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复得返自然
刀势堂皇大气,刀意向死而生。
如青龙出海,它无矩,好似能冲破一切束缚,斩破眼前的黑暗和困顿不自由的樊笼。
这一刀有多快?
如急光掠电,追风逐日。
只在眼中出现那抹极致的白光时,身已中刀。
老供奉整个被劈飞而去,同时正面中刀处白芒炽烈,那是连绵的刀气,犹如白色的刺目火焰,宛若烧天的火炬,要将一切阻挡焚烧殆尽。
顾小年缓而坚定地站起身来,周身煞气萦绕,刀意冲霄,沸反盈天!
与此同时,在他斩出这一刀之后,
六扇门正伏案翻阅卷宗的诸葛伯昭猛地拍案起身,目光不定地看向天牢方向,手掌松了又握,如同犹豫。
皇庭司大院,坐于堂前闭目养神的尉迟真武豁然睁眼,遥遥看向了天牢所在,似乎能看到那抹散开的无形刀意,他沉默良久,复而阖眼,只是眼皮忍不住颤了颤。
内城东坊,无衣堂口那座顶楼之处,静室之中,灰衣身影剑眉微动,最终重新沉寂下去。既已闭关求破,那便诸事远离,除非危急存亡,否则不会踏出静室三丈地。
风满楼,地下幽静密室,一灯如豆,此时忽而摇曳,一双眸子睁开,冰冷而隐泛寒光。少顷,终是不放心,一缕风飘出密室,讯与外传。
闻见阁楼,一道身影凭栏远眺,墨色长袍,腰挂长剑,此时看向天际,眉头微皱,“好强的刀,好强的意,好强的人。”
白马寺,后山满目桃花,那张比女子还要俊美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刀,蓄意伤己,出则破妄成空。斩出绝刀,心气泄,终止于半步。”
旁边坐着一个身穿道袍的男子,本是英朗的脸上有几分沉积的忧郁,此时听了,掐指似在卜算,继而摇头道:“仍是不知挥刀斩向何人,只是顾昀为朝廷而死,小顾却落于执念,可惜了。”
神都郊外,鹿鸣书院,正在抄录古书的中年人手一顿,笔尖便凝出一团墨渍。他看了眼在桌上轻鸣的长剑,默不作声。
人的感知远没有数千米这么远,可以越过重重阻碍,但那种莫名的悸动,来自因这一刀勾连而动的天地之机的变化,却如同黑夜中的明灯,落在他们的眼中。
他们不难知道出刀那人是谁,斩出的又是何等惊世的刀意,却无法想到此时他的对手是谁。
即便他们是人人敬畏的宗师,早已站在江湖的顶端,见惯世事沧海桑田,也无法想象会有人去挥刀斩向天人。
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柳施施骑白马,银牙暗咬,纵驰长街。
她只需要知道他在哪便够了。
……
老供奉仰躺在地上,周身被刀意裹挟,那仿佛白色的实质火焰,不断烧灼着,他的内犹如蒸发,就连他这具肉身的生机都在快速消失。
这是斩樊笼刀意和焱字诀的融合,破形体更伤神魂。
巨大而难以言喻的疼痛从身上每一寸传来,但他只是一口牙咬碎,死死看着那道缓步走来的身影,目光阴毒而凶狠。
“是不是有些后悔?”顾小年轻咳,口中吐血。
同时,他身周由内而生的煞气犹如跗骨之蛆,爬到地面墙壁,从黑暗中窜进地上那人的身体里。
仿佛是落于火焰中的漆黑洪流,无法抗拒的痛楚让老供奉终于闷哼出声。
“小崽子,不用找了,老夫的真丹不在身上。”他明明很虚弱,偏生有种硬气,那是指点江山的不屑,纵横天下的骄慢,“江湖武者如过江之鲫,人人皆想鱼跃龙门,若真丹在身,全盛之时,你以为可以杀死老夫?”
顾小年笑了笑,“就算什么真丹在,恐怕都不用我动手,你害怕的天道就直接弄死你了。”
此话一出,老供奉瞳孔微缩,但转而破口大骂,犹如临死的不甘,对于计划落空的怨怼。
他怕死,他不想死,而死到临头,更难看开。
他正是惧怕衰劫方才真丹与真意离体潜藏,以此多争取时间。他本就没把握度过衰劫,方才行此险招,哪成想被眼前人直接找到。
真是诡异巧合,莫不是就连老天都让他死?
忽而,他感觉到了什么,看到了那双决然杀意的眸子,连忙道:“你不能杀死老夫!”
顾小年冷笑,“想要求饶了?”
“他们快来了,不,他们已经来了,周锦言不知道自己引出了什么东西,若没有老夫,你们根本挡不住他们!”
老供奉语速加快,强忍痛苦,最终连血也呕不出来,“圣地里的老家伙们都是怕死的缩头乌龟,如果你杀了老夫,江湖必乱,大周必亡!”
顾小年眸光闪了闪。
老供奉双眼一亮,好似看到了希望,决定趁热打铁,“如今江湖怪异频出,这并非人为,若不早做处理,一旦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却是冷笑,等缓过之后便要让眼前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非要让其受尽折磨不可,而必然要食其肉饮其血,才不枉费他养鱼之苦,遭反噬之恨,今日之耻!
忽而,他看到了那个人不含丝毫感情的眸子,以及冷漠到极点的神情。
他一下明白了。
“缘何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他轻语一声,目光微颤,好似看到了无尽的时光过往,以及遥不可及的所求彼岸。
老供奉的脸上尚有纠缠而强撑不显的痛苦,无边的懊恼,还有一丝捉摸不定的悔恨。而眼底却杀与恨交织,深藏难见。
但顾小年没给他任何机会,求饶或是回忆对对方来说都太过奢侈,而他如今很愿意给人以希望忽而泯灭后的绝望。
掌刀落下,一颗被烧灼地面目全非的头颅滚落一旁,转而一缕星火落上,渣也不剩。
只有地上的血,毁掉的牢房,四周浇灌铁水的墙壁和地面上的无数仍有刀意残留的痕迹,以及还站着的那个人表明,这里发生过短暂而惨烈的战斗。
顾小年哇地吐出几口血,体内青芒反噬加重,隐隐透出丹田往经脉而去。
他有些颤抖地抬手,胳膊上已有青白色的类似寒气的东西生成,臂膀已变得僵直起来。
顾小年感受着一尊曾经天人身死道消后的空无,目光于四下而望,只觉心头一松,好似有什么消散远离,而身上一轻,仿佛有看不见的枷锁断去。
他斩断了那条与老供奉的莫名联系,如鱼与钓线,此时心中只有舒畅和快意而生。
接着,顾小年便想到了对方临死前所说的那番话。
近来江湖所生的变化,他并非全然不知,行于街上亦不乏耳闻,两相结合,此事诡异并非危言耸听。
他想了想,略作调息,转身离开。
68.你也想起舞吗
江湖,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且各不相同。www.uu234.netwww.uu234.net
有人说它是一张珠帘,而在顾小年的心里,江湖,是一个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江湖人如同戏子,你方唱罢我登场。
跳的好的如星耀世,名利双收;跳不好的落人嘲笑,凄惨退场。台上他们是角,光彩照人,台下却多得是不为人知的勾当,光鲜难复。
名利、美色、侠义、豪情,便如台上的琴瑟琵琶,音色呈现各异,为人追捧的,一生所为的,也就各不一样。
甭管结局如何,人人都想做那起舞之人,站在台上,四方寂静,或引吭高歌,或余生婉转,蹙眉凝眸,引得台下人喜怒哀乐,心情全为你一人系。
顾小年走出通道,火把俱熄,两旁牢房并非空荡,却无人开口,仿佛置身幽冥鬼域,偏有一种寒凉危险。
褚游蛟等捕头捕快皆无,偌大天牢,直至前方出现一缕光,他都未看到这些人。
他听见了一声马嘶,然后,且在天牢门前看见了一辆马车。
车帘掀开,露出诸葛伯昭那张沉着的而不减凝重的脸。
“上车。”他只是道。
但另一边,柳施施骑了一匹健壮白马,从长街一头匆匆而来。
她脸上带着急切,带着担忧,她一手紧抓马缰,一手却提着那柄无鞘的绯红长刀。
马蹄很快,如一道疾风,百丈距离,眨眼近来。
她看也不看那马车,眼中唯有那个人在。
“来!”她很是松了口气,遥遥一声,语气有些轻快。
顾小年笑了笑,脸上是失了血色的白,而他的腰间,血液被冻住,半边身子爬上了青白色的寒气。
柳施施定定看着,而诸葛伯昭嚅了嚅嘴,刚待开口。
“笨蛋。”她低语一声,不知是气还是心疼。
白马纵蹄,她长腿勾住马鞍,双手挽住那人两边臂膀,一下抱到马背上来。
将他置于怀中,柳施施空中一声唿哨,白马如风,骤然远去。
扬起的沙尘里,诸葛伯昭呛了呛,张了张嘴,脸上有种长辈看晚辈胡闹时的无奈和苦笑,他沉了沉脸,用力将车帘放下。
双驾大黑马打了个响鼻,龇了龇牙,撒蹄子追了上去。
“混蛋,慢点!”
马车里传来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怒斥。
……
相较于神都其他富丽堂皇的府邸,诸葛伯昭的神侯府倒算是低调许多了。
之前顾小年来过一次,暴雨夜,倒也没有心情仔细打量。如今一看,不算大而古朴的庭院,看着倒是舒适顺眼,只不过以诸葛的身份职位住这等宅子,倒显得朝廷不太大气。
“伤好些了么?”柳施施给他端了参汤,体贴问道。
顾小年摇头,他现在自是清理了一番伤势,上药包扎都是眼前人做的,而他只是换了身衣服。
“那是苍龙寒气,想要彻底驱除的话倒要废些时日。”
诸葛伯昭臭着脸,从里间走出来,当看到桌上那碗参汤之后,更是冷哼一声,兀自在堂首坐下了。
顾小年心里笑笑,不以为忤,将参汤喝了,然后内视己身。
丹田气海之中好似蒙了薄霜,虽然之前被自己以刀意破开阻碍,但仍未彻底清除,这种寒气很是古怪,不过毕竟是老供奉的先天一,如此威能还是大减之后的。
诸葛伯昭坐在堂首,看似波澜不惊,脸色沉稳,心中实则早已翻江倒海,惊骇万分。
护持大周朝廷近千年的天人老供奉,就被眼前这人斩了?
以宗师杀天人,这要他如何相信?
可事实摆在面前,他怎能不信?
诸葛伯昭喝了口茶,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老供奉,真的被你杀了?”
柳施施眼中惊异难减,却自不会在此时出声。
顾小年轻轻活动了活动左臂,点头,“是。”
诸葛伯昭手掌忍不住哆嗦了下,随即以宽袖掩盖,朝腿侧放了放。
“你...这,这实在是...”他摇头,觉得不知该如何去说。
半晌,他叹了口气,道:“不过也无妨,虽说朝廷失了一尊天人,但你如今执念已消,也算破境宗师了。”
……
世人皆知千年来天人绝迹,但不说尚有隐世高人,就说各大圣地皆是有陆地神仙这等‘老祖宗’的。只不过他们都已经开始渡衰劫,境界虽有,却不成战力。
终日想着办法去规避天道,只能如地鼠般躲藏,所以这‘天人绝迹’的说法,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未尝没有嘲讽的意思。
身为陆地神仙,却不敢现世,只能藏身苟活,这是何等悲凉。
所以世间强者,武道宗师便是第一序列。
但这不代表他们不想破境天人,天人虽有衰劫,可也不是突破之后便有,而是在宗师四百载寿后,方才降临衰劫,如此方才没了自由--天人因劫而衰,谁都有仇家,或是宵小觊觎,若想安稳度过必然要寻绝对安全的地方,直到衰劫过去。
而衰劫降临除却第一衰有所感应之外,其余之衰会有短暂预兆,毫无规律可言--可能是刚度过衰劫一时半刻,下一劫便轰然而来。
是以,他们往往自顾不暇,类于闭死关。
其内关窍诸葛伯昭也不甚了解,只是他们虽敬畏天人强者,却不甚惧怕--因为若在衰劫之中,那天人自不敢出手,若在衰劫之外,他们亦是自忧,况且还有其他天人在侧,因此便也不会做出什么鲁莽之事。
因为他们才是世上最怕死的那一群人。
所有的资源都在养活着他们,在诸葛伯昭的心里,此时未尝没有松了口气。
……
顾小年歪头,似笑非笑,“你是不是有些误会了?”
诸葛伯昭一愣,随即皱眉,他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意思--此番朝廷种种算计,害死亲朋好友,耗费十年心力困苦,又怎会投身朝廷?
他默然,十年时间,还是对于武者最重要的十年。
如果不是眼前之人天纵奇才,又有机缘在身,许是早成枯骨,就算能脱身而出,也不会有今日成就。
想到这,他心中忽而一怔。
是啊,对方挣扎十年方才活下来,若论隐忍恐怕世上少有能超过此人的,所以,他为何会想去杀老供奉?
如此挥出绝刀,执念虽消,却刀意侵体,只能止于半步,这难道他会不知道?
诸葛伯昭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眯眼看向那安静坐在堂中的身影,似是要将其彻底看穿。
似是感应到了堂首那人的目光,顾小年随意看过去,笑而浅露白牙,温煦平和,眨了眨眼。
诸葛伯昭瞳孔微缩,只觉心生莫名寒意。
而他随身在乾坤囊中的那柄冥刀,亦是突兀轻颤。
69.凡是过往,皆为序章(本卷完)
短暂的沉默之后,诸葛伯昭叹了口气。UU小说www.uu234.net
不是不想再做试探,只是,他看了眼明眸只看那人的柳施施,便闭了闭眼,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所以,也就没必要再做试探,徒惹不快了。
本来,自己在这姓顾的小子的心里,恐怕都已经黑成炭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他喝了口茶,然后看向堂下坐着的那人。
顾小年经历这么多事,现在何等精明?只一听,便笑了笑。
“是关青和邪道的事吗?”他说道。
诸葛伯昭暗暗咬牙,然后不失得体,“或者说,是关于这几年江湖怪异之事。”
既然开了话头,说到正事,他便暂且将心中的不快压下了。
“被你所伤的邪道之人名为鞠桓,是邪道蓬涞坛中的长老,六年前他们的教主被神秘强者入总坛格杀,总坛覆灭,只有鞠桓寥寥数人因外出而躲过一劫。后来他一方面暗中查探此事,一边与瀛洲、方壶两坛取得联系,这才知道邪道已经归拢,名为‘割鹿会’。”
诸葛伯昭沉声道:“据鞠桓说,江湖怪异起初是割鹿会搞出来的不假,但最早的尸源地,以及类似蜀州剑仙巨鱼等事,皆与他们无关。”
柳施施说道:“世无鬼神,就算是陛下所立异人府,里面方士也不过只会杂耍怡人,些许江湖把戏而已。”
顾小年轻轻点头,倒是没开口。
鞠桓能说这些,肯定不是自愿的,而是诸葛用了手段,所以他说的应当是真话。
可剑仙御剑飞渡,却被巨鱼一口吞下,这怎么想也不太可能。即便真有,不也应该是剑仙飞来一剑,将为祸一方喜食童男童女的鱼妖斩杀,而后飘然离去,受人香火才对吗?
这画风不对呀。
顾小年走神了,莫名一笑,惹得堂中两人看顾过来。
“咳咳。”他神情不变,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江湖暗中仍有推手?”
“幕后之人所图甚大。”诸葛伯昭凝声道:“民间江湖、文武百官家中乃至大内朝堂,都有此等怪异发生,尤其是那殿中金龙腾空,至今仍是奇异。”
“老夫曾传书太渊州,将此事说明,那位派彭念入京,却依旧没有发现端倪。”
他顿了顿,补充道:“彭念是此江湖七十年前名声最盛的方术士,后太渊州水师与东海倭人交战,受幻术障眼法而损失惨重,太渊王遂招彭念以中原方术破法,然后此人便成为太渊王府的客卿。”
顾小年听着,明白他话中明里暗里也是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四灵一案便是出自太渊王手笔,这是先皇周馥的种种谋划中的一环。
而彼时自己虽然破获此案,拆穿手法,但也是集合陈晟周晁等人之力,耗费时日,且李小环等执行此事的人露出马脚,留下明显破绽所致。
不得不说的是,彭念的手法的确高明,起码,对于这化学物理是有些天赋的。
顾小年这般想想,然后道:“那你是觉得,这并非障眼法幻术之流,而是真的鬼神手段?”
“不如一起进宫瞧瞧?”诸葛伯昭眯眼一笑,有些和蔼。
顾小年摇头,“皇宫大内,现在危险万分,而就连那位陛下都相信鬼神之事,弄出异人府和天师,就算咱们真能在宫中发现端倪,又能如何?”
诸葛伯昭脸色稍沉。
“神侯大人还是说出真正打算吧。”顾小年淡淡一笑,“我可不想在这干坐着浪费时间。”
柳施施嗔怪地看他一眼,不过也是看向堂首那人,依着她的了解,对方今日的确是遮遮掩掩,话太多了。
诸葛伯昭一窒,颇有几分无可奈何。
“既然你不想入宫,老夫的打算,是想让你入江湖。”
他坦言道:“老夫分身乏术,而此事已折进不少好手,恐非宗师不可。你顾家三人皆领官身,父兄为朝廷而死......”
“够了。”顾小年看过来,淡淡道:“你倒真好意思说,你不提,莫以为我将此事忘了?”
诸葛伯昭摇头,“顾山海为忠义而死,顾昀忠义之余身上亦有侠气豪情,老夫很是佩服。”
“没人说你很虚伪吗?”顾小年语气有些冷。
柳施施见两人说着说着便像是动怒,也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
一方是抚养自己长大的义父,另一方是自己的心上人,而且两人之间的纠葛她如今并非不知情。
是以才会更觉难做。
顾小年起身,一手抚在腰间,内力运行疗伤,朝外走去。
“顾大人。”背后,有人起身。
他脚步一顿。
诸葛伯昭走到堂中,拱手抱拳,“怪异频出,江湖生乱,若再不加以制止,找寻源头,世人必将苦难,还请顾大人为天下苍生考量。”
顾小年一声冷哼,“天下苍生?那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宗师所要思虑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诸葛伯昭却是一直躬身。
柳施施起身,大抵是要追出去,但看他这样子,便过来将他扶起。
“义父。”她有些犹豫。
诸葛伯昭苦笑摇头,看到她眼中隐含的担忧,便叹了口气。
“那异人府所谓的天师乃是浮云观弃徒,广寒寺于此事已经出面,浮云观乃道门魁首,执江湖牛耳,没道理会不闻不问。”
诸葛伯昭道:“先皇崇尚佛法,陛下却信奉鬼神,他们许是觉得不好出面,而是暗中下山了。”
“义父的意思是?”
“怪异若真是人为,上行山上的那位不会如此。”诸葛伯昭眸光幽深,轻声道:“佛道两门魁首皆动,其他圣地不会安坐,就怕江湖会因此而乱,苦的却是蒙在鼓里的百姓。”
柳施施对他向来信服,此时听了,娥眉皱起,然后目光闪过坚定,“我去劝劝他。”
诸葛伯昭点点头,“他如今刀斩天人,正是刀意最盛的时候,而他又心思缜密狡诈如狐,对朝廷未必没有归属感,依他修为境界,最适合入江湖破诸般怪异邪祟。”
“义父是在夸他?”本来走出一步的柳施施挑眉回头。
诸葛伯昭只是笑了笑。
柳施施背着手,轻快而出。
看着她背影转过照壁,诸葛伯昭脸上的笑容方才淡下去。
“神都诡谲,戚怀伤多年前便闭关苦修,风满楼和闻见以情报闻名,必然也会得到风声,他们尽皆闭关以图破境,当是风雨将来。”
诸葛伯昭看着外面西沉之景,天光橘红,不由沉思,“我本以为完成托付便可抽身,可一入官场才觉心系苍生,不忍啊。”
“阿无,若能解决最好,即便怪异难除也无妨,只是莫要再回来了。小顾,便当老夫最后再利用你们顾家兄弟一次,因为阿无只有在你身边,老夫才会放心。”
曛光朦朦,落进堂前,只有一抹衣袍渐渐消失在阴影之中。
庭院里,忽而起风,树叶摇晃,沙沙作响。
1.消失的人
新始八年,秋末,落叶萧萧,天地肃杀。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夜,暴雨已降。
一队人马在泥泞的路上艰难而行,镖车上所插的镖旗被秋风卷的歪斜,一阵寒风急雨而来,车轮陷在了泥坑里。
“后面的,怎么回事?”云阳镖局的大镖头‘青面豹’梁武勒马回头,沉声喝道。
雨太大,道路两旁树影憧憧,哗啦作响,人声马嘶俱是淹没。
有人大声道:“大哥,车轮子陷在泥里了!”
“娘的。”梁武吐了口唾沫,心中又气又无奈。
要不是路上有弟兄旧疾复发,耽搁了时日,他们便不会为了赶路走这条小道。不过谁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等暴雨,恐怕就算是走官道也免不了遭些罪。
一旁,其弟梁文书摇头,飞身朝后掠去。
他们云阳镖局是云阳郡内最大的镖局,此番送镖特殊,既有人镖亦有镖货,护送的乃是三百里外墨阳郡岳大员外流落在外的二小姐。
岳家掌控了墨阳郡大半的生意,黑白通吃,实乃庞然大物,不是他云阳镖局可以怠慢招惹的起的。
更别说此趟酬劳丰厚,梁文书知道自家大哥性格鲁莽,怕他因此事口无遮拦,被那马车里的二小姐听了去。
--说是流落在外,其实是世家大族里的龌龊,岳大员外的正房夫人不满小妾所生之女,是以被岳大员外早早送到别处,如今十多年过去,正房岳夫人病逝,这女儿自然还是要接回来的。
梁文书乃是先天高手,劲力在身,而车轮又陷得不深,是以配合几个弟兄很快便将镖车推了出来。
“梁二哥,这车上箱子里装的什么啊,这么重?”
穿着斗笠的趟子手冲了冲手上的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由问道。
他话一出,身旁几个趟子手同样竖起耳朵看了过来,倒不是觊觎,实在是走了一路,这马车上的箱子异常沉重,难免好奇。
梁家三兄弟子承父业,接手云阳镖局以来不断壮大,手下趟子手和伙计不下二百人,而他们三人虽然性格各异,但对底下兄弟不错。
而梁武素日不苟言笑,性情火爆,梁文书平日里却习惯开些玩笑,是以手下人这才想从他这偷着打听。
梁文书一听,眉头皱起,“别瞎打听!”
说着,他朝后边停着的那辆墨色马车使了个眼色,趟子手顿时了然。
等手下人将这泥坑用碎石枯枝铺垫一番后,后边的几辆马车才徐徐渡过,而梁文书一直立在雨中,真气将雨隔开,目光落在那辆经过的墨色马车上。
车窗帷帘晃动,隐约可见一道倩影,而风过,隐有香气。
他挠头一笑,飞身去了前边。
梁武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大手一挥,前方之人便又重新赶路。
一行三四十人,冒雨而行。
……
“大哥,找个地方宿营吧。”梁文书看了眼身后疲惫不堪的众人,说道。
梁武脸色沉着,此时点头。
“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个荒村,可以避雨歇脚。”他说道。
梁文书却是脸色微变,“难道是那里?”
“怕什么,都过去多少年了,常年又不是没有客商走这条路,在那歇脚。”梁武大大咧咧,却是不在意,“再说咱们这么多人,真有孤魂野鬼的还能敌过咱们手里的刀不成?”
梁文书勉强点头,他们常年行走在外,靠的就是手里的刀,若真有鬼,也会被上面的血煞荡灭。
一刻钟之后,雨势稍小,前方豁然开朗。
偌大的空地只有零星的杂草,暗色的沙石地仿佛老树皮,起伏坑洼,而一眼望去便是荒废太久,俱是断壁残垣的村落。
其上火烧之痕迹,任凭大雨冲刷多年亦是难以消除。
“这里是那个村子吧?”
“没错,尸源地。”
“僵尸都死了多少年了,什么尸源地,就是个废山村。”
“你不怕?”
“怕个球,有大镖头在,咱们这么多人,真有僵尸刚好给爷们来助兴!”
听着身旁几个人明明语气颤抖,却偏偏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梁文书脸上也轻松许多。
“走,找能避雨的地方。”梁武一马当先。
那辆墨色马车所挂流苏轻晃,不紧不慢,随着进村。
一路数百米,荒凉无比,乱石杂草,哪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梁文书却眼尖,遥遥看着百米外的黑影,指着道:“那边好像有个屋子?”
他有些不敢确定,要知道,这尸源地可是被朝廷的火药犁过一遍的,有遮雨的地方就算不错了,哪还能有完整的房屋存在?
“过去看看。”梁武引的众人朝前。
恰时一阵闷雷,天地透亮,小院栅栏残败,眼前却有一座宽敞木屋。
“许是有后来人所建吧。”梁文书自语道。
屋内无光,又有雨,他们也无火把照明,只是借这青冥似也的天色瞧不真切。
雨太大,六识受限,梁武摆了摆手,自有两人过去推门,手刚放上,木门便开了。
“咳咳。”有人咳嗽几声,在眼前挥了挥手。
梁武暗松口气,“应该是很久没人来了。”
那两人吹了火折子,进去。
屋内空间应该很大,外面的人只能看到蒙蒙的光亮。
有人朝外喊道:“里边儿没人!”
话说完,两人好像在里面点了蜡烛,光影交错,那纸窗上便映出了人影来。
“走,进去避雨。”梁武下马,朝身后的伙计们喊道。
一行人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把马拴好,拎着刀和包裹忙不迭地进去了,有人还直接拿出了面饼等物,显然是打算吃些东西。
梁文书把马鞍旁的油布包拿了,里面是不久前打的野兔。
他与梁武是最后要进去的,但回头看了眼,那墨色马车仍是没什么动静。
“岳姑娘,进屋避雨啊。”梁文书觉得马车虽好,可夜晚寒气重,又在雨天里,怎么也不如下来烤火的。
虽然他们一行俱是男人,而那马车上有无婢女,但这木屋也够宽敞,肯定是能让众人坐下的。
但他话出去,却并未得到半点回应。
梁文书愣了愣。
梁武拉了他一把,边朝里走边说,“先恢复些气力吧,等她闻着烤兔子的味儿就馋了。”
看着自家大哥撇嘴的模样,梁文书也笑了笑。
当两人踩过这门槛的时候,梁武脚步却忽而一顿。
梁文书不解,也跟着停下了。
然后,他便发现身边大哥脸色难看,苍白的厉害。
“怎,怎么了?”他心中一跳。
梁武脸色惊恐万分,他猛地推了把身旁之人,语速极快,“跑,快跑!”
梁文书被推了个趔趄,手里的油布包掉在地上,露出了里面那只放干血的兔子,兔眼瞪大,恐怖非常。
他眼前恍惚,一下明白过来了。
自家镖局弟兄德行如何他自然清楚,如此雨天难得歇脚,既然进了木屋为何到现在都无有喧闹,不闻其声?
而那木屋四面留窗,既在荒郊野外,饱受风吹雨打,就算偶有行人歇脚,也不过是能避雨挡风就可,怎么会特意将那纸窗糊上?
三四十号人进去,竟像是被诡异吞噬,连半点生息也无。纸窗崭新,不沾一丝灰尘。
此前他们被风雨所急,就算是梁武这个老江湖也忽视了这点,此时在进门时却是蓦然警醒。
原本屋子里的朦朦光亮瞬间熄灭,如被人一下吹灭!
梁武双目赤红,朝外大吼,“走!”
同时,他周身真气外放,嗤嗤作响,虽想为弟兄讨个公道,如被看不见的黑暗腐蚀,像是被水浇灭的木炭,溢散出层层白烟。
梁文书双目含泪,咬牙,转身便跑。
背后传来木门猛然闭合的声响,梁文书心中一凉,仓皇回头,看到的却只有黑暗。
他脚下如乘风,身法轻功运转到了极点,只想逃离。
然后,梁文书看到了那辆墨色的马车,流苏轻晃,车帘被风吹开,露出了半个身影。
“梁二哥,为何不进去避雨?”
她微微探身,嘴咧到耳廓,露出里面细碎的尖牙,而血从眼眶中滑落。
“啊!!”
2.三榜开端
新始八年,六扇门于江湖推出天、地、人三部榜单,以战绩排名,上书天下英豪。www.uu234.netUU小说
天榜,取武道宗师十人,不同于以往那般计较身份地位、武功高低,只看入世战绩,可谓是重选江湖十大宗师。
地榜,先天境界排名,录百人,不计年岁,代表江湖先天境界的百位巅峰战力。
人榜,同样取百人,面对的却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一代,以战绩排名,境界不限,哪怕是宗师,亦可在列。
三榜由六扇门制定,厂卫大理寺等公门共同负责审核及张贴通报,每隔三月一换,重新传录,这代表的是朝廷第一次对江湖武者的重视和认可。
起初三榜张贴并未引起太大反响,毕竟此前虽有江湖人关注公门之事,却也只在各大行动和身居高位之人的决策上,对于这等张贴告示的小事自然无足挂齿。
可直到由寻常百姓传开,将点评某些德高望重、地位尊崇或是往日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人物,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的时候,这股热潮终于掀起来了。
……
“听说了么,半月之前,人榜排名四十七的‘无情剑’何庆在比武的时候击杀了排名第二十的‘逍遥剑’上官琮,排名一下跃了二十多位。”
“据说是巨鹿段家比武招亲,上官琮本来志在必得了,却被突然出现的何庆五十招一剑刺死,段家的脸都青了。”
“这是为何?”
“不懂了吧,人家小两口早就情投意合,这本来就是段家故意给上官琮扬名来的,哪成想冒出个愣头青。”
“上官琮是山剑派的真传,何庆出身点苍剑派,这下有好戏看了。”
“,自从十年前山剑派的宗主颜邯被千岁魏央所杀,这本是如日中天的大派一下便不行了。到如今也再没人破境宗师,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从五大剑派中除名喽。”
“说到除名,我倒是想起七日前天下漕帮帮主楚狂声和真武派掌教‘荡魔七剑’张胥陵老前辈的那场大战!”
“是啊,原本都是老辈的十大宗师,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也没人计较什么排名,这下出了天榜倒好,有了排名不说,还将原本的宗师踢出不少。”
“谁说不是呢,真武派本来就青黄不接,要不是还有张老前辈这尊活神仙撑着,早就成二流门派了。这下倒好,张老前辈被楚大帮主二十六拳活活锤死,这下真武派可就从一流门派彻底除名了。”
“真武派占据江左七山六水里地段最好的真武山,本就惹人觊觎,现在说不定已经开始有人图谋山门了。”
“张老前辈本就大限已到,这次不过是想要为真武派扬名而已,只可惜,啧啧。”
“嘿,名利二字,谁能逃得出去呢。”
……
小小客栈里江湖人和寻常百姓皆有,而不知有多少人都在谈论自己或打听或道听途说来的‘江湖秘闻’,而最多的,自然便是六扇门张贴出的三榜榜单上的内容了。
因为榜单上不只是列出其人出身战绩和武道修为,还有所拿手以及杀敌展露而出的武功。这自然是江湖人最乐意看的,可虽更为人津津乐道,更易扬名,但谁的杀手锏愿意平白暴露出来?
是以江湖各派对六扇门此种行为争议颇大--小的门派和世家对此倒是无所谓,甚至还乐于被人广知,可那些大派自然便不一样了,他们虽想扬名,却更不想被人看透根底。
而朝廷纵容六扇门等公门弄出这么一个榜单,此举亦是居心叵测,甚至于有人猜想这是为了让江湖人自相残杀,变相削减各派力量的一种手段--世人皆看重名利,习武之人自然不是为了强身健体,谁不想做那天下第一?
这榜单有人排名,自然也就有人不服这排名。
凭什么老子平时看不起的人排名比我还高?
明明他的武功不如我,为何排名能在我前边?
而这三大榜单又多只看战绩,也即是只看结果,就算各地有六扇门节制监管,但他们还能事事俱细?所以便有心思深沉之人不择手段。
默默无闻之人一朝扬名,虽会惹来觊觎,但名利双收,有了名利,武功自然可以进步。
因此,就算各派已经有人找上朝廷,但更多的人却是在享受这份榜单,思忖它可以给自己带来什么利益。
比如有些武功不济之人,便以榜单之上武者的大小情报为资,去汇于六扇门,换取金银丹药。而江湖风媒的营生,也因此不再专属于风满楼控制。
客栈之中,仍有人在夸夸其谈,即便临近午时,丝毫不引人昏睡,反倒热情高涨,热络非常。
然后,有人拍桌而起,铿地一声拔出剑来。
“碎嘴的匹夫,竟然敢辱我师门!”那年轻人目瞪欲裂,看着一个跟同伴交谈唾沫横飞的江湖人,长剑直指。
那人不过是个江湖末流风媒,只会逞些口舌之快,哪敢真跟那些门派出身的武者动手?
此时他脸色煞白,根本没想到竟有方才被自己打趣的门派弟子在此。
有了这么一出,客栈里倒是安静下来,不乏有人指指点点,一脸看热闹的样子。
有人看了那持剑的年轻人一眼,顿时嗤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江左真武派的‘鸳鸯剑’张真张大侠啊。”
他这话里自然是调笑不屑居多,尤其是这大侠二字,更得嘲讽意味。
众人一听,然后看向两人,这才恍然。
那真武派的年轻人浓眉大眼,相貌不差,只是此时被激地满脸通红,眼含怒意。
而那出言嘲讽之人身穿麻布短打,手里拎着酒壶烧鸡,显然是方才从外面进来打酒之人,偶然看见听到了,这才‘仗义执言’。
客栈里不乏有眼尖的,仔细瞧了几眼,顿时低声对同伴道:“那人是盐帮中人。”
盐帮,天下漕帮的附属,对于总瓢把子几拳锤死张胥陵自然与有荣焉。
话毕,那真武派的张真已经跃起,一剑斩向了那盐帮的汉子。
诸人顿时离座,给两人空出地方。
至于客栈掌柜更是一脸无奈,不过他倒是不怕坏了东西,因为这两方都有背景,事后肯定会有人赔偿的,只是看着那被糟蹋的饭菜,难免心疼。
……
那边铿铿锵锵两人在交手,而在角落不会被波及到的地方,有一男一女安然而坐。
“你倒是给义父出的好计策。”柳施施喝了口清水,轻笑开口。
他们自中州一路南下,像这等因天地人三榜发生口角争执,而后大打出手的不知见过多少。
顾小年却早收回目光,只是安静给她夹菜。
“来,多吃点肉。”
3.尸源地
“天下漕帮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你还不知道呢?上个月广寒寺罗汉堂首座破境宗师,天下漕帮四季夏堂堂主欧阳斩道贺归来的时候,在墨阳郡失踪啦。www.uu234.netwww.uu234.net”
“什么,失踪?”
有人听了这等劲爆消息,登时也不看那场间两人的打斗了,反而一脸好奇地凑过来。
而当前开口那人很是享受这被人重视的感觉,作为江湖风媒,同行之间比的并不是武功,而是情报的及时快慢和多少,若谁掌握了同行没有掌握的情报,那自然是其中佼佼者且更为值得骄傲。
这人咳嗽几声,也不拿捏姿态,不过声音难免低了许多,似乎在避讳什么。
“可不是么,你们可曾记得几年前墨阳郡的尸源地?”
“你是说平垠县那个古山村?”
“就是那里。”
“可那不是被朝廷清理了么,都荒废多少年了。”
“听说那里有条通墨阳郡的小路,还有人经常走。”
“没错,那欧阳斩便是走的这条路,后来便再也没出来。”
“可这也不能就说是那古山村的缘故啊,平日里不也有客商山民从那走么。”
“就是,保不齐是欧阳斩外面有什么仇家,在半路埋伏寻仇吧。”
“嘁,欧阳斩可是有名的绝顶高手,更别说但凡出入,四大金刚从不离身,五个绝顶高手岂能连求救火箭都发不出来?”
“这......”
“而且,就在七天前,云阳镖局的梁家兄弟也是走了那条小路,傍晚进去,再也没出来!”
“啊,怪不得梁家的小三爷最近撒重金广邀好手,原来是打算去救人啊。”
“救人?别闹了,小三爷是打算带人去墨阳郡岳府的。”
“这是为何?”
“因为那次云阳镖局压的是人镖,护送的便是如今岳府的二小姐岳颖,你想啊,这岳颖小姐都安然回府了,那梁家兄弟和那一票弟兄怎么还失踪了?”
“这......”
“要说没古怪,谁信啊。”
……
柳施施目光微凝,正侧耳听着,冷不防面前出现了一个酒杯。
她一愣,下意识便道:“我不饮酒。”
“不是酒,是果水。”顾小年笑了笑。
“果水?”柳施施轻轻嗅了嗅,这才接过。
太予州纵领南北,自然也有特色吃食饮品,而因此州之地多尚佛,是以酒水不甚稀奇,反倒是那用各种水果榨做的饮品盛行。
柳施施杯中的乃是葡萄汁,里面应当还添加了别的香料和果酱,很香。
她酌了口,轻品着。
顾小年已经不那么瘦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诸葛伯昭的请求--入江湖尝试查清所谓怪异一事,看究竟是邪道卷土重来还是又有其他人心鬼祟而生,亦或者,是天下承平日久,真有妖鬼现世。
当然,对于后者可能他并不抱太大希望,虽然诸葛伯昭神情言语中隐有向往,但那也是对仙神存世的向往,而非祸乱人间的鬼怪。
顾小年处理好了手头上的事情,虽然并没有什么值得处理的。
邓三不再继续于城门口卖茶,而是去了锦衣卫的器械司,担任副千户--一个整日很闲但又可以吃拿卡要,过的滋润的职位。他如今也是四十多岁了,武功又是用丹药堆上的先天,倒是不能去要职的一线,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没什么危险。
老邓头是想跟自家大人游历江湖的,等回京了也好有些谈资,只不过当他知道随大人同行的是谁之后,便只好祝福一番,心中却有些感伤。
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上官容儿的心腹,不过在她死后,连带东厂督主的位子,都被周锦言任命成自己的人了。
而周衿倒是安稳下来,深居简出,然后也开始信佛修禅,不过因为先皇与白马寺的渊源,也常去白马寺礼佛,于政事上倒是不再参与,完全是一种看开放下的样子。
当然,至于真假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反正顾某人是不怎么信的,这个女人心计不比周馥来的差。
段无视的秘密罗网已经发展壮大,虽然其中高手比不得当年傅承渊所网罗的那般多,可也算不得差。起码如今顾小年两人随行江湖,除去各地的六扇门可以传递消息之外,罗网撒在江湖里的探子也能用得上。
只不过,罗蜜十年前并没有回神都。
顾小年知道她当时只是断了条胳膊,然后被唐心救走了,说到唐心,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无消息。
对于陈晟那边,顾小年并未打招呼,对方如今虽为大理寺卿,但因前朝之事,莫说是他,就连大理寺都不得周锦言重视。不过这也能让对方多修行武道,而且,也算是圆满了一直以来的心愿--陈晟有官瘾,而一直想要担任大理寺卿的职位。
关青是栽了,这位经营十多年才成为一方黑道巨擘的‘关爷’,在宗师眼里连个屁都不是。而如果不是诸葛伯昭看他跟邪道有些关系,能挖出不少东西来的话,早就直接丢尽天牢让他自生自灭了。
方显那里,顾小年想了想,终是没有给对方传去消息。从诸葛伯昭的话里他已经知道,在十年前,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顾小年奉命追击魔教,奋勇杀敌,而后击破魔教山门,于魔教贼人同归于尽。
这是朝廷发下的通告,讣告封赏都去了青河郡那个小郡城,这一次赏赐中不乏延年益寿的丹药等物,也将方显提拔为一郡总捕,领六扇门名捕出身。
诸葛伯昭说,八年前方显终于有了个大胖小子,而他一喜之下心胸开阔,也成功破境先天,算是双喜临门。
他说,方显的儿子是在小年夜出生的,所以给那小子起名叫小年,大名单一个顾字。方顾,方小年。
顾小年不知十年前那个胖胖的中年人在得知自己死讯的时候是如何悲伤,但可以想到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方叔真的是一个好人,所以,他便不想再让对方牵扯进自己的江湖里来。
有些事,有些人,既然过去了,那便不必再提及。
至于其他人,也少有故人,而顾小年也多是忘却了。
他顺嘴将天地人三榜的想法说了说,诸葛伯昭大概是觉得可行的,所以也就这么实施了。毕竟浮云观虽有龙雀榜,可其意是让年轻一代相互扶持,武道不孤,这终究是少了江湖儿女的热血。
顾小年是这么恶意揣测的。
……
“咱们接下来顺官道走,脚程快些的话,晚上应该能到风华集,就不用露宿野外了。”
柳施施手指点着瓷杯,不时点头。
他们的第一站早就打算好了,那便是西南蜀州,古剑阁栈道所在,去瞧一瞧那所谓剑仙和巨鱼出现的地方。
唯有亲临,才有可能查出端倪线索。
顾小年看着明显比在神都要欢快许多的柳施施,看着她点着手指思索路线时莫名的娇憨可爱,心中不由一笑。当身上束缚尽去的时候,不管是不是身在江湖,都会有由心而发的洒脱自由。
哪怕它可能会很短暂。
“你看我干嘛?”柳施施琼鼻一皱,颇讨人欢喜。
顾小年觉得好开心。
然后,一道黑影伴随着场间众人的惊呼,从一旁半空砸了过来。
4.血
飞来的黑影自然是个人,是在方才交手中被那天下漕帮的壮汉一掌折断长剑,而后一脚踹飞的真武派传人张真。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当然,他被踢飞来这边,倒是纯粹的巧合了。
不见顾小年有什么动作,那‘来势汹汹’的张真落势却忽而一缓,在两人桌前便跌落下来,一直滚到桌旁,轻轻撞到了桌腿上。
张真脸色发白,捂着胸口站起,眼里却多了几分惊疑。
就在他以为要砸进桌子里,更为狼狈的时候,身上忽而传来了莫名的力道,如同道门的缠劲一般,让他虽然还是掉在了地上,却也因此而缓,没受那股反震的劲力。
他忍不住四下看了看,想要知道是哪位高人出手,而后又回头,看到了身后那桌正夹菜吃的男女。
女子自是极美,一袭梨白长裙,体态清瘦,眉眼细致。只不过气质太过清冷,让人下意识不敢靠近,反会生出些自惭形秽来。
张真同样如此,下意识移开目光,便看到了那一身锦缎红袍的男子。
江湖上极少有人会穿红衣,因为太过张扬,可不知怎的,他偏生觉得眼前男子穿红没有半点突兀不合,反而相得益彰。
只是眼前之人略有消瘦,唇薄而面冷,眉如刀,几分凉薄,让人不敢直视冒昧。
是他们方才出手吗?张真有些拿不准。
然后,客栈里的喧哗方才传进耳里。
什么‘真武派传人不过如此’‘真武派果然人才凋零,不复百年前’‘真武派怕是要很快除名了’‘天下漕帮的人果然霸道’‘盐帮这人武功看似简单,却以力破巧,当真厉害’‘真武派的剑法太过花里胡哨’等等。
他脸色一下涨红,只是看着手里半截长剑,眼眶微热,心中涌上悲凉。
若掌教未死,若他们一直以来修行的不是残缺的那部镇派剑法而是其他武学,真武派哪会没落?又哪轮到让这些江湖鼠辈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可张真没办法,真武派入门容易,而历代祖师的希望便是让门人领悟那残缺的镇派剑法,希冀于有天纵奇才之人可以将其补全。
但直到现在......
“兀那真武派的小子,还打不打了,不打的话本大爷就走了?”
那天下漕帮的壮汉大笑几声,拎着酒便走。
“真豪客也!”
“是啊,看他穿着也不似帮中地位很高之人,想不到竟有如此武功。”
“盐帮的人出现在这,看来这一次去墨阳郡的,是天下漕帮里的某位大人物了。”
张真有心发作,可实在是技不如人,只是徒惹笑话。
他脚步踉跄地走出去,有些凄惨。
而无热闹可看之后,客栈里的人便又说起其他,只是不再说方才之事了。
……
“这人恐怕从此一蹶不振了。”柳施施说道。
顾小年嚼着花生米,道:“江湖就是如此。”
柳施施意外地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江湖事一样,分明还是初出茅庐。”
顾小年无语,翻了个白眼。
“不过,有没有兴趣去他们说的古山村瞧瞧?”柳施施眉目一亮。
“不是还要赶路么?”
“这有什么的,义父让查怪异之事,那里是尸源地,就是僵尸最早爆发的地方啊。”
“这......”顾小年本来是拒绝的,倒不是怕,只是有些嫌麻烦,但见眼前人跃跃欲试,便也同意下来。
“也好,方才听他们说的玄乎,倒想亲自去看看。”
……
夜幕降临,一队人马走在略有崎岖坑洼的林间路上。
得有二十余人,俱是先天绝顶的高手,身穿短打,座下高头大马,目光逼人。他们都是从天下漕帮和盐帮里抽调而来的精锐,放在江湖上都是可挡一面的好手。
此时无风,月高,火把通照。
“堂主。”有两骑快马自前方而来,手擎火把,此时开口,“前方一里便是那尸源地所在,并无有人进村迹象。”
火光映照下,那领头之人豹头环眼,胡须如针,端是凶恶。
他是天下漕帮四季堂秋堂堂主‘豹子头’俞世龙,与那失踪的夏堂堂主欧阳斩乃是一同长大的结义弟兄。
此时,他冷笑一声,而后看向身后诸人,道:“把家伙都准备好,待会儿见着的不管是人还是鬼,直接干!”
“是!”
众人提的是连发火铳,带着威力巨大的火药,这等杀器,无论是对付装神弄鬼的人还是真的妖鬼邪祟,都是比刀剑来的管用。
俞世龙大手一挥,继续前行。
而在谁也没有发现的树冠之上,两道身影静静看着众人离去。
“最早僵尸之患爆发的时候,就连大内的某位供奉都因此折了。”
柳施施说道:“在慕容辞于此地失踪之后,义父亲自前来,当时还有广寒寺的普沉前辈,也只是发现了类似唐门之毒的线索。”
顾小年点头,“蜀州苗疆自古便传有养尸炼尸之人,唐门作为蜀州的武林龙头,能窥得其秘也不甚稀奇。”
“你觉得真跟唐门有关?”柳施施问道。
“没有亲眼所见,不好下评断。”顾小年话中不无可惜,“只是此前的僵尸都被焚烧殆尽,倒是没机会亲眼一见。”
他看着那渐渐远去的火光,道:“不过都说天下漕帮的楚狂声是盖世英豪,霸道无双,此次帮内高层出事,按理来讲,他应该亲自来看看才是。”
柳施施若有所思,“可能在与那真武派的掌教交手的时候,并不轻松吧。”
见身边人看过来,她便道:“早在神都那夜,楚狂声便被魏千岁重伤,如果不是江鹧出手相助,恐怕他也要殒身。”
顾小年点点头,然后道:“咱们也跟上去吧。”
……
那处古山村依旧是如此荒凉,只是沙石的地面有些暗红,像是铁锈,又像是渗入的血。
不知何时忽然起了风,先是徐徐,而后变得有些大,吹过云层遮住月光,四下渐渐笼起了雾。
一行人在村口歇马,有人道:“堂主,这雾出现的诡异,不如让弟兄们先进去看看?”
俞世龙四下瞅了瞅,冷声道:“不用,一起走。”
他们并未下马,就这么进了村内。
雾飘荡而来,很快便将整座山村笼罩起来,同样也淹没了一行人的身影。
顾小年和柳施施走到村口,此时月光隐没,四下漆黑。
他俯身,捻了地上的沙土。
“是血。”
柳施施一愣,随即同样俯身去捻来一嗅,脸色微变。
此地被朝廷以火药毁掉,再加上地质特殊,特产红沙,她之前见土壤暗红,还并未多想。
“而且,”顾小年看着指尖因沙土而化煞引起的变化,道:“土质含毒,不过年岁太久,毒性不大。”
5. 故人叹
顾小年说完,便起身看向前方那蒙蒙雾中。www.uu234.netwww.uu234.net
荒凉的古山村就在眼前,只不过没有声音,更没有半点光亮。
好像完全被吞没了一样,被里面隐藏的怪物。
柳施施看过来,目光凝重。
先前进村半刻钟的天下漕帮之人,至今没有半点声响发出,莫说火铳,就连他们高举的火把,到现在也是看不见一点光了。
“是人。”顾小年轻吐口气,心中未尝不是有一瞬放松。
他说道:“极微弱的气机变化,很难察觉。”
顾小年当先朝前走去。
柳施施听他说的肯定,但手中还是出现了那抹绯红的刀身。
……
脚踩在沙土上,发出很软很轻的声响。
顾小年并未刻意遮掩,感知放开,直朝那处突兀的木屋而去。
四周没有树,也极少草植,就算有风,也吹不散浓雾。
那座木屋,看着有些坚实。
木门敞开着,其内漆黑一片,仅凭肉眼去看怎么也不会看清里面有什么,只能看到一团黑暗。
顾小年沉心静气,气机如山,感知之中,自然之气如蛇,偌大木屋之内场景清晰可见。
一具具尸体在墙边整齐摆好,都是方才那些天下漕帮之人,而在东墙角有块掀开的地板,里面通幽,应该是地道。
顾小年轻笑,果然世上是没有鬼的,不过是装神弄鬼的人罢了。
虽说杀人无声无息,可只要出手的是宗师那便自然能轻易做到--只要所来之人不是很强的同境武者。
而这些人虽然强,也不过是先天绝顶罢了,即便带着火器这等大杀伤的东西,又怎么能与潜藏的宗师相抗呢?
柳施施显然也感知到了这一点,同样松了口气。
“人还在这吗?”她问道。
顾小年嘴角轻抿,“当然。”
话音落下,背后、眼前的木屋之内,乃至四面八方尽是突兀的破空声,声音如尖啸,无比凄厉。
同时,一股浓烈的恶腥味溢在此间。
“唐门的暴雨梨花针?”柳施施略有意外,但不见丝毫慌乱。
身形未动,手上刀舞,即便是昏暗的此间,如同一阵绯红的旋风而起,那来自四面八方的暗器在无比清脆的撞击声中尽数跌落,就连那腥臭之风,都被爆裂的罡气倒卷而回。
纸窗哗啦一声,直接碎裂,露出空洞的黑暗。
顾小年并未有所行动,只是原本半阖的双眼蓦地睁开,身形一闪,一拳便打向了左侧的浓雾之中。
罡气滚动如龙,整片雾气轰然溢散,露出了隐藏在其中那道有些狼狈的身影。
是个女子,一身灰衣打扮,面容有些黑,只是右臂空荡,此时杀机毕露的脸上满是惊骇,如同看到了什么凶厉一般。
顾小年目光沉静,一拳而出毫不留手。
“顾大人?!”那人声音虽是犹疑不确定,可手上动作丝毫不慢,她撑起了一面古怪的圆镜。
像是甲衣上的护心镜,但更为光滑透亮,顾小年一拳落上,镜面登时满布裂纹,却没有碎裂,而那人也借这股反震之力飞身而退,竟是要落入浓雾之中。
顾小年嘴角冷笑,拳散为掌,五指如抓,似是牵扯一般猛地朝旁扯动。
雾里传来一声尖叫,那人便以更快的速度重新朝这边狼狈飞出。
顾小年飞起一脚,风雷撕裂,那面圆镜登时碎成无数片。
“救我!”她吐了口血,凄厉而吼。
有一道红绫自一旁浓雾破空而来,其上纹绣种种飞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此时直来如枪,如百鸟朝凤。
顾小年淡淡道:“你还真是长进了!”
他一把扣住眼前之人的脖颈,看也不看那红绫,脚下轻踏,飞沙走石崩起,如一道沙墙,将那红绫一下挡住。
“罗蜜。”
顾小年轻吐出个人名,语气平淡,杀气如织。
而柳施施也跃身而来,绯红一闪,那红绫便碎裂无数,飘落在地。
她看向了那被制住之人,微微皱眉,“不是宗师?”
顾小年五指微松,道:“唐心在哪?”
眼前这人正是十年前在魔教山门被唐心救走的罗蜜,而联想到诸葛伯昭所说在此地发现的唐门蚀心之毒,想必这里的事便与唐心脱不开干系了。
而且,仅凭罗蜜是杀不了那么多绝顶高手的,唐心一定离得不远。
……
罗蜜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发白,手掌死死抓着扣在脖子上的手,只不过罡气如石,她只是在徒劳挣扎。
顾小年刚待开口,忽而双眼一眯,看向了雾中某处。
没有遮掩的脚步声传来,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影走近。
白衣紧身,两条长腿很白,胸前白腻如弧,此等穿着异常大胆暴露,且因白色素雅反倒更添魅惑。而红唇鲜艳,媚眼如丝,那张脸与十年前并无两样,反倒更为艳丽。
“真是意外啊,想不到竟然是小顾大人。”
来人正是唐心,此时酥指轻点红唇,娇颜似嗔,“您是怎么活下来的,而且还成宗师了。”
她轻轻歪头,舔了舔唇,上下打量一眼,调笑道:“只是如今瘦了,不过这冷峻的模样,真真是更讨人喜欢了呢。”
声音甜腻,让人只是听着便心中一荡,同时腰椎升起阵阵酥麻,几欲失态。
这一招在十年前便是她的拿手好戏,至如今邪功有成,更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魅惑天成,防不胜防。
柳施施脸颊酡红,眼中却是冷光一闪,握刀之手更紧,要不是看眼前情况尚且未明,而眼前人似乎知道些什么,她几乎忍不住要一刀斩过去。
而顾小年脸上虽有微红,却只是因唐心穿着所致,他如今虽然伤势未愈,但境界却已是半步天人,更何况囿困十年,自是铁石心肠。
他冷声道:“看来此地果真是你练邪功所致。”
唐心对于他不受自己影响颇感意外,只是听他这么一说,却是摇头失笑,“我?这你倒是真高看我了。”
“怎么说咱们也是有旧,小顾大人,听我一句劝,快些离开吧。”她话语淡淡,并无杀机,“若是走的晚了,可就真走不了了。”
顾小年双眼一眯,含笑道:“你应该能猜到我来这的目的,真相未明,你觉得我会走么?”
唐心捂着心口,轻轻一叹,“唉,本是觉得十年前咱俩好歹也患难与共过,活命不易,想要留你性命。可你负心薄幸,不领情啊。”
她举止做作,语气甜腻而暧昧,柳施施虽知道两人不可能有什么,但仍是不由得看了身边人一眼。
并不是嗔怪,而是在说:你的事情,要不要我来解决?
顾小年心中汗颜,却是懒得再嗦。
唐心一直在注意他的眼睛,此时看到他眼中杀意,自问对眼前之人很是了解的她便已然知道对方打算。
“真是铁石心肠!”她心中更冷,却是悍然出手。
顾小年余光瞥了眼被掐住脖颈的罗蜜,心中略略一叹,而后五指用力,直接将她喉骨捏碎,一把甩了出去。
6.马车
不怪顾小年心狠,只是罗蜜托身唐心这么多年,经营此地的她早已沾满血腥,而且此前既然认出他来,仍是冥顽不灵,还做抵抗。www.uu234.ccwww.uu234.cc
既已为敌,那便没有丝毫旧情可讲!
他一甩手,直接将手上的人丢向探手冲来的唐心,后者动作一乱,慌忙将罗蜜接在怀里。但当看到那清晰的指印之后,唐心脸上陡然阴沉下来。
她原本扎起的长发一下崩散,衬得那张美艳的脸都有些狰狞。
顾小年感知虽并非全然放在唐心身上,可如今他对战机的把握已接近自然,完全成就了一种本能。
在唐心指缝里夹藏着的弹丸弹射而来的时候,他便已经点出了一指。
极致压缩的罡气如线,撕裂空气,直接穿透了唐心的肩膀。
他脚下一错,一指之后掌若蝶舞纷飞,那飞射而来的四颗弹丸便尽数被他抓在了手里。
唐心揽着罗蜜后退,同时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的手掌。
就算是武道宗师的罡气,也没人敢直接用手去抓唐门的‘癸水阴雷’--不只是那种出手后一沾即爆的特性,更多的是其上的剧毒,那是腐骨之毒,遇真气而愈烈。
但她得到的反馈只是平静,平静到就好像只是接住了无关痛痒的石子而已。
唐心的一怔。
顾小年掌心摊开,指间乌光流转,煞气包裹之下,这弹丸上的剧毒全然被腐蚀干净,丝丝雾气飘散,露出其内真容。
他看了眼唐心。
“不好!”唐心心神一凛,慌忙后退,但那人已然扬手,癸水阴雷直接朝自己脸面射来!
她想抬臂去挡,可肩部的剧痛让她一瞬出了冷汗。
她忙偏头去看,左肩已然乌黑一片,一道诡异气息在伤口附着不去,且封住了自己的经脉窍穴。
“他何时变得这么厉害的?”
唐心念头急转,来不及多想,只能于千钧一发将罗蜜推开,身法运转到了极点。
轰!
癸水阴雷在空中爆开,同时溅射出无数如牛毫般的细针,射向四面八方。
顾小年脚下朝后一滑,成功避开。
柳施施自他出手便一直于一旁掠阵,此时见了,却是凝眉看向那爆炸之处。
场间雾气因此荡清,癸水阴雷爆炸所产生的剧毒将地面腐蚀出阵阵白烟。
可原地已经不见了唐心踪影,只有一些血迹。
……
顾小年看了眼一旁一动不动的罗蜜,缓缓抬手,无形罡气于指间萦绕,似要毁尸灭迹。
然后,他心中微动,却是朝某处虚空一拳打去。
“区区障眼法。”
那空无一人的虚空陡然一阵如水帘般的摇晃,一道身影从中狼狈而出,避开了这一拳。
柳施施有些惊讶,这是什么隐藏之法,竟能瞒过他们的感知?
她微微紧了紧手中之刀,心中有些跃跃欲试。
顾小年不紧不慢,任凭唐心如何躲依旧如影随形,随即探手,抓向她的脸面。
唐心只觉对方那指节分明的手掌分外恐怖,竟生出些无法抵抗、无法躲避之感。
她红唇轻嘬,陡然一声尖叫。
叫声异常刺耳,让人心头发毛。
即便是以顾小年的定力也是心神一颤,而后,原本就密切看顾四周的感知中出现了不一样的波动。
那是雾气的诡异变化,像是被风吹动,但其中却飞射出数匹红绫。
与先前一般无二,绣着无数飞禽。
柳施施略恼,手腕一抖,绯红的刀气自周身始发,朝四下轰然斩去,如一道飓风,直将这浓雾生生劈开。
唐心被吓了一跳,这才注意那人竟也是一位宗师!顾小年手上动作却不慢,按着她的脸面,一把便将其按在了地上。
骨裂之声响起,唐心胸口剧烈起伏,只觉浑身一阵剧痛,同时眼前一黑,竟有强烈的晕眩之感。
她此时又羞又气,偏生毫无办法。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一缕诡异阴寒的气息在体内游走,直接封住了她的经脉窍穴。
顾小年抬手,看着唐心咬牙切齿一脸怨恨的样子,轻轻一笑,“看来这些年你的武功没怎么进步。”
他起身,与柳施施相视一眼,后者瞥了眼地上衣衫不整的唐心,轻哼一声。
然后,两人看向了一个方向。
浓雾如同避开一般地,让出了一条道路,暗红的沙土地上,一辆墨色的马车由远及近。
马是寻常的驽马,车也不甚稀奇。
只是此时此地出现在这,自然便不同寻常。
顾小年笑笑,却是看了眼地上。
那原本撕裂的红绫竟是诡异自燃,并不是飘散白烟化为灰烬,而是一团团火光变成了一只只展翅欲飞的红色雀鸟,它们飞向了那辆马车,围绕着飞舞几圈,而后成为星星点点的火光消散。
“幻术。”柳施施目光微闪,略作思索便浅淡一笑,“这些诡雾中有触发的媒介么。”
顾小年对她能发现并不意外,她自幼在六扇门长大,本就聪慧非常。
此时,他看着那马车临近,传音道:“马车遮挡了感知,小心。”
“无需留手。”柳施施回应。
马车停下,只有车厢上所挂的流苏轻轻摇晃。
没有人开口,时间仿佛停滞,不甚沉闷,却让人觉得奇诡。
顾小年心中忽而觉得有些难受,或者说是别扭,让人浑身不自在。
他看了眼柳施施,她也同样看来,神情微有变化,显然也是如此感受。
“装神弄鬼。”顾小年脸色冷淡,指尖湛蓝光芒流转,眨眼飞出无数符,洋洋洒洒,尽数飞向那辆墨色马车。
每一道符都是精纯的离体罡气,先天者沾之即死,而就算是武道宗师也要留神提防,免得被其中所含煞气侵蚀。
这是连诸葛伯昭都要忌惮的力量,可在此时,当这湛蓝的洪流快要涌落之时,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在离马车一丈之外再难寸进。
符如粘,层层叠叠,有如一层湛蓝光幕。
顾小年眼底第一次出现凝重之色。
柳施施见此,抬手一挥,袖中飘出无数桃花,花瓣朵朵,崩碎成屑,锋锐而细密的罡气穿进那湛蓝色的光幕之上。
没有轰然的巨响,只如陷入泥潭的无声。
柳施施脸色微变,“退!”
话落,臂弯已被那人抓住,两人飞身而起,急剧而退。
背后,四周,浓雾翻涌而来。
而正前方所对的,却是原本送出的无数罡气所化的符和那细碎的桃花,他们的招数,反噬而来!
“有趣的武功。”含笑而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自马车中传出。
柳施施闻之,手腕一动,丈长的绯红刀芒骤然劈出,劈散了眼前反噬而来的离体罡气,余势不减地冲向那辆马车。
可仍是与先前那般,被轻易挡下了。
不过,车帘却因此轻轻晃了晃,似是被微风吹起。
7.装神弄鬼?
顾小年看着不断变化的浓雾如同巨浪般翻涌而来,双眼微眯,而后周身忽然浮上了一层暖光。www.uu234.ccwww.uu234.cc
莫名的热力攀涌,罡气如被高温扭曲,其实是渐变成实质化的黑焱。
热浪如潮似墙,以一种更快更猛的决然朝身周炸裂开来,雾气之中响起凄惨的哀嚎,如同藏匿着不为人知的活物一般。
柳施施感受着包裹在周遭的高热,却没有感觉到丝毫危险,而她也是认出了这是魏央的那式焱字诀,意外的是竟被身边人所掌握。
原本的浓雾全然不见,露出暗色的地皮和荒凉阴暗的村落,而四周尽成火海,黑焱宛若实质,就连原本稀疏的草植都被烧焦。
同时,那原本藏在雾中的红绫也显现出了真容--那大概是人,反正呈现人形,周身被如此的红绫包裹,只不过此时已经被黑焱的高热和煞气侵蚀,扭曲而毫无声息。
顾小年没去想那是什么东西,他于火海中前行,目光沉着,朝着那辆马车一步步走去。
黑焱当先笼罩过去,那道看不见的隔膜发出咯吱的刺耳声响,最终如同气泡一般崩裂,在大量的内力输送下,黑焱如云,当先笼罩而去!
那匹马没有丝毫惊慌,只是打着响鼻,踢踏了几下。
车帘晃了晃,露出了一双雪白的绣鞋,上面绣的应该是一只翠鸟。
一只白皙的手掌掀开车帘,有人俯身走了出来。
那是个有些小巧的女子,穿着得体的彩衣,上面同样绣着一只只形态各异的翠鸟。只不过她的唇很薄,鲜红,乍看抿成一线,如一道割开的血线,一直延伸到耳廓。
而她的眼睛本该是黑白分明,却忽而丧失了神采,渐渐有血从眼眶中滑落。
她开口,嘴开的有些大,可以看到如鱼般细碎的尖牙,里面好像还有诡异肉丝和血色的猩红。
“为什么要来管我们的事呢?”
话出口,黑焱已然临身,而她却毫不在意。
顾小年脚步一顿。
眼前之人包括那辆马车,完全无视了那足以烧金融铁的高热,甚至没有半点反应。
她仍然在笑,眼中淌下的是黑色的血线。
柳施施靠过来,她也是第一次见这等诡异现象。
从眼前女子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真气波动,如同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一般,可普通人如何能抵御这种热量和煞气?
顾小年聚气凝神,奇门之法于脑海而生,他想勘破眼前古怪,他不信有人可以毫无作为便可抵挡这等足以焚化宗师的内。
这只能是一种自己尚未认知的手段,正如顾昀所说,任何的武功和手段都必有破绽,而要做的便是仔细回想所接触的种种迹象,来找到它的破绽。
马车上的女子抬起了手,素白的手掌,见不到多少肉感,如同骷髅。
她似乎并不着急发动攻击,而是说道:“允你觐见本座,许你永生。”
顾小年沉了沉眸子,目光落在了前方的地面上,因雾气的消散而月光重新洒落,黑焱扭曲烧灼,阴暗一片。
而眼前并无影子。
感知扩散,他想到了之前唐心的那种诡异遁于虚空中隐匿的手段。
然后,顾小年手自袖中滑出,劈掌如刀,朝着唐心所在一旁的空处蓦然斩出!
刀光突然而太快,马车上的女子甚至还要开口说出下一句话,可眼前便被刀光笼罩。
璀璨的刀光照亮了此间,如同劈开黑夜,那空处传出一声惊惶的尖啸,一道娇小的身影从虚空中跳出,可那一刀依旧落在了她的身上。
鲜血飞溅,即便她已经有躲避的意识和动作,但依旧被刀芒斩中,右边身子一下飞了出去,脚步踉跄的娇小之人脸色更为惨白。
她与那马车上的女子一般无二,无论是打扮还是长相。只不过气息不再是常人,而是先天绝顶的修为。
她眼眶下虽有血线,但双眼明显有神,是个人。
就是此时有些惨,脸色苍白不见血色,且少了半边身子,浑身染血。
“你,你怎么能发现我?!”她眼中骇然无比,一手封穴止血,可那血口上竟有冰冷的气息不断朝体内涌去,眼前已经阵阵发黑。
柳施施看了眼原本马车所在的地方,早已空无一物。
顾小年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
“我本以为真有什么鬼怪,原来只是比江湖杂耍稍微高明些的障眼法,与魔教山门类似的投影手段,结合了方士的幻术搞出的把戏。”
他摇头失笑,朝前走,“还真是令人失望。”
随着他的走近,那娇小的身影一步步地朝后退,如同所面临的是某种极度危险的凶厉一般。
“咱们无冤无仇,你们何必来坏我修行?”她声音怨毒而不甘,死死看着眼前之人。
柳施施却是走来,语气冷淡,“修行?僵尸之乱,三郡之地十万人的死伤,这是哪门子的修行?”
“修行本就是逆天之举,献祭些凡人怎么了?”那女子仍在挣扎,“而且僵尸也不是我弄出来的,是那个唐门的女人炼药的时候出现了意外,毒雾散播,才造成了僵尸出现。”
柳施施拉住忍不住要动手的顾小年,问道:“那后面进来调查的捕快和江湖人,也都被你们害了么?”
“那也不是我杀的,都是唐门那女人的蚀心毒!”
“毒飘散在空气里么。”顾小年看了眼脚下,“所以地上的沙土里才会有沉积的毒素。”
蚀心毒可以影响人的意识,且极难被人察觉,而随着中毒加重更会成为被人操纵的傀儡。村子不算大,但从进村到这边这么久,足以让人吸入大量的毒素了。
更别说那些前来调查的人肯定是小心谨慎,且认真搜查每一处角落的,那样势必会吸入更多的毒。
两人之所以没事,柳施施自幼修炼毒功,如叶听雪所说那般早已成了毒体,百毒不侵;而他先天一化煞,煞气秽浊,自是对这等毒素免疫。
说到底,少有宗师亲自而来,就像是诸葛伯昭那次,不仅没有毒,甚至于唐心等人还刻意避开,哪怕被毁了村落也不敢露头。
顾小年忽而有些疑惑,那么,那个疯掉的大内供奉是怎么回事,也是中毒么?
柳施施显然也想到这点,便问了出来,“仅凭她一个只会暗器和下毒的武道宗师,如何能害死大内供奉?”
“大内供奉?”眼前已经迷迷沉沉的娇小身影话语已经飘了,她虽然还想着要如何脱身,可明显快要晕厥过去。
“我们只是吓了吓他,虽然他武功不算高,可要是出手的话,不就,不就暴露了么......”
话说完,她眼皮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柳施施一愣,顾小年摸了摸脸,有些尴尬,貌似下手太重了点。
然后,身后忽而传来的声响。
8. 黑蛇
声音,有种缓慢之意,并不遮掩。www.uu234.ccUU小说
两人回头,
顾小年微怔。
原本被自己捏碎喉骨的罗蜜正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脖子上尚有五指用力留下的痕迹,而肢体舒展时却有些别扭。尤其是面目,嘴角咧地很大,眼中亦有黑色的血淌出来。
她转了转脖子,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顾小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异--这并非幻术,而罗蜜的身上也没有任何生命的特征,没有气息,没有气机的变化,就像是一具尸体,而本来她就是一具尸体。
那她为何会呈现出现在的模样?
人死之后,怎么可能会调整自己的表情,甚至是还能行动?
“僵尸。”柳施施忽然开口。
顾小年眼底一沉,内力运转,罡气显化,黑焱火海而生。
罗蜜被高热宛如实质的火焰烧灼,身上出现大片的烧痕,衣物尽去,其内的身子也一块块出现焦灼,但她依旧走的不紧不慢,感知不到疼痛,阻碍不了行动,一步步而来。
柳施施出刀,绯红一闪,而罗蜜竟然出现了规避的动作,半边肩头被砍掉,整个人也因此朝后踉跄,腰身朝后仰了仰。
旋即,她猛然折身,看过来时,眼中浮现血色,咧大的嘴一张,口中竟有古怪的音节,如同在发声。
顾小年和柳施施完全被眼前出现的诡异镇住,他们从未亲眼见过这等奇怪现象,更无法解释。
或许,只能用怪异来形容。
黑色的烟雾成线,从罗蜜的身上开始溢散,接着便被黑焱焚烧。
顾小年双眼眯了下,
而柳施施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关青。”
这与关青当时反噬后出现的黑气一模一样,甚至犹有胜之。
顾小年冷哼,内狂涌,黑焱将罗蜜湮没。
噼啪的烧灼声,还有阵阵恶臭传出,继而便是鳞片摩擦地面沙石的诡异声响。
两人相视一眼,感知放开,俱都看到了那在火海中仓皇四窜,不过一指细长而如蛇般的黑色生物。
顾小年挑眉,眼刀成芒。
可沙石飞溅,那被斩中的黑色洪流仿佛流体一般,接着便重组,竟毫无损伤,只是被实质黑焱沾上时,才会尖叫着化为白烟消亡。
柳施施蹙眉道:“控制她行动的就是这些东西,这究竟是什么?”
她说着,便要上前,大抵是想凑近去看。
但蓦地,手腕被身边人拉住。
她不解看去,随后瞳孔陡然一缩。
从木屋所在的残破小院里出现了很多人,雾气已然散去,明亮的月光下,那是一具具摇晃踉跄而出的身影。
包括此前隐有睥睨之意的俞世龙,他们是此前举着火把要来为帮众堂主报仇的天下漕帮中人,还有衣着各异的江湖人,也有更早一些的肉身都出现大片腐烂的尸体,无一例外,尽数朝他们走来,步伐比罗蜜要快很多。
“都变成了僵尸么。”柳施施低语道。
顾小年没有见过僵尸,除去在前世的影视中所看过的那种外,只觉得眼前的情景说不出的诡异违和,实在是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黑夜,古山村,尸变?
他懒得考虑,内狂涌,火海起浪,将眼前百余人顷刻间淹没。
而他脸色不由得一白,焱字诀这等异化罡气的宗师手段虽然威力惊人,可它对自身的消耗亦是颇大。
与罗蜜一样,这些僵尸的肉身烧灼同样比常人来的缓慢,但仍是被燃烧殆尽。
两人这次终于看清了,在那些姑且称之为僵尸的尸体被黑焱快要烧成灰的时候,自七窍中便会或多或少地爬出这些黑蛇,它们四散奔逃,想要窜出火海,可最终却被高热和黑焱吞噬。
顾小年微微晃了晃头,揉了揉眉心。
内平复,黑焱逐渐变淡,继而如镜花水月般散去,仿佛从未出现。只有地上的大片焦痕和一个个人形的灰烬残留,表明着方才并非是幻象。
“没有了。”他轻声道。
柳施施知道他在恢复内,便一边留神放在他身上,一边自己朝那边走去。
地上的灰烬很多,气味异常难闻,她屏息,以刀尖于余烬中翻找。
那些如黑蛇般的怪异并没有留下丝毫迹象,像是被完全蒸发掉了一般。
身边传来脚步声,
顾小年走过去,略作考量,道:“幕后看来另有主使,唐心和她应该只是误打误撞,却反而成了幕后之人利用的工具。”
虽然不知道利用她们收集这些先天境武者的尸体做什么,但只冲那种未知的【黑蛇怪异】,这已经超出了目前他们的认知--那并非是蛊虫,而且还大量出现,身似流体,不惧刀剑内力且毫无声息,足以避开近距离的感知。但弱点是惧怕高热和明火。
两人又四下看了看,再无收获。
顾小年给那个有些中二的娇小女子止了血,简单上了些药,然后以奇门法‘三奇入墓’施以封禁,对唐心同样如此。
而柳施施则是含指,一声呼哨,内力激荡,传出很远。
月夜下,天际遥遥飞来一道黑影,先是一点,然后逐渐变大,显露真容。
通体雪白,而双眼在夜色下呈现幽绿,正是被养在大理寺中的白隼,而段无视身为罗网老人,自然懂得驯服之法。
当然,段无视彼时投靠顾小年并非忠心,只是因为无处去了,有顾昀介绍才于锦衣卫栖身。十年过去,他暗中权势地位非比寻常,罗网不说遍布江湖,也是掌握机密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
而他,也早就将顾小年这位大人忘了。
可当这位大人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段无视马上便知道该如何做了,不需要动手,他直接表示了臣服。
……
顾小年翻着火堆上烤制的饼子,而身后,柳施施以他后背为案,伏着在纸上将今夜所发生之事尽数写下。
“你看看要不要补充。”她将纸条递过来。
顾小年看也不看,“就那么着吧。”
柳施施赌气似的点了点他的头,而后将纸条放好,绑在白隼的腿上。
她知道顾小年这是还在置气,对义父仍是有怨怼未消。
她可以理解,因为那个人因朝廷而死,换做是她,也不可能轻易原谅。
将早就准备好的丹药喂上,白隼幽绿的眸子看了看两人,旋即振翅,掀起一道狂风,眨眼掠往天际。
柳施施坐下,靠在他的身旁,静静看着跳动的暖黄火光。
“想不到真有怪异。”她的语气不再那么平静,因为今夜的事情总归是超出了她以往的认知。
顾小年看了她一眼,将烤好的鱼递过去,然后道:“也可能只是咱们目前对它知之甚少,是否真是鬼怪还待两说。”
柳施施接过,看着烤的刚刚好的鱼,不由抿嘴笑了。
“等六扇门的人过来把她俩押送回京,咱们就动身吗?”她问道。
顾小年看着眼前的火堆,道:“不急,先去岳府看看吧。”
“岳府?”柳施施先是一愣,而后记起白天在那客栈里听来的消息,“是墨阳郡那个岳府?”
“没错,根据那些江湖风媒的描述,云阳镖局的人镖是岳府的二小姐,而方才的马车投影,就是他们所说的那辆墨色马车。”
顾小年看了眼那一动不动的身影,说道:“至于她是不是岳颖,或者某后还有何人,咱们去看看或许就知道了。”
9.大善
在快要天亮的时候,附近六扇门的人便来了。www.uu234.cc
看着一行二十多人将唐心和那个装神弄鬼的女子带走,柳施施不由道:“她们应该能安全到神都吧,我是说,邪道的人或者那个怪异,会不会半路劫人?”
顾小年笑笑,“倒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话虽如此,他昨夜未尝没有联系罗网在附近的人,让他们也与六扇门一样,沿途次第换人跟随,直到唐心他们进入神都六扇门。
他自不会承认是善心发作,只觉得做事要有始有终。
“好了,咱们也走吧。”
顾小年抻了个懒腰,看着蒙蒙的天光,心情也变得不错。
……
凡在墨阳郡,提起岳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岳临涛岳大员外可是有名的大善人,每逢灾时,都是他带头赈灾筹措款项,郡中富商也因此与他成立商会。
一郡九县,他修桥铺路,不定时发放银钱给穷苦百姓,还给他们张罗活计,让他们有过活的营生。
可以说,岳临涛的声望是完全超过了官府乃至墨阳郡的每一个人的。
他手段通天,生意遍布墨阳郡的各个角落方方面面,莫说黑、白两道,就是寻常百姓,都给岳府很大面子。
而今天,就是岳临涛岳大员外的七十大寿,百桌流水席,岳府大院满满当当。
前来祝寿的宾客络绎不绝,三个管家脸上的笑容就没少过,家丁伙计引着人不断进进出出,负责登记寿礼的丈宽红桌已经摞地比人还高。
红绸高挂,临近午时,岳府门前马车和轿停放无数,拴马柱上神骏各异。
长街人群拥挤,翘首以望。
顾小年和柳施施身周犹如无形屏挡,一尺之内无人。
而柳施施看着故意跟自己靠的很近的那人,似笑非笑。
顾小年视若无睹,只是道:“翻墙进还是走正门?”
“别人大寿,翻墙是不是不好?”柳施施轻笑。
然后,她比较感兴趣的还是岳临涛这‘大善人’的身份。
“一路走来,那些百姓对这岳大善人感官很好,言语也是诚心,难倒真有这等,唔,良善大义之人?”她问道。
顾小年看他一眼,笑了笑,“江湖上多侠义之事,怎么,你似乎并不认同?”
柳施施目光幽深,似在回忆,而语气不无嘲讽,“我自幼在六扇门长大,对天牢更是熟门熟路,见惯了江湖上所谓的大侠。他们被抓进去,丑态百出,尚不如那些市井泼皮。”
她看过来,认真道:“江湖上或许真有侠义存在,但一定没有纯粹的大侠。”
末了,她补充一句,“就算是义字当先的戚怀伤,宗师之前也做下不少心狠手辣之事,不过是知道的人少罢了。”
顾小年对她话中的绝对不好评判,但心里却是认同的。
侠义是良知的更高体现,生而为人要有良知,侠义却要量力而行,不然,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顾昀,就是这样。顾小年沉默下去。
“走。”柳施施揽住他的胳膊,“咱们去看看这岳大善人是真善还是虚伪!”
顾小年依言。
……
墨阳郡没有宗师强者,来贺寿的也没有。
顾小年两人无声无息进了庭院。
岳府很大,极大,顶六七个神侯府。
“或许是有善举,但这大善人的名号,他还担不起。”顾小年说道。
大善人太过高尚,也太过绝对,岳临涛竟能坦然受之,心很大。
“他既然敢如此为名,必有武力来守。”
顾小年感知放开,已然发现了几个打扮如寻常护院,实则乃是绝顶高手的汉子。
柳施施问道:“是静观其变,还是直接去找那大善人谈谈?”
“你觉得呢?”
“今天很热闹。”柳施施只是如此说。
不用点透,顾小年自然明白。
今日附近有名号身份的黑白两道之人都来贺寿,武者多是绝顶高手,而那尸源地的怪异正是专挑来往经过的先天绝顶下手。
如今它虽未显露真容,却已然暴露,那今天这等机会,它如何会放过?
顾小年说道:“正巧还没吃过流水席,这回倒是开开眼界。”
柳施施却没他这么轻松,“那怪异很是古怪,你说它万一发现咱们在这,会不会就不来了?”
顾小年自信一笑,“虽然摸不准它根脚,但它想要发现咱们,还是有些难度。”
柳施施一愣,随即凝神感应,这才发现两人脚下有隐约的湛蓝光芒流转,来自眼前之人的气机愈加飘渺玄奥。
两人身周半丈之地,已然自成奇门,如一道符,勾画天地的符。
“武侯域。”她臻首轻点,道:“竟是连我也瞒过了。”
顾小年的奇门法已然超过诸葛伯昭,这点既让她感到意外,又觉得骄傲。
“吃是吃不到了,那就逛逛呗?”顾小年大胆伸手,将洁白的柔荑握住。
柳施施白他一眼,清纯之中别有风情。
……
“唉,外面多热闹啊,可惜二小姐病了。”
“就是,起夜还能惹了风寒,惹得咱们忙前忙后。”
“不是说在外多年吃了不少苦么,怎会这般娇弱?”
“嘘,小点声抱怨,别让人听见了。”
“怕什么,都在前院呢。”
“怎么还不见老爷?”
“好像是那梁家的小三爷来兴师问罪了呢。”
“是云阳的那个梁家?”
“还能是哪个,真是可惜了,听说梁家兄弟也是一等一的侠义之人。”
“,凡是跟那位二小姐沾上的,哪有好下场的。”
假山后,顾小年笑眯眯地看着那三四个丫鬟拐过走廊,渐渐走远。
“嘴真碎。”柳施施淡淡一句。
顾小年笑笑,“高门大户人家,缺不了这个。”
柳施施自是知道这点,而往往这些下人私下的话里,就可能会透出一些有用的线索,这也是公门里查案惯用的手法--先偷偷混进府里,伺机偷听打探。
“要不要去看看那位岳小姐?”她问道。
“不用,去前院。”
“现在?”柳施施有些疑惑,“是不是太早了?”
“刚刚好。”顾小年看了眼天色,正值午时。
很多人会以为江湖仇杀或是最好的杀人时机乃是月黑风高之夜,但其实不然,最好的时机正是这午时艳阳高照之时,人心慵懒,下意识会因为四下通亮而戒心衰减。
谁会于大白天杀人,还是在正午时分?
而今日,又是墨阳郡江湖高手齐聚之时,狂徒或有,但哪还敢有宵小匪类而来?
顾小年从那些丫鬟的话里加以判断,那府上的二小姐岳颖便是那尸源地的怪异幻化,或是真身,或是寄主。
而现在,正是要杀人的时候。
10.你为什么不怕
虽然岳临涛没有露面,但前院依旧热络。www.uu234.ccUU小说
他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也都带了子女来,此时就在前院招呼客人,得益于这位德高望重的父亲,他们同样很受礼遇。
当地的郡守等地方官员坐在靠堂前的一张大桌上,即便是白日,也有不少江湖人或是富商过来攀谈,暗里从袖中送上美玉银票等人人都爱都缺的东西。
柳施施看着,轻哼,“光是咱们来这一小会儿,那贪官就收了不下七万两银子。”
顾小年打了个哈欠,看似懒散,实则目光不减锐利,感知已在极致。
“谁让他们有权呢。”他随口说着,眸光却忽而一动。
接着,当柳施施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东南方向忽然传来碗盘掉在地上的碎裂声。
声音清脆,此间虽然喧闹,但毕竟多是武者,对于声响自然敏感,场间登时一静,多是看向声音出现的地方。
然后,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有正推杯换盏的人面色痛苦,忽地洒落了酒水,酒杯落地,清脆可闻;有彼此攀谈拍肩摇臂热络之人同样痉挛抽搐,撞在了酒桌上,打落碗盘;有上菜的丫鬟和上酒的小厮如被蜂蛰,失手跌倒。
等等,场间一瞬混乱。
声音的源头是某位贵夫人身边带着的孩童,此时他早已不省人事,眼耳口鼻俱都有黑气冒出。
而不少人都出现了这等状况,他们脸色痛苦,身体抽搐,七窍中黑气溢散,而有离得近的沾上黑气后便脸色泛青,继而双手掐住喉咙,面目狰狞,如被恶鬼掐住,无法呼吸。
柳施施并未冒然冲出,而是低声道:“它在哪?”
顾小年看着眼前一片乱哄哄,轻轻摇头。
惨叫哀嚎,惊慌失措,有人四散逃跑,漫无方向,有人钻到了桌底,瑟瑟发抖。但场间最多的是江湖人,他们有的施展轻功欲逃,有的愤而怒喝,要岳临涛出来给个说法。
但他们很快便被黑雾吞没。
……
像是一出惨剧,开始的突然,过程很短,忽地戛然而止。
“啊,啊啊!”
黑雾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那是一个雍容但有几分刻薄相的妇人,只不过此时她看着自己胀大的腹部,脸上满是惊惧和痛楚。
与她一般的还有另一个女人,而她俩都是岳临涛的女儿。
岳临涛的三个儿子早已经半死不活,可哪怕气息萎靡,依旧还活着,他们脸上的黑气很浓,随着呼吸,两道黑气不断进出。
“来了。”顾小年低语一声。
一行五人,那是听到惨叫的岳临涛和正堂里的那些人。
岳临涛看不出七十岁的样子,身体反而很是硬朗,满头白发一丝不苟,两眼锐利不见浑浊,不怒而威。
这卖相倒像是一方武林名宿,也真对得起他这一郡黑白魁首的身份。
而看了前院这诡异至极的场景,岳临涛脸色一变,他四下看了看,而后冲四方抱了抱拳,朗声道:“是哪位的手段,岳某便在此处,何不现身一见?”
他身边有个管家打扮的老者,此时脚下一动,如蜻蜓点水,在这百桌流水席之间往来,挨个检查。
而他真气浑厚,身法极快,竟也没沾染上多少黑气。
不过几息,他重回原位,只是脸色阴沉无比。
他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真气鼓荡数息,将沾染的黑气驱除,这才开口,“这诡异的黑气蕴含剧毒,平垠五侠、鬼头刀、夺命剑、追魂手这些绝顶高手都死了。”
而且,他眼底浮现悲痛之色,“三位少爷和小姐,也在里面。”
岳临涛身子晃了晃,面容悲戚而愤怒。
眼前黑气成雾,虽然倒地哀嚎的人很多,但他仍是看到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可他轻身功夫不如身边老仆,是以才示意对方上前查探。
“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岳老爷,您究竟是惹上了什么人?”
在他身边的是个英武的年轻人,手中持剑,皱眉问道。
他便是云阳镖局的梁小三爷梁叔全,本是借着今日来讨个说法,哪成想话还没说几句,便遇上了这等事情。
岳临涛摇头,“老夫向来与人为善,即便真与人有过矛盾,那也早早解决,不会留到今日。”
话中是否有深意,梁叔全已经没功夫去思量,因为在他话音落下,方才还面露悲痛的老管家双手交叠,黑芒流转,骤然出手!
在场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漆黑的掌印无声落在了岳临涛的后腰,后者内力应激而发,却也生生受了这一掌,不自由地朝前踉跄出数步。
“岳管家,你!”旁边诸人自然大惊失色。
“不,不是我...”岳松眼中浮现大片血色,可脸上出现挣扎之色,他浑身颤抖,真气却狂涌而出,竟又是朝身边几人出手。
岳临涛见了,张口吐出黑血,脸上涌上一层黑气,他目光阴厉,一下却说不出话来。
梁叔全等人开始还并未出全力,只是想要将那岳松制服,可后者渐渐不再挣扎出声,反而状若疯魔,几人这才下了狠手。
看着不断败退的岳松,岳临涛缓缓起身,面朝四周,沉声道:“究竟是谁跟老夫过不去,既到如此局面,何不现身?”
话到这,真气上涌,他又是吐了口血。
“就算是死,也让老夫死个明白!”他发髻因怒而散乱,声音嘶哑而悲凉。
“咯咯咯。”有奇异的笑声传进此间,声音尖锐,带着一点铁线磨合的声响,异常古怪。
顾小年耳朵动了动。
“嘻嘻嘻。”
怪异的笑声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一道娇小的身影从黑雾走来。
这是一个女子,脸白唇红,略带几分艳丽,身穿红氅。赤脚,小而精致,脚趾晶莹,指甲鲜红。
她的眼睛很大,却无神,黑发极长,落到脚踝。
场间萦绕的漫天黑气像是有了源头,迅速变淡,如同归附到瓶中一般,被她长吸进了鼻中。
“小颖?”岳临涛似是难以置信。
而另一边,梁叔全等人亦是将岳松制服,只不过后者身上多处受创,一身武功也是废了。
“小颖?”
完全是一样的语气,或者说是嘲讽似的模仿,红氅女子歪了歪头,咧嘴一笑,红唇之中,牙齿细碎而密集,一条舌头突然探出而后缩回。
那是有些尖锐的舌头,有些长,红艳如血。
在场诸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忽而有些潮气,接着是轻淡的血腥味。
众人这才发现,原本那些被黑气侵蚀的人都没了气息,当然也有例外。
黑气如绳般牵扯,将岳临涛的子女拖了过来。
他们都奄奄一息,三个原本健壮的男人如卧病多年,脸色蜡黄,骨瘦如柴。而那两个女人却像怀胎十月,肚子越来越大,而她们的身子却越来越瘦,渐如干尸。
“你有什么怨恨尽管冲我来,为什么要伤及无辜啊?”岳临涛看着,眉宇间满是悲痛。
梁叔全同样超前一步,握剑的手有些颤抖,倒不全是吓得,更多的是愤然。
“岳颖,我大哥二哥是不是被你害了?”
红氅女子并没有理他,而是看着平静下来的岳临涛。
“你是来向我寻仇的?可我不记得得罪过你。”他喃喃道。
“得罪?”红氅女子一愣,然后笑了。
“你让我在矿场过了近二十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现在跟我说‘得罪’?他们,”她指了指脚下的几人,“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害死我娘,然后看着他们辱我打我,你就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你是所谓的大善人,可为什么宁愿给别人善意,也不愿意施舍一点给我们?”
场间传出轻微的声响,继而便有些连串,是那些死去的人,却在这一刻全都摇晃着起身,眼眸血红,神情各异,但仍有死前的惊惧。
梁叔全和身后几人惊骇不已,下意识后退几步。
红氅女子抬了抬手,那两个女人的肚子忽而颤动起来,有稚嫩的手掌从里面戳破伸出。
然后,两具漆黑而小的身影撕开肚皮,从里面钻了出来,它们滴溜溜着漆黑的眼珠,赤身干瘦,面容却与岳临涛一般无二。
然后,岳临涛的那三个儿子也是踉跄起身,而他们并未死去,眼神是那样惊恐,却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摆弄,三人扑到了地上尚有一丝气息的两人身上。
红氅女子歪了歪头,她看着诡异平静的岳临涛,忽而问道:“你为什么不怕?”
11.出马
岳临涛脸上的悲戚已经隐没下去,平淡的样子让身边的梁叔全心底不由得泛起些寒意,下意识朝后退了退。www.uu234.cc
“原来,你的目的就这么简单。”
岳临涛淡淡开口,似是觉得可笑,脸上大抵是想笑的,可看了场间情景,竟是笑不出来。
他的三个儿子正趴在那两具女尸上,他看了会儿,抬指,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息射出,三颗脑袋洞穿炸裂,像是西瓜。只不过淌出来的是黑色的流体,如蛇,鳞片摩挲着地面爬到了红氅女子的脚边,诡异融了进去。
红氅女子或者说是岳颖愣了愣,只不过她双眼无神,只有空洞,而她的脸十分僵硬,倒是看不出心中是什么情绪。
不过梁叔全愣住了,身边那几人同样愣住了。
不是对于这等离体攻伐的手段,而是那分明是浓缩后的内力,弹射而出时却是锋锐无匹的罡气。
也即是,身前的岳大员外竟然是宗师强者?!
远远地,柳施施也有些惊讶。
“应该是早就察觉出了不对,所以才想静观其变么。”顾小年看了看场间,说道:“不过还真是狠心,不到最后一刻,怪异未现,他还不暴露武功。”
岳临涛的后腰上,漆黑的掌印上依旧有黑气溢出,只不过现在随着罡气的不断流转而渐渐消融。
梁叔全不是傻子,这时候他与身边几人相视一眼,已经开始后退了--眼前之人隐藏如此之深,所图必然不小。而这红衣女子的‘武功’明显超出了世俗认知,邪门的厉害,现在既然两人成了对手,即便他与对方亦有血海深仇,可此时显然不是要出头的时候。
岳临涛低咳几声,吐出黑色的血块,而后擦了擦嘴角,道:“老夫在矿场养煞炼尸,就说怎么经营了三十多年的阵法竟然在几年前泄漏,煞气消失,就连那些千辛万苦搜集来的绝顶高手的尸体都不见了。当年僵尸出现的时候,老夫就觉得不对,原来是被你捡了漏。”
他脸色逐渐阴狠,丝毫不见先前的慈眉善目,“你幕后之人是唐门的哪一位,现身吧!”
他一脸笃定,负手而立,一身紫色锦衣在午后的阳光下滚动,有种粘稠之感。
岳颖脸上终于不复淡定,只不过却是讥讽一笑,“幕后之人?你还真是可笑,不知道究竟惹到了什么样的存在。”
说着,她手挥落,那一具具行尸便朝前扑去!
“你如何能知道,从小与尸体打交道的我承受了什么,在我眼里,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比人还要温暖得多!”
岳颖面容扭曲,嘶声而吼,“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背叛,才不会让我感到痛苦!”
黑色的雾气狂涌,偌大院落如同风眼,那陈列的桌椅四飞,碗筷饭菜像是被飓风扫过,狼藉一片。
而这场雾笼罩在了那些行尸身上。
岳临涛闪身躲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他如同被包围在军阵中的敌将,闪避、反击,出腿挥拳,每一击都伴随轰鸣,凡是被他打中的行尸都会直接碎裂开来。
他身影如风,速度奇快,在行尸中冲杀,目标自然是那穿着红氅的女子。
柳施施轻声道:“四十年前江湖上曾出现过一个修炼邪功的高手,走的是苗疆尸气一脉,以养煞炼尸为助力,将内力分润其上,成丹后取出。”
“因其手段阴毒,灭门养尸,被江湖正道追杀,于太予州被广寒寺高僧镇压。”她说道:“‘尸魂手’陶霖,想不到他还活着,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暗成宗师。”
顾小年点点头,对这等江湖往事他自然是不如身边人了解得多的,但现在情景也不难猜到,这岳临涛或者说陶霖是僵尸出现之后便觉出不对,所以才重新经营名声,未尝没有以此为护身符的打算。
而当尸源地近来屡屡爆发诡异,岳颖身上露出马脚之后,陶霖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已成武道宗师,自负武功,却是想要解开疑团。
只不过,顾小年暗自摇头,正如岳颖所说的那样,陶霖的确是不知道所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一个潜藏多年而未经杀伐的宗师,如何是以捕猎绝顶高手为己任,且手段奇诡的‘怪异’的对手。
……
陶霖劈开一条黑血铺就的道路,他一头白发狂舞,此时眼露霸道狂傲。
“老夫多与唐门打交道,任凭你手段通天,如何是老夫的对手?”
陶霖破空而来,双手陡然枯黄成爪,灰蒙之气萦绕不绝,“你这具活尸,老夫就不吝收下了!”
岳颖看着他,嘴角一咧,尖长红艳的舌头舔了舔唇,“愚蠢。”
话音落下,原本爆裂的尸体身上涌出无数黑流,如蛇般密布,爬行流动着朝陶霖蜂拥而去。
“什么?!”他瞳孔一缩,罡气一震自是打算护体。
可那黑蛇融入如无物,竟透过这实质般的罡气钻进了他的体内。
陶霖身形骤顿,脸上霎时涌上一层黑气。
“你......”他看着从脚下腿上爬上钻进的、以及跃身而来的黑蛇,几乎可以看见这些怪异生物冰冷的瞳孔。
他就像是一个吸收黑暗的光源,无数黑流尽数汇入了他的体内。
眨眼,陶霖就仿佛成了融化的黑色冰雕,他仍在倔强地挣扎,朝前走,乃至伸臂。
红氅女子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轻轻抬指,与他那好似是手臂延伸的黑流轻轻触碰。
仿佛一缕疾风,她身子陡然颤抖,脸上出现难以形容的愉悦。
眼前的黑流从她的手指被吸收进去,然后随着她的深长的吸气,如烟般钻了进去。
“啊~”
诡异的呻吟,透着深入骨髓的舒爽,她身子蓦地一阵颤抖,随即舒缓下来。
“呼~”
她轻吐出口气,稀薄的黑气自眼前散去。
梁叔全等人已经完全吓傻了,呆立不动,完全忘记了逃跑,或者说是不敢,更不敢挣扎。
“真是美味啊。”岳颖一笑,黑流涌动。
“跑!”梁叔全等人各施绝技,纵身四窜。
岳颖讥讽而笑,抬臂遥指,无数黑流汇聚成蟒,四射吞去。但蓦然,一抹绯红刀光斩来,黑流俱断,无数黑蛇落在地上,如一场黑色的雨。
柳施施单手持刀,容颜清冷,看向眼前之人时,杀意明显,眼底满是嫌恶。
“是你?”岳颖对柳施施的气机自然熟悉,但她却忽而四顾,如在警惕寻找着什么。
梁叔全等人早已不知逃到何处去了,而府外或有江湖人感应到了府中变化,却无人敢于窥探。
顾小年缓步走出,衣袂飘飘,不带丝毫杀气。
“在找我?”
12. 第一例案
岳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而后似是觉得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太过畏缩,登时便直接出手。www.uu234.cc
无数的黑蛇尖声嘶啸,铺天盖地而来。
顾小年看着,内而生,先是难耐的高热,继而便是突兀爆发的黑焱。
焦糊腥臭混合,黑焱如潮,将悍不畏死扑来的黑流尽数吞没。
他的脸微微变白,
岳颖空洞的眼眶里淌下大股的黑血,她不再向外嘲讽似的伸出舌头,反而闭紧了唇。
两人似乎是在角力,看哪一方先撑不住。
黑焱固然可以将一切焚烧殆尽,但不断从岳颖体内爬出的黑流仿佛无穷无尽,亦阻碍了黑焱的靠近。
柳施施见此,手臂轻抬,刀身上如流火一般鲜红耀眼。
她在顾某人还未踏上武道时就已经是绝顶高手,她从小在天牢掌握了不知多少绝学武功,她得了诸葛伯昭的冥刀真传,她在八年前就可以破境宗师。
她是真正的天才,而非观赏性的花瓶和负累。
此入江湖,她同行更多的是对心上人的担忧,而对自身实力却从来自信。
一如在寒渊秘境出刀之时,果断而强大,自信而无畏。
阴冷,原本因实质的黑焱带来的高热忽而暗淡几分。
顾小年看了过去,眼中略有无奈。
是觉得自己这种赌气似的方式有些拖拉了么,或者说,是自己让人担心了。
他心里是有些开心的,可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的小羞耻。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如黄昏最后的一线天际似也的曛光,那是极致而美好的一刀。
明明仍有余热,却给人阴冷之感;明明心里不由打了个冷颤,却觉得仍有灼热之意。
有些矛盾的感受让人异常难耐且难受。
岳颖终于张口,不过却是为了惨叫。
“啊啊啊!!”强烈的撕扯感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剧痛从身上传来,那是一种诡异的内力属性,冷与热交织到了一处,奇异到了极点。
而这便是《冥刀》。
黑流戛然而止,岳颖整个人变得千疮百孔,无数的烧灼在身上浮现,火星迸溅,接着便是如焦炭般的细碎落下。
她就像是一块将要燃烧完的木炭,她后退着,仍有些黑蛇想要再融入进她的体内,却在接触到时便陡然尖叫,兀自燃烧成为飞灰。
“为什么,为什么?”岳颖看着抬起的双手,正如焦炭般闪烁着淡淡的红芒火光,而又在风吹过时扑簌下渣滓。
“我付出了一切才换来的力量,区区武功,区区凡人”她猛地抬头,面容已经干裂焦黑,几处空洞里朝外冒着火与黑烟,“我是神,我是神!”
“疯了。”顾小年摇头,然后道:“你的力量,是怎么来的?”
“我是神,我是神...”岳颖只是喃喃,接着便是痛苦的哀嚎,她正在崩解,失去在人间唯一的痕迹。
“神会为我报仇的,神会让我重生的,我会杀死你们,杀死你们!”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因尸气感染而逐渐失明的小女孩,是如何地在黑暗的矿场挣扎生存,仿佛又听到了那道如神明般凛然不可侵犯,而又无比亲和的声音。
那是神的声音,救她离开地狱的神的声音。
“允你觐见,赐汝永生。”
岳颖想要笑,可她早已不会笑了,“虽然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
轻微的声响,当第一缕北风过境的时候,她整个化为灰烬飘散了,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院子里,同她仇恨的人一样。
柳施施有些沉默。
半晌,她将刀收起,轻声道:“我好像看懂了她最后的那个眼神。”
顾小年看过去,表示在安静听。
“那应该是一种眷恋吧,虽然是为了活着,却不是为了自己。”柳施施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她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说道:“可不管是经历了什么,又有多少痛苦,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而她并没有后悔。”
顾小年不觉得这是多愁善感,于此间来说,六扇门这等公门便是执法者,他们终究脱离不开刑部的律法公正。
是应该多这么想的,哪怕对方是穷凶极恶的人。
“只可惜这件事情还没有完结。”他说道:“岳颖背后的人是谁,在哪,这些都没有线索。”
“矿场,他们提到的矿场。”柳施施看他,“那里是岳颖发生改变的地方。”
话虽如此,两人却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
从此前的对话中不难看出,陶霖所谓的矿场是为了布置养煞炼尸,而岳颖母女是因为大户人家中的龌龊,美名其曰是送走,实则是丢去了矿场自生自灭。
也即是在那里,岳颖遇到了所谓的‘神’,给予了她这种【黑蛇怪异】。然后,她吸收了那里养煞炼尸的成果。
两人确认岳府再无蹊跷之后,便悄然离去。
而至于后续的收尾调查能不能有什么线索,或是因岳府死掉了这么多黑、白两道的人会引发什么骚乱,那便交由朝廷来处理了。
白隼如一道流光,唳啸远去。
……
两日后,神都,六扇门。
诸葛伯昭走进秘录司,将门带上。
堂内有些晦暗,他坐在桌案后,掌上灯,打开一份新卷,提笔蘸墨,想了想便落下。
堂中很静,只有笔锋在纸上划过的轻微声响,他写了很久,顿顿停停,如在斟酌。
半个时辰之后,方才停笔,静等片刻,重新看过一遍后,这才将卷宗合上。
他复提笔,在封页上写下,‘太予州尸源地,黑蛇怪异,新始八年十一月初六。’
诸葛伯昭仔细看着这墨下的文字,仿佛能看到一条条扭曲的黑蛇。
他舒了口气,将卷宗小心地放到书架上。
“怪异。”
这已经超出了人为装神弄鬼的范畴,不在武功之中,超脱人力之外。
当然,仅凭这一件事尚且还不能说明什么,在幕后黑手尚未落网显露真容之前,有关怪异之事便永远只是巧合。
诸葛伯昭看着桌案上微微摇晃的烛光,默不作声。
昨日他已经联系了蜀州唐门,对方表示会派人来给出说法,以及商议对唐心这位曾经的唐门大长老的处置。
不知怎的,他那原本希冀于世上真有鬼神存在的心思,忽而便淡了。
而天牢深处的天字一等,也因此不再空了。
……