一杯奶茶:“师父毋忧,想来他们也不敢对金刚崖寺怎么样。”
益西央接过:“不用去管这些,精研佛法戒律,为世人弘法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很快诸路大酋便会到来,崖上的经幡实在太破旧了。”
阿令京说道:“邈川送来的那面九尺五部风马龙幡,大师一直舍不得用,要不,这次就将之挂出来?”
益西央点头:“嗯,先去告诉王子,就说诸路酋长即将到来,我们准备将金刚崖寺修缮一下,需要些朱砂、彩漆,还有铜器也要打磨打磨,木器门窗有些也需要修理,请他派些熟手的工匠过来。”
阿令京有些不明白:“师父,以前你不是要求我们尽量自食其力,能不接受供奉就不要接受吗?”
益西央再次叹了口气:“阿令京,如果有人觉得我们是威胁,我们就得让他们放心。这里是下路弘法的祖庭,保护好它,是我们这些继承者的使命。”
阿令京合什道:“徒儿明白了。”
收到了金刚崖寺的求肯,乔氏和阿里骨终于完全放心了下来,大方地拨出了最好的工匠,置办了修缮庙宇所需的木材、漆料、还给了一笔费用。
不过数日,金刚崖寺修缮一新,寺后的高大旗杆上,飘起了崭新的新经幡,经幡华丽非常,让来往的僧众信徒莫不顶礼膜拜。
金刚崖寺因为是下路祖庭,前来听经的人很多,因此在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市集。
洛扬多杰经营着一个运盐的马帮和一个大通铺的幺店子,接待来往的朝圣者。
见到寺后飘起的大经幡,洛扬多杰对伙计们说道:“青盐该进货了,今天将马儿喂饱,再去王子的水磨坊看看有没有粕饼糠饼发卖,如果没有就买两百斤豆子舂成粉料,直接喂太浪费了。”
伙计们答应着去了,洛扬多杰这才回到客栈,打扫完卫生,这才进到内室,将刀剑擦拭保养了一番,又取过弓来检查了一遍,将弦挂上。
……
青唐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兰州,李宪收到温溪心的传讯,又听说温溪心携带长子觉勒玛斯多卜去了金刚崖寺后,不由得大为焦急,立即发电报去兴州和汴京城求计。
赵顼召集群臣商议。
大家又是众说纷纭。
首先是军机处,军机处认为如今宁夏才安定两年,如果不是按部就班,先取邈川,修建城池而遽取青唐,则青唐难守。
首先,自河州炳灵寺渡河,至青唐城有四百里,道路非常艰险,难以声援。
其次,青唐地势险要,如果他们断桥塞隘,虽有百万之师,仓卒也难得前进,如果提孤军以入,四无援兵,必生他变;
但是要遣大军进入,青唐、宗哥、邈川三地本土粮食不足,止支一月,而从内地转运,又实在是过于靡费。
军机处的建议,如今先收买周围部族,对青唐进行内部的分化瓦解,才是上策。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集体告状
礼部却认为无论是派遣大军进入青唐,还是收买部众,法理上是站不住脚的。
首先青唐名义上是大宋的藩属,因此没有正当的理由,是不能对其用兵的。
阿里骨利用金刚崖寺的声望召集各路酋长齐聚青唐城为董毡祈福,这是孝道;
各部酋长如温溪心前往金刚崖寺,是因为崇信佛教;
如果大宋因此举兵,找什么理由?
而且眼看就要新年,新年前大动干戈,也不太吉祥。
尚书省也认为最好不要动兵,毕竟青唐和陕西宁夏接壤,这两处经过数十年的大战,如今才刚刚恢复两年,而且按照军机处的说法,进入青唐后要是得不到当地酋长们的支持,胜负难知不说,没有约束力,他们也可以说叛就叛。
而且阿里骨手下实力不弱,青宜结鬼章和笃乔阿公都是悍将,又因平夏之功新得了补充,正是士马精强的时候,否则他也不敢召集各路酋长赴青唐城接受管束,明显就是要先礼后兵。
至于之前温溪心、结药密几部请求内附的事情,大宋一直没有接受的原因,就是因为青唐本无反迹,又历来供奉不缺,以前青唐还有夏国为倚仗,现在夏国已亡,丝路已通,难道青唐还敢造次不成?
倒不如扶持阿里骨,让他统合青唐,为大宋边蕃,约束诸酋,让他们不得侵扰河西,也不是不美。
吏部则提出边臣每以生事邀功,这次事件明显是青唐内部的事务,不值得大宋大惊小怪。
只要不是侵犯我疆土,青唐自己在窝里边狗咬狗,管他们干啥?
应当严厉申斥李宪,不得胡乱生事,破坏西北来之不易的和平大业。
赵顼内心里是想要打的,因为王韶的平戎策里早就说过,青唐占据西北形胜,不全取到手,西北难安。
大宋也是这样一步步在做的,现在眼看机会到来,要是拿下最后四州,青唐就整个纳入大宋版图了。
可他完全没有想到,朝堂上反对的声音,竟然如此之大。
而三路都转运司那边,苏油的奏报也来了。
苏油和朝臣们的说法?完全一样?不过他站的位置?远比其他群臣要高。
首先是大宋对藩属的态度,应当有几条基本原则。第一条就是大宋不应当无故干涉藩属国的内政。
第二条则是一切应当以藩属国民众的民心向背为准绳。
第三条是大力宣扬仁爱、和平、互惠的友好理念,一切以使藩属国民众生活更加美好为前提。
第四条则是以维护藩属国纲常王绪为己任。
因此大宋对藩属国的干涉,必须有几个先决条件:一是藩属国背叛大宋;二是君臣行悖逆之事,有违大义;三是君臣施暴于人民;四是对周邻滥开战端。
这道奏章,被时报刊载,广为流传,大家都觉得蜀国公说得没错,大宋就应该这样堂堂正正?赵顼将苏油的意见下中书审议,大家一致通过,称其为对蕃“四义四征”之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大家应当好好过年的时候?朝廷再次收到李宪奏报。
十一月?甲戌,董毡嫡子蔺逋比?递书到兰州,声称董毡已死,乔氏和阿里骨秘不发丧,并且利用益西央大师的影响,企图招诱各路酋长携家小到青唐城软禁,胁迫群臣承认父王传位于他,非法成为青唐之主!
自己才是董毡嫡子,阿里骨只是继子,虽然母亲偏心,但是从法理上说,他才应该是董毡的唯一继承人。
闻讯之后,自己立即遣温溪心和觉勒玛斯多卜前去打听消息,但是入了青唐城后,二人再无音讯,估计已经遇害。
如今惶愧无计,只有请求宗主干涉,派军护送他到青唐城,继承父亲的基业!
次日,青唐大酋苏南党征之子篯罗结,同样将控诉血书送到兰州,报告了大宋一件大事——阿里骨凶横无状,其子瞎征横暴国中,无故诛杀了自己的父亲苏南党征,并且屠杀了苏南全族。
自己只身逃脱,托庇于叔父溪巴温帐下。
他和自己的家族对青唐忠心耿耿毫无过错,自己父亲乃是瞎征的叔父,阿里骨的堂兄,是阿里骨选派给瞎征的辅弼之臣。
瞎征此举乃以侄弑叔,是大逆之罪;阿里骨至今没有给父亲的死一个说法,是不罪而诛!
如今只有将血书送报大宋皇帝陛下御前,请求皇帝为自己父亲蒙受的冤屈主持正义!替自己的母亲、兄长、幼弟、以及合族一千三百八十六人,主持正义!
三日后,李宪再次受到廓州鲁尊急报,说青唐纷纷传说董毡已死,而阿里骨命使臣迫他们前往青唐,还必须携带家小。
此事非常异常,先期进入青唐城的温溪心和其子觉勒玛斯多卜,声讯全无,几位大酋长不敢再前进,连续发信要求阿里骨说明温溪心的下落,同样毫无回应。
诸地酋长心怀忧惧,而他走到半路,发现一支大军朝他部族所在的廓州而来,正是是阿里骨弟弟南纳支的旗号!
他飞马返回,侥幸得脱,立即焚毁了河梁,飞报大宋。
鲁尊在信中要求内附大宋,如果大宋不允许,他也绝不承认阿里骨此等无义无信的于阗野种为青唐之主,只有整顿兵甲和他血战到底,让大宋知道青唐还有忠于唃厮啰血脉的忠臣!
数日之后,河州外的结药密,遣自己的儿子怯凌到信任河州太守田守忠处告密,阿里骨派了一批刺客前往邈川刺杀蔺逋比,被他全部抓获。
经过严酷的审讯,刺客招供,当年董毡最器重的儿子欺斯温,并非行猎途中死于盗匪,乃是阿里骨派人刺杀!
刺杀欺斯温,逼走蔺逋比之后,阿里骨还长期霸占了蔺逋比的妻子!
那妻子身份原不一般,乃是秉常的妹妹,西夏王国公主!
如今国中甚至还有传闻,说董毡长年不得与众臣相见,一切言语,皆是通过阿里骨传达,现在大家不再相信阿里骨,怀疑他早就弑君弑父,要挟主母。
请求大宋派遣使臣入青唐主持大局,调查真相!
数日之后,河西节度使巢谷,三路都提点刑狱司李济联名上书,听闻原夏国公主在青唐遭受不忍言之待遇,要求大宋接回原夏国公主,兴州安置。
这是对先王,对嵬名一姓的巨大侮辱!先王托国于大宋,大宋就必须给原夏国王族一个合理的交代!
如果王姑受辱大宋都不愿干涉的话,宁夏三路八姓,当自提兵马,去替大宋灭了这个青唐的暴君毒瘤!
如果说只是小小青唐,大宋君臣还能不管不顾的话,这回牵扯到了宁夏三路,朝廷再也无法淡定了。
赵顼将官员们召集起来,再议!
这一次,大宋君臣再也没有理由推搪了,青唐已经大乱,打小报告的不是一个人,告状的不是一件事,阿里骨父子的问题,已经按不住了。
弑兄,杀叔,欺嫂,甚至有可能弑杀君父!
如此密集的告状信,至少已经说明一条,阿里骨已经不适合成为青唐的君主,用众叛亲离来形容已不为过。
但是阿里骨势力集团依旧是青唐的最大力量——儿子瞎征,弟弟南纳支、还有手下悍将青宜结鬼章、笃乔阿公,死忠的军力不下十万。
朝廷依旧分作了两派,蔡确和王珪这次明显出现了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