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惊雷
噗,
漆黑的长剑没有任何阻碍地刺进了矮胖道人的身体,并且随着两人丝毫未停的惯性而直至没柄。www.uu234.ccwww.uu234.cc
持剑之人的手因此触碰到了太上的胸膛,可对方的背后却没有剑尖乃至剑身穿透出来。
就像是碰触到的,本就只有剑柄一般。
“你!?”出剑者想要收手,他迅速撒手,没有丝毫犹豫,可蓦地,有些发颤的手被一只干瘦的手掌牢牢握住,有如割裂般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啊!”他惨叫,更多的是惊慌,一如多年前被眼前之人赐下活命的希望的时候。
太上呲牙,嘴角有黑色的血淌下,诡异而粘稠。
他露出个笑容,全然的意料之中和残忍。
“你果然是,一点都没变,就连这把剑,都没有换过。”
那人艰难摇头,骇然失措,他想要逃走,然后他抬起左手,毫不犹豫地斩向右手手腕--是自己的手腕,而不是眼前之人的。
“废物!”太上嗤笑一声,手掌用力朝自己这边一带。
明黄色的符纸从他的身上飘出,如同秋天的落叶,从一变多,转而如喷溅般密密麻麻。
公羊辞一脸愤懑,他想要出手,可一旁的楼山虎视眈眈。
他不敢,
稍有破绽,他的下场不会比程昭远两人好太多,因为他们彼此熟知,有过切磋,武功差距不大。
所以,只有死的快慢罢了。
孙冲合轻拍了拍他的臂膀,脸色却有些坦然。
符纸如糊墙,眼前的人眨眼成了粽子一般,太上手上还抓着对方的手腕,慢慢拿起来,像是那些富家员外观赏上好的玉石一般,小心而爱怜地抚摸着。
而眼前的那个人,还露在符纸之外的只有那双无比惊恐的眸子。
太上抬眼看去,如在分辨。
“愤怒、仇恨、敌视、杀意、怨怼、害怕。”他古怪地笑了笑,“唯独没有后悔,你还真是,想让道爷死的心很坚决啊。”
眼前的人连颤抖都做不到,符纸将他包裹着,如压缩般地,整个身影在慢慢变小。
太上松开手,眼前的符纸哗啦作响,眨眼只剩大片的明黄,再就是符纸上道道怪异的朱砂红线。
他说,“你们剑阁的三个小子,本来是不同的,因为你们的体质很契合,很适合道爷的手段。毒有什么不好,你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非要来反抗。”
太上的个头明明很矮,偏偏此时说话的语气却高高在上,且不显半点突兀,而且整个人也给人一种俯瞰一切的感觉。
“你们忘记了自己本早该死去,是我又给予了你们生命,可以苟活多年。反正都是死,就给我当做回报有什么不好?别人的帮助,哪有天经地义的。”
他看着眼前的符纸渐渐消失,明黄色越来越亮,最后变成明黄色的雾气,然后长吸着钻入鼻端。
“再说,表现的好了,说不定也能永生啊。”
太上转头,身子有些佝偻,脖子怪异地有些伸长,脑袋伏低,眼窝深陷。
“至于你们,也别走了。”他看着身子明显绷紧、如临大敌的几人,阴恻一笑。
他身上的气息更为强大,散发着一种压迫感。
孙冲合几人心神凛然,练剑者对气机自然敏感,在这一刻他们浑身忽而有些发凉,强烈的危险感扑面而来。
并非来自眼前的矮胖道人,而是对面三人仿佛成了一个整体。
那种危机难以描述,就好像......孙冲合喉间咽了咽,就好像,面对观里后山那座云湖中的怪物一样。
只是面对,便有难以躲避的死亡感。
叶听雪早已抽剑出鞘,她现在忽而分神去想,之前莫名心悸而来的熟悉气机为何还未到来?
是自己感知错了,
亦或是,已经来了?
天空中遮住月光的巨大阴影陡然发出一声尖锐鸣啸,接着便是振翅之声,它并未远去,月华却也因此投射在此间。
轰!
众人,场间所有人在这缕光芒出现的下一刻,耳边便只剩滚滚的雷声。
雷声突兀非常,如惊雷在耳,震彻心神而又让人神魂恍惚,似要晕厥,异常难受。
而比雷声更快的,其实是一道流光,一道让月色可以重现的流光。
凤鸟乃异种,对危险敏锐程度远远超过人的感知,它发现了危险,来自于那道流光,所以唳啸示警。
可声音哪能快得过光?
哪怕它不是真正的光,却也如闪电一瞬,惊鸿一瞥。
那是一柄飞刀,在化作流光时,就已经开始融化的飞刀。
因为它太快,因为它上面附着的煞黑焱。
此时,凤鸟刚刚振翅,月光刚刚落下。而矮胖道人却整个飞出,他的胸腹上破开了一个大洞,通透,边缘呈现撕裂状,兀自有黑焱攀涌燃烧着。
他的表情先是不解,很是疑惑,接着是惊讶,剧痛,难以承受。
“啊!啊!!”
惨嚎如同嘶吼,他掉在地上,身上燃烧着诡异的黑色火焰,他在地上打滚,整个人有些可怖,更有些凄惨。
但很快他便没有打滚的力气,只是一颤一颤地仰躺在那里,脸上没有此前的意气风发,那两撇小胡子耷拉着,眼神是如此绝望。
楼山已经在第一时间迈出了步子,可当看到他这副样子后便猛地顿住。
他不敢过去,那种黑色的诡异火焰,给了他一种强烈的危险。
“救...救我...”太上目光有些黯淡,却无比希冀地看着凤梧的方向。
她走过来,手上燃起火焰,可当接触到那种黑焱之后便直接被吞噬熄灭,她吓了一跳,仓皇后退。
她摇了摇头。
没人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场景,更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只是看着地上那道兀自燃烧的身影,场间一瞬有些沉默。
太上仍在挣扎,他想活,可别说是黑焱焚身,就是他所受的伤,现在还有声息已经是特殊的体质和丹毒在支撑了。
“我,我...”他说不出话来,几百年了,这种场景何曾出现过?
以往都是他折磨别人,被人敬畏他们于神明。天人畏惧天道怪物而不出,他们便当自己是神,俯瞰人间。
可现在,他却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如此轻易,甚至于连是被谁所造成的都不知道。
楼山神情一动,继而怒喝,脚下一踏,便朝林中某个方位冲出,双手持戟,如同风车。
凤梧看着太上,看着地上那个以往无比熟悉,也是唯二的同类,他的气息在慢慢变淡,属于生命的迹象在消失,就连最后的痕迹,都随着黑焱的熄灭而消失掉了。
“为我报仇。”
这是他最后的眼神中透露出来的,而她看懂了。
别人敬畏他们如神明,而他们其实只不过是追求长生路上的、那些失败的先行者遗留的产物,先秦遗民?似乎也太过高尚肮脏了些。
天人五衰中有岁月之毒,而长生之道便是毒。
在太上化为飞灰的那一刻,凤梧好像看到了久远的场景,那是几个小孩子如他们的父辈一样,被强行灌下了所谓的仙丹,被关在船舱里,只偶尔在需要被放血的时候才能见到阳光。
后来是剑与血的战斗,后来所有人都死了。
只剩下了他们三个,相依为命,杀人害人,不惜手段地苟且偷生。
她笑着仰起头,月光有些灼目,她闭上眼,眼角淌下泪来。
29. 于无声时
而在众人尚且愣神的时候,
轰地一声巨响,树倒而人飞,此前愤怒冲进林中的楼山,以更快的速度崩飞出来。www.uu234.cc
人在半空翻身,落地后脚下犁出两道痕迹方才站稳,他双手持戟,脸色阴沉而凝重。
凤梧转身看去。
叶听雪美眸一亮,带着激动、不出所料,还有些难以置信。
有两道身影从林中慢慢走出。
当先出来的是一个黄衫女子,眸光微寒,貌美而气质清冷,手上戴了一副隐含青光的薄织,气机翻涌厚重,似乎刚才与楼山交手的便是她。
略微落后一脚距离的是一袭红衣的男子,高瘦,相貌并不十分出众,只是面容冷峻,他双手拢在袖里,气度凛然。而无需知道此人根脚,便能从神情中有感同身受的自信。所谓顾盼从容,鲜花着锦,不外乎于此。
公羊辞看向身边的师兄孙冲合,以目相询,“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宗师?”
孙冲合摇头,表示他也不知。
武道宗师虽然年龄不显,可会因风雷二气入体而保留在破境时的容颜,眼前出现的这两人很年轻,比他们要年轻。尤其是那个女子,风姿卓绝,此等人物,先不论武功高低,都不该在江湖上籍籍无名才是。
“方才偷袭的,就是你们?”凤梧淡声道。
柳施施看她一眼,转而看向场间,她仍在想认识身边人的那个女人是谁。
她与隐含激动的叶听雪相视一眼,而后疑惑,除了对方,哪还有半个女子?
她蹙了蹙眉。
这时,林凡也从林间跃出,不由得多看了顾小年两眼,眼底惊骇难消。
那是他迄今见过最快的暗器,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暗器。
飞刀出,惊雷一瞬,如若流光,他们敬畏如神明的太上便身死道消,这是何等的恐怖?
林凡此时庆幸的,便是在那山道上对方留手,而自己并未流露杀意。
“要上么?”叶听雪并指抹过长剑,周遭顿时浮起寒霜,脚下雨水凝冰,晶莹一片。
柳施施轻笑,活动了下手腕,“很久没有联手过了。”
话音落下,两人身影同时消失,瞬闪,一个劈掌为刀,一个剑出如惊龙,直奔楼山而去。
“哈!”根本来不及反应,楼山沉喝一声,双臂之下如黑蛇滚动,固守原地,持双戟分别迎击两个方向。
没有花里胡哨,更没有废话,两人突然的出手让众人心神一愕。
清蝉淡淡一笑,“咱们也不能被小看了。”
他说着,双手上佛光流转,面带慈悲悯人微笑,手捏兰花,一指点出。
佛门绝学,拈花指!
孙冲合嘿然一声,罡气聚在手上,刺目非常,指尖如同凝着一尊缩小的太阳,而后屈指一弹,连夜空都陡然明亮一瞬。
浮云观绝学,白日飞升!
公羊辞单掌朝楼山方向一抓,天地一滞,却是无边气机涌动紊乱,隐有气爆而生,继而便是无端明火于其间燃烧,攀涌到了楼山的身上。
浮云观绝学,南明离火!
江凌涛抬手一招,双剑浮于身前,他一拍左胸,一口心血喷于剑上,双剑鸣颤,直射而出,血光浮动,恍若两条血蛟。
登仙阁秘传,血剑术!
场间有一个人一直没有出手,并不全是众人将他忽略了,而是暗器本就代表着偷袭,偷袭者最重要的不是实力,而是要做到永远被人无视,不会引人注意,来发出致命一击。
唐十一便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人,以前,现在。
众人皆知唐门的暗器和毒,虽然在此时他的毒似乎没有用武之地。
而他终于选择在此时出手。
唐十一手上出现了一个圆筒,极像是暴雨梨花针,但又明显更大更粗犷一些。
他扣动了上面的机关,无声而诡秘,只不过所朝向的并不是楼山,更不是无人应对的凤梧,而是身旁的三人!
爆裂怎会无声?
炸响只在突然的一瞬之间。
顾小年已经在第一时间有所动作,因为他对江湖是陌生的,对江湖里的人更是陌生的,场间除了柳施施以外,他谁都不信,包括叶听雪在内。
楼山的丹毒力量与岳颖同源,众人的出手顾小年看在眼里,对方躲不过去,即便不死也会重创,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他有些不明白那个唐门的弟子,为何会在此时有想要出手的反应,因为对方根本不需要,他只需要继续忍耐,或是对凤梧出手做出扰乱就好了。
因为唐十一是场间最弱的,他上前就是死,藏后才能最被人忽略。
所以在对方探手的一瞬间,顾小年便有了动作。
倒不是担心那个长得漂亮的光头和那两个有些狼狈的牛鼻子,他只是担心对方的出手会对柳施施造成影响。
而且,他尚有余暇乱想,怎么自己遇见的和尚都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
炸响只在突然的一瞬之间。
一片湛蓝的光幕挡在了脸色大变的公羊辞身前,而孙冲合尚在回头,表情刚刚涌上震惊,清蝉那双好像睁不开的眼睛一下睁大,同样涌上一抹骇然。
唐十一依旧面无表情,他仿佛不会出现什么情绪,哪怕是方才的出手会杀死三个哪怕在群星璀璨的时代里都异常耀眼的天骄,会让其后门派痛惜,会让无数江湖人惋惜。
身份,地位,在方才他通通没有想过,他想的只是要完成这么一个动作,掏出来,射出去。
就这么简单。
至于杀人,能杀掉的话,那当然最好了。
可他瞳孔仍是不由得一缩,随后双眼有种强烈的灼目感,让他眯起了眼睛。
湛蓝的光芒是一道道符构成的墙,一道身影就站在那堵墙的后面。
一只洁白的手掌朝前探出,那些符就是围绕此而生成,他静静站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一瞬间竟跨越了近十丈的距离。
咕咚,公羊辞咽了口唾沫,惊惧依然存在,方才那一刻他真是有些吓傻了。
别人的死终究很难让自己生出些感同身受,而上一次自身面临生死似乎是在十多年前下山历练的时候。
当方才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再次笼罩在心头的时候,他几乎崩溃掉。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这绝不是说说而已,道心失守只是轻的。
之前他有想过会被太上等人杀死,可绝境终究没有出现,但在方才的一刹,他真的感受到了。
与他同样的,还有一旁的孙冲合,这个浮云观的老好人师兄,在此时眼珠颤动,额上竟有冷汗。
大意了,他只能这么想。先不提自己竟如此轻易地将后背交给一个相识还不足一月之人,倒是对方那种无时无刻不在故意降低存在感的行为,本就该引起自己的怀疑才对。
但其实没有,孙冲合心中暗叹,是长久以来在山上的安逸环境让他丧失了应有的警惕,毕竟在当年下山历练之时,去买个烧饼都怕会有一路跟踪的魔教中人下毒。
清蝉只是眉角跳了跳,嘴唇微嘬,这一声佛号终究没诵出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他想起了当年云缺送给自己的这句话。
“啊!”一声惨叫让他们回神。
这是唐十一发出的,此时他捂着双眼,眼中泪与血混杂。
“最讨厌眯眯眼了。”有人低语似得说了句。
30.想活
湛蓝消退,顾小年收手,罡散去。www.uu234.ccwww.uu234.cc
轰!
巨响自身后而来,楼山整个承受住了一切,壮硕的身躯瞬间如橡胶般的撕扯,而后犹如流体般不断崩溃重组,而造成伤害最深的,却是叶听雪的神兵水寒剑。
寒气笼罩,楼山如泥塑般流动的身子变得无比僵硬。
而这并未停止,
“接剑!”叶听雪手腕一翻,长剑脱手,以手背将其拍出。
楼山慌忙侧头,但柳施施脚下一滑,伸手牵引,反握剑柄,一剑刺去。
楼山想动,但此时的身躯无法如先前般灵活,剑刺进体内,冰寒爆发,漆黑洪流如惊扰的蛇群,朝地下四散而去。
“哎!”柳施施喊了声。
顾小年脚下一踏,隔山打牛之劲宣泄,脚下沙石地皮而起,接着便是炽热的黑焱涌现。
烧灼焚烧,黑蛇如油,蔓延着,楼山如火炬般整个燃烧起来。
明明是让人心底发寒的惨嚎,偏偏孙冲合等人觉得分外痛快。
“哪走!”公羊辞一直在盯着唐十一,此时见对方看似是踉跄着后退,其实脚下已然是运气打算逃走的模样,顿时冷喝一声。
他甩手点出一指,罡气有如火箭,将唐十一整个右肩洞穿打碎。
江凌涛多了个心眼,上前一步,封住了唐十一身上几处大穴,并卸下了他的下巴。
唐门擅毒,虽然不会轻易牺牲一个宗师强者,但唐十一身上真有用来自尽的毒药也说不定。
此次对方反水,要说只是个人的意愿,众人自然是不信的。而唐门是蜀州江湖的魁首,此次内情如何,恐怕还要从唐十一身上挖出来才是。
楼山很快被焚烧干净,地上只留下了四把短戟。
柳施施用脚尖踢向顾小年。
啪,他信手接过,戟不足三尺,很短,入手冰凉,方才的黑焱并未在上面留下太多痕迹。
这等材质,虽比不得神兵,但也相去不多。
不过,顾小年将短戟随手收了,信手一招,那遥遥躺在不远处的青铜剑便落在了手上。
古朴的剑身,样式如道场的法剑,平平无奇。但当内力涌动之时,便能感受到一股如臂驱使的亲和感--这便是神兵的传递性,哪怕在材质上相较还是有所缺陷。
顾小年忽而抬头,看向那一动不动的身影,有些疑惑,“你怎么不跑?”
……
林凡悄悄从林边绕了过来。
天已经亮了,他却觉得如此不真实。
今夜,笼罩在头顶上近十年,笼罩在他们这类人几百年的阴影竟然就如此轻易地褪去了,且不会死灰复燃。
这让他这个从数年前便开始奔走,费劲心力地想要挣扎求活的中年道人有些发堵,沉默地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看着那个年轻人,目光已经有些模糊。
而当然的是,现在还有一个活着,他依旧很怕,可不再想以前那般害怕了。
“小贾,你能看到么?”他心里想着,在笑。
……
场间之人渐渐围了过来。
而清蝉等人几乎是人人口服丹药,恢复内力的同时,也在平复之前动用杀手锏引来的内力翻涌。
顾小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一粒一粒地吞丹,有的会间隔几息,有的则是混着一口服下,无一例外都是好几粒。
“呃,这位,”公羊辞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开始他是想叫师兄的,可对方年纪明显要比自己小,所以他说道:“兄台,为何这般看我们?”
“没有,只是第一次见。”顾小年笑笑。
但他所注意的,仍是那个叫做凤梧的女人,虽然她不是等闲认知中的女子。
“为什么不跑?”他是这么问的。
因为天上还有那只盘桓不去的怪鸟,她是有机会逃走的。
当然,在他在场的时候,很渺茫就是。
凤梧语调有几分冷淡,但更多应该被听出来的是无奈。
她反问,“为什么要跑?”
“你想死?”叶听雪淡淡道。
“呵,”凤梧笑了笑,接着平静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活。”
众人闻言,眉头已然皱起。
“如果你是想以此来挑拨的话,我觉得你打错了算盘。”孙冲合淡淡道。
诚然,此次的任务是剿灭江湖出现的怪异,同时猎杀在西南蜀州现身的【太上】,现在却是有了意外之喜。他们或者说是他们背靠的门派,无一不想得到有关那艘‘蜃龙’楼船的消息,哪怕只是一星半点。
凤梧只有一个,她可以待价而沽,将秘密交予某个人及其身后的势力,以此引发各个门派间的利益冲突,甚至是不必要的麻烦。但此时做决定的不是那些长老高层,而是在场的他们。
他们是武道宗师不假,会为门中考虑亦然,但还不会看眼前而忘以后,他们并不会妥协。
孙冲合话一出,同门的公羊辞第一个点头,接着清蝉等人亦是默默点头。
这不是小事,他们无法做主,却有的选择。
比如,将对方灭杀在此处,让所谓的秘密永久埋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凤梧抿了抿唇,如在嘲笑。
“他们是朝廷的人,我似乎没有选择。”她说道。
江凌涛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身边几人。
朝廷和江湖,永远是对立的两面。
孙冲合同样眉头一皱,哪怕之前对突然出现的两人的身份有所猜测,可若真是如此,那还真不好办。
而最重要的,他心里苦笑,他并不觉得凭借四人联手就能胜过对方。
是四人,从叶听雪直接将那柄素心水寒剑毫不犹豫地传给那黄衫女子,以及彼此配合无间之后,孙冲合便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必然不同寻常。
那是一种信任,长久以来以及必然经历过太多的信任,毫不犹豫,且可以将生死托付。
所以孙冲合更觉得此时纠结棘手。
江凌涛目光却是闪了闪,有些深沉。
顾小年看了一旁在跟叶听雪低语什么的柳施施一眼,而后轻笑道:“你可以有选择。”
他一说话,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过来。
叶听雪的目光有些复杂。
别人不认识他,她怎么会不认得呢?
当从柳施施那里听来他还活着的消息后,她是不信的,可现在,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无疑便是最好的说明。
而且还破境宗师,不得不承认的是,从方才来看,对方的武功完全在自己之上,怕是到了一个恐怖的阶段。
一个让她,都觉得恐怖的层次。
顾小年说道:“我们此次并非代表朝廷,而且目的只是为了查清怪异出现的真相,现在源头已经解决,至于怎么处理,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孙冲合等人惊讶地看过来,这是真的?可如果不是,朝廷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而这时,凤梧却莫名嘲讽一笑,“解决?你真的以为就如此简单么?”
31. 似是隐秘非常与动身
凤梧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而且,朝廷素来自利,什么时候会放过这种有挖掘价值的东西了?
但她此时默然着。www.uu234.ccwww.uu234.cc
正如方才所说的那样,她是想活下去。
太上被一招秒杀,楼山的死也与对方有很大关系,那种黑色的火焰,是比从丹毒中凝聚来的火煞还要强横霸道的力量。
这让她不由得产生了自我怀疑,那就是这种需要不断以人喂毒,等药效更猛之后再吸收、如此反复的力量,真的就是自己所追求的最强吗?
他们祖辈的那些人出海,于广袤无际的汪洋中航行而失去方向,只能百无聊赖地炼制丹药想以此在返程后迷惑那位陛下,可最终连返程都做不到,永远地迷失在了大海之上。
多少年后,经历了一场罕见的风暴,那艘楼船才终于与陆地接触,他们侥幸存活下来的当年那批,用来试验丹药之人的后人已经长大,带着一身丹毒,站在甲板上,眺望着那个曾经熟悉而如今无比陌生的故土。
再然后,为了维持自身的生机,也为了想要突破桎梏,便开始尝试与这座江湖接触。
杀人,炼药,他们没有对手,在丹毒的力量面前,什么武功,全都像是纸糊的一般。
内力、真气、强盛的气血,这些只是更好的养料。
最终,他们引出了宗师强者,不是那些没有根脚的宗师,而是真正的,具备着古老传承的强者。
他们终于遭受挫折,巨大的挫折。
在古老的先秦皇朝,天人渡五衰之劫,少有现世,武道宗师便是护国柱石,将军之流,而其后的历朝历代,宗师同样是第一战力。是很强,但没有现在这般强。
他们仰仗彼时耗费国力搜集倾注的天材地宝,无数人的心血炼制的丹药活了千百年,他们遗落在海上,却忘记了人间的江湖也在一步步地朝前。武道会有没落的时候,可在这数千年中,终究还是在发展壮大。
朝廷不能再一世无敌,江湖上各派兴起,或许数千年前无名的门派如今已经成了庞然大物。
而其中,当年的佛道两门魁首更是传承至今。
这些都令他们感到恐惧,在知悉之后。所以他们已经尽可能地避免去招惹,但彼时江湖相比曾经天下,单是情报讯息的传递就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
他们遭遇了围攻,在楼船上艰难生存着活下来的同伴一个个死去,甚至差点被找到据点所在。
那是一场大战,双方皆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其后,他们重整计划,虽然还会每隔一段时间出入江湖,却更加小心,但这样,依旧会与那些所谓的圣地产生冲突。
战斗,厮杀,在太多人看不见的地方。
然后,在上一次的战后,便只有他们三个活下来。
凤梧抬头看向空中,天际出现银白,天色渐渐亮了。
难倒,是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力量都是错误的么?她想着,眼中有过一瞬的迷茫,但转而,便又重新坚定下来。
不,只要是能让我活下去的力量!
……
孙冲合朝众人抱了抱拳,道:“此间事既了,不如同去浮云观?届时,我们必然也会通知各派。”
公羊辞挥了挥拳头,“没错,说不定还会办一场盛会。”
他看向一旁的佛子清蝉,挤挤眼,“云缺师兄肯定也会回来的,下下棋,切磋切磋岂不美哉?”
清蝉思忖片刻,然后道:“的确,各派相会盛事已近百年未有,贫僧也很期待。”
“叶仙子?”孙冲合看向叶听雪,其实未尝没有询问柳施施的意思。
叶听雪看他一眼,而后看向柳施施,等她拿主意。
“我们也可以去?”柳施施道。
“当然。”孙冲合毫不犹豫,“这等事,于情于理朝廷也是要出人来的。”
他笑了笑,看着倒是坦诚。
柳施施却是一笑,因为那是上行山,可如果是朝廷要弄出这等事情,各派还会去吗?
“此事多亏二位方能解决妥当,咱们可一定要好好喝一杯。”公羊辞说道。
他看似说话有些不着边际,直来直去,但能成为宗师岂会没有脑子?
他这是看出了场间有些尴尬,才会如此插科打诨的。
“江师弟,你怎么说?”孙冲合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江凌涛,问道。
“我自是附议。”江凌涛说道:“只不过,待会儿此间事还是要如实禀报师门,恐怕还要在此地耽搁几日。”
“这个自然。”孙冲合松了口气。
顾小年却是看着江凌涛身后背负的双剑和那一身有些熟悉的门派剑装服饰。
“你是登仙阁的人?”他问道。
江凌涛对于此人心中自然是警惕万分,此时虽有疑惑,但还是点点头,应了声。
“那你知道苏复现在在哪么?”顾小年笑的随和,让人生不起丝毫恶感。
可江凌涛修行登仙阁传承气剑术,先天对气机敏感,此时心头猛跳,有股惊悸而生。
他目光闪烁,这种感觉在方才面对太上时都未有过,而现在他更不会以为是自己感应出错。
“这,苏师兄游历江湖,已经有六七年没有回门中了。”江凌涛坦诚道。
这话半真半假,六七年没回门派自然是真,可他并未说自己是否知道那人下落。
顾小年笑笑,没再说什么。
一旁不远,凤梧却是一直看着,眼底带着嘲笑,觉得龌龊和虚伪无论何时都不会消失,只要有人,江湖便不会远去。
她看着那个一身红衣的男子,思忖的并非是对方身份,而是他有多强,或者说,他的立场是什么,是否可以利用。
她若想活,浮云观非去不可,但若是去了,真的会生不如死。
因为那里养着怪物,这是在先秦之时就有的传言,上行山低沉的云海和后山的云湖中有怪物,广寒寺的琉璃佛塔里有一尊白骨。
它们吃人。
凤梧脑海中蹦出‘靠山’这个词汇。
然后,她朝着那红衣身影近了近。
柳施施娥眉一皱,眼神微冷。
“那咱们这就动身吧?”公羊辞上前将唐十一拎了,招呼众人,“先去跟玄空师兄汇合,他们想必担心极了。”
孙冲合以目示意凤梧,让其跟紧。
而顾小年则是朝柳施施看去,目光相询。
他虽好奇林凡此前所说的女子是谁,但此间事已了,他并不想继续深陷。
比如去浮云观什么的,太过麻烦。
柳施施看出了他眼中的意思,而且这段日子以来,她也能明显感受到身边人的心境。
他是有些累了。
她认真想了想,其实也是,他还没有好好地休息过,幽困之后,便开始一直奔波。
可是,她朝顾小年轻轻一笑,这件事情还不算完,总是要出来结果才行。
这是身为公门中人的职责,也是作为六扇门名捕的担当,既然接下了此次的任务。
她的笑容里有些歉意,顾小年看懂了。
32. 不见
这里是一处低缓的坡地,两旁仍是密林,再远些就是官道。www.uu234.ccwww.uu234.cc而这里是林间小路,旁边分出几支牧放牛羊走出的曲折小道。
此时,这里的地面已经被血染红。
天光微亮,草木植被上本该有的露珠被血替换,凝着的血迹斑斑点点,有的直接是大块大片。
地上,是一滩滩血,一个个人。
干掉的血,死去的人。
很多。
叶听雪面无表情,很冷。
她左手握剑,握得剑鞘,很紧。
柳施施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只是拍了拍她的臂膀。
场间默然无声,林凡眼中尚有悲痛。
因为地上的三十多人,大半穿着叶家的服饰,他们都是事前安排好埋伏在此处的人。林凡受过叶家恩惠,跟某位长老更是莫逆之交,而对方的尸首就在此间。
现在,他们都死了。
顾小年不会做自讨没趣的人,所以他此时也保持了沉默。虽说这件事跟他本就没什么关系,可他能感知到叶听雪微乱的呼吸,这说明她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她心里很愤怒。
想想也是,即便她拜入雪女宫,可并不像太多大派弟子那样跟家族断了联系,而且叶家一直蒸蒸日上,无论是生意还是后辈亦或是家中砥柱。
说是当今第一世家有些勉强,但少有家族能与之抗衡。
此时地上躺着的不乏有她熟悉的人,而且必然都是武道好手,不然也不会参与到此次事件中来。
所以,压抑着愤怒的女人很可怕。
这些人都是一击毙命,身上插着飞羽,身边的火器都未来得及动用。
死去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是谁下的手,很是清楚。
叶听雪径直走到了凤梧的面前。
“叶仙子......”孙冲合下意识上前一步阻拦着。
叶听雪没有看他。
“还希望您能为大局考虑。”孙冲合开口,姿态放的很低。
凤梧神情不变,抱臂站着,目光与之对视,并不闪躲。
叶听雪忽而抬头,望向天空,冷颜如雪。
凤梧脸色一变。
在天上,那抹阴影依旧没有离去,而借着天光,众人也终于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一只凤鸟,姑且这么称作吧,因为它像是典籍中记载的那种凤鸟,只不过并不色彩斑斓,而是一种纯白色,翼展有五六丈长,是北凉雪鹰的三倍,南梁州山岭巨鹰的两倍。
此时它在盘桓,偶尔清鸣。
叶听雪拇指轻顶剑镡,已出两寸。
“你敢。”凤梧看着她。
叶听雪冷冷看她一眼,眸子里没有丝毫情绪。
凤梧咬了咬唇,“不要。”
“人是我杀的,在驰援太上的时候。”她说道,声音已经软下去了。
“浮云观结束,再杀你。”叶听雪说了,跃身到了稍远些的树上,朝天发射了一枚号箭。
如烟花炸响,接着是一道浓烟在天上划出。
“这是叶家的传信,附近有他们的人。”柳施施走到顾小年边上。
传信叶家的人,自然是为了收尸。
那只凤鸟虽然该死,但也是听命行事,这勉强算个理由,而事实上,她知道叶听雪的性情为人,方才只是作势罢了,并不会真的出剑去杀那只凤鸟。
但对那个女人,肯定是杀心已坚。
凤梧抬头看着仍盘桓不去的凤鸟,脸上可见柔和,有着明显的不舍。
但她还是口吐奇怪的音节,似是啸声,有些尖锐,也有些空灵悦耳。
那只凤鸟应和似地鸣啸几声,展翅飞走了。
“你跟它说了什么?”公羊辞问道。
凤梧收回目光,眼中的晶莹在眨眼时消融。
“没什么,”她淡淡道:“只是说接下来很危险,让它先回去等我。”
“回去,那艘楼船?”公羊辞问道。
“是。”凤梧看着他,并不否认。
公羊辞一窒。
“走吧。”孙冲合拉他一把,接着朝仍在那边树上站着的叶听雪喊道,“叶仙子,你是动身还是先等来人再说?”
“你们先去吧,我会尽快赶过去。”叶听雪说道。
顾小年看了柳施施一眼,见她似是不怎么放心,便道:“要不你在这陪她?”
“她自己可以。”柳施施转身,轻笑一声,“我还是对那个女人的身份比较感兴趣。”
“呃。”顾小年有些无语。
因为之前孙冲合无意间说过,与白马寺的玄空和尚在另一边看管那些怪异的,还有一伙人,而他们就是林凡所说的那些人。
包括了那个认得自己的神秘女人。
他耸耸肩,“无妨。”
柳施施轻哼一声,负手走开。
……
客栈。
这里虽临近官道,可这个时辰并没有几个客人来,但在一楼的地方,却早已有几桌人坐了一夜。
身材曼妙的道姑脸色急切,看着那吃的满嘴油花的胖和尚,明明很是着急不耐,可偏偏装出一副沉稳的表情语气来问,“玄空大师,他们什么时候来啊?”
“急什么。”玄空舔了舔手指,“本来半个时辰前便该到了,现在还没来,估计是遇到什么变故了吧。”
“那咱们赶紧过去啊!”道姑正是连夜从玉虚山小镇启程,偶然遇到玄空等人因此得知林凡下落的箴妙,此时她直接起身,急忙道。
“都说了是变故,而且要是他们都解决不了,咱们去又有什么用?”
玄空将手里的猪蹄放下,肥胖的双指轻弹桌上海碗,酒水成线,一下落进嘴里。
“舒坦。”他感慨一句。
箴妙脸色有些不好看。
而在她背后一桌,是四个穿着灰袍之人,其中一个伤势颇重,不时低咳。
玄空一口干出大海碗之后,便道:“十年前的江湖群星璀璨,他们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更别说还有清蝉师兄和叶仙子,和尚我武功不行,出门在外,记着的就是玄衍师弟的嘱咐,做好分内之事。”
“只要他们没在贫僧手上出错,那就行了。”他眼角扫了眼墙边的一排长凳,上面坐着八个上身僵硬的人。
他们算是这次俘虏的怪异,都是追随太上执迷不悟的家伙,杀心很重,只不过上半身都被锁魂针封了经脉和窍穴,就算是那种诡异的丹毒力量,也丝毫无法动用。
箴妙看了他们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毕竟,曾几何时他们都是自己的‘同类’--在那个灰暗的时候所认为的同类。
而现在,他们之后的下场,她似乎可以预见。
她有些庆幸,庆幸自己遇到了林凡祖师,没有变得如他们一样。
所以,她很担心林凡的安危。
边上。
“咱们走吧。”有沙哑的声音从一个戴着面罩的灰袍人口中发出。
“不见一见吗?”犹豫似的,边上同样戴着面罩的女子开口。
“有什么好见的,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出来。”苍老的声音传出,他没有戴面罩,面容苍老,白发略有凌乱。
“九伯,你该拾掇一下头发了。”那女子无奈道。
说着,他们已经起身,扶着那咳嗽的同伴,从门口离去了。
“哎,大师?”箴妙看见了,疑惑着,轻推了把一旁自顾饮酒的玄空和尚。
“做啥?”
“他们走了。”
“来来往往,聚聚散散,正常。”
“那他们是什么人啊?”
“嗝~”胖和尚打了个酒嗝,箴妙皱眉用手扇了扇。
“就,就行侠仗义的人呗。”他说着,耷拉起了眼皮,“行侠仗义的人。”
33.但为君故,不失锋芒
蜀州的天光很好,此时季节,依旧清爽。UU小说
随着马嘶和马车的咯吱声停下,便看到了路边的客栈。
柳施施下马,看着在她眼中是有些迫不及待下马将要往客栈而去的顾小年,面带笑意。
“笑什么?”顾小年背对这边。
“就是觉得,你现在好像有些紧张?”柳施施挽了挽发丝,问道。
“有吗?”
“有点。”
“那可能,真的是有些紧张吧。”顾小年闷闷说道。
柳施施微一皱眉,“你已经猜到她是谁了?”
“我认识的人不多,女人就更少,而直到现在可能还记着我的”顾小年话语一顿,摇头,“我倒不希望猜错了,只不过若真要是的话,可能已经不在这儿了。”
柳施施走到他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奇,疑惑,很有求知欲。
事情到此已经解决,她难得轻松。
顾小年笑了笑,“如果真想见的话,早就见到了。”
“所以,她到底是谁?”柳施施靠近一步,问道。
“傅如依。”顾小年直接道。
柳施施一怔,脑海中便出现了一道身影,那是自己在面对时都隐隐察觉到威胁的人,并非来自武功,而是美丽女人之间的比较。
尤其是,对方那种天然的英气和强大的自信气场,在女扮男装时更是扑面而来,少有人能够抵挡得住。
这是一种剧烈的反差,因此会形成一种感官上的强烈刺激。
“你......”柳施施眼底略有慌乱。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是知道他在所以来找他的吗?十年没有消息为什么现在这么巧?她是如何知道的?
等等问题,如雨后春笋般在柳施施的心里冒出来。
她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轻咬着唇,脸色微白。
“想什么呢?”顾小年没往那方面去想,只是看着眼前人的脸色好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他抬手,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
柳施施一下回神,感受着来自左脸的轻微撕扯,心里一下涌上莫名的羞意。
看着她一下瞪大的眼睛,顾小年忍不住笑了笑,觉得有些呆萌。
然后,他手指迅速在她光洁的额上点了下,作怪似的朝后跳开一小步,笑意满满地看着。
“你!”柳施施脸颊一红,伸手就来抓他。
被这么一闹,她忽而想起了眼前人和傅如依的关系,虽是郎才女貌,但又怎么会真有那种交集呢。
而且,她是见过傅如依的,在对方的心里,永远住着一个人。
想到这,她似是联想到了什么。
“你是怀疑,他也在这?”柳施施一下认真看着眼前一脸温煦的人,“你觉得他还活着?”
顾小年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眼帘低了低,“或许吧。”
十年前,他亲眼见了顾昀揽着林欣尘以奇门之法将那邪道长老送进了火海,那种火势,没有人可以生存下来。
但万一呢?
傅如依彼时一直没有音讯,现在却出现在这里。本是没什么关联的东西,在此刻却如同生根发芽一般地出现在顾小年的脑海里。
他忍不住去想,去往最好的方向去想。
鼻梁上忽而一阵微凉,顾小年原本走神发散的思绪一下聚拢,目光也有了焦距。
柳施施嘴角噙着笑,葱白般的手指刮了刮他的鼻梁。
“别想了,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她说着,笑靥嫣然。
而看着两人恍若无人的一番举动,叶听雪白眼猛翻,脚尖不住着脚下的沙砾。
孙冲合等人也是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那是酸,是忽而觉得自己多余,但那又是令人向往却不可得的美好。
只是他们难以形容。
所以,公羊辞低咳几声,与众人进去客栈了。
……
“玄空师兄,你又在吃酒了。”公羊辞挠了挠后颈,有几分无奈。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胖和尚玄空面朝平静如水的清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顾小年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然后,他忍不住收回目光,多看了眼清蝉。
看来和尚不一定也都眉清目秀,他想。
“这位施主,为何不看贫僧?”玄空看过来,嘴上还有油光。
顾小年目光看过去,对方是在跟自己说没错。
“你又不是佛,我为何要看?”
“……”玄空愣了愣。
就连孙冲合等人,也是一愣。
他们是见识过这人武功的,随意出手,威能无匹,而之前一路同行,对方话语不多,看似不喜言谈,可对那黄衫女子柳姑娘却一直温语笑颜。但不管如何,他们对此人都是有些好感的,因为对方并不盛气凌人,身上也没有倨傲的架子。
这并非是武道境界高低的缘故,事实上有很多宗师尤其是老辈的宗师强者,脾气都有古怪之处。
而眼前之人,看着不太好相与,实际上却很随和,不算难接触。
可现在,孙冲合等人愣神的原因,是对方在刚才随口说出的这句话,似是不经意,可其中疏狂狷意如激流飞瀑,堂皇而来。
他或许良善,只不过不是众人所想的那般。
玄空胖脸动了动,终究没再说出什么。
顾小年目光移开,看向墙边坐着的几人,然后丝毫没有兴趣。感知放开,扫过一楼,看去二楼,穿过墙体,就连后院都尽皆收入眼底。
但没有,没有他想要找的人。
他闭了闭眼,遮住失望,但不免地,心里有些低落。
旁人已经开始说起什么了,比如公羊辞很有谈兴地在跟玄空讲着这晚发生的事情,战斗是如何如何地激烈,他们是如何如何地紧张,局势的变化、心思在交手时的转变、以及结果。
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关于顾小年两人的身份,从出现到出手,以及一路同行,说过的话等等,公羊辞描述的绘声绘色。
玄空一直听着,笑着,不时点头,但额角已经淌下汗来。
如果说方才只是隐有怀疑,那么现在,他已经猜想到这两人的身份了。
身具无双怪力,且有奇异刀法,还是来自朝廷六扇门的女子,普天之下便只有一个。曾经的‘百变千幻’公子无,如今的‘无情神捕’柳施施。
而结合玄衍师弟和云缺在寺中经常谈起的一些事情,那么,能与她同行且出现在她身边的年轻男子,这天下恐怕也只有那一人。
“玄空师兄?”公羊辞忽有疑惑。
“怎,怎么了?”玄空连忙道。
“你怎的出了这多汗,是受伤了吗?”
“吓,怎么可能。”胖和尚抬袖擦了擦锃亮的脑门儿,“是你讲的太紧张刺激,跟春回楼那说书人似的,太有感染力了,师兄这是忍不住为你们捏了把汗啊。”
34.些许麻烦
玄空的话有些诙谐,还有些夸张,公羊辞忍不住翻白眼。www.uu234.cc
之后,自然是简单要了桌饭菜,填饱口腹倒是其次,最主要是相互熟络熟络,顺便将接下来的行程打算说明一下。
说热络倒也算不上,但终究都不似先前那般拘束了,尤其是同生共死之后,愈发多了些语言。
玄空一直在跟清蝉劝酒,后者宝相庄严,拒绝的很是干脆,可看他睁不大的眼里,怎么看也是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公羊辞倒像是个没心机的,偶尔跟顾小年攀谈几句,哪怕所得到的反馈只是附和的笑笑。
箴妙大胆地拉着林凡的衣袖(后者已经换了身新衣),大口灌了些酒后,借着酒劲在诉说衷肠。林凡点头笑着,真诚宽慰,眉宇间带着轻松。
墙边坐着的那些怪异,有的目光恶毒,有的带着阴狠,有的索性闭目,却没有半点求饶的意思。
孙冲合看了几眼,冷哼一声。
江凌涛将酒杯送上,笑道:“来,孙师兄,敬你一杯。”
“噢?”孙冲合连忙接过,笑笑,“这有什么说道吗?”
“此番全仰仗师兄运筹帷幄,定下这千里围杀之局,自然要浮一大白。”江凌涛说道。
话出,场间之人也是含笑看过来。
只不过顾小年却只是淡淡瞥了眼,而柳施施连看也未看,她只是在等叶听雪过来。
“嘁。”低不可闻地,坐在一旁的凤梧吐出个意味莫名的音节,而恰好让顾某人听到--因为她坐的地方相距他最近。
顾小年不以为意,反倒觉得这江凌涛有一种...怎么说呢,就像是不习惯某处风俗却偏生想要融入乃至学习展现出来的样子,太过刻意。
就像是刚才所说的话,或许凤梧也是因为此,才有那一声饱含着尴尬的嘲讽。
顾小年算是久经官场,知道一些场面话不是这么说的。
孙冲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出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和‘过赞了过赞了’的表情,而又无比真诚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公羊辞也多喝了些,有种与有荣焉,很快脸便红了。
而喝的最多的还是那玄空和尚,胖脸通红,咧嘴傻笑。
他们都未用内力逼出酒气,吃的少,喝的却多。这倒像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放松。
“有关苏复的事情,现在在各大圣地一些高层中并不是秘密,尤其是关于十年前魔教山门一事,当年浮云观和广寒寺都派人下山,去了神都。想要调查的话总是有办法查清的。而云缺因为顾昀的死郁结难消,道心有瑕,现在都未破境宗师。”
耳边,柳施施传音成线,继续道:“所以说,出身登仙阁的人或许还不知情,但在其他圣地眼中,他们并不受欢迎。其实严格来讲,雪女宫的声誉也因其受到牵累。毕竟现在苏复到底是他自己还是白锦,这点恐怕谁也说不清。”
如此一来,顾小年便不难想通了。
虽然登仙阁久居东南流海,入世之人向来极少,此前也不过只是一个行走入世的苏复。但从江凌涛此前表现来看,这人心思不少,应该是从一路上孙冲合等人不经意间对待他的态度上隐隐猜到了什么。
当然,也可能还有隐情,所以才会像现在这般浮于表面地表现出来。
顾小年想了想,会不会是自己之前问他关于苏复的事,才让他想通的?
他不再多想。
酒杯碰撞声,人在交谈,开始多少还自持身份,后来便不拘小节。顾小年感受着身边氛围,倒也不觉得讨厌。
他只是很少去吃桌上的东西,多得是轻抿些酒水。
……
过了有些时候,当桌上的碗盘都撤下去,上了些瓜果和新酒之后,客栈外才传来一声马嘶。
柳施施当先看过去,一身白衣的叶听雪负剑进来。
两人相视,眼中带笑。
“叶仙子。”孙冲合起身,脸上不见醉意,“不知家中事可已妥当?”
叶听雪点点头,目光从一动不动宛若死人的唐十一身上掠过,而后看向众人,“家中从唐门方向得到消息,半个时辰前唐门暗堡有动静,我建议,如果是要去浮云观的话,还是早些动身的好。”
孙冲合等人一听,眉头顿时一皱。
莫说是唐门或是叶家这种盘踞一州之地的庞然大物,就是寻常城镇中鼎立的帮派势力之间还会有细作扎着,这点不稀奇。
真正需要考虑的,是唐门暗堡的人。
类似世家门派都会有自身的精锐力量,为存亡,为发展,这类人永远无法忽视。而暗堡,就是唐门的一道力量。
玄空和尚抹了把脸,起身,“那咱们且动身吧,唐门的人可狠着呢。”
唐门用毒,心狠手黑,江湖闻名。
孙冲合等人也不拖拉,不是怕,而是嫌麻烦。
“此行,还要麻烦两位一起走了。”他对林凡和箴妙说道:“只不过,路上可能不会太平无事。”
他们身为江湖人认为的‘怪异’,在此事中涉及很深,自然摆脱不了。
箴妙看了眼林凡,不在乎道:“这是应该的。”
林凡同样点头,心里虽有担忧,不过一想到那柄划破黑夜的飞刀和焚烧一切的黑焱,便又重新安定下来。
“那事不宜迟,走吧。”公羊辞将唐十一拎起来,只不过这次的态度明显更恶劣了些。
清蝉却是歪了歪头,拍了拍玄空的臂膀。
“做啥?”胖和尚有些疑惑。
清蝉指了指那在柜台旁一脸讪笑的掌柜,笑了笑。
“……”玄空。
付钱等琐碎自然不需多提,叶听雪与柳施施当先出去。
顾小年拢袖,跟在后边。
……
客栈外,凤梧本打算上马车,但玄空将那几个怪异推了上去。
凤梧脸色不是很好看。
“应该能坐开吧?”玄空挠头,看着她。
此时的胖和尚眼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人与非人的界限。
凤梧目光变冷,有杀气流露。
玄空一惊,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一旁的清蝉。
这种能冻彻骨血,让人通体冰凉的杀气,真的只是寻常的怪异?
清蝉一愣,这才想起在客栈时虽然说了今夜事,可没细说有关凤梧的身份。
于是,他轻声道:“凤梧施主,是与太上一样的。”
玄空脸色一僵,我就说,我就说怎么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还当是普通怪异,没想到真是那背后的三巨头之一!
他不说话了,到一边跳上了车辕,架着马车先上了官道。
清蝉摇头,快走几步跟上去,也坐在了车辕上。
公羊辞拎着唐十一上马,这样一来,马匹自然就够用了。
阳光洒落,一行人轻装上路。
35.代表唐门的决断
先是一骑自林中而出,继而便是乌泱泱地一帮人鱼贯出来。www.uu234.cc
他们都穿着墨绿色的锦袍,蒙面挎刀,后背背着半人高的黑木匣。他们所骑的马瘦小精干,不似北地那般神骏,但更善于山路奔袭,丛林穿行。
一行约莫五六十人,已经上了大路。
有人道:“统领,沿路往前一刻钟,就到那客栈了。”
“不可大意。”
领头一骑是个魁梧的中年汉子,他身材高大,面容粗犷,倒更像是北地之人一些,骑在马上颇有几分不合。
但没人敢嘲笑他,即便是放在偌大蜀地。
因为他是喻天锋,唐门排名第四的长老,另一重身份便是唐门暗堡的大统领。其人武道宗师之境,老辈的强者。
此行,算是唐门孤注一掷,既然派出了唐十一这位家主之子,那他们必要功成。
唐门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将怪异掌握在自己手上,带走太上的尸体,他们不敢奢望会找到那艘‘蜃龙’楼船,而只是需要太上的丹毒便够了。
那种无物不刷,无物不蚀,无物不吞噬的强烈毒性,正是他们所梦寐以求的。
唐门注重暗器和毒药的研究,成千上百年来皆是如此,因为门派创立伊始便是靠此起家。正如江湖人会为神功秘籍而大打出手一样,这种丹毒,对他们的吸引力才是最大的。
哪怕此行的目的,还包括杀光那些各派所来之人。
为此,机会摆在眼前,他们当然会赌上一把。因为他们相信唐十一的隐藏,相信他的暗器手法,相信他的时机把握。
这件事当然不能宣扬出去,若如此,唐门便会成为江湖罪人,人人喊打。
他们没有丝毫把握可以抵挡的住,或者说,来自任何一个圣地的压力,唐门千年的基业都会付之一炬。
他们已经为利益计划周详,更别说是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可哪怕如此,他们一行人仍旧整装以待,还由喻天锋这位暗堡大统领亲自带队。
当然,此时,喻天锋一行乃至唐门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寄予厚望的唐十一已经失败了。而不光太上现身,就连楼山和凤梧同样出现在蜀地,且,两个身死道消,一个成了阶下囚。
不是情报不力,而是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更无从得知其中具体。
……
孤零零的客栈坐落在官道边上,丛林之间,隐约可见。
喻天锋看了眼客栈外的旌旗,目光一凝,脸色转而有些阴晴不定。
“统领?”边上,心腹之人同样指了指那展旌旗,语气不太好。
按照约定,若事成,则客栈旌旗要换上唐门的标识才对,可现在,依旧是那‘浮生半日’的客栈标识在迎风飘扬。
有些嘲讽,在温暖的日光下,让人觉得憋闷。
“走。”喻天锋挥了挥手,示意继续前行,也即是,进客栈。
手下人自然不会有什么疑议,原本减速的一行重新而去,在客栈门前勒马。然后,有三个精干的汉子直接下马,风一般地窜进了客栈里头。
喻天锋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看着那三人进去,整座客栈安静无声,如同坟墓。
“难倒事情败露了,这里有埋伏?”
他开始看向四周,隐有审视之意,小心而警惕,似乎每一处的风吹草动都会是有人躲藏。
但他没有感应到丝毫异常,可这更让他心神莫名沉重。
少顷,在喻天锋因四散感知而脑袋微微有些发懵的时候,原本进去客栈的三人终于出来了。
像是一阵风,出现在了喻天锋的黄马面前。
“统领,他们一刻钟前刚刚离开。”
“走了?”喻天锋揉了揉眉心,道:“具体些。”
“客栈掌柜说,先是一个胖和尚跟一群有些怪的人在此等了一个晚上,接着快天明的时候又来了些人,等用过饭便都离开了。”
“那他有没有听到,他们要去哪?”喻天锋心中无比失望,低落和沉闷像是巨石,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唐十一失败了,他们的计划失败了,甚至,他不敢想若是此事宣扬在江湖,或是让那几个地方知道后,他们唐门要如何自处。
或者说,唐门还会不会存在。
“他们说是去上行山。”
轰!喻天锋的脑海中如遭雷击,他呆呆地坐在马上,表情由忐忑求知变为惊恐,而后逐渐变得狰狞,最后成为压抑着恐惧的平静。
“将此事,详细传于家主。”他说道。
“是!”有三人离队,快马去往来路。
唐门有四位武道宗师,除新晋宗师唐十一和他外,还有几日前入神都的三长老,再就是家主唐战。
此时,或许能做的,便是倾尽唐门之力,将那些人尽数留下,那样或许会很惨烈,但起码是最好的结果。
“追!”喻天锋吐出个音节,杀意冰冷。
上马,马声一阵嘶鸣,继而便是马蹄如雷。
没有人质疑,因为他们本就是死士,只会听命行事。
喻天锋心中闪过一抹悲凉,但转而便是决然。
不管唐十一开没开口,此事已经是箭在弦上,因为对方是家主之子,他想做什么,难倒会没有家中的授意么?
而没有人是傻子,或者,即便唐门狡辩成功,类似浮云观等圣地势力也不会如此干休,他们会做的,便是借此让唐门除名,最不济,也是要彻底形成掌控。
江湖的利益就那么多,少了一家或是吞并一家,那有人自然就会多一分。
……
路上,马车奔腾,策马疾驰。
顾小年坐在马背上,沉稳不动,却闭目观想,脑海中千篇功法汇聚消融,只剩一道道黑白身影往来交错,形如鬼魅。
一缕缕看不见且难以为人察觉的气息在周身逸散,与天地自然之气彼此勾连融合,他的气机愈发飘渺难寻,可当细看时分明近在眼前。
一行人中,清蝉坐在车辕上,身形随着双驾马车的颠簸而自如随之,闭目养神,只是嘴角却有几分无奈,因为身边的胖和尚一路在耳边喋喋不休,问的问题也是千奇百怪。
比如广寒寺那位佛塔中的扫地僧如今究竟是何等境界了;又如问他武功跟玄衍比谁更高一筹;亦或是,对于此次怪异出现一事,广寒寺这佛门魁首如何看待。
佛道之争自古由来,而广寒寺和浮云观虽不像世俗佛道两门派别之分严重,于香火供奉上势若水火,但关系也并不十分融洽。
所以,这一次若真有盛会举办,那广寒寺的态度会是怎样?
清蝉是出家人,这种东西就算能想透也不会说的,尤其是对玄空这个有名的混不吝说。
他沉默,而边上依旧喋喋不休。
36.蜀地不慌
孙冲合的年龄最大,则是担当着一行人中的领头,同样也负责警戒周围。UU小说
与他并行的,还有江凌涛。
登仙阁修行气剑术,对气机感应自然敏锐。
江凌涛本是想多跟孙冲合搭些话,但后者只是面色沉静,明显没有交谈的心思,所以他也就闷声作罢。
公羊辞落后一乘,与顾小年在马车一旁,他马上还搭着唐十一。后者虽是武道宗师,体质不弱,但他被点了经脉窍***力不通,而肩头又碎裂带伤,还卧横在马上,一路颠簸腹中早已是翻江倒海,脸色煞白,而白眼瞩目,可谓是受尽折磨。
但公羊辞浑然不觉,只是偶尔渡去几分真气,让唐十一清醒清醒。
柳施施和叶听雪跟在马车另一旁,偶尔会低声交谈几句,说的多是关于雪女宫以及现在江湖和朝廷的局势,只是也会看向那边默然的顾小年,说些关于他的话。
而柳施施感知着他的气机变化,眼中的笑意从未消减过。
“他出现后,你真的很开心。”叶听雪看见了,似是感慨般说道。
柳施施一愣,不由得笑了笑,“是啊,的确开心。”
叶听雪轻笑,没说什么。
“对了,你知道那离开的几个人的身份么?”柳施施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叶听雪看她一眼,笑的有几分促狭,“我就知道咱们柳姑娘不是大度的人。”
“你!”柳施施嗔怪看她。
“其实我也不清楚他们的身份。”叶听雪笑过一阵,不再玩闹,将自己此前对那几个灰袍人的猜想说了说。
然后,她说道:“就是一种熟悉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柳施施点点头,想到了顾小年此前的怀疑,便道:“或许,真的是她。”
“谁?”
“傅如依。”
“她?”叶听雪想了想,想起来了,转而目光眨了眨,好笑似的看了身边那人一眼。
“吃醋了?”她问。
“瞎说什么。”柳施施哼了声。
叶听雪是知道傅如依跟顾昀之间的事情的,便也不拿别人的名节开玩笑。
只是她目光微凝,道:“或许,那个人真是顾昀也说不定。”
“你怀疑?”柳施施看过来。
“他们倒是没有表现出太过的亲昵,但彼此非常信任。”叶听雪想着之前对太上的围猎,那一男一女之间的配合,说道,“并非骨肉亲情,而是确实的男女之间的信任。”
这其实并非佐证,但柳施施素来相信叶听雪的直觉,此时,她轻轻点头,然后看向了马车那边的身影。
天光照耀下,顾小年双目幽深,如在沉思。
他当然是听见了,只不过心神的波动被隐藏的很好,大喜大悲于他,的确是奢侈。
……
“前边就是流云集了,咱们在那可以休息一下。”
孙冲合手里拿着地图,对照一番后,朝身后说道。
此时,天色将晚,他们竟是骑马跑了一整天,就连午饭都是在路上解决的。
“如果一直走官道,过流云集后就是宋家堡、刘家峪、墨阳郡,然后咱们可以在云阳码头乘船,走粱河,直入玉京。”
公羊辞在一旁想了想,算作补充。
他们这般赶路自然是不累的,但座下马匹虽是良马,可也架不住昼夜奔袭,尤其是南方这等精干之马,于官道上跑了这一白天自是疲了。
“唐门的人不会轻易舍弃的。”叶听雪说道。
江凌涛点头,沉吟道:“按理来说,他们应该追上来了才对,而且,依着唐门在蜀州的势力,咱们这一路不该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波折。”
“或许,就在前面。”孙冲合说道:“流云集是出山的必经之地,接连三郡,往来行商不绝,很是繁华,因此有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如果他们要设伏,那里倒是个好地方。”
“唐门还有什么高手吗?”公羊辞问道。
“家主唐战是一个,再就是四长老喻天锋,他似乎还是唐门暗堡的统领,武功不错。”叶听雪说道。
蜀州之地,唐门、叶家、霹雳堂三家说了算。而其中,唐门以暗器和毒扬名,因此在蜀地武林乃至江湖上的名声都算不得好,但生意是三家中最兴隆的。
叶家发展一直中规中矩,而当叶听雪横空出世之后,家族中又涌现了不少天资卓绝的后辈,且在与雪女宫有了香火联系后,叶家的老辈也多受照拂,得了不少机缘,现在在三家中实力最强。
霹雳堂以硬功和异种雷法真气著称,虽不乏火器使用,但名气最大的还是锻体之法。此雷法锻体虽然大成者有限且非要大毅力不可,但入门门槛低,所以弟子最多,而且跟江湖上的联系也最是频繁,可以说人缘不错。
只可惜十年前霹雳堂堂主雷禁彰入神都被魏央所杀,全篇雷法因此而有一部分失传,所以导致了霹雳堂近年来的没落。其中不乏有高层出走,或是被其他门派挖去,或是占据一方自立门户等等,现在在三家中实力最弱。而且近年来内部斗争比较严重,所以正面临着存亡危机。
最了解对手的往往便是彼此的对手,叶听雪对唐门这位分肉吃的‘老对手’,自然知悉非常。
公羊辞闻言,笑了笑,“那区区一个唐门,怎么还敢派人来追咱们?”
他话中凝重去了大半,可见轻松。
毕竟,场间之人除了车厢里的怪异,以及林凡和箴妙等同半步宗师之外,其余人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武道宗师之境。尤其是,公羊辞看向一旁那个默不作声的男人,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仅凭哪怕刺破黑夜的飞刀,便足以位列天榜!
因为他的师傅就是天榜中的云机子,可依公羊辞的了解和眼力来看,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自家师傅似乎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那柄飞刀,他躲不过去。
而这样一来,足足八位宗师,有谁能将他们留下?谁敢?
唐门是没有这个能力的,所以公羊辞的轻松并不是自大,而是从现实出发。
他觉得唐门最多会给他们制造一些小麻烦,但无法阻挡他们的行程。
孙冲合等人同样如此人为,哪怕仍是有些疑惑--唐门若真的追来了,对方又能怎样,送死吗?
而他也讨厌麻烦,不想无谓地出手,再加上有关凤梧之事的确急迫,是以才如此匆忙赶路,自然不可能是怕了。
“唐门的依仗不外乎暗器和毒,咱们只是略做休整,或者直接换马,不要节外生枝,快些赶路。”孙冲合说道:“这样,他们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了,当然,要是实在不识好歹,那也怪不得咱们下杀手。”
众人点头,自是省的。
而顾小年沉静的眸子向前看去,带着‘流云集’三个大字的牌楼已在眼前。
37.且住
晚风习习,暮色中灯火如同海潮,涌入眸里。UU小说
人的眼睛好像含着星星,有光在亮,那是暖黄的光,映照在每个人的眼中。
众人牵着马,马车车轮在路上咯吱缓慢,他们一行仍是引来不少注目。
流云集每日客商来往,江湖人交错不计其数,但像这般同行打扮的,不多。
双驾马车和良马有银子就能办到,可当天地人三榜公布江湖之后,普遍江湖人对各大圣地也不再陌生。
像眼前这种,明显是几个圣地出身的传人同行的场景,自是罕见。
唐十一趴在马背上,眼白多而面色红白相间,他嘴里嗬嗬出声,似是为了引起一旁牵马的公羊辞的注意。
“怎么了?”公羊辞低声问了句。
唐十一以目光哀求,晃了晃头。
“下巴是不可能给你装回去的。”公羊辞笑的人畜无害,“虽然牙齿里的毒药给你抠出来了,但万一你咬舌自尽呢?这个咱可挡不住。”
唐十一似是气急,呼吸乱了,白眼猛翻。
孙冲合看了眼,心里虽出现些正常地不忍,但自是不会做什么。不忍是对处境凄凉的人的正常体现,可要是因此冲动坏事,那就是自己的罪过了。
“要不,今晚便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吧?”江凌涛提议道。
前方,大路两旁张灯结彩,而在那不远处,一幢高楼耸立,红绸高挂灯笼,一字排开。
柳施施在顾小年身边,低声道:“登仙阁久居海外,多是吃水,所以门人弟子在入世后多好口腹,喜尝各地美食。”
顾小年点头,前边那就是一座酒楼,很大,光看便是兴隆,里面的花样自然不会少了。
而他仔细感应江凌涛的心跳气机,发现对方与寻常不一样的只是一种正常的激动,很是坦荡。
他便没有说什么,因为,就算真有唐门的人埋伏或是将要面临什么凶险乃至追杀,只要不是全盛的天人当面,他自不会有什么情绪的起伏,更谈不上紧张或是惧怕。
可现在之世,天人因衰劫潜藏,又如何会豁出命来堵截他们几个呢?
丹毒相比起天道的衰劫来说,地下天上,小巫见大巫罢了。
“你觉得呢?”柳施施问道。
“什么?”
“他的提议。”
顾小年这才发现,孙冲合等人也是在看着自己,而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意见的统一,现在是在征求自己的意愿了。
“我都行。”顾小年笑了笑,“听你们的。”
孙冲合松了口气,因为潜意识里,他已经从对方话里听出了自信,没有丝毫担忧,而是所处从容的自信,无论将会面对什么。
他不由汗颜自己,武功越高胆子倒是越小了,不过他觉得,这是谨慎,行走江湖的谨慎。
“那咱们直接歇一晚。”孙冲合笑笑。
此前跟太上等人的交战的确凶险,在顾小年两人未到之前,那种扑面而来的死亡感不是假的,心神彼时绷到了一个极点。到现在,要说真的没有疲惫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是歇息一个晚上也无妨,算作是为全盛状态而休整。
既已决定,众人便朝那幢酒楼而去。
……
“浮香楼。”
公羊辞看着进进出出的大门,以及门口穿着大胆的几个女子,眼带笑意。
北地民风彪悍,可论起大胆主动却不如蜀地这等南方女子。
孙冲合摇摇头,却是回头看向马车方向,如果让里面的人都下来的话,怕是不方便--届时若真有混乱,难保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清蝉此时双手合十,道:“酒楼后院,选一马房,贫僧今夜照看他们就好了。”
“这如何使得。”孙冲合连忙道。
少顷,玄空跳下车来,道:“索性一并进去算了,今夜和尚来看着他们,咱们住的近些,怕个什么。”
江凌涛点头,此时已经进了酒楼,跟迎上来的小二吩咐着。
玄空拍了拍车厢,道:“都下来了,吃好喝好,赶明再上路。”
众人无语,但也是步履轻松地进了酒楼,自有小厮事后过来将马及马车赶到了后院马房。
“真气派啊。”公羊辞意外道。
酒楼里,富丽堂皇,亮如白昼。
莺莺燕燕献舞,筹光交错,吵吵闹闹地,却不让人生烦。
江凌涛从柜台过来,说道:“房间都订好了,咱们先去洗个热水澡解解乏,等会儿再下来喝酒。”
公羊辞手里仍是拎着唐十一,此时笑笑,兀自上楼。
而凤梧则是有些嫌弃似的,跟那八个怪异之人站的稍远,反而往顾小年这般靠着,惹得柳施施和叶听雪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走吧。”叶听雪招呼一声。
而玄空也像是赶着牛羊似的,将那八人招呼着上楼。
顾小年隐约能听得四下有注意到这边的江湖人在低声议论什么,比如‘圣地出身的人怎么看着如此霸道’、‘那几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等等,当然,谈论最多的,还是关于三个女子的相貌。
尤其是凤梧,自身那种妖艳的气质,着实让人垂涎。
这也是凤梧一脸阴沉不快的原因,若是此时可以动用自身力量的话,怕是这整个一楼早已成人间炼狱了。
而顾小年本是不甚在意,可当从单纯的对相貌欣赏转而带上污秽之语后,他拢在袖里的手指便动了动。
脚步不停,他径直上楼,凤梧和林凡等人就跟在身后。
然后,原本谈论最起劲的两桌人忽地一窒,如同热火朝天时突然掉进了深海里。两桌七八个人,双眼一瞬充血瞪大,而后一手掐住喉咙,一手扒拉挣扎着,既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又像是被无形中勒住了脖子。
哗啦,哐当,桌上的碗筷被扒拉到地上,椅子被人撞到,这几人摇晃着倒下,身子挺直颤抖几下,再也没了声息。
原本热闹非常的一楼突然一静,继而便是轰然爆发的惊慌骚乱。
“别慌,大家别慌。”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死人了?”
“莫不是酒菜里有毒?”
在场武功最高者也有先天绝顶,但他们自然是看不透奇门之法的,只是场间愈加吵闹而已。
当然,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到已经上楼的某人了。
“你这人倒是好狠的心。”凤梧抱着胳膊,忽然道。
顾小年并不应声,只是按照江凌涛所说的方位找着自己的房间。
而林凡和箴妙则是相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要说不怕是假的,而压力更为沉重,他们想着,便告罪一声,快步去了自己的房间。
凤梧却浑然不觉似的,跟在顾小年的身后。
当柳施施和叶听雪推开房门,在进去前看过来一眼后,凤梧还冲她们笑了笑。
38.人生所求
除去玄空领着那几个怪异以及清蝉和江凌涛在四楼客房外,其余几人都是在三层的客房。www.uu234.ccwww.uu234.cc
而这里是三楼拐角的最后一间房,房门前,顾小年顿足。
“你跟着我做什么?”他淡淡道。
身后,一道身影靠近,很有分寸似的,离得半步远。
在江湖上有句古话,叫‘半步为武’,半步,一腿之距,不甚熟悉的人要保持这个距离,因为一旦逾越,自身安危便不在自己手上,难以保证生死。
这一点,对于武者来讲更为严格,是以于武道一途,半步距离一直为人所恪守。
凤梧身上遵循的都是古老先秦传下来的规矩,但她此举,虽无敌意,却似乎带着另一种意味。
她轻咬着唇,吐气如兰,“我不相信他们。”
“什么意思?”顾小年皱眉,很不习惯地,朝一旁踩出一脚,离得远了些,依旧背对。
凤梧咬咬牙,道:“我不想跟那几个废物住在一个房间里,今晚,我想跟你住在一起。”
“那这间房你自己睡吧。”顾小年说了句,转身,便要离开。
“哎,那你呢?”凤梧蹙眉,这人是真不解风情还是装的?
顾小年没回答,因为他觉得没必要。
“你等等。”凤梧连忙跟上去,喊住他。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很随便?”她问道。
顾小年回身,目光平静,“如果你想用这种方法达到某种目的,那你可能是想多了。”
冷淡,不在乎,这是凤梧所能感受到的,她没有从眼前之人身上或是眼中看到任何有关欲念的东西,他就好像是一座山,无法被打动。
凤梧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我只是想活下去,这很难吗?”她问道。
“不知道。”顾小年说道:“我只是讨厌麻烦。”
“麻烦?”凤梧一脸嘲讽,开口道:“那你为什么还掺合进来?要是没有你,我会落到这步田地?”
“因为这是她想做的事。”顾小年说道。
凤梧开始有些不解,现在大概有些明白了。
她忽然问道:“那做完之后呢?”
顾小年沉默下去,他以为自己可以脱口而出一个答案,或是不假思索地说出原本想过的结果,可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是等一切结束去安静隐居,还是游历天下,仗剑江湖?
这些都是话本上的,她会喜欢吗?而自己,又会喜欢吗?
罕见地,顾小年被问住了,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可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目标,关于未来的目标。
名利?现在,只要他想,唾手可得。
美色?这似乎更为轻易,甚至于眼前来说,只要他将对方身上的封禁解了,那今晚自是**一度。
而除了这些,人生还有什么追求?
武道吗?可想到那种让人人不人鬼不鬼的天人衰劫,顾小年忽而便有些嫌恶,并非惧怕,只是觉得那样的自己连自己都会讨厌,就像是那幽困的十年,鬼一般的模样,他再也不想经历。
可除此之外,曾经的目标,好好活下去的目标,似乎已经达成了。
顾小年站在走廊上,只觉得两旁的墙和门窗在向自己挤压,似乎要形成某种幽困的环境,让他几欲喘不过气来。
他想到了灰暗的前世。
他闭了闭眼,嗓音有些沙哑,“别再跟来了。”
说完,顾小年转身朝外走。
凤梧站在走廊上,看着那道背影走远,消失在拐角处,她静默着,没有动。
在方才的恍然一瞬间,她似乎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孤独和死气。
是的,明明是朝气蓬勃的年纪,明明是那么强的武功,偏生出一股让她都感到悚然的死气。
就像是在那个黑暗的童年,她在幽暗的船舱里听着来自头顶上方的哀嚎惨叫逐渐低不可闻的时候,心里对‘死’这个字,第一次产生的明确认知。
亦或是,对于‘生’上,无欲无求。
凤梧看了眼某个紧闭的房门,那里,是那两个女子的客房。
她莫名轻笑一声,意味不明,而后转身进了房间,将门关上了。
……
“你会跟他成亲吗?”
本是一直趴在门边,听着外面动静的叶听雪忽而回头问道。
柳施施一怔,抬头看她。
“我问,你会跟他成亲吗?”叶听雪回来坐下,认真道。
“当然。”柳施施点头。
“你很喜欢他?”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而且”柳施施眉眼一弯,“是爱,热烈的爱。”
“可刚才,那个女人明显就是在勾引,你都没有反应?”叶听雪皱眉。
柳施施轻轻一笑,“因为我相信他。”
叶听雪沉默片刻,忽然凑近,“你们,有没有那个?”
“哪个?”柳施施倒了杯水。
“就是,就是”叶听雪脸色微红,声若蚊呐,“就是咱俩做过的那个......”
噗,柳施施忍不住将嘴里的水喷出,“怎么可能!”
她擦了擦嘴角,将茶杯放下,认真道:“而且,咱们那个跟男女之间的是不同的。”
说着,她的脸也已绯红。
叶听雪脸上忽而不忿,撩起裙摆,在柳施施瞪大的目光下,一下跨坐在她的身上。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让柳施施忍不住颤了颤。
“他是不是不行?”叶听雪手指轻弹,桌上的素心水寒剑便直接横在了房门门栓上。
与此同时,从她身上外放而出的罡气流转,与剑身、地面、墙壁等四周接连一起,并爬上了一层冰霜。
柳施施脸色一僵,“你在说什么?”
“他这人,是不是没有**?”叶听雪问道。
“……”柳施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她仍是记得在太渊州小院里那个在自己面前腼腆害羞,目光躲闪的少年人,也记得从对方眼中看到的爱慕,还记得在北凉对方趴在自己背上时所有的反应。
欲念,人都会有的,只是克制的很好罢了。
柳施施这么想着,随即坚定点头,“他能在武道上有此建树,肯定是自制力很强,不会做错事的。”
她还以为叶听雪的意思是指方才外面发生的事情,顾小年如不解风情般应对。
叶听雪恨铁不成钢,一把掐住眼前人的粉腮,道:“你真是练武练笨了,我问你,他对你有没有动手动脚过?”
“痛!”柳施施抓住她的手,“他害羞,也,应该也不敢吧,因为我没同意。”
叶听雪有数了。
“你们这样相敬如宾似的,很难有好结果的。”她说道。
柳施施不乐意听了,“你别瞎说。”
“我瞎说?”叶听雪轻哼,“不信你就等着看。”
柳施施皱眉,如在想着什么。
而看着她现在凝眉沉思的模样,叶听雪呼吸忽地一促。
“咱们,有几年没见了?”她语气有些发颤,有些软。
“七年多了吧。”柳施施下意识道。
叶听雪身子似乎都软了下来,整个伏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哎,你......”柳施施脸色一红,连忙抓住她那双作怪的手,但话没有说完,嘴便被堵上了。
“唔”她一下睁大了双眼。
“我想了。”耳畔一热,声音似乎酥进了骨子里。
烛光一晃而灭,房中陷入黑暗,只有四周的冰晶微微莹亮。
“别,嗯...会被听到的...”
“不会。”
“等一下,啊”
几声,继而便是娇喘低吟,如小桥流水,如泉水空灵。
39.如此而已
顾小年去另开了一间房,也刚好是酒楼中最后的一间客房,在最高的五层。www.uu234.ccwww.uu234.cc
他吩咐了小二烧好热水送去,然后从窗外掠出,站在了房顶上。
夜幕降临,星光闪烁。
这是比前世还要耀眼许多的星空,明亮,仰望时令人畏惧且心生神往。
然后,目光落下,是山岭起伏间的小镇,流光满目,入眼喧嚣。
嘭!远处有烟花绽放,吵吵闹闹。
这是个繁华的镇子,人来人往,最不缺的便是灯火,千盏万盏,藏进眼眸。
顾小年静静看着,衣袍被夜风吹动。
这是前世所达不到的高度,也是前世所看不到的风景。最主要的,是前世感受不到的温暖,遇不到的人。
而在这里,他的相貌并未变化,也是一样的为人处世,温暖、良善、学会去拥抱降临的困境和灾厄,可其实,仍是武功改变了这一切。
不然,似乎只是换了个时空的继续平庸下去。
他的眼里好像含着光。
“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哭?”
有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便是有人踩着瓦片,有些小心地靠近。
“我说过,不要再跟过来。”顾小年淡淡道。
“不跟来的话,怎么能看到你在哭呢?”凤梧换了身衣服,素雅,保守了许多。
她自顾走过来,身上带着淡淡的芳香。
顾小年转身,并不想解释,而是打算走。
“哎,就不能陪我说会儿话?”凤梧不忿,“我来都来了。”
“不熟,没话说。”
“那就没话找话呗。”凤梧不以为意。
顾小年转身看她,平静道:“咱们不是一路人,聊不到一起去,而且,你能不能活不该问我。”
凤梧懵懂似的眨了眨眼。
“我没有跟浮云观为敌的打算。”顾小年说道。
“你怕?”凤梧笑了笑,“那些所谓的陆地神仙已经被天道吓破了胆,而我能感受得到的是”她顿了顿,眸光微低,声音带着蛊惑和凝重,真挚和某种压抑,“眼前的你,是现在人间最强的。”
顾小年神情不为所动,他性格中虽然偶尔会自负,却从不自大,自大的人在一路中他遇见过,都被他杀了。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承蒙夸赞。”
凤梧呼吸一窒,然后隐有恼怒,“你现在是半步天人了对不对?那些人不敢出世,你要是想做什么,谁能挡住你?而我知道那艘楼船在哪,也知道它所有的秘密,你难道就不想亲自登上去看看?你难道就不想得到更强的力量?”
她语气中旖旎而缠绵,红唇轻启,声若春雨酥骨,“到时候,你我双宿双飞,共探长生之道,而若想取这天下,更是如探囊取物。咱们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岂不更好?”
“说完了?”顾小年道。
凤梧下意识点点头,可眼中并无喜意。
“说的挺好,可我不感兴趣。”顾小年说道。
凤梧咬牙切齿,“我对你来说,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吸引力?”
她面容有些悲伤,眼眸晶莹,面容姣好而如泣如诉,身段窈窕凹凸有致,尤其是那一双长腿,更是罕见。
她可妖娆可火热,可清纯可妩媚,从她一个人的身上,便能感受到千百个女子的风情。
顾小年看她一眼,眼里有对美的欣赏,却没有亵渎污秽的欲念。
凤梧看懂了,脸色逐渐平静下来,只是夜色下,高挑的身子有些单薄,有些无助迷茫。
“我不明白。”她说道,“我究竟哪里差了,哪里不如她?”
她想到了仍在那艘彼时便是整个世界的楼船上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未长开便能感受到无数觊觎窥探的目光,下流、淫邪、强烈的占有**等等。
那是恨不得将她整个剥开,将一切都看清,将一切都呈现在眼前的邪恶。恨不得融入进她的血肉,融入进她的骨髓当中的**。
她害怕,她挣扎,所以她拼命地适应那种丹毒的力量,只有猛烈的毒性才是最好的保护伞,才能让那些人不敢碰她,才是可以活下去的依仗。
但她依旧讨厌那些目光,所以在某个时候,她挖出了那些人的眼睛,将他们吸收进了体内,成为了血肉的一部分。
或者说,是让自己变强的养分中的一部分。
她对自己的相貌无比自信,对自己的这具身体无比自信。踏上这座江湖之后,她享受那些看着自己的目光,因为其后在挖出他们眼睛、吞噬掉他们的时候便更有快感。
可现在,眼前的男人竟然视自己于无物,竟然对自己完全提不起那种兴趣。
这让她受挫,这让她愤怒。
“是不是因为她在你身边待的时间久的缘故?”凤梧说道:“我也可以,我也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可以一直待在你的身边,你想做什么,什么时候想做都可以,我都可以满足你!”
她方才梳洗打扮,自认气质模仿上与那个女子相差不大,而比身材相貌,她另有风情,也自认不会输。
顾小年摇头,轻笑,笑容却没有温度。
“只是因为,她不会像你这样。”
“什么?”凤梧一怔。
“她不会求饶,不会为了活命而乞怜献身,不会作践自己的身子,不会说这么多无关的废话。”
顾小年轻身道:“她只会挥刀,直至死去,如此而已。”
凤梧张了张嘴,数次,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傻么,很傻,在她想来。
她觉得,如果真的会有这种人,那是因为对方没有尝试过死亡的滋味,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恐惧,是对‘死’究竟是什么概念而认知的还不够深刻。
要不然,怎么会有人不怕死?
她想笑,嘲笑,却笑不出来。
“总有些东西,是比活着更重要,也比只是活着而更让人爱慕。”
顾小年忽地笑了笑,有种少年的纯真,“也可能,我只是喜欢她罢了,就这么简单。”
他转身,“所以,别再来打搅我了。”
凤梧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久久无法回神。
……
一楼,灯火通明。
孙冲合等人已经在了,一张方桌,饭菜琳琅可口。
江凌涛满面笑容,正说着,“此行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地道的蜀地美食。”
公羊辞笑他,“蜀系风味天下闻名,咱们这才吃到哪啊。”
孙冲合摇头,“要真把所有佳肴都端上来,十个你们也吃不了。”
“哎,顾兄弟来了。”公羊辞双眼一亮,连忙招呼。
顾小年笑着点头,过去。
“柳姑娘没一起下来?”孙冲合随口问道,“叶仙子也没来。”
“可能是乏了吧。”顾小年方才下楼时看见她们房间熄了灯,自是没失礼感知的,所以才这么说。
孙冲合点头道:“清蝉师兄和玄空在楼上用斋饭,不会下来了。”
话里意思,自然是要看着那些怪异等人的。
不过公羊辞则是笑笑,“玄空师兄无酒不欢,斋饭尚无肉,我想他一会儿肯定忍不住下来。”
说着,几人自是笑笑。
“哎,那凤梧呢?”江凌涛边吃边问。
顾小年道:“该是不饿吧。”
孙冲合端起酒杯,道:“来,孙某敬顾少侠一杯。”
公羊辞和江凌涛也连忙举杯,“对,此次幸亏仰仗顾少侠出手,不然的话,咱们可真交代在这了。”
顾小年也不拿捏矫情,便端杯,跟他们碰了碰,而后一饮而尽。
公羊辞笑了笑,起身,刚端起酒壶,还未来得及倒酒,楼上便是一声猛烈的轰鸣传来!
40. 指断长生
轰然的巨响过后,整幢楼便剧烈一晃,桌上碗筷酒杯齐齐一颤,人也登时站不稳当。www.uu234.ccwww.uu234.cc
“地动吗?”
“怎么回事?”
“是火药!”
孙冲合等人相视一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第一时间便往楼上冲去。
而此时,不乏有普通商贾和一些察觉不对的江湖人在拼命地往外跑,惊慌失措,场间很是混乱。
尖叫声、咒骂、推搡、怒斥等等,顾小年对此充耳不闻,他慢慢将酒杯放下,耳畔中,出现了别样的声音。
那是兵刃相接,那是剑入血肉,那是血液飞溅,那是有人惨呼惊叫,那是有人倒下身死。
感知一瞬而出,在酒楼周遭,遍布身穿绿色蜀锦的蒙面人,他们背着古怪的匣子,手里拿着手炮--一种威力更强于连发火铳且并非发射弹丸而是原始火药的装置,因为反震力道太大,所以只有一些肉身健壮之人才能使用。
虽然这种手炮有局限性,爆炸时容易伤及无辜,而且装填和射程并不理想,但它的威力够大。尤其是那种火药爆炸后会产生强烈的高热以及酸性的气体,让人沾之无比痛苦,所以朝廷常用它来对付一些冥顽不化、不服管教的人。
按理说,这等火药的配方在造作监并未流传出来才是。但现在,这些人自然不是朝廷的,而能在此地此时出现这么一股有组织的力量,来者身份不言而喻。
在他思考的几息之间,楼梯方向传来几声爆喝,接着江凌涛便从中倒飞而出的,直接撞在了一根梁柱上。他的胸前有一个焦黑的掌印,其中血肉焦糊一片。
江凌涛吐出口血,看着安坐不动的那道身影,顿时一愣。
“玄空师兄被火药重创,楼上的是喻天锋和雷断!”他急促开口。
雷断,蜀州霹雳堂副堂主,武道宗师之境,一身雷法炼体不弱于雷禁彰,也是现今以图霹雳堂复兴壮大的精神支柱。
轰!
又是火药轰击的巨响,接着外面的街道上也出现喊杀之声,那是百多个黑衣蒙面之人,他们见人便出刀,毫无顾忌。
“打算混淆视听么。”顾小年想着,然后起身。
如今看来,这并非是调虎离山,此前他以为是有人故意在楼上闹出动静然后让孙冲合等人发现,之后逃遁将他们引开。可现在,直接便是大规模的冲杀,自然不是什么计策。
直来直往,直接是正面交锋。
一道冰冷的剑气自楼上斩下,楼梯作为宣泄口而整个波及碎裂。
但很快,公羊辞便揽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胖和尚下楼,身后是惊惶同行的怪异之人,只不过包括林凡和箴妙在内,只剩五人了。
“此次是唐门和霹雳堂联手,外面全是他们的精锐。”公羊辞快速道。
顾小年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已然上楼。
二楼人群拥挤,正逃向后边的楼梯,而自然已有不少人身死,他看一眼,继续上楼。
三层,佛光普照,清蝉和孙冲合一守一攻,所面对的是两个魁梧的汉子。
此时整个三层可谓是全被打通,满目残破。
当看到那一抹锦衣身影出现后,孙冲合双眼一亮。
“他们是霹雳堂的雷莽和雷断。”他快速道:“柳姑娘在楼上!”
雷莽,同样是霹雳堂的宗师强者,是如今与雷断立场相悖之人,但现在,或许是为了利益,或许是有其他不知名的原因,已经联手,与唐门一起。
“死来!”雷莽离这边最近,此时听了孙冲合的话,腰身一扭,罡气涌动,甩臂如炮,直接朝那抹红衣砸去。
破空如炮响,雷光闪烁,这是极致的锻体之法的成效,追求的便是肉身成圣的至高境界,若是被这一击砸中,即便是同境界的武者亦会断骨重创。
顾小年神情不变,抬手,剑意森然,冰冷如狱。
细密如网般的剑气自右手而出,无形无相,可所接触到的一切尽皆湮没。
雷莽脸色大变,但此时既已出招,便断无回头道理,他只能将丹田气海中的内力全然爆发,整个身形骤然胀大数寸,而抡出的臂膀也粗壮一圈。
紫蓝色的电光犹如实质,刺目而喧嚣,与剑气甫一接触,便是刺耳的鸣爆。
雷莽怒吼着,双目欲裂,满目狰狞,他在朝前压去。
顾小年五指一并,掌如剑刺,右臂朝前一抖。
喧嚣尽去,雷光乍现而消失。
雷莽一瞬瞪大了双眼。
漫天杀意倒卷,宛若深秋严冬。
他整个人瞬间僵直,而后身上出现细密的裂纹,有血丝从中溢出,转而四分五裂。
血雨之中,身着红锦的年轻人静默而立,平静却诡异地恐怖。
孙冲合略有些呆滞地看着,方才他那么说,自是希望对方出手的,可没想到的是,竟会这般容易。
他和清蝉联手未尝不能击败眼前两人,可眼前的却是,一个老辈的宗师强者,被人一招击杀!
这不是后天,也不是先天,而是武道宗师啊!
一旁的清蝉双眼睁了睁,不大的眼中同样骇然流露。
这人的武功,究竟是何种境界了?
顾小年早已不见,他往楼上而去,只剩一个雷断,自是挡不住这两人联手的。
……
楼上,顾小年刚一现身,眼前场景未明,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双硕大的拳头。
拳如双峰贯耳,呼啸声烈。
顾小年眼中不乱,看也不看,便是一指点出。
指出如带苍生浩劫,周遭气机骤然凝聚,如挤压般涌往指前方向。
喻天锋脸色大变,在此刻,他恍然惊觉自身被此地天地排斥,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出现在心头。怀疑、颓废、悲切、沮丧种种轻生之意在脑海衍变汇聚。
他想起了儿时习武,其他人即便拳法练错懈怠也可以正常吃饭,而换成自己便要被罚一个时辰的马步,且要将拳路抄录数遍;他想起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邻居姑娘,最后选择的是拳法打起来比自己好看但实际上不如自己的师兄;他想起了闯荡江湖时路见不平相助时却反被讹上,无谓地破财消灾;他想起了自己也曾有行侠仗义的梦想,最后却被唐门前家主设计诓住,效命百年。
他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经历江湖阴暗,杀了太多的人,其中不乏无辜与素有侠名之人。他明白了儿时师傅的殷切期盼,他想通了是那青梅家中拮据而师兄常常去帮忙做事,寒来暑往......他还明悟了许多。
而现在,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该死。
然后,他便死了。
洁白的手指在眼前放大,而喻天锋已经没有了声息。
顾小年一步迈出,墙边房中破开了一个大洞,三道身影便在外边的房顶上往来交手。
他松了口气,朝前几步,安静站在了窗边,看着。
身后,方才传来喻天锋倒地的轰然。
41. 指断长生(下)
是夜,却并不安静。www.uu234.ccwww.uu234.cc
那是个身形有些瘦弱的中年人,他穿着对襟的短衫,黑白打扮。一头白发梳理整齐,武功路数多为指爪,而他的下盘异常沉稳,必然有不俗的腿上功夫。
他独自面对柳施施和叶听雪的围攻,目前来看并不弱于下风,呼吸未乱,出招应对游刃有余。
而这可是两个身负传承的宗师强者,不可以寻常宗师度之,而就算是换做其他圣地出身的武道宗师,此刻也早该败了。
叶听雪用剑,剑法空灵迅疾,如飘雪,如惊鸿,出剑时仿佛闪电一瞬,杀气藏于剑下。
柳施施的刀之前便毁了,而顾小年原先也听她说过,冥刀之技法对刀的材质有很大的要求,要必然能承受住连番的劈砍挥击和罡气的席卷,所以在刀毁之后,她便没有用过刀法。
她手上带着那双青色的薄织,掌刀诡谲,配合身法,每一次出手足以让对手乃至旁观看去之人有种刀指眉心的刺痛锋芒。
而那中年人也就是唐门家主唐战却四平八稳,明明是唐门中人,武功却看不出阴毒刁钻,只是看着,便更像是那些成名的武道名宿,有种巍然大气。
顾小年微微凝眉,他仔细看着唐战的出手,感应着战团中气机的变化,自然之气如缕,反馈在心头。
数息之后,他从中有所分辨,想了想,略微沉吟片刻,便明白过来。
唐战这是借力打力的路数,是将劲力的某种变化理解到了极致,运用在了更高层次的宗师交手之上,或者说,是如臂驱使的运用已经成了本能习惯。
也即是,看似现在是唐战以一敌二,其实是将来自叶听雪和柳施施的攻击相互作用,他起到了一个中转,真正在交手的,其实是她们两人。
而依着她们两人的见识,此时不会看不出来。
顾小年并未着急出手,他是在学习唐战的这种技巧,这种将劲力化为本能,变成自身骨子里一项能力的技巧。
后天练力,先天练劲,其实这并非破境之后便不再拥有运用的力量,只不过是下意识将它忽略了,而过度去依赖罡气的锋锐。顾小年想着,心中在灭杀老供奉之后悄然升起的自负凌然之意渐渐消失了。
武道而无涯,亦是逆旅,他不过是其中行人而已。
顾小年闭了闭眼,身上气息从飘渺而清晰,如隔山海般的不可见逐渐踏至眼前,显露真容,向你微笑。
然后,他的身影于原地消失,仿佛闪电惊鸿,出现在了二十丈外的房顶上。
唐战一直在警惕那个突然出现在窗边的身影,同时也在着急喻天锋和雷断他们为何还没有成事,而且为何会让这么个人出现在那里。
但当对方的身影消失的时候,他心中警铃大作,一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唐战瞳孔一缩,手若鹰爪,朝一旁抓去。
劲风撕扯,其中带着剑气的森寒锋锐,带着刀意的诡谲阴冷。
“小心!”柳施施脱口而出。
她知道眼前之人的武功路数有些古怪,竟能反以她们两人的武功来彼此克制抵消,从而达到消耗拖延她们内力的目的。
而现在,对方这一抓看似平平无奇,只是速度快而角度刁钻,但实际上,其中罡气变化中裹挟两人于剑道和刀法中的一丝真意,如果大意应对,必然躲也不过,落下重伤。
顾小年如同撞上这一招,而先天一于体内流转,一缕缕莫名气机逸散,眼前唐战出手中所携带的武道真意渐渐消融。
唐战眼底微有变化,而在电光一瞬之间,他看到眼前之人双目微睁。
无息之际,大势临降,天地斩流。
顾小年从容侧身,躲过一招,而后探手,以手背击之,唐战双眼一下瞪大,他的下巴整个崩碎。
一息之间,顾小年指若疾电,在唐战身上点出数下,以先天一并入奇门封禁之法,直接将眼前之人打飞。
房上瓦片掀开,唐战整个崩飞滑出数丈,而后缩成一团,口中吐血,目呲欲裂,偏生一动也不能动。
……
叶听雪收剑,看着立于身前的背影,抿了抿唇。
她在方才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力量,也即是所谓的‘势’,曾经她便领教过,只不过说起来却远不如现在这般清楚。
那是出之必死的能力,超过了所见的任何武功,如果非要形容,那便是像律法制定伊始的意愿,也即是类同规则性的力量--此方天地的力量,却是以人激发,将之掌握应用。
她很想问,这种力量如何修行得来,并非是为了窥探天人之境,只是对力量的渴求。
变得更强,是每个人都有的追求,亦是目标。
“走吧。”
顾小年上前,将唐战拎了起来。后者眼神惊恐,其中更多的是阴毒怨愤。
但顾某人自然不在乎。
三人自房上下去,浮香楼因为火药的缘故有不少地方已经起了火,只不过其中小厮和酒楼伙计不少,都在救火。而更多的,是在四下街面上围观的人。
竟然有人围杀圣地诸派的传人?这是江湖太久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了。毕竟,这不是简单的一个两个,而是好几个出身圣地之人,出手的还是一州豪强,放在偌大江湖也是顶尖那一批的老牌势力。
附近唐门的那些人已经的被孙冲合等人或制住拿下了,或直接击杀。虽是精锐,也不过是先天和先天绝顶的一些人,在宗师面前,如常人无异。
而通过这一点,四下之人也恍然惊觉,这些人竟然全是宗师强者!
镇子里自然是有官府中人的,除了这么一档子事,事实上在火药响起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出动了--虽然先前唐门自是打过招呼,可要是明面上不来人,这让此地久居的民众和往来之人如何想?
一旦传扬出去,此地声誉受损,利益自然就少了。
而且,能在此地担当父母官的,背后又怎么会没有关系网呢。
此时,便是官府打扮的一个中年人正点头跟公羊辞说着什么,此人态度毫无官气,虽说不至于低三下四,但恭敬是看的出来的。
毕竟,就算他们在官场或是江湖上再有关系,当面对任何一个武道圣地的传人,更别说是武道宗师的时候,他们也硬气不起来。因为实力,导致两者完全不对等。
公羊辞面带不悦,一旁的江凌涛脸色苍白,胖和尚玄空气息萎靡,两人坐靠在马车的车辕上,自是受了重伤。官府几个官员打扮的人都陪着笑,在跟面沉如水的孙冲合解释着什么。
这时,顾小年甩手,将唐战丢到了那些耷拉着脑袋的唐门暗堡中人的面前。
42.红衣
在这等繁华的小镇,自是不缺盘踞在此的江湖势力和江湖风媒的,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悄悄离去,当然是想将此间发生的‘第一手’消息传出去。UU小说www.uu234.cc
而当顾小年将那个在蜀地武林完全可以被尊为武道魁首的男人、像一块抹布一样随手丢过来之后,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个,是唐老爷子吧?”
“不会吧,唐老爷子没这么年轻啊。”
“那就是唐战唐老爷子,三年前他老人家九十大寿的时候,我曾有缘见过一面。”
“吓,那那那......”
有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曾几何时,在蜀州之人眼中德高望重言出法随的唐老爷子就是一片天啊。而现在,竟然像条死狗一样一动不动,被随手丢在地上,脸跟沙石接触,话都说不出来,仿佛死了一样。
那么,是谁让他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是谁击败了他?
而那个年轻人又是谁?
“那个穿红锦的是何方神圣?”
“七大圣地里,传人弟子没有如此着装打扮的。”
“会不会是个人喜好?要知道,他可是宗师强者啊。”
武道宗师在太多时候自然不需要遵守规矩,当然也没有人会在穿着上跟他们讲规矩。
可现在,
“他未免也太年轻了点吧?”
“真的是宗师吗?”
没有人不在惊叹,而怀疑、羡慕、嫉妒皆有。
顾小年眉头微皱,看向围观人群,他的目光平静,却无人敢与他接触,甚至不用下一刻的对视,人群目光便尽皆低了下去。
柳施施和叶听雪就在他的身旁,而方才自房顶下来的时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两人竟是蒙了轻纱遮面,而今夜的衣衫也是宽松的长裙。
黄衫白衣,相得益彰,美得很。
……
“这些人怎么处置?”公羊辞走过来,身后跟着额头冒汗的几个官差。
孙冲合却是看向此时缓和了伤势坐靠在车辕上的江凌涛与玄空,“此事,全凭两位做主。”
他说的认真,语气平静,杀意流露。
这是来自一位武道宗师的杀意,除去在场同境几人,自是无人能抵挡的住。
虽只是一丝,但仍有不少人惊惧后退,甚至直接脸色一白,噔噔踉跄几步。
孙冲合无心为难镇上无辜之人,只是觉得自己身为此行众人里年纪最大的领头者,总该是要给同伴一个交代的。
更别说,玄空和江凌涛都背靠圣地,宗师强者,身份自然敏感。
“不如交给官府罢?”玄空很是虚弱,此时耷拉着眼皮,扫了一眼。
江凌涛也是轻轻点头,却是没有说话。
两人一个被喻天锋和雷断偷袭,一个被唐战重创,都不是小伤,十天半月怕是休养不回来。
孙冲合一听,眼底稍有轻松。
毕竟,就算此行是唐门和霹雳堂生事找死,可他们身为圣地传人,也无法轻易做下这等会覆灭两大门派的决断。
在蜀州之地,唐门和霹雳堂屹立千年,关系错综复杂,与江湖各派乃至他们其中圣地门派里的一些人或是朝廷,都少不了联系。
尤其这次还是唐战和雷断这两位执掌的当家人亲自出手,还一个被擒一个身死,这是大事,足以引起动荡的大事。
官差将雷断、雷莽、喻天锋三人的尸体抬了出来,其中还有那几个身死的怪异之人,至于遭受波及而死的江湖人自然不在此列。
“顾兄弟,你看?”孙冲合在顾小年身边,看了眼这边,低声示意。
他当然知道雷莽和喻天锋都是死在身边这人的手中,此时压下了心中骇然,考量的是虽说此事说是交给官府去处理,但不光他们圣地,包括其他江湖各派肯定都会派人来探析此事具体的。
那么,这两人的尸体便是那些人想要得到或是要亲眼一看的目标,这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尸体是诚实的,它会留下记录,于捕快是记录着真相,可对各派来说,最重要的是上面的武功留下的痕迹。
这便是他们的目的,找到死因,分析出这些武功招式,以此形成克制之法。
而且,这可是武道宗师的尸体,肉身引风雷二气入体,不乏有炼尸一脉等修炼邪功的人会以其入药炼丹,成为一味大补。
所以,孙冲合示意顾小年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将这些尸体上的痕迹抹去,或是以其他武功揉杂混乱,免得被人看出根脚。
顾小年笑笑,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也心领了。
只不过,他的武功如今更偏以伤及精神,本质自是无法被人看出来的,最多就是觉得‘此人或是精通幻术’这等结论罢了。
顾小年虽如此想,指尖却有幽光一闪,那地上两人或瞪大、或灰白的双眼便像是被墨色渲染,最后只剩两个窟窿黑洞。
他以煞毁掉了他们的眼睛。
这一切,自是没有人感知到。而就算是再去看他们的眼睛,也只会诧异疑惑罢了,当然找不到他后来出手的证据。
至于最重要的也是最可能暴露的自身武学的唐战,顾小年迎着对方那双恶毒怨恨的眸子,心中冷笑,潜伏在封禁之中的煞在一刻钟后便会爆发,杀死他的同时也会毁掉他的丹田气海和经脉窍穴。
届时,莫说是一丝一毫来自外来的力量,就连唐战本身的内力和真气残余都半点不剩,只是一具突然而加剧腐烂着的尸体罢了。
那时再多的怀疑最多就是往剧毒上靠,可那又能怎样?
……
一夜喧嚣且去。
众人早已连夜离开小镇,可小镇中的消息却传遍了江湖。
蜀中大派唐门和霹雳堂名存实亡、西南叶家可能会蚕食两派,从此一家独大、身着红衣的神秘宗师孤身败尽两派宗师,致两死一重伤、唐战突然暴毙腐烂而死,等等消息尽皆成了无数人的谈资。
而对于‘那与各圣地传人同行的红衣之人的身份究竟为何’这一未解,更是成了那些江湖风媒争相想要探求的真相。
……
云阳码头。
众人登船,心中俱是松了口气。
此行倒此算是告一段落了,此后只需于船上歇息两三日,自可直入太予州,沿粱河到玉京。
而彼时,只要一到太予州,自然便再无宵小麻烦。
一艘大船,直接被孙冲合掷银包下,只有他们一行船客。
船首,摆了一方小桌,孙冲合与清蝉对坐,交谈声低,但并不避人。大抵是在说关于如今江湖佛道两门的局势,和此次怪异收尾后的事宜。
公羊辞在船舱照料重伤的江凌涛和玄空,以及和林凡箴妙去安顿那些怪异之人,而柳施施和叶听雪也不知去忙些什么。
顾小年站在船舷旁,看着被大船荡开的青水,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