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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权力的诱惑

    军中现在有三十门霹雳炮,按照苏油的意见,全部集中到一起使用,由著名的学院七杀才,炮三班统带。

    不过七杀才现在变成了六杀才,因为折可大战前被临时抽调到了东路,代替自己叔叔统带折家军,现在正跟着种谔顺着长城根往灵州进发。

    来到这处名叫大狐坳的山丘,苏油便看到军士们正在用工兵铲砍伐山丘上的树木,清理阵地,忙得一塌糊涂。

    找到炮营都卫王君万:“咋地?还要将霹雳炮拉到坡上来?”

    其实根本用不着,这里建立个炮兵观察阵地就很合适,将参数传递给山坳里的炮兵营,炮火照样可以覆盖对岸的那个庄子。

    王君万却不这样认为,理所当然地点头,立正敬礼:“报告大帅!炮营是我皇宋最顶尖的武力,此战不仅仅是灭敌,还要示威!拖到山顶,就是要宣示四夷——真理,只在我霹雳炮的射程之内!”

    “对!”参谋种朴也跑了过来,一个立正:“还是绝对真理,夏人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

    “哪里学来的这些鬼话!”苏油翻了个白眼:“这坡你们郭教头爬得上来不?以前单手就能扛炮弹打连发的人,现在行军是能坐车就不骑马。”

    “主要是马不太好找。”种朴贼兮兮地接嘴:“上次把我家踏雪乌骓给骑废掉,叔父死了小妾都没事儿的人,真是心疼得掉眼泪了!”

    边上正通过经纬仪观瞄前方敌区的苗履说道:“郭教头领着军士们挖战壕呢,其实哪里用得着?山下数万大军围着,我不信夏人能摸得上来。”

    钱谷拿着地图本子在苗履身边填写炮瞄参数:“呵呵呵,你这话我记下了,一会儿等着陪教头跑步吧。赶紧的光线快没了,报数!”

    见小的们都在忙,苏油也不好意思打扰,领着张麒跟程岳:“走吧去看看今晚都有啥。”

    苏油之所以要跟着炮兵走,有个原因就是炮兵伙食是现在大宋军队中最好的。

    来到炊事班,几口大行军锅里边,已经炖起来羊汤。

    苏油蹲在大铜锅边,看着里边翻滚的羊肉:“小七哥我跟你讲,陕西羊已经够美味了,没想到盐州羊那才叫天下极品……”

    朝廷一品大员跟条狗一样守在锅边等吃饭,炊事班的伙夫感觉压力山大,一边揉面团一边问道:“这个……国公爷,要不先给你个糖水罐头润着?”

    “不要。”苏油不但不领情,还拿勺子翻着锅子里的配菜:“菜蔬还是太少,分餐的时候要告诉军士们,茶粉药片一定要服用,这几天便秘得有点严重……”

    张麒提醒苏油:“前几天小姑奶奶来信,说大军出外,以牛羊肉为主的话,容易发生……这个灵武一带有一味药材可,叫大黄,只需要用两三片泡水喝,就能解决国公你说的这个问题。”

    “真哒?”苏油还没说话呢,伙夫先搭话了:“大黄啥样?”

    苏油手摸着下巴:“还是自家新妇知道疼人啊……这问题看似小问题,但恐怕新军军士都有,没说的了,我这就给范公去信,作为军需让他收集!”

    程岳在一边冷笑:“王姥姥太过分了,行文里还要徐州发运枣子,被赵转运发现之后奏报了官家,挨了一通臭骂,国公你也小心点。”

    苏油笑道:“王姥姥这回功劳太大,不给官家痛斥几句,心里有些慌乱,这一仗打完,不去南海或者獐子岛溜一圈,他自己都不安心,等着瞧吧。”

    “不过范公不至于如此,我估摸着他都不好过,老人家,这路问题更严重……”

    一群人守着羊汤聊这个,倒是一点都不忌讳。

    宁夏滩羊的味道的确好,战事到了现在,已经没有苏油什么事儿了,想着换换口味,找伙夫要了一片肋排,又翻检出一些调料,到边上摆起个小碳炉,和张麒程岳烤起了羊肉串。

    如今宋军新军的伙食,已经达到了后世二战士兵的标准,陕西本身就是油料作物最先开始推广的地区,不虞有缺。

    有了酵母和苏打粉,麦饭就变成了馒头,人体吸收起来更加方便。

    香料和糖,是幸福感的来源,童贯用来收买战士的人心,一买一个准。

    童贯很聪明,知道要成为帅臣,必须跟上下打成一片,威信这一块他干不过种五,于是将“亲切关怀”四个字拿捏得死死的。

    新军士兵个个识文断字,童贯向苏油提出建议,在部队里发起了“一封家书”的倡议。

    活动内容就是每个士兵,给自己的家人写一封信,然后不管多么困难,这些信都想办法交到了士兵们的家人手里,并且收集起回信,他亲自一个连一个连的发放。

    每次发放,就是一次“深入基层”,然后大家聚到一起,将家书拿出来,大声念,大家或笑或哭,童贯趁机抓人心。

    刚开始高遵裕还有疑虑,害怕这样做会影响军心,出现逃兵,苏油却对童贯的做法大家赞赏,专门让四通开通了军中驿传,不但可以寄家书,甚至还可以寄俸禄,寄缴获的战利品!

    此计一出,诸军的战斗渴望顿时爆表,甚至有几连战士写了血书,大表决心,要求尽快开战。

    钱谷给自家侯爷老爹的家书,作为西军家书中最好的一篇,甚至登上了《汴京时报》的第三版,让京中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在这封刚烈忠义激扬于字里行间的家书面前,全都黯然失色。

    据说钱老侯爷看到这封家书后老泪纵横,不是给感动的,而是捶胸顿足地后悔——我真没想到这个小儿子能这样出息,早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由着她娘溺爱娇惯,抽死了都逼着他读书啊……

    到得晚间,苏油和张麒躺在一辆厢车中,挤在自己厚实的睡袋里边。

    苏油问张麒:“七哥,你想篪儿不?”

    张麒知道苏油的德性,绿箬才怀孕三个月,夫妻俩就赶紧将自家娃命名为张篪,压根就不给苏油瞎取小名的机会。

    张麒说道:“想啊,听绿箬说儿子七斤,生下来头发就很好,大眼睛。”

    苏油说道:“也不知道扁罐他们学业怎样了,在京里有没有惹事儿,你说你要是生个女儿多好,这样也不用愁我家漏勺了……”

    张麒笑道:“国公爷还是多想想眼下这场仗吧,儿女家事,人家王翦出门就不再操心的。”

    苏油也笑了:“现在我已经轻松了,接下来是高国舅大显神威的时刻,我就一联络转运的司粟校尉。”

    “想什么好事儿呢?”张麒揶揄道:“真要是克复灵武,尽收漠南,你这个都经略使怕是有得忙。”

    苏油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称王称帝有什么意思,累得要死还不开心。今天接到奏报,大理权臣杨义贞杀了国主段廉义,自称广安皇帝,小高相爷另立段寿辉为国主,命他儿子高升泰起兵讨逆,同时请大宋主持公道,大理转眼就要大乱。”

    张麒奇道:“段廉义本来就是多年的傀儡,杨义贞连这都容不了?”

    苏油说道:“所以说啊,今年大理铜,二林铁,恐怕都要受到影响,杨义贞卧薪尝胆了这么多年,这一把我看小高相爷有点难过。”

    张麒跟了苏油这么多年,也不是什么好人:“那可不正好,如果我大宋在弄栋府的铜矿受到影响,便可命王韶入滇,进行干涉。”

    “还有二林那边,建昌府早就成了大理的飞地,虽然名义上还属于大理,但其实早已经在我嶲州包围之中,一直也是大宋代管,依我之见,干脆趁此机会拿下,并入我大宋的版图。”

    苏油说道:“大宋是大理的宗主,这出戏哪里就这么好唱?”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聚歼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杨家分了这么多年的利益,现在也算是兵强马壮,如果想要大宋支持高家,那高家就得用利益来交换。”

    “要不就是拿建昌府交换,获得大宋的支持;要不就是拿交趾北面的滇南铜矿,交换我们控制的弄栋铜矿。”

    “就怕朝中的大佬们抱着存亡继绝的心思,被小高相爷忽悠得又给当了枪使。”

    说到这里坐起身来:“不行,我现在就要给陛下写疏奏,还要给章惇和蔡京去信!”

    张麒也跟着坐起来,帮苏油披袄子:“人在西夏前线,还操着大理的心,果然如少爷所说,累得要死还不开心!”

    ……

    次日清晨,宋军开始集结,高遵裕命令在旧桥的旁边,用厢车并排,盖上盖板,搭建出临时的桥梁。

    而夏人分三路骑军出来攻击,企图阻止宋军建桥。

    河渠本身就如同一道战壕,新军战士们早就卧倒在河渠对岸,待得夏人骑军冲近,曹南举起神机铳:“打!”

    河渠岸边,密集的铳声顿时响起,夏人的人马纷纷倒地。

    庄子里响起了催促的号角,夏军的勇烈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的愿望,就是冲过河渠,与宋军进行混战。

    但是神机铳不是鹤胫弩,威力和速度是鹤胫弩的数倍。

    军事学院早有研究,以步克骑,弓临阵三发,鹤胫弩临阵五发,但是只要再提高一档,到了神机铳的临阵十发,再厚实的千人骑阵,都会变成铳弹下的亡魂。

    苏油在山坡顶上,举着双筒望远镜观战,能够见到对面庄子里出来的骑军,冲近河渠的时候,被如同割麦子一般撂倒。

    宋军的阵线看似松散,其实是因为新军采取的卧姿,给敌将造成的错觉。

    然而敌将并没有醒悟,为了与前方战局变化相适应,重新组织了冲锋,而这一次,采用了骑兵密集阵型。

    高遵裕安排在河渠这边的伏虏炮立刻就发威了。

    从山坡顶上看过去,夏人的骑军队伍刚刚集结成三个大阵,无数爆炸的硝烟与火光便在其中爆发了开来。

    无数的夏人马匹,在雪块纷飞中,被空气里呼啸而过的弹片击中,撕碎,马群被惊得如同被浇到开水的蚂蚁一般扩散。

    然而夏人的战斗意志相当顽强,骑术也相当高明,在号声的不断催促中,他们在惊散之后,又在奔行中重新集结成队,向着几处桥梁密集冲锋。

    但是其军阵的厚度明显不行了,还从锋矢阵变成了锋矢与长蛇之间的两不像,甚至还被打出节奏的伏虏炮兵,从中截断成了数截。

    夏人的忘我冲锋,除了给河渠外近百米的雪地增加尸体和血污,根本无法阻止几处桥梁有条不紊地架设。

    终于,第一辆厢车从临时板桥上渡过了河渠,紧跟着第二辆,第三辆……

    三处临时桥梁,厢车有条不紊地过去,然后打横,构成桥头堡。

    河渠中的士兵们钻入堡内,依托厢车开始对夏人发起对攻。

    对面的夏人开始绝望,庄子里冲出来最大的一股骑军,中间还夹着一面青色的大纛。

    一直站在苏油身边观察战况的王君万将手里的小旗一挥:“目标第一号区域,一发校验弹,放!”

    轰隆隆!坡顶上的三十门霹雳炮,终于开始大展神威!

    对面庄子前夏军大阵当中,如同突然发生了一场有泥土和雪块构成的海啸!

    苏油的耳膜嗡嗡作响,却听王君万在继续大喊:“以五号炮位标数为基准,上下三度自由调整,五发速射,放!”

    河渠边的阵地上,高遵裕和李若愚一干将领,都顾不得指挥,扭头看向身后远处山丘之上爆发出来的密集火光和隆隆惊雷。

    李若愚感叹道:“海舰的齐射我见过,没想到放在陆地上,如此震撼!”

    无数的蕃人仆从军,见到山丘上群雷闪耀的恐怖情形,吓得心胆俱落,匍匐礼拜。

    李文钊心头砰砰乱跳,首先将目光调整回到河渠对岸的夏军决死冲锋的大旗那里,悲凉地叹息一声。

    骑军的时代,结束了。自己的时代,还没有开始,便已经陨落。

    一百五十枚霹雳炮弹,在短短一分钟之内,尽数落到了庄子前方准备全军突击的夏阵之中!

    耳鼓里还残留着重炮轰鸣后的强音,导致远处炮弹落地之后的爆炸声显得异常虚弱。

    在苏油的视野里,远方庄子前的雪地上,似乎突然开出了无数的花朵。

    每一朵花朵绽放的时间都非常的短暂,但是看得非常清晰。

    先是从地上冒出一支支花蕊,黄色和白色交杂的花蕊,然后花蕊周围突然出现一圈花瓣,紧跟着花瓣们以远超过花蕊们生长的速度急速绽放,在那片区域开出花瓣重叠的白色花朵。

    那是爆炸带起的泥雪交杂的尘柱和气浪,在这样巨大的能量释放下,夏人军阵中的人马躯体,军器,铠甲,马具,旗鼓,毫无抗力地四散纷飞。

    苏油亲眼见到一匹雄骏的马儿,在数枚炮火中被冲击得如同一枚跳动的瓷丸,最后被活活撕裂成两段!

    耳朵里的强音终于消失了,前方集中的夏人军阵,连同半个庄子,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开阔的峡谷里,隆隆的回音。

    从河渠到庄子之间的地带,从中间到边缘,夏军的尸体从稀疏变得密集,勾画出一副诡异的画卷。

    如同一把巨大的折扇,庄子是扇柄,夏人骑军奔行出的线路是扇骨,河渠边缘是折扇的边缘。

    这是一张数万人马尸骨组成的折扇画面,扇面之上,还有无数惊惶失措的蚂蚁般的幸存骑军和马匹,在来回奔跑。

    厢车动了,朝着扇柄处的庄子压去,车上的战士和车后跟随的灰衣军士,成了扇面上新的墨迹。

    灰线有序而坚定,黑点混乱而恐慌。

    苏油放下望远镜,对身侧的王君万说道:“解除引信,收拾阵地,该继续出发了。”

    十月二十日,高遵裕、苏油,带领中路大军穿过灵州川,来到黄河南岸,旱海以北的农耕地区,在五马渡全歼前来设阵阻拦的七万夏人,宋军只在清理战场的过程中损失五人,受伤三十多人,打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战争交换比。

    西夏朔庆军都总管栧厥嵬名、副总管麻承持禄、监军使梁逢恩,以及三人的幕府、亲卫,尽数阵亡!

    皇宋新式陆军,以无可阻挡的昂扬之姿和辉煌战绩,正式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中路大军,在苏油带领理工小组的神助攻之下,首先穿越了三百里旱海,抵达了灵州城外围。

    大军同样没有急进,在帮助高国舅首先抵达西平府,灭敌七万之后,苏油再次化身成了老狗。

    河渠的出现,是一个让苏油感到非常不适的信号,历史上的高遵裕是怎么兵败灵州城的,苏油可是知道得非常清楚。

    进入农耕区后,苏油要求高遵裕无论如何都要持进,必须派军队沿着河渠奔赴峡口,先检查那里的情况。

    高遵裕被苏油烦得不行,正好大军需要两日收拾战果,于是便派遣曹南带领一千人沿着河渠朝西北方向侦查。

    结果很快传来,西北峡口,有夏人和小股宋军正在交战,曹南当机立断,带领一千镇国军从夏军后路攻击,并且命人飞马来报,要求大军增援。

    收到急报的高遵裕都傻眼了,黄河边上的宋军?哪里来的?

    立即命种朴带领剩下四千镇国军,以及熟悉这一带的李文钊两万人往救。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种珍

    当种朴和李文钊赶到大沟驿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听到密集的铳声。

    大沟驿南边,宋夏军队正在激烈交战。

    斥候见到种朴的大军过来,不由得又惊又喜:“夏人在峡口布置了七级大堤,想要趁我兵临城下的时候决堤灌水!我们人数不够,曹襄领已经杀进去控制大堤了。”

    种朴问道:“之前那支宋军呢?”

    斥候说道:“那是囤安军的一部,他们用浑脱沿黄河漂流下来,本来准备偷袭兴庆府,结果发现有夏人在水口活动,于是过来侦查。”

    “夏人发现了他们,直接就打起来了。”

    “靠!国公真是料事如神!”种朴立即说道:“带路!”

    曹南聪明至极,知道新军的长处就是锋锐难当,短处就是人数太少,于是直接杀进峡口,抢夺了堤岸,然后每处布置一百来人,实施坚守。

    夏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到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蓄起的堤坝落入宋军手里,守将不由得大惊。

    好在这股宋军人数不多,因此命令手下疯狂攻击,企图将堤坝夺回来,至不济,也要决堤放水,不能让宋人控制。

    于是七处堤坝的两端,惨烈的战斗开始了。

    曹南手里的一千镇国军虽然火力精强,但是分手各处要地,每处也就五十来人,而集中在这里筑坝蓄水的夏人,高达三万!

    好在那一小股的囤安军也赶来会师了,曹南安排他们做了预备队,也有两百来人。

    这股囤安军是斥候,敢从黄河漂下来偷袭兴庆府,也是苏烈手里精锐中的精锐,指挥正是曾在交趾表现亮眼的刘世恒刘和尚。

    老战友相见,真是意外加惊喜,两个滚刀肉还相互打趣,这尼玛都跑到沙漠边上来了,居然还要过一回海军陆战队的瘾!

    于是曹南便将指挥权交给了刘世恒,自己拎着一支神机铳打游击去了。

    这个决定,对于守卫七处大堤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夏人的指挥穿着锦袍,非常容易辨识,刚刚还在挥刀指挥进攻,转眼就被一枚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子弹爆头。

    接替指挥的副将,也是。

    文官服饰的参军,也没有逃过相同的命运。

    一次是运气差,两次是偶然,三次,那就是诅咒了。

    苏油并没有什么狙击手战术,他也不懂这些军事细节,救援接应和行动力都跟不上的情况下,他觉得狙击手只能跟随自己的战友一同行动,否则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加上本身宋军里有这个水平的射手还没有大量培养出来,因此狙击手这个战阵上的杀手锏,苏油也没有指望过。

    于是斩首战法这个金手指,在黄河大渠边,被曹南点开了。

    种朴和李文钊的大军一到,本来已经没有什么战心的夏军,立即向夏州撤退了。

    见到刘世恒的时候,刘世恒正在给受伤的战士取出肩上的箭杆,然后用急救包里的针线缝合伤口。

    种朴环视了一圈:“曹襄统呢?”

    刘世恒也看了周围:“不知道,潜行狙击,鬼知道在哪儿。”

    李文钊对种朴拱手道:“敌军在这里蓄水,是有大阴谋,将军当立即派遣信使告诉中军,以图后计。”

    种朴拇指掐着武装带,看着夏军蓄出来的七个人工湖泊:“灵州这回完了,国公爷是干这个的祖宗……”

    李文钊小心翼翼的问道:“益西威舍不是玩雷火的行家吗?”

    种朴也不知道该怎么扭转苏油在蕃人心中的这个形象,毕竟霹雳炮的神威过于深刻,军中蕃人里盛传益西威舍的雷法再次升级了。

    只好呵呵两声:“那就等着瞧吧……”

    果然,当晚苏油得知夏人在峡口围了七个大湖,立刻就带着理工小组赶了过来。

    经过一夜的勘察计算,苏油立即决定,西路大军离开灵州川,进军路线改为沿着河渠前进。

    沿途对一些分渠的水口进行了封堵,并且派军驻守,只留下了一条干渠。

    七个湖泊也不能永久蓄水,大军抵达灵州城下的时候,上游水满,沿着干渠冲到灵州,将灵州城的护城河加深了三尺!

    灵州就这样被大水包围在了黄河与干渠护城河之间,三万多夏军被彻底困死在了里面。

    高遵裕更不劝降,直接于干渠与护城河交汇地带,背水背城,面向旱海列营!

    灵州被围,就是夏军总攻的信号,无数夏军从旱海中隐藏的绿洲,水源冒了出来,附从于仁多零丁的精兵之后,开始了对高遵裕的进攻。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局面和之前的预期,已经发生了一些潜藏的变化。

    西路大军,苏油命令苏烈在黄河北岸大张旗鼓,朝着兴庆府方向试探行动,让镇守兴庆府的大军不敢妄动。

    而真正的精锐囤安军,却拖着牛皮浑脱,来到了峡口镇守,守护河渠。

    干渠变成了水路,转运与呼应更加便捷,而中军可以随干渠灵活部署和转移兵力。

    灵州城外的几条支渠,被苏油隔断了水源,直接变成了战壕工事,成了狙击夏人的有力阵地。

    而夏州城里的守军,却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隔着河流无法出来。

    十月二十五日,战斗首先在灵州城西南三十里外的旧仁里打响。

    西夏第一猛将,保静军都统军仁多零丁,带领着五万精锐,七万仆从,从戈壁边的哥舒川向灵州扑来。

    大军在旧仁里遭遇了曹南和刘世恒的狙击,但是仁多零丁勇猛异常,手底下还有夏人最后的两千五百铁鹞子,曹南和刘世恒在给予仁多零丁巨大打击之后,在夜里悄悄退出了旧仁里。

    通路打开之后,夏人如同洪水一般涌向灵州城下高遵裕的中军。

    高遵裕手里只有三支新军一万五千人,泾原钤辖种诊统带的泾原种家军一万五千人,另外还有李文钊的带路党军两万人。

    看着前方夏人先锋将的白马突前,高遵裕冷冷地道:“谁去给我取了他的人头?”

    言语刚落,一队红衣宋军便越过渠桥,朝着夏人先锋奔驰而去。

    三种之中,种珍的名气其实远不如他长兄种诂,五兄种谔,到如今甚至连幼弟种谊都有赶超的趋势。

    苏油也在观战,见状就对高遵裕抱怨:“总管怎么还玩这种招数?万一失手不是反而大损士气?”

    高遵裕眼光看着两队骑军渐渐接近,嘴里说道:“旧军骑阵对冲之道,国公可能不太清楚。夏人远道而来,又被曹南和刘世恒阻击过一阵,到了这里已是强弩之末。”

    “气候恶寒,水草枯落,本来就是牲畜最弱的时节,夏人还在戈壁里躲了二十多天,他们的马,已经不行了。”

    “而我们的马匹,有青储,有饲料,基本不受影响,已经修整数日,国公又破了他们的毒计,正是士气高昂渴战之时。”

    “强弱之势早就来了个翻转,这要是不放出去胜一阵,撒撒威风,怕是军心士气反而要受到影响……好!得手了!精彩!不愧三种之名!”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匪夷所思的劫粮道

    种珍的亲卫骑队,是特选的清一色的枣红马,配上红色的旧军军袄,就如同一团火焰般飚过雪原。

    夏人前锋也是一员悍将,不过马速明显比宋军弱了一头。

    两支骑队即将接近的时候,种珍的前进道路明显做了一个细微的调整,从直线变成了曲线。

    而夏人也同样做了相应调整,两支骑军,就想要变成两条准备衔尾而斗的游鱼。

    但是这一次夏人的应对明显慢了很多,种珍毫不客气,利用双方的速度差,指挥宋骑从侧前方扫过夏军的箭头。

    局部的以多打少战局,就这样在种珍精准的微操下完成,代表箭尖的那名白马夏将和夏人前锋十数骑,瞬间遭遇到上百柄飞掠而过的骑刀暴雨般的打击。

    种珍对自己的战果很有信心,骑刀从夏将的肋下掠过,更不回头,奔行十数步后拨马朝宋军大营奔回。

    身后的骑军紧跟着自己的统领,红色的火焰转眼从夏人的锋矢阵前端掠过,留下身后十数骑夏军的尸体和那个已经秃了头的锋矢,让夏人的威势为之一挫。

    “万胜——”观阵宋军的欢呼声几乎震动了身后灵州的城墙:“六郎威武——”

    种珍的红马过了沟桥,来到苏油和高遵裕的身边,收刀入鞘:“大帅,总管,幸不辱命!”

    “好,大涨军威!”高遵裕喜不自胜:“有六郎这般虎勇,西贼再多,土鸡瓦狗而已!”

    苏油心细:“我看到有两个战士中刀了,为何没有坠马?”

    种珍拉开红袍领子,露出里边的薄钢片,一脸憨笑:“咱有抱肚!”

    无定河大战,夏人大量的全身铠落入宋人手里,立即引发了沈括严重兴趣。

    宋人如今的冶金、冲压、热处理、温控方面的加工技术已经积累到了相当的高度,沈括立即就用冲压机批量仿制出大量的甲片。

    因为技术高度,甲片被冲压得极薄,然后通过热处理和渗碳技术,将之变成为具备一定弹性的高强度钢片。

    钢片的强度可以抵挡普通的弓弩射击,关键部位还有凸起的纹路,加大了对钝器和劈砍的抵御能力。

    但是这已经是冷兵器时代最后的辉煌,除了满足赵顼的政治需要,西军装备了刘昌祚一支重骑兵以外,其余将领对笨重的铠甲,似乎并不太热衷。

    反倒是种珍设计的这种轻铠大受欢迎。

    轻铠由数片钢片如虾壳般迭压铆合而成,做成背心样式,可以穿着在衣袍内部。

    骑士可以完成一定角度的弯腰,后仰等战术动作。

    因为完全放弃了手臂和腿部的防护,整副轻薄非常,加上棉质内衬,重量一共也才七斤。

    一经推出,大受骑兵的欢迎,士兵们称呼这种铠甲为“抱肚”。

    抱肚就是肚兜,因为可以穿在战袍里面,这个称呼也算是恰如其分,同时说明了士兵们对这种铠甲的喜爱。

    而对四肢防护的下降,从另一个侧面还说明了大宋军队的士气和勇武的提升,以及医疗水平的改善。

    苏油笑了:“总算还没傻到家!”

    夏人前军受挫之后,退后五里扎营,直到仁多零丁的大军抵达,方才于次日拔寨,朝宋军压了过来。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无数的夏人,一波波地朝着宋军的沟壕反复冲击,阵地前很快便打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因为尸体太多影响射界,宋军甚至不得不在战斗间隙,将战死的夏人拖进壕沟。

    也就是在严冬才敢这样干,否则苏油敢断定,营里很快就会爆发瘟疫。

    夏军疯狂还曾经让局面一度严峻,苏油将骑军用的连珠炮都部署到了前线应急,同时动用伏虏炮扫清夏军的集结地,才算是支应了下来。

    一天鏖战下来,苏油认为这样烈度的攻击完全不合理,为何仁多零丁会如此急于要打开通道,进入夏州城?

    就算是进入了夏州城,还不是一样被困?仁多零丁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花样?

    老办法,苏油把诸葛亮会又开了起来,仁多零丁的不正常攻击,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企图!

    大家再合计合计,是不是我们围城打援的计划,还有什么巨大的漏洞?

    高遵裕,曹南,刘世恒也都觉得匪夷所思,大家围着军图冥思苦想,都没有合理的答案。

    刘世恒和曹南甚至来了一场临时的军事推演。

    李若愚拎着两个提桶走进大帐:“仗要打,饭得吃,虽然将领吃在最后是新军的好传统,但是也不能不吃是吧?”

    两个提桶里都是吃的,李若愚分配馒头,又给大家盛汤:“中军被围,陛下那里还不知道怎样担心呢。”

    “监军虽然只管军纪,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几位这计谋,未免有些行险过头了,我是真没想到,旱海里边还藏着这么多的夏人,不然我绝不会支持……”

    刘世恒正埋着头呼噜呼噜地喝汤,闻言猛然抬起头来:“我知道了!”

    曹南也猛然抬头:“一定如此!”

    苏油都气坏了:“非要显得你俩聪明我和国舅爷笨是吧?快说!”

    曹南眼里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夏军,眼看着要断粮!”

    靠!苏油和高遵裕面面相觑,怎么会这样?

    苏油是最重视大军后勤的人,大战开始之前,想尽千方百计囤积了大量军需,制作了大量方便携带的军粮,改变了士兵们的饮食结构……林林总总搞下来,生生将宋军的持续作战能力,从一个月提升到了三个月。

    而在作战一个月之后,苏油还特意停止了进军,再次调配补充军需,重点就是要切实保障大军的粮秣储备。

    他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防守方会比进攻方还缺粮!

    高遵裕到底比苏油反应快,两眼放光:“这事儿,不是不可能啊……世恒你与国公解说解说。”

    刘世恒将穿馒头的筷子取下来,对着地图比比划划:“刘太尉突袭盐州,不光光是打乱了我军的计划,同样的,也打乱了夏人的部署计划!”

    “因为大军提前一月拿下了盐州,导致夏人粮食的重要产区三川九原之地,提前落入我手,他们的粮食,肯定没有来得及全部运出来。”

    “之后我大军整体向前推进两百里,就是又将夏人的活动空间压缩了两百里,三百里旱海中的夏人密度无疑会大大增加。”

    “旱海的情况我们一路过来都清楚,那里就不是可以就食之地,也不利于夏人囤积和转运。”

    “因此河套地区夏人的粮食,只能囤积在灵州城里!”

    “这么多夏人埋伏在旱海,每日所耗的粮秣也不少,现在除了我们宋军有携三月之粮的能力,夏人与辽人的极限,最多也就一个月。”

    “可好死不死的,国公将兵抵灵州的时日,推迟了半个月,正好卡在了他们是决定回灵州取粮,还是继续埋伏的节点上……”

    曹南说道:“就算是这样也没啥,缓缓退军,到灵州就粮便是。”

    刘世恒说道:“估计夏人也是做此想,因此回军并不积极,可是夏人没想到的是,国公能利用河道冰面,将行军速度一下子加快了一倍,给夏人来了个措手不及,全部被隔离在了灵州以南!”

    曹南说道:“从我军拿下耀德修整开始计算,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五日,仁多零丁满打满算,还有五日军粮。如果他们在潜伏期间,还分粮给了绿洲中的附从部落的话……”

    苏油感觉匪夷所思:“那就是……其实现在成了我们抄了夏人的粮道?夏州城中有粮无军,而旱海过来的仁多零丁,却是有军无粮,所以他们才这么拼命?”

    刘世恒说道:“经常听国公念叨,战争中会发生的意外很多,而决定胜负的,其实就是看谁准备得更加充分,谁能更少犯错误。”

    “现在的局面,却是我们和夏人都没有预计到的,而他们对于战局变化的准备,很明显,没有我们之前应对刘太尉东移那么充分。”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种师道

    苏油都傻了:“要情况真是如我们推断的这样,那这一路行来,或许真有裴仲溥公在天之灵在护佑着我们了……”

    现在的人都迷信,苏油这句话一出口,大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半晌过后,才听李若愚小声地嘀咕道:“这个……也得应付过夏军再说吧……”

    ……

    汴京,武英殿。

    赵顼在殿内来回踱步:“高遵裕怎么搞的?!有没有消息?”

    殿内诸人都是满脸的忧色,当年王韶入熙河便是如此,整整半个月没有消息,让人提心吊胆。

    就听赵顼说道:“如此大好局面,怎么会变成这样?!”

    孙固轻咳了一声:“陛下,变成哪样?京中那些无稽的传言,不足为信。”

    高遵裕和苏油发起灵州决战,结果大军过了旱海便再无消息,京中传言大军中了西夏人的奸计,已然全军覆没,老百姓心中都充满了恐慌。

    虽然大宋这些年国势蒸蒸日上,但是几次外战的惨痛回忆,加上现在消息断绝,不由得大家不朝那边联想。

    蔡京拿着一封奏报匆匆走进来:“陛下,灵武路转运司范纯仁的最新奏报。”

    “念!”

    “丁未,泾原军高遵裕出耀德,趋灵州川出旱海,于五马渡接敌,阵斩西贼朔庆军都总管栧厥嵬名、副总管麻承持禄、监军使梁逢恩,以及三人的幕府、亲卫以下,共计七万,无所孓遗!”

    殿内顿时响起惊讶的声音,又是一场大胜!

    孙固却忧色未改:“继续念!”

    “己酉,六路都经略使苏油使曹南沿故秦渠料贼,察贼于峡口筑七堰蓄水,欲待我兵临灵州,决水灌之。”

    殿内众人又是大惊。

    “遵裕命种朴、王厚击走之,兵至而夏人自乱,斩获无算。”

    “乃知有囤安军刘世恒一部先巡河接敌,曹南至后相与合军,夺堤堰而坚守,使贼计不行。”

    “油乃塞其枝节,独留大渠,引水锁灵州,之后进围。”

    “保静军都统军仁多零丁携军往救,计十二万人,高遵裕领曹南刘世恒于旧仁里邀截,不利。”

    “遵裕乃结车寨于城下,依托故秦渠捍守,翻为仁多零丁所围。”

    “其后消息断绝,臣心如焚,乃命守将李照甫、蕃官结赞归仁往探,皆不得要领而还。”

    “大军尚有东西二路,臣已移文赵禼、曾孝宽、王中正关照,但有消息,必飞报以闻。”

    赵顼觉得自己腿有些软:“还有吗?”

    蔡京说道:“目前没有了。”

    王珪脸色发白:“高遵裕中路军,有多少人马?”

    蔡京说道:“有三支新军一万五千,另国公管带学员兵两千,种珍管带一万五千,李文钊降部两万,共计五万两千人。”

    蔡确沉吟道:“算上之前灭敌七万,分救河渠数战的损失,以五万对十二万,被围了也不奇怪……”

    孙固说道:“好在苏油放水封锁了灵州,不然被灵州之敌里应外合,那就是真的麻烦。”

    王珪抱怨道:“难道现在还不够麻烦?”

    蔡确说道:“如果不放水,大军或者还能运动,如今这样,不是成了背水结阵?这可是兵家之大忌!”

    孙固白胡子有些颤抖:“背水一战,也不是不能胜……”

    蔡确摇头:“为今之计,只有命苏烈,种谔奔赴灵州救援,然后命山南留守旧军,前赴山北接应。”

    “背水之战能胜的不是没有,不过或者如项羽之勇,或者如韩信之智,其他的……”

    赵顼越听越心慌:“去军机处!听听老将们怎么说。”

    等到一群人着急忙慌来到军机处的时候,却见军机处还是那么有条不紊,忙而不乱的样子。

    军机处现在走了苏油,走的时候还将种诂带去参赞幕府,老将就剩下了郭逵、折继祖、折克柔。

    不过多了章惇,还有后院里边搞辽国情报的苏颂、晁补之。

    听闻赵顼到了,苏颂和晁补之也一起出来迎候。

    赵顼对军机处一点不紧张的样子有一丝不悦,对章惇说道:“前方战事紧急,灵武未下,还是不能懈怠啊……”

    章惇是什么人,一点不顾及赵顼的面子,立即反驳:“军机处如有懈怠职守,臣请治罪。不知陛下是听了何人蛊惑,只管叫他来与臣对质,如果所奏不失,便请以同罪反治。”

    奇怪得很,赵顼就吃这一套,听章惇说得如此硬邦邦的理直气壮,心里边毛躁恐慌的情绪,反而一下子就平息了大半。

    “几位老将呢?”

    章惇这才跟赵顼躬身:“在研究前线局面呢,收到范公的奏报,我也是大吃一惊,不过经几位老将分析,却又另有蹊跷。”

    “走吧,一起去听听。”

    王珪和蔡确相视一眼,两人心中同时冒出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武臣的谱都敢这么大了?

    进入大厅,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郭逵、折继祖、折克柔,正带领着一帮参谋娃子们在进行战局推演。

    这是皇家军事学院的实习课程,赵顼曾经有过诏令,司天监、国子监、太学、皇家理工学院、皇家军事学院,御驾到时,山长不能组织学生们迎候,直讲们不得停课,不能因为接驾而干扰了正常的教学秩序。

    大宋是一个文明的国度,对于知识和教育者的推崇尊重,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高的。

    赵顼自己虽然不能说是个学渣,平心而论人家的文科还是不错的,只是偏科得厉害而已,不过正因为是跛脚鸭子,他对那些学术界的文理皆精的高人们,与普通大宋百姓没什么差别,也有一种崇拜的心理。

    不过老百姓的崇拜敢说出来,赵顼还不敢胡乱表露,只能通过对教师和教学的尊重来体现。

    军事同样是如此,这几年大宋连连大捷,带来的就是军人荣誉感和自身地位的提高。

    见到赵顼的到来,郭逵拱手道:“陛下,有失迎迓,是臣有罪,章学士也没有知会老夫一声。”

    章惇笑道:“给陛下吃颗定心丸,比迎驾重要百倍,见你们在忙,我就没来打扰,结果出来了?”

    倒是参谋娃子们见到赵顼,一个个激动得满脸涨红。

    大宋皇家军事学院第一节课,就是忠君爱国,之后更是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军事学院背景的士官们,对赵顼的崇敬和爱戴,那是溢于言表。

    宋朝的每一个皇帝,其实都在锲而不舍地巩固自己的皇权,而理工学院和军事学院,让赵顼看到了与文官们对抗的另一种手段。

    而且这些年下来,效果非常明显。

    因此赵顼在这些学员兵们的面前,表现得比在新科进士们跟前还要完美。

    连进士们很多人一生都只能见到皇帝一次,这些学员兵们的激动,自然可想而知。

    赵顼压抑住内心的忐忑焦急,装逼地微笑着问道:“看来,你们都并不紧张战局?”

    郭逵指着军图上即将结束的推演结局:“陛下你看,这是娃子们推演出来的结果。”

    军图上灵州还在,不过已经被分割在黄河与故秦渠之间,而代表着夏人的援军的蓝色小旗,却已经被三股宋军的小旗彻底合围。

    赵顼大喜:“这么说来,我中军其实并无忧患?这是谁推演出来的?”

    郭逵笑吟吟地指着身边三个年轻人:“陕西路这次提举的皇家军事学院二期学员,种师道、种师中、姚古。”

    三人一个立正:“参见陛下!”

    “好。”赵顼刚要夸奖,突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道:“师道你是张载的弟子,出身嵩阳书院,我怎么记得你已经考取了左班文职?”

    种师道说道:“是!臣先是蒙祖荫,得补三班奉职,后经诠选,改为文官,之前曾担任熙州推官、知同谷县。”

    赵顼不禁好奇:“那你却又为何进了皇家军事学院?”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推演

    种师道说道:“国公在赴任六路之前,经过嵩阳书院,给学子们做了一次训讲,分析了大宋与周边诸国的形势,说天下虽大,忘战必危。”

    “又讲到大宋克服兴灵的意义,除了恢复汉唐荣光,剿灭不臣,加强国土安全,拱卫华夏腹地,获取养马之地等等原因,还讲到了凿空西域,重开汉唐丝路繁华的重要性,说其必将给大宋带来巨大的利益。”

    “他还说世界是一个整体,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一个旧的矛盾解决之后,无数新的矛盾,新的变局也必将涌现出来,作为将要肩负国家大任的士子,应当要提前做好准备。”

    “当时臣也在场,下来之后就自己思索,国公所说的新矛盾,会出现在哪些地方?”

    “后来臣觉得,如果大宋重开丝绸之路,那么此消彼长,大量的商贾将不再走河湟故道,青唐必将陷入衰落,进而成为一个火药桶。”

    “而随着大宋渐渐收复华夏故土,开拓进取,国家的边境线也会越变越长,也就需要更多的将臣来守卫。”

    “国公在最近的《再论士德》中说过,士大夫,当为天下之楷模,当为国家之屏藩,当以致民福祉,致君尧舜为己任。”

    “故而应崇树道德,厚培学养,锤炼体魄,锻造精神。而不应该悠悠林下,虚度光阴。”

    “不论德、智、文、武,都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以天下为己任,去大宋最需要的地方,做大宋最需要的事情。”

    “于是臣与胞弟还有继武一商量,干脆捐弃了文职,考入了皇家军事学院。”

    “好!”赵顼心中感到非常的舒适:“令高祖明溪先生,本以道德文章名世。如果没有夏人播乱,以令祖仲平先生的刚直,多半也会走谏诤的路子,步入朝堂。”

    “祖宗说的以文制武,最近我在想,除了涪国公说的,以制度约束武臣,军人以国家为服务对象外;还有重要的一条,就是用礼义气节,约束住自己内心中野蛮、残暴与贪婪。”

    “所以武臣也必须读书学习,养德修身,皇宋的军队,不但应该是威武之师,还应当是文明之师。”

    “他们不是征服者,而是华夏数千年火德的捍卫者,以及传播文明的先遣者,让天下人守礼居仁,安居乐业的践行者!”

    这一套说辞,是蔡京灌输给赵顼的,现在一搬出来,殿中所有武臣都激动坏了。

    这样的评价,不比文臣来得弱,一起右手捶胸:“敢不效死!”

    赵顼这才回到正题:“还请几位给我讲讲,你们做出这个判断的依据吧。”

    郭逵笑眯眯的将指挥棒递给种师道,赵顼却从自己右胸的衣袋上将铜管铅笔取下来:“用我的。”

    种师道感激涕零地双手接过,然后熟练地抽开,站到沙盘之前,专业的自信一起来,气质顿时便不一样了:“我们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新军的结构、制度、后勤,都与旧军发生了天壤之别……”

    接下来,种师道开始从各个方面剖析此次进军,最后的结论就是,夏人想要吃掉有充分准备的高遵裕一部,以功打守,没有三十万人,是不可能实现的。

    这其实就是刘昌祚守双塠的翻版,问题是,高遵裕为何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背水结阵,陷自身于死地?

    很明显,这就是一个诱饵,中军集中在灵州城下,而且苏油也在里边,对于夏人来说,只要吃掉这股宋军,这一战就能够完全翻盘。

    要实现这个目标得有几个前提,其一就是中军人数,要让夏人以为自己有把握吃得下。

    其二则是宋军的东西两路,夏人会判定其救援不及。

    宋军的西路军,还要防范图干部和野利部的积石军;而东路大军,则路途遥远。

    其三,夏人还要有决死之心。

    其实夏人在宋军进军的时候,是有两个选择的,一个就是将潜伏的兵力撤退,顿重兵于坚城之下,与宋军决战。

    这样的好处是有大城可以倚仗,不愁补给和军器损耗。

    缺点则是宋军一旦进攻不利,可以从容撤军,不会有巨大的损失,很快便能卷土重来。

    很明显,西夏人八十年来的军事策略里边,从来没有这样的打法,所以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另一种方案,那种他们用惯了的方案。

    那就是豪赌一场,一旦成功,可以给宋军造成毁灭性打击,彻底翻盘。

    这样的盘,他们已经翻过了无数次,因此当国公和高总管在其进退节点时间出击的时候,作为夏国第一猛将的仁多零丁,估计没做什么犹豫,就选择了继续潜伏,进而包围高遵裕的方案。

    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激发起手下决死之心。

    现在的战局虽然还叫做灵州战役,但是灵州本身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以宋军的火力要攻下这个城池,轻而易举。

    现在的战局,已经变成了河套地区夏人最后的军事力量二十多万,或者还有仆从军十多万,与大宋三路新军加学员兵三万,以及旧军十五万人的军事大对决。

    这是宋夏双方将领都愿意看到的局面,也是他们共同选择的结果。

    战术方面,宋军将本该是围城打援的战役,打成了最擅长的防守待援,而夏人将本该是防守待援的战役,打成了最擅长的围点打援。

    而战略方面,宋军很明显的更胜一筹,而且这个战略意图已经得到了完全的实现。

    这就是形成了对夏人的巨大包围,可以集中歼灭夏人在河套的全部有生力量,避免将战役演变成游牧民族最擅长的游击战。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张薄弱的大网里的鱼实在太多了,还有一条大鱼——梁永能部,只知道在网里,却不知道在什么位置,也是一个未知的变数。

    如今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最后种师道总结道:“战局演变到了现在,双方的战略意图都已经彻底暴露给了对方,已经过了做加法的时候,于是我们做了一些减法。”

    “梁永能肯定在战场的东南潜伏,他的目标,只能是阻止五叔和刘总管的大军参与到灵州战局中来,以免让仁多零丁腹背受敌。”

    “因此我们估计,他大概率会在这个地方——灵州东南边界的最后一个驿站和隘口——奈李坪的马练驿!”

    不过这番解说,让赵顼的忧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刚进军机处,被气氛搞得镇定下来的心神又有些慌乱,摆着手拒绝了种师道送回来的指挥棒:“送给你了。”

    “如此说来,我大军一共不过十八万,而夏人可能多达四十万?”

    “舅舅和涪国公所部四万八千人,要承受仁多零丁十多万人的围攻?”

    种师道笑道:“陛下毋忧,汉陈汤与武帝论匈奴时曾经说过:‘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

    “不过后来游牧之族的骑射之道日益发展,器械、战法、组织越发精良,到今世竟然有了铁鹞子、宫帐铁林这等重骑,而我农耕之族的进步却一直不大,最终变成了两者拉平,进而被反超。”

    “直到远胜弓弩的火器出来,培育出优良的乘马,驮马,再配合厢车,我大宋如今又将这种局面重新扳了来,反压夏人,再次获得了一汉当五胡的优势。”

    “唯一的遗憾,是大宋如今的新军人数还不多,不过接合兵精粮足的旧式骑军,我中路似危而实安。”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夏人大军,仁多零丁之前曾败于李宪,梁永能曾败于五叔,之后潜伏于旱海,到今天已经接近一个月。”

    “一个月,是他们的后勤极限,而且这一次,他们没有了因粮于我的优势,此时此刻,我估计夏人大军已有断粮之危!”

    赵顼不由得大感兴奋:“如此说来,舅舅不仅没有什么祸患,甚至有大胜的可能?”

    郭逵叹息了一声:“陛下,娃子们没有考虑到一点,断粮的归师是疯狂的。”

    “如今中路消息断绝,军机处只能从东西两路大军的反应来判断局面。”

    “好在西路苏烈与中路是可以通过故秦干渠联络,而他现在仍旧在死守峡口七堰,这至少说明,局面并没有变坏。”

    “再等等吧,最多十日之内,就当见分晓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操典

    灵州东南,萘李坪。

    刘晏善如今已经换上了大宋五品文官的肤色,头顶上的头发还没有长出来,只把周围一圈都给剔掉,然后包上黑色头巾,戴上幞头,咋一看看不出来,倒是妥妥的一名宋人大员。

    盐州刘氏家族,也因为刘晏善的及时投靠得了大好处,刘家积攒的盐、粮食,曾孝宽大手一挥,全部收购。

    卖盐卖粮所得的钱财,刘家人还通过曾孝宽的关系,置办到了四轮大车,螺旋汲水车,以及特别适合西北的大型耕作机械——耧车。

    还有大量水泥,可以用来改造现有的盐田。

    刘氏子弟世代从文,族中还有族学,曾孝宽招揽了不少刘家人帮助自己,眼看着刘家就要发达了。

    其余各家见此情形,纷纷报效,因此曾孝宽相比范纯仁,日子好过不少,不稀罕朝廷的选官。

    光是卖官鬻爵给当地的豪绅,便已经拿足了发展九原路的启动资金和人才。

    刘晏善对大宋感激涕零,死了心要为大宋报效赤诚,连曾孝宽以盐州知州肥缺之职挽留都不干,主动要求替东路王师充当带路党。

    大宋一是宗主,二是吊民伐罪,三是拯救夏主。刘晏善可不如王崇那般矫情,还有一两分故国之思,他认为只要捏死这三条,自己的卖国行径就完全是合法的,正义的,不违背道德的。

    至于中夜时分有没有良心不安,有没有睡不着爬起来在院子里溜达,外人也不得而知了。

    一场大雪,让种谔的大军行进比预计的晚了几天,直走到今天,前方才出现了一处巨大的隘口。

    刘晏善鞭稍一指隘口两侧山坡上挂着积雪树木:“禀太尉,这里就是萘李坪了,过得萘李坪就是马练驿。”

    “马练驿是从盐州入灵州界的第一个驿站,所以过得这里,我们就算是抵达灵州了!”

    “山坡两边都是李树,要是三月末经过这里,满山都是白色的李花。”

    种谔察看了一下地势:“今日提前两个时辰扎营,等待前方斥候回报。孙协统。”

    孙能拱手:“在。”

    种谔向隘口一扬下巴:“看见前方两边高地没有?让新军先去占了,明日护送大军入灵州界。”

    “是!”孙能拨马招呼队伍去了。

    童贯打马过来:“太尉,大军为何不进了?曾公转来的朝廷旨意,是要我部加紧行军,早日与高太尉合军。”

    种谔说道:“我岂能不知?不过如今梁永能部一直没有出现,监军你猜,他是在我们前面,侧面,还是后面?”

    说完举鞭一指前方隘口:“待我过了这里,他可就没机会了。所以啊,我决定等他一等。”

    在种诂最新编纂的《皇家军事学院骑兵操典》一书出台之后,偷袭这种招数,对宋军几乎已经无效了。

    该书被新军骑军指挥们奉为“火器骑军宝典”,书中根据进攻,防御,撤退三个方面,对新式骑兵战法,进行了极其详细的战术思想,战术原则,到战术操典的详细讲解。

    就拿防御来举例,《操典》首先阐述,骑兵是一个善于进攻、崇尚进攻的兵种,因此即便防御,也必须是“弹性防御”。

    这就是战术思想,而在战术思想的指导下,需要为之相匹配的战术原则。

    拿防御来说,骑兵的防御原则,因为进攻性战术思想的存在,因而也必须是“攻击型防御原则”。

    所以骑兵的防御战斗,更多是暂时性的,应当随时准备转向机动或攻击,这就又确立了骑兵施行防御的时机:

    首先是为接下来即将发动的攻击进行准备和掩护,需要争取必要时间的时候;

    再者是为掩护友军的侧翼及后方行动,以及担任合成兵团的警戒任务的时候;

    还有就是为掩护主力前进,及收容友军退却的时候。

    同时也就确定了骑兵防御战斗的战术思维,主要取决于:

    对于战场情况的正确判断;

    因地制宜的利用地理环境;

    适当利用自己的全部火器及技术兵器;

    果敢的行动和快速的攻防转换。

    以上内容,统称为“新式骑军攻击型防御军事原则”,而从每一条原则出发,种诂又编制出《条例》。

    依旧以骑军防御举例:

    对于防御阵地的选择,需遵从防御基本的军事原则,选取有利的阵地地形——一般选择具有自然障碍,尤其对战车能形成阻碍的山丘、森林、河川等大型的障碍地区,以此作为骑兵防御的必须条件。

    骑兵在进行阵地防御时,根据其防区面幅,又分为狭正面防御及广正面防御两种,其中狭正面防御可以理解为面状防御,广正面防御称为带状防御。

    当进行狭正面防御时,骑兵团在确定阵地后,须立即自行派出斥候搜索。

    狭正面防御时,斥候队可前出至距离阵地前端十到十五公里,极限情况下尽量延展,可以到达二十五公里,派遣至能够接近敌人的地点,进行战前情报搜索。

    骑兵团斥候队主要任务,是在于比防御部队更早察觉敌军的出现,而后随时进行监视,在敌出现后,斥候队须尽所有手段,以决定其兵力、编组及敌攻击部队后续的前进方向。

    通常情况下,视侦查范围大小,斥候以五骑至二十五骑为一队,多队进行交替,交错,覆盖性搜索,以保证上述任务完成。

    与斥候队同时出发的,是警戒部队。

    警戒部队根据团长命令,与斥候队同时派出,前出一点五到二公里,派遣至通往阵地的前端各交通要点,进行合理的火力网构建。

    战斗警戒部队须占领展望良好,并能远距离射击敌人的要点。其主要任务是接应斥候,阻击敌先头小兵力部队,使其不能向阵地前端进发,迫使敌在远距离展开,以阻止敌主力顺利前进,辨明其部署并前进方向。

    当遭受占据优势的敌部攻击,或因敌部队迂回而有被歼灭的风险时,战斗警戒部队经指示后,可向主力阵地退却,退却路径须预先侦查,使其不妨碍阵地前端的射击,警戒部队的退却通常由支援部队进行掩护。

    支援部队,以马车和马匹等载具进行机动,其任务是携带部分连珠炮、伏虏炮之类支援火力和兵力,支援警戒部队战斗。

    若警戒部队退却,敌更行接近,则立即使用炮兵和火力网对阵地前方进行封锁,阻止敌人进攻。

    同时要辨明敌情,如敌人受挫或者退却,冲锋队则上马机动,从侧翼方向进出于阵地前端,进行逆袭攻击。

    而从整体战场来说,骑兵团对于敌攻击的主要任务,是当敌人开始发起攻击,我主力展开防御战斗后,团本部须力图与敌攻击部队接触,此后一面保持接触,一面务尽所有办法,明了敌部队的兵力,编组,行动方向,且须为自己部队,比邻部队及上级部门获得必要情报,实施补足搜索。

    在防御过程中,主要依靠主力的战斗将敌进攻限制于阵地前,而炮兵及主力所属的火力则可随时进行机动调整,以期能在敌主攻方向上发挥自身火力优势,以密集火力网,封锁敌攻击前进。

    而在敌攻击受挫的时机,骑兵团应果断机动出于敌两侧,发动乘马战的短距离冲锋攻击,以图歼灭敌有生力量。

    当敌人进入防御地区,骑兵团指挥官须指示冲锋队的准备位置与冲锋方向,明确给予冲锋队任务,同时,对火力部队则下达火力支援任务,支持冲锋队进行逆袭攻击。

    因此能以一部阻止敌于正面,予以敌侧翼以决定性的打击,则更为有利。

    同时,为了阻止敌深入于阵地内,如能于敌正面前迅速设置障碍,则尤为有利。

    若冲锋队在实施逆袭攻击时,发现顽敌和指挥首脑,则冲锋队须毫不犹豫扑向此部敌人,同时阵地内的全部炮兵可不必等待命令,直接对此部敌人进行火力覆盖。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临终对话

    车阵之前有鹿角,这是种鄂从宋军多年来以步对骑的经验中吸取过来的。

    以步对骑的方法很多,仅阵前摆放的拦阻设施,《武经总要》里就记录了木叉、沙栏、拒马、鹿角等很多种。

    远程则用弩射击,弩包括各种力道和射程的马黄、克头、锹头、神劲、神臂等配置。

    待到马军陷于拒马之后,弩兵弃弩,和步军一起,又在旁牌的掩护下,用标枪,陌刀、棹刀、诃黎棒、钩镰之类予以杀伤。

    此外还有伏枪,提头索,绊索,陷马阱,踢圈,狼牙板等诸多五花八门的方式。

    但是人家骑射大军也不是傻子,对付这些古怪的花色非常简单,就是围一部而不攻,造成必救之势,然后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伏击消灭行进中的援军,最后让被围部队缺水缺粮缺箭,再用轻骑环射,让守军损失到阵型稀薄,又用重骑撞阵,使守军丧失士气而崩溃,最终利用速度优势追杀溃军,扩大战果。

    这种战法,在冷兵器时代的野战中,步军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

    苏油来了,给华夏一族点开了热武器的金手指,射程和威力,足以抵消骑军速度和突然性优势的金手指。

    同时他也非常重视骑兵的发展,但是他似乎并不重视骑军的个人勇武,他只要求部队能够拥有和敌人差近的速度,认为只要做到这条,配合火器,大宋就已经稳赢了。

    种鄂对国公的佩服几乎可以说是五体投地,但是就这一条,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自己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战胜了心魔,圆融了心境,成为无惧的统帅。

    现在涪国公你狗狗祟祟地跑来跟我说,个人的勇武,特娘的并不重要?!

    看着阵前如稻草一般被弹道纷纷割倒的夏人,种鄂心底升起一种可怕的想法,夏人的勇武在巨大的军器代差跟前,除了扩大自己的战果,好像……真的……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中军的鹤胫弩开始发射,百步之内的威力,不弱于神机铳。

    伏虏炮也开始轰鸣起来,为了配合神机铳和鹤胫弩的节奏,用巨大的爆炸将夏人骑兵的洪流强行阻断成几截。

    新型的鹿角是沈括研发,四通制造的,这种鹿角本身并没有抵抗骑军的能力,它们所起到的,不过是支柱的作用。

    歹毒的是鹿角之间的那些铁丝网。

    尽管在密集的攻击下,夏人的骑军还是无可避免地在铁丝网前聚集起来。

    箱车间的大将军炮开始轰鸣,为狂射的弩军清空射界。

    协裹着巨大动能的铁砂,铁钉,呈扇面被黑火药推送出去。这种早已被宋军淘汰的初代产品,曾经被苏油称为子母铳的东西,在种鄂的灵活运用下,竟然发挥出了比霹雳炮还要厉害的威力。

    毕竟霹雳炮之类的重火力都有一个巨大的毛病——射程过远。

    用于攻城拔寨,袭击军营大阵算是神器,但是用来消灭抵近之敌,清场效果还远不如球墨铸铁子母铳来得高效。

    每一次发射,铁砂便会将车阵前方三十步铁丝网外的夏人清扫出一条血路。

    绝望的夏人在铁丝网前用刀斧劈砍,希望能够开通一条通路,不少英勇的老年夏人,不惜以身躯阻挡宋军的弩矢,将自己的尸体挂在铁丝网上,成为同袍的阶梯。

    无数夏人放弃了马匹,踏着自己人马的尸首,越过铁丝网,朝车阵扑来。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是鹤胫弩,子母铳和无数的手抛式震天雷。

    阵地前的积雪,被子母铳口带起的气流吹成了蒸汽,浓雾和雪花阻挡了宋军将士的视线,只能听见前方的爆炸和惨呼。

    偶尔有残肢断臂和一些武器零件,被伏虏炮弹的爆炸抛飞出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厢车的车壁之上。

    夏人曾经倚以为傲的勇武和野蛮,如今显得那样的徒劳和脆弱。

    升任种谔亲兵的郭二蛋,执掌着中军帅旗,他扭头看了一眼神色坚定的大帅,讶异地发现,落在大帅皮毛领子上雪花,有一些竟然是粉红色的。

    那是前方人马的血雨,被炮火带到空中,重新凝成而成。

    种谔抬起右手,示意子母铳停止射击。

    雾中终于闯出来了一些跌跌撞撞的人影,嚎叫着,哭喊着,带着一身的血迹,绝望地扑向宋军完整的车阵。

    三十步内,无数的弩矢飞出,将这波最接近军阵的夏人射倒在地。

    雾气很快重新变成了雪霰,视野也重新变得清晰,偃月阵巨大的圆弧,几乎被夏军人马的尸体填满。

    夏军终于崩溃了,包括梁永能的军法队在内。

    大军簇拥着梁永能,盲目地朝灵州撤退。

    种谔摇动红色军旗,姚雄、郭成、童贯、孙能,四支轻骑开始追击。

    中军大阵打开,军士们出来刚将阵前清理出一条通道,刘昌祚的骁锐重骑便奔了出去。

    郭二蛋掌着帅旗,厢车跟在重骑之后,开始也开始前行。

    一路还有很多夏军没死,但是已经在这地狱般的一日煎熬中,失去了所有理智,跟在战车后的旧军步卒,发现还有挣扎的夏人,上去便是一刀结果性命。

    一个腹部插着弩矢,一条腿不知道被炸飞何处的老夏人,半支起身子,手里还疯狂地挥舞着半截战刀:“杀了我!快来杀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年长的关系,战士们清理战场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放过了他。

    “杀了我啊!宋狗们!都不敢动手吗?”老人挣扎着,呼喊着,终于失去了力气,躺倒在了血泊当中。

    “……治田畦,不毁穗,民间盗窃无有……天长月久,战争绝迹……乐悠悠……”

    歌声终于结束了,就如同雪地上的生命,老人还看着铅灰色的的苍穹的眼睛,里面的视线渐渐变得黑暗冰冷。

    他最后看到的,是大雪都阻挡不了敏锐嗅觉,开始在战场上方聚集盘旋的秃鹫。

    ……

    纷飞的大雪,一路覆盖了死人死马的尸体,等到种诂的大军抵达苇经荡苦井村的时候,战事已然结束。

    夏人的撤退,其实只是一种恐慌的本能,从后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逃脱不了宋军的剿杀。

    中间梁永能组织了数次反攻,都被刘昌祚的重骑和新军的远射轻松击破,然后再次溃逃,豹捷和虎翼轻骑继续剿杀,纠缠,围困,等待重骑上来再次撞阵。

    梁永能的确堪称旧军事时代的顶级将领,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做到大军不散,个人魅力和军事才能,都无可挑剔。

    但是他终究还是败了,退到苦井村的时候,梁永能终于下达命令,大家耗了宋人三日,已经是尽了全力,他不想再逃了,全军自由突围,能冲出去多少,算是多少。

    是夜诸军大散,只有死忠追随的三千部众,还守卫在自己大帅的周围。

    清晨,前军军衔最高的曹南,在连夜清剿了试图逃散的夏军后,开始对梁永能发起总攻,然后很快结束了战斗。

    曹南过来迎候种谔下车:“梁永能不行了,不过他想要见大帅一面。”

    种谔点了点头:“我也想见他一面。”

    苦井村一处残破的小院草垛上,梁永能背靠枯草坐在马棚里,身边的白马好像知道自己的主人遇到了麻烦,不停地用口鼻轻拱着自己的主人,似乎在鼓励他站起来,重新骑到自己的背上。

    种谔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轻轻说了一句:“好马。”

    梁永能还发着高热的脸上显得很红润,种谔知道,那只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郑重地躬身施礼:“种谔胜之不武,愧对都总管了。”

    梁永能摇头:“不然,其实你比我强,我输得心服口服。”

    种谔不禁有些讶异。

    梁永能苦笑道:“无定川之败后,我就不敢再回到兴庆府。你能够面对失败的自己,而我不能……所以,你比我强。”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悲歌

    这才只是《操典》中关于骑兵防御论述的一个角落,下边还有更细的条例。

    整套操典厚厚一大本,根据主要内容分为三大门,几十卷。

    体系非常复杂,文字却异常简单近乎白话。

    但是里边的脉络,却是异常清晰。

    这部书的出台,离不开苏油的巨大努力。

    战术思想——战术原则——战术条令,这样的大纲体系,具有非常明显的理工逻辑特色。

    每一条操典,都附加了实际操作的正反两个战场案例予以讲解,说明这条操典的正确性和必要性。

    全套操典要系统性地学习完成,需要军事学员们三年时间,而要渗透到骨子里成为部队的战斗本能,则需要一辈子甚至几代人的锤炼。

    但是基础已经打好了,大宋的军事思想也在其中确立了下来,那就是——机动、高速、进攻、强火力、强后勤保障。

    军事学院的学员们都是识文断字之人,而且大多数还有一定的军事基础,这部《操典》,就如同给他们推开了一扇通往神奇世界的窗户。

    完善的理论,以及以理论为指导总结出的原则,再配以为原则服务的条令,让学院兵们不但知道了要怎么做,而且知道了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其实已经是从数千年战争历史中提炼出了一场质变,已经构成了现在战争思想和战争组织方式的基础。

    以这种思想武装起来的新军,虽然人数还非常少,但是已经爆发出了恐怖的优势。

    这其实已经和科举类似,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军事变革,甚至会是一场改变社会结构的变革。

    内行看门道,比如种鄂,对凝聚着自家兄长心血的《操典》奉为圭臬,即便手底下的新军只有区区五千人,但是已经能够让他在家兄军事思想的指导下,摸索出一套新旧军相结合的战法。

    在连续经历过两场大胜之后,种鄂终于找回了名将的自信,继而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我等他来。

    这种话,换到半年前的种五郎,绝对不敢说出口,但是如今,他说出来了。

    大军有条不紊地在莱李坪前驻扎了下来,新军占领了两侧高地,箱车围成了错落有致,留有通道的车阵。

    一夜大雪,次日清晨,穿着白羊皮袄子,骑着白马的斥候们来报,梁永能的大军,就在五十里外的马练驿。

    ……

    马练驿,梁永能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心中充满了悲凉。

    大军连败,他是主要的责任人,梁乙埋要他策应东路,避免仁多零丁腹背受敌,让仁多零丁集中优势兵力,击败宋人中路大军。

    但是梁永能知道仁多零丁难以完成自己的任务,宋人中路军人数虽然并不多,但是听说种五手底下那种恐怖的灰衣军,高遵裕足足有三支!

    还有益西威舍带领的学员兵。

    据说那是宋朝皇帝陛下的亲军,都是父祖丧生在宋夏战场的孤儿,一个学员兵毕业,起步就是三百人队的队率。

    宋军突击灵州,他和仁多零丁都默契地选择了潜伏,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或许是大夏最后的机会。

    唯一的误判,大概就是那个守在灵州城里,自己跪地相求都不愿意拨付粮草的废物,梁永能没想到他连决堤防守都做不到,那水还是人家宋军帮忙放的,目的是将灵州封锁,避免腹背受敌,还多了一条沟通峡口的水路!

    但是结果都差不多,大夏终于获得了一次机会!

    为了这次机会,梁永能已经变成了沙海中的恶狼。

    不愿意提供粮秣的部族,已经被自己曾经的宗主从绿洲上抹去了,他们的牛羊,成了早已经在饥饿中煎熬的梁永能大军的口粮。

    梁永能一直以名将自诩,带领铁鹞子横扫漠北回来的时候,曾和家梁一起,被誉为大夏的双璧,而现在的他,却干了自己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屠杀自己国家的子民。

    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经完了,即便是战胜了宋人,回到兴庆府,都是难逃一死的命运。

    因此他干脆将罪名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洗劫了绿洲之后,还将大部分搜刮到的牛羊和粮食,支援了仁多零丁。

    而自己带领着仅存的五万精锐,三日的干粮,来到马练驿,与自己宿命中的敌人进行最后的决战。

    真是没有想到,十年前那个轻取啰兀城,展现出超人的战略观,之后又被自己打得大败,被宋朝软禁编管的年轻人,如今成长为了西夏最恐怖的敌人。

    这一次,种鄂依旧表现出了其出色的战略观,攻敌必救不管其余,行军结寨无懈可击,逼得自己只能到这里与之决战。

    而且种五料定可自己必须来,故而在山南还特意休整了一晚,这份因为充足的自信而表现出来的好整以暇,让梁永能也不得不佩服。

    当年打下抚宁堡,全堡宋兵死事,只有一个小兵被俘。

    小兵被自己的手下折磨逼迫,让他到啰兀城下呼降,告诉里边的人抚宁堡已破,要他们速速献城。

    小兵同意了,结果抵达啰兀城下后,小兵却高声呼喊:“天子仁圣不可负!坚守则莫能破矣!”

    手下暴虐,刀戳其口而使亡。

    自己得知之后,命手下妥为收葬,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张残破的脸上,永远定格的轻蔑目光。

    为了树立墓碑,梁永能还特意打听了那个小兵的名字,延州振武军副都头,崔达。

    看着前方马练河谷口出来的宋人灰衣骑军和护送在中间的箱车,这一刻,他竟然有些羡慕起崔达来。

    大夏没有宋朝矫情,没有昭忠祠这样的地方。自己死后,注定会成为沙洲上的野鬼,无处安魂。

    摇了摇头,梁永能抽出长刀高喊道:“今日之战,有死而已!只有战胜宋人,取了他们的粮秣,我等方有活路!”

    “进则一线生机;退则必死无疑!”

    “这样的仗,祖先曾经打过无数次,才在长生天下,打出我大白高国的一席容身之地!”

    “现在,轮到我们了!”

    “为了身后的灵州!”

    “为了青天下最丰美的草场!”

    “为了不愿拘束苟活的豪迈,只愿在草原纵马奔驰的灵魂!”

    “死战!”

    夏人的骑马开始在小跑中渐渐列队成阵,一名已经年迈,胡须花白的夏人战士,将骑刀竖在身侧,顶着风雪,开始慷慨悲歌:“黑头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高弥药国在彼方……”

    马步渐渐加速,蹄声渐渐齐整,越来越多的夏人开始应和。

    歌声在茫茫大雪中,显得格外的苍凉悲壮:“战马结实皆雄壮,种族结亲后代良……”

    “汉天子,每日博弈博则负,每夜驰逐驰不利,力勇难当深疑虑……”

    战马从碎步小跑变成高速奔驰:“番细皇,初出生时有二齿,长大一身负十吉,阿妈为始金银腹,善根不绝字嵬名……”

    种鄂站在箱车之后,冷冷地看着向箱车车阵冲击过来的散乱骑军:“徒负初勇,未足一战。”

    战车依托两侧山坡,已经在夏人攻近四百步之内时,快速构成了一个炎月大阵。

    鹤胫弩手们纷纷登上箱车,等待收割前方奔驰而来的生命。

    车阵之后,刘昌祚下得马来,三千骁锐重骑,开始在豹捷和虎翼两军战士的帮助下披挂重甲。

    “七乘伴导来为帝,号召大地弥药孰不附……”

    歌声到这里便被打断了,准确的说,是被更大的合唱压了下去。

    两侧山坡上,童贯与孙能各带两千五百新军,开始了自由交叉射击。

    铳声集体射击巨大声响,通过山谷的放大效应,将夏人的悲歌完全压制了下去,无数夏军马匹踉跄栽倒,马上夏人摔倒在雪地当中,很多便永远爬不起来。

    孙能在神机铳的硝烟和巨响中大喊:“铳口抬高!射人!都特娘的先射人!”

    这是一场悲壮的战斗,五万已经虚弱的夏人,骑着他们在凛冬中同样虚弱到极点的马匹,在漫天大雪中向宋军阵地发起决死冲锋!

    哪怕明知道那是一口恐怖的陷阱!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生路!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意外

    种谔想了想,也不由得叹息一声:“或者……你只是少了一个能够并且愿意伸手……将你拉出泥潭的人。”

    “其实也不需要了……”梁永能笑道:“你对战场局眼的判断能力,也远胜他人,从你兵进萘李坪,逼迫我现身决战那一刻,你就已经赢了。”

    种谔摇了摇头:“终究是凭借器械上的悬殊,非我之功,不敢妄领。”

    梁永能艰难地喘着气,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笑话一般:“那大夏八十年里利用战骑攻城略地,不也是对宋朝的一种不公平?”

    种谔一愣神,终于取下头盔,交给身边的曹南,对梁永能抱拳施礼:“多谢先生,今日去尽我的心魔。”

    梁永能说道:“你终究会成为无敌的统帅……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情。”

    “请讲。”

    “用你们那种犀利的火器,杀了我,我想象一名真正的勇士那样,死在战场,死在敌人的武器之下。”

    “我请求你……给我一点最后的尊严。另外,照顾好我的雪影。”

    良久之后,小院里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铳声,种谔拎着转轮铳从小院里走了出来,曹南则跟在他的身后,牵着梁永能的白马。

    停下脚步,将转轮铳插回铳袋,种谔回头看了看那个小院:“你说,国公爷和他,谁是英雄?”

    曹南想了一下:“梁永能或者能算是夏人中的英雄,国公嘛……英雄倒是说不上,不过却是能够培养出英雄的人物。”

    种谔沉吟了片刻,将灰呢军服抻了抻,取过头盔重新戴上:“赶紧进军,实施合围。”

    ……

    灵州,古尔堆,仁多零丁看着天空,引弓搭箭,然后释放了弓弦。

    兴州宝弓威力非凡,雕翎箭飞上半空,一只巨大的猛禽被洞穿胸腋,哀鸣着打着旋,坠落到了地上。

    侍卫跑过去拾起来:“大帅神射!”

    仁多零丁看着猛禽光秃秃的脑袋和脖颈,叹了一口气:“命令众军,杀马!今日饱餐一顿,明日决战!”

    十二万人轮攻不歇五昼夜,夏人在几道干涸的河渠里,留下了数万尸首,然而就算是已经能够见到地平线上的灵州城墙,却似乎依旧遥不可及。

    粮食直到今天才告罄,因为仆从炮灰们的死,大大地缓解了军需的紧张。

    七万仆从军,被宋人消灭的有四万,而被自己督战队消灭的,也有三万之数。

    夏国的军法就是这样残酷,这也是夏国身处四战之地,还能不断发展壮大的原因。

    军国之道。

    对面的宋人明显开始狼狈,犀利的铳械也变得稀疏。

    他们的判断同样出现了巨大的失误,他们没有想到,会有一支减员过半而不崩溃的大军。

    其实沙洲里的部族,在仁多零丁的眼里,本来就是强盗。

    宋人不在,他们就是打劫夏军粮秣的强盗,宋人来了,他们便想抱团投靠夏人。

    有那么容易?送去消耗宋人的铳药,刚刚好。

    秃鹫们飞向东南,说明都总管已经死了。

    灵州城的守将是梁令通,皇后的胞弟,是绝对不可能投降的。

    而杀神种五,就在自己身后。

    所以明日里就是最后的决战之期,只有大败高遵裕,擒获苏油,最次也要冲入灵州,尚有胜机。

    见到周围的将士还在犹豫,仁多零丁举起巨斧,一斧将自己的坐骑瓜州赤的马头剁下,鲜血喷了一身,厉声喝道:“胜败只在明日血战,如若败亡,大白高国亦不复存,尚吝惜一马乎?”

    ……

    故秦渠边,苏油和高遵裕也在看天。

    这时候朝南飞的,肯定不会是大雁。

    “曹南!”

    曹南举起神机铳,略微做了个瞄准,“嘭”的就是一铳。

    一只大鸟从高空坠落下来,苏油看了士兵们取过来的猛禽:“这是兀鹫,又叫狗头雕,最喜欢新鲜的尸体。”

    高遵裕点头:“种子正来了。”

    仁多零丁认为宋军错误估计了形势,苏油也同样认为仁多零丁错估了形势。

    因为中路大军的给养没有断。

    有了牛皮浑脱,军需可以从韦州运往兰州,然后从黄河放下来。

    水运之利是巨大的,从兰州到峡口,四百里不过两日可达,然后从故秦干渠运送到夏州前线,不过一日。

    兰州已经属于后方,因此李宪将西路新军的备用弹药,尽数发往了前线。

    宋军只是在制造假象。

    苏油说道:“其实只要拿下灵州,便能让仁多零丁士气尽丧。”

    曹南说道:“不然让上游决水,也可以用河渠分割他们。”

    苏油目光闪烁:“这些天我们已经杀伤了近四万夏军了吧?”

    曹南点头:“夏人斗志也真是顽强,这个样子了尚有战力。”

    高遵裕摇头:“这些都是仆从军而已,真正的精兵还在后面,仁多零丁见粮食不够,驱赶着这些人来送死,顺便耗散我们的弹药而已。”

    苏油说道:“种子正和刘昌祚十万大军,还有苏烈的西路,仗打到现在,基本已经差不多了。”

    “那就准备决堤吧,待敌军行动之时,放水将敌军分割,然后我们集中火力守护几处桥梁,剩下的,交给种子正。”

    说完对高遵裕拱手:“灵州城,就交给国舅爷收复了。”

    高遵裕笑道:“不急,反正灵州城一唾可下,明日先抵抗一阵,引仁多零丁大军集中,这样种子正那边也可以多得些时间布置。”

    双方心里其实都已经知道,决战的时刻到来了。

    次日清晨,宋军将厢车排到了一条干枯的河渠边,列阵待敌。

    这也是几日鏖战后打出来的经验,趴在河渠那边狙击,倒是可以利用天然的战壕,但是敌军一旦成密集阵型进攻,如果没有炮火遮蔽,因为阵前没有地利,也会让守军被动。

    除了耗费珍贵的炮弹不说,还容易让夏军突入阵地,导致守卫的战士伤亡。

    几天下来,新军也损失了近五百人,好在多数是伤员,正在阵后的战地医院救治。

    最后曹南建议在河渠的这一侧用厢车列成阵线,让河渠变成阵地前的壕沟,这样夏人过来的时候,新军能够得到更加良好的射界,形成居高临下的射击,震天雷在河渠里,也能够制造出更大的杀伤。

    这么一改,立即让夏人陷入了困境,密集冲锋战术,成了填坑战术,宋军可以从容射击,让夏军死伤惨重。

    战争的经验,就是这样在一次次流血当中,渐渐摸索出来的。

    最好笑的是梁令通还派遣了军队出城准备里应外合,被刘世恒老实不客气地隔着故秦渠一通暴击,夏人根本没有渡水装备,送了一波人头,乖乖继续回城猫着去了。

    不过今天,仁多零丁的大军来了,这批夏军的士气明显和前几日那些炮灰部队大不相同。

    都是步军。

    为了对抗宋军的火器,队伍前边推着很多大车,大车上堆放着草袋,内实泥土。

    战斗一开始就异常激烈。

    河渠有一处突出部,夏人很快便试探出了宋军此处防御弱点,冒着宋人的射击,从三面不停地将大车推入河渠,想用尸体和大车填出一段通道。

    细枣湾,很快便成了血腥的厮杀场。

    半日时间,夏人在这里丢下了数千具尸体,最终狼狈撤退了。

    宋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打开车阵,开始清理战场。

    就在这时,尸堆里突然站起一个浑身是血的夏人,手中长刀朝着新军战士狠狠劈去!

    与此同时,无数夏人也从尸堆中暴起,用手中的兵器砍向骤然无措的战士们。

    守阵的军士大惊,想要合上车阵,但是为时已晚。

    无数准头精良的羽箭从对面枣树林里飞出,车阵外的军士纷纷倒地。

    连指挥睚眦欲裂,猛然拉燃武装带上几枚震天雷的引信,从厢车上翻了出去,扑向正在往坡上车阵缺口冲来的夏人:“夏狗!我操你们姥姥!”

    “轰隆——”剧烈的爆炸让夏人的企图被阻滞了一刻,十数名最悍勇的夏人选锋,被炸死在当场。

    细枣湾的铳声再次响起,但是显得有些散乱。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克灵州

    爆炸惊动了正在吃午饭的刘世恒,听见铳声,刘世恒立刻操起神机铳:“全体上刺刀,细枣湾有变!”

    战队反应很快,等到刘世恒第一时间赶到细枣湾,厮杀,呐喊,射击,爆炸的声音已经混乱地响成了一片。

    刘世恒嘴里含着铜哨,猛然吹响。

    尖利的哨音响出了几个短暂的节奏,前方的宋军战士,除了还在与夏人顽斗的那些,其余猛然卧倒。

    “砰砰砰……”排枪响起,将刚刚还号呼喝战的夏人纷纷击倒。

    “砰砰砰……”

    “砰砰砰……”

    子弹在空气中呼啸,无情地收割了突入宋军车阵的夏人性命。

    同样的,也包括了那些与夏人拼杀到忘我的新军战士。

    五发排枪之后,这个突出的河湾上,再无站立之人,刘世恒换了弹夹,冲到一辆翻倒的厢车之后,摸出两枚震天雷投了出去。

    越来越多的新军战士冲到了缺口,开始投掷震天雷。

    局面重新被新军渐渐搬了回来。

    种珍带领骑军也赶到了,一直没有发威的骑军,开始清剿这一带逃散的夏军。

    伏虏炮开始发威,对着对面枣树林一通狂轰烂炸。

    等到苏油和高遵裕赶到这里的时候,战事已经停息,突出部的车阵已经重新合拢。

    河渠对岸的枣树林子,躺满了夏人的尸体。

    阵地上一片狼藉,战士们忙着给受伤的袍泽急救。

    一百多张白床单,覆盖着牺牲在这里的新军。

    苏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高遵裕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润,慈不掌兵,这个时候需要冷静。”

    苏油深吸了一口气:“敌人越来越狡猾了。”

    “本来还想着尽量拖住敌军,给种五一些从容布置的时间,现在看来,越拖下去,变数越大。”

    “决堤吧,先将敌军分割开,等种五到来,让他和苏烈利用浑脱,分区慢慢进剿。”

    “我们掉头,打灵州!”

    从兰州放下来的浑脱和松木,这些天一直堆放在峡口,仅仅一天时间,镇守灵州的梁令通就发现,灵州城外的护城河上,飘来来无数的牛皮筏子。

    牛皮筏子加上松木,灵州城外,一夜间多了五道浮桥。

    灵州周围全是灌木,梁令通自己都只有弓箭作为守具,宋人哪里来的大松木?!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宋人的攻城方式,但是却没有想过,宋人能够在护城河上搭建桥梁。

    然而更加让他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城外宋人的大营中间,升起了一个庞然大物。

    一个超级巨大的孔明灯,底下挂着一个篮子,周围挂满了沙袋,搭乘着几名灰衣军士,拿着一些古怪的器械,被孔明灯带着升到了高空。

    孔明灯下用粗大的绳索连接着营中一个大绞盘,梁令通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篮子升到和城头平齐,上边的军士用一种古怪的圆筒凑在眼睛上对着他。

    梁令通吓得一声怪叫,连滚带爬地跑下城楼,朝着灵州城的水门跑去。

    城头上的夏人徒劳地朝着那个巨大的怪物发射弓弩,但是距离太远,弩箭纷纷跌落。

    篮子里的大炉呼呼间断性的喷着火焰,一直升到了有三个灵州城墙那么高,方才停了下来。

    很快,灵州城的草图和炮击参数,被夹在铁夹子上,从连接在热气球篮子的细绳上滑了下来。

    霹雳炮的射界不行,不过抵近到护城河外的伏虏炮,覆盖小小的灵州城却问题不大。

    种朴从夹子上取下单子和草图,开始读数。

    待到战士们调整好炮口:“第一轮试射,两发速射,放!”

    四十五门伏虏炮,齐齐发出沉闷的暴鸣,将九十枚炮弹抛入城中。

    很快,城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混乱的呐喊声。

    铁夹子不断地从气球上滑落下来,在气球观察员的指导下,射击方位不断得到校正。

    从气球向下看,灵州城一览无余,城内守军有三万多人,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打懵了。

    爆炸越来越精准,重点照顾的地方就是官衙和军营。

    城南的马厩被炸开,无数的马匹逃了出来,更加增添了城中的混乱。

    人群被天上巨大的怪物和地面上恐怖的爆炸彻底吓坏了,躲避恐怖的本能,让他们纷纷朝着北面的水门涌去。

    恐怖的炮弹如同长了眼睛一样,追着奔逃的人群,从南向北不断落入街道和房屋当中。

    根本没有想过要收拾军器的夏人军士,哭爹喊娘地奔逃着,每一枚炸弹的爆炸都会带走一波人命。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无论将领胆略和军士素质,夏国和大宋,其实每一个国家,都存在同样的问题——从边区到中央,逐次递减。

    城内处处硝烟,几处城防用的火硝火油库房被引燃,冒起了黑烟。

    气球上的观察员,摇动起红旗,郭淮手持望远镜看着灵州城楼:“总攻!”

    沉默已久的霹雳炮开始发威了,几枚炮弹首先落在了灵州城的阙楼之上。

    巨大的爆炸直接将阙楼轰成数段,无数石块,泥砖,木头,还有守城夏军的人体,如暴雨一般从城头上落了下来。

    静静的护城河里,突然出现了一段密集的涟漪,那是被爆炸将纷飞的泥石,抛洒到了离城百米的河中。

    守城的主将还算是有点军人的气质,在主帅未战先逃的情况下,依旧坚持守卫在城头。

    然而在这一波轰击中,直接殒命。

    失去指挥的夏军,在这样的天威之下完全丧失了斗志,纷纷逃离城墙,跟着那些早就丧胆的同袍,向着北城逃去。

    炮口渐渐下移,一枚炮弹飞向灵州城南门洞,巨大的动能让它直接击穿了木质镶铁的大门,没入到门后堵塞整段门洞的泥石之中,然后猛然爆炸。

    无数泥石如同洪水一般从城门洞两侧喷涌出来,夏人辛苦封堵的城门,宋军只用了一炮,便被彻底洞开。

    高遵裕一挥手,李文钊率领两万蕃军,越过浮桥,冒着还在纷纷跌落的砖瓦泥石,向城中冲去。

    待到两万人尽数进入城中,种珍的骑军才缓缓跟进,接着新军进城,占领城墙和城中各个高处,沿着城墙一路往北门清剿。

    灵州北门,吕家渡,哭喊声震天。

    梁令通已经上了大船,抱着桅杆声嘶力竭地大喊:“开船!赶快开船!”

    梁令通没有什么本事儿,更谈不上将才,他就是家族中一个纨绔。

    谈钱玩妞是一把好手,直到家中出了个太后姑姑和皇后妹妹,这才混进政坛,成了灵州太守。

    哪怕是梁永能和仁多零丁在为国家浴血奋战的时候,他都还在灵州城里为自己找寻美女。

    甚至连两人的军粮,都被这短视无能的家伙克扣了不少,准备中饱私囊,让梁永能最终不得不在绿洲上大开杀戒。

    渡口已经密密麻麻全是人群,不时便有从天空坠落的那种乌黑家伙在人群里不断爆开,每次爆炸,都会清理出一片空地和血海,然后被混乱的人群重新填上。

    无数军士跳入冰冷的水中,抓住船绳,舵梢,卖力地往船上攀爬。

    艄公早就逃了,亲卫们一边抽刀狂砍准备登船的军士,一边剁断绳索,用桡竿的铁头笨拙地将船撑离港口,根本不管铁尖对准的,是港口的基石还是袍泽的身体。

    港口后方突然爆发出更大的惊呼与哭喊,无数人朝着港口挤过来,将港口石阶上的人纷纷挤入水中。

    一面大旗出现在北门城头上——天都招讨!

    李文钊带领手下,以最快的速度穿城而过,直接杀到了北门。

    随军半月,数次见识到宋军那恐怖的火力之后,他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的未来。

    除了表现出对大宋的死忠,再无出路。

    功劳!他必须拿到大功劳!

    甚至不是功劳,哪怕是大过错也行!

    何况他对夏国的后党,早就有着刻骨的仇恨,这个国家,终于还是毁在了他们的手里。

    身上穿着红色的宋军战袄,手里握着宋国的精良骑刀,从今以后,他就是大宋最凶狠的恶狗!

    “杀!”李文钊一咬牙,高举着骑刀,朝着码头上惊慌失措,手无寸铁的同胞砍了过去。

    同胞屠杀起同胞来,比敌国的军队还要凶狠!

    黄河边,两万多夏人一小半被自己的战友挤压到了飘着浮冰的水里,厚重的皮袄瞬间变成了沉重的累赘,无情地将他们带向深水。

    剩下的一多半,在李文钊和他的部下疯狂的杀戮下,伏尸沿着黄河,向下游躺了整整五里。

    吕家港中,密密麻麻漂浮着的,全是灵州守尸体,就连浑浊的黄河水,都变成了一种古怪的橙色。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收复河套

    苗履和钱谷带着两支伏虏炮小队,在城墙上一路战斗清剿,一路摸到了北门。

    见着河心慢慢打着旋向下漂流的大船,苗履骂了一句:“直娘贼的!跑了!”

    钱谷半跪下来,伸直手臂,翘起拇指对着大船进行观瞄:“少特娘叨叨,赶紧布置炮位!”

    “看你的了!”苗履赶紧招呼军士们,以最快的速度在城头上组装起两门伏虏炮来。

    城门下,李文钊还在疯狂地杀戮,哭喊厮杀声震天。

    钱谷丝毫不为所动:“一号炮位,方位两洞拐,角度六十七;二号炮位,方位两洞拐,角度六十五,一发试射!”

    “砰砰——”两枚炮弹从城头高高抛起,向着河心的大船落下,一枚落入船头左弦前方的河中,一枚贴着大船右弦扎入水里,炸起了两根高高的水柱。

    “好!郭宝贝真传!”苗履在一边兴奋地叫好!

    虽然没有命中,但是首发就能形成“跨射”,苗履对钱谷这一手是真心佩服。

    钱谷预估了一下船速,紧跟着说道:“一号不变,二号炮位方为两三零,角度六十八,两发连射!”

    苗履兴奋地将战士手中的炮弹接过:“我来!”

    “砰砰砰砰——”

    之前河面上炸起的两支水柱,已经浇了梁令通一身冰凉的河水,吓得他大声尖叫。

    一扭头,却眼睁睁地看着城头上几名灰衣军士,操纵着一件古怪的器械,抛射出四枚黑乎乎的家伙,从高空中朝着自己所站的桅杆处,呼啸着坠落了下来。

    “要中要中要中……”苗履眼神跟随着炮弹,嘴里不断的念叨。

    四枚炮弹转眼落向河面,两枚落入大船两侧水中,一枚落到船尾,一枚正中船只中部的桅杆底部。

    “轰轰轰轰轰……”冲天的水柱中,大船猛然一顿,然后船板夹杂着人体,在剧烈的爆炸中向四周飞散,坠入河中。

    高高的桅杆猛然向下一挫,然后折断,带着进水的大船向一侧翻转。

    船板在翻转的过程中四分五裂,最后在黄河上缓缓沉没,只留下一些零碎,静静地朝下游飘去。

    “好!”苗履兴奋地跳了起来:“击中了!”

    ……

    “号外!号外!灵州大捷!我军克复河套!伪枢密使梁永能、西夏第一猛将仁多零丁授首!号外号外!三路大军歼敌二十八万,损伤不足三千,完胜!皇宋完胜!”

    “直娘贼的!兀那小孩,报纸赶紧给我来一份!樊老三,加菜!老李,掏钱!”

    樊楼里,几名客人正在喝茶聊天,一听见这个消息,一名胖大商贾顿时坐不住了,大呼小叫要报童将报纸送来。

    边上身着儒衫的老李不乐意了:“你加菜,干嘛要我掏钱?”

    胖大商贾一拍桌子:“两个月前,我说国公此去,必定灭了西夏过年,你跟我絮絮叨叨了半天,说夏国多难打多难打,还说国公一向持重,这仗没个三五年打不完。当时就关扑了一贯钱,怎么样?!”

    “切!你知道西夏有多大不?就算克复灵州,全收河套,黄河对岸还有兴庆府,还有漠北白马强镇军司、黑水镇燕军司、黑山威福军司!还有河西的甘肃军司、西平军司!”

    “我不管!打下灵州,西夏就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过河拿下兴庆府,收拾了梁氏娘们,咱就赢了!你就输了!”

    “给你说得老子跟夏狗似的!滚远!”

    “哎呀你这知书的措大想要赖账……”

    “老子跟你这卖大麦的商贾说不清楚了,小郎君,报纸给我也来一份!”

    粮店老板嘴上跟老李不客气,却抢着先把两人的钱都给了,取过一份来颠来复去一阵,又问道:“老李老李,报纸上都说了啥?”

    老李慢条斯理地摸出眼镜:“继续嚣张啊,自己看啊,问我干啥?”

    “切!要跟家里我就找家小子儿念给他爹听了,不给你嘚瑟的机会!”

    “诶你还敢占我便宜!不念了!”

    “哎哟哎哟我错了行不?李老爹,李大爷,你是大爷!樊老三,今天老李茶水钱挂我账上!”

    樊老三远远答应了一声:“得嘞!老李我说你也别拿翘了,满厅的老客都还等着呢!”

    老李得足了面子,这才架上眼镜:“我家老幺孝敬的,学士镜!怎么样?有了它啊,看书读报清晰得很!”

    “是是是……都知道你家老幺在南边发财了……”粮店老板肥屁股坐在凳子上直颠:“哎哟我说你倒是快点念哪!”

    老李轻咳了一声:“本报讯:十月二十五,涪国公、高太尉出灵州川,于五马渡阵斩西贼朔庆军都总管栧厥嵬名、副总管麻承持禄、监军使梁逢恩,灭敌七万!

    二十七,苏节度遣刘留后侦测峡口,遇敌。高太尉命孙留后往援,歼敌弥万,敌弃七大堰而遁!

    涪国公命决水灌渠,乃围灵州!

    是日,种太尉西入灵州界,遇贼酋六路都总管,伪枢密使梁永能于萘李坪,尽歼所部五万余,永能授首!

    二十八,大决河渠,分割来援灵州之敌,困伪夏保静军司统军使仁多零丁!

    十一月朔,高太尉克灵州,守军狼奔吕家渡,李文钊逐歼三万,河水为赤!

    伪夏国舅,枢密副使,守灵州梁令通,登大舶而遁,为苗守方,钱季裕以伏虏炮磔于江心!

    十日,三军齐进,刘太尉亲率骁锐重骑先出,荡吴仁泽,大破之,阵斩仁多零丁!

    其部援灵之军十二万,至此悉亡!

    将士奋勇,大军克捷,八月行征,灭敌几五十万,终复河套全境!

    梁氏束手临河,天诛无日,皇宋雄风,差近汉唐!

    记者欢呼踊跃,敢不布告先闻。其间标英烈伟,战机翻覆,帅臣运智,名将挥军,已尽收成集,著为《西征事略》。

    然篇幅所限,未容详细,特出加刊一月,敬请期待。”

    “我期待特娘个头!”粮店老板大怒站起:“这帮狗屁写手还敢跟这儿卖关子,谁知道地址?今日就让四通驿递把家中刀片子寄将去!”

    “你家刀片子都没你锈!”老李翻着报纸:“真没了,《时报》遇到这事儿都不加更,估计真是过年缺福利了。”

    “他们能缺福利?!”粮店老板很不高兴:“前几日我还说去报社打个豆腐块广告,你猜猜要多少钱?”

    说完伸出手翻了翻:“十贯!一天!”

    樊老三过来布菜:“老王你飘了,就你那破米店还敢去时报打广告?给你指条明路,去找水西漫画怕是更实在些,还给你配图。”

    边上另外几位笑道:“就是,好歹也是奉旨改正的主。”

    老王愤愤地坐了下来,旁边位客商给他添水,又掉头问李学究:“不是说西夏一共也就五十万正军?这是……给国公爷和国舅爷杀光了?”

    “呵呵呵……”老李笑了:“这五十万人里边我合计吧,第一段干掉的二十万里头,成色比较实在,几大军司十六七万精兵是有的。不过后边这三十万里头,能有一半正军就不错了。”

    “你这老狗惯会泼凉水!敢不敢关扑?!”

    “我这叫冷静分析!你这蛮不讲理的粗材!”

    几名朋友赶紧相劝:“别闹别闹,先听完李学究怎么说!”

    老李将报纸放下:“你们想啊,夏人不可能不在兴庆府留驻精兵是吧?还有被李都监隔绝在河西的那一部是吧?这两部加起来,少说也该有十多万是吧?因此说我大宋收服河套,灭了三十万正军,二十万仆从,这个数才是比较合理的。”

    老王还是不服:“可不管如何,我大宋到底是大胜一场,西夏现在没剩几个能带军打仗的了吧?”

    “那是当然!哈哈哈,弥三月灭敌五十万,全收河套,这样的战绩搁往年里边,敢想?!”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请罪

    边上就有人插嘴:“所以说国公爷到底是有眼光,当年种五损兵折将丢了啰兀城,灰头土脸的时候人人都恨不得将他踩到泥里边去。只有涪国公说种五将才难得,只是缺少了时间历练而已。”

    “现在你看看,这五十万里头,一半都是他的功劳!”

    马上就有人反驳:“也不是吧?葭芦川边那一把火,到现在都是糊涂账!种五说他只留了三十车火油,没想到王姥姥会那样用。而王姥姥又哭又闹,咬死是种五的毒计,不关他的事,还说自己信佛……”

    一桌人都是哈哈大笑,老王说道:“这话我信,不过不是泥塑木胎那种,他王姥姥只信金的银的玉的!”

    又是一场大笑,西军几路中官监军的德性,早就在汴京被人编成了段子。

    李若愚当年被蕃人往被窝里边塞女人,李宪被捧臭脚,王中正贪鄙到徐州的枣子都不放过,被曾孝宽上章弹劾,这些事情,早都成了京里的笑话。

    就一个童贯还像点样,敢打硬仗,爱惜士卒,现在西军里边,两个婆婆,李舜举,李宪;两个姥姥,王中正,童贯。

    童贯这娃“性巧媚”,知道赵顼喜欢进取,便在得到任命的谢表里,声称要替官家打到天山。

    这事儿也成了大笑话,于是童贯便落了个“天山童姥”的诨名。

    米店老板开心地喊道:“李学究抠搜,今天这顿我请!哥几个不醉不归!”

    然后有扭头:“樊老三,添一盘香辣兔头!咱今天也取特娘几个首级!”

    汴京城的景阳钟又响了起来,众人都安静下来,听着悠扬的钟声传遍汴京城。

    街道上的欢呼声渐渐汇集起来,无数百姓向宣德门涌去。

    大宋八十年的大敌,一朝被揍回原形,之前为中路军提心吊胆的人们,经过之压抑之后的情绪,被这个爆炸性的喜讯点燃了!

    民众自发组织起了大游行,齐齐汇聚到宣德门前的大街上,等待着陛下张贴出敕告。

    在民众的围观中,几名身着紫袍红袍的大员,先后骑马来到宣德门外,递表待诏。

    三位身着新军军服的老将,由两位红袍官员带领着,也骑马过来,顿时引爆了人群中的欢呼!

    新军!皇宋的捍卫者!国家的最强武力!

    郭逵须发皆白,身边落后半个马头的,是折继祖和折克柔,三人身着新军冬礼服,领花和肩章闪闪发亮,身板挺直,一脸庄重地跟在章惇和蔡京身后。

    看着汴京民众近十万人聚集的大场面,折克柔有些心慌:“无功不受禄,这搞得跟俺们大胜而还了一样……”

    折继祖也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咱武臣从宣德门骑马而进,是不是有点……”

    郭逵说道:“这是圣意!陛下要的就是这个排场!刚刚走西华门不是被合门使挡了,让走这边吗?”

    “反正都一把老骨头了,哪里还有那么多忌讳?陛下要排场,咱就给他撑起这排场!”

    武英殿,赵顼端坐在殿上,接受群臣朝贺。

    他在生病,自从中路大军被围后,他就中了风寒,还发起了高热。

    钱乙花了老大劲才给赵顼调理成这样,如今都还战战兢兢地站在武英殿后,随时准备出手。

    赵顼需要这一次排场。

    从登极开始,甚至从父皇登极开始,他就已经有了这个梦想。

    为了这个梦想,他不惜重用王安石,不惜在王安石被攻击下台后,咬着牙继续僵持改革,与群臣相抗。

    为了国库充实一些,他背负了一身的骂名,被泼了太多的污水。

    他有宏大的志愿,为了它一步步坚持和努力。

    他走过弯路,不敢过于信任与自己一样年轻的苏油的主张。

    直到两人都彻底成长起来,直到苏油用他的实践彻底证明了他的理论,直到乌台诗案之后那次长谈。

    那是元丰二年,到那一天起,他已经坚持了整整十二年的时间。

    二十岁,到三十岁,他曾经因为自己的执念付出沉重的代价,也几乎让这个国家陷入政治分裂的深渊,他亲手罢黜了无数他非常欣赏的人,也亲手提拔了无数自己非常厌恶的人,甚至几乎毁了自己的健康。

    亲小人,远贤臣,这是每个欲有所作为的君王,都背负不起的骂名。

    直到有一位贤臣站出来,坦然地说,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我的身体里,永远存在小人的那一面,我将一辈子努力和那一面作斗争,争取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会得到一声赞誉,说我在这场和自己的战斗中,我赢了。

    他想到了自家儿子的画册里,那个叫做《皇帝的新衣》的故事。

    那个蛮夷之邦的君主,和世间大多数人一样,对自身的缺点,第一时间想要的是遮掩,遮掩不住的时候,看到真相的人们就必须说谎。

    谁敢说出真相,谁就是他的敌人。

    因此给别人贴上标签然后打击,是这个朝堂的常态。

    直到苏油说,我不是百分之百的君子,我也有缺点,但我会努力去改,你们发现哪里不对,只管指出来。

    苏油还有一句常说的话,赵顼觉得那句话更加重要。

    我自己都做不到的,我不会苛刻地要求别人做到。

    在很多人的眼中,苏油已经是道德标杆,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那样的道德标杆。

    不纳妾侍,与自己的原配恩爱和睦,敬重非常,光这一条,就胜过大宋百分之九十的士大夫。

    他对皇帝的要求,是最低的,他从来不会声色俱厉地逼迫自己,端着各种各样的大道理来教训自己。

    当然他也不会如王珪、蔡确那样唯命是从,他会心平气和地跟你讲道理,剖析利弊,从各个角度出发,去找出政策的各种漏洞,让你知道那样做不稳妥,有问题,然后建议纠正。

    其实赵顼有时候对苏油很无奈,他总觉得,苏油是将朝廷的爵禄当做了一种行当或者营生,就跟医生,屠户,商贾一般,是一种职业,最多就是准入门槛比较高,需要以进士资格准入的职业。

    其实赵顼的理解没错,在苏油心目中,当官真就是一种职业,这个职业后世叫公务员,和其它职业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别。

    是职业,那就是可以随时抛弃更换,对苏油来说,当官的收入,怕是还不如做生意,教书写书,甚至……哪怕他再开个方知味,恐怕都比现在的俸禄要高。

    赵顼心里暗自想到,将朝廷爵禄当做营生的人,干得比所有将之视为生命的官僚们都干得更加的出色,这还真是见了鬼了。

    “陛下?”

    吕公著念完了捷报,王珪念完了贺表,都将在了那里,眼巴巴地等着他发话。

    没有人知道,赵顼刚刚脑子里,并没有享受什么荣耀,他想的那些,甚至跟这场大捷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赵顼回过神:“叫大家来,就是分享一下这个好消息,事情还没完,梁氏还在,兴庆府还在。”

    孙固拱手道:“大军克复灵武,全收河套,夏人大军五去其四,兴庆府弹丸之地,指日克平。”

    吕公著说道:“此战尤为可贵的,是夏军屠灭几五十万,而我军阵亡不过数千,伤兵也才万余,大部分都得到妥善救治,还能重上战场。”

    王从之是管国家财政的:“根据六路都经略司的奏报,是灵州囤积河套一年之积,尽数落入我手,计有粮食三十万石,草刍六十万石,马五万匹,牛四万头,还有驼、驴、骡、羊无算。对接下来的军事后勤,大有裨益,甚至不劳转运。”

    王珪也很高兴,虽然苏油是政敌,但是一朝去掉宋朝百年大患,这是普天同庆的事情,拱手道:“陛下,我们中书,计司,枢密商议了一下,六路都经略司,当以奖掖为主,命其上报此役功臣,颁布恩赏。”

    “至于苏油的请罪文书,大家都觉得过于苛刻了,还请陛下留中,好生抚慰。”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作战计划

    跟随苏油的捷报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罪表,李文钊在吕家渡屠杀三万夏军,苏油认为太过分了。

    但是李文钊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夏军的罪行太残暴,战后发现,仁多零丁,梁永能因为粮道中断,为了筹集粮秣,在三百里旱海大开杀戒,几乎杀光了绿洲中各处部落,同时驱赶男丁编伍,充当炮灰。

    粗略统计,三十多万人,惨死在这场人道大灾难中,老弱妇孺,无一孓遗。

    李文钊是夏国富平侯之后,是夏国少有的崇奉仁义之人,闻知这场灾难之后,心中悲愤,绝眦流血,因此在灵州吕家渡,对残留夏军实施了报复。

    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手段绝对错误,李文钊虽然崇奉仁义,但是终究是夏人,新附大宋之后,对大宋的政策法令尚不了解。

    李文钊也算是大功,不该过责。这是统帅没有教导好,理应由六路都经略司,苏油自己来承担全部责任。

    妥妥的涪国公风格,不过这回就连他的政敌都觉得看不过去。

    夏人的命关心他干嘛?不是死得越多越好?

    赵顼说道:“夏国君主、将领的残暴,又不是才知,罪行是他们犯下的,哪怕是最仁慈的国度,都要加以惩戒。”

    “李文钊身为同族,感同身受,这个是可以理解的。”

    “何况那三万人,本身也是军队,大军在城下鏖战之时,也没见他们投降,还曾出城攻击我军。”

    “如非我炮火犀利,他们能逃?”

    “涪国公爱人之心,可以加到那被仁多零丁、梁永能屠戮的绿洲百姓身上,但是加到三万灵州守军身上,却是有些过了。”

    “传朕旨意,只要不是杀良冒功,该升赏的,就必须升赏,尤其是对投附的将臣,更是如此。”

    “李文钊继续守他的富平侯,另升灵州节度使,右武卫大将军。让涪国公亲自颁发赏赐,并且告诉他,做好大宋的爪牙,朕就不会薄待!”

    群臣立即躬身:“陛下圣明!”

    ……

    灵州,三路大军会师修整,这热闹就大了。

    很多将领,对苏油都是执师长之礼,虽然论起年纪来,可能比苏油还大。

    对待他们的态度,苏油还不好处理,如果端着吧,人家会说你拿架子,如果太亲近吧,人家会说你勾结武臣图谋不轨。

    好在苏油是聪明人,有一个场合是不论身份高下的——运动场。

    如今的战局基本已经完成了,就剩下河对岸那个兴庆府。

    理论上讲,兴庆府不是宋地,已经八十多年了。

    秦代这里是北地郡的边区,直到北周,才设了一个怀远县。

    大宋开国初,也继承了的这部分版图遗产,将这里改为怀远镇,成为著名的“河外五镇”之一。

    嵬名氏在夺取灵州之后,鉴于灵州能够被宋军攻击,于是在黄河的另一边,重新选择了一个城市定为都城,就是怀远镇。

    为了庆贺国家的诞生,将怀远镇改名为兴州,并以兴州为中心,将周边大片地区纳入直辖,这就是兴庆府的由来。

    之后人口繁衍,在兴庆府的范围之内,夏人又建立了顺州,静州,怀州,定州,以定居人口,拱卫都城。

    从峡口往下的顺州,到骆驼港口的省嵬城,西倚贺兰,东临黄河,北连大漠,被五条河流冲刷出的丰美的宁夏平原,就是兴庆府的地域范围。

    因为隔着黄河,赵顼最夸张的想象里,对于收复兴庆府这个最高战略目标,其实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只从后勤装备里边,一直没有准备渡河船只这一点上,就能够看出端倪。

    而夏人的侦察情报中,似乎也没有发现宋人有在几个大渡口打造船只的迹象。

    因此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对抗应理关宋军的方向上,对于宋人渡河攻击,收取兴庆府的吹嘘,嗤之以鼻。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苏油已经在灵州背后的几条河渠里,堆放了不少的牛皮胎。

    “羊皮筏子赛军舰”,是后世兰州城的著名旅游项目,很多人不了解的是,牛皮筏子才厉害。

    是真的赛军舰,至少苏油知道,直到新中国开通铁路之前,兰州到包头的物资运输,牛皮筏子都还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而且这东西对于皮革处理已经最大程度接近后世的四通商号来说,难度实在是不大。

    因此苏油给赵顼的密奏里边,痛陈大军如今几乎没有损失,打下灵州之后粮秣也充足,经过梁永能和仁多零丁的清洗,河套地区残存的夏人已经不多,而且毫无犹豫地彻底倒向了大宋。

    河套地区的士族如王崇、刘晏善、索九思等,在宋人大力宣传夏军屠杀子民的暴行之后,对西夏政权彻底死心。

    这样的政权,哪里还值得自己效命?!

    因此苏油建议赵顼,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各种条件已然成熟,完全可以发扬大宋水师无敌的光荣传统,用夏人意料不到的方式,攻取兴庆府!

    河流在军事中,从来都是农耕之族的好朋友,此举绝对可以让夏人在兴庆府的一切布置,彻底落空!

    收到苏油的作战计划,赵顼的病都好了大半,召集中书、三司、枢密、军机处的大佬们一起,连夜商议。

    当然还是有分歧,多数人的意见是见好就收,战略大目标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占领巩固,收取红利,这才是王道。

    不过毫无疑问,兴庆府,是河套平原头顶上的桂冠,要是能够拿下当然好。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能够攻取兴庆府,那赵顼的功业,即便是站在太祖之前,都毫无愧色。

    皇帝的意志如今大家伙儿都得掂量掂量,权三司使王从之轻咳一声:“此次克竞全功,和以往不同,陕西不但没有因为供办军需变得衰弱,反而愈发兴旺。”

    “涪国公军事之能不论,这经济之功,堪称千古第一人。”

    “说句实话,四十万大军出横山,臣心中一直提心吊胆。可今年陕西路转运司的奏报上来,赋税竟然增加了三成,打仗竟然打发财了!这戏法如何变出来的,臣到今日都如在梦中。”

    赵顼心里在滴血,那些都是老子的私房钱。

    王从之继续说道:“我觉得吧,可以给涪国公划出一个底线,在保证河套安全的前提下,或者……能够试试?”

    的确,这次大战调运的粮秣军需不少,但是苏油在解决军事问题的同时,也在解决经济问题。

    陕西的乡军义勇人数众多,苏油在夺取山北之后便开始着手化军为民,论功颁赏。

    颁赏的重要物资,就是土地。

    地太多了,即便是一丁百亩,都还有大量的空余。

    旧军分守山南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化军为民的过程。剿匪总是暂时的,剿匪任务完成之后,这些旧军便会自动转为屯田的人口。

    前三年,这些旧军还是统一管理,类似建设兵团,三年之后积蓄初成,便会转交给转运司管理,军方不再负责,番号也会取消。

    三个山北转运使里边,曾孝宽积极赞成这个方案,他那里基础最好,压力最小。

    范纯仁也表示同意,毕竟老头宽仁,陕西的军士们实在苦了太多年了,的确应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不过他开出了条件,一丁百亩,耕作起来太辛苦,耕牛耕具等等,明润你要帮忙。

    苏油表示没问题,但是范公你有些跑偏了,地方发展要因地制宜,羊毛怎么又忘了?

    最大的反对者是赵禼,因为兰州如今还在青唐和河西夹击之下,并不安全。

    最后苏油和他做了个君子约定,如果我全力支持你向西收复凉州、瓜州、沙州、玉门,用重开丝路的功绩交换你现在对我的支持,这样你同意不同意?

    赵禼怒了,你当我傻子吗?这是万里觅封侯的功绩!

    老子这比李广冯唐还倒霉的咸鱼,居然都有翻身的机会,不抓住那就是憨憨,当然同意!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内相

    于是苏油就开心了,安心在灵州举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军事运动会。

    个人赛包括弓、弩、赛马、举重、摔跤、投掷、射击、刺杀。

    团体赛包括情报接力,地图穿插,马球,橄榄球,骑军小队掠阵赛和步军十人对抗赛。

    从韦州赶来劳军的李舜举,见到灵州城外校场上的一幕,觉得灵州的氛围实在太欢乐了,说好的大军疲累需要修整呢?

    “好——”校场上发出震天的欢呼,一个橄榄型的皮球从两根木头杆子上高高掠过,跟伏虏炮弹一样朝着李舜举的马车落了下来。

    护卫一拳将橄榄球揍了出去,却抓住跑过来捡球的军士:“学士呢?”

    远处两个观战锦袍中官见到这边的车驾旗号,“哎哟”一声,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老祖宗你怎么来了?这颠颠儿的路……我来扶你……”

    论辈分,李舜举是如今内官里边最高,论职位也是,李若愚得管他叫叔,童贯得管他叫祖祖。

    这么说吧,李舜举其实就相当于内廷中的宰相。

    还是难得的文化型内官,在占城给苏油的大鱼拓上题诗,那是说来就来,书法也相当可观。

    为人宽厚谦退,小辈儿们得过他恩惠抬举的不知凡几。

    李舜举给李若愚扶下马车:“不容易啊,这就是灵州?小子们都在干嘛呢?”

    “诶!大帅说的,让军士们松快松快,憋憋劲,等准备好了,我们就要渡河了!老祖宗你看,那边就是给咱轰掉的北门,正修整呢!”

    李舜举哈哈一笑:“你们不错,童小子,听说你身先士卒,两次邀截梁永能,最后将他堵在了苦井村?”

    童贯平时多嚣张的人,现在乖得不行,点头哈腰:“是是,一点微末功劳,还劳老祖宗挂齿,童贯都不好意思了……”

    “关键是爱兵如子,深入军营。”李舜举对童贯很满意:“这点上,其余几位不如你。”

    “不敢不敢……”

    李舜举说道:“不过这只是为将之道,却不是为帅之道,监军是将臣辅弼,不懂韬略只会闯阵斩将夺旗,也不是事儿。”

    “看你是个苗子,等此仗打完,我去跟陛下说说,送你进皇家军事学院读几年。”

    “哎哟!谢过老祖宗了!”

    几人聊完,李舜举问道:“苏学士呢?”

    童贯说道:“在和石勇他们商议舟具呢。我带老祖宗去吧!”

    来到故秦渠边上一处利用洼地围出的池塘边,那里有一所临时用松木搭建的大工地,苏油和高遵裕正站在门口,笑盈盈地迎候。

    李舜举赶紧下马:“怎敢劳学士和国舅迎候。”

    理论上说,大宋文官守土有责,疆土内发生的战争,基本都是文官掌总,但是对外的重大远征,差不多是武臣的事儿。

    从立国之初到高粱河翻车,再到第一次五路伐夏,基本都是如此。

    到了西夏立国,见武臣们实在是有些靠不住,大宋才开始派遣文官们负责军事。

    当然这也和大宋的对外战争,从出击境外到本土防御,有莫大的关联。

    到现在出了两个例外,王韶和苏油。

    他们俩也是大宋如今唯二的组织过大型战争,征服过藩国的文班帅臣。

    西夏嚣张了八十年,大宋举国上下,从皇帝到脚夫,都认为此战要不是苏油坐镇,不能放心。

    这也是苏油跟随高遵裕大营来到灵州的原因。

    李舜举和苏油在南海就是老搭档,赵顼派他来担任总监军,并且管理军资和皇宋银行,其实也是对二人极大的信任。

    苏油和李舜举对对方的能力同样非常信任,西征以来,两人一主内一主外,倒是颇有默契。

    苏油拱手道:“三百里旱海还在抢修道路,宫使这一路辛苦了。”

    李舜举笑道:“你们一路过来还要打仗,老夫坐着学士弄出的那个冰橇车过来的,不过游山玩水罢了,谈不上辛苦。”

    李舜举从南海回京之后,因为大功,被赵顼封为提举内外东太一宫公事。

    这个职位,是荣遇有过重大突出贡献的致仕老臣的职位,是大宋俸禄体系当中的一个分支——祠禄——的顶级待遇。一般非首相退休,是得不到的。

    但是开拓南海,建立市舶司,让大宋岁入增加三分之一的功劳,实在是太大,赵顼以此为由,侵占了文官们的权利,文官们却也无从反对。

    同样的,因为有这样的经验,李舜举虽然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还是被赵顼任命为此次伐夏大军的总监军。

    李舜举被苏油请到大帐,发现这里摆开了两个工作区域。

    一边是军事地形图,上面各种红蓝箭头,标注,展示这敌我的态势,很明显,那一摊子是高遵裕的主场。

    另一边这是工程设计图,除了道路地图,还有不少器械图纸,车船图纸,这里是苏油和石勇带领的理工小组的地盘。

    苏油因为要统筹两方面,因此干脆将他们弄到了一起。

    几人坐下,李舜举看着两边忙碌的理工人才和军事参谋们:“这法子倒是不错,二位光风霁月心怀坦荡,我是定要报与陛下的。”

    李舜举是老油条,一眼就看出了苏油如此设置幕府的根本目的——公开透明,不惹猜忌。

    看着军图上一支红色的指向兰州的箭头:“那是?”

    高遵裕说道:“数日前,已遣骁锐、豹捷、虎翼三军,携数万蕃骑,加上四通发运的商队,补充器械的军车,大张旗鼓,一起向兰州运动,他们将在那里与李宪合军,渡过黄河抵达应理关。”

    李舜举点头:“这是要造成大军准备渡河,从陆路进攻的假象?”

    高遵裕解释道:“也不完全是假象,渡河之后的主要目标,当然是牵制兴庆府大军,引诱他们出击,造成其内部空虚。但是之后,他们还有收取瓜沙,凿空西域的任务。”

    李舜举问道:“家梁也是夏国名将,甘肃军司十万精锐,兵甲犀利,全靠旧军支应,刘昌祚和李宪能行?”

    高遵裕说道:“如今夏人主力精锐,大部已被我军吃下,兴庆府守军不过十万,家梁的西路大军,他们不可能不重视起来。”

    “据应理关守将包顺回奏,半月前,凉州图干、野利两部,已沿谷水遁入休屠泽,很明显,他们是要去白马强镇军司,巩固兴庆府北路,作为增援主力。”

    谷水就是石羊河,休屠泽就是后世民勤一带,是丹巴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之间的巨大绿洲盆地,在应理关被宋军占领之后,那里是唯一一条可以绕道漫漫沙漠,支援兴庆的道路。

    李舜举有些疑惑:“不过这个弯子实在有些大,整整一千六百里啊……以家梁之能,不会看不到这些吧?要是率十万大军沿河直下应理关,局面不是要好得多?”

    苏油笑道:“家梁可是老狐狸,知道应理关当时有阿烈的囤安军,这才让自己的部族走休屠泽,那里水草丰美,不忧牛马得不到草料,而且……”

    “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不光对外,而且对内。”

    “以梁氏对家梁的信任程度,逼他放弃凉州改走休屠,呵呵呵……很奇怪吗?”

    这么一说,李舜举和高遵裕这两个政治生物也明白了,李舜举不禁摇头感慨:“上位者无能,活活累死三军啊!到底还是我大宋天子圣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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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